《空降男团后》作者:春意夏   简介:   追过TAOG的都知道,队长裴丘沉看空降进团的凌脉不顺眼。   团综挑刺、卖腐不配合,第一次正式见面就叫错凌脉的名字,还总是用一种阴恻恻的目光盯着人家。   路人表示:这波嗑不了,这波是纯恨。   ——   空降进这个血雨腥风,说不定隔天就要散伙的男团。   在凌脉的想象中——   #空降到糊逼男团后,我成了顶流!#   #这一次,我要将属于我的全部夺回来!#   现实:挨骂。   采访被问到,和队长裴丘沉的关系如何。   凌脉:“情比金坚!”   黑子:小丑又舔上了。   后有无心人士扒出,五年前某个小县城最平庸朴素的景点,凌脉和裴丘沉留下的纪念合照。   鲜少有人知道,作为练习生的那三年,他们住在一起,吃饭一起、练舞一起,连上个厕所都要一起。   粉丝眼里:看着像仇人/最难嗑的一对   队友眼里:别人我不知道,他俩我还不清楚吗?   四下无人的练习室,裴丘沉将凌脉堵在角落,手也抓着不肯松,“这一次,我抓住你了,不会放你走。”   “哥,我不走。”凌脉可怜巴巴,“但再不去厕所,我真要尿出来了。”   裴丘沉:“……”   独自阴暗队长攻x小太阳幺儿受 第一章   2029年6月15日24点07分 某字母网站   名为“圆娱传媒”的up主上传一条仅仅2分31秒的视频,标题名称为《The artwork of God 再重启!》   发布后仅仅过去两小时就登上娱乐板块首页,在线观看人数20w+,由此带动评论、弹幕区热烈讨论,部分名场面更是被营销号截图转发一条龙。   讨论持续到下午六点整,喜登热搜第六,趋势榜单第一名。   点进去就能看到热评:这都是哪来的糊逼,怎么一个不认识?   回复:[是个男团捏。]   [小作坊糊团最火的一次。]   [最火的那次不该是被爆出队内有人是嫖狗吗?]   [当初这事闹得很大啊,我还以为他们解散了]   [出事那个好像被公司开除了。]   [好消息:出事的退团了没有牵连到其他人,团综和回归专辑都按照之前的计划照常进行~   坏消息:煞笔圆娱的煞笔负责人往团里硬塞了个人,对方甚至不是公司练习生。]   [啊?真假?这都行?]   [哈哈,美其名曰补位!恁爹的,建议公司策划多喝六个核桃补补脑子呢?]   [这哥儿几个不是都出道挺久了,咋还能搞空降?团员也乐意?公司怎想的?]   [糊作非为。]   [这下真的好奇了,高低看一眼。]   ##   视频发布的24小时后。   计算机桌外,一只骨节匀称修长的手握着鼠标,颤巍巍地点开了视频。   骤然增多的弹幕密密麻麻遮掩住屏幕上,让人无法看清视频内容。   深夜计算机屏幽幽的光,照出屏幕外少年那双明亮的招子。   那是一张格外俊俏的脸,眼睛钝圆,搭配浅棕的瞳色而显出灵动,鼻尖弧度挺翘,嘴角天生上弯,一头微卷的,像精心烫出来的短发,染成焦糖一样的砂金色,漂亮的像个明星。   凌脉本来就是明星。   准确来讲,是两个月前刚刚加入男团的明星爱豆。   手指轻点鼠标,伴随脆亮的“嗒”地一声,弹幕消失,露出视频里的完整面貌,并自动播放。   画面里出现一张男人的脸。   如果说凌脉是明星长相,男人就是天生吃这口饭,哪怕是镜头怼脸都找不出丝毫瑕疵,画面里只要有他的出现,众人的目光就会不自觉被吸引。   凌脉还记得这张脸的主人当时是怎么握上自己的手,但完全不记得自己在屏幕里居然是这样傻乎乎一脸蠢相。   公司为了制造爆点,特意录制了他与另外四名团队成员的第一次正式见面。   视频里的小卷毛嘴巴都没合上,而站在他对面的,正是队内最火,人气top的队长裴丘沉。   剪辑师非常会抓人眼球,把这一幕直接放在了片头。   裴丘沉的面容冷峻,眉眼间透露出一点疏离,看着就难以接近,却还是有种致命的吸引力,令屏幕外的观众无法移开目光。   如果此刻弹幕开着,一定会有一行字飘过:谁懂啊!要的就是这份清冷高贵的禁欲气质!   然而,正在观看视频的凌脉却抿上了唇,手指紧张地蜷缩起来。   下一幕,只听裴丘沉那被无数粉丝当做asmr的性感嗓音,开口说道:“你好,凌麦。”   你好,凌麦……   屏幕外,凌脉内心无声尖叫起来。   恨不得从椅子上跳起来,原地打一套大学选修的太极拳。   又一次点开弹幕,果不其然,只见上方疯狂飘过:【裴丘沉连新来的名字都叫错了……这是能说的吗】   【好油麦,好油麦】   【“脉”是多音字,怎么能不算一种叫对】   【故意的吧,前面周钰都叫过了,不可能没听见】   【小偷小偷小偷 偷别人人生的*种】   短短两分钟的视频,给凌脉看出了一个世纪的煎熬。   团综录制于一个月前,到目前为止已经累积了相当多的素材。   凌脉有想过团队会拿他制造话题度。   但,和他想象中完全不一样。   在凌脉的想象中——   #空降到糊逼男团后,我成了顶流!#   #这一次,我要将属于我的全部夺回来!#   现实:挨骂。   是的挨骂。   TAOG一朝出道无人知,默默无闻两年半,结果因为队内某成员夜店招小姐,连夜上了热搜。   眼看糊团摇摇欲坠,公司紧急公关,将其祸害火速开除,撇清关系,并当机立断拉了个倒霉蛋顶上风口浪尖。   此倒霉蛋正是凌脉。   整整两个月。   凌脉在各种地方被团粉和各家唯粉联合抵制,粉丝极力证明四人团也能很好的发展。   还有一群看乐子的路人和别家粉。   圆娱传媒的主营业务是影视和短剧,偶像团体只是个副产业,至今都干得半吊子。   团本来就不出名,最火的一次就是两月前被知名狗仔爆料,队内成员姜航颖出入夜店还左拥右抱。   照片清晰到不给粉丝闭眼反驳的机会。   最后统一话术:是AI合成。   然后爆料号立刻又发了一条视频。   求锤得锤。   第二天,公司就出来滑跪道歉,当场开除了这名成员,解约起诉一条龙,并声称已经找到替补成员。   这下围观看戏的队内其他成员的粉丝也不干了。   没听说过哪个团出道两年,临时加塞的。   但此团糊到什么程度呢。   这么说吧。   TAOG目前最火的是队长裴丘沉,他的粉丝最多。是一年前参演了自家公司投资的一部电视剧,在里面演一个男n号,剧集意外爆火,连带为他吸了不少颜粉。   一个男子偶像团体,队内成员不是靠歌曲、舞台、直拍火的,是靠外务资源参演的一部戏。   此团就算原地解散又如何呢?   那top粉心里一定乐开了花。   结果没有。   非但没有,公司还出了骚操作。   把一个此前从没听过名字的人,拉进队里。   宣布空降。   那段时间TAOG的官博底下骂声一片,把本来可怜巴巴的橙v硬是搞红了,每天浏览量100万+   公司趁着热度,火速加快进度,把五名成员凑齐,丢到临时租的一间海边别墅里录制团综(团队综艺),时不时漏一点花絮,可谓是吊足胃口。   花絮里没有半点新成员的影子,就在粉丝以为公司迷途知返,终于听劝一回。   昨夜凌晨,在毫无预兆的情况下,公司用流量最大的官方账号发布了团综预告片。   效果喜人。   凌脉被骂得更狠了。   弹幕上污言秽语清了一波,仍然有不少留存。   好在关注他们的很多都是乐子人。   对于空降进团的凌脉,更多是抱着好奇的心态点进来。   经纪人特意嘱咐他这段时间别上网。   凌脉没忍住,第二天就偷偷登录字母站,本来当时那个场景下,裴丘沉叫错他的名字,他还觉得没什么。   但是通过剪辑和慢放,外加字效加持,两个人之间好像真的火药味特别浓一样。   凌麦……哦不对,凌脉在视频结束后弹跳出的“回放”黑屏中,看到自己的脸。   他不适合深色发系,至少作为爱豆不合适,会显得呆板。所以早早把头发染成明亮色系,在团队里也十分惹眼。   眼下漆黑的夜色照着黯淡的屏幕,又将他“打回原形”。   凌脉从小就人见人爱,长了一张好看又讨喜的脸,走到哪里都挨夸。   爸爸是大学教授,妈妈是连锁商超的大老板,家里经济来源稳定,他又是独生子,继承了父母的优良基因,小学背着小书包上学时,就能收到女孩子写的信,说想和他做朋友。   凌脉的朋友很多,从小学到初中,再到大学,他身边从不缺朋友,也不缺身边人的喜爱。   进入娱乐圈,是他自己想要的结果。   父母虽然不支持但也没有反对。   他们是怕凌脉吃苦、受委屈,家里虽然不缺钱,但到底还是普通人,没有圈子里的人脉,凌脉走的每一步都只能靠自己。   但靠自己又不是什么坏事。   黑屏下的少年习惯性地咬嘴巴,伸舌压在那道锈味腥甜的伤口上,唇瓣镀上一层湿润的膜。   他的字母站账号是上高中才申请的,名字叫做:出道倒计时ovo。   修长的手指在弹幕上快速敲下一行字:【那个叫凌脉的还蛮帅气的嘛】   感觉不对,太谦虚了,删除。   又打:【凌脉哥哥好帅气!!!】   还是不对,再删除。   【凌脉你是全团最帅的!!!比裴丘沉帅多了!!!】   拉踩一波,满意了。   刚要点击发送——   “你在干什么?”   身后冷不丁一声,凌脉吓得魂都飞了。   猛地转过头,正撞进一人清冷的眼眸。   那个被粉丝称作“神的杰作”的男人!   那个叫错他名字的男人——   该将对方称之为“男人”吗,毕竟裴丘沉今年也不过二十二岁,只比他大了三岁。   却远比他成熟的多。   至少,他不会深更半夜在计算机机前鬼鬼祟祟,假装粉丝发一句“哥哥好帅”。   诶?   等等。   那句话没发出去——   只见裴丘沉的眼睛淡淡扫过计算机屏幕,最终定格在凌脉那张惊恐的脸上。   然后,用他那人人称颂的低沉嗓音,平静念道:“凌脉你是全团最帅的,比裴……”   “啊啊啊别!哥!别念出来!”凌脉大胆扑上前就要捂住裴丘沉的嘴巴。   眼看人已经挨得很近,裴丘沉蹙眉,退后一步。   凌脉扑了个空。   “你以为录制期间为什么要上交手机?”裴丘沉目光沉沉,落在凌脉的脸上,“管住你自己,不要连累其他人。”   凌脉身体一僵,抬起头来,天生的笑唇此刻也要向下撇了,手指跟着搅在一块。   看着怪可怜的。   “对不起,我错了。”   “能不能别找凌姐告发我……”   沉默是一颗缓慢升起的氢气球,眼看越鼓越大,就要爆炸——   “回去睡觉。”   裴丘沉冷淡丢下一句话,便迅速转身离开,似乎不愿多停留一秒钟。   本来虚掩的机房此刻敞开着。   留下凌脉一个人呆呆愣在原地。   直到如游魂一般飘上楼梯,回到自己房间,凌脉都没想清楚,对方到底是何时出现在自己身后。   裴丘沉走路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   跟个鬼一样!!    第二章   隔天一大早,经纪人凌青姿就带来重磅炸弹。   说是第一期播出后反响超出预期,回归专辑要提前发布。   趁热打铁,借着这波热度,要求成员们吃过早饭后,十点钟准时在放映室集合,一同观看团综第一期,录制reaction。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凌脉跟个陀螺似的,加训结束后就立刻赶往地下放映厅。   其余成员已经全部到位,只差他一个人。   凌脉气都没喘匀,抹一把脖子都是汗。   与他年纪相仿,但很会照顾人的卫盼见状,拿了条毛巾给他,年纪最大的周钰也让他不要急,排行第三的郝燕然干脆让出位置给他坐,尽管周围还有许多座位。   除了一个人。   眼看三名成员都围了上来,卫盼更是拿着毛巾要帮他擦汗,凌脉有些手足无措,下意识求助场外人员。   对上凌脉的视线,裴丘沉开口道:“他的手是断了吗?”   很好。   凌脉已经能预见,此画面一经播出,弹幕会狂刷:好爽,队长是我嘴替!   但这句话确实有效地让其他队员停下手。   气氛陷入一种诡异的宁静。   紧接着,似乎是为了缓和气氛,裴丘沉又道:“他自己有手,让他自己来。”   还不如不说。   气氛更怪了,凝固成一坨。   凌脉却松了一口气。   他一时间招架不了这么多的好意,尤其是昨夜偷偷看了团综预告后。   无论他做什么都是错的,哪怕是说一句“谢谢”,都会有人挑刺他的诚意不够、虚情假意。   为了感谢裴丘沉的解围,凌脉特意举起两只手来,灵活地转动手腕,并向其报告:“我的手没有断,它好好的呢。”   是挑衅吧?   绝对是挑衅。   卫盼张着嘴巴扭头看凌脉,凌脉回以无辜的眼神。   对队长提出的问题有问必答,他做得很好吧?   这么想着,甚至骄傲地摇起花手来。   摄像团队还在找合适的机位,以确保每个人出现在镜头里都是最完美的状态。   凌姐第一时间把汗津津的凌脉给揪出来,让他在一旁等待化妆师。   凌脉把毛巾搭到颈上,罚站似的,靠着窗沿看着来往忙碌的工作人员。   即使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一切都还像做梦一样,也更像是儿戏。   老实说,公司把电话打到他家来,他都以为是电信诈骗,差点举报给警察叔叔。   直到对方说出一连串他所熟悉的名字,他才怔了怔,讲:“你们团伙作案,还挺会做背调的。”   最后是艺人经理部的主要负责人亲自出面,他才勉强相信。   但也只是勉强。   直到见到TAOG的经纪人,以及一同出席的队长。   在公司五楼的会议室里,衣着光鲜、长相更是耀眼的裴丘沉起身看向他。   凌脉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   这一切都是真的。   眼前有阴影遮盖他的视线,抬起头,凌脉对上裴丘沉的目光。   队内成员个个180往上,裴丘沉又是队里最高的。   旁人初次与裴丘沉对视总会露怯,或许是做队长的时间久了,他的气场强大,话不多,长相又实在是好,无形中隔出一道墙壁来。   这可能也是至今裴丘沉都没有爆火起来的原因。   太有距离感了。   凌脉却直愣愣地回视了,尽管还是紧张,紧张就把手搅在一起。   “做什么?”裴丘沉见了,开口,“我又不会吃了你。”   凌脉却一把拽住裴丘沉的袖子,“但是你不要告发我。”   他还想着昨晚偷摸上网的事。   随着凌脉的动作,裴丘沉的眉蹙起来,盯着那只大胆的爪子没有动作。   凌脉自觉松开了手,并轻拍了两下对方的袖口。   他的指腹圆润,手指修长,很漂亮的一双手,现在却像个小乞丐一样,都摊开在裴丘沉眼前。   “我手上没有汗,擦干净了,不脏的。”   裴丘沉的目光从手转移到他的脸,好一会儿才开口:“看你表现。”   凌脉积极响应,“看我表现!”   “先把你脖子上那块毛巾扔了。”裴丘沉发话。   “好的!先把……”凌脉响应到一半卡壳了,“不对吧哥哥,它虽然擦了我的汗,但是洗一洗还能用呢。”   裴丘沉说:“扔了。”   凌脉:“好的!”   化妆师很快就到位了,裴丘沉全程都在一旁看着,凌脉也早就习惯了。   许是对新成员不放心,裴丘沉身为队长常常要分神看顾。   凌脉止了汗又换了身衣服,今天没有特意做造型,只是拉直了,头发柔顺地垂下来,有些扎眼睛。他鼓起嘴巴吹了吹,一股清淡的薄荷气顺入鼻腔,是发胶的味道。算不上难闻,但也称不上好闻。   只是忍不住去嗅。   裴丘沉说:“别噘嘴。”   凌脉心里想,我可没噘嘴,嘴上回:“好的!”   灯光摄影全部到位,妆造也没有问题了,成员们坐在提前准备好的凹形沙发上,等着播放团综第一期。   大屏幕上很快就出现了TAOG的logo。   凌脉所在的团体全称为The artwork of God,译为神的艺术品。   直白一点说,就是脸好看。   有段时间还被戏称为“完颜团”,但并不是大众所熟知的夸赞,每一位成员颜值都很高,而是——   完蛋了,我们团只剩下颜值可以吹!   业务能力是时有时无的,团队协作是一特胡涂的,编舞是不整齐的,主唱……主唱嫖娼被抓啦!   人生至暗时刻,又迎来了一位空降成员。   此前连名字都没听说过,甚至都不是圆娱旗下的签约艺人。   粉丝当然会恨,团粉恨、唯粉恨,连退团那位的粉丝都在恨。   哥哥有什么错呢,哥哥不过是犯了全天下男人都会犯的错。   凌脉却是一空降就拿走了别人的主唱位置,还妄想和队内成员打成一片,简直是罪大恶极!   抱着这样的恶意,团综预告一经播出,便贡献了十足的话题度。   互联网喜欢热闹,也善于制造热闹,热闹会变为热度,从排行榜上节节升高。   凌脉作为新加入的成员,团队把很多爆点都压在了他身上。   凌脉看到屏幕里的自己,明明就是一个月前发生的事,却倍感陌生。   跟随拍摄的工作人员问他的心情如何,镜头里,凌脉挠了挠下颌,嘴角扬起雀跃的弧度,“我很期待和哥哥们的碰面。”   [怎么办,有点粉上了,好可爱的笑脸]   [宝宝,你是一只头发卷卷的小羊羔]   [弹幕骂的有点脏喔,人家才十九岁,哪来那么多心机]   忽然飘出来的弹幕令凌脉一怔,迅速转头想要跟经纪人确认,裴丘沉像早有预料一般,越位按住他的脑袋。   凌脉迅速回神,还在录制当中,不应该把目光投向镜头外。   但从某个角度看去,就像是裴丘沉扇过去一巴掌,尽管力道很轻,当事人也没什么特别的反应。   之后便有弹幕时不时飘出来,都是一些友好的发言,过于小打小闹了。估计是事先筛选出来的,为了给成员提供话题,不至于冷场。   团综里第一次正式见面,周钰笑着叫凌脉的名字,郝燕然送了他一份礼物,卫盼更是直接上前拥抱。   成员间的示好,或多或少都有刻意安排,但具体要怎么呈现,多是自由发挥。   毕竟连节目组都不相信在座各位的演技。   然而那天却出现了一点“小小的意外”。   这点意外,直接让预告片的播放量超过百万,也为第一期的播出打下坚实基础。   再次亲耳听到裴丘沉叫错自己的名字,凌脉还是双手双脚都蜷缩起来。   他想起那天录制时两个人握手,裴丘沉忽然收紧的力道,把他的手用力攥住。   饶是凌脉再迟钝也该感觉到了。   裴丘沉是故意的。   但是为什么?   是因为他的突然空降打破了队内原有的计划吗?   总不能是因为排斥他吧!   想到这里,凌脉忍不住去看坐在中间的裴丘沉,想看看对方会是什么反应,两个人隔着一段距离,却在第一时间对视上。   ——裴丘沉也在看他。   屏幕外,为了更清晰的拍摄这戏剧化的一幕,工作人员把沉闷的幕帘拉开,明亮的阳光一瞬间顷洒进来。   凌脉望向裴丘沉。   “哥。”他叫道,“我叫凌脉,脉脉不得语的‘脉’,这回你能记住了吗?”   ##   [是挑衅吧?绝对是挑衅。]   [啊啊啊好刺激]   [打起来!打起来!]   [弱弱说一句,有没有人看到,裴好像给了新人一巴掌……]   [这算霸凌吗?]   [呃只是提醒他别乱看啊,别小题大做]   [裴哥是在给小姜出气吗?]   [嫖狗怎么还有cp粉啊?我有点想吐]   [那个凌脉能不能滚啊少挨着我家哥哥,没看到他烦你吗]   周一,团综第一期的reaction一经发布,凌脉便刷到新鲜热乎的评论。   他整个人麻了。   天地良心!   他是真心想要对方记住自己的名字!   尽管经纪人多次提醒,网上的言论不要看,凌脉还是没忍住,录制期间断网也就算了,这可是二十一世纪,在校还不能上网摸鱼,那可是要把他活活憋死!   然而刚到宿舍门口,凌脉就被宿舍长拉进门。   “幺儿啊,你跟哥说实话,你们队里那个队长,是不是特别讨厌你?”   “没有哦,你不要瞎说,他可喜欢我了。”凌脉撇撇嘴说道。   “你可别被欺负了,我听说娱乐圈可黑暗了。”   凌脉刚张口想要反驳,手机响起一阵铃声,是经纪人凌姐。   “你下午有没有课?”   “有一节……”   “请假吧。”凌姐说,“你回来,跟你队长去拍个广告。”   凌脉临走前,舍友们还在千叮咛万嘱咐,不要被裴丘沉那张脸给哄骗去,私底下指不定啥样。   凌脉潇洒一挥手,“我知道啦,真不是你们想的那样,他人很好的。”   坐上出租车,凌脉收到裴丘沉发来的消息,是个定位。   他立刻回来个敬礼的表情包,打字道:好的!马上到!跑着去!   裴丘沉回复:坐车。   过了一会儿,裴丘沉:你给我坐车,公司给报销。   凌脉对着那行字弯起眼睛,笑起来。   他之所以敢这么断言,也不是没理由。   其实第一期团综里,卫盼抱住他的同时还说了句话,尽管被后期消音了,但在场的人都听到了。   卫盼说的是“好久不见”。   除了后来进队的郝燕然,凌脉和其他人都是熟人。   他也并非什么空降成员。   凌脉在圆娱当过练习生。   三年。    第三章   凌脉到达广告拍摄现场时,没有见到裴丘沉,先被助理拽去换服装。   助理催促他快一点,语气还挺急的,凌脉还没搞清楚状况,晕头转向地,被一股脑塞进换衣间。   这次之所以临时通知,也是前成员惹出的祸患,广告都拍好了,马上就要投放,这个节骨眼上爆出丑闻。   TAOG的商务代言本就不多,团队也是费了很大力气才说服资方没有解约,但为了节约成本,要在原先版本的基础上,进行补拍替换。   过了一会儿,助理在外面问他好了没。   凌脉干脆推开门,“这个怎么穿啊?我没搞懂。”   然而横在眼前的阴影提醒他,对方并不是新来的小矮子助理。   凌脉抬起脑袋,正对上一双冷淡的眼眸。   他总是在和裴丘沉对视,在任何地方、任何场景,不管合适还是不合适。   节目里制作方让他们水火不容,真实情况却是,凌脉压根不畏惧和裴丘沉对视,甚至想从对方的眼神中探究出一点什么来。   但现在的情况显然不能够。   凌脉都把上衣脱掉了,裤链拉开到一半,整个人都要半裸了,眼疾手快,就要把换衣间的门关上。   裴丘沉的手一拦,下一秒一同挤进换衣室狭小的空间。   凌脉咽了咽口水,想到粉丝们对裴丘沉的形容,高贵禁欲的王子殿下,括号,看他不顺眼版。   虽然凌脉心里并不这么认为,但要是连个衣服也笨手笨脚穿不好……   “这个是连体的。”裴丘沉的声音从头顶响起。   凌脉头顶的灯泡“叮”地一下亮起。   见裴丘沉没有要出去的意思,凌脉直接当着对方的面脱掉裤子,迅速换起衣服。   鲜少有人知道,作为练习生的那三年,他们住在一起,吃饭一起、练舞一起,就连上个厕所都要一起。彼此坦诚相见过不知道多少次,凌脉没有丝毫心理压力。   倒是裴丘沉,在他利落地甩掉上衣后,呼吸一窒。   凌脉是容易晒黑的体质,尽管本人已经十分注意,小臂和大腿还是有一点色差,并不明显。   只有脱掉衣服才能辨别出来。   换衣间的空间太小了,两个一米八几的男人挤在一块,触碰在所难免。   凌脉弯身下去脱掉裤子,腰腹展露出匀称的簿肌。他的体态很好,是形体课老师夸奖过的标准典范,很符合“少年”这个定位。   感觉到来自对面的视线,从他身上一寸寸地划过,像是打量也像探究。   即使不抬头,凌脉都能想到对方的眼神,一定是超脱世俗的淡然。   禁欲高冷男神就是要目空一切!   “你知道我在门外?”裴丘沉出声,声音一如既往低沉好听。   “我不知道。”   凌脉把橙色的头套戴在脑袋上,后面的扣子够不到,裴丘沉很自然地接手。   “那你给谁都开门。”裴丘沉说。   凌脉说:“我以为门外是李哥。”   下一秒,头套戴好了,凌脉的脑袋一沉,往旁边歪了歪。   他怀疑自己的脑袋被偷袭了。   但没有证据。   裴丘沉语气淡淡,“你管谁都叫哥。”   凌脉扶住头套,“这不对吗?大家都比我年纪大啊。”   裴丘沉没有回答。   连体衣的确需要第二人的帮助才能穿好,拉链拉上的同时,白皙的背部一并隐没。   裴丘沉的手指指腹在他的脊背上似有若无地划过。   凌脉有些怕痒,往旁边躲了一下。   裴丘沉直接按住他,叫他别乱动。   秉承着“好好表现”的原则,凌脉百分百配合。   穿好后,他老老实实转过脑袋,鞠了一躬,硕大的头套把裴丘沉挤到最角落。   “谢谢哥。”   “……出去再说。”   ##   很无语的一件事。   凌脉要扮演一个大橙子。   实话实说,这个橙子由谁扮演都可以,毕竟化了妆根本看不出本来样貌。   但,甲方爸爸的提案不容置疑。   凌脉顶着一脸的橘色油彩,扭过脑袋问裴丘沉:“哥,你觉得我好看吗?”   裴丘沉抬手转过他的橙子头套,不让他看自己,“别废话了,赶紧去拍摄。”   “就不能夸夸我吗,让我有点自信心。”   凌脉不太方便转头,也看不到裴丘沉此刻的表情,自顾自说着。   想了想,他又道:“勉哥。”   好一会儿,没有响应,凌脉都以为对方离开了。   裴丘沉忽然在身后拍拍他的后腰,语调很轻地对他说一句,“快去。”   凌脉:“好的!”   凌脉欢天喜地去拍摄,裴丘沉在场外看了一会儿,便给凌青姿打电话。   “新来的助理不行,换了。”   对面问都没问一句,直接回复一个“好”。   和之前半吊子的团队负责人截然不同,凌青姿是公司高层特意从别的公司挖来的,业务能力强、专业素质过硬。   这也是凌脉怕她的原因之一。   新来的助理对自家艺人的态度有问题,辞掉是理所当然的事。   她还是十分相信裴丘沉的判断能力。   一直到拍摄结束,凌脉都还美滋滋的,因为广告补拍只需要他一个人,但裴丘沉还是跟过来了。   哪怕有助理的陪同,身为队长的他还是不放心,带着凌脉去和工作人员打招呼。   凌脉觉得自己和裴丘沉已经完完全全没有隔阂,今后也能够非常要好的相处!   结果拍摄结束后,刚拿到手机,看到小号偷摸关注的几个人发的动态。   凌脉天塌了。   【小道消息,裴丘沉和新队员在化妆间打起来了,助理堵门都不让进】   【完蛋了我们团真的完蛋了】   【据说凌脉出来时脸都不是青紫色,是橘黄色……这得打多重啊!】   全网为数不多的TAOG活跃粉丝都在凌脉小号的关注列表了,此事件一传十十传百,最近团综又在热播,很多路人都被洗脑,以为他们真的关系不和睦。   等到上了车,连卫盼都发来消息问候:【裴哥揍你了?不能吧。】   凌脉含泪回复热心的队友:【没有没有,我和我哥好好的,我哥还帮我换衣裳……】   卫盼:【没有就好,我并不想知道细节(打咩. jpg)】   凌脉:【那网上怎么办,要不要澄清一下?】   卫盼:【别管了吧,能维持热度也挺好的,咱们公司根本不买热搜呢,免费的不上白不上……】   卫盼:【而且】   卫盼:【你的账号也不在自己手里,你想怎么澄清?】   喔。   对哦。   凌脉一头撞在车玻璃上,对着正在开车的裴丘沉说,“哥,我受伤了。”   裴丘沉一怔,快速看了他一眼,“哪里?”   “我的心。”   亲爱的网友们…你们快看啊!我和我的好哥哥!可是同乘一辆车……因为考了两次科目三都没过,至今没有拿到驾照的我,被你们高贵冷艳的王子殿下,安置在了副驾驶上!   凌脉双手攥着安全带开始入戏演绎。   意识到对方在耍宝,裴丘沉抿住唇:“你再多说一句,我就把你从车上扔下去。”   凌脉迅速起身,往裴丘沉身边挪了挪,假装揩泪,“呜呜不要啊,你快把车门锁好,我可不想一会儿飞出去。”   “……”   裴丘沉被凌脉吵得头疼,干脆把车窗打开。   六月末的晚风,是一只清爽的手,温柔抚平心头的躁郁。   凌脉还是一如既往地没心没肺,也不管裴丘沉脸色如何,拿起手机对准驾驶座就是一顿拍。   他没有关声音,光明正大地调整各种角度。   期间裴丘沉微微侧目,又转了回去。   仿佛没有任何事发生。   车子绕道停在了凌脉的学校后门,离开前凌脉还在积极地挥手。   “再见,勉哥。”   那称呼让裴丘沉的眸色又深一个度,偏偏当事人没有自知,还乐颠颠跟他说拜拜。   在他眼里,这是他们重归于好的标志,今后也会顺顺利利。   今晚月亮和星星一起高高悬在头顶,照亮少年明亮的笑颜。   他们的确还会再见面,用不了多久,两天后,团综录制时必然会见到。   车子停在原地没用动,裴丘沉看到队友周钰发来的消息:【你对凌脉动手了?】   他没回,很快周钰发来语音通话。   裴丘沉接了。   “上热搜了啊,说你俩在化妆间干架。”   “没有。”   周钰的语气放松下来,“不是真的就行,现在这个团真经不起折腾了。”   “这就是你要说的?说完了吗?”   “说完了——你就挂了。开玩笑的。”周钰说着,“我劝你别和小孩置气。”   “……”   裴丘沉模糊笑了一声,眼神冷然,“没有。”   ##   圆娱曾经也不大,小小一个。   除了影视外,还想发展偶像行业,   而且是有样学样,学习国外培养未出道的练习生。   有住宿,但条件很差,一开始进来的小孩儿都要睡大通铺。   但凌脉不一样,是家里花了钱送进来的,直接住进双人间。   也是后来他知道,这帮人根本就看不上他家那点钱。   和裴勉住一屋的就没住超过一星期的。   让凌脉去住,就是为了告诫他老实点,别总想要“特权”。   凌脉那时候哪里懂,家里给剃了个瓜皮头,牛仔蓝的背带裤搭配明黄色的双肩包,不知道以为小学生来春游。   爸妈大包小包给他拎进来,走了之后还不忘打通电话:“你可想好了,以后要是喊累喊哭,也不能后悔了。”   凌脉用还处在变声期的鸭子嗓,信誓旦旦地讲:“我绝对不会后悔的!”   话音刚落,有人走进来,很高的个子,瘦削单薄的身材,搭配一张顶好的脸。   那是后来用艺名出道的裴丘沉。   现在还只是裴勉。 第四章   裴勉当时已经是成年人的身形,只是长得太快,营养跟不上,还没有后来被截图分享到男色bot下的胸腹肌和人鱼线。   差三岁到底是个什么概念。   至少在当时的凌脉看来,自己的室友是需要他仰望的存在。   他主动跟裴勉打招呼,然后就被忽略了。   对方视他为空气,根本不想与之交谈。   在这栋宿舍楼里,双人间是特殊的存在,尽安排给那些有希望出道的练习生,也是需要抢夺的资源之一。   圆娱当时的高层很信奉这种优胜略汰的制度。唯独裴勉这间出现一点意外,因为他的性格不好相与,说话也比较刻薄,一连好几个室友都向上面反应不满。   无奈裴勉那张脸生得实在太好,要是能够顺利出道,一定大爆。   但就是有着一脸“爆相”的裴勉,硬生生被拖了两年,至今仍是出道遥遥无期的练习生。   不过公司还是给他开了特例,继上一个室友搬走后过去半年,都没有重新给他安排过室友。   而凌脉只是个小虾米,在那帮人眼里,最多一周,就会哭嚷着要求换宿舍,或者更干脆一点,直接离开。   新人来了就是要立规矩,如果不能遵守,那就要得到教训。   但凌脉显然没有这种自觉,裴勉没搭理他,他就先去食堂吃饭了。   吃饭的时候有几个练习生凑过来,问他是不是新来的,一开始还很热情,得知他被安排在双人间,忽然彼此互换了眼神。   后面陆陆续续又来了几个人,也都是聊了几句就散了。   晚上裴勉独自一人训练回来,从宿舍楼底下看到亮着的窗,想起自己有了新室友。   一个小孩儿。   发型卡通,人也卡通,圆脸圆眼,头发卷卷的,一看就是个笨蛋。   裴勉没空和小孩子玩过家家,凌脉用鸭子嗓向他说“你好”,在他看来就是嘎嘎叫了两声。   因为不在乎,也没有细看男孩儿的长相,在裴勉的脑补里,对方就是一只滑稽小黄鸭的形象。   他迈步上楼,楼道里的声控灯一盏盏亮起来,幽幽的灯光,堪比电影里的恐怖片氛围。   宿舍条件并不好,没有淋浴间连厕所都没有,如果想方便,只有走廊一侧有一个小小的卫生间。   可即便如此,还是有很多人前仆后继地将自家的小孩送进来。   圆娱传媒的影视资源很不错,捧红了几个艺人,大老板想在偶像行业分一杯羹,桌面上的大人们便纷纷押注,赌一个模糊不确定的未来。   裴勉推开门,本来坐在床铺上的凌脉瞬间弹射起来,“你、你回来啦!”   裴勉冷淡扫了他一眼,对于这样过分热情的迎接也习以为常。   公司里不缺巴结他的练习生,但不管谁来讨好裴勉都不买账,只维持最基本的日常交流。   眼下的情况他再熟悉不过,果不其然,下一秒凌脉便开口:“你一直不回来,我都要吓死了!”   小题大做,这不是活得好好的?   实在是有够拙劣的讨好。   裴勉照旧当他是空气,洗漱完毕回到房间,小黄鸭又在嘎嘎叫:“你嗓子也不舒服吗?”   “我懂,我最近一说多了话嗓子就疼,这几天我话都变少了。”   “既然嗓子疼那咱们就早点休息吧,哥哥,我关灯了?”   裴勉全程没有应一声,任由凌脉胡乱想象,小孩儿还挺会给自己台阶下,自己把自己哄开心了。   灯一熄,裴勉便闭上眼睛。   深夜再度醒来,是被一只手推醒的。   黑暗里睁开眼,对上那只卷毛的小鸭子,裴勉的眼神充满冷漠。   练习生之间的尔虞我诈、勾心斗角常有,该经历的裴勉都经历过。   凌脉虽然表面看起来是个笨蛋,但说不定是他的伪装。   他倒想看看对方会整什么幺蛾子。   结果凌脉双手合十,开始对着他疯狂作揖。   “拜托拜托陪我去厕所。”   裴勉的脸色变得古怪。   “不。”   他拒绝了。   还没反应过来对方到底在干嘛,凌脉一泡眼泪裹在眼圈里,“那、那万一有鬼把我抓起来怎么办?”   裴勉:“……”   那一年凌脉十四岁,裴丘沉十七。   ##   公司连给凌脉放了三天假期,让他把学校里的事情都处理好,之后恐怕要时常外出没时间上课。出勤率是别想了,好在有特批的假条,他的成绩又一直名列前茅,不仅是导员,老师也很喜欢他。   但凌脉这一出道出得猝不及防,此前虽然在学校的“十佳歌手”上拿过第一名的好成绩,本人也多次荣登校内表白墙,但素人帅哥和偶像明星的含金量明显不同。   尤其凌脉出道出得如此传奇。   当天晚上裴丘沉将他送回学校,他刚踏进宿舍门,就被舍友团团围住。   宿舍长更是捧着他的脸左瞧右瞧,“还好还好,我们宿舍的门面保住了。”   凌脉不明所以。   “我看网上说你和那个姓裴的干仗了!看来是你赢了。”   凌脉:“……啊???”   “看来我们老幺的拳头比他队长的脸要硬!”   凌脉的脑袋一片空白,脚下步伐都轻飘了,整个人陷入恍惚,“已经传得这么广了吗,连你们都知道了……”   真不怪凌脉绝望。   毕竟他们整个宿舍成绩都很好,是标准的优秀宿舍。   舍友们平时顶多是打打游戏,根本不care娱乐圈发生了什么,眼下却第一时间了解“战况”。   要不是凌姐禁止他们擅自登陆自己的认证账号,他现在就想冲上去单独发一条微博,内容都不用费心编辑,直接发他今晚用手机拍下的裴丘沉超绝侧颜。   配字就是:我!副驾驶!   多么嚣张!多么猖狂!   当然只能梦里想一想。   “是老二女朋友说的,不然我们也不知道。”宿舍长发话,拯救凌脉于水火。“你也知道嘛,他女朋友追星,之前追的那个偶像团体叫什么拉什么白的……”   凌脉猜测:“lullaby?”   “好像是吧,我也不认识。”宿舍长扭头问老二,“是吗?”   老二被女朋友精心灌输过,早已熟记于心:“已经解散了,我女朋友喜欢里面那个叫祁迹的。”   “我知道的,大前辈嘛。”   那个团的名气很大,背靠的也是偶像行业发展成熟的大公司,凌脉记得有阵子学校广播都是他们的歌,哪怕解散了,后续成员的发展都不错。   Lullaby6沸沸扬扬传出解散的那一年,正是凌脉备战高考的那年。   褪去练习生的那层身份,凌脉穿着干净校服站在校园广播杆下,对这一切都倍感陌生。   ——那是个与我无关的事情。   那一刻,他突然有种强烈的感觉。   毕竟他都没能出道。   他做了逃兵。   凌脉挠了挠下颌,整合了下目前的情况,“所以这件事并没有火到出圈,你们只是偶然得知?”   “所以你真跟你们队长打起来了?”   “没有啊啊啊!”凌脉大叫,“我这不是好好的回来了?”   “那可不一定,万一你们队长特别阴,都打在穿衣服看不见的地方……”   凌脉:“哥,少看点西红柿小说。”   “小说怎么啦?能比你突然宣布去当艺人更夸张?小说都不敢这么写!”宿舍长也不甘大叫。   那倒……也是。   凌脉无力反驳,“总之我没和队长打架,我们关系好着呢,他刚刚还开车把我送回来了。”   舍友们表示怀疑,因为团综第一期里裴丘沉对凌脉的态度实在说不上好,除了见面打招呼,余下全程都将凌脉无视。   凌脉:“啊,那个时候我们确实有点小摩擦。”   “但是已经解决啦!”   ……真的解决了吗。   两天后,重新回到录制综艺的别墅,凌脉的脑袋上打出问号。   为什么又不理我?   摄影团队还在调试设备,凌脉从沙发的背面扑过去,正正好在裴丘沉身边停住。   他大着胆子抬手戳了戳裴丘沉的手臂。   一下不行,就两下……   凌脉的作死行为令今天新到场的工作人员大为震惊,几次想要出声制止。   “没事的。”一旁补妆的周钰看过去,语气松弛,“不用管他们两个,常有的事。”   什么意思??   打起来也不用管吗?   难道大家都习以为常了???   工作人员大为震惊。   等到裴丘沉终于肯看向自己,凌脉两只手臂攀在沙发背上,歪着脑袋笑嘻嘻叫道:“哥。”   裴丘沉:“离我远点。”   与此同时,两人的身后传来已经开拍的通知声。    第五章   凌脉怀疑导演组故意的。   时机掐得如此精准,完全就是现成的素材!   他的笑容僵硬在脸上,倒不是因为裴丘沉恶劣的态度……以前比这更恶劣的时期,他都不觉对方是在朝自己发脾气,此刻这点小打小闹,就更加不痛不痒。   但是!但是!   看乐子网友们可不管这些!   他们一定会觉得裴丘沉是十分厌恶自己才说出如此绝情的话!   这样不行,凌脉撸起袖子就是干,半个身子都探上沙发,眼神里充满了求知欲:“哥,我又哪里惹到你了?”   裴丘沉眼睫冷淡地垂下,看着偎在沙发上耍赖不起来的凌脉。   他上好妆做了造型,本就精致无暇的脸更显出冷酷意味,阳光落在漆黑的发丝上,映衬着对方全然无知的面庞。   “他们所有人都在说,让我离你远点,不要欺负你。”   凌脉一怔,“谁?谁们?”   裴丘沉忽然笑了一声,嘴角漾开的笑意晃眼,实属难得一见。   怪不得是队里人气最旺的TOP,一张脸就是傲气的资本。   随后那抹笑容迅速消失了,对着凌脉面无表情:“太多了,数不清。”   凌脉:“……”   被传出化妆间打架的那晚,周钰玩笑似的给他打过电话后,回到住处没多久,裴丘沉又接到经纪人的问候,问他和凌脉没有发生什么吧。   后面甚至连团队的运营和策划都来找凌青姿确认,确定俩人真没打起来,团综还能照常录制。   如果单单只是这些流言也就算了,今天一大早上妆,同队的郝燕然就趁着其他队员还没来,特意到裴丘沉面前说:“就算看不顺眼也别太过分吧,他年纪又不大,又是哪里招惹到你了?   “好歹是一队的,大家好好相处,队长,别闹得太难看,不然谁都不好收场。”   正巧周钰进门,裴丘沉开口:“你在为凌脉说话,你什么时候和他这么熟了?”   郝燕然一怔,还没等回答,周钰上前打圆场。   对郝燕然说:“你放心,他不会对凌脉怎么样的。”   对裴丘沉说:“行了,你也别这么小心眼。”   话音刚落,郝燕然惯性扬起完美无瑕的笑容,“是吗?那最好了。”   言下之意,他并不这么认为。   偏偏网上也很热闹,把第一期凌脉和裴丘沉的互动截出来,逐帧分析。   粉丝们很快得出结论:裴丘沉他,纯恨。   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只要是凌脉开口讲话时,他一定一言不发,哪怕话说到一半都会快速闭上嘴。   凌脉和其他成员互动,裴丘沉就在一旁自己孤立自己。   不过他以前就很独,前队友还在时,公司为了炒cp,硬是给两个人安排了许多同框。饶是如此,买账的也不多,只是团太糊了,其他cp也不好嗑,才勉强成了队里最火。   如今这个情况,别说和新来的凑cp了,感觉三更半夜裴丘沉会磨刀偷砍了新晋忙内(队里年龄最小)。   弹幕评论更是花样百出:   【我以前怎么没发现裴是阴沉系那挂的?】   【一款真的男鬼】   【新人半夜睁着俩眼睡觉吧】   整整两天的时间,外界纷纷扰扰,流言蜚语不断升级,凌脉又在干什么呢?   他在参加同学们为他举办的欢送会。   宿舍长亲自主持:“幺儿啊,以后哥哥们就不能常常见到你了。”   凌脉:“可以见到的,我们可以打视频电话。”   宿舍长慷慨激昂:“我们全宿舍一致认为你以后一定能大红大紫!成为一代巨星!”   凌脉:“好的呢,呵呵,借哥哥吉言。”   宿舍长声情并茂:“你一定到打到阶级压迫!翻身骑在你们队长身上!”   凌脉:“我并不想骑在我们队长身上……来个人啊!别让他再喝了!”   事后凌脉还和几个学弟妹合影,并美美在朋友圈发送九宫格,照片上他的脸颊一侧抹上蛋糕的奶油,搭配浅金色的头发,一眼就能望见的灿烂笑容。   那条好友圈最终收获了队友们的一致点赞,除了队长裴丘沉。   ##   眼看气氛彻底僵住了,裴丘沉再次开口:“凌脉,我欺负你了吗?”   凌脉:“没有喔。”   场外工作人员:aaaa这绝对是队内霸凌没跑啦!   “我听说新来的前两天脸都被打黄了。”   “啊?怎么会黄啊?再打也只能打青吧?”   “哎呀,咱也不懂,总之下手可重了!在场的助理都被辞了,听说是帮忙拉架被迁怒了!”   镜头外的窃窃私语,丝毫没有影响到大厅里正在“对峙”的两位。   紧接着,裴丘沉又道:“那同学聚会好玩吗?”   凌脉愣住,随即震惊道:“你看我朋友圈了?那你怎么不点赞!”   “……”   没想到对方的重点是这个,裴丘沉猝不及防噎住了。   “我都说了不用,等到过几个月不忙了,说不定就回学校了,是我们宿舍长非要践行……”   凌脉还在絮絮叨叨说着。   他的身形放在整个学校里都是挺拔出彩的,偏偏男团里最不缺的就是长相和身高。   裴丘沉比他高了足足6厘米,体型也要更加宽阔。   似乎是不满意他的响应,裴丘沉俯下身来,沙发本就不宽,黑压压的影子就将他遮了大半。   下颌被掐住,脸颊肉推起,凌脉的头被迫向上扬,眼睫跟着抖了一抖,眼瞳里却没有丝毫胆怯之意。   裴丘沉看着他这副无辜的表情,无法自抑地想到早上郝燕然说的那些话。   凌脉就是有这样的魅力。   和身边的人都相处的一团和气。   哪怕是只认识不到两个月的队友,都会向着他说话。   所以现在主动对他示好,也不过是做做日常。   他对谁都是这样。   但紧接着,凌脉鼻子轻嗅,又主动凑近了他一点,“哥,你用什么香水了?好好闻。”   裴丘沉:“……”   下一秒,他便撤开,拧着英挺的眉,一脸复杂地盯着凌脉。   几秒后,竟是自己走了。   咦?   刚把镜头拉近的摄像师傻眼了。   咦?   凌脉也挺傻眼的。   怎么又又又走啦?!   他还想追过去,肩膀忽然搭上一只手,转过头,郝燕然笑盈盈看着自己,“别去打扰队长了,他这几天心情不好。”   凌脉直愣愣:“他为什么心情不好?”   郝燕然的笑容一僵。   还能因为什么。   因为你啊。   感觉队长一直在针对新人,但又不能明说,郝燕然委婉道:“让他一个人静静,你要是想找人玩,随时可以来找我。”   凌脉怔了怔,随即点头。   ##   当天下午,于上个月录制的团综第二期正片,在字母站正式发布。   游戏环节,导演组根据网上搜集出的数据,递交上每个人的身份卡。   周钰是缅因猫,郝燕然是狐狸,卫盼是金毛犬,裴丘沉作为队长则是食肉的狼。   因为都是粉丝投票拟定的,凌脉作为被排外的新人,只有路人可怜他,管他叫迷途的羔羊。   之后就是缺德网友评论:   [太好了!是精神体,我们哨向文有救了!]   [太好了!是根本无人在乎,和这个团一样冷门的哨兵向导设定!我们有救了!]   [楼上好刻薄的两张嘴]   [只要我不粉这个团,这个团所有人都将成为我的玩物(奸笑)]   就这样,凌脉在互联网上有了新的名字,叫做凌咩咩。   录制第二期时,第一期尚未播出,粉丝还没开始抵制,路人也没认为他俩不和。   凌脉还很大胆地问节目组:“那裴丘沉叫什么?”   弹幕:【凌脉向你发送了卖腐申请】   裴丘沉说:“不知道。”   弹幕:【裴丘沉拒绝了你的卖腐请求】   但其实,除了凌脉一个人被网友戏谑称呼外,其他成员都没有别称,裴丘沉确实不知道。   凌脉却想当然地猜测道:“裴嗷嗷?”   “……”   卫盼塞进嘴一半的面包掉出来,郝燕然被水呛的直咳嗽。   周钰憋不住笑,干脆把头别开了,肩膀止不住抖擞。   只有凌脉还在一脸无辜地:“不对吗?狼不是这样叫?”   此片段一出。   视频弹幕狂刷:【啊啊啊新人你补药命啦!!!】   【裴哥,你是一只嗷嗷叫的可爱小狼崽O.O】   【如果裴是在这里恨上的也不是很难理解】   【他不一开始就不待见吗,名儿都叫错了】   【天然克所有】   【无人在意此处新人直接叫了裴丘沉大名】   【这放在封建社会是要挨板子的,放在裴身上只能愤怒地嗷嗷叫两声】   【真不是故意的吗?还要反复提,感觉茶茶的】   【是故意的又咋了,不满意直接报警吧】   【我TM笑到锤桌,拜托了凌脉你可千万别被裴暗鲨,我每周的乐子都指着你俩】   【自此ABB句式彻底称神】    第六章   隔天一早,凌脉醒过来,别墅只剩下周钰一个人。   吃饭闲聊时才得知,裴丘沉有个单独的商务,半夜就去赶红眼飞机了。   “那他才睡了两小时不到?”凌脉有些惊讶,昨天录制到挺晚,成员们歇下时已经凌晨一点。   周钰随意道:“我怀疑你哥把睡眠彻底戒掉了。”   凌脉正在剥一颗水煮蛋,闻言道:“我记得他睡不够不是很容易犯困?”   周钰跟着思索,“那是出道以前的事了吧,或者只在你面前?”   没听出队友话外的调侃。   凌脉把白嫩嫩的鸡蛋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应声。   说得也是。   就连他自己也有变化。   小时候那么怕鬼,天一黑连厕所都不敢自己一个人去,现在都敢半夜溜去机房开计算机了。   作为练习生的那三年发生了很多事,有些印象深刻,有些早已记不清。   记忆再可靠,也不会有眼前活生生的人更有说服力。   周钰吃完了早餐没有立刻走,他本来也没什么事干。   TAOG早在数月前就闲得抠脚了,只有裴丘沉的资源还算不错,断断续续有商务洽谈。余下几个人,卫盼还在上大学,回学校上课去了,郝燕然作为童星,父母有点人脉,在尝试接触影视。   再有就是年龄最大,最无所事事的周钰。   工作是没有的,但乐子是不能少的,他兴致盎然对凌脉说:“幺儿啊,你知道你哥在闹什么别扭吗?”   听到熟悉的称呼,凌脉身子一震,宿舍长也爱这么叫他,“幺儿”、“幺儿”的,一叫就没有好事。   他有些茫然地问:“他闹什么别扭?”   “闹别扭”这个词太不适合用来修饰裴丘沉了,但耍酷和装深沉同样不好听。   “他不是心情不好吗?”凌脉说。   周钰笑起来,真的很像一只长毛缅因猫,优雅中带着点痞,“这么说也没错,他昨天心情确实很差劲~”   听不出对方的话里有话,凌脉依旧直给:“嗯,燕然哥都和我说了,还提醒我别去打扰他。”   周钰的脸简直笑开了花,“嗯嗯,原来是燕然说的啊。看来你和郝燕然已经混熟了?”   当年的那批练习生里并没有郝燕然这个人,凌脉对他并不了解。   “燕然哥……人挺好的。”经过这两个多月的相处,凌脉也只能得出这么一个结论。   郝燕然是个八面玲珑的好人。不像裴丘沉那样尖锐鲜明,也不像周钰这般大方洒脱。   他很圆滑。   昨天录制团综时,凌脉记着裴丘沉心情不好,没有再去烦他,倒是跟郝燕然有不少互动。   游戏环节也是郝燕然主动提出组队,游戏输了,惩罚也是他承担了大部分。凌脉还挺过意不去的。   “没事的,你年纪最小,当然要照顾你。”当时郝燕然是这么说的。   听了凌脉的描述,周钰撑着下颌,半天才道:“幺儿,你还跟以前一样傻乎乎的。”   他说着起身,凌脉随他的动作抬起头来。   “以前是你哥护着你,现在他可比从前扭曲太多了,你自己也要小心点。”   凌脉还是没听明白。   周钰怒了努嘴,“现在除了裴丘沉,队里就是你的热度最高,哪怕还没有变现……但也是迟早的事。”   他看着凌脉扬起的脸,好看的长相在娱乐圈太常见,但少年眉眼间流露出的灵动感,像春天裹着绿意的风,轻飘飘吹拂而过,便卷起一片生机盎然。   真如一只初生的羊羔,洁白绵软,蹄下生花。   队内的断网令其实只限凌脉一个人。   开玩笑,这年头谁还没有个备用机了。   只有凌脉傻乎乎遵循。   不过也正常。他们这糊团本就在解散的边缘打转,凌脉这边要是再不稳住,团队的一切努力就白费了。   毕竟是花费了很大力气,才遮掩住凌脉曾经练习生的身份,在人前制造了“空降”这个热门话题。   粉丝不满,路人好奇,以此吸引更多人驻足。   挨骂几乎成了必然的事,有骂才有护,有对立才能掀起热议。   这么看来,当初裴丘沉念错的那一个字,未必不是神来之笔。   久别重逢哪有针锋相对有意思?观众才不会在乎过去那几年里有什么曲折,要如何娓娓道来,现在的人哪里有那么多的耐心,陪你好好铺设完一个完整的故事。   还不如直接一点。   而现在这个话题的中心就是凌脉,他是新的血液、新的生命,舍弃了原有的故事框架,他成为新的锚点。   在镜头前多多跟他互动总没坏处。   “你要提防有人图谋不轨。”周钰故意说的很严重,其实也就是蹭蹭热度、卖卖腐,这在男团里都是常规操作。   见凌脉点头,他满意地笑起来,抬手揉乱少年的头发。   周钰的实力不错,舞蹈和唱歌都还可以,说好听点是全能,现实一点,哪样都沾,哪样都不出彩。   他本人也没什么野心。家里有个和凌脉同龄,小自己五岁的妹妹,去年也到国外读大学了,现在处于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的状态。   五年前凌脉刚刚进入公司宿舍,起初和裴丘沉的关系很僵,又因为练习生之间有小团体,他一上来就和“独行侠”一屋,自然而然被排外了。   整整一个月,每次训练结束他就自己一个人去食堂吃饭。   有天某个小团体特别派出一个代表“好心提议”:“你不然还是换到通铺吧,新人都睡那儿,你一个人搞特殊不好。”   凌脉把米饭抿到嘴巴里,神情还是懵懵的。   心里想的是,这谁?哪冒出来的?他见过吗?   那人又说:“裴勉傲得很,时间一长,你肯定受不了的。”   凌脉想反驳,但嘴里的米饭没嚼完,怕一张口喷出来。   他和室友相处挺融洽的。   互不打扰,可不就是融洽吗?   裴勉将他视为空气,凌脉又大大咧咧没什么自觉。   都搬出家住了,凌脉也没那么矫情,怕鬼是他自己的事,打扰别人睡觉本来就是他不好。自己去厕所顶多就是腿跑快点,他能克服。   等那帮人走了,年满十八岁,躲在食堂后门抽烟的周钰叫住他,“喂小鬼。”   凌脉拿着餐盘停下脚步,看向周钰。   当时的周钰为了方便打理,理了个特别短的头发,剃毛的流浪猫一样。   “别听他们的,他们嫉妒着呢。”周钰朝他说,“实在受不了再搬。”   凌脉迟疑地点了头。   他本来就没打算听那帮人的。   他都不认识。   周钰又笑,“看你背影真像我妹妹,她前阵子也剪了个这样的头发,说丑死了不愿意见人。”   “啊?可我是男的。”凌脉懵了。   “我知道。”周钰随便一挥手,“记好了,自己想搬才搬,在这里最不需要的就是听别人的话。”   说完他就转身走了,留给凌脉一个极其潇洒的背影。   后来过了很久,凌脉才知道,就因为自己当时的发型像周钰的妹妹,周钰才多嘴提醒他一句。   妹控实锤。   另外,周钰也是艺名。   周岗洋才是真名。   ##   告别了周钰,接下来一整天,凌脉都在练习室度过。   汗水滴落在木地板上,脚下打了个滑,凌脉一个趔趄。   “凌脉,你还是太紧绷了。”有人推门进来,凌脉稳住身子转过头,看到来人。   “小玥姐。”   被称作“小玥姐”绑着深棕色低马尾的女人点点头,用半开玩笑的口吻:“怎么,给你放了整整三天假,都没能调整好状态?”   “不是,我……”   “再怎么说你都有两年的空窗期,我明白你急躁想要赶上队友们的决心,但凡事都有轻重缓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王玥的态度温和,虽然不久前才被提拔到执行经纪这个位置,但从TAOG出道起,就一直作为助理跟随活动了。   去年她请产假休息了大半年,前不久团队重组,又被重新招回来。   凌青姿不在时,王玥就代表她做决策,其中自然包括与组合成员的沟通调解。   “不要怕出错,你和裴丘沉之间……化学反应很浓重,现在的观众爱看这种激烈的碰撞,你也别太有心理负担。”   王玥的本意是安慰,听在凌脉耳朵里却成了另一回事,他当即反驳。   “我和队长关系挺好的,根本不是网上说的那样。”   对上王玥欲言又止的神情,他又补充道:“别说打架,我们连吵架都没有过呢。”   “……你能这么想当然最好了。”   之后王玥就转移了话题,团综第二期已经播出了,明天就准备录制reaction,她负责通知到位。   为了防止第二天录制水肿,当晚凌脉早早就睡下了。半夜起床上厕所,周围黑漆漆的,客厅沙发上坐了个人。   那一秒钟,他把所有看过的鬼电影都在脑子里过一遍。   多亏裴丘沉的身形很好辨认,坐的方向又正对着楼梯。   眼睛适应了光线,凌脉一眼认出了对方。   但凌脉还是很惶恐。   恐怖片里那种冒充熟人的鬼不要太多!!    第七章   应拍摄需求,租下的别墅面积很大,客厅空荡荡的又没开灯。   黑暗里见到裴丘沉,凌脉腿都软了,扶着栏杆,颤巍巍问:“哥?是你吗?”   “大半夜的你不睡觉干嘛呢?”   裴丘沉给了他一个分外诡异的回答。   他说,睡不着,出来透透风。   凌脉后脑勺都发麻了,也不敢靠近,也不敢拔腿就跑。   开什么玩笑,背对着不知道是人是鬼的裴丘沉,他小命就没了!   结果裴丘沉主动开口道:“你不去厕所吗?”   凌脉内心化作吶喊肖像,更加惊恐地问:“你怎么知道?”   裴丘沉一顿,没有出声。   凌脉彻底绷不住了,瘫软在楼梯上,双手合十,开始拼命拜拜。   裴丘沉:“……”   十一点刚下飞机,心情本来就烦,看到把自己当鬼的凌脉更烦了怎么办?   他起身,凌脉狠狠一抖,根本没有抬头的勇气,很怂地把脑袋压得更低。   好怕看到一张血腥的脸。   电视里都这么演!   直到眼前一道黑影压上,凌脉狠狠一哆嗦,一只手探到他的脸上,温热的。   凌脉的脑袋被抬起来。   裴丘沉:“我是人。”   凌脉眼泪唰地一下就掉下来。   裴丘沉彻底僵硬了。   凌脉却迸发出拨开云雾见天明的喜悦之情,两只眼睛还在掉眼泪,却闪出光亮来,水粼粼地映着眼前人的身影。   太好了,是人,不是鬼!   “你咋回来了?”凌脉一边抽搭一边问,要不是记得今天裴丘沉不在别墅,他也不能怕成这个德行,眼泪纯粹生理反应。   劫后余生啊有木有!   “明天录制。”裴丘沉简短回应。   “我去,吓死我了。”凌脉还心有余悸拍着胸脯道。   裴丘沉垂眼看他,凌脉睫毛上沾了泪珠,像潮水褪去,只留下湿漉漉的痕,过了这么多年,还是没有长进,一提到鬼就怕的不行。   哪怕不再是滑稽的瓜皮头,哪怕不再敞着鸭子嗓嘎嘎乱叫。   哪怕交到了新的朋友,有了新的人生……   这一刻,还是和好久以前重迭在一起。   “没有故意吓你。”他说,“你不一直都会在这个时间去厕所吗?”   凌脉:“呜呜呜嗝,是喔。”   他有起夜的习惯,半夜睡得迷迷糊糊都要去一趟卫生间。   “……别哭了。”   裴丘沉看不过眼,抬手擦掉他的眼泪,指尖粗糙的纹路磨得凌脉的眼角生疼,但他没有躲。   虽然裴丘沉本人和“温柔”一点都搭不上边,可相处的那三年同样掺不了假,有些肢体接触就像肌肉记忆,没办法戒备和排斥。   裴丘沉要拉他起来,凌脉连忙摆手,“等一等,我现在腿软站不起来。”   于是裴丘沉站在一旁等着。   凌脉坐在楼梯上,缓了一会儿,忽然抬头问:“哥,你现在心情怎么样?”   “你说呢?”   “要我说应该还行。”   “你开心就好。”没有正面回答。   那就是糟糕。   凌脉挠了挠头,恐惧来得快去得也快,一旦知道眼前的是个大活人,他的思维立刻活跃起来。   “都出外务了,心情也不好吗?”   “谁跟你说工作会让心情变好?”   这个没办法反驳,凌脉只能另辟蹊径:“那你都肯跟我说话了。”   裴丘沉弯下身,靠得更近一些,眼睛一错不错盯着凌脉,“你的意思是我和你说话心情就会变好?”   那未免太自恋了。   凌脉刚要摇头,就听裴丘沉说:“快点起来去厕所,别一会儿尿裤子。”   “又不是三岁小孩,我才不会。”凌脉立马反驳,起身后拍拍屁股,忽然又一僵,随即强烈控诉道,“都怪你,我尿意都被吓没了!”   裴丘沉:“……”   最终还是去了趟,出都出来了,不去亏了。   凌脉拎着一双湿漉漉的手从卫生间出来,裴丘沉还在,正靠在沙发上闭目养神。   既然这么困,为什么不直接回房间休息?   他走过去,观察起对方的眉眼。   离开圆娱时凌脉十七岁,裴丘沉的生日晚,是天蝎的尾巴,那年十九岁。   骨骼发育还未停止的年纪,他们先学会告别。   曾经是会半夜叫对方陪自己去厕所的关系,后来变成只能在荧幕上看到的人。   人是会变的,在这两年多的时间里,裴丘沉身上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变成更加光鲜亮丽,更引人注目的……明星。   从前就算再怎么亲密无间,出道后肯定还会有其他人顶替自己的位置。   但凌脉依旧很乐观。   大不了重新认识嘛。   忘记名字的读音也没关系,他重新介绍一次就好了。   ——很高兴认识你,我叫凌脉,今年十九岁,生日是6月1日儿童节,爱好是唱歌,梦想是有朝一日能够登上舞台……   综艺第一期reaction时他又重看了一遍自己的自我介绍,也看到对面裴丘沉越听,皱得越紧的眉头。   不是凌脉偷懒,套用了两人第一次见面打招呼时的介绍。   只是当初作为裴勉的裴丘沉没有响应自己。   他想借这次机会,得到那个响应。   月色皎洁,越过山峦的影子,铺照在大理石地板上,闪出温润的色泽。   沙发上裴丘沉忽然掀开眼,漆黑的眸直直看向他。   凌脉坦荡地回视。   “我还想我们和从前一样好。”   他低声轻轻念道。   ##   第二天,凌脉的眼睛和脸一起肿起来,出现在化妆师面前时,化妆师都要尖叫了。   裴丘沉同样没睡好,但看上去只是精神不济,有些困倦。   化妆师很吃他的颜,还特别夸赞裴丘沉比平时看着还有气质,清冷疏离的氛围感激增。   天知道,裴丘沉只是没睡好,毕竟半夜才下飞机,回来后第一时间不是睡觉,而是在客厅装鬼吓人。   凌脉心里很难没有怨念。   尤其见到对方只是靠在沙发上闭目补眠都挨夸,自己则被化妆师捧住脸,左看右看,“哎这不行啊,小宝,你这脸肿得像猪头。”   凌脉:“……”   到底!有没有!有没有天理!   凭什么裴丘沉就是谪仙,他就是猪头?!   “既然熬夜容易水肿就不要熬夜嘛,行了,这样还差不多,你们小玥姐来催了,造型只能简单做,拉直是不可能了。”   “好的,麻烦姐。”凌脉说着,透过镜子看一整个房间,其余人都先去放映厅了,只有他还没折腾完。   化妆师拿着卷发棒回来时,动作一顿。   凌脉转过脑袋想问怎么了,一扭头,裴丘沉躺在两条梆硬的休息椅上睡着了。   难怪镜子没照到。   “这怎么办啊?”化妆师小声问。   “等一会儿我叫醒他。”凌脉说。   化妆师瞪眼:“这行吗?”   “这怎么不行?”凌脉满脑袋问号。   “你俩不是……不太熟?”化妆师用了委婉的说辞。   凌脉听出了画外音,真新奇,他居然能听出别人话里有话了。   但这次,他没有着急否认,朝椅子上看了看,“不熟也不妨碍我叫醒队长啊。”   昨晚聊天聊崩了,裴丘沉当场回他:“可我不想跟你和从前一样。”   什么意思?到底什么意思?   怒,泥人也是有脾气的!   不想拉倒!   做好妆造,站到裴丘沉面前的下一秒,对方主动睁眼坐起来,还是一副困倦的模样,鸦黑的眼睫落下一片阴影。看着的确比平时冷冰冰的模样要惹人怜惜。   凌脉的气焰顿时消下去一半,脑袋抽了,问了句:“我吵醒你了?”   裴丘沉一怔,抬起头,眼神清明看着凌脉,“没有。”   “喔……那什么,该去拍摄了。”   裴丘沉站起身,“我知道。”   你知道还不是睡着了?   凌脉腹诽。   ##   2029年6月29日 某字母站   “TAOG”发布新视频:《再重启(第二期reaction)》   【第一1111】   【前排】   【来了来了,听说上周完蛋团在化妆间激战差点真的完蛋】   【不是完颜团吗?】   【放在别的地方是夸赞,放在他们身上妥妥黑称】   【怎么办,我们哥哥哪哪都完蛋,只有颜可以打啦——】   【笑死,和谁打?劝你们不要虚空索敌,有的团只是解散了不是死了】   【糊团re都re不明白,二期都播多久了,reaction现在才上,活该在家抠脚】   【这个弹幕氛围才对味,颜团策划能不能大胆点,放给成员看的弹幕都是什么萌萌发言】   【预告里电光火石,正片里更是杀得片甲不留,裴连卖腐都不配合,看得出真想单飞666】   【是说第二期正片吗?新人话都递过去了,队长接一下又咋了,张口就是不知道……最烦装逼的人】   【有些人能别替小偷委屈了吗,看着挺假的】   【我看到好多人在刷小偷……凌脉到底偷啥了?是偷了业务能力吊差的前废物vocal位置?那也不是你家的吧】   【嫖狗没人权哈,都退团了就别惦记你那主唱位了】   【裴就是不待见新人啊,这还不能说了?他肯定是不想大家努力经营的团队里空降皇族】   【裴丘沉是队长,这个团他付出的心血最多,他难过我们都看在眼里,都怪狗公司不做人】   【好烦,弹幕都是吵架的,你们粉丝要吵就去专题区吵,ok?】   【字母站还特意给开专区,很难不怀疑是py交易】   【我谁都不在乎,点进来就是为了看乐子的,这哥俩闹得越僵,我看的越开心】   【短短十六分钟的reaction,笑点好密集,看得出凌脉心情不好,第一期re还会给打圆场,找补一下,这次完全不了】   【天吶,他敢问我都不敢看,这也太猛了,我大呼勇士】   【“哥,为什么每次我一说话你就不说了,是害羞吗?”】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裴丘沉把震惊和错愕这两种情绪如此完美的展现在脸上,谁说他演技不好的?这演技可太棒了】   【能让这位哥吃瘪的人不多了,新人我敬你是条汉子……】   【裴哥那表情分明是无语,才进队多久,就敢跟队长公然叫板,该说不愧是皇族吗?有后台,底气就是足。】   【困惑。弹幕对新人敌意怎么这么大,我看现在除了裴丘沉,他和其他队员相处都挺好的】   【演的】   【人生如戏,演得怎么了?】   【你们还在乎哥儿几个是不是演的,而我只在乎凌脉和那哥仨有cp了吗,叫什么,黄文产出又在哪里】   【为啥不带裴玩?】   【做恨的不要】   【我怕笑场】   【没事的,队长会自己孤立自己】   【……我看你们也没放过他】 第八章   结束了一上午的训练,凌脉躺在练习室的木地板上刷起手机。   今天团综第二期的reaction发布,他看到微博上有人转发,随手点进去看了。弹幕还是一如既往地密集,公司团队都很满意这样的成绩,这几天正在接洽新的甲方,下个月团综说不定就要有新的广告植入。   把弹幕关闭后,凌脉从头到尾看一遍。   录制一个多小时,剪出来的只有十几分钟,且绝大部分都围绕着他和裴丘沉。剪辑师的目的也很明显,反正花絮有很多个,粉丝不满意可以看其他part。但只要是他和裴丘沉一同出现的片段,播放量呈直线增长,俨然成为流量密码。   网上一堆人分析他俩如何如何,凌脉看一眼就滑走了。   反正都不是啥好话。   现在别墅里只有他一个人,或许是怕他抑郁,不录制时凌青姿就把手机还给他了,只口头告诫,让他少上网搜自己,凌脉嘴上答应着,转头就把自己的大名输入在搜索栏里。   开什么玩笑呀。   都当明星了,还不看自己的靓照爽爽。   但靓照没有,谩骂倒是一堆。   凌脉从里面挑了几个难得中肯的评论点赞,反正是小号,为了不暴露IP他甚至挂着梯子,很无所畏惧。   他甚至关注了队里所有人的单人超话,每天都进去签到。   但就在前几天,他取消了“裴丘沉”的超话关注。   超话关注超过1000天,确定要取消关注该超话吗?   凌脉点了确定。   一怒之下怒了一下。   手机里正播放到他故意问裴丘沉为什么自己一说话,他就不说的场景。   是的,他就是故意的。   一开始他还以为裴丘沉是介意自己当初一声不吭就跑了,现在又厚着脸皮回来。所以重逢后面对裴丘沉冷淡的态度,他也十分积极地凑上前去。   凌脉从以前起,脑子就是一根筋,他想和队里每个人都处好关系。   可裴丘沉显然不这么想,他不想要他们重归于好,连个眼神都吝啬给予。   当天reaction时对着大屏幕上冷淡的人,他心里憋着股气,冲动之下开了口。   “哥,为什么每次我一说话你就不说了,是害羞吗?”   下一秒,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裴丘沉。   还有直怼上来的摄像机。   饶是裴丘沉再怎么不动声色,也破了功。   再次看到手机里裴丘沉略显错愕的神情,凌脉忍不住笑得眼睛都弯起来。   嘎嘎嘎。   再看一遍……   凌脉快乐地翻滚着,从练习室的长镜一路出溜到大门前。   他正看得入迷,有人推门进来。   门一打开,凌脉扬起头,正对上裴丘沉投下来的目光。   而他的手指已经拖动进度条。   手一松,视频自动播放,里面清晰传来他的声音:“哥,你是害羞吗?”   是害羞吗?   是害羞……   吗吗吗啊啊啊啊!!!   凌脉一个翻滚,急匆匆将手机扣下,狂按住音量键按到底。   “玥姐说你在训练。”   裴丘沉当做没听到,眼眸迅速划过扣在手机上的那只手,骨节莹润、指尖葱白,太白了,白有些刺目。   即便是蜷缩着,把剪得圆润的指甲藏起来,也无法真正忽略。   凌脉木愣愣地点头,“是……老师刚走,现在是休息时间。”   “我打扰你了?”   凌脉摇摇头,目光飘忽且极度心虚。   裴丘沉已经脱鞋踏上地板。   “哥,你来练舞吗?”凌脉明知故问,出现在练习室还能干嘛呢,只不过公司有更专业的舞蹈教室,这一间过于简陋了,只是临时给凌脉准备的。   上个月的录制很密集,凌脉根本抽不开时间去别处训练。   舞蹈是他最大的短板,练习生时期苦练了很久,很多伤都受过,才好不容易把基本功打实,转眼两年多不练,身体又僵硬地像块砖。   除了和成员们一块练舞,凌脉还有个人加训,专辑一共12首歌,12支舞蹈曲目,两个月的时间,他能做的事情还是太少了,只能不停地压缩时间。   好在团队想要先播出几期团综作为缓冲,看市场反响,积累到一定人气才会宣发新专辑。   学校那边的课程干脆停了,专心在别墅训练。凌脉提出申请时,经纪人本来不同意,还是凌脉据理力争,保证期末拿到全优的成绩。   “我和队长是一个专业,他也能辅导我!”凌脉斩钉截铁说。   那时候还预料不到他和裴丘沉的关系会这么僵,一派天真的。毕竟他的舞蹈以前也是裴丘沉教的。   经纪人闻言挑眉,“那你应该知道,他上学期有一门选修挂科了,被挂在网上嘲笑了好久。”   凌脉:“……那、那我辅导队长也行。”   经纪人无语,“他多大你多大?”   但还是征求了裴丘沉的意见。   被忽然叫进办公室的裴丘沉,在凌脉迫切的目光中,开了金口:“那门选修要求出勤率,我只是出勤不够。”   “……”   该说不说的,这一刻,终于有了裴丘沉22岁的实感。   男生这该死的自尊心!   “听到没凌姐,”凌脉却振奋起来,两只手一托举,华丽丽摊开在裴丘沉身前,“我哥没问题,他能辅导我!”   他的语气太过熟稔了,惹得裴丘沉低头看了他一眼。   凌青姿手捏了捏鼻梁,最终还是妥协,甚至给凌脉放了几天假。   凌脉本来想拒绝,凌青姿却说:“你需要,凌脉,你自己可能没察觉,但是已经有成员给我反应,”说着她话音一顿,“你太不把自己当回事了,idol是靠脸和身体吃饭的,别还没整出什么名堂,自己身体先垮了。”   “正好趁着这几天团综预备播出,没什么事要忙,你回去把学校的事情处理好,放松一下心情。”   “好、好的?”凌脉有些懵,“这样可以吗?”   “当然了。”凌青姿轻笑一声,“毕竟整个团队都指着你们了,有人有意见了,我们当然要听取。”   “谢谢凌姐。”   “不客气。”经纪人说着,眼神却是对准裴丘沉。   ##   结果现在闹成这个局面,凌脉也不知道从哪一步失败的。   还是从始至终,只有他在一头热。   裴丘沉对他的态度成迷,不热倒挺冷。   “还愣着干嘛?”那厢裴丘沉再次冷淡地开口,练习室的长镜前立着一道挺拔颀长的身影,“不是你说这个动作一直做不对,要示范吗?”   凌脉刚刚还在和舞蹈老师交流,但一直没什么成效。   他能感觉到有哪里不对,但具体不对在何处,要怎么调整,却在一次次试错中更加困惑。   裴丘沉作为队内的舞担(舞蹈担当),底子是最好的,而且听说他不是从小就练舞,从前只是接触过,后来被星探挖去当练习生以后才开始系统学习。   天赋出众也就罢了,他这个人又特别努力。   在凌脉看来压腿下腰这些基本功如同酷刑,裴丘沉每次都像喝水一样简单而流畅地完成。   就比如现在,他纠结那么久的舞蹈动作,在裴丘沉的表现下极具张力和台风。   做完了,便扭头看凌脉。   “你来。”   他的示范只有一次,接下来就要凌脉在他面前重复一遍。   裴丘沉教人跳舞很恐怖,周钰受不了,卫盼受不了,宁可是舞蹈老师来教学。   给他的评价都是像个机器不知疲倦。   机器有机器的好,跳舞要投入情感,而裴丘沉的感情也是冷的,冬天结冰又碎裂的湖面,危险而致命。许多人被这冷潭吸引,跳下去就万劫不复。   裴丘沉本人也没什么耐心,不明白只是一个动作有什么好纠结,从前会耐着性子教笨蛋,后来发现这世界上的笨蛋太多了,他教不过来也一点都不想教。   好不容易大发慈悲一次,笨蛋还在对着屏幕里揶揄他的场景偷着乐。   好大的胆子。   “腹部收紧,核心要稳,小臂不要弯。”   凌脉战战兢兢跳一遍,果然被挑出许多错,指出每一点都精准地出奇。   他实在不懂裴丘沉。   不是不想和好吗?   现在又来教他跳舞。   可裴丘沉感知力的确强,比舞蹈老师更能一眼看出他的问题出在哪里。   凌脉重新又跳一遍,一只手牢牢抓在他的腰上,“别乱扭。”   几乎是下意识,凌脉回答:“好的!”   他拿出军训时面对教官的气势来,裴丘沉却被他这一声震得耳朵疼。   手掌在他的腰侧拍了拍,“再来。”   来是可以来,但是不是贴得太近了点?   镜子里映照出两人的身影,发丝相蹭勾在一块。凌脉身形不稳也不敢往后退,退后一步就是裴丘沉坚实的胸膛。   他心想,怎么这样,十七岁正发育时他就比裴丘沉矮了半截,后来终于蹿高了,在一众人中脱颖而出,可还是不及裴丘沉。   他们之间永远差三年。   他在长高的同时,裴丘沉只会比他更高。    第九章   这场加练一直持续到凌脉的肚子咕咕叫才结束,抬眼看挂在练习室正中央的时钟,已经十三点过五分。   但裴丘沉好不容易来一次,还主动教他跳舞,他不想放过这次千载难逢的教学机会,脑袋从钟表上移回来,正对上裴丘沉看着自己的视线。   “先去吃饭。”   凌脉面露挣扎,裴丘沉却像知道他心中所想一般,“刚才忘了说,玥姐让我通知你,你下午的声乐课取消了。”   凌脉微微睁大眼睛,“真的吗?为什么?”   “我上哪知道去?”裴丘沉的视线从他的脸上划过,定格在练习室的大门,同样是木质的,中间框出长方的玻璃,能一览无余看到走廊,相对的,从走廊也能看到里面。“我饿了,下楼吃饭。”   不止他一个人挨饿,那确实应该先去吃饭。   这次凌脉才把略带不舍的神情收敛起来,应声道:“好啊,那我们去吃饭。”   裴丘沉早习惯他这幅没脑袋的做派,其他队友瞧见会夸两声可爱,到了他这里能换来的只有一句冷言。   “谁说要和你一起?”   凌脉手机都掏出来了,又放回去,裴丘沉抿唇,以为他要失落一阵,却听对方讲:“好好,那就不点外卖嘛。”   他倒是好商量,眼睛笑着弯起来,染发不到一星期,发根已经长出黑色。最近没什么出镜需求,也没人管他,练舞时略长的发尾被一根细小的皮筋扎成一个啾啾。也不知道是谁给的,嫩嫩的粉红色,捆麦穗似的捆起来了。   是凌脉自己梳的,嘴里咬着那根细细的皮筋,不敢用力,所以要舌尖抵着,都是粉色,不一样的粉。   玻璃木门那一方小小的框,把自己捣鼓头发的男孩儿框起来,刚刚好被他看见。   裴丘沉问他:“你会做饭?”   以前是不会的,后来说不定真学会了,毕竟有两年半的时间,将近一千多个日夜,能够学到的事情有很多。   凌脉却神秘一笑,不给裴丘沉答案。   他先迈步下了楼,抵达厨房。   冰箱里什么都有,但凌脉只会煎荷包蛋。好在很多东西都是现成的,吃饭嘛,能吃饱就行,尤其他们有很严格的规定,一顿饭摄入多少卡路里蛋白质,不能多也不能少,连点外卖都是吃草。点着吃和自己做着吃,区别不大。   但今天凌脉确实想要露一手。   起灶开火,放入少量的油热锅,鸡蛋下进去的那一刻,发出“刺拉拉”的刺耳声响。   不对,这很不对,这和他在家做的那几次不一样。   眼看锅要冒烟了,一只结实有力的手臂出现在他眼前,替他握住锅柄。   “你想做什么,炸了厨房我们一起同归于尽?”沉稳磁性的声线从身后包裹住他。   好毒的一张嘴巴!还好凌脉已经习惯了,抬起脑袋来,对上裴丘沉凌厉的下颌线。   “我想弄个荷包蛋吃。”实际是想在裴丘沉面前卖弄一下,这他是不会说的,说了一定又被嘲讽。   真不愧是他,这么了解自家队长。   果然,下一秒裴丘沉满眼冷漠,“油放太少了。”   说着又伸手碰了碰岛台上碎掉的蛋壳,“鸡蛋太凉。”   凌脉没想到煎个蛋会这么麻烦,那就更不敢说自己会西红柿炒鸡蛋。   之前几次能做成功都是家里人哄着他,把材料都提前备好了,盐和糖称好克数摆到凌脉手边。   凌脉心血来潮地做过两三次,感觉做饭还挺简单的,但没有家里阿姨做得好吃,就再没动身去过厨房。   眼下裴丘沉用看弱智的眼神看他。   他还挺委屈。   “哥,你怎么能用眼睛骂人?”   “骂得就是你,”裴丘沉说,“一边去。”   凌脉就这么被冷冰冰驱赶出厨房。   好在餐厅连着厨房,且是半开放式的。   他拉出一张椅子,坐着和在厨房里忙碌的裴丘沉搭话,并提出自己的诉求:“我想吃吐司,不吃三明治。”   裴丘沉头都没回,“我没说要给你做。”   “啊?怎么这样,施舍给我一点吧。”凌脉耍赖皮,在椅子上一晃一晃。   他是不怕裴丘沉的,哪怕两个人的关系闹很僵,他还是有自己的一套相处方法。   像是练习生的那三年,最开始的半年,他和裴丘沉就是陌生人,可哪怕面对陌生人,凌脉都要打招呼,不管对方回不回应自己,开口闭口那是我室友哥。   卫盼作为和他一批进入公司的练习生,有好几次纠正他,室友就是室友,室友哥是什么东西。   凌脉表示这是尊称。   餐厅的桌前,他还在耍宝,屁股坐在椅子上也不安生,转来转去的。   小学老师说他有多动症,常常恐吓要把他拎到走廊罚站,可他长得那么乖,好受大人的喜爱,每一任班主任都会把他调到第一桌,不止因为他学习成绩好还是班长。   学校不是出道舞台,不然一定会有人讲,他是班里的门面。   可即便他讨到了99%的人的喜爱,还是会有那1%油盐不进。   后来长大了,现实告诉他,其实是相反的。   出道短短一个月,现如今网上讨厌他的人才占更多数。   裴丘沉没有搭理不远处的多动患者,拿出吐司机,放了两片培根上去煎热,又榨了两杯蔬菜汁。   凌脉弱弱举手,说这个我可以不要吗,他不喜欢蔬菜汁那股浓郁的味道。   裴丘沉瞥了他一眼,“不行,这是做多出来的。”   抗议无效,吃人嘴短,凌脉蔫了一会儿,看着裴丘沉做好了吐司,把培根和煎蛋摆盘。   “自己过来拿。”裴丘沉说。   “来了!”这个时候他又积极了,屁颠颠过去,还不忘夸赞裴丘沉的手艺,连连竖起大拇指,情绪价值拉满。   裴丘沉看向他,漆黑眼眸里情绪清浅,浮于表面,令人看不出端倪。   “是我自己饿了。”裴丘沉说。   凌脉才不管,直接掏出手机给今天的午餐拍照。   裴丘沉看着。   凌脉抬起脑袋,特别说明:“凌姐准我上网了,是她让小玥姐把手机给我的。”   裴丘沉似乎也不在乎,只“嗯”了一声。   拍完照,手机自动退后上一个页面,视频已经完播,停在那个界面上。   凌脉看的甚至是别人剪辑出来的cut。   标题为:【来了又来了,害羞哥和大胆弟】   点进去时凌脉根本没细看,现在一看好刺目,手忙脚乱退出去,又给裴丘沉一个卖乖的笑。   好险,差点就被看到了。   殊不知自己这点小动作早被发现。   只不过裴丘沉懒得计较。能怎么办,越不让他看网上的那些评价他越是好奇,别人只是随手打下的一句话,不知道他会记多久,凌脉一直这样没心没肺也挺好,不管是谩骂还是贬低,对于他来说都是一转头就会忘的事。   因为不重要,他在乎的东西有很多,但不包括别人的评价。他或许会为了夸奖而开心,但绝不会因为陌生人的一句“你不行”而否定自己。   人们常常说的那句话叫做“时间会证明一切”,凌脉是会拿自己做证明。   那杯蔬菜汁凌脉最后只面目狰狞地喝下去一半。   他从小就挑食,很多蔬菜不爱吃,导致营养不良,身体很差劲,家里花了大价钱才调养好。结果后来说什么都要去当练习生,那三年吃的苦比他过去十几年都多。   让凌脉觉得神奇的是裴丘沉,这世上似乎没有他不能吃的东西,食堂饭菜稍微晚到一点就只能吃到白水粥和噎人的死面馒头。裴丘沉吃所有的食物,好吃的不好吃的都一个表情。   凌脉以前会认为他是因为面瘫才没能出道,可后来在许许多多的视频里看到他,裴丘沉的表情控制一向很好,也有很出圈的直拍,虽然是演戏演火了以后才被考古翻出来的。   是金子总要发光,那几百上千个被埋没的日与夜,他面对镜头始终如一的认真态度,总算没有白费。   凌脉有时候会恍惚,五年前的裴勉是否真的存在,他每天都在练习室呆到好晚,早上起来又不见踪影,凌脉在长久的被无视中渐渐熟知室友的作息。   有天家里人带他出去吃饭,晚上打包了一些饭菜,凌脉放在桌上,等到裴勉回来了,捧着还温热的饭盒,小心翼翼递过去。   裴勉的态度很不好,冷然的目光扫过他,就算凌脉解释菜是新的,是他看他总是吃食堂的冷饭,对方也没领情。   他冰冷冷地把他隔绝在外。   “我的事用不着你来关心。”   “与其把心思花在这种没用的事上,不如多琢磨琢磨怎么提高自己的跳舞水平。   “你的舞蹈,烂透了。”   裴勉说话总说得很过分,不然之前的室友也不会受不了离开。   旁人的好意他一点都不领。   放在别人身上一定会难过和灰心的,可凌脉那时候跳舞确实是烂,这点他要认,于是只点点头说:“好吧,那我明天当早饭吃。”   他把饭菜放在通风口,便重新爬上床,转过脑袋又说:“但你半夜要是饿了可以直接吃,不用问我。”   他释放出大大的善意来,裴勉终于肯和他说话,还是沉着张脸。   “现在是夏天,隔夜会坏。”   “啊?”凌脉没想到这个,“那怎么办?”   “你问我我问谁?”   “那好浪费。”凌脉有些心疼地说,重新从床上爬起来,“那我们分一分吃了呢?”   “你是听不懂我刚才说的话吗?”裴勉委婉地讽刺道。   凌脉真的听不懂,他就站在那里,“那坏了挺可惜的。”   然后眼巴巴瞅着裴勉。   那天晚上,凌脉一连吃了两顿饭,肚子撑得鼓鼓的,最后实在吃不下,看裴丘沉面无表情把所有食物吃干净。   “好吃吗?”他问。   “不要得寸进尺。”   可他真的看不懂,裴勉吃什么都是一个表情,甚至吃这顿饭更加如临大敌,仿佛凌脉在里面投了毒。   他明明知道有毒还吃了。   第二天一早凌脉睁开眼,对面床铺又空了,他们的距离没有被拉近,住在一个房间里,隔得依旧远。   ……   可现在和那时候毕竟不同。   即便再怎么装作不熟,把那三年抛之脑后,不愿再像从前那样相处……   凌脉剩下的那半杯蔬菜汁,还是裴丘沉喝完了。    第十章   一周后。   凌脉火出圈了。   这么说有些歧义,应该说他拍的那支离谱的广告火出圈了。   广告是后来补拍的,不仅要把前队友用黑科技P下去,还加了一段特别离谱的剧情。   凌脉作为后来的倒霉蛋,套上那身橘子套装,还要凭空和根本不存在的队员们互动。因为舞蹈过于猎奇,bgm又太过魔性,外加上四个帅哥和一个行走的大橘子,画面一度诡异。   广告刚出来看到样片时,凌脉两眼一黑。   周钰更是发出十分夸张的爆笑声,一边笑一边拍旁边的裴丘沉:“你不是和老幺一起去拍的吗,你是怎么忍住不笑的?”   裴丘沉将他的手从肩膀上抖开,眼神在屏幕里那颗左摇右摆的大橘子扫过,“就还好。”   啊啊啊啊!!一点都不好!   凌脉整个人要碎掉了,找卫盼哭诉,“不是,我以为大家都穿一样的……”   卫盼深表同情,很给面子的憋住了笑,“你别听周哥瞎讲,还是挺、挺帅的。”   凌脉眼神充满不相信:“帅在哪里?给你一个机会,写300字分析安慰我。”   卫盼耿直道:“一般头套都看不到脸的,你的这个能看到。”   哈哈。   还不如不看。   都被截成表情包了!   这段花絮自然也被放在官方账号上,一开始根本没人搭理,转发和评论也都是嘲讽。   ——糊团实在没活儿了可以不接,没工作就来糊弄人,成天当小丑有意思吗?   事实证明,有的。   第二天深夜这支广告突然遍布全网,甚至有人拿它造梗,翻拍了全新版本。   公司见状自然也跟着下场营销,一时间短视频软件上都是这首魔性的曲子和诡异的橘子头,广告方见状喜笑颜开,甚至临时追加了一场直播。   凌脉得知此喜讯时,正在练习室练舞。   舞室依旧只有他和裴丘沉两个人,这阵子舞蹈老师几乎没有用武之地,只管起到一个旁观作用,搞得凌脉挺不好意思。   老师倒是笑眯眯,“你们俩这不是关系挺好吗?”   真的吗?   凌脉怀疑裴丘沉是借此机会来完虐自己,明明做的都是同一个动作,裴丘沉的完成度比他高出一大截。有好几节声乐课,裴丘沉也跟着他一起上,只有这种时候,凌脉才能挺起腰板做人。   前两个月为了赶进度,队内五个人不是一起录制团综,就是一起排舞练歌。每天俩眼一睁看到的就是彼此的脸,其他三个人都有点遭不住,月末好不容易能够喘口气,于是该上学的上学,回家的回家,留下来的只有还在复健阶段的凌脉。   而裴丘沉作为队里人气最高,个人资源也最多的人,居然还如此上进努力,跟着他一块上课,凌脉压力山大。   但不得不说,有人陪着,他确实挺少钻牛角尖,注意力都被对方吸引了   。   王玥把这个消息带来时,裴丘沉正在纠正他的姿势,又是从身后揽住凌脉,手固定在他的腰上,抬起他的一条手臂,头微微低下,呼吸便喷薄在他的后颈。   实木门“吱呀”一声打开,女人见状愣住,不由脱口而出:“我是不是打扰你们了?”   凌脉闻言扭过头,一脸无知。   裴丘沉收了手,一言不发看着少年循声走过去。   凌脉:“没有啊,小玥姐有什么事吗?”   王玥忍不住多看几眼他身后的裴丘沉,才把直播的事说出来。   凌脉胆战心惊:“直播我总不能再戴那个橘子头套了吧?”   “不会。”还在盯。王玥的目光转向前面无知无觉的凌脉,“放心好了,正常妆造,肯定把你打扮的很帅。”   “你的头发需要重新染一下,这一次可以试你上次想染的粉亚麻。”   “真哒?”凌脉明显很开心。   拜托,那颗丑橘子已经成为TAOG粉丝的新宠,别管骂不骂他的,都用。   凌脉急需一个证明自己帅气的机会,这不就来了!   他是挺开心的,一回头裴丘沉表情依旧淡淡的,见他转头便勾起手指,“过来,继续。”   “那个,就不继续了吧,我想休息一会儿。”凌脉难得提出反对意见,没办法,裴丘沉第一天教他,他还可以示为不可多得的机会,一连持续一周,任谁都遭不住。   微信里他和卫盼提到这件事,一向稳得住气的卫盼都忍不住发出惊叹:【天哪】   卫盼:【尊重祝福】   凌脉:【???】   卫盼又打补丁:【裴哥教舞教得挺好的】   卫盼:【就是骂人太狠的】   但裴丘沉并没有骂过他,如果眼神也算的话,那还是骂了。   于是凌脉赞同道:【确实】   凌脉拒绝继续练舞,还想和王玥沟通他的新造型,王玥看了眼裴丘沉的脸色,心里有点拿不定主意。   半年前公司高层经过一轮换血,其中一位涉及到挪用公款锒铛入狱,重新整顿后,新上任的副总对于以前不那么重视的偶像行业还挺看好的,重新组成的团队也更加专业。据小道消息传,副总的儿子和裴丘沉是大学同学,从前就和裴丘沉有所走动。   TAOG又是今年公司主推,裴丘沉作为队长,从凌青姿对他的重视程度也看得出来,他的发言权很大。   队长没开口放人,她有些拿不准,还好凌脉下一句:“哥,我看你都不咋染发,这次也不染吗?”   从出道开始,裴丘沉一直都是深色系的头发,正符合他少言高冷的人设。凌脉会这么说,一定是有观察过,裴丘沉不知道他是从网上刷到还是专门搜来看,反正不管哪一样,也都只是临时的,一时兴起,提这么一嘴。   “看团队安排。”裴丘沉说。   意思就是不在意、无所谓,他向来是这个态度,对于工作可以近乎完美地完成,但要说热情,似乎从没有过。   这不符合这个行业的“标准”,但出道至今没有传出过任何绯闻,已经远胜过大部分人。   粉丝的宽容是通过对比得来的,在现在满是聊骚、约炮、谈恋爱的娱乐圈里,TAOG已经算是十分洁身自好的男团。   当然,前队友除外。   不知道该说幸运还是不幸,狗仔爆料的那个时间段,其他队员都有非常完美的不在场证明。   ##   直播安排在下周三,在此期间还要录制团综第三期的reaction。   这些天凌脉忙着被裴丘沉“调教”,每天累得不行,根本没时间去搜第三期的评价,正片也没看。   唯一欣慰的是,不用吃外卖了,因为裴丘沉会做饭,凌脉每天就是坐享其成,偶尔遇到对方外出,一打开冰箱,还是有现成的只需加热一下就能吃的饭菜。   所以网上那些人讲他俩纯恨对方,凌脉根本不能理解,他们确实没有以前亲密了,可裴丘沉对他也没有到看不顺眼的程度。   态度冷点怎么了呢,裴丘沉对谁都是这幅态度,顶多在镜头前面笑一笑。   于是第三期reaction,凌脉在没有任何剧透的情况下开始录制。   节目组大概是尝到了甜头,很多场景他和裴丘沉都是在正常的聊天,可剪辑出来就变了味道。   正好这期要他们在厨房做饭,凌脉不会做,只能在一旁打下手,郝燕然和卫盼让他拿什么,他就递过去什么。   通过工作人员筛选出的弹幕:【好乖啊好像小狗】   【有爱的一家三口】   【糟了我们团咋萌成这样】   实际出现在字幕站的弹幕:【废物啊饭都不会做还来碍手碍脚】   【裴的眼神在骂人了】   【我算发现了,他总是阴恻恻盯着我们小麦看】   【?小麦是谁?】   【凌脉mai=麦】   【新人去看第一期,我们小麦和队长激情四射的相互介绍,裴开头就把凌脉名字叫错】   【啊啊啊你们不要太缺德,但我也发现了】   【一个眼神释放出一百种杀意】   【他俩有cp吗】   【啊??前面认真的吗,别再把嘴嗑出血了】   以上,凌脉统统看不到,连那句小狗也被他忽略了,因为他也观察到大屏幕上裴丘沉看他的眼神。   难道真的看他不顺眼吗?   咋就一直盯着他……   后面这期reaction发出来,又引来一波新的讨论。   【娘嘞,麦弟一直盯着屏幕里的队长看。。。】   【他该不会是真爱上了吧?】   【他该不会是真恨上了吧?】   【拜托,谁被那么盯着都会发毛,就这么搞针对,新人有点可怜的】   【糟了,还真被这个麦麦子吸到粉了】   【这两期他和卫4、郝3都挺好嗑的,如果喜欢阴间cp,那他和裴也能嗑】   【我懂了,原来凌麦的麦是麦麸的麦】(麦麸=卖腐)   【住口啊啊啊啊,这个梗真过不去了……】   【新梗来袭,喝一杯我们的小橘汁儿,让我们一切摇摆摇摆】   【此处应有凌脉最经典的那个表情包】   【有画面了】   【一颗大橘子向你袭来.jpg】   【够了。。这个颜团不是靠颜值出圈就罢了,他妈的那个广告真的很丢人,想安利都拿不出手】   【丢人的只有凌脉,帅气留给个哥儿四个】   【他真的,我哭死】   后台直播候场,凌脉默默把第三期reaction看完,弹幕没关,一切尽收眼底。   他抬起头,看向还在妆造的裴丘沉。   很意外的,裴丘沉今天黑发里染了几缕亮色,还是他自己提出来的,造型一出便接收到无数夸赞,结果本人还是毫无波澜。   起身后,他和凌脉对上视线,微微一怔。   由于凌脉的表情太过幽怨,让人想忽视都难,工作人员眼尖地举起摄像机。   凌脉嘴比脑子快:“哥哥真是帅惨了呢,简直闪瞎我两只狗眼。”   他说话阴阳怪气的,明显是故意为之。   裴丘沉瞥到他手里的手机,大概知道怎么回事,忽然弯起嘴角,笑了。   这一笑,把凌脉也给笑愣了。   裴丘沉的五官本就深邃凌厉,不笑时就很惹眼,但也难以接近,笑起来……用网上流行语说,根本就是主人级别。   结果他就这么笑着,对凌脉说:“嗯,你觉得好看就行。”    第十一章   裴丘沉似乎是认真的。   凌脉一个猝不及防,当场卡机,乃至于进入直播间,还在魂游象外。   这是TAOG第一次以非团综的方式亮相,团队也是铆足了劲,除了广告方要求的服装统一外,在每个人的造型上都下足了功夫,甚至还落了几笔面绘。   周钰和裴丘沉没有画,前者是觉得太媚了,不符合他硬朗的形象,但周钰的脸型摆在那里,营销的也是猫系、美人这类关键词,但他本人坚持。裴丘沉则是人设缘故,确实不搭,所幸在发型上有突破,照样亮眼。   凌脉的妆面比较干净,右眼角处点了一颗圆滚滚带绿叶的小橘子,和新染的发色有些不搭,但据说是甲方要求。   人生第一只广告,是扮成一颗黄澄澄的橘子。   他父母知道他拍了广告还去网上特意搜来看,通话时长到6分6秒时,凌妈妈的声音从电话那端响起来:“宝宝啊,这里面也没有你啊。”   有的。   那个黄橘子就是。   凌脉很是麻木,更让他麻木的是,他还要在直播间里重演一遍广告曲。   这是台本上定好的内容,凌脉怕跳错,甚至在后台练了好几遍。真被cue到时,倒也不慌,只视线忍不住晃过裴丘沉。   他还想着后台时对方的那个笑和过于温柔的语气。   有点像三年前。   自他空降进团后,裴丘沉对他的态度一直很冷淡。   凌脉差点忘记,对方也有那么温柔的时候,会认真听他讲每一句话,事事有响应,哪怕是一些不好笑的冷笑话,都会配合他笑两声。   人生如果要分阶段,凌脉今年才十九岁,那三年不过是除不尽的六分之一。   原来记忆也会过期,曾经一起经历的那些事遥远得好像从没发生过。   直到这一刻。   这一part需要凌脉找一个成员一起跳,原定是找卫盼,但主持人非常眼尖,看到凌脉回望裴丘沉,当下俩人热度正旺。   主持人灵机一动,“凌脉,你是想要队长和你一起跳吗?”   凌脉一僵。   他的身后,周钰试图压住幸灾乐祸上扬的嘴角,本来已经做好起身准备的卫盼也愣住。   郝燕然左右看看,主动举起手解围道:“不然我……”   话没说完,裴丘沉已经起身。   “好。”   实时弹幕:【wc】   【哈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   【还得是你俩】   【邀请对方一起跳社死舞,凌脉你别把裴丘沉恨死了啊啊啊】   凌脉脑袋一片空白,他没想到主持人会突然不按台本来,怎么把舞跳完的都忘了,纯靠肌肉记忆。裴丘沉明明没跳过,但舞蹈的舞步和手势都很简单,几乎没怎么看他就完整跳下来。   两个人一起在直播间摇摆摇摆。   裴丘沉跟着他一块摇摆摇摆……   凌脉脑子里闪过自己被午夜凶杀的种种场景。   这回死得真不冤……   右前方的投屏上弹幕一直在刷,回到座位后凌脉忍不住看了几眼。   【裴是不是偷偷学过?跳得还挺熟练的啊】   【只是在cue流程罢了,都是固定安排,没看他都不愿意给凌脉眼神?】   【可我看后排坐着的那哥仨儿表情可不像】   【谁来救救周钰,感觉他要笑撅过去了】   接下来的环节中,凌脉再也不敢往裴丘沉那边看一眼,弹幕讨论的更起劲了,说他的头突然像落枕一样不回弯。网友的嘴是一点没留情,凌脉也是真不想再闹乌龙,坚定地目视前方。   顺利下播后,他才算松了一口气。   公司的车停在门口,有粉丝在外面等,有好多人手里拿着手幅,凌脉以自己极好的视力扫一圈。   很好。   没有一个是他的名字。   有几个女生激动地喊裴丘沉,周围也是他的粉丝最多。裴丘沉的响应恰到好处,既不过分冷淡也没有崩人设。   刚出道时他还被骂过死人脸,后来在镜头前提起的笑容,总是很完美,像是对镜子做过千百次。即便不照,也知道该是何种表情,弯出怎么样的弧度。   凌脉忍不住侧头看,坐上保姆车,车门还没关,突然听对方说了句:“刚才不看我,现在又一直看,你到底在想什么?”   凌脉才是更想问出这句话的人。   为什么对自己忽冷忽热?他不知道自己哪里惹裴丘沉不高兴,又哪里让他心情好。   那些情绪起伏的波浪线呈透明状,摸不着看不透,却直直往他的身上撞。   “你呢,候场的时候干嘛突然对我笑?”凌脉心里是藏不住疑问藏不住事的,他更倾向于都说出来。   外面几个粉丝已经开始交换眼神。   坐在副驾驶的经纪人让助理赶紧关车门。   “要吵也别在这里吵,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呢。”她眉蹙着,不太赞同地看向裴丘沉。   凌脉回过神,迅速摆手澄清:“我们没要吵架。”   凌青姿明显不信,又看其他成员,周钰和卫盼都稳稳坐在座位上,郝燕然则一副状况外的样子。   “不会吵。”裴丘沉开口,气氛又落到诡异的一处,之后谁也没说话。   还是凌青姿打破僵局,让他们回去之后把后台拍的照片发在微博上营业。   “配字想好了先发群里,审核过了再发出去。”凌青姿说。   凌脉的注意力一下被转移了,开始思考配什么文字,用哪几张照片。   他挑得很认真,屏幕的光落在脸上,点亮那颗幼小的橘子,眼睑垂下时几乎是要吻上去。   他的世界里不止是和裴丘百闹不愉快这一件事。   这实在微不足道,叫他连烦恼都烦恼得如此不专心。   他们没按照年龄坐,公司还是很现实的,要把人气最高的裴丘沉安排在中间。   保姆车前面周钰、郝燕然先坐进去,剩下后排三个位置,这就苦了卫盼,夹在两人中间。   左侧有道视线直射过来,好熟悉的感觉,久违的,甚至有点怀念。   卫盼默默吸气含胸,身体紧靠在椅背上,以防那道刮骨的视线把他也给吞没。   卫盼和凌脉是同期进入公司的练习生,分到的老师也是同一个。   练习生之间的抱团行为很严重,卫盼家就是本地的,离得近,不在宿舍住,也不参与纷争,头两年几乎是独来独往,和凌脉的交流也不多。   是后来公司将几组不同年龄层的练习生分到一起,在那种高强度的训练下,他和凌脉又都同龄,才逐渐熟悉起来。   那是练习生涯的第三年,凌脉和裴丘沉的关系已经很亲密,即便不在一个组,也会在训练结束后等对方。   这里的孩子太多了,别说差一岁,就是差几个月,都是天壤之别,要按照辈分叫人。只有周钰不甚在意,按照他的话说:“什么哥不哥的,叫不叫我都是你大哥。”   和周钰那种随意的态度不同,裴丘沉是只对凌脉特殊,偶尔卫盼会听到凌脉直呼对方的大名,或者干脆名字也不说,上来就是“你”。   那很不礼貌了。但被叫的人不仅会应声,还会低下头细细聆听,给予回应。   凌脉太聒噪了。   连卫盼有时都嫌他话多,不知道对方怎么有那么多的话说不完,永远朝气活力。   凌脉发育晚,十六岁了还没怎么长个子,身高刚刚过一米七,裴丘沉那时已经一米八几,两个人说话,凌脉总要踮脚,踮得累了,便拽住对方的衣领,把人拉下来。   卫盼第一次见时还很惊讶,他以为裴丘沉会推开,再不济也要冷脸。   可两种猜测都没有被实践。   凌脉看见他,朝他挥手打招呼,还给旁边的人介绍,说:“勉哥,这是我们那组和我关系最好的卫盼。”   裴丘沉的视线投过来,和此刻给他的感觉一样,沉甸甸的,像摞起来的沙袋,一袋袋沉重地砸下去,有夯实的回音。   裴丘沉说:“脉脉,我们聊点别的。”   后来卫盼听过很多次,在各种不同的场合,听到裴丘沉念那个迭词。   那是个和“宝宝”同等分量,只有凌脉家里人才会叫的称呼。   是脉脉不得语的“脉”,裴丘沉怎么可能不记得。   也就是凌脉,当真信他忘了。   这边卫盼还在回忆,凌脉已经成功挑选好照片,快乐地发到群里,并且一只胳膊肘怼过来,问卫盼:“怎么样怎么样,是不是很帅气?”   卫盼心说你要不看看我旁边呢,队长今天半夜要杀人,先死的一定是我。   坐在前排的周钰倒是拿着手机,转过身笑呵呵道:“我看着不错,不然我也找同个角度的发吧。”   他故意的。   甚至挑衅似的朝裴丘沉挑眉。   他向来直来直往的性格,看不惯裴丘沉做什么事都深思熟路,话也只说一半,剩下一半要人猜。   凌脉从来不是个好的猜谜者。   好在他会强拆。   其他成员都发表了看法,只有裴丘沉默不作声。   凌脉干脆伸过来一只手,戳他,“哥,你说呢?”   他早不去纠结那个笑,是好意还是温柔,冷淡还是疏离。他只管做自己就好,他现在想和裴丘沉说话了,他就会说,想叫哥就叫。   至于对方会不会响应自己,那就是裴丘沉的事,不由他决定。   周钰在一旁帮着搭腔:“你哥还沉浸在刚才的舞蹈里呢。”   凌脉有点心虚了,把手收回去,“那不是跳挺好的吗?”   周钰:“对啊,也不知道私下看过多少遍了。”   终于得来裴丘沉一个警告似的眼神,周钰举了举手机,“幺儿,说好了啊,我们发情侣照。”   凌脉说:“好的!”   卫盼彻底闭上自己的眼睛,不敢再看旁边裴丘沉的脸色。 第十二章   营业照发出去以后,凌青姿又让他们挑几条评论回复互动。   TAOG目前的人气持续上涨,关注度也在逐步上升。最起码今天直播的观看人数,广告方和运营团队都十分满意。   可通过今天的场外应援也可以看出,除了裴丘沉有稳定的粉丝群体外,其他人的人气还是照旧。组合团体,还是要看舞台、技能展示等综合实力才能真正吸粉。纯粹靠队员之间的碰撞,虽然也可以吸引到一些看热闹的人驻足,但都不会太衷心。   毕竟乐子常常有,真心却很难得。   好在公司这边也在憋大招,下周就安排成员们飞去华都拍摄专辑MV。   两个月的集体训练,队员彼此间都磨合的差不多。本来如果前队员不出事,专辑会更早发布。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当时专辑还在筹备创作阶段,没有正式录制,不然这个团恐怕撑不到凌脉加入就要解散了。真像粉丝说的那样不加新人,组四人团,就要重新编舞、分歌词part,时间、成本都是问题。   凌脉还真是那个捡漏的。   轻而易举拿到了主唱的位置,后续要拍的专辑MV里和裴丘沉分到的镜头几乎一样多。   这也是他没日没夜加紧训练的原因之一,总不能拖后腿了。   “今晚你们谁在别墅那边住?”   凌脉还在挑选评论回复中,听到前排凌青姿问话,连忙把手举起来。   他空降得十分突然,在新巷这一带根本没有别的地方住,这几个月都在公司租住的地盘。   卫盼和郝燕然是本地人,两个人都回家。   等了两秒,没人继续说,裴丘沉才道:“我。”音色要比平日里低沉一些。   周钰这才摸着下巴,似在自言自语,“我……回不回去呢,哎,裴勉,我咋记得你不爱在公司宿舍住,早搬出去了。”   被突然cue到,裴丘沉也只是微抬了下头,眼神淡漠扫过故意把话题往自己身上引的周钰。   周钰:“但我刚怎么听助理说,你这几天都呆在别墅?”   裴丘沉表情不变,“房子漏水了。”   “哦,原来是房子漏水了。”周钰像是被戳到什么笑点,哈哈笑着点头,“那挺严重的。我今晚就不去别墅了吧。”   凌脉记得周钰是住公司宿舍的,条件未必比别墅那边好,还发出了一声疑问,“为什么?”   周钰笑眯眯,“我怕我那屋也突然漏水。”   凌脉没听懂,瞬间秒懂的卫盼宁可自己没懂。   周钰也就是爱口头上刺裴丘沉几句,没有真要在两个人之间横插一脚的意思。   练习生时期就插不进去,裴丘沉那时就和狼护崽一样护着凌脉,他和卫盼都看在眼里,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后来又发生那样的事,谁都不想,但谁也没办法。   现在凌脉回来了,天意如此吧,兜兜转转,还是让这两个人重新相遇。   之后成员们陆续下车,凌青姿和周钰一道回公司,前排只剩下负责开车的司机,后面坐着裴丘沉和凌脉。卫盼下车后,他们中间便空出一个人的距离。   凌脉没有注意到,还在低头看手机,他已经切回到小号上,看自己的首页,果然有人看出他和周钰发出的照片角度相似,但也只是提一嘴。   因为没人愿意嗑他俩。   周钰的脸很漂亮,被粉丝投票成高贵优雅的猫咪不是没道理的,凌脉的气质更加灵动俏皮。他们团所有人的身高都在180往上,后加入的凌脉反而成了团内最矮,明明有181,却被衬得半点不显个儿。   网上那些对他敌意很大的人,就管他叫矮子,说他虚报身高,实际可能连175都没有。   清汤大老爷!   如果说他只有一米七,第一个跳出来打抱不平的一定是他们宿舍长,毕竟整个宿舍也就老二和凌脉身高相仿,凌脉要是真没有一米八,那他们宿舍另外俩人连170都过不了!   他想着,觉得有点好笑,笑出声了,胳膊忽然碰到旁边坚实的躯体,黑暗里抬起脑袋,吓了一激灵。   不知道裴丘沉什么时候从车窗那边滑过来了,悄无声息的。   除了鬼,凌脉没什么更怕的东西了,小时候在爷爷家,家后院有一大片田野,他敢徒手捉虫,后来还在林里遇到过蛇,表妹腿都吓软了,他还把脑袋探出大人的身后探啊探,直到他爸把他的脑壳按回去。   他胆子还是挺大的,可跟裴丘沉接触的这两个月,受惊吓次数直线上升。   凌脉把身子往车窗一侧靠了靠,躲避的动作自然也落入裴丘沉眼里,裴丘沉默不作声又将两人的距离拉开。   这一细微的变化,自然没能被凌脉察觉。   他太迟钝了,对于周遭的人和事,只会给出本能的反应。   就像现在,他扫视周围,第一感觉是车厢有点太安静了!紧接着他便主动凑过去,给裴丘沉分享手机里的内容,还说明自己发笑的原因。   两个人的肩膀重新挨到一起,热热地贴着。   凌脉眼里还闪着笑意,对上裴丘沉那双发沉的眼睛又有些怯怯的,一紧张又抠起手指。   不知道哪句话又会惹了对方。   之后,裴丘沉问了他一个很奇怪的问题,“你和你们宿舍每个人的关系都很好吗?”   凌脉愣了愣,点头,“是啊,都挺好的。”   他自认人缘不差,和同学都挺聊得来的,人生里第一颗碰到的硬钉子是裴丘沉。   作为一个公司的练习生,大家总会有分组分到一块的情况,一起练习、一起挥洒汗水,吃住都是一起,最容易生出柔软的感情。可裴丘沉像块铁板一样,软硬不吃。   到圆娱的第一年,两个人交流最多的地方甚至不是寝室,而是练习室。   或许是打定了主意,要让新人吃一吃苦头,好几次分组他都被分到裴丘沉那一组。他舞蹈基础很差,常常要熬夜通宵才能赶上进度。他们每个月都有考核测评,大概是怕他拖后腿,裴丘沉偶尔会留下监督他。   那段时间真的很累,伙食又不好,病倒了一阵,不敢和家里人说,连晚上的通话都断了,发消息说自己这边太忙了就先不打电话了。   那段记忆凌脉已经非常模糊,好像就是很少很少的对话,以及许多许多的练习。   可裴丘沉记得。   他记得短暂而沉闷的夏天过去之后,华都很快迎来秋天,那年秋天很冷,凌脉生病了,戴着口罩一个人在练舞室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地练习。   同组有人不满,他们这一队,其他的练习生时长都在两年以上,凌脉作为一个新人,舞蹈方面更是菜鸟级别,无疑会拉下整体成绩。   而这种不满体现在了方方面面,裴丘沉不认为凌脉没有察觉到——只要他一开口气氛必定冷下去,一旦他找人请教问题,大家都会默契地无视。   圆娱当时的管理层观念十分陈腐老旧,他们认为同一组练习生里势必要有竞争有参差,才能爆发出真正实力。   裴丘沉同样是这么熬过来的,对于规则,还有制定规则的人,他都冷眼旁观。   凌脉变声期结束了,声音亮堂堂地,看到他还是打招呼,其实无论他见了谁,只要叫得上名字,都会主动打招呼。   裴丘沉观察过。   那些无视凌脉的人,休想再得到凌脉第二次热情的问候。   但他是例外。   也许是因为这层室友身份,无论裴丘沉怎么无视他,凌脉下一次照旧用那双亮晶晶的眼睛望着他,用那道已经变得清亮婉转的声音呼唤他。   所以那天,他隔着玻璃木门,看到空荡荡练习室里蜷缩成一团,肩膀耸动的身影,鬼使神差推门进去。   他以为凌脉在哭。   因为生病,凌脉好久没和家人通电话,同组的队员冷暴力他,连他这个室友也对他这么冷淡。   凌脉那么怕鬼,半夜自己去厕所要给自己做心理建设,吓哭的情况屡屡发生。   所以现在这么艰苦又备受冷落的情况下,他受不了苦,掉眼泪也很正常。   他以为凌脉在哭,进了门,却听到对方压抑的咳嗽声,咳到站不稳只能蹲下来,肩膀才一耸一耸。   听见推门声,凌脉转过脑袋,那双蜜色的眸被灯光照得好亮,看见裴丘沉,他又用他那道亮堂堂的嗓子惊喜地叫:“勉哥?你怎么来了!”   那个秋天很冷。   裴丘沉带着凌脉把舞从头到尾都顺一遍。   凌脉从头到尾都是一副被陨石砸晕了脑袋的神情,好夸张,嘴里还一直说我一定不会拖后腿的,你放心吧哥!   裴丘沉什么都没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没说自己根本不在意考核成绩,他的年龄摆在那里,公司又重点栽培他这么久,不会轻易放他离开。   倒是凌脉。   真就一腔热血地闯来了。   裴丘沉听过他唱歌,一开口就把老师惊艳到,和所有同期生相比都要稳而嘹亮。偏偏刚来那个月还是只嘎嘎叫的小鸭子。   他是被忌惮着的,所以才会被暗地里搞针对。   那次考核凌脉的成绩是A+,超过了同组里绝大多数人,众人惊讶的、嫉妒的眼神落在他身上,裴丘沉下意识也用眼神找他,却见那双发亮的眼睛也在看自己。   只看着自己。   他没办法忘记。   那天是他先推开了门,让凌脉走进他心里。 第十三章   “凌脉,这里不是给你交朋友的地方,你应该知道吧?”   保姆车上,在得到了凌脉的回答之后,裴丘沉忽然说道。   负责开车的助理在前面大气不敢喘,好一会儿,听到凌脉回答:“我知道,但我还是想试试,大家真心换真心不是更好吗?”   联想到网上的传言,助理生怕两个人谈不拢,在车上动手,已经想好一旦发生意外,立马拨电话给凌青姿。   然后便听到裴丘沉的轻呵声。   今晚短短两小时内,他已经对着凌脉笑了两次。但意义截然不同。   凌脉:“你想说什么我都清楚,但当年的事怨不了任何人,是我自己实力不足。”   裴丘沉的眼神彻底冷下去,“我现在不想谈这个。”   “噢,是我想偏了,还以为你想说那件事呢。”凌脉的语气听上去稀松平常,但就因此,助理更为他捏了一把汗。   那之后再没人讲话,一路都静得可怕。助理手心都冒汗了,犹豫来犹豫去,还是把车上的事汇报给凌青姿听。   保姆车就停在别墅外,凌青姿听完道:“嗯……还是得找人看着他俩,不行你今天住那儿吧。”   “啊?真有可能打起来吗?”助理忍不住发出疑问。他跟这个团也跟了小半年了,前队友不是个让人省心的,现在好不容易来了一个乖乖仔,大家都感恩戴德的,连带对凌脉态度都比其他人要亲切很多。凌脉又听话又乖,凡事都很配合。   裴丘沉要是对着那张脸都能动手,那也、那也太不是东西了!   凌青姿沉吟一下,“那倒不是……总之你观察一下吧,有什么事情及时跟我或者王玥沟通。”   “行。”助理挂了电话,抬头往别墅二层看了眼。   回到别墅后,时间还早,凌脉想到练习室再顺一遍舞,但裴丘沉比他更快一步。   玻璃木门透出的光,也落在阴影的走廊上。   他推开门,正对上裴丘沉看过来的目光。   那一刻又和几年前混淆在一起。   但是!   打住!   如今已今非昔比!   裴丘沉在车上的那番话在凌脉听来就是敲打,告诫自己不要见到台阶就往下跑,给对翅膀就扑扑飞。   男团里会有真朋友吗?   有的吧。   只不过要和各种资源分配,以及人气利益挂钩。时间一久,这些东西混淆在一块,偶尔会让人分辨不清。   可凌脉才刚加入不久,TAOG尚且还在发展中,未来的一切都是未知的,他仍然愿意抱着积极的想法前进。   这么想着,便忍不住迎上裴丘沉的眼眸。   淡漠、沉静,像一潭无波的井水,除非是木桶很用力地掷出去,才能听到回响。   ——“咚”地一声。   “之前那个动作要怎么配合呼吸,我还是没懂,哥你能再教教我吗?”   巧的是,凌脉永远有力气,会去掷一支木桶,会主动向裴丘沉讨教。   练习室的灯亮着,助理走上来时看到两个人正在练舞。   凌脉动作不规范,裴丘沉会让他停下来,摆正姿势再继续,语气虽然平淡,但也没有不耐,神情反倒很专注,丝毫不见车上的那股暗流涌动的气焰。   也或许从来没有气焰。   毕竟夜色那么黑,他从头到尾没看清车后方两个人是什么表情。   助理呼出一口气,觉得自己没必要在这里碍事,悄声无息下了二楼。   但凌脉没有察觉,不代表裴丘沉没有看到。   “休息半分钟。”他对凌脉说完,拿起手机走向窗台,手指快速打字发给经纪人发送过去:叫你的人走。   发完没有看回复,回到原位,望着凌脉那张因跳舞而红晕的脸,视线再向下,是努力平复呼吸而不停起伏的胸膛,“还要继续吗?”   “要!”   但裴丘沉没有让他持续练下去,大约半小时后便叫了停。   “没必要这么努力,你跳得已经比大部分人好了。”   “那和你比起来呢?”凌脉开了个小小的玩笑,本来以为裴丘沉不会接,或者直接给自己一个死亡凝视。   但裴丘沉顿了一下,道:“你唱歌比我好。”   凌脉哈哈笑起来,举起一只手,“那就是一比一?”   裴丘沉本来不打算搭理,但凌脉一只举着手,他最终还是和那只汗津津的手击掌。   凌脉永远不长记性,即便把他推再远,还是会自己找回来。   究竟要自己做到多过分,他才会明白,两个人保持距离才是最好的?   正想着,衣摆被一只白皙的手拉住,对上凌脉那双亮堂堂的眼睛。   “哥,我有点饿了。”   那些他曾经不舍丢下的,他都丢下了。   没办法再捡回来。   “……去洗手,然后到楼下等我。”   “好的!”   从舞室出来,凌脉到自己房间换了身衣服。   为了下周的拍摄,他们早早就在戒碳水,裴丘沉只简单做了份色拉,凌脉却很知足了。   以前有许多个日夜这么度过,最辛苦的一段时间甚至在舞蹈教室打过地铺。   凌脉忘记他们是怎么熟悉起来的,好像就是有一天睁开眼发现一向会早起的裴丘沉没有起得来,不用摸额头,那张俊俏的脸已经蒸得通红。   凌脉当即认为是自己的感冒传染给对方,有义务照顾正在生病的室友,很是殷勤地递去一杯滚烫的开水。   裴勉盯着那杯水说,想要他死不用这么费劲,直接把被子一罩就完事了。   凌脉没反应过来,那杯烫手的水被裴勉放到床边的柜子上,指尖都红了,再瞥向凌脉的手。   “你皮倒是挺厚。”   这句是讽刺。凌脉听懂了,好心办坏事,他根本没照顾过人。   “那我去给你打饭吧。”他又自告奋勇。   “我自己有腿。”不出所料被拒绝。   “可我用跑的会很快。”   “嗯。”倚在床头的黑发少年漫不经心应一声,“但我身上没有十分钟内吃不到饭就会死翘翘的诅咒。”   “哎,你不要总是把‘死’挂在嘴边,多不吉利啊。”凌脉套好卫衣和牛仔裤,连梳妆都顾不上了,一头卷毛翘着,被压在一顶鸭舌帽内,“我去去就回来!等我哦!”   谁要等你。   这四个字没说出口,凌脉已经不见踪影,果然跑得快,撒腿的兔子一样。   过了一会儿,凌脉带了粥和包子回来。   以往裴勉会拒绝,但那天他接受了,   吃饭的时候,凌脉又冷不丁一句:“得谢谢周哥呢,本来食堂都没粥了,听我说你生病了,他就把最后一份给我了。”   裴勉眼皮一跳,放下勺子,“谁是周哥?”他可不想欠任何人的人情。   眼前的这个不算。   是自己上赶着的。   凌脉不记得周钰的本名叫什么,周钰在这批练习生里年纪很大了,所有人都管他叫周哥。   “就是那个头发很短,脸很漂亮的……嗯,他的眼皮上有颗痣。”   裴勉语气凉凉,“你观察倒很仔细。”   凌脉以为是夸他,还挺积极,“是吧,你也有呢,在这里。”他的手指在裴勉下颌一点的地方,只有比他矮许多的人才能常常看到。   裴勉一把拍开他的手,“别用手指我。”   “噢。”凌脉把手缩回去,“好。”   “谢谢你。”他又说,“勉哥。”   考核结束后他一直没找到机会跟裴勉说谢谢。   裴勉眼皮都没抬一下,但凌脉知道他肯定听到了。   应该就是从那天起,他们开始有了细碎的交流,后来那些细细碎碎的片段累积在一起,竟也成为亲密的证据。   ##   吃完夜宵凌脉就回屋了,打开微博看了眼,果不其然有人说他俩下播后就翻脸了,当着粉丝的面起了争执。   明明就没有。   他们就是“友好”地交流了一下。   可连凌脉都不得不承认,裴丘沉比以前更难相处了。以前只是不搭理自己,现在是偶尔搭理偶尔不搭理的,要么一直不好,要么一直好,时好时坏是怎么回事?   断触啦?   他想着想着就睡着了,半夜起夜去厕所又看到裴丘沉坐在客厅。   这回倒是不怕了,下楼时脚踩在台阶上,发出了点响动,裴丘沉抬起头看他。   两个人都没说话,月光从落地窗里洒下来,照在地板上一片清冷的蓝,闪着粼粼的光。   凌脉想到上一次裴丘沉说他们回不到从前,他说不上自己是什么想法和情绪,难过吗?可能有点,但也只是淡淡的,像漂浮在空中的尘粒。   离开圆娱后,凌脉重新返回校园,练习生的那三年像凭空蒸发了。他埋头于学习中,近乎忘我,时间也被他抛到脑后。   再次得知裴勉……那时候已经作为TAOG队长出道的裴丘沉的消息,是因为一场事故。   出道舞台的排演上踩空坠下楼梯,还好有护网拦了一下,只受了点轻微的伤。   这事还是周钰给他打电话,他才知道的。   最后一直罩着他们这帮年纪小的大哥用开玩笑的语气道:“小鬼,还生气呢?你咋把我们都删啦?”   凌脉当时只回了一个字。   “啊?”   学校不允许带手机,他都是放在家里,那段时间也确实没什么心思玩手机。   周末回到家,看到周钰打的电话还犹豫了会儿要不要接,有什么事为啥不能在微信上说。   结果是他把人家给删了。   看到微信上空白的分栏时,凌脉脑袋也空白了几秒钟。   怎么会不见了呢?   前不久那些联系人、联系方式都好端端的在那里。   他一下慌了,跟周钰又是道歉又是解释,最后可怜兮兮问周钰能不能把其他人的账号发给他,他这边都没了。   周钰在电话那边讲,“啊……怪不得,行,一会儿短信发你,你加的时候最好和你哥解释清楚,他最近脾气差的要死,你做好心理准备。”   凌脉说:“嗯嗯,我一定。”   后来把事情搞清楚了,他在好友申请上写:【对不起啊勉哥,我爸妈背着我把你们所有人都删了qwq】   他特意打了个表情卖乖。   过了两天,裴丘沉才同意申请。   并且给他回复。   【删得好。】 第十四章   微信重新加回来,他们的交流却日益减少。   随着TAOG的出道,大家的事业有了进一步发展,回归到校园的凌脉也重新开始自己的生活。   他和裴丘沉的最后一次对话,停留在自己36秒的语音上。   后来换了手机,那些聊天记录也没了,凌脉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才是那个没有回裴丘沉消息的人。   但这些也不重要了,因为裴丘沉再没找过自己。   空降进团后,真到了互相加联系方式的环节,凌脉还装模作样拿出手机挨个扫,实际加上的只有郝燕然。但凌脉很聪明,给队里其他人都发了统一的表情包,这才真正敢确认,裴丘沉没有删掉自己。   从前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他知道裴勉有起床气,早起会低气压,知道他睡不够就会很犯困,所以每晚都尽可能早的熄灯。   但是重新加入到组合里,周钰告诉他,裴丘沉成功戒掉了睡眠。   凌脉半信半疑的。   此刻又站在深夜的阶梯上,每往下走一步,他的影子也跟着下沉,最终滑至坚实的地面。   每走一步他都更加肯定,那些他自以为熟悉的回忆正在消散,重新组成眼前这个人。   抛却曾经的室友关系,抛却那三年。   裴勉是裴勉。   裴丘沉是裴丘沉。   “你又睡不着吗?”这一回,还是他主动开口,问还在客厅的裴丘沉。   裴丘沉闻言起身,“这就去睡了。”   “噢……”   凌脉迟疑一下,眼看裴丘沉要和自己擦肩而过,还是一把抓住对方的胳膊。   “不想和从前一样也没关系,我们重新认识就好了,你说呢?哥哥。”凌脉说。   一直以来是他用错方法,总在以过去的视角看现在站在自己面前的人。   那未免太不公平了。   裴丘沉一直都更敏感,他不会允许那空白的两年半被随意抹消。   好久,没人讲话,周围静得连月光的影子都在水池里打颤。   “如果我说不好呢?你又要怎样?”裴丘沉的声音稍沉,在寂静的夜里回荡。   “可是我们已经重新认识了呀,从那天我说自己的名字,脉脉不得语的‘脉’。”凌脉还在努力争取。   “你真认为我记错了?”裴丘沉认真看他。   “还是有这种可能的嘛……‘脉’本来就是个多音字。”   凌脉好心为裴丘沉解释,却见听了自己描述的对方脸越来越黑。   怎么了?他说得不对吗?   裴丘沉看着凌脉一脸无辜的神情,心里默念笨蛋就是会一辈子都是笨蛋的。   他早该习惯了不是吗?   可就是这样他才更生气,他所有自认冷酷的言行在凌脉眼里根本不当回事。   可偏偏就是这样的凌脉,才最狠的下心。   裴丘沉情绪一再翻涌,明明身处夏日,冰冷的寒气却包裹住他,似深潭也似枯木。   ##   任何事物都有其行进的规律,有人留下来,有人就会走。   三年前的那场大雪,被留下的只有裴丘沉,潇洒离开的是凌脉。   原定的出道名单里忽然划掉了凌脉的名字,凌脉一气之下从公司破烂的宿舍离开,一张飞机票,直接回家,任凭谁都联系不上,一连缺课好几天。   十二月华都的天气冷得彻骨,尚未改名出道的裴勉站在外面硬生生冻了一个半小时。   还是保姆在窗边看到模糊人影,去通知凌脉。   凌脉匆忙下楼时险些摔了个狗啃泥,门打开,他一把抓住少年冰凉的手指,对上裴勉更加冰冷的眼神。   “你出来干什么?不是不想见我吗?”   凌脉一下乱了套,只能不停道歉,还用自己的手给对方取暖,可怜巴巴地问哥你冷不冷、你冷不冷,问了好多遍,嘴里冒出白雾来。   对面少年阴沉着的脸色才回暖,鸦黑的睫毛挡下眼底的阴翳。   他知道凌脉为什么难过,和想要尽早独立才来当练习生的自己不同,凌脉是真的热爱舞台,不然也不会放着家里的好日子不过,到那种破地方受苦。   那天凌脉拉着裴丘沉的手不肯松,死活要把人留宿在自己家。   当晚就下起雪。   凌脉的妈妈特意收拾出一间房给客人住。   凌脉一把将裴勉挡在身后,虽然挡是挡不住的。   他说:“妈妈,我和我哥一起睡。”   凌妈妈的神情一怔,想说你哪里来的哥哥,家里只有你一个宝贝独生子。   但凌脉的态度很坚决,就要住一屋,就要睡一个床。   他有话要对裴勉说。   那天躺在同一张床上,凌脉对着裴勉郑重其事地说道:“哥,我想好了。”   他说他想好了不做练习生,要回来上学,他的学习成绩本来就很好。   凌脉是个过于闹腾的小孩儿,父母的纵容、爷爷奶奶的溺爱都让他天然把自己的情绪放在第一位。   可世界不是围着他一个人转,有些期盼就是会事与愿违。   裴勉是相反的一面,那三年里,他教会凌脉的不止是舞蹈。   被子里钻出一只手,捧起裴勉的脸。   那太亲密了,可亲密也是裴勉教给他的。   他便亲亲密密地说:“哥哥,我祝愿你出道顺顺利利。”   当天晚上凌脉睡着后,裴勉一夜未眠。   凌脉的行李是爸妈来宿舍给收拾的,临走前还很客套地对他说,谢谢你一直以来对脉脉的照顾。   裴勉难得笑着,同样用大人的客套响应,“不客气阿姨叔叔,这是我应该做的。”   凌脉等父母走了还向他挥手,说要微信联系,不能不回他的消息。   裴勉当时是怎么回答的?   他说,好,好,好。   一连应了三声。   天台上,周钰问他都不拦一下吗,三年啊,凌脉的考核成绩一直都很出色。   “怎么劝?我来给他许诺,告诉他只要努力就能出道吗?”   裴勉收敛了笑容后就是很冷的一个人,哪怕后来学会在镜头面前微笑,也没办法更改他的本性。   他没有劝阻,继续留在这里又能怎样呢?   凌脉离开是最好的选择,他家里不缺钱,他本人也不缺爱,何必像个商品一样的,任人摆布。   公司之所以压着裴勉这么久没出道,也是因为裴勉的家境不好,但那张脸又实在是好,他来做某些人的陪衬再合适不过,就算团队的水平再差也有他这样的人给兜底。   “他既然有的选,又何必留下来。”裴勉说。   天台上的风很冷,为了缓解压力周钰总来这儿偷偷抽烟,吸一口,烟雾缥缈散去了。   周钰听完笑了笑,有些苦涩。   “说得也是,小鬼文化课成绩不是第一么?从这耗着确实白瞎了。”   “你的烟该戒了。”   “我知道,最后一根。”周钰扬了扬手上的烟,真正敲定了出道人选,心里反而没有激动的情绪。   这么久熬过来竟然就是为了这个无聊的时刻,从今往后要戒烟,要被公司打包成另一个人,当初做出决定要当练习生的人是他,可选择权似乎从不在他手里。   凌脉回学校后只有每周末能够上线,裴勉遵循了约定,会在训练的闲暇之余给他发消息。   可要说些什么呢?   凌脉不再需要训练了,或许连一直喜欢的唱歌都暂时不想唱了。   他们之间,抛开了练习生的身份,竟然没有任何话题可以聊。   裴勉想说新加入的两个成员他都很讨厌,想说他们跳舞还不如你的一半,想说没有你在,每天都很无聊。   然后打在对话框里的文字永远是:脉脉,晚安。   最后,他连发出这行字的资格都被剥夺了。   对话框前面的红色叹号那么显眼,裴勉的手一抖,手机直接掉在地上,摔出裂纹。   出道舞台的排演还在继续,他脑袋“嗡”地一声什么都没听不到了,周钰叫了他好几遍,“裴丘沉?裴丘沉!”   裴勉还没能完全熟悉他的新名字,那种陌生的恐惧感贯穿他的四肢百骸,乃至于舞台上一个失误差点酿成事故。   去医院的路上他也一直心不在焉,伤其实很重,现场流了好多血,吓坏了一帮人。   “妈的!裴勉!你到底怎么回事?”周钰忍不住开腔。   “凌脉把我删了。”   “……草,真的假的?”周钰连忙拿出手机,匆匆发了句话。   “靠,他也把我删了。”   那一刻,裴勉甚至有种诡异的心安感。   原来不是我一个人。   凌脉对所有人都一视同仁。   可再过不久,他就恨透了他的一视同仁。   周钰打去电话时,裴勉就在一旁听着,电话接通的前一秒他还跟周钰说:“别说我受伤的事。”   周钰一个白眼翻过去,但还是在电话里把伤势尽可能说轻了一些。   凌脉重新把所有人都加回来了,挨个道歉。   他说是爸妈擅自删掉的。   这也应当。   那么苦的三年都熬过来,最后把小孩欺负成这样,做父母的肯定会心疼。不想再让凌脉和他们这帮人有联系。   不然总会不舍的,也会念念不忘。   凌脉询问裴勉的伤势。   裴勉轻描淡写一句不严重没什么事,没说自己要带伤上台。   要怎么说呢。   那是凌脉未能站上的舞台。   他转移话题,问凌脉:“你那边怎么样?”   凌脉便开始讲述他的校园生活。   这样的日子持续一段时间。   后来,两个人的对话停留在凌脉36秒的语音上。   裴勉记得那天照旧训练到很晚,新成员一个是童星出道,一个是公司高层的侄儿,毫不夸张地说,踢腿都会打摆子。   打开微信看凌脉的朋友圈,作为网瘾少年,凌脉总会发各种各样的照片和文字。   那天也不例外。   他发自己和同学的合照。   返回聊天界面,点开语音,听凌脉用兴致勃勃的语气讲今天和朋友都去了哪儿。   是的。   离开了圆娱,凌脉会有更好的、值得期待的未来,再也不用被随意评级,不用日夜挥汗洒泪。   他会踏入新的生活,有新的朋友。   眼泪掉到屏幕上,裴勉还没反应过来,眼眶热得令他自己都不适应。   他根本不想听凌脉又在学校交了哪些新朋友。   他想回到那段只有两个人的过去,吃饭一起、练舞一起,连半夜起夜去厕所,都是他陪凌脉的。   但再也不可能了。   他们会成为陌生的旧友。   从新巷到华都,坐飞机只需要两小时。   可他们再没有共同的话题了,凌脉身边会有更亲近的人顶替他的位置。   裴勉自虐一般点开语音听了一遍又一遍。   差三岁到底意味着什么?   是不是我先长大了,就不用这么痛了?   裴丘沉想。   这一刻,终于认可自己新的名字。   ##   “我没有忘,凌脉。”   别墅大厅里,两个人还在对峙,裴丘沉本来紧绷的气场放松下来,像是忽然想通了什么。   裴丘沉说:“你的名字我一辈子都不会忘。”   凌脉:大半夜的,说这个,有点惊悚啊怎么办。   “我是故意念错的。”   他想忘但是没有忘,故意念错名字不过就是在刻意强调——你看,那三年也算不了什么,我也都忘了。   不给凌脉提问的机会,裴丘沉又道,“你真想和我重新开始吗?”   月光下,裴丘沉的目光深沉,语气认真。   凌脉用力点头。   “那好。”裴丘沉说,“那先从睡一个房间开始吧。”   但他不想和凌脉做朋友了。   凌脉对待朋友永远一视同仁,他不要和所有人都是一样的待遇。   裴丘沉的眼神沉寂,“我陪你去卫生间,然后你和我回屋睡。” 第十五章   2029年7月21日 华都时间21点25分   结束最后一场MV的拍摄,众人回酒店休息,凌脉见时间还早,便悄悄去和凌青姿商量事情。   这周为了拍摄专辑MV,他们常常凌晨两三点才收工,沾了枕头睡不到几小时,又到了妆发时间。   一连熬了几天,就是最能熬夜的卫盼也有点吃不消,奈何这次合作的导演特别严格,力求每个镜头都尽善尽美,灯光下反复打磨的不仅仅是画面,还有他们每个人的特色。这其中就属凌脉最卖力最起劲,连周钰都打趣他,不亏是新人上岗,有的是激情。   但拍摄一直持续了十多天,每天下工都很晚,凌脉的家就在华都,却完全没有时间回去一趟。家里的电话打来几通,都是在拍摄期间,凌脉一通没接到,事后再打回去,凌爸凌妈都能理解他现在很忙,凌脉却有些过意不去。   今天是团队留在华都的最后一天,明天下午又要赶飞机回新巷继续录团综。   《再重启》第四期播出后,热度明显不如之前,众人对他们的印象也基本定型了。一开始看乐子的那波人渐渐散了,只留下一批还在观望中。   因为TAOG的大部分行程是公开的,都知道会出新专,还是和以前截然不同的风格,仍然有不少人暗地里十分期待,纷纷压宝。   凌脉刷微博时看到不少图透,因为他们有一部分外景,甚至还有站姐给拍图。大部分是裴丘沉的站子,周钰也有几个拍图很好看的唯粉,凌脉主动搜了下自己,倒也有代拍拍他,12.2r一张,还挺便宜。   他一键点了举报。   由于一直都在拍摄mv,第四期干脆没录reaction,把之前直播后台的一些花絮发上去了。   其中就有凌脉阴阳怪气的那句“哥哥帅惨了,闪瞎我狗眼”。   凌脉刷到的第一时间就把扣上手机了,但为时已晚,视频自动播放,那个片段又短,来不及降低音量就播放完毕。   酒店里他和裴丘沉一个房间,一扭头就看自家队长神情淡淡地看着自己。   他倒是不怵,裴丘沉一直都是这么张死人脸,只要不是悄声无息凑到他身后,他都快免疫了。   “哥,我能采访一下你吗?”凌脉一个翻身从床上爬起来了,“你当时到底咋想的,回我那么一句?”   “‘你觉得好看就行’,这句话有哪里不对吗?”裴丘沉反问。   这回换凌脉说不出话来,话是没问题,但这话从裴丘沉嘴里讲出来就非常有问题了!   他很不服地把手机解锁,低头看弹幕又看裴丘沉,再看弹幕、再看裴丘沉,最后把手机举过去。   “他们都说了,这不正常!你是故意噎我,不给我台阶下!”   “你是听一群从没碰过面的陌生人说,还是听我的?”   凌脉一下愣住,裴丘沉这话说得没什么大毛病,但就是太冷漠,好歹是会看他们综艺的人呢,不管是看热闹还是怎样,都应该算半个粉丝,怎么就是陌生人?   他脑子里想了一圈,嘴巴里回复:“听哥的。”   说完发尾被摸了一把。   “没干,再去吹一下。”裴丘沉碾着湿润的两指,说道。   凌脉有点不愿意动弹,对上裴丘沉的眼神,又立马挺直腰杆,标准敬礼,“收到!我这就去!”   “……别贫。”裴丘沉还是拿他没办法。   ##   别墅里只有两人的那晚。   裴丘沉提出要睡同一个房间,都做好了会被拒绝的准备。   结果凌脉十分积极地响应:“好啊好啊!”   从卫生间回来,立刻掀了自己的被,拿着枕头就要往裴丘沉的房间冲。   裴丘沉沉默了好久,门都不想给凌脉开了,甚至有些后悔自己的一时冲动。   凌脉根本、根本就不在乎,他不在乎每个人的房间里只有一张床,不在乎两个身高超过一米八的男人睡在一起是一件多么奇怪的事。   裴丘沉对他的警告半点用都没有,什么“离我远点”、“这里不是给你交朋友的地方”,凌脉顶多在意0.05秒,随后就会以想不通是为什么,还是按照我的思路来,彻底将疑问抛至脑后。   若说近日来最大的烦恼,也不过就是——想不通我哥怎么又生气了?   结果裴丘沉直接给他答案,告诉他一起睡都能解决。   天底下居然还有这么轻而易举就能办到的事?   那必须一起睡!   那天晚上凌脉在裴丘沉的房间里睡得异常踏实,美滋滋认定自己解决了空降后最大的难题。   裴丘沉失眠了。   直到太阳升起,阳光从窗帘透出,他楼下早饭都做好了,凌脉还在睡,也不知道梦到什么,嘴角甚至勾着笑。   裴丘沉沉着脸把卧室窗帘拉开,阳光铺满整个房间,凌脉的五官瞬间扭曲,下一秒被子盖住头。   过了一会儿,他慢吞吞把脸露出来,声音含糊道:“天亮了?”   没有人回答他。   凌脉揉开了眼睛,看到站在窗边的裴丘沉。   “哥?”凌脉疑问道。   裴丘沉这才走到床前,刺目的阳光瞬间被挡住。   凌脉从枕头上扬起脑袋,裴丘沉过来俯下身,抬手拿过床头的数据线,顺带拍了拍他,声音柔了几个度,“起床了。”   他本来应该觉得解气的,凌脉是害他失眠的罪魁祸首。可阳光落满房间,房间里除他之外,还有另一个人的存在。凌脉闭着眼睛安然睡着的画面,令他心跳空下一拍。   无论是公司宿舍,还是拍摄地的酒店又或者是自己租住的房子,都不过是一个睡觉的地方。   有凌脉就变得不一样,哪怕他不闹腾、不说话,只是呼吸,只是被他看到。   世界都会染上亮堂堂的暖色。   “哥,你手机没电了吗?”凌脉主动问。   裴丘沉随口“嗯”了一声,凌脉又说:“好巧啊,我手机也没电了。”   裴丘沉不明所以,就见凌脉绞着手指略显羞涩。   平常他都不这样,是现在才反应过来两个人睡在一张床了吗?   那未免太迟钝。   裴丘沉还在猜测,随即听到凌脉说:“但你拿的是我的数据线。”   裴丘沉:“……”   他到底在期待什么呢?   掀开被子,把数据线放到凌脉身上又把被子重新盖好,顺带掖了掖。   裴丘沉一脸冷漠:“起床吃饭。”   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阳光重新拢到床前,凌脉抬手挡住眼睛。   裴丘沉边往外走边听到凌脉从身后絮絮叨叨:“我去,太阳怎么这么大?现在几点了……我居然睡这么久?!闹铃怎么不响!噢噢噢我手机没电了……”   因为裴丘沉松口,说两个人可以重新开始,去华都的那躺飞机上,凌脉和周钰换了座位,跟裴丘沉坐一起。   周钰一脸慈爱地给凌脉换位置,顺带拍了拍幺儿的脑袋,“和你哥好好处,别让他发癫。”   凌脉雄赳赳气昂昂:“没问题!”   然后不到半小时就歪着脖子睡着了。   周钰听到裴丘沉找空姐要靠垫,解了安全带往对面看了一眼,直接噗嗤一声笑出来。   郝燕然把眼罩摘下来,也看过去。   他离得更近,看得更清楚,凌脉半个身子都要探到裴丘沉的座位上去了,脑袋更是歪着。   “他这么睡一会儿落枕了。”周钰提醒道。   裴丘沉瞥了他一眼,“我知道。”   郝燕然说:“不然我坐过去?”他觉得裴丘沉有点烦凌脉。   裴丘沉这回连话都懒得说,空气一片寂静。   依旧是周钰打圆场,“你别管他俩了,没事的。”   过一会儿空姐把靠垫拿过来,凌脉在睡梦中踩空了一下,昏昏沉沉抬起脑袋,下颌抵到裴丘沉的肩膀。   他本来想说点啥,还没开口,脑袋又被按回去。   “继续睡你的。”   听到裴丘沉的声音又安心了,枕上靠垫继续睡。   下飞机后,凌脉又神清气爽了,一听下榻的酒店俩人一屋,立刻举手道:“我和队长住一个房间!”   裴丘沉:“……”   郝燕然:“不然我……”   “我看小郝挺累的,你单独一个房间吧,我和卫盼一块。”周钰迅速开口,队内他的年纪最大,除了队长有话语权,其次就是他。   他既然都这么说了,郝燕然也不好再继续。   但他一直认为裴丘沉讨厌新人,虽然听说他们在练习生时期就认识,可认识又如何?他和大学同学也认识,关系都不咸不淡的,有些人甚至会在背后偷偷议论他。   郝燕然不放心,又瞄了几眼,等着裴丘沉反驳或者流露出一点不耐,自己就救凌脉一把。   结果一路上,裴丘沉都很沉默,分房间时主动拿了房卡,凌脉和卫盼在旁边说话,他走到人家身后:“走了。”   凌脉吓了一跳,瞪大眼睛转过头:“走去哪?”   “……不是你说和我一个房间?”裴丘沉脸沉沉的。   郝燕然有点搞不懂了,周钰一把揽过他的肩,“你就别操心了,那俩人打不起来的啊,要真打架了也是裴丘沉左手和右手互搏。”   接下来的两周,拍摄期间一直风平浪静,连续熬的几个大夜成果也很显著,mv里有几幕凌脉自己特别满意,反复欣赏,还拿手机拍下来了。   回房间后裴丘沉叫他也给自己传一份,凌脉诚实道:“哥,我没录你,光顾着拍我自己了。”   裴丘沉说:“有一幕是全员的。”   凌脉听了非常感动,真不愧是队长,这么有团魂!   就把视频发过去了,但他也就是照着监视器录了一小段,不是特别清楚。等下个月专辑正式发布,就会有高清版本。   ##   转眼到了7月21号这天。   最后一天拍摄结束,凌脉去找凌青姿,申请离队半天。   “我想回趟家。”凌脉说。   “可以啊,本来明天半天也是留给你们自由活动的,拍摄这么久都辛苦了。”凌青姿很爽快地准了假,随后又道,“但你最好和你们队长说一声。”   凌脉立刻应下来。   裴丘沉作为队长有很多事情要和团队沟通调度,有时会比其他人都晚回房间   晚上十点一过,凌脉有点坐不住了,主动给裴丘沉打电话。   电话一接通,他热情似火:“喂,哥,你在哪呢?”   裴丘沉:“在外面,有什么事你直接说。”   “我要回家。”   “……”等了一会儿,见凌脉不说话,裴丘沉耐着性子,“嗯,然后呢?”   最近几天一回到酒店,凌脉就念叨着想回家看看,这还是继练习生之后,他离家时间最长的一次。   裴丘沉就和经纪人商量着,明天上午不要安排工作,给队员们放个假。   “你要和我一起回吗?”凌脉问道。   裴丘沉是见过他爸妈的。   裴丘沉一顿。   或许是他表情变化得太过明显,咖啡桌对面的人瞬间来了兴趣,身子往前探,用口型道:怎么?有情况?   裴丘沉迅速转开目光。   “你自己回去吧,我就不去了。”    第十六章   电话挂断后,坐在裴丘沉对面的人出声:“你交女朋友了?”   “没有。”裴丘沉回应地很干脆。   “我猜也是。”那人一脸无趣地靠回椅背,随口问道,“那是谁?”   “队友。”裴丘沉说。   “喔,前阵子听我妈提起过,你们那个团来的新人?那你对新人还挺友善的嘛,网上还传你俩不对付。”重新换了个坐姿,唐黎道,“不过我刷到几个视频,你确实挂脸挂得挺厉害,是公司安排的剧本?”   裴丘沉垂眼盯着手机,当做没听到。   以为不说话就是默认,唐黎说:“你这个队长当得也挺累的。当明星有意思吗,连恋爱都不能随便谈。”   “还好。”裴丘沉避重就轻地答道,心里还想着凌脉的邀请,竟然要他去自己家,凌脉是回去看父母,他是干什么去?   心里想着,手指划过屏锁,打开微信,在和凌脉的对话框上停住。   是所有队员都去吗,还是只找了他。   按照凌脉的性格,应该会全员一个不落地都问。   见裴丘沉心不在焉的,还以为他又在捋工作上的事,唐黎更没趣了,开口道:“你和我妈肯定更有话聊,凡事都以工作为主,一点娱乐活动都没有,无趣得很。要不你当他儿子得了。”   “这话别让唐总听到。”   唐黎耸了耸肩膀,“我看她巴不得。”   半年前唐黎的母亲升职上任圆娱的副总,公司里都在传是因为他和裴丘沉大学同学,他妈才对裴丘沉青睐有加。殊不知这顺序完全颠倒过来,唐黎是先听他妈介绍,同校有这么一个人,俩人一碰面,呦呵,这不隔壁系的系草吗?   唐黎不务正业惯了,他妈不希望他总交一些不正经的朋友,就把裴丘沉介绍给他认识。裴丘沉在他妈口中,完全是“别人家孩子”的典范。   唐黎有阵子挺烦的,连带看裴丘沉也不顺眼。知道对方不喜欢聚会派对,故意邀请了几次,裴丘沉完全将它当做工作的一部分来完成,全程社交无障碍,响应也都十分得体。   唐黎惊呆了。   同样的年纪,他反正是做不到这样,这人活得未免太假太累了。   直到有次不小心在洗手间外的长廊上,听到裴丘沉和家人打电话。   那是他第一次显露他的情绪,不耐的、烦躁的,甚至于冷漠。   那一刻,唐黎忽然觉得俩人是相通的。   唐黎是单亲家庭,从小就被母亲过度保护和管控,乃至于长大以后他妈喜欢什么,想让他干什么,他越排斥什么   唐黎长得不差,一米八五的身高,虽然不如娱乐圈的人五官精致,但很耐看,有独特的韵味。他对演戏唱歌都不感兴趣,也没有进圈的打算,平时就是和同学朋友一起玩,跟裴丘沉只有偶尔碰一面,聊得也都是最近的琐事、烦心事。   他和裴丘沉玩不到一起去,作为同龄人,裴丘沉的心思太深沉,但也正因如此,一些苦恼才能肆无忌惮说给他听。   反正这厮没朋友,也不会泄露别人隐私。   一来一往的,俩人竟然也成了关系还不错的朋友。   “怎么样,最近你那个团有起色?我看你整个人都放松不少。”唐黎随口八卦一句,他的苦水倒完了,也适当关心一下兄弟。   “和以前差不多。”裴丘沉回得很快,但也很不走心,手指在屏幕上打字。   为了证实自己的猜测,他跳过了凌脉,接连问了团里其他三人在干什么。   得到的回答都大差不差,累了这么多天,其他几个人都要休息睡觉了。   那就是都拒绝了,又或者凌脉真的只打电话问了他。   见裴丘沉一脸专注地看手机,唐黎忍不住敲了敲桌面,“嘿,回神了裴哥。”   他比裴丘沉还大了半年,但叫起“哥”来一点障碍没有,如果不是还要点脸面,他都想叫声大哥。   作为组合里的队长,裴丘沉向来沉熟稳重,能够托得住底。   与平台洽谈、和记者交涉,采访时滴水不漏,出道的两年里他成长了许多,更加从容不迫。   唐黎每次和裴丘沉聊完,都觉得人比人气死人,不怪他妈把裴丘沉当优秀案例,那确实是提着灯笼都难找。   所以听说公司要拉一个人进团,继续以组合的方式经营下去,唐黎还挺惊讶的。   他以为裴丘沉更想要拆团单飞,他个人能力没问题,已经没必要和组合捆绑在一块。   况且……   “你最近缺钱吗?”唐黎自认体贴地问道,“要是缺就跟我说,别不好意思提,大家都是兄弟。”   裴丘沉这才扣上手机,看了他一眼,眼神甚至有些严肃。   让唐黎都有点想要正襟危坐。   然后,裴丘沉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问从这里到某某地要多久。   唐黎常年待在华都,脑子里换算了下,“开车半小时左右吧,你要去那边?干嘛去?”   “有点事情,先走了。”咖啡喝完,裴丘沉戴上口罩和帽子。   “这么急?”唐黎也跟着起身,“行吧,那下次有机会再聚。”   结了账,从咖啡厅出来立刻有几个女孩举着手机跟上来。   他们到的这家店保密性很好,不是会员进不来。   唐黎也不是第一次见这阵势,避免制造慌乱,和裴丘沉打声招呼就先开车走了,也不知道裴丘沉最后是怎么甩开那些人的。   ##   晚上十点,公交车早就暂停营业,地铁也没有直达,公司的车明天还要派出去。   凌脉打出租回家,打表器每往上走一格,他的心都在滴血。   广告费要月底才到账,凌脉作为一个在校学生,在学校住宿时还能心安理得花爸妈的钱,重新回到圆娱开始工作后,反而想精打细算。   毕竟回归这件事只关乎他自己,他得为自己的决定负责。   于是,回家第一件事,是在爸妈的拥抱中举起手机,“能不能给我报销一下子?”   支付宝到账105.4元。   凌脉收了手机,立马喜笑颜开:“谢谢爸爸,谢谢妈妈。”   这也是通过他辛勤卖乖得来的,有付出,才有回报!   “你那屋我都收拾出来了,床单被罩都让你良姨换成新的,窗户没关,你睡觉记得给关上。”凌妈妈来回摆弄凌脉,让他从眼前转一圈,“是不是瘦了?”   “是以前太胖了,我最近有健身呢。”凌脉没说是公司规定要减肥,做偶像就得扛得住镜头。为了上镜,他们得比一般人更瘦,在镜头里才是正常的比例。   一家三口在客厅里聊了会儿天,时间不知不觉就过去了,眼看要十二点,凌妈妈催他赶快去睡觉。   凌脉还有点亢奋,洗了澡把头发吹得半干,火速上床刷起手机。   他网瘾还是挺大的,和裴丘沉住在一间房,手机都不怎么刷了,就找队长聊天,聊今天拍摄的内容、工作人员讲的冷笑话,还有舞蹈动作。   裴丘沉虽然不会主动和他说什么,但会响应。   像今天这样头发吹不干,裴丘沉一准不让他躺下。   一打开微博,小号首页上关注的那几个大粉在骂人。   【能不能别跟着他了,本来拍mv就那么累,私下里跟朋友聚一聚都要跟着,你们真的疯了吧?大半夜的是要去阴间当鬼吗?拜托做个人吧!】   接连刷了好几条,凌脉大概知道裴丘沉被人跟了,火急火燎转到微信:哥你没事吧?他把截图发给裴丘沉。   过一会儿得到回复:【没有】   【你到家了?】   凌脉:【嗯嗯,我已经躺下啦~】   裴丘沉:【头发吹干再睡】   发尾的一滴水落到颈椎骨上,凌脉整个人一抖,怎么又被知道了?   他犹豫一下,总之先回复:【好的!】   裴丘沉:【快去】   【3】   【2】   他开始倒数,凌脉开始紧张,一边掀被子一边发语音:“你是怎么知道的,难道装监控了?”   这一次裴丘沉没有马上回,过一会儿回了三个字。   ——诈你的。   ##   酒店里,裴丘沉本来冰冷的脸色缓和一些,方才凌青姿打来电话,说跟到酒店的几个人已经处理了。几个小女生雇了个黄牛跟进来的,也是胆子大,男的送去公安局没跑了,其他几个人也打发回去了。   裴丘沉本来就没打算去找凌脉。   一家三口好不容易团聚,他一个外人,总归是不合适。   问唐黎的那句,也只是判断凌脉到家的时间。   幸好今天凌脉不在,刚出道时裴丘沉的私生粉不少,因此很厌恶跟踪和偷拍。然而也只有在那种时候,他面对镜头是最真实的样子,冷漠的、阴沉的,褪去那层精致的伪装,眼底的阴翳也不再掩藏。   屏幕外粉丝爱上的是一个加以包装的人设,而他本人则从来不讨喜。   和凌脉相处的几个月,他个人的情绪实在太外显了。   作为经纪人,凌青姿深有体会。   凌脉的休假是他向凌青姿提出来的。   上个月凌脉假期时补拍的那支广告,也是裴丘沉主动联系凌青姿,要求陪同。   他对凌脉的情感很复杂,既想要远离,只当队友,又没办法真的坐视不管,只当队友。   换衣间里,滑稽的橙子连体衣穿上身,裴丘沉的视线没有离开过凌脉。   凌脉比从前更高,身体抽枝一般地长大了,手臂和大腿上都有阳光晒过的印子,浅浅一道痕,压在皮肤上,对他没有丝毫防备之心。   在裴丘沉的注视下,凌脉微微侧着身,弯腰将两条笔直的小腿从裤筒里解救出来,背匀称地抻开,臀部随之饱满地鼓起。   乖乖套好滑稽的连体衣,又乖乖把后背袒露在裴丘沉的视野里,细腻的肌肤下脊柱凸起的弧度恰到好处。   裴丘沉好奇它的触感,手指覆上去的一瞬间,凌脉回馈给他颤栗,在他的指尖跃动、灼烧。   裴丘沉不露声色,叫他站好不要乱动。   凌脉连头都没有回,没有质疑,充分信赖着他。   是裴丘沉变了。   和从前有所不同。   他们共同生活三年,他从不会以这样的视角看凌脉。   凌脉长大了。   能看得出他依旧是被家里人保护的很好,还能重拾勇气,重新进入娱乐圈,就为了年少时的一个梦想。   拍摄结束后,裴丘沉开车送他回学校。   凌脉坐在副驾驶上举着手机,对他乱拍一通。   裴丘沉讨厌那些偷窥的镜头。   但那天他只是回头看一眼凌脉,便允许凌脉随便拍。    第十七章   把头发彻底吹干了,凌脉还是不放心,给裴丘沉打了个视频电话,确认对方人在酒店,确实没事。   视频没有挂断,凌脉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又给裴丘沉展示了一下自己卧室,随口说了句:“还是跟以前你来的时候一样。”   此话一讲,他自己先噤声,观察裴丘沉的脸色。   他没办法真的把那三年忘记个干净,有时候还是会混淆,谈论过去的事本来是一种拉近彼此间距离最有效也最快速的方式。   放在他们两人之间却相反,会把人推远。   裴丘沉在凌脉家里住过一阵子,但要说同床共枕,就只有离别的那一天。   他早就不记得凌脉房间的摆设,记得最清楚的可能是那晚的天花板,他一夜未睡。   但只要他不说,凌脉就不会知道。   镜头慌忙切回自拍模式,屏幕里,凌脉的头发卷翘地往上扬。他是天生的自然卷,一缕缕像烫出来的,染的头发褪去一点颜色,又呈现出浅淡的金,有点毛躁,像橱窗里摆放的娃娃。   “哥,你今晚去哪儿了,咋还被跟车了?”凌脉生硬地转移话题,试图遮掩自己犯下的胡涂。   裴丘沉没有计较,“去见朋友。”   凌脉连忙点头,还以为这关自己熬过去,又听裴丘沉道:“你的表情像在说‘原来我也有朋友’。”   凌脉连忙摆手,想到裴丘沉看不见才开口:“没有没有,我可没这么想。”   “是吗?”裴丘沉的语气淡淡,“所以你一点也不惊讶也不好奇。”   凌脉的脑子飞快运转,最后自认聪明地选择了最错误的答案,义正言辞地:“真的,我一点都不好奇!大家都会交新朋友嘛,就像我上大学以后也交了不少……朋友。”   越说越不妙,哪怕是隔着手机,他都感受到了。   因为裴丘沉笑了。   气笑的。   那一笑还挺好看的,视频像素不好,笑容有些模糊,头发松散地垂落下来,遮住本来凌厉的眉眼,变得异常柔软。   就像直播花絮的那个笑容,还被粉丝们单独截出来,一致称赞裴丘沉笑起来很苏……   下一秒,裴丘沉收起笑容,“的确,你和你的舍友们关系就很好。”   这是第二次,他提到凌脉的大学舍友。   早在凌脉在朋友圈发出九宫格的时候他就记住了,特意帮对方争取来的休假,凌脉全部用来陪自己的新朋友。   照片上凌脉笑得有多灿烂,裴丘沉就有多气恼。   这一回,凌脉多多少少感受到屏幕对面的怨气,刚想开口说些什么,房门就被敲响。   他把手机塞进枕头底下,穿上拖鞋还没到门口,就听到妈妈的声音:“宝宝你早点睡,明天中午不就要走了吗?早上起来陪爸爸妈妈吃个饭。”   凌脉把门打开,门外的女人长发披肩,眼角有岁月的痕迹,不难看出年轻时美貌模样。在凌脉的记忆里,妈妈一直是温柔的,为数不多对严厉起来,也都是为了他着想。   “我马上就睡。”   凌脉已经比妈妈高出许多,凌母抬手摸他的脸,“真是瘦了。”   凌脉乖乖低下头,任由那温柔的手掌抚摸。他有很久没回家了,自从上大学以后,家就变成很遥远的地方,如果不是放长假,轻易不会回来,空降出道后就更没有时间。   家里人时刻惦记着他,又因为他的长大,不得不放手。   凌脉喉头有点哽,忍不住环住女人的腰,把自己整个塞进妈妈怀里。   “都多大了,还撒娇啊。”凌母笑着,拨弄他的头发,一卷一卷的,像头出生没多久的小羊羔。今晚凌脉拎着行李回来,她甚至感到一丝陌生,仿佛前一夜还是呱呱落地的小娃娃,一转眼就长这么大。“之前不是说要带朋友来家里吗?我看了你们那个综艺,和你玩得不错的那个小孩儿,你们是闹矛盾了?”   “没有,那都是他们胡乱剪辑的。”离开妈妈的怀抱,凌脉又卖乖耍宝起来,“我和我哥可好了,他今天是有事才没来的。”   又聊了几句,眼看要凌晨一点,凌脉被赶回屋,关门之前凌母千叮咛万嘱咐:“上床就立马关灯睡觉,不许再看手机了。”   凌脉嘴上甜甜应着,一上床把灯一关,立刻摸出手机来。   他以为裴丘沉早就挂了视频,屏幕一亮起来,自己这边黑漆漆一片,吓他自己一跳。   凌脉难掩吃惊,放轻了声音:“哥,你还在呢?”   “你该睡觉了。”裴丘沉的声音跟着轻了些,他没有听到对面的谈话,但也猜到是凌脉父母来催他早点睡。   屏幕那端黑得彻底,看不见一点影子,忽然听凌脉很小声地问:“你今天拒绝了我,以后也还会拒绝吗?”   裴丘沉一怔。   对面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声,借着月光,能看到一丁点轮廓,尽管看不清,但好像能想象到少年是用怎样一双期待的眼神望过来。   “不会。”裴丘沉说,“今天真的赶不过去,有人跟着我。”   他这么一解释,凌脉又跃跃欲试起来,说那下次找机会。   因着凌脉的直白,裴丘沉也问了一句:“你今天只邀请了我吗?”   “是啊。”   凌脉半点不带犹豫。   紧接着凌脉掰着指头数:“周哥和卫盼住一个屋,我把其中一个叫走,他俩就要有人落单了,不合适,我和燕然哥又没熟悉到那个份上……”   后面那些话都不需要说了,哪怕是骗骗他呢。   可凌脉从不骗人。   他向来有什么说什么,视频打来时裴丘沉本来不打算接的,接了也准备很快就挂断,但凌脉一开口就是“我担心你”,一点都不会拐弯,就这么直冲冲撞上来。   所以简简单单一句“是啊”也足够了。   不考虑那些客观因素,他是他的唯一人选。   视频挂断后,凌脉又发来晚安的表情包。   裴丘沉盯着看了很久。   凌脉有一点令他十分羡慕。   ——永远不怕受伤。   不管是身体上的疼痛还是别人的冷眼,凌脉总是迎上去。   当年还在新巷做练习生时,训练枯燥乏味,食堂饭又冷又难吃,家人每晚关心慰问的电话,也成为一种缰绳,勒在他的脖颈。   凌脉还是每天笑呵呵。   裴勉从一开始的不屑,到后来的好奇,终于有天,他问凌脉。   “不觉得压力很大吗?他们一直问你的情况,你都不烦吗?”   “他们关心我嘛。”凌脉一屁股坐在他的床铺上,他眼皮抬了抬又垂下,什么也没说。   凌脉自来熟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要是哪天来他碗里夹菜,他都不会惊讶。   “而且,我也跟妈妈说谎了。”凌脉换了发型,是声乐老师提议的,很适合他,头发没有染,纯天然,人看着呆呆的,唯独那双眼睛灵动地眨啊眨,“我说自己在这里过得很好,不想他们担心。我们都只是希望对方能过得好而已。”   裴勉什么也没说,不知道说些什么。   他永远做不到这样积极乐观,乃至于只有沉默。   可沉默凌脉也照单全收,非常开心地拍拍被子,像只傻海豹,“哥哥,今晚我要是害怕能开灯去厕所吗?”   他那时是怎么回答的呢?   他说:“晚上可以叫我起来,我陪你去。”   裴勉不知道是从哪一步开始错的。   明明最初他对凌脉和对其他人的态度没有任何差别,后来夏天过去了,秋天也过去了,冬天天气最冷的时候,他竟然能够忍受那只手在半夜冰凉地贴上自己的脸,睁开眼对上凌脉卖乖的笑颜。   去个厕所也能这么开心?   裴勉不能理解,乃至于后来有天真的问出口。   凌脉说:“那不一样啊,我一个人去就会害怕,但有你陪着我,我就有底气了。”   他应该早点意识到那些对话没有特殊意义。   在当时那种环境下,亲密是人为制造的,每天见到的人、做的事都固定不变,在日复一日不停地重复中,难免会跟身边的人产生连结。   况且他们还住在一个房间。   凌脉可以无视他人的冷漠,但会希望和自己的室友搞好关系。   他是那百分之一的概率。   但剩下的九十九步是凌脉主动向他走来。   想到这里,竟然让他有些庆幸。   那天凌脉推开的是他的宿舍门。   2029年7月22日 凌晨1点31分   凌脉放在枕边的手机响起一声震动,屏幕亮起,幽幽的光投映在天花板。   裴丘沉:晚安,明天见。 第十八章   回到新巷后,团综继续录制,连工作人员都明显感觉到裴丘沉和凌脉的关系拉近了不少。   但由于前期贡献的经典剧情太过深入人心,还是有不少人认为两个人只是短暂达成共识,在镜头前出演和和美美的假象。   七月底录制正式结束,团综也在网络上播出到第七期,新专辑预告放出,TAOG的关注热度再次攀升到了一个新高度。   专辑新曲的质量都很不错,凌脉作为团内新主唱,声音介于青涩和成熟之间,既有少年的清亮底色,唱腔又精准醇厚,更难得的是吐息咬字时清透的空气感,很是让人意外惊喜。   这次制作团队也一改以往酷帅定位,给了众人一种反差感,曲调清新活泼、朗朗上口。   MV成片以暖色为主,剧情也相对简单治愈,没有苦大仇深、故作神秘的环节,每个人都拿出性格里最耀眼的那部分来诠释,甚至有一首单曲专门出了几个人的动物塑,与之前团综里粉丝投票出的动物形象相对应,再次加深了队内的人设印象。   不巧的是,第七期正好播到裴丘沉对凌脉说出那句“你离我远点”,reaction时镜头几乎要怼到凌脉的脸上,凌脉非常有预判性地用两只手捂住脸,从指缝里看大屏幕。   果然,不出他所料,这么好的素材,后期不剪进去天理难容!   前一天凌脉就把正片看了。   自从经纪人发现他不会受网上言论的影响后,就没再收过成员们的手机。   后来吃饭聊天时,从周钰口中才得知,这也是裴丘沉最先提出来的。   他们团出现空降兵本来就饱受争议,前队友的丑闻多多少少还是影响到了他们个人的评价,凌脉才刚刚出道,年纪又小,很怕他经受不住网上的无故谩骂。   裴丘沉作为队长考虑的问题很实际,凌青姿很快采取了他的意见。   结果还是让凌脉钻了空子,凌晨趁着大家休息,独自一人跑到机房去看团综预告片。   裴丘沉发现他时情绪应该也很复杂,千防万防,防不住十九岁旺盛的好奇心。   本来前两期团综的热度已经下滑,第七期一经播出,弹幕数量又直线上升。   弹幕:【第六期re的时候就他俩挤一个沙发上,凌脉都要靠裴怀里了裴躲都不躲一下,现在又搞哪出?】   【队长恐同吧】   【凌脉真gay子没跑了,他是不是有点M?裴都那么对他了,他也能贴上去……】   【麦麦子蹭热度一把手~】   【队内top镜头多,不挨着裴挨着谁?】   【前几期他挺爱和卫盼贴着的,跟郝燕然关系也不错,这期俩人还一队做游戏了】   【裴就一直阴恻恻盯着,他到底吃谁的醋?】   【谁的醋都不吃,他就是纯恨新人吧】   就连评论区也是一派热闹景象:李涛(理智讨论),pqc(裴丘沉)和lm(凌脉)这俩人到底是怎么恨成这样的?有谁能给分析一下吗,我实在好奇死了。   回复(121条):   [别问,问就是恨比爱长久]   [pqc说出那句“你离我远点”,我吓死了,好直给啊,印象里他还挺圆滑的,唯独对上lm攻击性直线飙升]   [lm也很刚啊,还质问回去了]   [对对对,凌脉说‘哥我又哪里惹到你了’,我都惊呆了,这俩人是半点都不装啊]   [装了,第六期re的时候他俩贴得最近,lm小动作不断,手肘一直往pqc身上撞,裴也没怎么他,不过lm那张嘴是真能说,看他说累了,pqc还给递水了……看起来是私下里说开了,要不就是被经纪人教育了]   [那裴也没少挑刺啊,前期一直挂脸,凌主动搭话卖腐,他理都不理一下,说是队内霸凌都不为过,凌都忍着了。上一期reaction也是他主动互动,裴就随便配合一下,看着挺难受的。]   [楼上黑的有点明显了,玩笑话听不出来吗?人家正主都没说什么,你们倒是跳上了。]   [但他俩到底为什么,这俩人定位都不一样,一个主唱一个主舞,按理来说应该很和谐]   [jhy粉丝说是因为裴不满新人空降,还爱着他的白月光]   [能别糟蹋裴吗,就算再是个面瘫死人脸,他也罪不至此]   [jhy谁?缩写能不能滚出拆那,看着真费劲,人名都要猜半天]   [TAOG前主唱,姜航颖,夜店小王子,当然叫他嫖狗更合适]   [和jhy捆绑在一块,pqc也算是倒八辈子霉]   [真没人觉得队长和老幺那段对话还挺微妙的吗,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前两句上,可后来他俩还说了别的啊……   我觉得信息量很大,细品一下很不一般。   首先是裴表示所有人都让我离你远点,有种好委屈巴巴的感觉。   后面他还问凌脉同学聚会好玩吗,感觉他超在意的。凌脉的反应也很有意思,他一下就猜出来裴看了他的朋友圈,问对方为什么不给自己点赞。   只有对熟人才会是这种反应吧?脑补一个相爱相杀]   [?我觉得单纯是凌脉没情商]   [我觉得单纯是裴丘沉没礼貌,都在一个队里了还要摆架子,怎么?新人来了有危机感了,怕自己的c位被抢?]   ……   [我错了……我就是想随便磕一嘴,你们不要再吵了啊啊啊]   [他俩到现在都没cp超话,就很能看出问题了,这都能嗑?确定不是脂粉下场吗?]   [但抛开俩人的恩怨不提,他俩属性还是蛮好嗑的,很典型的没头脑和不高兴]   [裴是队内总攻,很适合攻了我们00]   [好烂大街的配对,难嗑死了]   [什么都嗑只会害了你]   [隔壁拉郎都能嗑,我们一个团的,占尽天时地利人和,嗑一嘴怎么了(偷窥)(偷窥)]   [不要越级碰瓷哈,隔壁拉郎成真了,且知名度都不在一个level,你们先把超话创建出来再说吧]   [那重新开个楼征集一下cp名。。]   [我说够了,这不能嗑这有毒啊啊啊!!]   ##   reaction结束后,凌脉又再次掏出手机,点开正片,在裴丘沉面前贴脸太大,把弹幕一条条念出来,一边念还一边抬头找人对视。   郝燕然看到了想去阻止,被周钰拽了一把,好心提醒:“他肯定是不会揍凌脉,但是你,我不敢保证。”   郝燕然:“……”   凌脉还在那边:“他们说我是M,有受虐倾向。”   “他们说你恐同。”   “他们说你、说你……嗯,这条没意思不念了,”   “念。”裴丘沉的手落在凌脉的脑袋上,不让他转回去,此前尽管无视凌脉的“冒犯”,但他都听在耳朵里。   凌脉小脸一皱,纠结两秒,果断出口:“他们说你吃醋了。”   裴丘沉眼皮一跳,不动声色,“我吃谁的醋?”   凌脉又低头去看弹幕,飘得太快,已经过去了。   “不知道呢,那天你不是心情不好吗,我就和燕然哥组队玩的游戏,结果输得好惨,你赢我们好几次。”   我们。   裴丘沉的眼神落在凌脉那张懵懂无知的脸上,“是你太菜了。”   没有我们,只有凌脉。   凌脉挠了挠脸颊,“是吗,我觉得我玩得还挺好的,是你反应太快了。”   坐在放映室的沙发上,凌脉一只手搭到裴丘沉的肩膀,“那你到底有没有吃醋?”   本以为会冷场,裴丘沉却勾起嘴角,朝凌脉笑道:“你猜?”   皮笑肉不笑,看着很恐怖。   旁边默默观察的郝燕然大气不敢喘,余光瞥到其余两个队友,都在很平常地聊天,没有人关注到沙发上的气氛。   只有他为新人捏一把汗。   裴丘沉是他们几人中距离感最强的一个人,哪怕相处了快三年,都没能真正熟络起来。   镜头里看似气氛融洽,只有他们彼此知道有几分是演戏几分是真心。或许练习生的那几年真的很重要,裴丘沉的戒备心过于强烈,轻易不会对人敞开心扉。对于他,对于前队友姜航颖,裴丘沉一直以来都表现得十分冷酷。   偏偏当时公司十分捧着姜航颖,出道也是以姜航颖作为整个团队的核心,定下基调。   连他和裴丘沉的cp都是公司刻意炒上去的,营销二人的颜值、实力势均力敌,但姜航颖的现场一直很糟糕,第一场演唱会就搞砸了,粉丝大呼诈骗。公司擅自拿裴丘沉的账号,模拟他的口吻为姜航颖说情,还上了热搜,吸引了一波人嗑两个人的cp。   后来裴丘沉拿这件事跟公司谈条件,争取到个人外务的自由,公司思虑再三也就松口了。   “爱豆”在裴丘沉眼里就是一份工作,拿钱办事,没有半分私人情感,而他们只不过是一群同事,走下这个舞台,他们的交流屈指可数。   当初公司让裴丘沉和姜航颖炒cp,他甚至当着对方的面说:“抱歉,我有点想吐。”   凌脉算是幸运的,赶上了公司高层下台,团队重组,经纪人的理念也是一点点培养他们,而不是揠苗助长,心急赚钱收割韭菜。   最让他松一口气的是,凌脉的性格也好相处,一看就没什么心机,心思全写在脸上。   所以郝燕然才想多照顾他一点,他是童星出身,从小就在圈子里,经历了太多阿谀我炸,自认看人还有几分准确。   裴丘沉对凌脉的态度实在说不上友好,最近又太过模棱两可,他总想着能帮一把是一把。   结果,那边凌脉还在不怕死地继续说:哥,你不觉得那天对我有点太冷酷了吗?”   “哦,是吗?”裴丘沉眼皮都不抬一下,“那怎么办,我开场直播跟你正式道个歉?”   “那倒不用,就是别再说让我离远点那种话了。”凌脉想了想,又道,“我会伤心的。”   裴丘沉这才抬头看他,眼神里有几分认真,“那你是真的伤心吗?”   凌脉说:“真的啊。”   “对不起。”   凌脉又笑,显然没当回事,手臂撞上裴丘沉的肩膀,“没关系呀,我开玩笑的,你那天心情不好嘛我知道的。”   裴丘沉的眼神沉了沉,就知道凌脉会是这个反应。两个人总也不同频。   凌脉又低头翻底下的评论,裴丘沉凑近,他避也不避,两个人没有安全距离。   凌脉:“他们在给咱俩起cp名。”   刚走过来的郝燕然正好听到这句,心中警铃大作。   这可触及到裴丘沉的雷区了!   凌脉无知无觉,手指还在往下滑,“哦,有了。”   “叫什么?”裴丘沉问。   “沉情脉脉。”    第十九章   新专辑发布后,TAOG正式闯入大众视野,其中两首歌都成为短视频的热门bgm,团队更是趁热打铁,无缝衔接了一档打歌节目,最终取得了第二名的好成绩,一轮下来,人气、热度大丰收。   转眼金秋十月,以往成员们出门只需要随意戴个口罩帽子,也就是裴丘沉私下里有几个狂热粉丝,追跟不止,现在却不得不一级警戒,躲避各种媒体狗仔。   刚出道时其他成员也见过这样的阵势,可惜后来一手好牌打的稀巴烂,凌脉却是实打实第一次经历。   几个月前的那场直播,仿佛还在昨天,他和裴丘沉在直播间跳的那支广告曲已经成为互联网上很知名的动图,甚至有粉丝玩梗:图上二人什么关系?1队友2仇人3不认识。   评论区有人问:就不能是情侣吗?舞是磕碜了点,人还挺配的。   回复里哈哈哈声一片,只有一位好心道:前阵子看了他们团综,这俩人是队里关系最不好的,很难嗑,千万不要入股。   沉情脉脉全网粉丝800个。   这句话不是玩梗。   是事实。   TAOG参加的那档打歌节目是由香蕉台重磅打造,请的四位导师都很出名,还特意加入了团队之间的小游戏环节当做花絮。   节目组事先做过背调,花絮里也把裴丘沉和凌脉剪辑得跟不认识一样,俩人几乎没有过正面交流。   凌脉岁数小,出道即空降,很多事情没有经历,对人也不怎么戒备,到一个不熟悉的地方就很爱找队友贴着。他和队里其他三个人都有很明显的互动,跟裴丘沉的交流就很官方正式,往往是讨论舞蹈动作和舞台效果,才会出现两人同框的画面。   节目播出期间还由于意见不合,上了热搜。   但凌脉记得很清楚,他就是对走位提出了两句疑问,得到裴丘沉的解答后就表示听从安排。   剪辑出来有种俩人针锋相对,谁都不服谁的感觉,搭配上其他成员的面部特写和惊心动魄的bgm,场面一度白热化。   后来连#裴丘沉凌脉 有仇#的词条都出来了,正式舞台录制当天,所有人都提心吊胆,只有凌脉下台后还乐颠颠找裴丘沉击掌,认为俩人配合得太完美太好了!   后台这一幕只有少数工作人员以及队友看到了。   由于凌脉冒出的比较突然,裴丘沉没能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击掌的时机错开了。   凌脉把手放下,裴丘沉才抬起手,最终那只手落在凌脉头顶揉了揉,又把他推远,轻声一句,“少来。”   凌脉笑呵呵地回到原先的位置上。   当事人心情都挺愉悦的,看者却心绪复杂,这到底是关系好还是不好?   传到网上又变成:凌脉假意同裴丘沉击掌,实则故意晃人,裴丘沉恼羞成怒给了对方一巴掌。   仇人。   绝对的仇人!   ##   2029年10月9日 晚间10点05分   队内关系最不好的两个人,此刻正靠在一个沙发上打游戏。   凌脉又一次输给裴丘沉,忍不住鱼跃而起,大声喊外援:“周哥!卫盼!你们谁来帮帮我?”   裴丘沉把游戏手柄放下,“玩得够久了,你该去洗漱了。”   凌脉闻言又凑过来,可怜巴巴地往裴丘沉身上蹭啊蹭,“再一局,求你了哥,让我赢一把。”   裴丘沉抿唇,想要把他推开。   凌脉对待亲近的人总也没分寸,这几个月除了节目录制,平时只要一有空他就往裴丘沉的房间里钻。   说好两个人一块睡觉的,他被子都铺好了,裴丘沉黑着一张脸把他拎出去,凌脉还满脸不解。   明明是对方主动要求的,现在怎么变了卦?   深更半夜,两个人大眼对小眼,裴丘沉忍了又忍,最后只吐出三个字:“不方便。”   具体是哪里不方便,凌脉没能搞懂,直到有天早上裴丘沉没能起来,其他人都不敢上去叫人,这个艰巨的任务就交到凌脉手上。   凌脉敲了几次门都没人回,拧门把门是开着的没有锁,“哥,我进来了。”他说一声,直接迈步进去。   屋子里窗帘拉得紧密,一点阳光都不露,裴丘沉睡得似乎很沉,这实属难得,毕竟他很自律。但听经纪人说这些天他连轴转,和人气平平的他们不同,裴丘沉自这次打歌节目播出后更火了。在不影响团队行程的情况下,公司并不阻拦他的外务资源。裴丘沉又赚钱赚得很拼命。   凌脉走到床边去,有点不忍心叫人了,手过去推两下,小声叫了两声,又是“哥”又是“队长”的,裴丘沉都没醒。   他便更靠近一点,对方睁开眼,拽住他伸来探鼻息的手。   凌脉没站稳,一下扑到床上,正压裴丘沉身上。   爬起来的时候半点不羞涩,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哥,你要去洗手间解决一下吗?”   裴丘沉不语。   凌脉:“你说的不方便是指这个吗?”   “没事的,我也会这样。”   “大家都有。”   裴丘沉开口:“闭嘴,别说话了。”   凌脉立刻往嘴巴上拉链条,还是楼下周钰喊了一声,说要赶不上通告才打破僵局。   裴丘沉叫他背过身去,凌脉乖乖照做。   直到卫生间的门关上,凌脉才放松刻意板正的身体,挠了挠下颌。   他不认为有什么大不了,这很正常嘛,不知道为啥裴丘沉这么严阵以待,搞得他也紧张起来。   可他也明白裴丘沉的意思,大家都是成年人了,需要适当保持距离。   这很难。   凌脉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做好,每次跟裴丘沉待在一块,他总会忘记两个人分别过,不自觉想要亲近。   没办法,五年前见到的第一个同路人是裴丘沉,这注定了他的雏鸟情节。   因为发生了晨起这种尴尬事,凌脉后来都十分注意距离,甚至到了刻意的程度。   也不怪节目组恶意剪辑,他俩到了节目后期确实没什么交流。连郝燕然都发现了,凌脉不再“作死”,他还挺欣慰的。   裴丘沉那么聪明,只会是第一个察觉的。   但他什么都没说。   朋友当不成,再退一步就是队友、工作上的同事。   这是当初凌脉空降进团,他希望摆正的位置。   可也没能实现。   一回到别墅,所有东西都是熟悉的,人也是熟悉的那批人。   在熟悉的环境下人最容易放松下来。   凌脉还是常常找他,不管是联机玩游戏还是吃饭,或者一起看剪辑出来火药味十足的节目,念弹幕和评论。   裴丘沉可以拒绝,拒绝和他一起玩游戏,拒绝一起吃饭,拒绝和他呆在同一个空间里。   他心里想着的是拒绝,实则在凌脉扑上来的瞬间就伸出手臂接住。   游戏手柄从沙发上掉下去,“啪嗒”一声。   凌脉意识到自己的不妥,刚要起身,耳边传来裴丘沉低沉喑哑的声音:“你又在闹什么?”   凌脉立刻斯斯艾艾地回复:“对不起,我错了,我现在去洗漱。”   他支起身来,目光正落到裴丘沉眼里,在对方漆黑的瞳孔里看到自己,视线宛若有实质,层层包裹住他,浓郁的颜色仿佛要溢出来。   凌脉第一次见裴丘沉时对方还是个高中生,他也还在上初中,所以对比自己大三岁的人叫“哥哥”半点不觉得羞耻。   一天24小时,有一半的时间拿来跟这个冷酷的室友相处,他那时候一心想着要出道,铆足了劲只看得到前路,所以对对方的冷淡根本不在意。后来他们的关系变好了,对方处处照顾他,他更是拿裴丘沉当做亲哥哥看待。   他在家里是独子,父母把所有宠爱都给了他,出门在外满打满算也就苦了半年。对于待他好的人,他都记着也都亲近。   离开时纵然心里有诸多难过和愤懑,但对裴丘沉的那句祝福是认真的,希望他能够顺利出道。   如今组合里一共五个人,他是年纪最小的老幺,其余四个年纪都比他大,只有卫盼勉强算同龄人,剩下三个都是哥哥。   但凌脉早不是变声期还没过,穿背带裤剪瓜皮头的小孩子。   所以裴丘沉也不再是他的室友、不是没有血缘却处处包容照顾他的哥哥。   他们都长大了,面前是和他一样的成年男性。   比起那个突如其来的早晨,凌脉很迟钝地,到现在才真正发现这件事。   从裴丘沉的身上起来,凌脉的眼神乱瞟两下,整了整衣摆。   他有些不自在。   但事情的主要责任在他。   是他一直在裴丘沉身上乱蹭。   沉了口气,他还是把眼睛正回到裴丘沉身上,“明天我回家,你上次说要和我一起回,还算数吗?”    第二十章   组合突然火了,十月长假一直有工作,经纪人承诺这次工作结束后会给他们集体放三天假。   凌脉又有好几个月没回过家,这次想要回去。   裴丘沉上一次答应要和他一起回,他还记着呢。   少年殷切的目光凝望过来,眼神亮得人心慌,令裴丘沉找不出搪塞的借口和让其落空的理由。   干脆撇开头,回了一个“嗯”,声音不大,足以让站在身旁的人听得清。   他少有这样别扭的时候,做事从来干脆利落,绝不拖泥带水。   面对凌脉,他不够果断。   那厢凌脉却非常快乐地讲:“真的吗?那太好了!”   于是游戏也不玩了,赶紧掏手机看机票。   这次是妥妥的私人行程,隔天的商务舱贵得出奇,可他们又是两个人。凌脉咬咬牙,从结算界面退出的下一秒钟,微信就收到转账。   从手机界面移开眼神,和沙发上的裴丘沉对视,“这也要和我AA,多见外啊。”   “不转给你,你嘴角要耷拉到地上了。”   “我哪有?”   “别废话,快点收了。”   裴丘沉的神色如常,气息也逐渐平复下来,仿佛刚才的热血上头是错觉一般。   他们都默契地避开这一环节不谈。   但凌脉本来贴得很近,现在人已经退到茶几边上。   游戏停在初始界面,上面两个小人还在不停跳动。时间不早了,明天还要赶飞机,凌脉清了清喉咙道:“那个,哥,咱要不要去睡觉了?”   话一出口,空气又微妙地凝固起来。   凌脉也意识到自己这话很有歧义,连忙补道:“我回我的房间睡,你回你的……”   更怪了。   和裴丘沉相处的这小半年,凌脉从没像今天这样窘迫过。   好像突然意识到对方是个生理功能健全的男性,天哪,之前他都把裴丘沉看做什么?年少时的玩伴、成熟稳重的哥哥……总之不是会有交配本能的雄性。   这种感觉太奇怪了!   好像自己还在玛卡巴卡,对面已经先一步登上成人的阶梯。   “嗯。”裴丘沉应声道,对凌脉的窘态仿若视而不见。   他早就提醒过凌脉了,他们回不去从前,他不可能再配合对方扮过家家游戏。   如今凌脉终于察觉到,要是因此而疏远自己……他巴不得。   总该给他点教训。   ##   隔天一早天还没亮就要出发,凌脉倒没有起床困难症,利落地洗漱完毕,拉着行李出门。   裴丘沉压了一顶黑色鸭舌帽在头上,未做任何妆造,略显凌乱的深色头发随意垂落。挺直的鼻梁撑起口罩,掩住英俊的下半张脸,只留下一双深邃的眼眸,在帽檐下时隐时现。   距离机场有段距离,裴丘沉开了公司的车,早先告知过经纪人。上了副驾驶,凌脉有些犯困,问正在倒车的裴丘沉:“哥,我想再睡一会儿,你一个人行吗?”   “为什么不行?”裴丘沉反问。   “我这不怕你寂寞嘛。”凌脉说话不过脑子,两瓣唇一闭一合,又说这种要人误会的话。   看来教训还是不够深刻。   裴丘沉的手微微握紧方向盘,“你睡,我还能安静一点。”   凌脉又在旁边哼哼两声,仿佛很不信似的,“那我可真睡了,到地方你别忘记叫我。”   下一秒头一歪,磕在车窗上好像真睡昏过去。   裴丘沉眉头微蹙,昨晚他们各自回房间还不到十一点,凌脉肯定又熬夜刷手机了。   不知道是不是又去搜自己,他太在意来自别人口中的评价。   但来不及他多想,车后镜忽然驶入一辆陌生的白色轿车,裴丘沉的神色冷了下来,原本还算平和的眉眼瞬间结冰,寒意自眼底蔓延至更深处。   不知过了多久,凌脉醒时车子已经进入地下车库,停稳在一个角落。   他左右看看,还没来得及讲话,裴丘沉直接探过来帮他解了安全带。   这更像是一个拥抱,能嗅到对方身上的味道。   凌脉想,幸好他昨晚洗澡打了沐浴露,还是代言的品牌方发给众人的福利,特调的果味橘子香。   裴丘沉身上也有一股干净清冽的味道,像雨后的林荫,他忍不住抽动鼻子细细去嗅,对上裴丘沉平静到可怕的目光。   尽管裴丘沉什么话都没说,但凌脉感觉自己遭到了质问。   换做平时,他一定大大方方,坦白自己在闻对方身上的味道,说不定还要提问,这是香水还是须后水。   可经历了昨晚那遭,他稍微有点开窍。哪怕是两个男生,也不能太过越矩,会出现不得了的反应的!   自己这样像个变态。   “我想打个喷嚏。”凌脉心虚开口,手攥在裤子上,把挺括的斜纹布料都揉皱了,好好一条工装裤,攥成九分的。   裴丘沉似乎是信了他的话,没再计较,解了车锁道:“一会儿拿了行李你先走。”   凌脉不解道:“啊?为什么?”   裴丘沉没和他解释,只让他先去拿行李,一会儿在登机口汇合。   “你该不会突然变卦,不想跟我去了吧?”凌脉一个人拎着行李,往前走两步又回头,戴着个渔夫帽,模样看着有点可怜巴巴。   裴丘沉抬手挥两下,赶羊似的。   凌脉只好拉行李走了。   办理完值机手续,忐忑地在候机楼待了二十多分钟,裴丘沉姗姗来迟。   他大概是用跑的,发丝鬓角都是汗,摘了帽子甩了甩头发,坐到凌脉身边去。   凌脉眼眸的颜色稍淡,像是刚刚凝结的糖霜,眼底又有兜不住的好奇,直勾勾落在他身上。   裴丘沉观察起四周。   两个人的身材样貌都很突出,哪怕做了遮掩,也区别于他人,候机楼里有几个结伴而行的女孩儿凑在一起说悄悄话,视线时不时扫向这里。   见裴丘沉望过来,竟是不敢再看,改用手机交流。   裴丘沉这才收回眼神,看身边的凌脉,简短做了说明,“注意一下周围,有人跟机。”   凌脉立刻警惕地左看右看,被裴丘沉一把按住脑袋,“别看了,这里没有,刚才被我甩掉了。”   凌脉才反应过来,“他们怎么知道我们要去哪儿?”   “值机信息被公开了。”裴丘沉语气淡淡。有很多人通过不正当手段,出售明星的私人行程,这种人被统称为黄牛。   凌脉出道满打满算还没有半年,这种事第一次经历,难免看谁都可疑,一双眼还在扫来扫去。   裴丘沉侧身挡住他的视线,“别乱看,不礼貌。”   凌脉咬了下嘴唇,“早知道听凌姐安排,下午再走了。”   “都一样的,他们想跟,你拦不住。”经历的多了,裴丘沉处变不惊。况且他们已经走得足够早,凌晨五点就开车到了市区,要是真听经纪人的下午才走,只会“意外”撞见更多人。   凌脉又把手蜷起来,裴丘沉瞧见给他强行掰开了,“你紧张什么?”   凌脉吞了吞口水,“没紧张。”   这句是说谎的。   他没办法不紧张,对于会跟踪私人行程的狂热粉丝他只在网上见过,而裴丘沉从出道以来一直在经历。   几个月前还有人跟到了酒店,那时候他不在场。现在好歹是两个人,他紧张是怕自己拖后腿,连忙问裴丘沉自己该注意什么,又怕别人听见了,于是越挨越近,就差坐在裴丘沉怀里。   候机楼除了他们还有其他人,方才频频望过来的几个女孩已经开启私聊模式,手机输入法都要冒烟了。   【我去,真的很像,是不是最近很火的那个团?】   【TAOG吗?我有点脸盲,认不出谁是谁】   【[图片]快快快是不是我圈出来的这俩?】   【啊啊啊啊真的好像!!】   【他俩不是关系不好吗?】   【是不是认错了?】   【不知道啊,前阵子香蕉很火的那个打歌节目,我追了两期,看着就是他俩】   【我去搜了一下,跳出来的词条如下:#裴丘沉凌脉 化妆间打架# #裴丘沉凌脉 有仇# #TAOG队长老幺 不和#】   【我搜到了他俩的cp超话,并且成为了第801个粉丝】   【你咋还关注上了?】   【到底是不是是不是,好奇死我了啊啊啊谁能去问问】   【去要个签名?】   【应该不会给签吧,爱豆这方面管挺严的,而且看他俩装束是私人行程?】   【呜呜呜呜好想找个人八卦一下,但我对这个团一点都不熟】   【现在了解也来得及,你已经成为他俩801个cp粉】   【真是他俩吗,不是胡扯头花的塑料兄弟吗,凌脉广场都是对面粉丝在骂】   【不造啊该登机了姐妹们,希望能坐他俩隔壁,这样可以近距离观察】    第二十一章   上了飞机后,凌脉一屁股坐在了外侧,裴丘沉用腿怼他,示意他往里面坐。   “不不,我坐外面,万一被拍到……”   裴丘沉可比他人气高多了,以往的积累外加现在涌来的新粉。相比之下,自己被拍到还更安全一点。   “往里坐,别让我再重复一遍。”裴丘沉道。   离开镜头,他平时说话的语气就这样,凌脉早习惯了,坐在两人隔壁的两个女孩却互相交换了眼神。   下一秒,又听见对面:“我不。”   凌脉扬起头来,态度也挺坚决,“你进去坐,上一次就我在里面。”   这都要争,关系是有多差劲?   裴丘沉拿他没办法,说:“一会儿睡着了,你脑袋掉下去我可不管。”   凌脉瞪大眼睛,“你这是污蔑,我什么时候那样过?”   他理直气壮的模样甚至让裴丘沉产生了一秒怀疑。可到底是和凌脉睡过同一张床,深知对方睡着了什么样,裴丘沉不语,只盯他看了两秒,“那就让让。”   他还是妥协了,反正是在飞机上,就算是跟机也不敢怎么样。   凌脉把两条腿紧贴在座椅上,裴丘沉只能蹭着他过去,手撑在座椅上方艰难移动,低头对着凌脉说一句:“懒死你得了。”   凌脉是想起来的,但人都进一半了,自己再站起来,那妥妥要撞上。   过近的距离和呼吸都让人耳边发麻,又嗅到对方身上那阵阴雨过后草木雨露的清淡气息,他往上抬了抬眸,露出讨好的笑。   少年的眼睛是杏仁状的很饱满,连嘴角上翘的弧度都显得乖巧,渔夫帽顶多是个装饰品。十九岁还是爱臭美的年纪,不愿意吹好的头发深深压在帽檐底下。   公司通过层层选拔和培训,选出最具资格出道的人选,却不会提前告知人气上涨后会面临怎样的风波,都要自己去看去熬。   凌脉还是太大胆了点。   换做其他任何人,裴丘沉都会警告招摇过市的下场。   但凌晨五点的夜,天还不亮,凌脉拎着行李亦步亦趋跟着裴丘沉。   两个人,总不至于走丢,于是默认了对方走t台一般的行装。   空姐送来咖啡,裴丘沉没有要,凌脉手里拿了一杯,好像是为保证自己绝不会睡,喝过一口就直吐舌头。   美式。   狗都不喝。   他侧过头去想跟裴丘沉分享这条至理名言,但对方已经闭目休憩。   凌脉百无聊赖,咖啡放到桌上,过了一会儿意识昏昏沉沉,竟然又睡着了。   方才在候机楼的几个女孩,真的有两个就坐在隔壁。   眼见着凌脉睡到要从座位上倒下去,她吓得连忙伸手,坐在里侧戴口罩的青年像是多长了一只眼睛,迅速伸出手臂将人捞回来。   一对视,那双漆黑狭长的眼里似乎有一块浓郁化不开的墨,晕染出好看的色泽。   明星比镜头里都要好看,这句话不是说说而已。   哪怕遮住下半张脸,也能窥见那优越挺翘的鼻梁和深邃的眉眼。   匆匆一晃,个子稍矮一些的男生便靠上他肩头。   凌脉的那杯咖啡最后都进了裴丘沉的口,安静的客舱内,只有隔壁坐在最外侧的女孩亲眼目睹了。   微信聊天群里。   小Q:【怎么办,我有点嗑他俩了】   小Q:【这哪里是关系不好,他俩就差在我旁边亲嘴了】   【???啊?发生了啥,我坐在后面啥都看不见,你们俩快给我讲讲!!】   又过了一会儿,凌脉也醒了,醒来不忘擦擦嘴角,生怕流口水,一转头对上裴丘沉沉静的目光。   他一窘,开始给自己找借口:“这个座椅太舒服了,我眼睛一闭……就昏迷了。”   “你又熬夜了。”这是个陈述句。   凌脉挠了挠下颌,“是有点亢奋,两点多才睡着。”   那就是只睡了三个小时不到。   裴丘沉:“亢奋什么。你是第一次坐飞机?”   凌脉猝不及防被噎一下,“就是……要回家了,我跟我妈讲了,你和我一起回,她上次还问我,你怎么没有来。”   裴丘沉一抬眼,目光有些许锐利,像一弯避开云雾的月也似刀,直直勾入凌脉的眼眸,“上一次?你上次也和你父母说了?”   “对啊,其实很早之前我就……”凌脉不知道该不该说下去,面对裴丘沉,他总是很笨拙,不知道哪句话就戳到对方,惹对方生气。   他从来没谈过恋爱,幼时最大的梦想是出道当明星。十四岁进入圆娱当练习生,十六岁夹着尾巴灰溜溜返回校园,不是没有女生向他示好过,可他心里有放不下的结,谈情说爱不适合他。   他还是没能放下,不然现在也不会在这里,和裴丘沉重逢。   所以他也不会懂那些细腻的心思,爱和恨交织在一起,既想要推开又没办法远离,于是藕断丝连,于是只能在言语上做到凶狠,目光和动作还是缠绕上去。   或许再过个三年他就能理解了,裴丘沉作为年长者,比他先一步登上那层大人的阶梯。   他的玛卡巴卡、依古比古,都被驱逐出宝宝花园,留下的是那个早晨懵懂的生理反应,和昨晚强烈的暗示。   清晨雨露的味道和裴丘沉身上的气息结合在一起。   他终于懂得一点羞涩,于是绯红慢慢攀上后颈,热气蒸腾上来,那对杏仁一般的圆眼,浅棕色如同搅动的蜜糖。   “公司刚找到我的时候,我就跟妈妈说,我又能和你见面了,以后有机会,我会带你到家里做客。”   凌脉说。   “你不该和你父母提起我。”裴丘沉却泼来一盆冷水,“他们不喜欢我。”   准确说,是不希望自己的儿子和娱乐圈里的任何人有纠缠。   三年的努力全部白费,戏耍一般地将他踢出出道名单,到头来还要任由公司摆布。   当初退出是正确的选择。   可凌脉现在回来了。   他的父母一定做了很大的让步。   裴丘沉天性敏感多疑,早在很久前就察觉到凌脉父母对自己的戒备,只有凌脉一直傻乎乎“哥哥长哥哥短”地围在他身边转。   凌脉说:“我唯一一次和他们吵架,是他们擅自删掉了我聊天分组里所有人。”   那所有人里自然也包括裴丘沉。   在裴丘沉怔忪的表情下,凌脉又说:“然后我就离家出走了。”   看到裴丘沉的瞳孔收缩,他忍不住笑:“原来你也会这样,那天你叫错我名字,我就是这个表情。”   “……我以为你不在意。”裴丘沉久违地尝到苦涩的味道,比那天他故意叫错凌脉的名字还要苦。   他没办法忘,却想要强迫自己忘。   忘记这个人在自己心中的位置,忘记过去的三年。可当凌脉真的毫不在意地回应他,他心底阴暗的情绪止不住生长缠绕。   看吧,他果然不在意。   你在他眼里算什么呢,朋友甲乙丙丁,你又排在第几位?不要自我折磨了,只当队友不好吗,只做工作上的同事,就不会心烦意乱,不会滋生出恨意。   可当那双眼睛望向他,再度投来关注的目光。   ——他会止不住去奢望。   凌脉又说:“我去了朋友家住了两天。”   心底又一声铃响。   紧密勒住心脏的藤蔓蓦然松了劲儿。   裴丘沉压抑着狂风暴雨的眼神再度恢复宁静。   是的,他又忘了,他是凌脉诸多朋友之一。   “那两天你没有同意我的好友申请,我吓死了。”凌脉说的时候始终笑笑的,仿佛不是多大的一件事,反正结果是好的,裴丘沉最后同意了他的申请。“所以我特别特别生气,我觉得他们没有尊重我……不过后来说开了就好了,妈妈很希望我跟你重归于好,她说你来了一定好好招待你。”   “那是因为他们爱你。”裴丘沉说。   凌脉理所应当地回答:“是啊,我也爱他们。”   他就这么明晃晃地说“爱”,说“是啊”。   可换做其他任何人,裴丘沉都不会答应到对方家里做客。   人与人之间的交往总是很复杂,我和你的亲人未必会互相喜爱,只不过为了彼此珍视的事物,都各退了一步。   凌脉到底要过多久才能明白,他的父母和裴丘沉珍视的是同一个人?   下飞机之前他还在找那杯消失的美式,裴丘沉说:“我怕你给碰洒了,睡觉时就让空姐撤下去了。”   凌脉点点头,“那个确实不好喝。”   但我喝掉了。   裴丘沉默默地想。   陶瓷杯冰凉镇在手里,贴着少年抿过的边缘,喝下去仿佛就能感受到对方唇齿的温度。   唯有那一刻,情感赤裸裸地袒露。    第二十二章   过廊桥时有人故意挤过来,凌脉想要回头看被裴丘沉一把拽过,步子越发加快,到最后干脆跑起来。   凌脉一把按住自己的帽子,跟着裴丘沉一路狂奔,行李箱都要带飞出去,后面实在跑不动连连叫对方放手。   “你松开我,自己先躲一下,我……我不要紧的。”裴丘沉停了,听凌脉说完话,表情更不好看,也没用动,就这么杵在原地等凌脉喘匀气。   “你认为他们不会跟着你?”凌脉一抬头,裴丘沉正抱臂等他的回答。“你什么时候能别这么天真,真当他们是来追星的,不会对你怎么样?”   这些人里大部分是为满足自己的欲望,窥探明星的私人生活。顺带赚一票钱。   总有人好奇他们私底下是什么样、会做什么事,于是一份份明码标价的照片传阅出去,又拼凑出一个与镜头前完全不同的人,得来与期盼不符的“普通人生”,便更加有底气谩骂。   “我是怕自己跑不快拖你后腿,比起我,他们肯定更想拍到你。”凌脉直言,完全不怵裴丘沉夹枪带棒的语气,“况且都到华都了,我对这里的地形肯定比你更熟……是吧?我是本地人呢。”说到后面又不能肯定了,这两年里裴丘沉一定坐飞机去过很多地方。   凌脉只有每年寒暑假才和父母一块出门旅游,身边总跟着人。裴丘沉不一样,他常常自己一人出现在凌晨夜里的机场,红眼飞机一趟又一趟,生生把一个睡不够8小时就会困倦的人熬成夜猫子。   见没人追过来,凌脉又把心放回肚子里,刚才起步太快,他隐约听到有人在身后喊,具体喊什么内容没有听清,大概是叫两个人站住,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机场这一遭,凌脉彻底醒了,搭上回家的出租车,给家里人发消息说马上就回,凌母立刻发来满桌饭菜的照片。都是些家常菜,一看就是老爸亲手做的。   凌脉用胳膊肘怼旁边的裴丘沉,“哎,你有口福了,我爸亲自下厨,他有好久不做饭了,都是良姨在做。”   裴丘沉显然还沉浸在凌脉那句“松手”上,看对方这幅没心没肺的模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没有什么事情能被凌脉放在心上,两秒一过,准忘。   他都想伸手掐住凌脉的脖子,但也只能想想,真的做了,凌脉说不定还会配合他吐舌头翻白眼,总之不会相信自己是真的想掐他,顶多认为是在和他闹着玩。   挺好的,乐呵自己,气死他人。   见裴丘沉一言不发,凌脉只好和司机搭话,问人家最近生意怎么样,一来一往,竟然就这么聊上了。   凌脉的社交能力上到80岁,下到牙牙学语,都能给你聊通了。   连裴丘沉都不免诧异。   察觉到对方的视线,凌脉还朝他打了个响舌,嘚嘚瑟瑟wink一下。   裴丘沉很想把他揉巴揉巴攒成一团,要么扔出去,要么揣兜里。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可恶的人存在,现在招惹了他,过一会儿又要摆出无辜的脸,茫然地问他怎么了,怎么又不开心。   司机聊高兴了还问他俩是放假回来上学的吗,凌脉说:“不是哦,我们出道当明星啦。”   司机也笑呵呵响应,“是哦,看你们长得都这么帅,当明星也有人要。”   他当凌脉开玩笑呢。   凌脉说:“是啊是啊,那叔你觉得我和旁边这位谁更帅一点?”   这就有点得寸进尺了。   裴丘沉伸手按住他精心打理后牢牢固定在头顶的渔夫帽,一下给人按扁下去,“别打扰人家开车。”   “哈哈哈没关系,都帅都帅。”司机师傅好脾气地讲。   “那非要挑一个呢?”凌脉继续追问,连发型都不顾了。   “那还是旁边的小哥更帅一点,小朋友你看着脸嫩,成年了吗?”   裴丘沉自从上车后只说了一句话,全程冷脸,一看就不好招惹。凌脉截然相反,一张漂亮脸蛋总挂着笑,司机也乐意开他的玩笑。   凌脉说:“我看着像未成年吗,我长得有这么显小?”一转头,对着裴丘沉,“听到没,师傅说你长得老。”   裴丘沉:“……”   “我可没说过哦,小兄弟你刚也听见了,是你弟弟瞎乱说。”   从五月份到如今,他们共同录制了两档节目,一个是自家的团综,一个是外面电视台,凌脉渐渐放开胆子,愿意说话抛梗。   凌青姿对他的表现很满意,说他综艺感强,凌脉就更来劲了。连裴丘沉的玩笑他也敢开,而且越开越熟练。   “你就不能安静半秒钟?”裴丘沉对他提出一个轻而易举就能实现的要求。   凌脉点点头,又夸张地把嘴巴用拉链拉上,安静了整整一分钟。   方才车厢里还有说有笑,现在一下沉静下来叫人不适。   “哥,我是不是很听你的话?”   漫长的60秒过去,凌脉刚一开口,裴丘沉就想要他闭嘴别再说话。   所有的情绪都会因他而动,这种感受很微妙也很不好受,仿佛被操控一般。   凌脉又道:“你放轻松一点,我看你一直往窗外望,都到这里了,他们要是真的跟上来,我们就打110直接报警吧。”   裴丘沉抿平唇线,看着更凌冽了,整个人像绷紧的一张弓,“没你想得那么简单。”   凌脉还想说什么,他又道:“你家的地址会暴露。”   凌脉的神情怔了怔,那确实是很严重的事,他并不想因为自己的缘故打扰到家人。   “现在就停车,我下去再拦一辆,不和你们一起走。”   裴丘沉提出方案,凌脉想都没想否决了。   “那怎么行?是我邀请你来我家的。”凌脉自我安慰,“没事的,出了机场都没见有人跟,说不定他们跟丢了呢。”   尽管这么想,他还是不由自主掏出手机,打开围脖小号。   确实有人发动态,但发的内容很奇怪,他有些看不懂。   【谁???你说谁给谁一块回家了???】   【失心疯了吗,这年头私生跑去当脂粉了啊?圆娱传媒别再乱官配了,你司推cp的眼光一如既往地烂】   倒是评论他看懂了。   秒懂。   :【沉情脉脉狗都不嗑】   他转头看身旁的裴丘沉,对方也盯着自己的屏幕看,“哥,别看,是恶评。”   说着,捂住的却是对方的嘴巴。   裴丘沉:“……”   一秒钟后,裴丘沉声音响在他的掌心里,“你以为他们没有说你?”   凌脉一下撤开手,掌心仿佛还存着湿热的气息与嗡鸣,手指蜷缩一下发麻。   忽略掉心底奇异的感觉,他又往下翻了几条,大概知道是他俩跑太快,跟他们的人没拍到照片,只拍到裴丘沉单人的,还有几张糊成一坨的残影。   那人说凌脉和裴丘沉在一块,凌脉家是华都的,很可能是去凌脉家里了。   没有人信。   不仅不信,还大肆嘲讽。   一个刚起势的团,外加一个团内粉丝数最少的cp,组成了一场转发和评论都在双重否定的局面。   [别去跟他的私人行程了,小心被车创死]   [谁不知道圆娱喜欢耍小聪明,凌脉真上飞机了吗,很可能在给top打掩护,机票都不是本人定的]   [这么小众的赛道都被您看中了?尊重异食癖,但私生滚蛋]   [u1s1,他俩看着像仇人]   [内娱最难嗑的一对。。]   凌脉翻完彻底放心了,放下手机缓了口气道:“看来是真的跟丢了。”   一转头看到裴丘沉越发难看的脸色。   “哥,没事的。”凌脉主打一个心理疗愈,“他们只是觉得咱俩在一块难嗑,又不是单方面针对你和我。”   裴丘沉:“……”   谢谢,根本没有被安慰到。   反而更烦了。   ##   出租车又开了十几分钟,到达城郊一片依山傍水的好地界,凌家的住宅就坐落在其中一处别墅区。   大门一开,凌母热情迎上来,给凌脉一个大大的拥抱:“宝宝回来啦。”   看到身后的裴丘沉,她含蓄地朝对方笑了笑,“来就来了,怎么还带礼物?这孩子没有和你说吗,家里什么都不缺。”   “阿姨好久不见。”凌脉听到身后裴丘沉的声音,“礼还是要带的,脉脉一路上都在念叨叔叔做饭好吃,今天是我有口福了。”   ???   听到许久未曾听到过的称呼,凌脉猛地转头,对上裴丘沉那张过分完美的英俊笑脸。   到底是谁说裴丘沉演技烂的?   就这演技……去演男三号都委屈他了!! 第二十三章   踏入家门的一瞬间,熟悉而安全的气息填满整个毛孔,凌脉卸下身上全部的力气。   和凌脉的父母打过招呼,裴丘沉的手机就响了,匆忙去了洗手间一趟接电话。   出来时,凌脉已经完全瘫在沙发上,并拍了拍自己身旁的位置,诚邀裴丘沉和他一块摆烂。   裴丘沉走过来道:“机场的事凌姐已经派人处理了。”   凌脉一下蹿起来,“怎么说?”   “让他们把我和你同框的照片都删掉了。”   “那你呢?”凌脉不解道,只删除两个人的有什么用。   “机场那么多人看着,有几张照片被拍得很清楚,不可能全盘否认,肯定要有一个人转移注意力。”裴丘沉的声音依旧平稳,没有半点被侵犯隐私的烦躁感,或许曾经有过,但都随着时间消化了。恼怒也无济于事,当艺人就要受得住全方面的检验,哪怕那些摄像头是藏匿着的。   “你家是安全的,没有被那帮人跟上,以后再小心点。”裴丘沉说着扫了眼他今天的装束,还是提醒道,“下次别这么张扬了。”   不可能每次他都在凌脉身边。   凌脉也蛮不好意思的,初来乍到,当偶像是第一回,受到如此多注目也是头一遭。   上次回家就很匆忙,还被父母发现自己瘦了不少,凌母虽然嘴上不说,但眼里满是心疼。凌脉便想借这次机会好好打扮一番,光鲜亮丽地回来,总该让家里人安心。   结果弄巧成拙。   “那我下次也戴帽子和口罩,要不我再准备一副墨镜?”   “你是想隐藏身份还是丢人现眼?”裴丘沉说。   “我说不过你,刚才还亲亲热热叫人家小名,现在就变脸不认人了。”凌脉一边起身一边说,故意讲得可怜巴巴,他是习惯性耍宝,和裴丘沉擦肩而过时但凡抬头看一眼,都能看到对方极具闪动的眼神。   以前两人关系好,裴丘沉来凌脉家里做客,“脉脉”这个称呼是从他家里人口中听来的。   裴丘沉有样学样用起来了。   从小到大,他的朋友很少,他又独,和同龄人相处基本是用拳头和实力说话,跟比自己小三岁的凌脉,更不知如何表达亲近。   裴丘沉家是农村的,在南方一个十八线小城市,上完小学都不打算读下去了,还是当地的老师看他成绩好,不忍心他荒废学业,硬是送他到了县里读书,书读得一般,倒是被星探相中,挖进圆娱传媒做起练习生。他住在公司安排的宿舍里,不用再坐往返两小时的大巴车回家,学习成绩竟然也慢慢有了起色。   所以哪怕是被公司压了三年,年年综合成绩在前三,出道名单上还是没有他的名字,裴丘沉依旧待在这里。   不同于有得选择的凌脉,出道是裴丘沉唯一的出路。   在旁人看来枯燥无望的训练,是他的发泄出口、治愈良药,不用想未来会怎样,只需要专注当下。练习室里挥洒的汗水不一定有回报,疼痛也要咬牙自己忍受,可他内心却无比宁静,跳舞的时候什么都不用想,只需要摆动身体,挥出有力的一击。   然后他就在这种麻木重复的生活中,等来了凌脉。   没有察觉到裴丘沉的情绪变化,凌脉往楼上走,“你刚去卫生间没听见,妈妈说把之前你住的那间客房收拾出来了,被子和枕头都在衣柜里,一打开就能看到。”   见裴丘沉还在原地,凌脉探头叫了声:“哥?”   裴丘沉转过头,凌脉首先看到的是那双积着情绪的黑沉的眼眸。   他怔了一下,立刻开口:“对不起,我刚刚开玩笑的,你不高兴我那么讲,那我以后不说了。”   他并非真的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就像裴丘沉不让他提那三年,他就乖乖配合,此后一声“勉哥”都不叫。   裴丘沉提出要一起睡觉他兴高采烈,后来拎着他的后衣领把他驱赶出房间,他也只是眼巴巴问一句为什么。   不给他答案也没关系,他是没脾气的羊羔,是裴丘沉拼命想避开又无法真正远离的存在。   争取到个人外务后,裴丘沉是队内发展最好的人,不缺钱以后就立刻搬出了集体宿舍。   凌脉的回归让整个组合变得不一样,他跟卫盼是同期生,和周钰的关系也不错,连此前不熟悉的郝燕然都乐于袒护他……   裴丘沉住进公司安排的别墅的第一天,周钰便意味深长地笑着说,“干脆把你租的房子退了呗,还浪费那钱干嘛?”   裴丘沉没打算常住,一切不过是为了工作,团综录制要求全员到场,他虽然有自己的车,但折腾一趟很麻烦。   他住在别墅里只是为了方便,教凌脉跳舞也是对方跳得太差劲,他看不过眼。   私底下周钰说:“你在镜头前收敛一点,幺儿的脑袋要被你盯出洞来了。”   裴丘沉只当他是胡扯。   他的确在意凌脉,但那不过是身为队长的职责,他需要及时确认自己队员的状态,以防类似前队友的事件发生。   裴丘沉给他一切的偏心和执拗找合适的理由和借口。   半夜坐红眼飞机赶回来,坐在黑漆漆的客厅里下一秒就要睡着,心里想着的却是,   见他一面。   他知道凌脉有起夜的习惯。   去年参演了一部电视剧,裴丘沉在里面演一个戏份不多但人设出彩的男三号,吸引了一批颜粉也被网民骂惨了,骂他演技烂像个木头,特意放慢成一帧一帧截出最丑的一张,四处传播。   裴丘沉本身对演戏没有什么兴趣,只是公司安排了工作,他就去做。   他的演技不好,演过最好的情绪是对着凌脉假装冷漠。   可对面和他搭戏的是个笨蛋,冷漠也要凑上来,和三年前相比只有身高和样貌有变化,说话的语气、眼睛弯起的弧度都和记忆里如出一辙。   一次、两次,他还能应付,只要对凌脉狠一点、凶一点,他们之间能够划清界限……   可真正说重了话,夜里睡不着的也是他。   要翻来覆去地想,掐针计秒地数,最后又走到客厅,等凌脉半夜起来去厕所。   他故意等他。   月光透过落地窗,直直落在脚下,银灿灿的一束光,如同海底的月,无法被打捞。   两个人都对视上了,他也还要等,等对方主动和自己说话。   终于等到了,心里那口气才算松下来。   没生气,没生气就好。   裴丘沉还以为自己早就长成了大人,实际上只是套着成熟稳重的笨重外壳示人,情绪完全紧绷着。   凌脉不一样。   凌脉每次,都不会让他的期待落空。   尽管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惹了裴丘沉生气,他也会先表态,先主动和对方说话,先把柔软的肚皮露出来。   “不用跟我道歉,你没做错任何事,脉脉。”裴丘沉说。   正好凌母从厨房出来,问他们两个在干嘛。   凌脉立刻朝他眨眼睛,表示都懂得,在他家人面前还是要装一装。   裴丘沉说:“我是说真的。”   “我都懂。”凌脉说着直接走下台阶,拉着他往楼上走,凌母说还差最后一道菜就可以吃饭了。   他回:“我知道,我先带我哥去他房间看看。”   十四岁的时候他这么叫裴丘沉,十九岁也照旧。   相比于裴丘沉的耿耿于怀,凌脉心底没有那道隔阂,哥哥永远是哥哥,不要说两年,就算十年后也是。   走之前,他还是征询对方的意见:“你跟我上去瞧一眼吧?我怕过了这么久,你忘记是哪个房间。”   裴丘沉抿唇,任由凌脉抓着自己的手腕往前走。   “脉脉。”   “嗯?”上了楼梯,凌脉在前面十分自然地应道。   “现在这里没有其他人,所以我这么叫你也是出自真心。”   “哎呀,不用说了,我都懂。”   “你不懂。”   气氛有些微妙起来,凌脉松开手,转过头有些不确定地看他。   不是演的?那是什么意思……   “我们不住在一个房间了吗?”   裴丘沉的本意是想开个玩笑,让他放松下来,但他这几个月冷酷的形象深入人心,语调也很认真正经。   凌脉闻言瞬间僵硬,眼神躲闪开。   “我们都成年了……睡一个床睡有点挤。”   这不对劲。   裴丘沉本能感觉到不对劲,对方在避免正面回答他的问题。   这回换裴丘沉穷追不舍,“之前也不是没睡过。”   凌脉的手背到身后去,狠狠蜷缩一下,“我都多大了,要是被我妈知道,肯定要羞死我,以为我是小孩呢。”   “那我可以早上睡醒了再回去。”   “不不不不行。”凌脉连连摆手,指尖晕着淡淡的粉色,和耳根同一个颜色。   “哥哥,我、我们都是大人了,不能睡一起!”   他急了。   裴丘沉愣住。   明明是被拒绝。   但看着对面有些窘迫的凌脉,心底柔软的部分轰然塌陷,像是被风吹散的蒲公英绒毛触碰,泛起一阵痒意。   他笑,这一回真心实意,所以格外好看,眸里深色的潭水化开,装点进新萌发的嫩芽,迸发出生机。   “你说得对,我和你都是大人了。”   所以要区别于从前。 第二十四章   两人一前一后从楼上走下来,正好最后一道菜也上桌了,以往都是凌脉负责活跃气氛,今天却格外话少。   反倒是裴丘沉变得健谈起来,和凌父在餐桌上聊天也能聊个有来有回。凌父别的爱好没有,就是爱喝酒,五十几度的白酒说干就干,以往还要看老婆脸色,今天家里来了客人,难得放宽政策,一杯接着一杯。   他喝,裴丘沉也跟着喝。   凌脉都惊了,连忙道:“爸,你少喝点。”   一扭头,对着旁边的人也是,“哥,你快别喝了。”   他手掩在杯沿,裴丘沉的动作稍顿,轻声说:“没事。”   话没有在他耳边讲,只不过声音低几个度,凌脉却好像尝到白酒烧灼的热度,火辣辣地顺着喉咙一步滑到胃里,不清楚自己是怎么了。   凌脉几乎从来不喝酒,一方面是凌母不愿意家里有个大酒鬼,还多出一个小酒鬼,另一方面他也没有什么必要喝酒的场合。   家里把他当小孩,他也把自己当小孩。顶多就是同学聚在一起喝几杯,还都是度数很低的调味酒。   “那我也喝一杯。”他小声嘀咕一句,就要去拿白酒瓶,被裴丘沉隔开了,问他,“你喝什么酒?”   “对啊,宝宝你什么时候学会喝酒了?”凌母的眼神都变了,儿子出门在外几个月一下变得陌生起来,她不免多加关注。   “我尝尝味道。”凌脉说着话又显得底气不足,平时在家没少看他爸喝酒,他都没想尝一口,今天裴丘沉一来,他忽然就好奇上了。   “那你也别浪费酒,让裴勉给你沾一筷子得了。”凌父说,记着的还是裴丘沉的本名。   “你当我十岁小孩呢?”凌脉忿忿,“就这么舍不得您那点酒?”   凌父笑呵呵的,显然是聊开心也喝上头了,对裴丘沉说:“说他还不乐意听,那我给你倒点。”   后面那句是朝凌脉说的,凌脉也就嘴上逞强,真给他倒一整杯,酒喝完了人也倒了。   他说还是算了吧,真就转头找裴丘沉讨了一点。   倒进杯里的还没有流出来的多,抬头对上裴丘沉那对黑漆漆的眸子,他又匆忙扭回头来,也不知道在急什么,扬头把酒一口闷了,瞬间被辣得脸通红,止不住咳嗽。   裴丘沉伸手给他拍背,对面凌母也说:“你这孩子,到底想干嘛?”   是啊,想干嘛。   昨晚一整夜没睡好,翻来覆去睡不着,还要在裴丘沉面前扯谎说是因为回家太兴奋。   他是知道裴丘沉长得好,从一开始当练习生到后来离开,这个认知根深蒂固钉在脑子里。   裴丘沉出道受欢迎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不要说在队内人气高,出了团队也应该会有很好的发展。凌脉以前把裴丘沉当做榜样,混熟以后虽然经常没大没小,但心底里还是很崇拜和尊敬这个比他大三岁的哥哥。   结果尊敬的人当着自己的面,有了世俗的欲望。   凌脉还亲眼见证两次——   倒不至于脱粉回踩,顶多就是多了一层朦胧意识,说不好是什么情绪,模模糊糊的,第一感觉是羞耻、不好意思,然后就会不由自主地回避、躲闪,左顾右盼。   喉咙里反出的辣味让他口腔里疯狂分泌口水,裴丘沉递来一张纸巾,他拿过去犹豫一下说了声“谢谢”。   多礼貌啊。   他手指一点点把纸巾攥紧,指尖又蜷缩起来。   稍微缓过来一点,凌脉跟他爸说:“都别喝了,这大中午的,多吃点菜不好吗?”   凌父说:“好,都听你的。”   他脾气一向好,老婆的话他听,儿子的话他也听。   手底下带的几个学生来家里做客,他也愿意跟人喝酒,吩咐阿姨炒几个菜,就和人家掏心掏肺地聊起天。连凌母都看不过眼,说他这样教学生,哪有一点当老师的威严。   “我课讲得好不就行了。”凌父义正言辞。   今年又带了个研究生,来家里做客两回,一次赶上凌脉在家,还有一次凌脉收拾收拾出道了,电视上的广告正播着。   带金丝眼镜书卷气厚重的学生说:“老师,那个是小脉吗?”   凌父都惊了,“这你都能认出来?我和你师母第一次看都没发现那橘子是他!”   凌脉人生的第一支广告片在家族群里流传开的时候,凌脉还直呼:能不能给我留点面子?   他是开玩笑说的,不知道家里人又是怎么和亲戚沟通,本来还一直往群里发表情包的那些人全都消停下来,真就一张不发了。   这也导致凌脉跟家人说话总要斟酌一下,因为不知道哪件事情,他随口一说爸妈就当真了。   ##   酒撤下去了,聊天还在继续。   凌脉眼看着裴丘沉从脖颈到耳根一点一点爬红,不免担忧,也顾不得心里的别扭,手在桌下戳了戳裴丘沉的大腿:“哥,你要难受就先回房间歇着吧。”   机场这一趟有够折腾,自己还睡了一会儿,裴丘沉又是负责开车又是甩掉尾随的人,比自己还要辛苦。   裴丘沉却敛眉,朝他父母的方向看了眼,摇了摇头。   他的确有些醉,但不至于到神志不清的地步,刚出道时应酬是常有的事,酒量早就练出来了。   虽然这顿饭是吃完了,但长辈还没下桌,于情于理他都不该先离开。   凌脉立马看向爸妈,凌父凌母见状也都劝两个人先回房间睡一觉,家里阿姨上来收拾碗筷,配合下来不到十分钟餐桌都收拾地干干净净。   裴丘沉还是不肯就这么上楼,凌脉拉他到一边,说:“我家没那么多规矩。”   “嗯,你家你就是规矩。”裴丘沉说。   凌脉摇头:“我家我妈妈最大。”   “是吗?我看不见得。”   裴丘沉看他,眼神似笑非笑的,眸色依旧漆黑,但带了一点浑浊的醉意,将一池的潭水都搅乱了。   以往凌脉缺心眼二百五,一定会回“是的”,今天却品到裴丘沉话里的深意。   家里的大事的确是凌母做主,但有关于凌脉的事情,从来都由凌脉自己说了算。   哪怕非常不支持凌脉去娱乐公司当练习生,可他们还是给了凌脉自由选择的机会。   他们给凌脉的爱太拿得出手了,乃至于凌脉成长到现在,依旧无忧无虑。   裴丘沉的手机放在桌上没来得及拿走,忽然响起来。   良姨收拾桌子时看到,连忙摘了手套递过去。   手机是静音的,只有震动声嗡嗡个不停。   凌脉离得近,以为是经纪人打来的,一眼看到上面的联系人姓名。   裴晨洋。   连名带姓摆在那里。   凌脉抬起头,对上裴丘沉眼睛,漆黑的墨色又聚拢回来,浓重阴郁。   手机还在他手里持续震动。   凌脉咽了咽口水,“你不接吗?”   “嗯。”裴丘沉应了一声,紧接着又说:“借用一下洗手间。”   他说着便往卫生间走,顺带关上门。   和凌脉美满的家庭不同,裴丘沉家是个破烂摊子。   裴晨洋是裴丘沉的弟弟。   但裴丘沉从没在媒体面前提起过,更准确一点说,他连自己家都很少提及。粉丝知道的信息更是少得可怜。   凌脉可能是了解最全面的人。   因为他去过裴丘沉的家。   ##   在圆娱当练习生的第二年,他和裴勉处成了不冷不淡的朋友关系。   裴勉偶尔会教他跳舞,会陪他起夜去厕所,凌脉会早起叫裴勉起床,晚上带饭回来两个人一起吃。   训练枯燥又无聊,考核又总是紧张刺激,重复的生活日复一日地过,他们之间也形成了某种默契。   裴勉经常不拿手机就出门,凌脉好几次看到他的手机摆在桌上可怜巴巴地持续震动但没有人接。   等到裴勉回来,他提醒刚刚有个电话打进来,对方连看都不看就把手机扔进抽屉。   手机又在抽屉里不停震动。   凌脉从没见裴勉接起来过,或许有,但都不是在他面前。   直到有次手机摆在桌子边沿,震动声一响差点掉下去,凌脉连忙用手接住。   没接住。   “啪嗒”一声出溜到桌子底下。   他弯腰去捡,捡起来看到屏幕上写着人名。   等裴勉回来,他就积极报告:“勉哥,你手机刚刚掉地上我给捡起来了,好像是亲戚打来的。”   裴勉问:“亲戚?”   “那是家里人?我看上面写着‘裴’……”   话没说完,裴勉说:“我没有亲戚,我家里人都死绝了。”   那一刻,空气都是冷的。   凌脉直接懵了。   然后他真信了。   他以为裴勉是孤儿。   于是对自己高冷的室友加倍地好,时不时就送点温暖,并附带一些并不熟练地嘘寒问暖。   和卫盼一块去食堂打饭都想着多让食堂阿姨给勺肉,他长着一张十分讨长辈欢心的脸,要起饭来都得心应手。   直到有天裴勉在宿舍接电话,他拎饭进门,对面的电话刚刚挂断,脸色还是沉的。   凌脉还一脸天真地说:“哥,我给你带了梅菜扣肉,你在跟谁打电话?”   裴勉:“我妈。”   凌脉:“……” 第二十五章   搞不清对方哪句是真哪句是假,凌脉愣在原地。   裴勉继续:“马上要过年了,你家里人不是催你回去?你准备哪天回?”   凌脉面露难色,“嗯……还没想好。”   很少见他这么犹豫,裴勉不由多说一句,“和家里吵架了?”   凌脉连忙摆手道没有,可纠结的神色骗不了人。一直到入睡,他都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熄灯前忽然开口问裴勉:“勉哥,你过年回家吗?”   “不想。”裴勉的声音随着灯灭一块响起。   “啊?”凌脉没听真切,又听熄了灯的房间响起裴勉的声音,“会回。”   “那你什么时候走?”   “除夕前一天。”   “那么晚?”凌脉有些惊讶,翻了个身,嘀嘀咕咕道,“那我也和你一起回好了。”   裴勉误会了意思,房间里静了好一会儿,他才问:“你要和我一起回家?”   凌脉一怔,“啊不是,我就想和你一个时间出发。”   黑暗里,裴勉面对着天花板,不知想些什么。   凌脉就快要睡着了,迷迷糊糊间听到对面传来的声音:“可以跟我一起回,如果你不怕吃苦。”   一早起来他还以为是自己做梦,特意找裴勉问了一遍。   寻常人会什么都不考虑就这么直愣愣的发问吗?   反正凌脉会。   再次得到裴勉的肯定回答,凌脉站在原地一会儿,“真的可以吗?”他有些不好意思。   裴勉点头,“我家在村里,住平房,你住过吗?”   凌脉摇头,裴勉又说:“冬天很冷,要起火生炉子烧炕。”   凌脉点点脑袋,“那我去是不是太添麻烦了?”他倒还知道,知道还要问。   裴勉的眼神定在凌脉身上又晃开,“我单独一个房子,平时遇不见他们。”   “遇不见谁……你爸妈吗?”凌脉猜道,怕裴勉昨天又是逗他玩的,他到现在也摸不准,可这种事能拿来开玩笑吗?如果家里人都还健在的话……   裴勉说:“嗯,轻易见不到面。”   然后两个人就各自进了练习室,一整个上午凌脉都在寻思这件事,频频出神,连一直关系不错的声乐老师都看出他不在状态,找他单独谈话,问他是不是压力太大了。   凌脉诚实回答:“一点点。”   声乐老师喜欢他,特意批准他提前十分钟下课。凌脉在食堂打好两人份的饭菜,自己一人先回宿舍了。   走廊上遇到开春时新进公司的练习生,其中有几个比凌脉刚来时还小,对着凌脉叫“前辈”。面对这份热情,凌脉自然也响应了相应的热情,把自己的那份菜分出去一盒给小朋友们,明明自己也没大多少。   公司年年招新人,年年都有人走,留下来的还会被说闲话,除非像周钰、裴勉那样,颜值和实力不说并存,但总得有一样。   凌脉想,自己有什么呢?脸嘛,长得是不错,可常常听到的夸赞是可爱,连帅气都够不上边,唱跳呢,只有唱歌是强项……   他停在楼梯中央,看着消防栓玻璃里映出的自己的脸,手指比出个倒“八”,卡在下颌上,来回打量起来。   “凌脉,想臭美回屋臭美去。”   身后传来裴勉的声音,他的声线很低,唱情歌时尤其好听,走廊空荡,开口自带回响。   凌脉吓得一抖,猛转头,“勉哥?你走路怎么不出声的?”   裴勉不背这口锅,“是你注意力太集中了。”   说着绕过凌脉继续往上走。   走廊很宽敞,楼梯并列三个人不成问题,偏偏刚才要停在凌脉身后边说上一句。   凌脉跟上去,极力辩解自己没在臭美。   进入圆娱的第二年,他的跳舞水平有了明显地提升,吃苦早成了家常便饭,但比他着急的是凌脉的父母。这阵子打电话常常要提“不行就回来吧”,原因是上次他们来探望,不小心看到凌脉胳膊上的淤青,凌脉只说是不小心撞在压腿杆上了。   他们自然是没信,第一年还能心平气和跟凌脉说是你坚持的,可不要后悔。   凌脉确实没后悔,当家长的先反悔了。   倒也没强制凌脉不要继续练习,只是最近打电话总会提那么一两句,“实在不行就算了”、“家里什么都有外面有什么好的”、“你一个人出门在外爸爸妈妈挺不放心的”。   眼看没几天就要放假了,凌脉竟然有些退却,不想马上就回家。   宿舍的门一打开,他殷勤地把食物摆到桌上,搬过去裴勉那边的椅子,还特意给擦擦并不存在的灰。   裴勉看着他完成一系列的动作,对上凌脉那张乖巧软和的脸,一汪浅棕色的瞳瞅着自己,“哥哥,你坐。”   裴勉说,“你也坐。”   吃完了饭,凌脉一抹嘴巴,“勉哥,我想跟你回家!”   裴勉答应得很爽快,凌脉分外感动,又要主动收拾垃圾。   裴勉按住他一边肩膀,把他按在座位上,从桌子上立起一面镜子,“你别,你就坐在这儿,剩下的我来。”   “……我刚才真的没在臭美。”凌脉话说完,扭头裴丘沉已经开了房间门出去丢垃圾。   他们表面是朋友关系,但每次放假回家都不怎么联系。凌脉会主动发节日祝福,得到的回答大都为“你也是”。   -元宵快乐!   -你也是。   -端午节快乐!   -你也是。   -勉哥,你是自动回复吗?   -不是。   凌脉天生的人缘好、朋友多,独独在裴勉这里却碰了壁。   不过放眼望去,和裴勉关系好的练习生几乎没有,也就是跟他同期的周岗洋(周钰),还能和他说上一两句话,再有就是一个寝室的凌脉。   刚才走廊里遇到的那帮练习生都十分怕他,对于能和裴勉住一个宿舍这么久的凌脉更是肃然起敬。   凌脉倒不觉得裴勉难交流。   只是难交心。   所以对于裴勉能够答应自己的请求,也倍感意外。   除夕前一天凌脉的手机要被打爆了,对于乖乖小孩忽如其来的叛逆期,凌父凌母都很没防备。   前几天家里人就催他回家,凌脉一直拖着没给准话,实在拖不下去了扔来一个重磅炸弹,说:“今年我不回家过年了,跟我室友一起过。”   “什么?!宝宝,你是在跟我们开玩笑吗?”对面声音大到不开免提都能听见,凌脉更是被震得把耳朵离远了,扭头对上裴勉沉静的视线,咽咽口水,“没有开玩笑妈妈,我都和室友说好了。”   劝阻无果,凌脉爸妈放心不下。   裴勉的家离新巷不远,甚至不用坐火车高铁,巴士两个半小时就能到,但家里人特意查了,那就是个小县城,凌脉说的地方更是连地图里都没标记过。   “嗯,就是个小村子,没什么人会主动去。”裴勉耐心解答。   “那你去了,人家家里也要过年的,多不合适多打扰啊。”   电话这端,凌脉求救的眼神投递到裴勉身上,裴勉接过手机,帮忙说了几句,基本问什么答什么,没有过分热情也并不热络。   知道自家小孩是铁了心要去别人家过年,最后的最后,凌母千叮咛万嘱咐:“那你到了可要给我们打电话,不要调皮,别给人家添麻烦。”   “好的,我知道的,嗯嗯,我明白了。”   凌脉一一都应了,电话挂断,裴勉说,“你爸妈把你当三岁小孩?”   凌脉说:“他们不放心我嘛。”   裴勉看着他,“你也不生气。”   “关心我为什么要生气?”   “你也是泥捏的。”裴勉撂下这么一句话,不去管凌脉困惑的表情出了房间。   其实不该带凌脉回家,凭白多一个累赘出来,家里那帮还不知道要怎么说。   回家也不过是给亲戚邻居做个样子,他半年没有回去了,家里电话一通一通打过来,有些接了有些没有,未接来电四个字在通讯簿里是赤红色。   过年的时间太长了,要生生捱到年初五。   自己有一个独立出来的房子,在旁人看来是对他的优待。父母弟弟挤在一个屋檐下,长子能有个单独的空间。   那不就是把他隔出去了吗?   年纪小的时候什么都不懂,后来懂了也不想和那家人凑一起。   只想离开。   这几天凌脉打电话,他一直看着,凌脉不懂掩饰,嘴上说话永远软和,眉却皱巴巴的,不知道电话里讲什么,他的反驳也轻声细语,怕伤了对面的人。   真不愿意听就不要接电话。   可凌脉和他的处境不同,他是有人爱的。   他没办法替他做答。   回去的那天做巴士,土路上很颠簸,颠得凌脉“哎呦呦”个不停。   裴勉忽然问他:“后悔了么?”   凌脉一扭头,眼里迸发出兴致勃勃的光,“没有啊,这挺好玩的。”    第二十六章   村子邻里间都认识,凌脉一个生面孔的到来免不了被围观。   乡里一时间传开了,说有个俊俏的小孩来了裴家,和裴家那出远门的大儿子一道来的。   本来裴勉不出去打工、不给家里挣钱就遭到诸多议论,这下更有谣言传开,说他根本不是去当什么明星,就是到外面巴结一些有钱人家的公子哥,给人手底下打工,赚了钱也不和家里说,一毛不拔。   村子里唯一一条平坦的小道,通向十里八乡,好多户人家都出门瞧热闹,一时间道儿上站着的满满都是人。   这阵势可把凌脉吓坏了,那帮人看也就看了,居然想伸手摸他。凌脉头皮一紧,紧撵着裴勉的步伐,撞到人后背上去。   裴勉转回头,撞见那双受惊瞪圆的眼睛,往旁边一打量,那视线冷冰冰的,周围看热闹的人才收敛一点。   “勉子你咋还瞪你婶儿?出去一趟,你连你杨家的三婶都不认识了?”   有人给解围,裴勉理都不理,只问凌脉:“有人碰着你了?”   凌脉摇摇头。   还好他躲得快!   “嗯,再有下次你就喊人。”裴勉说着,把他拉到自己前面走,凌脉人生地不熟的,往前走也走不明白,还要时不时回头看一眼,确认裴勉还在。   等到了裴家大门口,裴勉拉他停下来,进门有一只大狼狗,见到人就狂吠。   凌脉这倒是不怕了,东看看西瞅瞅,院子里静悄悄的,好像没人一般。   裴勉拿了钥匙出来,凌脉就跟在他身边,“刚才那些人都是你家亲戚吗,你家人可真多。”   裴勉:“……”   裴勉:“不是。”   那帮人加起来都有百十来个,什么家庭这规模,族谱恐怕都写不下。   “他们叫你‘勉子’。”凌脉有样学样,学那个轻音,舌尖一碰上牙膛,轻巧地说出来。   锁开了,门“吱呀”一声打开,有股阴凉的潮湿,裴勉没着急进门,就在门口和凌脉说:“他们无所谓,我管不到,凌脉,你叫一个试试呢。”这话算威胁了。   裴勉又说:“就是些村里的人,你别搭理就是了,问你话不想回就不回。”   凌脉跟裴勉进屋,真就是一个房子,分里屋外屋,差不多等大的,灰扑扑的墙,阴冷的空间。   刚关上的门被风吹开,凌脉打了个颤,一转头,门口站了个人,吓得他脸色都白了。   那人穿一身看不清干净还是脏的衣服,倚在门框边,手里还掐一把瓜子,“哟,回来了,老远就听到热闹,我就知道是大明星回来了。”   裴勉本来在里屋看炉子,要生火得先找报纸垫着。听到声音出来,凌脉看看屋里的看看屋外的,两个人样貌上有相似的地方,但不多。   脸型轮廓像,眉毛也像,但屋外的仿品眼睛窄,眼皮坠着,不怎么大气,五官也没有裴勉精致。   一个赝品。   “这就是你非要带回家那人?”来人说话也不客气,“妈打电话叫你回来吃年夜饭的,你好久没回来,大家还能唠唠家常,你倒好,带个人回来,什么意思?”   裴勉只说了三个字。   “滚出去。”   那人脸色马上不好看了,“裴勉你……”   “裴晨洋,你又皮痒了是不是?”老远,有个女人的声音响起,像电视剧里唱山歌的嗓音,辽远阔亮,“别去打扰你哥,赶紧给我回来!”   门口的人一听这话,脖子立刻缩了下,又瞥了裴勉一眼,蛮不甘心地走掉,“没有啊妈,我真冤枉!就是看哥回来了,过来打个招呼。”   凌脉愣了好一会儿,指着外面的人道:“这个总该是亲戚了吧?”   “我弟。”   “……”   凌脉等了一会儿,知道对方不会再解释更多。看裴勉忙前忙后收拾屋子,便问:“有什么我能做的吗?”   “有。”裴勉说。   凌脉乖乖等着被派发任务。   裴勉:“你去坐着。”   凌脉:“……”   屋子里蒙了一层灰,看得出好久没人住过,收拾了一下午才收拾干净,凌脉帮着换了床单被罩,在他看来这里什么都是稀奇的,包括刚才那个没礼貌的人。   对方竟然是裴勉的弟弟!   一点都看不出来!   屋子里生炉子闹了好大的烟,裴勉赶他去外面呆会儿。为了不碍手碍脚,凌脉出来了,在水井边瞎转悠。   “哎,你,就是你。”   有人叫他,又是那副黏腻的口音,像是鼻腔和嘴巴粘在一块发出的。   凌脉回头,看见裴晨洋朝自己走来,自认礼貌地叫了声:“表弟你好。”   裴晨洋的脸色古怪起来,眼里有了明显迟疑和思虑,“什么表弟?裴勉跟你胡说的?”   “啊?不是表弟?我乱猜的。”凌脉也有点窘,不是表弟?难道是亲生的,一家人?天哪!“对不起啊弟弟。”   “……你多大就管我叫弟?”裴晨洋简直无语,凌脉看着比实际年龄还小,个子没长,冬天穿得又厚,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像雪地里滚出来的球儿。   一交流发现裴晨洋比裴勉小两岁,大了凌脉一岁,今年十六了。   凌脉:“呃,不好意思……”   “没事。”裴晨洋倒是大气,一挥手,“你是我哥的朋友?”   凌脉点头。   裴晨洋又上下打量他,“城里来的,你这身衣服多少钱?”   凌脉愣了愣,“不太清楚,家里给买的。”   虽然裴勉说他不想回答可以不答,但对方好歹是裴勉的亲弟弟,凌脉还是选择诚实。   “看料子就不便宜,你家应该挺有钱的?”   “……”   裴勉把炉子生好了,出门叫凌脉进屋,看到的就是这副光景。   水井旁边,俩人各自拿着手机,脑袋对着低头看。   他的脸色瞬间不好了,快步走来,叫凌脉名字。   凌脉猛地抬头,裴晨洋也把手机塞回外套口袋里,笑得挺灿烂,“行,那就这样,有空多联系啊凌哥。”说着还朝凌脉打响舌,小流氓似的。   他走了,裴勉正好过来,看都不看他弟,只管瞧着凌脉,那双眸子黑黢黢的,在白日天光里沉地发亮。   “聊得这么愉快,这就互加好友了?”   然后不等凌脉说话,他扭头就离开,任由凌脉叫什么都不给回应了。   屋子里一下暖和了,外套穿在身上滚热,凌脉脱了衣服,摘掉帽子攥在手里,跟着裴勉身后,“勉哥,你生气了?”   “我生什么气?”裴勉回头瞥了他一眼,语气很冷淡地开口。   “勉哥,你家情况是不是不太好啊?”凌脉小心翼翼问道。   裴勉蹙眉,“裴晨洋跟你说的?”   凌脉没吭声。   过一会儿,他头低着,“我来是不是打扰到你们一家过节了……”   “我不和他们一起过节,你来不来都一个样。”裴勉说着一顿,酝酿了半天,还是没忍住,“我不知道裴晨洋跟你说了什么,你既然那么信他,现在直接手机上问问不就好了,还来问我干什么?”   凌脉一懵,连忙澄清,把刚才发生的事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裴勉听完立刻坐不住,“凌脉,你钱多烧的?你借钱给他?!”   凌脉有些傻眼,“啊,我想着他是你弟弟……总不能……”   总不能不还钱吧?   其实借出去他也没想着能要回来。   一千块。   他压岁钱远不止这个数。   话没说完,裴勉已经冲出去。   凌脉追上去时已经看不到人影,半小时后手机传来还款信息,他都懵了。   裴勉回来,身上衣服沾了土,公司发下来的统一棉服,坏了破了还能上报重新领。   缺点一大堆,版型不好、保暖不行,会飞棉絮。   优点是免费。   不等凌脉上前关心,他先说:“凌脉,在这里不许借钱给任何人,就算是我家里人也不行。”   凌脉不懂,但胜在听话,小鸡啄米式点脑袋。   一整天,稀里胡涂就这么过去了。   半夜火炕烧人,凌脉一整晚狂喝水。   除夕当天好多炮竹声,一大早屋子的门就被敲响了。   凌脉没睡醒,裴勉去开门,和外面的人吵起来。   凌脉这才头一回见到裴勉的父母。   “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解决?非要动手!你是长大了翅膀硬了,我管不了你!我叫你揍你弟!揍你弟!”   男人挥着院里铁锹冲过来时凌脉都懵了,大喊一声:“别打啦!再打我要报警了!”   院子里女人在哭,男人气喘吁吁,还有顶着一边青紫眼眶的裴晨洋。   凌脉脑瓜子嗡一下,扭头看裴勉,神情依旧冷峻孤傲。   那一家子人仿佛和他无关。   他是局外人。   回到屋子里关起门来,凌脉很自责,“都怪我,硬要跟来。”   裴勉更加不耐烦,说:“别往自己脸上贴金,有没有你,他们都一样的。”   凌脉还是觉得不应该,他这一来,裴勉昨天一整天都没去跟家里人多讲一句话。   光顾着安置他了。   凌脉到外屋去打电话。   裴勉听不到。   不过想也知道,估计是后悔了,嘴上不说,心里肠子悔青。   来村子里一趟,睡不好吃不饱,天又冷,还碰到一家子奇葩。   裴勉漠然想着。   过一会儿,凌脉走进来,把自己的手硬塞进裴勉手心里。   “哥哥,不然你跟我回家吧。”    第二十七章   按理说过年几天的车票都售空了,根本一票难求,但凌脉既然开口了,凌父凌母总归是有办法。   凌脉坚持要带裴勉一块回家过年,对方不答应,他一屁股坐炕上,“那我也不回了。”   不知道跟谁置气。   换平时裴勉大概会出言讽刺一句,我们有这么熟么,那天却异常安静下来。   “我没有买机票的钱。”裴勉说。他压根没坐过飞机,如果不出道,大概会一直在新巷附近兜转,或许运气好将来会碰大运发大财,但谁又知道呢,在圆娱当所谓的练习生又何尝不是在赌。   村里的流言不好听,家里虽然没阻止,但裴勉每次回来,两口子总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仿佛默认了裴勉到外面去,就是在不务正业,眼看是个成年人,还在和一帮小孩小打小闹,今年更是过分,直接带回家里一个。   裴晨洋拿凌脉当傻子坑,凌脉也真上当,钱说转就转,不带一丝犹豫的,就因为裴晨洋说家里多了个人多双筷子,年货都没备齐。   城里来的小少爷,不知人间疾苦,和这里格格不入。   裴晨洋挨揍时还在嚷嚷:“那你带他来干嘛的?不就是故意让他来吃苦?!”   裴勉一个没注意,力道重了,直接把对方右眼打青。这才让家里两口子看见,愁了一整晚,还是决定去说说理。   可裴勉没有丝毫认错的态度,裴父这才怒了,假模假式举起铁锨来。   不会真砸在裴勉身上。   但也受不了这窝囊气。   凌脉却是有生以来第一次见到这仗势,打完电话眼眶红了一圈,拉着裴勉的手哪儿也不去了,就坐炕上。   不然就是念经,来来回回那么一句话。   “哥,你跟我走。”   软磨硬泡半天,裴勉告知他没有付机票的钱,凌脉含在眼圈里的眼泪全落下来,搞得裴勉很无措。   练舞拉筋那么痛都不带吭一声,现在倒是把眼睛哭红了。   他一把扑进裴勉怀里,裴勉一整个僵硬住。   从记事起就再没和人拥抱过,凌脉全身暖得像个火炉,昨晚睡在炕上裴勉都没这么热过,想把人从身上撕扯下来,凌脉忽然变成大力士,就是不撒手,又非常用力抱住。   裴勉差点给勒吐了。   而后凌脉嚎啕大哭:“你跟我回家吧!求求你了!”   裴勉:“……”   最终当然是凌脉得偿所愿,美滋滋地跟裴勉说不用担心机票的事。裴勉睨了他一眼,“你跟你爸妈和好了?”   “本来也没吵架。”凌脉挠了挠下颌,不太好意思地,“他们不想我在公司继续呆了,我怕过完年自己回不来。”   紧接着马上说,“所以才需要你跟我回去,有你在,他们肯定很放心!”   他拍马屁也拍不到点上,裴勉懒得揭穿他。   飞机上凌脉睡着了,裴勉有些晕机,坐在靠窗的位置上看机翼下白悠悠的云,他的脑袋也跟着旋转,一闭眼就是裴晨洋对自己的质问。   你难道不是故意让他来吃苦?   裴晨洋说得没错。   裴勉就是故意的。   凌脉的确该吃点苦,不然怎么能长记性?   一个人到底能傻到什么程度,裴勉也算长了见识。   第一次做挤满人的大巴车,住脏兮兮满是尘土的平方,半夜出去上个厕所都冻屁股,凌脉也没一声抱怨,他选的、他来了,他还挺乐呵的。唯独看到裴勉的家人对其不闻不问,还都站在一个战线上,一致对着裴勉,他才受不了,不想待了,说咱走吧。   是两个人一起走,非要拉着裴勉。   等真下了飞机,凌父的车就停在外面,把两个人接回去,全程都笑呵呵跟两个人讲话,丝毫不去责怪凌脉想一出是一出的任性。   “折腾这么一趟,你俩都累了吧?回去洗个热水澡,吃完饭好好休息。”   裴勉和凌脉一齐坐在车后位,但不难想到,如果没有他,凌脉一定是坐在副驾驶,侧耳听凌父讲话。   没有争吵、没有欲言又止,没有防备又试探的眼神。   裴勉第一次近距离观察到别人家的父母怎么对待自己的小孩,太温柔了,整个空间的气氛都让他不适,像是电视剧里演出来的模范家庭。   他只好把注意力放在车窗外,第一次来这座城市,牢牢记在脑海里的只有这段通往凌脉家的路。   裴勉在凌脉家住了七天,总算明白了凌脉性格的成因。家庭很富裕地把他养大,他从不缺爱和关注。   有些事,与其说凌脉傻、什么都不懂,倒不如说他根本不在乎。   因为他拥有的足够多,给出去的不过是万分之一。别人不当回事也没关系,他照样可以毫不吝啬地分享。   可那时候的裴勉拥有的很少,心里只能够记得一件事。   ——那天凌脉的眼泪是为他而流的。   便以为自己对凌脉来说是特殊的那一个。   离开前裴勉找了家银行取了卡里唯一一点儿现金,把机票钱放在了客房的书桌上。   那是他唯一的坚持。   帮凌脉拉好行李下楼,他往屋子里喊了声:“脉脉,收拾好了吗?该走了。”   ##   三天短暂假期转眼只剩下一天,凌脉还没在家待够,父母也很不舍儿子。   但经纪人的电话已经打来不止一通,裴丘沉的私生粉实在太恐怖了,人消失两天,他们就差雇佣私家侦探,把裴丘沉从华都找出来。   凌脉都有点担心俩人晚上走机场,这得伪装成什么样,才能不被认出来!   不等他的担忧成为现实,裴丘沉率先提出要一个人出门一趟。   凌脉好奇:“干什么去?”   裴丘沉看他一眼,今天要是其他人站在面前问出这句话,他一定会说“无可奉告”,但对象是凌脉,想了想还是告知:“去见朋友。”   “是你之前说的那个朋友吗?”   裴丘沉点头。   凌脉也跟着点头,“那、你去吧。”其实有点想问,不能带他一起吗?   但这太冒犯了,俩人如今的关系今非昔比,好怕裴丘沉赏他一个“滚”字,那他真的会很伤心了,至少半小时吃不下去饭。   说到饭,最近两天吃得有点太好了,回去公司,凌青姿没准会尖叫着勒令凌脉把嘴直接缝起来……   裴丘沉在玄关换鞋,凌脉又跟过去,“那你什么时候回来,别忘了咱俩晚上的飞机。”   裴丘沉沉吟一下,“不一定,不用等我吃饭。”   凌脉赶紧声明,“我可不是为了饭……”   裴丘沉“嗯”一声,“我知道。”   他这么耐心回应,凌脉反倒不好意思起来。   之前家里打的那通电话,裴丘沉到卫生间去接,不到五分钟就出来了,凌脉问他是出什么了事吗。裴丘沉只说没有。   究竟有没有只有裴丘沉自己知道,他们之间的确隔起厚厚的墙壁。   凌脉越发读不懂裴丘沉,或者说,他从来没有读懂过。   以前作为裴勉的裴丘沉会让着他、迁就他,分开的这两年半,让他们连最开始的关系都不如。   现在好不容易缓和一点,凌脉不想因为自己的冒失,又回到刚刚空降时候的尴尬局面。   或者比那更糟糕。   他又想起某个清晨他压上被子时感受到的热度……打住!打住!再这样就不能直视对方的脸了!   裴丘沉出门了,巧的是没多久,凌父教的学生就登门拜访。   见了凌脉,男人跟他打招呼。   “锐哥好。”凌脉有些心不在焉,还想着裴丘沉去见朋友的事。   “小脉当明星了,开始不理我们普通老百姓了。”对方开玩笑道。   凌脉连忙摆手:“啊没有没有,我就是在想事情……”   “想什么?”   “也没什么。”凌脉决定先不管了,重新拾起精神,“锐哥,我爸在屋里呢,我帮你叫他。”   “好,那就麻烦你了。”   另一边,裴丘沉和唐黎约在老地方的咖啡厅碰面。   “你什么时候来的,我都不知道。难得你主动约我。”唐黎还觉得稀奇。   “前两天,和队友一块来的。”   “谁啊?”   “新人。”裴丘沉没说名字。   唐黎一拍手,“那个叫凌脉的对不对?我之前回去特意在网上搜了。”   裴丘沉抬眼,“你搜他干什么?”   唐黎后脊一凉,摸摸后脑勺,这才十月,怎么气温降得这么快?   “你们不是录了个节目?我身边好多人都去看了,我也好奇看了两眼。”唐黎喝了口咖啡,“网上都说你俩不和,我一看就知道是炒作,公司故意的吧?为了制造话题!”   没理唐黎的胡乱推测,裴丘沉说:“一会儿我直接去机场。”   “才刚来你就要走?”唐黎诧异,“那你约我来这儿,是特意告别的?”   裴丘沉这回连眼神都欠侍奉。   “有人跟机,我改了时间先走,他那边能轻松一点。”   唐黎瞠目结舌,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半晌道:“那你、那你对新人还挺好……” 第二十八章   裴丘沉提前登机走了。   凌脉最一手的消息,还是在网上刷到的。   他一个致电,不出所料,打不通,还是凌青姿告诉他裴丘沉的安排,凌脉在电话里哭诉:“队长把我抛弃了——”   “你们俩分开走也好,免得再出现之前的情况。”凌青姿早习惯了凌脉一惊一乍,出言安抚道,“你下了飞机别着急走,我派小李去接你。”   “那队长呢?他也有人接吧?”凌脉问。   “你还有工夫操心他?他可比你有经验多了。”凌青姿有些好笑地说。   凌脉回家时只带了一个小行李箱,走的时候行李直接翻倍。裴丘沉来时只带了两套换洗的衣服,走的时候也被凌父凌母塞了一堆慰问品。现在裴丘沉提前出发,这些东西需要凌脉一个人背,箱子都快爆炸了,肯定是要托运。   在家吃过晚饭,凌脉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全副武装就要走。   “正好我顺路,送送你吧。”   凌父的学生站在玄关处,手上搭着西装外套,笑着跟凌脉说。   他比凌脉大了六岁,现在正在读凌父的研究生。凌父很喜欢这个学生,凌脉就见过两面,对此人还是很陌生,只知道名字叫刘锐,长相看着就学术,文质彬彬的,薄薄的金框眼镜架在鼻梁上,不知道是装饰品还是真近视。   凌脉推脱两句没成功,不能不给人面子,便顺势说:“那就麻烦锐哥。”   刘锐:“不麻烦,应该的。”   车上两个人没话,凌脉看窗外放空一会儿,好不容易下定决心要掏手机刷上一刷,旁边刘锐开口:“我听老师给我讲过你们那个偶像团体。”   凌脉听到“偶像团体”这四个字,脚趾自动扣地。   刘锐继续:“是叫什么the artwork of……”   “叫TAOG!不用叫全名的锐哥!”凌脉连忙制止。   刘锐似懂非懂地点头,“我不懂,都是聊天时老师跟我科普的。”   凌脉:“……”   “我回去也看了,你们的那个综艺,叫什么再出发?”   “再重启……”   凌脉从没觉得这条路这么远过。   跟不熟的司机他都能聊起来,和半生不熟,知道他们组合又完全不认识明星的人尬聊原来这么难熬。   忽然理解裴丘沉想要他别说话的心情。   有些事,大家心里明白就好了,真不用说出来!   可刘锐还在继续,“对,就是那个节目,我看了,你们那个队长是不是针对你?”   凌脉立刻否认,“没有的事。”   刘锐:“真没有吗?我听说你们那个圈子乱得很。”   “没有没有,没有你们学术圈乱。”凌脉已读乱回。   “……”   “……”   刘锐轻咳一声,“嗯……真没有吗,其实老师和师娘都挺担心的。”   凌脉茫然:“他们担心什么?”   “怕你在那边过得不好、受欺负。”   凌脉安静下来。   他一直都知道,父母一点不想他出现电视上抛头露面,只是希望他能开心。   刘锐:“所以有什么事你可以跟我……”   凌脉:“我和队长很久以前就认识,这次回家他是跟我一起回来的。”   反正裴丘沉不在,自己说实话也没人管,凌脉大胆开麦。网上那些人瞎造谣也就算了,现在人都杵在他面前了,他不信自己还解不开这误会!   于是接下来二十分钟,凌脉开始着重讲解他和裴丘沉之间的亲密往事,并强调现在俩人依旧亲密无间!   没有针对!没有不和!   那都是网上瞎说的!   刘锐听着听着,眼底的诧异越发明显,看向凌脉,凌脉坚定地点了下头,“不过他有事先回去了,刚刚装行李你不是也看到了?有一份是爸妈给他准备的。”   刘锐张了张嘴巴,好一会儿才恍惚道:“原来是这样,我说呢。”   凌脉:“对啊对啊就是这样。”   随后车厢陷入一阵沉默。   凌脉自认为把事情说明白了,说得嘴皮子都有点干。   打开手机刷了两下,大部分和裴丘沉有关,有人猜他去华都是有保密工作,后面说着说着吵起来了,一拨人不支持公开机场图,因为是私人行程,另外一拨人觉得都当明星了,怎么那么高贵,万一只是路人随手一拍拍到了呢,这都要管东管西,机场又不是你家开的。   总之,大吵特吵,大骂特骂。   凌脉:吃瓜ing   等到了机场,刘锐又要送他到安检口,凌脉说:“就别送了锐哥,不然有人以为我小牌大耍,回个家都要带助理呢。”   刘锐:“好,那我就不送了,万一让你队长误会也不好。”   等等。   误会什么?   凌脉没来得及问,刘锐已经帮他把行李从后备箱提出来。   两个半小时后,凌脉下飞机,收到刘锐发来的一条信息。   两个人只加过微信,凌脉的手机号就是微信号,之所以能认出来那串手机号码是刘锐,纯属因为对方发给他的短信内容是:   【小脉,锐哥祝你幸福。】   不是。   怎么就祝他幸福了??   凌脉还没反应过来,照相机的“咔嚓”声扰乱他的思绪。   戴着墨镜眼前一片黑,他摘下来了,才发现是个挺壮的男的在拍他,一顿咔咔咔,火花带闪光灯。   凌脉不可思议道:“你是我粉丝吗?”   壮男露出不屑地笑,“我代拍。”   “哦。”   凌脉说。   两秒后。   “你滚。”   助理小李找到凌脉时,凌脉已经满机场跑了两圈,看到小李那张熟悉的脸,分外亲切,拉着他又开始跑。   小李懵了。   凌脉边跑边道:“这什么人啊怎么这么凶!他拿我赚钱,还看我不顺眼!”   虽然他的照片12块5就能打包买断。对方也不是特意来蹲他,新巷机场这么大,随随便便都能打捞上仨俩小明星。   等到了地下停车场,终于能喘口气,小李问:“不是哥,你惹谁了?”小李今年二十五,但出于礼貌,见谁都喊哥。   凌脉把刚才的经过讲了下,小李表示理解,“那帮人就那样,纯土匪,下次见了咱躲远点,顺便这事我得汇报给凌姐,对不住了哥。”   凌脉愣住了,佯装伤心扑倒在车后座,“你这叛徒……”   小李这两个月和凌脉混熟了,“行了别演了,想演戏可以找裴哥,他有经验。”   凌脉:“什么经验?挨骂的经验?”   半晌,小李才幽幽道:“这是你说的,我可什么都没说。”   保姆车刚启动驶出没多久,凌脉就刷到了自己的图透,标题为“taog凌脉机场无人接机破口大骂 特价买断5块6毛5”。   凌脉:“……”   谁来管管。   再往下一刷新。   “凌脉和一男子机场送别图”。   ???   这都能拍到,凌脉还以为自己伪装的很好了,结果再点刷新。   图没了,蹦出来别人发的微博。   @沉鱼落雁1121:【凌脉和队里谁一块走的啊?那个图被买断了没看到】   评论:[他也在华都?难道是跟裴哥一起???]   [他俩不是一起走的哦,两趟不同的航班]   [关系不好成这样吗,好歹是一个团的。。]   [?楼上谁家粉丝啊,跑唯粉底下鬼叫什么,滚回自己老窝]   [日常一问,麦麦子今天舔我哥了吗]   [还没,但估计已经在路上]   凌脉确实在路上。   在回别墅的路上。   一路上他都专注于翻小号首页,裴丘沉落地后诡异失踪了,谁都没拍到他到底去了哪儿。   凌脉问开车的小李知道吗,小李才来三个月,比凌脉进团的时间还短,“估计是回自己家了吧,裴哥不是在新巷有房?”   凌脉说:“他自己有房子吗?”   小李同样诧异,“有啊,你不知道吗?不过这几个月都四处跑,可能也没时间回,过几天新项目启动,忙起来更没空了。”   之前似乎有听周钰提到过,但凌脉没往心里去,因为裴丘沉一直都住在别墅。   不是说房子漏水吗,这么久确实应该修好了……   凌脉有点失落,原来自己一点都不了解裴丘沉。   最主要的是,裴丘沉也什么都不和他说。   回家的三天里,裴丘沉都表现得特别有礼貌,凌母私下还和凌脉说,觉得对方更加稳重了。   不变的是他还是会叫凌脉的小名。   凌脉没敢说,那才是唯一变了的地方。   回去别墅后,凌脉一进门,就看到坐在客厅的裴丘沉。   他有些惊喜,但还没开口,便听裴丘沉说:“和朋友一起玩得开心吗?”   这不应该是自己说的话吗?   在华都去见朋友的明明是裴丘沉。   凌脉懵了。   “你朋友不是还去给你送机了?”裴丘沉特意把“朋友”两个字念重。   凌脉恍然,对方说的是刘锐,这件事原来传播这么广吗,那图不都被买断了?   来不及细想,凌脉先开口解释道:“那不是我朋友,是我爸的学生,我们一起吃了顿饭,他顺路就把我送到机场了……”   他还祝我幸福。   凌脉忽然想起这回事,随后似乎是为了响应他,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一下,一打开,一条论文格式的长短信。   他低头看了两行,瞳孔地震,想把手机收回去已经晚了,裴丘沉走路根本没声音,何时靠近的他都不知道。   “你没有撒谎,真的不是朋友。”裴丘沉的语气听不出喜怒,淡淡的,“他喜欢你。”   凌脉:“………………”    第二十九章   短信内容大致是刘锐的一番表白,诉说自己对凌脉的好感。   凌脉看完彻底懵了。   学术哥看着就很古板,没想到内心这么开放。   他下意识开口:“不是,哥,你听我解释……”   “你为什么要给我解释?”裴丘沉问。   凌脉一时语塞,低头看短信又看裴丘沉,一张脸憋红了,硬是说不出什么。   于是顶着压力,把信息往后拖,翻到最后,刘锐说:【我说这些不是想给你造成负担,只是希望你能够知道。   我知道你已经找到了生命里另一半,带他见过老师和师娘,祝你们幸福,小脉。】   凌脉:“他误会了,误会咱俩是一对。”   裴丘沉的眼神闪了闪。   凌脉还在回想自己和刘锐说的话,到底哪一句让对方产生这么离谱的误会。   “那你要向他解释吗?”裴丘沉忽然说,“解释我们不是一对。”   凌脉抬头,对上对方的视线,依旧是漆黑的瞳孔看不透深层的情绪。   每当他想向对方寻求解法,裴丘沉永远不会直接给他答案。   他不知道。   虽然从小学开始就陆续收到情书,但被同性表白是第一次。   “要是不解释,会对你造成什么困扰吗?”凌脉小心翼翼问道,这种情况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解释清楚之后呢,要如何回复对方?   许是刚当上明星不久,凌脉的不设防体现在方方面面,手机没有贴防窥膜,上面的内容一眼就能望见。   身边没有外人,他更是肆无忌惮,屏幕就摊开给对方看。   裴丘沉垂眼看手机上那几行字,“无所谓,我和对方又不认识。”   凌脉说:“那、要不就不解释了吧,锐哥嘴很严的,不会到处乱说。”   凌脉头一回想当鸵鸟,逃避眼前这一问题,尤其是在裴丘沉面前。   他从没想过会被身边的人所喜欢,当然,他人见人爱这点毋庸置疑,只是这种喜欢的程度超标了,居然和爱情有关!   裴丘沉:“那你打算怎么回复你的这位锐哥?”   凌脉再度卡壳,手机被抽走,他灵魂也跟着出窍。   “需要我帮你回复吗?”裴丘沉观察着凌脉的反应,神色依旧是淡漠的,像是在执行一件和自己无关的任务,手指飞快打了几行字,同时展示给凌脉看。   凌脉越看越熟悉,公司处理紧急公关时的官方话术就这样,首先礼貌开场,随后官方表达感谢,最后再反向祝福对方。   一整套流程下来,凌脉不说这集看过,也无比眼熟。   短信一经发送,便没有反悔的余地。   凌脉重新拿回自己的手机,本人还在震惊的余韵中。   “你很在意。”裴丘沉看他的表情道。   这不是个疑问句,凌脉的情绪一直不难解读。   凌脉半张的嘴巴闭上,“是有点,毕竟我们都没见过几面,又都是男生……”   “团队炒cp也都是男生,你和卫盼还有郝燕然都有cp粉。”裴丘沉说。   之所以跳过他和凌脉不说,显然也是知道全网沉情脉脉的粉丝加起来都不足一千。   周钰就更别提了,粉丝说他和凌脉像姐妹。   凌脉大脑放空:“那不一样啊,我们是一个组合,跟队友互动是必须的,我可以卖腐,但我不能是真的男同啊。”   裴丘沉:“……”   裴丘沉:“哦。”   凌脉回过神,“况且我对卫盼和燕然哥就是普通的队友情,大家嗑cp是嗑cp,我们又不会真的在一起。”   “你和那个人就会了?”   “当然不!”凌脉一下提高音量,“我只是……好吧,我就是没想过。”   “那现在你可以想了。”裴丘沉说,“今后会有更多人喜欢你,四面八方,不同的身份和性别。”   “那也是对偶像的喜欢……”   “万一里面就有爱呢?”   “那我、那我……”凌脉看了眼对话框里不属于自己的回复,那是裴丘沉亲手打的,一点都不像平时他说话的风格,但他默认对方发出去了。   “那我感谢他。”凌脉说。   除此之外就没别的了。   不然还能有什么?   ##   隔天下午有个杂志封面的拍摄任务,团队成员一道出发,凌脉一改往常的活泼好动,全程都抱臂低着脑袋,不知想些什么。   裴丘沉一直以来话都少,这次更是换到前排去,和经纪人对起工作上的流程。   车子一路沉闷往前开,仿佛回到了前队友还在时,那时候人心不齐,沉默就是主旋律。当时外界以为他们团只是无聊,殊不知他们面对彼此那张麻木的脸也昏昏欲睡。   往前瞥了一眼,又回头看了眼身旁,周钰拿出老大哥的架势,侧头在凌脉耳边,“幺儿,你和队长又闹矛盾了?”   凌脉脑袋一歪,直接磕上周钰额头,两人都痛呼起来。   裴丘沉往后看了一眼,神色有些冷,着重在周钰身上。   周钰心里骂脏话,出道这几年,他骂人的毛病都被板过来了,如今差点破功。   要不是关乎到全队和谐,以为他想当这个和事佬吗!   凌脉捂着脑袋,懵懵地抬起头左右扫视,眼还有点没睁开,惺忪地一眨一眨。   周钰:“……”敢情只是睡着了。   他换了个问题问,“你昨天不是挺早就回来了,晚上没睡觉?怎么这么困?”   凌脉张了张嘴巴,下意识往前看一眼,才小声说:“失眠了没睡着。”   周钰也随他往前看,明知故问:“怎么还失眠了?失眠可不是小事啊!”   声音挺大的。   至少一整个车厢能听见。   凌脉连忙按住他的胳膊,“没那么严重,我平时睡眠质量挺好的。”   “平时睡得挺好,就昨晚不好?那更不行了!”   周钰作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唬得凌脉一愣一愣,不禁怀疑,“真有那么严重?”   “对啊。”周钰再次提高嗓音,“幺儿,你晚上要是睡不着的话,可以找队长啊。”   这回换凌脉乍起,“我我我……我找队长干什么?!”   周钰笑眯眯的,眼一弯,比郝燕然还像只狐狸,“当然是找队长拿几包安神茶,你裴哥经常失眠的,他有经验。”   凌脉一口气提到一半,咽下去了。   差点把自己噎死。   周钰:“不然你以为呢?我总不能让你抱着枕头去敲裴丘沉的门,找他睡一起吧。”   凌脉:“……”   别说了。   他真的干出过这种事。   周钰的房间就在裴丘沉隔壁,有什么动静都能听到一二。   凌脉之前热衷和裴丘沉培养坚不可摧的队友情,门没少敲,被周钰撞见过两次。   “都安静点。”前面传来裴丘沉的声音,没有回头,只有声线平稳而低沉,“还有半小时到目的地,你们有谁困了可以稍微睡一下。”   卫盼正低头玩手机,闻言缺心眼说一句:“队长,我和郝哥都没说话。”   周钰一巴掌拍在卫盼的后脑勺,“谁问你了,老实呆着得了。”   凌脉这会儿没那么困了,打起精神和卫盼玩了一把游戏,下车时游戏还没结束,裴丘沉已经在外面等。   他匆忙把手机塞进口袋,下车时没注意踩空了,被裴丘沉捞了一把。   ——如果有人喜欢你呢。   不同于对偶像的喜欢,其中夹杂了爱意。   凌脉并不是没有经历过。   只不过小学初中收到情书,大家都是小打小闹,不要求对方给出响应,有些甚至没有署名。   他十四岁进入圆娱,短暂的青春期是由无数的考核与一场不切实际的梦组成。后来回到学校,一心扑在学习上,更没时间想学习以外的事情。上了大学后虽然有人对他表达好感,但多数都很含蓄。和寝室的人打打闹闹,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后面的故事就更简单了,空降进团后,每天就是训练、和队友生活在一起,顺带修复自己和裴丘沉岌岌可危的友谊。   男团卖腐是常规操作,公司虽然没有刻意安排,但他们还是会在镜头前展现出较为亲近的一面,以确保后期有素材可剪辑。   可卖腐是一回事,真的被男人告白是另一回事。   凌脉不明白这两件事怎么能一谈,裴丘沉口中会有更多人喜欢他,说得那么认真,让凌脉有一瞬间都要信以为真。   但一打开手机,刷新wb首页,看到最多的还是对他的谩骂。   好多人说他不适合TAOG,自从他加入进来,连新专辑的画风都变得低幼了。   但即便凌脉不加入,团队也早就想要改变风格。   组合没有他不会变得更好,但有了他,一切的抱怨和不满都有了发泄口。   昨晚回到房间,凌脉一直睡不着,登录了微博大号的私信看了一会儿,从几十条里挑出唯一一条夸奖。   【宝宝你的手好好看呀】   家里人也叫他宝宝,这让凌脉倍感亲切。   点开发现还有很多条,大多都是短短的一两句。   什么你要开心呀、你今天的妆造绝美,还说香蕉台的打歌服很适合凌脉,希望他可以多穿。   从留言日期甚至能看出她具体是看了哪一期节目才发出如此感慨。   凌脉一条一条看过来,看到最后又回到最初的那条。   ——宝宝你的手好好看呀。   凌晨两点半,他给刘锐重新发了短信,道歉说上一条是裴丘沉帮忙发的。   【我还是想自己跟你说,谢谢你能喜欢我,锐哥。   还有对不起,我第一次被男生表白,有些慌张,没能第一时间回复,反而选择逃避。   我现在挺幸福的,在做喜欢做的事,和以前就很依赖的人在一起。   ps我真的没有受欺负!!】   无论哪一种喜欢都是喜欢,他都应该认真对待。   时间回到现在,裴丘沉扶住他,他抬头,眼睛依旧亮晶晶,对裴丘沉说,“谢谢哥。”   裴丘沉避开了。   以前凌脉不懂为什么对方为什么要生气又为什么避开他,只一味地追逐。   但忽然在这瞬间,他观察到对方微红的侧颈,沉静目光里极具地闪烁。    第三十章   杂志拍摄结束后还有一个小访谈,谁先拍完谁去单间接受采访,问题来来回回那么几个,答案也都大差不差。   轮到凌脉时,裴丘沉正好从里面出来,看到他,又错开眼神。   凌脉这回没有主动跟裴丘沉打招呼,就点点头,进去了。   他向来是热情的,尤其对着裴丘沉,有点过分热情了,今天难得含蓄一下,被卫盼注意到了。他手机收起来,问身旁的周钰:“他们又怎么了?”   好奇怪,他为什么要说“又”?   周钰耸肩,打了个哈欠,“不清楚,不然你问问。”   “问谁?队长吗?”卫盼把头摇得像拨浪鼓。   这两个人放假时去了一个地方,回来时却是一前一后。   裴丘沉昨天回别墅时,卫盼还没去学校,亲眼看着裴丘沉一个人进了房间,等了一会儿,发现凌脉没跟着,脑子里闪过四个大字——毁尸灭迹。   不至于吧?   他们队长再怎么恐怖,都不能到杀人藏尸的地步……卫盼及时制止了自己脑内的恐怖片放映。   但凌脉是华都人,这不仅队内的人知道,百度百科也明晃晃标着呢。   裴丘沉被人拍到,去的地方也在华都。   走的时候是分明两个人一块,回来怎么就各自分开了?   卫盼上楼时不住回头看玄关,脚下差点踩空了,直至头顶冒出一句“你在找什么”,他整个头皮都麻了。   抬起脑袋来,裴丘沉不知何时站在二楼围栏旁,一只手按在栏杆上,目光沉静看着他。   “我以为凌脉会跟你一起回来。”卫盼说。   就好像很久前,他以为谁都分不开这俩人,直到凌脉的名字从出道名单上划去,人也跟着离开。   仿佛只是一眨眼的工夫,天翻地覆,什么事情都变了,出道后的日子也比想象中难熬。   以前做练习生,经历的是一眼望不到头的痛苦,后来终于出道了,生活一眼望得到头,反而更加恐惧和空荡,每天都如行尸走肉一般。   所以凌脉能够重新回来,他是真的开心,不惜在队长的死亡注视下拥抱凌脉,说出那句“好久不见”。   虽然后来reaction团综第一期,他看到自己说的话被消音,心里很不是滋味,但转念一想,曾经和凌脉更亲密的裴丘沉呢,那三年就像不存在一般,不再允许被提起了。   当时的凌脉刚刚进团,因为和经纪人一样都姓凌,有人甚至猜测他们是亲戚,凌脉妥妥关系户。骂得最凶的一阵,凌脉的账号私信全部都是让他滚的消息,还有鬼图。账号没有第一时间给到凌脉,综合考虑后,公司还是决定隐瞒凌脉曾经练习生的身份,不想网上再搞出什么阴谋论。   直到团综开播后反对的声音才慢慢降下来。   那时完全是放手一搏,最糟糕也不过和从前一样,大家都死气沉沉。   好在结果是好的。   凌脉的到来给团队注入了生机,唯一遗憾的一点是他和裴丘沉不对付。   至少在外人眼里是。   卫盼在别墅的时间不多,有时也不禁怀疑,是不是人长大就会变,会变得疏离、变得客套,这其中变化最大的当属裴丘沉。   以前练习生时期好歹能和人正常交流,出道后除了在镜头前,工作之外的时间几乎见不到他这个人。后来团内的集体活动一点点变少,一年到头他们都碰不上几面。   直到凌脉进团,录制节目时他们天天在一起,后面拍mv、参加打歌,也都是一起行动。   这让卫盼产生一种错觉。   时间好像只是悄然流逝一截。   现在和从前无异。   要是那时候凌脉能够一起出道就好了,大家一定会更开心,不会浑浑噩噩这么久。   但现在也应该知足。   于是在别墅的半截长梯上,卫盼诚恳地说:“队长,你既然那么在意凌脉,就对他好一点吧。你也知道,凌脉有些迟钝,有些话你不直说,他永远察觉不到。”   说完如同惊醒一般,汗毛耸立。   本以为裴丘沉不会搭理自己,无视就好了,工作之外他和他们的交流一直不多。   但昨天出乎意料地,裴丘沉反问他:“我要怎么对他才算好?我在机场等他?那样只会出更多乱子,你以为那些私生很好摆脱?”   “况且,他根本不需要我。”裴丘沉手里的手机攥得死死的,攥到指尖发白,语气明显沉郁,“有人给他送机,说不定现在还有人在机场接他。”   如果卫盼当时能够凑得再近一点就好了。   就会看到裴丘沉手机上的对话界面,他的转账,以及他买断的机场图。   买完反手就把代拍贩子点了举报。   封禁31天。   卫盼没有看到。   后来受不了那股窒息的气氛,找借口先回学校了。   所以他不知道那晚裴丘沉在客厅等了凌脉。   时间不能倒流逆转,日子也不可能回不到从前。   但凌脉的存在毋庸置疑。   他离开又回来。   重逢本身就是意义。   ##   采访结束后一行人打道回府,这几天团队在筹划新团综,这一次更大胆一些,准备到各地采景,团员们都熟悉了,总在一个地方没意思,观众们也会腻,开拍时间安排在签售会之后。   《再重启》的播放量不错,后续拉到几个赞助,演唱会也在筹备中,申请了几个场地还没有下批,一切都在井然有序地进行中。   车上凌脉又差点睡着,经纪人正好讲到接下来的行程,见状示意旁边的郝燕然,“旁边的人把他叫醒了。”   “不用了,回去我再跟他讲一遍。”裴丘沉开口。   “不行,别搞差别待遇。”凌青姿拧着眉,忍无可忍终于说出口。   “让他多睡会儿吧,昨天很晚我去厨房倒水,凌脉还起夜了,看来他是真的失眠睡不着。”郝燕然替凌脉解围。   对上裴丘沉的视线,他礼貌地回视。   但凌脉还是醒了,撑着眼皮听接下来的安排,时不时配合着点点脑袋。   接下来的行程很密很满,凌青姿给了他们一晚上休整的时间。   回去别墅,凌脉自动跟在裴丘沉身后。   走到房门前,裴丘沉终于回过头,“跟着我干什么?你的房间在另一边。”   “我想再对一遍行程,怕出差错。”凌脉说,“我刚刚听到你说,会再给我讲一遍的。”   “……”   裴丘沉一顿,没想到凌脉那时没有完全睡着,只是太困了闭着眼小憩。   再次踏入裴丘沉的房间,和之前一样整洁干净,空气中有股肃冷的清新剂味道。   裴丘沉让凌脉随便坐,凌脉却一改之前的散漫自由,老老实实站着,裴丘沉还觉得奇怪,转过头看他。   下午五点半,天还亮着,凌脉在逆光处,哪怕站在阴影里,那头灿金的发和白皙的脸依旧清晰可见,尤其那双眼眸,明亮的,像沾了糖霜和蜜,理应粘稠,却玻璃一般透亮。   “我昨天自己编辑了一段话重新发给锐哥。”他说,“我反思过了,对别人的喜欢很儿戏的敷衍过去,这样很不好。”   “无论是男是女,大家都一样的,‘喜欢’没什么不好的,是不认真对待的我不好。”   “我决定不逃避,认真表达过我的感谢了。”   说完这些,气氛静悄悄的。   裴丘沉说:“专门进我的房间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个?”   你对所有人都温柔,所有人都有爱你的理由。   父母、同学、老师、朋友。   包括正在逐渐喜欢上你的粉丝。   你值得很多人爱。   然后,我是这无数人中的一个。   “还有!”凌脉抬起眼,那一眼竟然有些怯怯的,但不是害怕的胆怯,快落日了,天边的黄昏也是染着怯怯地红晕,“我太依赖你了,总认为你能解决所有问题,但其实并不是,你也有自己的烦恼。”   像是特意避开他,去卫生间接的那通电话。   突然说要去见朋友,结果一言不发改签的航班。   凌脉知道裴丘沉有自己的考虑,况且受从前的影响,他总认为裴丘沉无所不能。   所以干脆不去过问。   “我很吵,一直学不会安静,如果烦到你,你可以跟我直说。”凌脉说,“你不说,我就不知道,就会想要一直烦你。”   如果长大意味着我们都要退到安全线以内,遵循成人的法则,不过分干涉,从不冒犯对方……   “今天我忍耐了,我觉得你想要有自己的空间,拍摄的时候就没去打扰你……”   那我们之间的距离会变得越来越远。   我不要这样。   我不想这样。   “不过我也总想着,万一、万一你在等我跟你说话呢。”凌脉低着头,小声地自言自语,“我总是自作多情。”   “可万一你真的在等,我不希望你的期望落空。”   “哥哥,你也只比我大三岁而已。”凌脉说,“不是所有事都需要自己一个人扛。”   裴丘沉判断不出这些话,除了他以外,凌脉还和谁说过。   待人真诚是凌脉的优点,也是最让裴丘沉痛恨的地方。   但此刻是对他的。   像几年前那个平凡的日子里,他捧过他眼泪,炙热的、滚烫的,那余温至今留在他的手上。   原来一直以来都没办法忘掉。   “凌脉。”裴丘沉开口。   “嗯?”   “那如果我说我爱你呢?”    第三十一章   专辑的首场签售就近举办在新巷,当天场馆外来了不少人,之前的打歌节目确实为组合带来了新一波人气,这又是继节目之后TAOG第一次举办的大型活动。   不过当天发生一点小插曲。   一般来说,这种签售场即便只单推一个人,粉丝也不会特意跳过某个成员。   然后,凌脉被跳过了三次。   第三次终于抬起头来,只看到对方留给自己的一个背影。   最近,不,是一直以来,稍微对他们团有点了解的人都知道,凌脉和裴丘沉的关系十分不和谐,包括但不限于化妆间打架、故意拉对方跳丑舞、节目里起争执甩脸色。虽然后来几期团综里两人的互动明显多了不少,但也被人说是有剧本、演员。   两天前拍摄的杂志发行,杂志内页的采访更是被人津津乐道。   被问到和队长裴丘沉的关系如何。   凌脉:情比金坚!   这一段直接被拍下来传到网上,好多人贴了两个人之前在团综里的对话,并附文说反话:[那真是关系好得不得了]   [谁看了不说一句沉情脉脉是真的]   [这集是宿敌变情人]   [喜报:沉情脉脉超话粉丝有望突破2000]   一开始大家还是气氛友好的玩梗,后面不知道怎么就变味了,变成:   [好希望有凌麦那么厚的脸皮]   [裴哥都要烦死这块狗皮膏药了吧……]   [小丑又舔上了]   TAOG虽然吸引了一大批新粉,但还有一小部分以前的粉丝,本身就对团队转型不满,裴丘沉以前的人气就是队里最高的,毒唯私生也是最多的。   作为曾经的糊团,本不应该到跟私人行程这么紧的地步,裴丘沉实属是一个意外,拍戏吸引到的部分粉丝,如果说对团队其他人是无感,对凌脉就是厌恶。   因为频繁的团队活动,裴丘沉个人行程逐渐减少,更不要说是拍戏进组这种短至一个月长至半年的工作。   在又一次被彻底忽略掉以后,凌脉拧开眼前的矿泉水喝了一口,身旁卫盼略担忧地看过来,他又扬起笑脸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   这种情况早在空降前就预想过,凌脉自认没有那么玻璃心,只要还有工作和舞台,一切都还是向好的方向发展。虽然他还挺喜欢搜自己和看私信的……   但那只是保持了人类最基本的好奇心!   签售的长桌是拼起来的,前面有粉丝不小心碰到了,桌子跟着轻微晃动起来。   余光里瞥到坐在第二位的裴丘沉,人没看清,但摆在桌上的手臂、衣袖的纹路,一眼便能识出。   凌脉的目光一顿,有些刻意地收回了视线。   自那天两人在裴丘沉的房间谈话过去半个月,虽然裴丘沉当下立刻改口说是开玩笑的。   换做以前任何时候,凌脉也会认为对方在开玩笑。   裴丘沉说:“我爱你。”   他应该要回一句“我也爱你”才对,这样才能让玩笑顺利进行下去。   可前一夜他们刚刚讨论了男人之间的喜欢,凌脉根本没办法自然而然地把话说出口,喉咙像被透明胶水黏合上,发不出声音。   气氛尴尬下来。   倒是裴丘沉一副坦然的样子,转头把近期的行程跟凌脉重复一遍。凌脉一个字没听进去,嘴上说着:“嗯、嗯,我记得住了,好的哥,那我先走了。”   他的脑袋一团浆糊,乃至于后面再面对裴丘沉时,多少有些躲闪和不自在。   如果“我爱你”是开玩笑的,那什么是真的?   正想着,有人到自己身前,且是没有按照顺序签名,直接走到了凌脉眼前。   “我喜欢你很久了,希望你能收下这封信,一定要读哦,我可是用心很久写出来的。”女生说着话,嘴里还嚼着泡泡糖,有些含糊不清地。   凌脉看到对方的头发是挑染的,黑色里面有几缕极其绚烂的艳粉。   是很漂亮的一张脸,就算和明星站在一起也毫不逊色。   凌脉收了信笑着说了谢谢,对方却没有要他签名,直接走掉了。   这种情况实属特殊。   凌脉第一次签售就遇到好几次极端情况,瞥见旁边卫盼的脸色不大好看,还以为对方还在为方才的事操心,又一次微笑示意没关系。   结果后面的问答环节又出现状况,有人问裴丘沉和凌脉的真的是情比金坚的关系吗?   现场一片哄笑声,本来这是个很简单的问题,话筒递到凌脉手上,只要笑笑开个玩笑就能揭过去,凌脉又一次卡壳了。   采访是那句“我爱你”之前发生的事。   他那时候还天真认为他和裴丘沉是铁骨铮铮的兄弟情……   哪怕只是愣住一秒钟。   这件事都是他搞砸了。   整个场馆瞬间安静。   随后,耳边传来裴丘沉的声音,低沉的、轻缓的,响在整个场馆里,“‘情比金坚’是凌脉说的吗?他说是那就是。”   “杂志是单人录采,我不知道他都说了谁,那他怎么说别人的?只有我是情比金坚吗?”   没想到裴丘沉一口气说这么多话,本来冷掉的场子迅速热起来。   “情比金坚”四个字刻印在场内每个人脑子里。   事后有人repo这段,好多人的第一反应是:编的吧?   评论(31条):[这不奇怪呀,裴丘沉作为队长,肯定要控场给队员解围,倒是凌脉的态度很奇怪,话是他说的,怎么又不想承认了?]   [沉情脉脉be了]   [这俩人啥时候he过……纯同事纯队友纯不熟]   [不会真的宿敌变情人吧?不要啊,你们可是团内公认难嗑的一对,不要变得好嗑起来啊——]   [你别说你还真别说。。。这场签售裴丘沉cue了凌脉好几次,凌脉一直都挺话多的,今天格外含蓄羞涩,搞得我都有点不习惯了]   [剩下几场签售谁再观察观察?我记得沉情脉脉这对舞的人设是高冷x舔狗,很没品的单箭头设定,看一眼阳痿一整年,他家人少不是没理由的,但如果风向变了,我可以浅尝一下]   [其实宿敌或者针锋相对都挺好嗑的,但裴的唯粉太多了,麦麦子又根本硬气不起来……]   [他好像一直在挨骂吧?今天签售我看到几个裴很有名的私生也在场,吓死了,团队这都不审核,什么钱都捞是会下地狱的]   博主:[哦说到这个,repo里没敢讲,有几个人直接没让凌脉签名就走了,态度特别差。还有钱姐也在,我当时就排她后面两位,亲眼看到她去找凌脉了,好恐怖]   [???不是,她不是粉裴丘沉吗,找凌脉干吗]   博主:[不知道,就是这样才恐怖!!现场人太多了,他们又都签了好久,除了旁边卫盼看到了,其他几个人都隔很远没发现,我有点担心]   [虽然我也管凌脉叫麦麦,但麦麦人真挺好的……比前队友强百倍,无论是业务能力还是对粉丝,他都很可以了。]   [啊啊啊怎么办有点怜爱了……我只是爱缺德,不是想他们真的遇到坏事啊]   [希望团队有注意到吧,凌姐不是一直跟着?]   [爱卖腐也不是什么错,他只是个敬业的宝饱(可怜)(可怜)]   [够了,这就有点超过了]   [够了,这就有点恶心心了]   ##   收到的粉丝礼物被工作人员分箱装起来,回到住所后,凌脉拿到自己那箱,终于也想着,是不是该出去找个房子。   如今他手头也没那么紧了,虽说可以一直在别墅,但总有离开的那天,到时候东西一多,搬家都不好搬。   房间门被敲响,凌脉刚把礼物放到书桌上,去开门发现是裴丘沉站在门外。   有些意外。   以往都是他主动去找人的。   “收拾好了吗?”裴丘沉问。   凌脉点头,手落在门把上,握紧又松开,“好了,哥你有什么事吗?”   “周钰说一起出去吃个饭,我来叫你。”   原来是周哥让裴丘沉来的,不知为何,凌脉松一口气。   他的情绪就写在脸上,裴丘沉只扫了一眼,“是我要过来叫你的,本来他们想直接给你打电话。”   “……”   “好的,那我马上!”凌脉说,“我换身衣服就下楼。”   裴丘沉:“我在外面等你。”   凌脉把门关上,没有立刻动身去衣柜找衣服。   这很奇怪。   这很奇怪吧?   不怪凌脉这半个月要躲裴丘沉,自从那天玩笑似的告白后,裴丘沉对他的态度忽然一百八十度大转变,不仅不避开了,甚至主动起来。   如果换做从前,凌脉一定会欢天喜地,把尾巴摇成螺旋桨反扑过去。   可现在,凌脉不由头脑风暴起来。   裴丘沉之前为什么躲自己?   现在又为什么不躲了?   凌脉的脑子一向只在学习方面灵光,一到情感方面就是纯笨蛋,一方面他没经历过,另一方面他之前从未想过同性之间也能……   男团卖腐就像呼吸一样简单,哪怕只是再普通不过的对话,放在粉丝那里都会有一百零八种解读。大家的互动都在合理范围内,凌脉很难去想象,这其中会有人对他有不同的看法。   区别于他人的。   与“爱”有关的情感。   房门被敲响,咚咚两声。   凌脉把门打开,裴丘沉果然站在门外等。   他刚要往外走,压在头顶的帽子忽然被抬起,眼前挡眼的头发被拨开。   帽子重新盖下来,“眼睛不扎吗?”   “我没注意到。”凌脉压低了帽舌,手指又蜷缩起来,一时没办法松开。   还好自己戴了口罩!   紧接着裴丘沉说:“脉脉,你发烧了吗?”   耳朵被碰到,一触即离。   “耳朵好红。”   凌脉:“……”    第三十二章   夜里凌脉躺在床上,实在睡不着。   或许是吃撑了。   晚上吃饭的地点选在一家小餐馆,是作为本地人的卫盼强力推荐的。   因为是经纪人特许的放纵餐,凌脉埋头一顿苦吃。他对面坐着的就是裴丘沉,两个人没有挨在一起,但只要一抬头就可以看到对方。   凌脉不是容易脸红心跳的体质,平时一紧张顶多是小小地蜷缩下手指。正式出道以后就更加不要脸皮了,出圈的广告舞不知道当众跳了多少次,一开始还放不开,后来熟练了还加入了一点小小的改编。   一件事情,一旦反复发生,适应后就会变作理所应当。   就像他和裴丘沉。   因为从前的记忆太过根深蒂固,乃至于他自然而然忘记,他们都是成年人,同睡一张床很奇怪,还用迭词叫对方的小名也奇怪,拉拉扯扯更不象样。   难怪裴丘沉那么排斥,他总是自说自话,没能顾及到周围人的感受。   可现在他懂了,裴丘沉反而主动靠近,以一种模糊不清的态度,忽然待他格外亲昵。   若是面对镜头还能说服自己,是为了节目效果,可这甚至不是在他家,不需要应付凌父凌母。裴丘沉的手指蹭上来时,凌脉的耳朵不由自主地发烫,直到现在还残留着某种余温。   每每想起,脑子里不由重复放映这一幕。   把被子一掀,凌脉彻底精神了,坐起来没事干,也不想刷手机,干脆把粉丝送的那箱礼物找出来,一件件地拿出来看,里面甚至还有他自己的应援手幅,做得很精致,上面还有发光条。凌脉不由仔细端详一番,自恋地欣赏起来,礼物一件一件摆好,忽然发现少了一样。   那封被特别点名一定要亲手拆开的信。   凌脉来回翻找了几遍都没找到,估计是被工作人员和其他人的信件弄混了,打算明天早上去问问问看。   重新躺回床上,仍旧没有睡意。他最近睡眠很少,之前是亢奋于签售在即,今天终于结束了第一场,尽管有些微妙的插曲,但总得来讲,是一次不错的经验积累……   想着想着,隐约有了些睡意,眼睛刚刚闭上,耳边又响起那道熟悉的声音,低沉而轻缓的。   “脉脉,你耳朵好红。”   凌脉猛地睁开眼睛。   啊啊啊啊——   抱着被子在床上来回翻滚,突然听到门外有一声响动,像是什么东西被打碎了。   凌脉一愣,迟疑着从床上坐起来,按亮手机屏幕,显示已经过了零点。   他应该去一趟卫生间。   但刚刚那是什么声音?   他早就过了相信鬼怪的年纪,但要是问凌脉怕吗——那还是怕的。   不然之前也不会被裴丘沉吓哭。   等了一会儿,确认外面很安静,凌脉才敢把门打开。   没有预想中阴暗可怖的气氛。   今天的月亮格外的圆润,月光透过落地窗洒进来,将客厅沙发那一方小小的空间照得很亮,冷蓝的光像是深海的投映。   凌脉手抚在栏杆上,看着楼下那道颀长的影子。   “哥?”他小声唤了一句。   凌脉的视力很好,瞬间看到裴丘沉转过头来,冷冽的目光像结冰的深潭,又深不见底地吞噬一切。   ……什么嘛。   这不是还和以前一样。   搞不懂自己哪来的失落,   凌脉现在既搞不懂对方,也搞不懂自己。   看到凌脉,裴丘沉也怔住了。   “我刚刚听到有声音,吓了一跳,原来是哥你啊。”按下心底略微的不爽,凌脉开口道。   裴丘沉低下头,看着脚边摔碎的花瓶,水洇湿了地板,停在他的脚边,月光踏进来,将那一滩小小的水渍反出圣洁的光晕。   裴丘沉说:“不小心碰倒了。”   凌脉闻言走下楼,“你总是吓人。”   裴丘沉的目光跟随着对方,随着下楼的脚步,月光落在少年的眉眼、发梢,像是暗夜里走出来的精灵,迈着轻巧的步伐,一步步地向他走来。   “是你胆子太小了。”裴丘沉回道,“出来是去厕所?厕所在那边。”   凌脉的步伐一顿,生硬地停在原地。   怎么还赶他走。   “你害怕?我可以带你过去,然后守在门口。”裴丘沉又道。   凌脉:“…………”   四周静悄悄的,好一会儿,凌脉才道:“不用。”   “但是在我回来之前,你先别走。”接着他又说。   裴丘沉点头,说好。   他很配合。   与平时给人冷漠印象不同,尽管语气没变,依旧平淡,但就像今晚的夜,格外的沉寂温和。   这一次没有触碰,没有指尖蹭过耳垂,凌脉还是感到一阵滚烫的热意从指尖传来。   或许他病了。   不然没有更好的解释。   凌脉走后,裴丘沉眼神再度冰冷下来,环视一圈周围,静静等在原地。   从卫生间出来,客厅和厨房的灯都被打开了,一瞬间被大亮的灯源笼罩,凌脉还有点懵。   裴丘沉解释道:“这样比较安全,不会有鬼进屋。”   凌脉想要捂住耳朵已经来不及,“不要吓我了!你以前不是说根本不存在鬼吗!”   他又提到“以前”。   已经没办法把说出去的话收回了。   好在裴丘沉看起来没什么异常,“嗯,是没有。”   没等凌脉松一口气,裴丘沉又道:“今晚你要不要到我房间睡?”   凌脉:“……”   裴丘沉:“或者我去你房间。”   “为什么?”凌脉有些慌,“我们、我们现在已经不适合睡一间房了,我是说、这不合适。”   “说得也是。”裴丘沉照旧淡定,“那你回房间吧,我待会儿也回去了。”   “你还要待一会?”十一月初,气温已经下降很多,客厅的空间又大,凌脉光是站这么一小会儿就感到冷了。   裴丘沉说:“想再透口气。”   “你也睡不着吗?”   裴丘沉捕捉到了那个“也”字,“上次听周钰说你的睡眠质量不好,现在也没有改善吗?”   那都是什么时候的事了,裴丘沉还记着。   “就是……第一次签售嘛,一想到要近距离和粉丝对话,还是会有点忐忑。”凌脉说,“怕说错话什么的……现在完全没问题了!我有经验就好了!”   “今天的事本来就不该发生,之后也不会再发生了。”裴丘沉说。“我向你保证。”   凌脉一怔,“喔……好的。”   “那么你呢,为什么睡不着?”他连忙转移话题。   裴丘沉看着他,眼底的深色像是没有波澜的潭水,却也暗自搅动,“你真想知道?”   凌脉点头。   裴丘沉抬起手向他招了招,“那你先过来。”   凌脉手指蜷缩一下,继而抬起来挠了挠下颌,左顾右盼,“哥,你这样像在叫狗。”   “那你会过来吗?”   好一会儿,凌脉挪动了步伐,走到裴丘沉身前。   “我过来了,然后……”   他话没有说完,忽然被抱住。   整个人彻底僵住。   尽管说话的语气很冷淡,对人态度也冷漠,但裴丘沉身上的气息是暖的。   温暖的包裹住他,   那不是一个用力的拥抱,凌脉却感到骨骼的痛意。   他从很矮很矮的个子长到如今的180,从懵懂的十六岁一步跨越到现在。   在他耳边,裴丘沉道:“我在抓鬼。”   眼睛被遮住了,紧接着是一阵异响,两个人的对面,凌脉刚刚站在的位置上传来一阵尖锐的声音,具体说些什么记不清了,除了咒骂之外,还有一句。   “你们敢耍我?!”   ##   当晚警察就来了,按照私闯民宅把外来者带走。   凌脉全程懵逼。   做完了笔录,他后知后觉地抓住了裴丘沉的手臂,“所以花瓶根本不是你打碎的?!”   裴丘沉看他,思考要怎么措辞不至于吓到对方,最后还是放弃了,总要让凌脉有些危机感,这世界上就是有这些莫名其妙的人。   “我是听到声音后出来查看情况。”   凌脉心脏要停跳了。   这比鬼片还要恐怖。   尤其后面的事情交由凌青姿处理,犯事的人还想要和解,离开时凌脉瞥见对方的黑色长发里掺杂着几缕粉色。   是那个在签售会上递给他信的人。   “……为什么?她她为什么要……”   “凌脉,别去揣测疯子的想法。”裴丘沉的语气依旧冷淡,可手掌已经落在凌脉的眼睛上方,掌心的温度是暖的。   “你只要知道,你没做错任何事。”裴丘沉说着,轻微一停顿,“我是不是还没说过?”   凌脉一怔,“说什么?”   遮在眼前的手移开,微微亮的天色里,云和天空的颜色都很淡,只有眼前的人浓墨重彩。   凌脉在对方的瞳孔里看到自己的倒影。   漆黑眼眸里唯一的色彩。   “谢谢你能够回来。”    第三十三章   由于这次事件过于严重和典型,公司不但发布公告,起诉了这名半夜闯进别墅住宅的私生。为了确保成员们的安全,还暂时安排几人住进公司宿舍。至少安保方面得到保证。   女生当晚不是一个人来的,还带了两个保镖给自己守门,情节更加恶劣。   凌脉后来上网才得知对方是裴丘沉一个很有名的追私粉丝,因为家里有钱,圈里人都管她叫“钱姐”。追车、追机、追酒店统统都干过,现在连局子都进去过了。前几次都是小打小闹予以警告就揭过去了,这次公司方面和裴丘沉个人都动了真格,决定追责到底。   至于那封信,凌脉后来又在收到的粉丝礼物里找了一圈,依旧没找到。   不知道对方是何目的,没看到可能还是件好事,因为行程排得紧集,很快凌脉就将此事抛之脑后。   后面几场签售办得都十分顺利,再没有跳签的情况出现。除却第一场的生疏和紧张,凌脉后来几场都表现得积极活跃,获得粉丝的一致好评。   TAOG的新粉逐渐增多,排挤他的声音便渐渐少了,一些饭拍视频下,甚至有了些许积极的评论。   [很会饭撒的小哥哥一枚吖]   [去了现场,发现他和裴的关系根本没有网上描述的那么紧张,被诈骗了]   [能说吗,队长其实挺关注新晋幺儿的,中场休息时还主动去找小孩儿讲话了,第一时间发现凌脉手边的矿泉水空了,隔空递过去的,要知道他俩之间还隔着两个人呢,郝燕然想搭把手,他都没让,最后是卫盼接过去给凌脉的。要是其他cp早就嗑疯了,也就他俩。。cp粉太少根本无人在意]   [根本没人懂,我们沉情脉脉有多好嗑……团综里很多暗戳戳的糖好吗,结果一搜全是纯恨标题,要么就是说俩人在勾心斗角,求求了,我们幺儿就那点脑仁儿,当面夸他帅,他能一分钟摆八百个pose任你拍,孩子能有什么心眼,孩子只是一只快乐小狗罢了。还有说裴丘沉讨厌他的,拜托,真的讨厌一个人连个眼神都不会给!!队长他明明就是超在乎!他从来没有对一个人这么!关注过!]   [裴最近确实不对劲,刷到好几个饭拍了,每次问答环节他必cue凌脉,凌脉一开始还会慌,后面接得得心应手。]   [每次凌脉说傻话,惹大家笑,裴都会歪头看他,有够关注了。我记得裴以前还挺,咋说,冷漠的?]   [对的。我最近才粉上他们,特意去补以前的物料,因为都下架了我还找了好久,结果看了两个就看不下去了……以前不火是有道理的,好恐怖的气氛,全员死气沉沉。裴之前不还有个cp,算是官推?能说吗,那对比沉情脉脉还难嗑()]   [沉颖cp吗?我还嗑过……现在想想,我也真不挑]   [我那死去的白月光,提到还是会恨。男人果然都管不住下半身,能不能阉了,反正也用不到]   [他不仅用了,还用得很勤快呢/微笑]   [我当初差点就嗑了,不过先看了他们的舞台,说实话,姜航颖滚蛋对我眼睛挺好的,歌唱得不咋地,舞更是烂得没边。他家粉丝夸得天花乱坠,能不能先把哥哥的直拍看个一百遍再出来夸?被忽悠着去看完视力直接损伤,我找谁说理去。乃至于后来我看到TAOG都绕道走,今年宣新人的时候我还不屑一顾,结果新专一出我直接吻了上来]   [这厮还有粉丝是迄今为止我认为最匪夷所思的事]   [不仅有,而且还在每个视频下偷偷拉踩呢,觉得凌脉比不上他们家公主一根手指头]   [咋啥人都能拉出来和我们青春男大比,虽然我们老幺说话口无遮拦,时不时就说出让人脚趾扣地的发言,但是他善啊!   素人出道,黑历史几近于无,唯一值得争论的就是他大学请假n月,为的还是专心训练准备舞台!!!所有人都在唱衰,说他期末考试肯定不及格,有没有在乎过那可是N大!!他是正经高考考上去的,我们老幺只是看着不聪明,实际脑子好使得很好吧。   反观被退团的某位,据说是国外某高校就读,但根本查不到在校信息,唱跳创排全废物。唯一的光环是姓姜,众所周知,圆娱曾经的某高层就姓姜……]   [早就想说了,凌脉只是后来的,又并不是真废物,平心而论,他唱歌能力在队里确实排第一,只不过是青春活力那一挂的。不喜欢,觉得幼齿,大可以不粉这个团。咋就追着孩子一个人骂,不就欺负他没有粉丝基础,我看着都要逆反了。]   [请嗑我们沉情脉脉,我们超话马上就要突破5000人大关/可怜/可怜]   [……那还是不了,凌脉和其他人都能嗑,和裴真嗑不了。]   [为啥]   [前期裴丘沉还是蛮过分的,也就是凌脉脾气好能包容,搁我身上分分钟急眼]   [追星不要过度代入自己啦,你也不是他们本人,咋知道这俩人是不是乐在其中呢]   [明天是最后一场了,等一个现场repo,让我看看这对仇人到底怎么回事]   [嗑是不可能嗑上的,但是可以缺德凑个热闹]   ##   2029年11月12日 下午20点45分   和粉丝的全部互动结束后,成员们鞠躬谢幕纷纷下台。   裴丘沉又一次停下来,等凌脉一起走。   卫盼见状识趣地小跑两步去找周钰,郝燕然的脚步一停,扭头看凌脉。   路过郝燕然的时候,突然听到对方低声说了一句,“你是自愿的吗?”   凌脉一怔,没反应过来。前面裴丘沉见两个人都停下来,眉头微皱,叫了凌脉一声。   凌脉先是转头对裴丘沉说:“马上就来!”随后又回过头来,“什么自愿?燕然哥你在说什么?”   郝燕然的眼神瞥到正在看着他们的裴丘沉,“等有时间再跟你说,你先去吧。”   “噢……好。”凌脉有些懵,但还是快步离开,不想裴丘沉等太久。   把私生送进警察局后,他们一直在各地跑签售。   私下里,裴丘沉又开始用“脉脉”代替凌脉的本名,几次住酒店都是主动提出和凌脉一个房间。   起初凌脉还会紧张,但房间都是两张床,裴丘沉会按时熄灯,早上还会叫凌脉起床,就是坐保姆车,都特意跟卫盼换一个位置,坐到他旁边来。   凌脉简直……受宠若惊。   后台等他一起进场、下场已经是家常便饭,不足为奇,凌脉的适应能力也是出奇得好,两三次下来就彻底习惯了。   只是心里有一块还是怪怪的。   他对肢体接触并不排斥,大家都是男生且经常一起行动,触碰在所难免,而且粉丝也乐得见到。   一个男团5个人,两两分组的话能有十几种不同的排列组合,凌脉偶尔还能在网上刷到他和队友的同人文,或者是裴丘沉和其他人的。   他和裴丘沉的很少,但不至于没有,凌脉还去搜过,发现全篇俩人都在打架,是物理意义上的,抡起拳头左右互搏。   他俩给大众的印象一直很糟糕,以前的凌脉还会为此苦恼,没想到有朝一日会因此而安心。   至少在旁人眼里,他俩依旧是水火不容的……一对兄弟。   这么讲有点掩耳盗铃,主要是凌脉近期无法再把裴丘沉单纯当做比自己年长几岁的兄弟来看。   乃至于一些小小的肢体接触,他都尽可能避免。   很怕再出现打游戏当晚的尴尬局面。   不懂的时候他会一笑而过,还会傻乎乎凑上去说:“大家都会,我也一样。”   但是现在就连裴丘沉洗澡,听到洗手间哗啦啦的水声,他都想扒着门缝偷偷溜跑。   很难面对一个脸蛋好、身材也好的同性,自己一定是哪里得了病!   凌脉作为家里的独子,亲戚不少,也有堂哥堂姐表兄弟,但大家分布各地,平常见面的机会不多。唯独裴丘沉,是和他没有血缘,却让凌脉一声声“哥”叫了整整三年的人。   虽然他也这么称呼周钰,可论亲近程度,凌脉还是会率先选择跟他一个寝室的裴勉。   后来没能出道,他也只关注了裴丘沉的个人超话。   这么说有点对不起周哥,但组合训练很忙,会每句话都回复他的只有裴丘沉。   有时候凌晨一两点,对话框里跳出对方的留言,凌脉隔天早上看到,又会发一大堆废话,等待裴丘沉下次的回复。   高考前很忙,他根本没时间用手机,还找人帮忙在超话里签到。   连续签到那么久,取关时凌脉的心也在滴血。可裴丘沉那时对他的态度不好,他承认自己有赌气的成分。   吃过晚饭回到酒店时已经很晚了,签售坐了一整天,凌脉骨头都麻了,赖在床上不肯去洗澡。   裴丘沉说:“那我先去。”   凌脉躺到在自己的单人床上,半死不活地抬起一只胳膊挥了挥。   卫生间的门关上,不久后传来水声,凌脉盯着天花板看一会儿,一个翻身坐起来。   他和裴丘沉属于特别没有缘分的人。   从初遇到重逢,全部靠着他强求。 第三十四章   凌脉作为练习生待在圆娱的最后一年,起初一切都和平时没什么两样。   过完年他和裴勉一同回到新巷,接下来几个月都在按部就班地训练、生活,唯一改变的是裴勉对他的称呼。   在凌家做客的几天里,裴勉耳边充斥着的不是“脉脉”就是“宝宝”。最开始他叫凌脉的小名,摆明是想调侃,可凌脉从小到大都听习惯了,只会大大方方地响应:“勉哥,你叫我?”   反倒是裴勉抿住唇,移开目光,“没有。”   “可我听见……”   “你听错了。”   然后突然有天就宣布他们能够出道了。   选拔结果既是看考核成绩和平时表现,也综合了多方面考虑,选定了两批人,一共十个人。   但成团的只有五人,也就意味着一半人都要落选。   没有什么竞选标准,被点到名字的人也仅仅是被告知,他们当中有些人能够出道有些则不能。   于是从那天开始更卖力地训练,彼此都是竞争者,关系更加微妙。   这符合管理层一贯的操作,作为一家影视为大头的公司,投入给偶像娱乐业的资金本就不多,高层甚至不愿意拨款就近租一栋公寓给他们住,是挑了一个极其偏远的地方,选了一栋废弃的校舍当做宿舍。   环境烂、条件差,愿意留下的人少之又少。   公司说要培养团体偶像,一培养就是好几年,把他们放在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放养成野人。   起初还有人感兴趣,时不时过来打卡,后来发现公司根本不上心,出道也是遥遥无期,外面等候的人越来越少,直到没有。   凌脉正赶上最无人问津的时候加入进来,没有声援也没有支持慰问,有的仅仅是日复一日重复枯燥的练习生活。   以前公司还会经营账号发一些练习视频,点击量都十分惨淡,后面干脆销号,好多人都以为这是跑路不干了。   如今终于有一个盼头,大家的神经紧绷起来,都想要为自己争一个出道名额。   凌脉也受这种气氛的感染,连续几天泡在练习室里,有时一晃神的工夫,天黑了,再转头看门外,裴勉在等他。   凌脉能够进入候选,裴勉自然也在其中,但在他的身上感受不到一丝一毫紧张的气氛。   每天的训练都精准到如同上班打卡,反而是等候凌脉的时间更多。卫盼入选后,和凌脉的往来更频繁,两个人又在一个舞室训练。   裴勉会在旁看,偶尔也指点一二。   卫盼则表示压力挺大的,总会先找借口离开。   凌脉就在这种重压下努力奋斗了一个月,有天终于受不了,彻底摊平在练习室的地板上,胸口还在不住起伏,喉咙更是干渴痛痒。   他扭头看坐在靠墙休息椅上的裴勉。   对方同他对视,拎起脚下的水,起身向他走来。   “哥。”他叫一声。   裴勉站定在他面前,凌脉一只手伸出去。   有一股力将他从地板上拉起来,两人的肩膀相撞,又很快分离。   “明天学校放假,咱们要不要出去玩一天?”   裴勉将另一只手里的水递过去,“去哪里?这附近可没有什么好玩的。”   凌脉说:“我也没想好,就是想逃。”   那是他第一次产生退缩之意,时间很短,没有维持一分钟,他便甩了甩头,把汗和脑子的水一并甩走。   裴勉黑脸按住他头顶,像阻止一只撒欢的小狗,“今晚跟我去澡堂洗澡。”   凌脉又“嘿嘿”地笑,“好的!”   他现在完全不怕裴勉。   从自己家住的那几天,他怕裴勉寂寞,常常抱着一床被子到客房去跟对方一起睡。   裴勉以为他是怕鬼,寄人篱下,也就默许了凌脉的爬床行为。   他和裴晨洋的关系很差,和家里亲戚几乎不往来。除了班上同学,接触最多的就是凌脉,凌脉总是很热情,也不怕他冷脸,保持百分百的活力。   差着年岁,便不由自主把对方当弟弟一样对待,但对待裴晨洋,他只会用拳头揍,对凌脉,一个细皮嫩肉还怕晒的小孩儿,他想不到合适的方法,只能照着凌脉父母的样子描摹。   那和他本身给人的形象不符。   所以只能对着凌脉。   温柔是凌脉炼化来的。   “脉脉。”裴勉压低嗓音,出声警告道。   “在。”凌脉愉悦地应声,眼弯起来,“我在。”   第二天他们真的出发了,临时要离开新巷。   凌脉的想法很简单,只要能够逃离,无论哪里都好,他想去别的地方透口气。   结果这个难题就抛给了裴勉。   去哪里、怎么去,怎么确保去的当天能够回来……   高铁上凌脉扒着窗看外面的风景,灌木飞快略过眼前,随后是山、田地、湖泊……   在小县城里兜一圈,吃到一家味道很好的面馆,里面还有卖糖水的,凌脉提议要合影留念。裴勉时不时看时间,告诉凌脉再不走就赶不上回去的车。   “你其实一点都不想出来,也一点都不开心,对吗?”凌脉忽然蛮认真地问了一句。   裴勉一怔。   凌脉叹了口气,“你只是在迁就我。”   裴勉开始还在解释,说着说着,瞥见凌脉的眼睛,像加蜂蜜在阳光下温着的糖水,知道自己上当了。   裴勉:“返程票我应该只买自己的,把你留在这里。”   凌脉说:“那可不行。”   过一会儿,他问裴勉:“哥哥,我们不能平等交流对吗?我又不是你弟弟,你不用总是照顾我。”   裴勉淡然道,“幸好你不是。”   “……”   凌脉想到除夕当天裴晨洋那张青紫的脸,表情皱巴一下。   “哥,那之后你和家里人有联系吗?”他问。   “脉脉,你想听到什么答案,什么答案能让你满意?”裴勉反过来问他,“如果想听圆满的童话故事,那从来没有过。”   凌脉张了张嘴,但还没等说话,裴勉又道:“你问我什么时候能不把你当做小孩看?”   “等你长到和我一样高吧。”   已近黄昏,站在街边,道路上有来往熙攘的人群,凌脉拉住裴勉的手腕,往前踏出一步,说:“走吧,我们去赶车。”   当天回去得很晚,并未真正赶上消息公布——   一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   他和裴勉都在正式出道名单里。   后来也有几次调整,本来要出道的一人忽然主动退出了,并且再也没出现在练习室,连行李都收拾得一干二净。   凌脉当时还什么都不懂,只有一腔热血和对出道后美好未来的畅想。   那天晚上他根本没睡觉,拉着裴勉聊到很晚,所以也忽略了裴勉多次欲言又止的神情。   不过在黑暗里,他本来也看不到。   没人许诺过指定了出道名单就一定会顺利出道。能不能出道全凭上面一句话,裴勉在过去的四五年时间里,或许早就经历了不止一次。裴勉不忍心打破他的幻想,也不愿意浇他冷水。   那之后的几个月训练还和从前一样卖力,熬出头后的日子他掰着手指数出道日期。   网站的账号是那时候注册的,因为觉得之后可以在上面看到自己的动态。不知道起什么名字,就直接叫出道倒计时ovo,还要加个表情。   出道舞台的舞蹈他会跳,歌曲也早就烂熟于心。   凌脉忘不掉那天在会议室的谈话。   公司找人跟他谈,大概是怕他像上一位一样,一言不合就离开。   那人说:“你和裴勉,你们其中只有一个人能出道。”   明知道这是谎话,不可能的,他们擅长的东西都不一样,只不过是想让他知难而退,主动说离开。   大家都知道他们住在一起,关系很好,不管是教学的老师、食堂阿姨,还是这些练习生,还有眼前制定规则的人。   他们明明都知道。   却还要他选。   凌脉首先体会到的是愤怒,因为愤怒他猛地站起来,转椅随着他的动作重重撞在墙上,就好像他未来的路一样,“砰”地一声,撞进死角。   那天怒气冲冲回到宿舍,他谁都没说,直接跑掉了。   不想面对裴勉。   不知道该如何面对。   回家的一路上没有哭,向父母宣布自己不会回公司了也没哭。   裴勉找来那天他哭得稀里哗啦。   心里清楚这事怨不得谁,只不过他太蠢了,被即将到来的喜悦蒙蔽双眼。   失望过后内心是巨大的空洞。   那晚他向裴勉宣布要回归正常生活,睡了这几天第一个安稳觉。   第二天一早醒来,裴勉已经收拾好自己,对他说:“我该回去了。”   凌脉摆了摆手。   “拜拜。”他说。   心底有道声音跟自己说,这就是正确的。   这是他选择的结果。   直到父母擅自将他的微信联系人删除,面对空荡的分栏,面对空空如也的聊天框,他第一次对着家人发火。   “你们不能、不能连你们都否定我的三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凌脉才发现自己原来这么难过,“我已经后悔了,我现在后悔了。”   我后悔没能再坚持一下,后悔自己是个胆小鬼。   因为我始终有退路,所以我拿退路当了借口。   我一败涂地的十六岁。   两年后,凌脉的个子蹿高到和裴丘沉差不多的水平,打开百度百科后却失望地发现,对方比从前更高了。   他永远没办法赶上裴丘沉。   计算机屏幕外,少年那双明亮的招子里一闪而过的失落。   “就不能,不能等等我吗……”    第三十五章   2029年11月12日 晚22点21分   卫生间的门开了,首先迈出门的是一股氤氲的雾气,随后裴丘沉从里面出来,发丝还滴着水。   “我好了,你可以去洗了。”裴丘沉说。   凌脉在包里翻东西,他的头发漂染过,需要用专门的护发素才能固色,翻了一会儿没找到,刚要转头应对方的话,眼前出现一堵人墙,到鼻尖的距离还散发着热气,凌脉的手不由自主地按到对方的胸膛,既是推远也是肌肤相贴。   “……”   “……”   “哥,你走路真就一点声音都没有。”凌脉吓得心跳都加快了,指尖的温度连着脉搏血管一路上延至耳廓,发红发烫。   “我出声了。”裴丘沉道,“我问你在找什么,是你太专注了没听见。”   “抱歉……我刚刚在想事情。”   “想什么?”   以前的事。   但这对于他们两个人来说是禁忌,不能提。   凌脉只好胡乱说:“想回去后应该怎么办,别墅不能回,好像只能住宿舍了。”   “嗯。”裴丘沉说完,又补充道,“宿舍不在以前那个地方了,公司重新租用了一栋。”   凌脉一怔,没想到裴丘沉会主动提。   但当务之急显然不是这件事,而是他刚才那一推,手指勾到了对方衣领,裴丘沉的浴衣松了,此刻胸膛大敞,差一丝丝就要打码处理。   他想要提醒裴丘沉。   话到了嘴边怎么也张不开这个口。   大家都是男生,从前宿舍条件艰苦,他们都是一齐到澡堂洗澡,虽然不到帮对方搓背的地步……那主要是裴勉家那边没有搓澡文化,在凌脉提议后被一票否决了。   裴勉:“你只管顾好自己,水卡别乱放,沐浴液打完冲三遍再给我出来。”   当时的凌脉是怎么回答的?   他说:“好的!”   然而没有一丝杂念的十五六岁终将逝去。   时间哗啦啦如流水一般淌过,洗濯掉满身的清澈,只余下那些r18的同人文印记。   凌脉此刻只想大喊:我不干净了!我的脑子已经不干净!   但对着裴丘沉他只能小心翼翼,“哥,你不觉得冷吗?”   裴丘沉没有get到他“不经意”的提醒,眉浅浅蹙一下,似在认真思考,“你冷?可以把空调温度调高几度。”   凌脉的手指在空气里徒劳地划拉两下,最终只是说,“不用了哥,现在温度刚刚好,我去洗个澡应该就不冷了。”   等他出来,裴丘沉肯定已经把浴衣换下了!   他坚信!   刚到卫生间门口,身后传来裴丘沉的声音:“脉脉,你是想要提醒我把衣服系好吗?”   凌脉整个后背僵住了,迈步走到门里面,就在裴丘沉以为他会直接关门不理会自己时,凌脉把身子掩在门里,探头露出一双眼睛来。   裴丘沉有些想笑,勾起嘴角,连眉眼都柔和下来。   凌脉:“哥,你是在故意逗我吗?”   裴丘沉说:“没有,我也是刚刚才反应过来。”   当着凌脉的面,他拎起浴衣上两条绑带,修长的手指穿梭两下,打了一个活扣。   “好了。”   凌脉闷头乌龟一般,指尖扣在门框上,嘟囔一句:“感谢配合!”   卫生间的门彻底关上了,裴丘沉嘴角的笑容也随着少年的隐入淡下来。   凌脉推开他完全是本能反应,他不应该太在意,况且之后凌脉表现出的局促也证明了,他确实没有再将他分类为“曾经很要好的哥哥”。   这样就够了。   不能太贪心。   他在心里提醒自己。   要一步步慢慢来。   手机放在衣服口袋里长时间保持静音,一拿出又是两通未接来电,看到上面联系人的名字,裴丘沉眼底闪过浓重的厌烦。   回头看一眼紧闭的浴室门,知道凌脉一时半会还出不来,他重拨了号码。   很快,那边便接通。   “钱呢?”对面急切地讲道,“这个月怎么还不汇钱过来?怎么越来越晚?”   并没有着急响应,裴丘沉停顿几秒,只是听对面沉重的呼吸。抬起眼,眼神里是散不去的浓墨,“你就这么跟自己哥哥说话?”   “你……!好、好,我不说,让妈来跟你说!”裴晨洋说着往自己身后大喊,过了一会儿,电话那边便换了人。   裴丘沉换了个姿势,靠在衣架旁,静静听对面人讲话。   酒店提供的衣架,仿树桩的结构,一根一根笔直地斜插着,没有挂一件衣服。一开始有,是凌脉挂上去的,没多久就掉下来,才发现它只是个无用且不好看的摆设,干脆挪到角落里,像一颗光秃秃的树,突兀立着。   没用的东西就会被放置在最边缘。   “好,我知道,我没有生他的气。”听着手机里的声音,裴丘沉的语调没变,脸上的神情却越发冷漠,“我怎么会生气呢?我们可是一家人。”   他说完这句话,对面出现短暂的停顿。   裴丘沉没有管,继续说道:“钱我过几天就会汇过去,最近实在太忙了没有顾上……”   说到这里,他嘴角扬起微小的弧度,但不是愉悦的,扬起头,看天花板,好像这场景重复了许多次所以跟着麻木了,“我在这边一切都好,希望你们也好,妈妈。”   电话挂断。   手机显示录音已保存。   ##   在回去新巷的路上,卫盼和周钰都表示不想住在公司宿舍,卫盼是有家可回,周钰的理由则是——有阴影。   机场的vip室里,凌脉软磨硬泡,卫盼狠心拒绝。   “听说宿舍还是以前的配置,队长跟你两个人一起正好。”卫盼一脸正直地说道。   就是这样才不好啊啊啊!!   他现在根本不知道如何跟裴丘沉自然地相处,多一个人在场,还能减少尴尬事件的发生。   在一旁的郝燕然举手道:“我住宿舍。”   凌脉猛地转头,郝燕然朝他笑了笑,“我还没住过集体宿舍,感觉会很有趣。”   对哦。   差点忘了,郝燕然也是最后出现在出道名单上的一员,跳过了前期的训练,直接宣布成团。   “真的?你住宿舍?”凌脉再次确认道。   郝燕然笑,“当然。”   凌脉刚要再说什么,不远处,裴丘沉叫他,凌脉抬头,裴丘沉朝他招手,要他手里的证件,要再检查一遍。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但听队长的准没错,凌脉一边掏裤子口袋,一边走过去。   郝燕然看向凌脉离开的方向,迟迟没有收回眼神。   一旁周钰观察着两边动静,摸了摸下颌,卫盼刚打完一把游戏,抬头就看到他周哥cos福尔摩斯。   “周哥,你……”他话刚起个头,便听到凌脉大叫一声。   众人纷纷抬起脑袋,凌脉又重新摸了自己每个口袋,摇头道:“没有。”   果然,听队长的话准没错,谁能想得到,他会突然找不到身份证……   经纪人凌青姿看了眼表,又看裴丘沉道:“现在怎么办?”   “叫助理去趟广播室,我带凌脉到去过的地方找一下。”裴丘沉说着牵住凌脉的手腕,将他从房间带离,边走边让他在口袋里再好好翻找一遍。   出了休息室,机场偌大的空间遍布人群,两个人来回转了两圈。   在凌脉几乎绝望时,机场广播响了:请凌脉小朋友到广播室领取你遗失的身份证件。   整整重复响三遍。   凌脉:“……”   当天#TAOG成员凌脉 机场遗失身份证#直升wb文娱榜第1位。   评论:[?丢个身份证有什么好上榜的]   [重点不是这个,重点都在热搜上好吧……笑死]   [凌脉小朋友,请前来领取你丢失的身份证哦]   [为啥要加那句小朋友,感觉很刻意诶]   [凌脉再怎么说都十九了耶]   [据捡到他身份证的姐妹说,那上面凌脉真的很像个小孩。。。]   [身份证好像是高一拍的,15、16?]   [看过他初中毕业照,小小一只,他自己不也说过,18岁之前个子都没过172,后来一下蹿上来了]   [怎么真的讨论起来了,我现在更好奇他和裴啥时候关系这么好,咋都在机场牵上手了?]   [身份证丢了找身份证呗]   [牵手咋了,又没当众亲嘴]   [我看你们真是油盐不进啊……]   [我看油盐不进的是公司,非卖非卖,等哪天这俩人翻脸真当街打起来就老实了]   [机场那个视频我看了,裴丘沉一路都牵着他走,凌脉也没反抗,关系应该不差吧?]   [你惹祸你也老实,当时马上要登机了,全员等他一个]   [不是,叫你凌麦,你还真的全卖啊……]   [不赞同楼上。明明就是真情流露,嗑到我们情比金坚就如同呼吸一样简单,嗑死我了,这辈子没嗑过这么真的]   [感觉楼上在阴阳]   [去掉感觉。他俩cp名根本不叫情比金坚……啊啊啊够了快停止这场闹剧!!]   [那叫什么?]   [楼上,你但凡去热搜看一眼呢。]   [???咋回事,一回家变天了,我们糊团最难嗑的一对居然上了热搜,老天奶,我不活了]   当天wb热搜第6   #沉情脉脉 机场牵手#    第三十六章   从没想过有朝一日,自己和裴丘沉的cp视频会出现在网站首页。   机场那天凌脉怕赶不上飞机,的确有些慌,根本没注意到两个人拉在一起的手,视频被剪辑过后,再加上bgm真有种在逃情侣既视感。   不过任何cp都经不起慢放和分析,一旦加上字效,假的也能变成真的,不熟也能立刻结婚。   连续几天看到分析他和裴丘沉情感变化的博文,凌脉都要见怪不怪了。   回到新巷后,暂时可以松口气,演唱会场地还在等待审核,新的团综也还在踩点阶段。平时没什么事,就是泡在练习室里,少有的几场活动,也和近期的代言有关。   值得一提的是,公司宿舍确实升级了,双人间有了独立的卫浴。   凌脉还是和裴丘沉分配到一间房,理由也很简单,经纪人说:“你太冒冒失失了,交给队长照看我放心一点。”   无法反驳。   不过裴丘沉有自己的外务要跑,四月初签约的一档综艺,这个月底正式开机,刚搬到宿舍第一天就赶飞机离开,床单都是凌脉给铺的。   “那干脆直接飞过去不就好了,何必折腾这么一趟?”公司食堂是开放式的,除了员工也有艺人来吃,练习结束后,周钰约凌脉一块去食堂吃饭,听凌脉说裴丘沉当晚就走了,似笑非笑道,“难道还怕凌姐把你和老三安排一屋不成?”   凌脉刚扒好一个水煮蛋,还未放进嘴里,几次张口又闭上,蛋在手里颤巍巍。   “哥,你会不会想多了。”他最后说。   周钰一怔,“我瞎猜的,你别在意。”随即眼睛一眯,觉出点不对劲,“你以前都不在意的,巴不得和你哥贴在一块黏成连体婴,今天怎么回事,还怕我误会不成?”   凌脉嘴里塞着鸡蛋,着急说话也说不出,还是嚼了半天硬噎下去,“我哪有?”   周钰耸了耸肩膀,“我随口一说,你这么激动干嘛?”   看了几个视频,瞄到几眼古怪的同人,思想变不纯洁了呗。   凌脉有苦难言,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小号建立的初衷是为了多看看夸自己的话,连带着也关注了裴丘沉的粉丝,精挑细选一番,选了几个没有骂过他的……但最近画风逐渐不对,开始分析他和裴丘沉感情上升的趋势,分析得头头是道,什么星座、塔罗都用上了,把凌脉看得一愣一愣。   粉丝说裴丘沉是在欲情故纵搞推拉。   原因是裴丘沉犹如男鬼一般的眼神,只在凌脉身上才有所体现。   凌脉一面认为好有道理,一面又觉得一派胡言。   但裴丘沉昨晚的飞机刚离开,今早就给自己发消息说落地了,还发了照片给他看,都不是微博上营业的那种,一看就是特意拍的风景图。   ……这和情侣有什么区别?!   凌脉大受震撼的同时,内心又分外受用,熟练地打字回复:【哇!这是哪里,好好看】   裴丘沉到现在还没回,估计是在工作。   正想着,手机在桌面上嗡嗡震动两声,凌脉翻起来看,裴丘沉先是回复了地名,随后又发一条,说:【有空带你来】   他猛地扣下手机,抬头迎上周钰笑盈盈的目光。   凌脉:“……是骚扰短信。”   “那可不得了。”周钰保持微笑,“我要告诉你哥,你说他骚扰。”   “……”   凌脉立刻认错,双手合十在头顶。   周钰:“没事的,想必他也不会在意。”   “可我在意。”凌脉可怜巴巴道。   “你怕什么?他又不会吃了你。”   怕什么。   凌脉也说不上来,可能是怕裴丘沉听了会不开心。即使心底万分纠结那份情感到底是什么,但凌脉自始至终都没想过远离。   别看裴丘沉给人一种冷漠难以亲近的疏离感,本人却很容易受伤,或许就是因为他敏感多疑,才会选择第一时间把人推远。   凌脉不认为这是不好的。   大家所处的环境不同,做出的选择也不尽相同。   “怕他会多想吧。”凌脉直言,“我还挺高兴他跟我分享近况的。”   不想变回之前那样。   说完手又蜷缩在一起。   和周钰吃过午饭,回到练习室,郝燕然不知何时来了。最近他接了一部戏,正在和公司协调档期,要空出训练和演出的时间。凌脉不知道是什么戏,郝燕然也从来不分享,平时聊天说话毫无障碍,但一涉及到更深处,他和他们之间自然而然有一道壁。   晚上周钰和卫盼都不在宿舍住,郝燕然和凌脉一道回去,路上他忽然问了凌脉:“你和队长以前很熟吗?”   凌脉不假思索点头。   郝燕然有些好笑地看他,“都不带犹豫一下的?”   “这有什么好犹豫的?”凌脉不明白。   距离宿舍还有一段路,郝燕然放慢脚步,月光是斜挂的,银河一样的光落在他眼睛里。   能被选入男团的人都有一副不错的皮相,郝燕然自然也是。   “那他对你态度也太奇怪了。之前还一直叫你离他远点,现在又忽然当着大家的面亲近你。”郝燕然看他,“凌脉,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凌脉心底产生某种异样的感觉,面上没有显,“所以呢?”   郝燕然注视他良久,随后像败下阵来,“上一个和他表面关系很好的人已经回老家种地去了。”   凌脉一愣,下意识回:“可是我家没地。”   “我不是那个意思。”郝燕然头疼得按了按鼻梁,“我的意思是……”   要再提醒得更直白一点吗。   这个团好不容易走到如今这步,事业刚刚有所起色……但凌脉和某些人不一样,他的底子很干净。   郝燕然深呼一口气,还是开口:“裴丘沉不会无缘无故对一个人好的,要知道……他本来可以单飞的。”   户外天气已经有些冷了,长时间停在一处,这种感觉更甚。   凌脉摸到指尖的那一小节凉意。   “姜航颖出事后,团队本来是要解散的,是唐总还想再试一试,才想出空降的办法填补空缺。”郝燕然说,“你一点都不知道?那他们当初是怎么找到的你?”   “就是,打了个电话。”   “你就来了?”郝燕然感到不可思议。   那也没办法。凌脉当时太需要那个机会了。   当然思考过好事怎么会突然砸到他头上,但不管好事坏事,他都不想遗憾错过。   “你刚刚说的‘回家种地’的那个人,”凌脉抬起头来,“……是姜航颖吗?”   郝燕然说:“看来你也不算特别笨。”   ##   裴丘沉的工作结束,回来前一天,收到周钰发的照片,是郝燕然和凌脉坐在练习室一块说话。   很普通的一张照片。   周钰:【幺儿也不找我聊天了,天天跟老三一块聊,什么情况?】   裴丘沉也想知道这究竟是什么情况。   本以为没可能的事情,凌脉绝不会给自己响应,只会像拒绝他父亲的学生那样拒绝他。   他只是把他当做哥哥。   再进一步就会掉进深渊。   凌脉有良好的家庭,爱他的父母,真要踏前这一步跟他这种人混在一起实在是没有必要。   之所以空降进团,也是为了自己的梦想。他们之间要做队友,做最普通的同事。   他给过凌脉机会,亲手把他推远,然后又看他一次次地靠近,没有倦怠、不厌其烦。   那天在裴丘沉房间里,凌脉又在危险的边缘试探, 他说:“无论是男是女,大家都一样的,‘喜欢’没什么不好的,是不认真对待的我不好。”   他说:“我决定不逃避,认真表达过我的感谢了。”   他说:“哥哥,你也只比我大三岁而已,不是所有事都需要自己一个人扛。”   于是,裴丘沉说:“那如果我说我爱你呢?”   整整三年的相处没有察觉到的情愫,却在分开的一瞬间,思念疯长,然后明白了一切。   原来他喜欢他。   喜欢和自己相同性别的凌脉,和他住在一个屋檐下,本应该被他当做弟弟一样照料的凌脉。   分开后才意识到那种感情叫喜欢。   但又太晚了。   两个人踏上截然不同的路,他对他的感情早就变质。   但十几岁的少年最容易变心了,他也会慢慢走出来。身边没有人时才最有安全感,不会患得患失、疑神疑鬼、顾前瞻后……   裴丘沉一直觉得自己是个笑话,从记事起到现在,没人期待他。   那些小心翼翼防备的眼神,他们也怕拴不住他,怕他会扑上前来反咬一口。   事实也正是如此。   这时候凌脉却告诉他,自己可以跟他分享。   真的可以吗?真的可能吗?   裴丘沉没有立刻相信。   告白是假。   但感情是真的。   他还是警惕,步步为营,想要给凌脉反应的空间,想他能够想清楚再响应自己。   因为他只能接受唯一的回答。   可现在又有人来打扰他。   谁都能和凌脉成为朋友,朋友不是独一无二。   恋人才是。    第三十七章   仿佛是一夜之间,本来还算暖和的气温陡然下降,从训练室出来一路回到宿舍,呼吸晕出的雾气消散在路灯的强光下。   凌脉推开宿舍的门,屋内比外面还冷,冰窖一般,令他止不住打颤。   熟练地去摸灯的开关,先摸到的却是一具结实的肉体。前一秒全身还冰冰凉凉,这一秒直接回温,尖叫出声。嘴巴被捂住,漆黑夜里借着月光,看清藏匿在黑暗之中的人的脸。   凌脉:“……”   没一会儿,房门被敲响,是隔壁听到声音赶来的郝燕然,问他怎么回事。   凌脉面对着裴丘沉那张冷然的面容,微垂的眼睫盖住眼眸里深邃的浓黑,有那么一点楚楚可怜的味道。   但多半也是凌脉脑补。   他彻底放松下来,对门外的人讲:“没事,燕然哥,我看错了,还以为屋里进老鼠了。”   黑暗里,裴丘沉因为“老鼠”这个词,目光闪了闪。   郝燕然走后,裴丘沉松开他,凌脉拍着胸脯,“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回来怎么不说一声?还有,你为什么不开灯?”   裴丘沉:“我应该先回答哪一个问题?”   凌脉也愣了愣,“第一个?”   “经纪人没有告诉你们我今天回?”   “说了,但几点没说。而且,”凌脉吞了吞口水,“不是说太晚了,你直接去住酒店吗。”   沉默在两人发酵,随即裴丘沉轻描淡写,“改签了,提前回来的。”   “哦。”凌脉干巴巴地应声,“那我把灯打开了?”   没有得到回答,裴丘沉依旧立在原地,短暂思索着什么。   我应该相信你说的话吗?有些事情真的可以跟你分享吗……   凌脉没有去开灯,反倒走过来,歪过脑袋端详起裴丘沉的表情。   眉皱皱的,有点沉重,不如笑起来好看。   “哥?你怎么了?”   裴丘沉说:“听周钰说,你和郝燕然最近走得很近。”还是说出口了,从来不知道他是这么不能忍的人。   凌脉一僵,“啊……大家都是一个队的,多交流也没坏处……”   他心虚地瞥向别处又正回眼神,不想逃避,也不喜欢逃避。重新回来那天不就做好打算了吗,为了不再后悔,一切的事情都要堂堂正正面对。   “我最近的确和燕然哥经常一起走。”   悬在崖上的石头滚落下来,飞溅的石子正中心口。不痛。   裴丘沉早就习惯了,身体经过千锤百炼。   倒不如说,这样的回答在他的预料之中。凌脉要是跟他撒谎才糟糕。   “因为想知道你过去两年到底在过什么样子的日子。”凌脉又说。   裴丘沉以为自己听错了,难得错愕,“你说什么?”   “……我知道跟别人打探你的事情不好,但是、我如果问你,你会告诉我吗?”   如果凌脉问裴丘沉出道后的那两年过得如何。   裴丘沉或许会回答,但也只是简短的四个字。   ——不值一提。   见裴丘沉沉默,凌脉耸了耸肩膀,“对吧,你一直这样,什么都不说的。”   他小心翼翼瞥向裴丘沉,没有灯光,所以只眼眸格外明亮,“对不起,我不该越过别人,打听你的事。”   “郝燕然都跟你说了什么?”裴丘沉开口,声音有些哑。   凌脉一时语塞,总不能把别人出卖了。   “他说了姜航颖的事?”裴丘沉主动道。   这下凌脉更不知道该怎么办。   “你不用替他隐瞒,我一直知道他怀疑是我把姜航颖的消息透露给记者的。”裴丘沉的语气没变,依旧沉稳,   “他怀疑得没错。”   “如果我说是我做的,脉脉,你又要怎么办呢?”   裴丘沉凑近,抬起凌脉的下颌,那双漆黑眼眸里满满都是眼前人的倒影。   ##   同一个时间,另一个房间里,郝燕然正坐在书桌前看群里发的消息。   周钰:【凌姐说你人早回来了,别装死啊喂@TAOG—队长裴丘沉】   这几天都是周钰组织成员们训练,晚上想跟裴丘沉交接流程,找不到人直接在群里艾特。   郝燕然想到刚刚,凌脉房间的灯没有开。   地上的门缝没有一丝光亮透进来。   他在凌脉门口站了一会儿,里面还是很安静,静得像根本没人在。   他的手抬起又落下,几次,最终没有敲响房门,默默回到自己的房间。   凌脉最近不停跟他打听裴丘沉的事,看模样不像是怕了,反倒兴致勃勃,对此充满好奇。   其实郝燕然一直清楚。   从前队内人心不齐,其主要问题出在姜航颖身上,仗着公司高层是自己的舅舅,更是肆无忌惮,逃训、借口病假,活动场合迟到都算小事,他还后台骚扰同公司的女艺人。   被警告也不知收敛,唐黎的母亲那时候还没升职,对他们虽然有意扶持但也力有不逮。   当时公司为了捧姜航颖,也着实费了一番力,炒他和裴丘沉的cp炒得很卖力,只不过团本身就糊,所以水花不大。下了台,他们甚至连话都不怎么说。   郝燕然一直认为,裴丘沉对人的态度都一个模样,工作和私人分得开。别人不管如何过分,只要不涉及到他自己,总会冷眼旁观,足够冷漠。   后来姜航颖的舅舅倒台了,姜航颖才有所收敛,只不过私下里依旧玩得很花,但都没被捉到过。按照合同,只要他不犯什么重大错误,公司是不会无缘无故跟他解约的。   那时候团体活动不多,裴丘沉个人却因为一部剧突然有了人气,姜航颖乐得多跟他说两句话,蹭蹭热度,裴丘沉竟然也会响应。   没过多久,媒体就曝出姜航颖初入夜店嫖娼的新闻。   公关处理得及时,一切都像预演好的。   他就猜,这件事或许和裴丘沉有关。   姜航颖就是个定时炸弹,引爆只是早晚的事,裴丘沉应当是和唐总做了交易,在公司默许下,把姜航颖踢出局。   他那时以为,裴丘沉和公司做的交易,是把姜航颖踢出去,他才愿意继续待在团队里。   可这样对他没有任何好处,本来能单飞的人留下来——   像周钰说的,他没什么眼力见。   方才在凌脉的门前,他迟迟没有落下敲门的手。   因为忽然想到另外一种可能性。   ##   “如果我说是我做的,你又要怎么办呢?”裴丘沉的话音刚落,凌脉张开双臂狠狠抱上去。   裴丘沉被撞得往后退两步,怀抱里传来少年闷闷的回复。   “那你一定很辛苦。”   好无语。   为什么每次都不是他预想中的答案,既不推开他也不拒绝他。   那颗投落的石子原来中正心间,潭水起了层层涟漪。   裴丘沉低下头,“脉脉,你知道这样很危险吗?”   凌脉佯装惊恐,“你会变成狼人吗?”   裴丘沉:“……”   跟不上凌脉稀奇古怪的脑回路,他只能按照他的那一套继续,“说不定我对你好也是另有图谋。”   凌脉环抱在他腰间的手指蜷缩一下,抬起头,“但是我又不喝酒抽烟玩扑克,你能抓到我什么把柄呢?”   裴丘沉轻笑一声,和他对视着,“对啊,你这么好,我能抓住你什么把柄呢?”   手指落在凌脉的唇上,早就想这么做了,柔软的触感,和少年眼底的慌乱都被他尽数捕捉到。   “抓你恋爱吧。”   “可千万千万,不要被我抓到了。”   裴丘沉就是很幼稚,眼里容不得一点沙子。   记仇、善妒,还很小心眼。   讨厌所有人,包括他自己。   如果姜航颖是随便一个路人甲乙丙,他根本不会正眼瞧,偏偏他占得是主唱的位置,还要洋洋得意在众人面前炫耀:“就算不会唱歌跳舞又怎样?我照样能进来,全凭我舅一句话的事。”   他难道不清楚吗?   凌脉的坚持是一种犯傻。   成千上万的人前仆后继地涌上来,而后被轻松抖落下去。仅仅站在台上,还没资格称作赢家。   这样的地方究竟有什么好抵达的?还要视作希望和梦的开端。   可是没有梦想的人更没资格践踏。   姜航颖是公司本来就想挖下去的毒瘤,他只是推波助澜,加速了事情发展。   而他自己又何尝不是一件被驱使的没有感情的机器,厌倦了这种生活又不得不继续向前。   裴丘沉没有梦想。以前只想逃离,后来是想把一切都撕个粉碎。   活到这么大没有一件好事发生,这世界就是烂透了,他也烂,从内里开始融化。   好吧。   有一件。   唯一的一件。   “我可以留下,前提是凌脉加入。”那时,他是这么说的。    第三十八章   周钰的电话来得不是时候,黑暗里两个人分开,凌脉心脏还在砰砰乱跳。   裴丘沉一只手拿着手机,视线仍旧钉在他身上,不是那种侵略性很强的眼神,反而有些散漫,像慵懒的雄狮,摇晃尾巴在自己圈出的领地里。   凌脉挪动着双腿到门前,裴丘沉出声问:“脉脉,你要去哪里?”   “啪嗒”一声,灯开了,房间一下明亮起来。   凌脉才正回身子:“……我哪里都不去。”   “啧。”电话里传来周钰很清晰的咋舌声,“你俩怎么也背着我又好上了?”   话说得有歧义,裴丘沉没有去纠正,迅速对完工作上的流程,就挂断电话。   房间里一片寂静。   “脉脉,下次如果不愿意,就要学会推开我。”他亲口教他。   凌脉把头低得不能再低,恨不得钻到床底下,被手指蹭过的嘴唇还在发烫,合理怀疑裴丘沉的手指上涂了辣椒水,不愿意相信是身体自发给出的反应。   重回公司前发誓要把自己的身心都献给偶像事业,现在事业搞到一半,身边出现真男同,今后在组合里的每一天,都是对自己贞操的大挑战。   凌脉脑袋里还不停胡思乱想着,嘴巴里说出的话却变成:“好的,我会的,谢谢哥!”   谢什么?   谢裴丘沉的手指没有直接伸进他的嘴巴里吗?   半夜躺在床上睡不着,掏手机火速点开wb,想在沉情脉脉的超话里,寻求一点安慰。   毕竟在这里大家都认为他俩感情不和,只会拳拳到肉的打架,而不是公然调情。   结果一阵子不看,超话里的风向全变了,满屏幕的和谐词汇,看得凌脉手和眼都发烫。   什么机场play什么化妆间.avc……   凌脉简直要被手机屏幕的光刺瞎眼睛。   “睡不着吗?”对面传来裴丘沉的声音,凌脉全身一抖,紧急扣上手机。   “早点睡吧,明天还要训练。”裴丘沉说。   “好,好的。”凌脉不敢再看,连忙闭上眼睛。   隔天一早凌脉被闹钟吵醒,对面的床铺上已经没人了。   这几天他都和郝燕然一块到训练室,一出门,对方果然在门外等。   “队长昨晚回来了?”郝燕然问道。   见凌脉点头,郝燕然也没有太过惊讶。   “但不知道去哪里了,宿舍里没人。”   “可能先过去了?”郝燕然看着凌脉,见他模样有些迟疑,“要等等看吗?”   凌脉摇摇头,摘掉帽子顺一把头发,又重新戴上。   “到练习室就知道了。”   自从第一天自己顶个鸡窝头出门,不知道被哪里来的镜头拍到,还放到网上,他就习惯出门戴帽子了。这帮代拍真是什么钱都赚,从宿舍到训练基地短短一路上都要拍出几张戏剧性的照片来。   现在宿舍里住的练习生和他们那时明显不一样了,公司高层换任以来,一切都趋向系统化管理。连食堂都大变样,变成了精心搭配的营养餐。   凌脉连吃了几天,嘴里淡得没滋味,迫切想吃点好的犒劳自己,但一直没什么机会。他对新巷的熟悉程度仅限于学校附近,都是同学、舍友一起出去,自己一个人的情况很少。   刚到楼下还没出门,迎面和裴丘沉撞见。   三个人大眼瞪小眼,还是有点尴尬。   凌脉也没想到裴丘沉出去了还会返回来。   郝燕然先出声道了声好。裴丘沉瞥他一眼,“吃饭了吗?”   郝燕然:“……还没。”   “那就一起吃吧。”裴丘沉抬了抬手上的塑料袋,让开路,和两人并肩,“去食堂。”   郝燕然倍感压力。   凌脉倒没觉得有什么,成员间一起吃个饭很正常。只是昨天裴丘沉对他说了那样一番话,自己又无意间瞥到他和裴丘沉的黄文……   现在有点无法直视对方的脸。   于是三个人里唯一活跃的那个不出声,气氛就只能这样沉默下去。   到了食堂,裴丘沉把袋子放下,很自然地推到凌脉跟前。   凌脉一脸茫然地问:“这是什么?”   “不是你发朋友圈说想吃?”裴丘沉跟凌脉坐到同一边去,“跟经纪人汇报过,热量不高,可以吃。”   凌脉翻开塑料袋,看到里面是新巷最近很有名的一家糕点铺的糕点,听说排队就要排好久。他确实发了条朋友圈,那都是三天前的事情了。   “谢谢哥。”凌脉说,“我会含着眼泪吃下去的。”   裴丘沉:“正常吃就可以了。”   郝燕然木然看着这一切发生,以前的确是他没有眼色,怕凌脉作为新人受欺负,所以适当凑上去做调解员。   现在已经充分知道事情并不如此,老天爷不必如此处罚他。   这这顿饭吃得很不是滋味,更不是滋味的还在后面。   “你什么时候把我关注回来?”快吃完饭时,裴丘沉忽然说。   “啊?”凌脉彻底愣住。   裴丘沉看他,“你wb小号取关了我的超话。”   凌脉先是:“………………”   后是:“你怎么知道?”   “知道什么?你的小号吗?”裴丘沉用一种十分坦然平静的语气,“你以前在朋友圈截图过,我看到了。”   凌脉又是:“………………”   “不是你说的吗,希望了解我的全部,我现在愿意说了,你不想听吗?”   “不是。”凌脉迅速解释,奇怪,怎么反倒是他解释起来,“我不是那个意思,好的,嗯……我只是有些意外,也对,是我自己太不小心了。原来你都知道啊,哈哈、哈……”   在一旁听到一切的郝燕然:“……”   不对。   这很不对。   这是但凡换个人都能报警的程度吧?   结果反而是凌脉在安抚对方的情绪,从食堂出来,去训练室的一路上都在找各种话题和裴丘沉聊。   推门进入练习室前,裴丘沉又看了他一眼。   郝燕然似乎明白过来,刚才的对话就是故意说给他听。   裴丘沉没变。   唯一的变量是有凌脉的加入。   ##   由于是空窗期,也没有新曝光。团队平时为了积累素材,会拍他们训练时的日常放到账号当做小彩蛋和花絮。   之前裴丘沉没来,发的视频数据反响平平。回来之后终于有了起色,不过转发和评论的大部分画风是这样的——   [这兄弟俩是去泰国进修了吗,有点用力过猛了啊]   [不要强行卖到我脸上来,这样真的很难嗑。。]   [这还是之前冷脸叫错人家名字的那个人吗??他为啥突然变异了]   [别问,问就是爱卖,你裴哥突然领悟过来,与其一个人单打独斗徒增私生人数,不如卖腐卖到把这帮毒唯恶心跑了,好计策啊好计策。]   [啊啊啊我不行了,笑死了,那帮追私的真的有人破防说要脱粉,裴丘沉你做到了,你成功了!]   [裴丘沉为什么突然不恐同了?]   [无性恋突然爱上人的样子好恐怖,他俩能别和连体婴一样一刻离不开吗,我有点害怕]   [更有趣的来了,钱姐公开发博脱粉,说裴丘沉这样是故意的。]   [她从局子里出来了?]   [她原来还没滚蛋吗?]   ……   [沃日!!她贴了自己给凌脉写的信!!!我就知道!是第一场签售会上!!]   [她怎么有脸放出来的。。。还叫凌脉离裴丘沉远点,big胆,人家再不和也都是同事好吧,抬头不见低头见,自己舞到正主面前还得意上了]   [好癫啊。信上还想给凌脉立规矩,叫他没事不要队长、队长地一直叫,不要总是出现在裴眼前……]   [噢我好像知道钱姐破防的点了,这几天颜团放的小视频,这俩人一直形影不离,裴丘沉更是凌脉走哪他跟哪]   [不是有他俩cp粉扒出来,裴还管凌脉叫“脉脉”吗?]   [存疑。没石锤,就黑屏那一秒,声音不是很清楚。但是他就是很黏凌脉啊,要说演的,队里其他人也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   [演唱会到底何时官宣,有种在我眼前卖,我就当你们从前在化妆间不是在打架,而是在干/架]   [钱姐脱粉了好耶,癫婆终于走了]   ##   2029年12月24日 平安夜当天   平安夜某平台举办活动,TAOG 作为参演嘉宾要跳一支舞。   上台前凌脉无意间瞥到了一条转发抽奖,标题就是庆祝某某私生彻底滚蛋。他还没来得及看清就被工作人员叫走了。   表演结束后在众人的掌声中离开舞台,精神还是振奋的,一时间忘了要看手机的事。   正好经纪人宣布新住所已经找好了,过段时间就可以搬过去。凌脉一早有打算另外租个房子,以便放他自己的私人物品,不然搬来搬去都不是特别方便。   跟凌青姿商量了一下,对方让他找队长说。   “你的事都绕不开裴丘沉,这种事你去找他商量吧。”凌青姿实话实说。   “噢……好。”凌脉应声。   凌青姿叫他别紧张,一般这种事只是通知大家一声,像是裴丘沉自己也有另外住的地方。   回去路上,走廊光线不太好,凌脉把手机打开想要找手电筒,wb还停留在之前的界面上。   配图有点眼熟。   他停下来,点开原图查看。   是那封信。   签售会上他收到了但是消失了的那封信。 第三十九章   圣诞节当天,新巷下了一场小雨。   到处都是五颜六色撑起的圆伞,成为隐藏行踪最好的手段。   凌脉到ktv时,包厢里众人已经喝过一轮。   他推门进入,首当其冲发现他的是他们宿舍长,喝得脸红脖粗大喊:“我们宿舍的门面来了!”说着摇摇晃晃走下来。   “大明星来了!”   “快快快给我签个名。”   四下七嘴八舌都反应热烈地叫嚷起来,宿舍长也懵了,大家都往凌脉身边凑,他反而被置于最后。   上次见面还是期末考的时候,凌脉连着两天做贼一样的回学校参加考试,又做贼一样从后门溜走。   录制团综和打歌节目占据掉凌脉生活大部分时间,跟同学朋友的交流明显变少了许多。以前学习,都是到自习室,跟舍友们一起,晚上还会到外面吃烧烤、海鲜,出道之后只能自己一个人深夜里埋头苦读,好在遇到不会的问题还可以请教裴丘沉。   “我明天还有工作,只能待一会儿。”凌脉在包厢浑浊的空气里试图呼吸,说话越大声,周遭的声音越吵闹。   “别说扫兴的话!你都多久没露面了,火了就看不起以前的同学了是吧!”有人回以更大声,凌脉戴着帽子没有看清那人的脸,嘴上只能无力地回“不是”、“没有”。   被拉上台唱了一首又一首,不知道谁把他们专辑的歌都点了。   凌脉被起哄到下不去台,还是宿舍长解围,切了下一首歌,把凌脉拉走,“行了行了!我俩去个厕所,一会儿就回来!”   艰难摆脱阻拦的无数双手,出了门,凌脉终于止不住大口呼吸,然后咳嗽起来。   包厢里有人抽烟。   刚刚他没好意思说。   宿舍长脸还红着,醉意迷眼,拍了拍他的肩膀,俩人一道去了洗手间。   凌脉没喝酒。   这是他唯一的坚持。   大家热情高涨,他俨然是被架在那儿了,不唱歌不合适,连唱几首,混着烟味,嗓子不是很舒服,他捏着喉咙清了清嗓。   宿舍长上完厕所到洗手池前,水流声响起来的同时,“老幺,你直接回去吧。”   凌脉愣了愣,今天圣诞节,是宿舍长坚持要他来的,说大家好久没见都挺想他的。   宿舍长往脸上泼了一把清水,“你也看到了,来了好多不认识的人。我都说了今儿就是朋友之间聚一聚,结果听说你要来,都把自己认识的拉过来了……对不住啊。”   凌脉摇摇头,“哥,你说这话一点也不像你。”   宿舍长“害”了一声,“我这不也没想到嘛……”   气氛静了静,宿舍长看凌脉,“你变了不少了,和电视上不太一样。”   “你还电视上看我?”凌脉瞪圆眼,“怎么都没听你提到过。”   “老二他女朋友看,跟我们转述了几期。”宿舍长笑笑。   “那个以前比呢?”凌脉忽然问。“和以前比我变化很大吗?”   宿舍长愣了愣,随即又笑,“变了。”   “变帅了不少哈哈,你之后肯定人气一定比你们队长高。”宿舍长说着拍了拍凌脉的手臂,“听说你们和解了?也挺好的,都在一个队里,闹太僵不好。”   “……我俩本来也没有过矛盾,是网上人乱说的,哥,你还要我解释多少次?”   “是嘛。”宿舍长没有反驳,还是点头,“老幺,这么晚了不耽误你,你先回去吧,咱们下次再聚。”   凌脉说“好”。   没问下次是什么时候。   宿舍长离开没多久,凌脉的电话响了,来电是裴丘沉,说他被拍了照片发在网上。   “……我明明说了不能拍照的。”凌脉低头嘀咕了一句。   “你现在在哪?”电话对面,裴丘沉问。   凌脉出了ktv到对面报废的电话亭等人,半小时后裴丘沉开着车来了。   凌脉看到熟悉的车牌,一下冲进雨里。   雨还是细细密密绵绵柔柔的,飞扑进他的怀里。   开了车门,裴丘沉第一时间问:“怎么不在歌厅里面等?”   凌脉说:“刚被认出来了。”   还好是一个学校的学生,也没为难他要签名跟合照。   凌脉看窗外密密匝匝下的雨,稍微开了一点车窗透风。裴丘沉见了没有阻拦,只说:“照片公司会处理,不用太担心。”   “本来也没什么的,就是出来和朋友聚一下。”凌脉说,“我跟你报备了的,对吧?”   裴丘沉手握着方向盘,眼睛看前面的路,“是。”   说完空出一只手去揉凌脉的头发。   发间湿漉漉的,像只落水的小狗。   “你帽子呢?”   “摘了。”凌脉说,“箍头,就摘了。摘了也不行吗?一直在下雨,应该没人注意到我,没在拍的。”   “没说不行,脉脉,你想做什么都可以的。”   车子进入商圈,到处都是明亮的灯光,大家一起过节,热热闹闹。   “聚会怎么样?”裴丘沉忽然开口问。   “嗯……还好,大家都和以前一样,都很有活力。”凌脉说。   “然后你待了不到半小时就出来了。”裴丘沉道。   凌脉“啊”了一声,“是有点突发情况……”   “他们灌你酒还是强迫你唱歌?”裴丘沉的唇抿成一个冷硬的弧度。   凌脉怔了怔,“没有……好吧有,不过我们宿舍长及时出面拦下来了。”   裴丘沉仍旧不语。   过了一会儿,他又说:“后悔了么?”   “什么?”凌脉转过头来。   “你去赴约,那些人对你的态度应该和以前很不一样。”   凌脉说:“那哥你呢,后悔吗,你一定也经历过。”   裴丘沉说:“我习惯了。”   凌脉盯着裴丘沉的侧颜看了一会儿,然后回答:“我不后悔。”   “不后悔赴约,也不后悔出道。”凌脉说。“那封信我看到了。”   “那封信,你也看到了对吧?”   签售会上裴丘沉的私生粉丝递给凌脉一封信,要他务必亲自读完。之后那人就因为私闯民宅被抓,信的事凌脉也就抛到脑后。   昨天在wb上,有粉丝列举出这人的种种罪证,搞了个抽奖转发。   凌脉一眼就注意到长图里的粉红信封。   那是追私的人写的信,内容自然不可能正常,信上详细罗列出不允许他在裴丘沉面前做了十件事,文字堆栈起来,简直荒谬至极。   1、离他远点不许接近3米以上距离   2、不要总出现在他面前碍眼,假装套近乎   3、也别“队长”“队长”地不停叫他,声音很恶,听着烦   ……   凌脉,裴丘沉不喜欢你,他讨厌你,能别自作多情了吗?   放过他也放过你自己,这么卑微祈求别人爱,看着真的挺掉价的。   ##   凌脉说:“那封信后来我找不见了,是你和凌姐拿走了吧,你们都知道,就我一个人蒙在鼓里。”   后来全世界都知道了,他是最后一个知道的,还是因为上网偶然看到的。   凌脉一直知道自己被保护得很好,但有点太好了。   无论是那些不满、谩骂还是私下里的追击,他看到的、接触到的已经是被过滤之后的冰山一角。   “是因为那封信,才忽然和我变亲近的吗?”凌脉说,“其实不用这么做,我也知道哥你……”   “为什么不愿意相信是真心的?”裴丘沉问。   凌脉没有被打断节奏的慌乱,接着说,“我当然知道你和我相处是真心的,只不过周钰哥说这两年你变化很大,燕然哥也说你本来可以单飞的……很苦的两年里你都熬过来了,我不知道你是凭借什么支撑熬下来的,在我看来真的很了不起。”   “我本来都放弃了,放弃舞台、放弃出道,回到普通人的生活……”   “结果公司一招招手,我又跑着回来了。”   “想成为和你一样的人。”   “我是因为这个理由,今天还厚着脸皮地站在这里。”   凌脉想了很久应该用各种方式,什么时间地点,说这些话。没有合适的时机。不如就趁今天。   车子猛地扎进胡同里,而后急剎停下。   裴丘沉转过头看他,神色复杂:“你根本什么都不懂。”   凌脉回:“但你说了我就会懂。”   “当初是我让公司去找你的。”   “那不是很好吗?多好的机会啊,我抓住了。”   “这两年也一直在关注你,看你的朋友圈都去了哪里交了哪些朋友。”   “我也一直关注你的超话动态,之前都签到一千多天了。”凌脉抬手挠了挠下颌,“谁更厉害?还是我更厉害一点是吧,哈哈。”   裴丘沉抿唇,不发一言地看他。凌脉反而有些困惑,“是什么让你认为,在我心里你不重要呢?”   “我一直追你的步伐追好久,现在好不容易才跟你并肩了。”   “我开心都来不及,为什么会后悔呢?”   雨水拍打在车窗上,裴丘沉却像落水之人,他一直认为凌脉有更好的选择。那封信与其在说凌脉,倒不如说在讲他。   他应该放过凌脉的。   裴丘沉说:“是因为我之前对你态度不好,那些人才敢跳过我,给你寄信。”   凌脉又摇头。   “是那些人不好。”   “镜头记录下来的都是平面的,我看到的才是活生生的你。”   凌脉说。   裴丘沉一直很矛盾,总在语言上把他推远,行动上却处处护着他。凌脉从前困惑于这样的忽远忽近,为此百思不得其解。   最近才终于明白过来——   “……我说我爱你,是在那封信送出之前。”裴丘沉最后道。   凌脉说:“我知道。”   他知道那句我爱你是真心的。   不是玩笑。 第四十章   当晚雨下得太大了,两个人没有回公司宿舍,而是直接到了裴丘沉的住所。   凌脉还是第一次来,有些拘谨,站在玄关处等裴丘沉给自己拿备用拖鞋。   房子许久没人住,非常清冷,但地板、桌面都干净得一尘不染,应该是请人按时打扫过。   凌脉一进门就发现这是个单人公寓,根本不存在客房一说,事先看准了沙发,一屁股坐下,拍了拍柔软的丝绒布料,抢先道:“实在太打扰了,今天我就睡这儿吧。”   裴丘沉看他一眼,“不用这么迫不及待,你刚淋了雨先去洗澡。”   凌脉:“……”   不不不,他绝没有那个意思!   “而且,”裴丘沉说,“卧室的床足够大。”   凌脉刚抬起屁股,悬在半空中,重新坐下也不是,当做没听到直接去浴室也不太好。   “我开玩笑的,我们两个分开睡。”裴丘沉又说,“等一下我找一身睡衣给你。我穿过的,不介意吧?”   “当然不!”凌脉连忙道。   “嗯,洗发水和沐浴露都在水池边,你应该一眼就能看到。”裴丘沉瞥见他蜷缩起来的手指,“脉脉,别紧张,我什么都不会做。”   凌脉一下松开手,辩解道:“我没有紧张。”   “那就好。”裴丘沉再次重申,“我什么都不会做。”   凌脉一怔,“我真的没有……”   裴丘沉移开视线,“不用解释了,时间不早了,洗完快点睡觉,明天一早还有工作。”   说完便进了卧室。   凌脉不记得自己怎么进入的洗手间,门关上发出“咔哒”声,他回过神。   口袋里手机震动,是他们宿舍长问他回去了吗。   凌脉看了看周遭环境,回了,直接回了他们队长家。   这他当然不能说,没等回复对方又来一条。   【我和老二都挺想你的,但今天圣诞节,你也知道,他得陪女朋友没办法来。知道你辛苦,在朋友面前不用装。你在宿舍里是最小的,本来就应该我们照顾你,今天完全是个意外。等下一次你有空,咱们哥儿几个单独聚。】   凌脉盯着那几行文字,反复看了看,随后把手机收回口袋里。   笑意在脸上兜转一圈,又在镜子里重现。   笑着笑着想起回来路上,裴丘沉把车子从胡同里倒出来,对他说:“不需要响应我,我不想听答案。”   凌脉当时一脸的错愕。   “今天太晚了,宿舍那边说不定有人蹲守,先去我租的房子睡一晚吧,你觉得呢?”裴丘沉紧接着又问,不给凌脉反应的时间。   “啊?啊…好、好的。”凌脉磕巴道,还以为刚刚是幻听了。   “你不用有负担,还和以前一样就好。”裴丘沉视线始终看着前面,“反正你也已经接纳了全部的我,不是吗?”   洗完澡,发现自己没拿裴丘沉给准备的睡衣。凌脉先把门开一条缝,观察外面的动静,确定没有人,裹着浴巾探手探脚地出来。   “在你身后。”身后冷不丁响起声音,他头皮一下炸开,猛地转头看到裴丘沉正靠在厨房门外,换了一身家具服,丝绸布料,上衣敞开露着锁骨,斜斜靠着门框,两条腿显得格外长。   凌脉吓得半死,上身还裸着,离开浴室的热气,在冷空气里瑟瑟发抖。   裴丘沉的目光划过他的胸膛,为了上镜好看,少年的腹肌薄而匀称。“衣服在沙发上,需要我帮你拿过来吗?”   凌脉犹豫一下,退回到洗手间,“那就麻烦哥了。”   裴丘沉帮他拿了,他伸手接过说了句谢谢。   浴室的热气都被他敞开的这条口子散的差不多,凌脉也快要习惯室内的温度。   不能习惯的是投在自己身上的那道视线,存在感太强,没办法忽视。   或许是因为摊牌了,他再没有顾忌。   “厨房切了水果,在盘子里,一会儿记得吃两块。”裴丘沉叮嘱道。   凌脉套好衣服从洗手间出来,果然看到厨房里切好的苹果。   “哥,你不是一直住在宿舍吗,怎么家里还有新鲜水果?”   “是啊,为什么会有呢。”裴丘沉重复这句,“前两天我回来过。”他随口道。   但要细究起来,他们这几天都在一块,晚上也是一道回宿舍。   凌脉没有多想。   也没想过裴丘沉为什么能这么快赶来接他。   如果真的在公司,那可是郊区,往市里赶半小时内根本到不了。   他没有纠结,裴丘沉也没解释,乐得凌脉稀里胡涂下去。   他很久没有回住所,房子早就积了一层灰,白天让阿姨来清扫,连水果都是下午才放进冰箱。   裴丘沉又从冰箱里拿出一个橘子来,“你找好房子了吗?”   凌脉还在往嘴里塞苹果,一边脸颊鼓鼓的,牙齿咬出清脆的汁水声,“还没有,凌姐说会帮我看合适的房子。”   昨天跟经纪人报备完,他回宿舍就跟裴丘沉说了。   “你觉得我这里怎么样?”裴丘沉忽然问。   凌脉呆了呆,空气里只剩下裴丘沉剥橘子的细微声音,把丝也剥去,连着脉络一并剥开。   “隔音和安保都还不错,去哪里都很方便。”裴丘沉说。   “可它只有一个卧室。”凌脉生生咽下嚼碎的苹果。   裴丘沉说:“嗯。”   “你想要两人间?”   凌脉手指又缩到一处去,彼此交扣着。   “为什么,不是你一个人住吗?”橘子剥完了,他掰开一瓣一瓣。   凌脉脑子一下卡壳,“是我一个人住……”   裴丘沉把橘子递到凌脉唇边,“我家楼下还在出租,如果你需要我可以帮你问问。”   凌脉:“………………”   哦哦,原来是这个意思。   是他想入非非了。   如梦似幻地被喂了好几口橘子,凌脉才反应过来,不好意思道,“我自己吃就行了。”   “房子我会帮你留意。”裴丘沉把剩下一半橘子递给他,“时间不早了,该休息了,如果你想喝牛奶,冰箱里也有,杯子就在餐桌上。”   “我不喝。我已经过了还能长高的年纪。”凌脉嘟囔一声,眼睛不由挑向裴丘沉。   为什么是自己呢?   就算是同性,应该还有比自己更加优秀的人,娱乐圈里男男女女,大家都精致得不得了。   裴丘沉在娱乐圈这两年不可能遇不到好看的人。   实在忍不住好奇,他问,“哥,你是,只喜欢男人吗?”   裴丘沉看他,“不是。”   “我讨厌所有人。”裴丘沉说,“除了你。”   被推进房间里,凌脉还没反应过来。   一转头,门已经在他眼前关上。他握住门把,好几次重新调整呼吸。   打开门。   “这不对吧,不是说好了我睡沙发?”   “没有说好,只是说要分开睡。还是说你想和我一起睡?”裴丘沉已经把沙发上的毯子铺开。   “那倒、那倒……”凌脉看径直躺到沙发上的裴丘沉,“可是睡沙发不会不舒服吗,咱们还是换一下吧。”   “特训的时候地板都睡过,我哪里都睡得着。”   “那也不行啊……”   “我数到三,你不进去我就默认是在邀请我一起睡,我会站起来进去。”   凌脉一下关上门。   裴丘沉刚把眼睛闭上,那扇门又开了,里面冒出来声音:“哥,还是一起睡吧。”   夜晚的空气很静,关了灯后更显静谧。   他就知道会这样。   如他预想的一样。   然而真的到这步,裴丘沉反而冷静下来,“脉脉。”   “嗯?”   “我不是教过你了吗,要学会推开我。”   “可我并不想推开。”凌脉答道。   “我没有推开你的理由,你既没有伤害我也没有强迫我。”   “你只是喜欢我。”   凌脉握着门把的手发紧,壮胆子道,“我们又不是没有一起睡过?我还、还邀请过你……”   说着没了声音,因为裴丘沉已经到自己跟前。   那扇门被轻盈地拨开,他的脸也被抬起来。   一开始吻很轻,细细啄在他脸上,呼吸也小心翼翼碰着他。凌脉的眼睛在黑暗里眨啊眨,心跳就快要跳出喉咙。   唇被手指抚摸,掰开来,连同牙齿一起,一条缝隙,像开门,也是先开一条缝隙,然后湿润和缠绵一块挤进来。   所有一切都有预谋,从得知凌脉圣诞节要去赴大学室友的约,再到驱车接他回自己住处,连喂他吃水果都是。   唯独凌脉的反应是意料之外。   他只想要和他多一点时间相处。   偏偏凌脉给他的更多。   “脉脉。”   “嗯?”少年的声音里带着一点软绵绵地哑。   “接吻要闭上眼睛。”裴丘沉说。 第四十一章   裴丘沉想象过无数次他们接吻的画面,然后,在每一个梦境惊醒后,就要面对身边没有凌脉的事实。   出道后的日子里再没有人走近他的内心,他也把自己变作一座孤岛,同周遭的人竖起一道高高的墙壁。   倘若有人去敲他的门,他给别人的永远是冷硬的回响。   咚咚、咚咚。   反复敲两次就会有人放弃。   不知道“放弃”二字如何写的人不在门外。   微信上传九宫格、微博点赞某某的图文、ins和朋友互动评论。   凌脉丰富多彩的人生里,不需要他的存在。   唯一能看到一点光亮的是,对方还在关注他的消息,每天在超话里签到打卡,没有一天断掉。   于是更卖力投入到工作中,拍摄杂志、排练舞曲,接线下的活动,赴商业宴请,学会在镜头面前更加标准得体的微笑。   从今以后作为“裴丘沉”活下去。   把自己整个的清空掉,仿佛没有被谁填满过。   回到无人关心的日子里,关门关窗,无论场外欢呼声如何放大,都像投入到深潭里,投掷后“嘭咚”一声,然后无限下沉,静静等待,生命里某一刻又有人来敲门。   那扇门到底是凌脉打开的,还是他推开的,只有一条缝隙,给他灰暗的人生撕开一条巨大的裂口,从此之后变成会受伤的人、敏感的人,变成爱与被爱的关系。   凌脉就是有这种能力,再一次地,让他深刻体会到。   他满心的算计都可以被安置在温暖的巢xue,甚至比那更好。   凌脉接纳他,任由那个吻和他的重量压在那瓣柔软的唇上。   吐纳间,呼吸都轻盈不少。   裴丘沉一直睁眼到了天明,堪堪闭眼休憩半刻,又很快被手机震动吵醒。   一睁眼凌脉还在自己身边,睡得格外香甜。他把卧室门关上,到客厅接听经纪人打来的电话。   “你和凌脉昨晚没有回公司被拍到了。”凌青姿在手机那端道,“看样子本来是要挖你爆料的,你有好几个月没回住所了,昨天突然回去,这帮记者还以为能蹲到点什么。”   “昨天下雨又太晚了,我让凌脉留宿了。”   “我猜也是。”凌青姿说,“那等一会儿我让公司派车去接你们,你就不要自己开车来了。”   昨晚运营和宣传组都盯着,网上并没出现不好的言论,前几日公开在网上的私生信件本就引起公愤,昨晚有人拍到裴丘沉接凌脉从ktv离开的照片,反而打破了两人不和的传言。   凌脉在包厢里不止被偷拍,更有好事者上传了视频在网上,视频长达好几分钟,私下里被传阅转发到各大粉丝群。   [没搞懂,拍视频的什么想法,又为啥要上传……]   [变相证明了vocal实力]   [不是圣诞夜同学聚会吗,私下视频也要流出,有些人不要酸得太明显。。]   [现场好吵啊都是起哄叫他再唱一首,还真把我宝当酒吧驻唱啦?]   [还有人在学校匿名墙吐槽凌脉耍大牌中途离场,啊啊啊气死我了]   [小孩自闭躲到电话亭里整整半小时才出来,还是队长来接的,一定是受了不少委屈]   [呜呜呜幸好关键时刻还有靠谱的队友]   [这么看裴这个队长当的真心不错]   [是不错,就近把凌脉直接带自己家去了……]   [很好,我们TAOG内部十分团结友爱,不和谣言不攻自破]   [裴住的地方之前不是曝光过?不是很著名的单身公寓吗,他俩人怎么在一起睡?]   [他俩直接睡一起就好啦]   [他俩直接睡一起就好啦]   [不要在群里过度涛cp啊姐妹们!!]   [楼上的姐妹,这里就是cp群啊,你要不要再抬头看一眼群名呢]   [谁家好人群名叫最难嗑的一对……嗑沉情脉脉的你们有难了,除了正主猛猛发糖,你们孤立无援啊!!]   [今天我们大家聚在这里,就是为了见证——颜团最难嗑的一对即将成为真情侣!!]   [快住口……好心酸啊]   ##   被闹铃叫醒,凌脉震惊于自己居然睡得这么熟,醒来发现身边没人,他更是掀起被子惊坐起。   夜里那个吻还历历在目。   因为轻盈,凌脉直接呆住连眼睛都忘记眨,结果就是被扣住后脑,直接推进卧室。   亲吻再度袭来,这次他学会闭眼,看不到反而放大了他其他的感官,尝到舌尖侵入的牙膏味,薄荷茉莉的香,沾染苹果和橘子混在一起的甜。   口腔的每个缝隙、角落都被舔一遍,上颚发痒,而整个舌头马上要融化,呼吸变得困难。   到最后他只能无力地锤裴丘沉的后背,分开时有“啵”地一声,缠绵的丝线勾出微凉的月色。   凌脉眼底的惊和呼吸的急促交相辉映。   “是你邀请我的,脉脉,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我给过你机会。”   “但是、但是……”凌脉大口喘息着说,“我们不该循序渐进吗?”   意料之外的回复。裴丘沉沉默一下,“这对你来说太成人了?”   凌脉的胸膛还在起伏,点点头,裴丘沉的手指插入他的发丝,“可是你已经成年了。”   “是成年了,那也、那也有点太刺激了,你把舌头伸进来……”凌脉一张脸持续升温,因为突如其来理解的吻,因为要用语言描述自己的感受,心脏还是怦怦乱跳着。   裴丘沉静了一会儿,眼睛依旧深沉看着他,像一汪潭水,深不见底,“脉脉,今天我们一起睡,因为是你邀请我的。下次我希望你想好再说,不然就不止是亲吻了。”   凌脉瞪大眼睛,吞咽口水,哆哆嗦嗦跟着裴丘沉一块上床。   本来以为自己会睡不着,可裴丘沉身上的气息太过安定也太过熟悉,他很快便感到一阵困意,头和手脚都不自觉靠近,直到贴近对方。   梦里又回到校园,在忙碌的课业过后,翻开旧日的五线谱,还是日复一日坚持着写歌做曲,独自在琴房弹吉他,拨片用坏几个,手指洇出血印。   本以为公司的那通电话是对他长久来辛勤的嘉奖。   结果兜兜转转还是和眼前的人有关。   他的梦想也和裴丘沉息息相关,是因为总是看对方离开的背影,他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   我不过是学着你,踩着你的脚印,一步步往前。   一千多个日夜,他们在没有彼此相伴的时间里,都没能忘记彼此。   一睁开眼,看到空落落的另一半床铺,凌脉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没有踩上拖鞋就冲了出去,第一眼先看沙发,沙发上没人,厨房里裴丘沉听到响动转过身,看凌脉裸脚站在客厅。   “又没迟到,你急什么?”裴丘沉看他,“把鞋传好了再出来。”   “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   “以为你又跑沙发上睡了。”   裴丘沉似笑非笑,“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凌脉的眼神乱瞟,“怕把持不住什么的……”   室内一片寂静。   裴丘沉:“原来你知道。”   “对不起。”凌脉低着脑袋,斯斯艾艾道歉。“我也没想到我魅力这么大。”   “凌脉。”裴丘沉叫他的全名。   凌脉茫然抬头,“哎,在呢,怎么了哥?”   “你想要早安吻吗?”裴丘沉半认真半威胁地问。   凌脉瞬间捂住嘴巴,“我还、我还没洗漱!”   “穿鞋,去洗漱,再多说一句我就吻你。”   凌脉一路狂奔回卧室,又奔向洗手间,一路上都风风火火,家里只有两个人,却被他演绎地十分热闹。   等一切准备就绪,坐在餐桌前,他脑袋仰着,扯了扯裴丘沉的衣摆。   早饭已经摆在桌上,裴丘沉指了指说,“这份是你的,不用看我脸色,你想我喂你吗?”   “不是,那个……我洗漱好了,拖鞋穿上了。”凌脉说着伸出一只脚晃了晃,说完又抬起脑袋。   裴丘沉眼底的深色化开,像潭水里晕开深蓝的色剂,只一点,便扩散成海,“你不该这样的。”   凌脉嘿嘿笑了,说:“申请要不那么激烈版的。”   他吻下去,在清晨尚好的阳光里。 第四十二章   新一年新气象,元旦后发布的新一期物料里,TAOG全员一起包饺子,其中当属凌脉和卫盼包得最不好,被逐出包饺子队伍,只能可怜兮兮在一旁和馅料。   有眼尖的粉丝发现凌脉包漏的几个都被裴丘沉默默捏好,勉强补救回来,得以下锅。   卫盼当然也看到了,但他什么都没说。   作为曾经队里的老幺,他被粉丝誉为最不像幺儿的幺儿。卫盼家里还有两个孩子,一个弟弟一个妹妹,年纪都比他小,他反而是家里最大的,说话做事一向稳妥,用周钰的话来讲——死板、脑子不太灵光。   他不会活跃气氛,又很怕尬场。凌脉和他不一样,既会活跃气氛,也不怕尴尬,前期裴丘沉忽冷忽热地对他,凌脉也照样乐呵呵,每天活力满满。现在就更是了,团队回归这半年时间里,两个人的关系肉眼可见地在逐步修复,隐隐有了过去的那股趋势。   昨天卫盼找凌脉一起组团开黑,刚玩了两把,裴丘沉在楼上叫凌脉,凌脉迅速退出游戏,“我得去睡觉了,明天还有拍摄!”   卫盼目瞪口呆,“你什么时候这么守时了?回房间不也还是刷手机……”   “嘘!嘘!”凌脉连忙制止卫盼说更多,俩人在沙发上,姿势不太美妙,凌脉半条腿搭在沙发上,一只手捂住他的嘴。   头顶传来咳嗽声,抬头往上看,裴丘沉一手按在栏杆上,眼神里不带丝毫情绪地看着他们两个人。   凌脉立刻蹿起来,大声宣布:“我很快就回房间睡觉!”   裴丘沉没说话,卫盼也觉得问题的关键不在这个,难得他头脑灵光一回。   凌脉很守约地回去房间,回去后还给裴丘沉发消息,一个非常快乐的笑脸表情包,以及十分销魂的波浪线。   【我听话吧~】   发现凌脉熬夜不睡觉偷玩手机不是一天两天了。凌脉一玩起来根本没节制,会搜索各种关于自己的假爆料看,还点赞粉丝发的博文,最近还多了一些同人二创。   凌晨一点,裴丘沉发消息给他:【还不睡?】   凌脉吓得手机险些拍在脸上,从房间的黑暗里四处寻觅,确定屋子里只有自己一个人。   下一秒,裴丘沉又发来消息:【回复。】   凌脉:【你是怎么知道的???】   裴丘沉:【你小号在线。】   凌脉:“……”   他忘了这茬。   对话框又蹦出一条语音,点开来贴到耳边听,“睡不着我可以陪你睡。”   凌脉的脸火速升温,慌忙打字:我马上就睡了!   从裴丘沉的房子离开已经一周有余,但闭上眼还能回想起那晚潮湿过激的吻。让他好几天不能好好的吃苹果和橘子,总觉得吃完了,会发生点什么。   但什么都没发生。   隔天一早,两人在厨房打了照面,擦肩而过时裴丘沉按住他肩膀,低头在他耳边说:“以后睡觉都不要超过一点。”   “好的!”凌脉大声回复。   晚起的卫盼和众人问好,按照习惯坐在凌脉旁边,瞥一眼年级最小的幺儿,“你脸好红。”   他平铺直叙。   凌脉一僵。   “是穿多了么。”卫盼说。   室内凌脉只穿了一件薄毛衣,领口露出锁骨来。   “是有点热。”凌脉拎起毛衣的领子,配合着卫盼说的话呼了呼风,硬着头皮说道。   周钰打了个哈欠坐下来,“年轻人,肝火太旺,喝点菊花茶去去火气就好了。”   郝燕然好心沏了一杯放到凌脉面前,凌脉不得不领情,苦哈哈喝下去半杯,身体是暖了,连后颈都烧起来。   “喝不完算了,又不是一定要喝干净。”离开餐桌前裴丘沉把他手里的杯子接过去,两个人的指尖碰到,凌脉的眼睫又是一颤。   很像背着所有人偷情。   一些隐秘的、不能被他人知晓的情愫正慢慢扎根发芽。   裴丘沉却是一派淡然,相比之下,是他大惊小怪了。   “记得早睡,不然晚上我会去敲你房间的门。”厨房的岛台前,裴丘沉的声音压低了,“你之前不一直都想和我一起睡觉?”   “脉脉,我们都是成年人了,以后睡在一起就不能分别盖两床被子了。”裴丘沉真假参半地说道。   凌脉说:“我一定!一定!按时睡!”   连续好几天早早关掉手机,白天神清气爽醒来。这样的日子持续一段时间,凌脉习惯后也发现这才是健康的作息。网上时刻都有各式各样五花八门的言论,他看不过来的。   只不过这些天关于他的风评有所好转,他忍不住多看看。   挨骂挨了那么久,突然有人开始夸他,他还有些不习惯。   另外租房的事依旧没有着落,凌青姿听说裴丘沉要帮忙找,就再没有下一步动作。   凌脉像是一整个被卖给裴丘沉了。公司想要捆绑住裴丘沉,竟然只需要用一个小小的他。   实在是不可思议。   ##   因为裴丘沉有另外的综艺要录制,时不时就要离开,录到倒数第二期时,导演突然说他能带一个队员来。   论热度和讨论度,首当其冲是凌脉。   凌脉一点准备都没有,稀里胡涂跟去了,综艺里都是前辈,裴丘沉带着他一一向人问好。   白天有个环节是要嘉宾展示才艺,凌脉第一次在镜头前拿了把吉他,音是裴丘沉帮忙调的,调完就下台了。   凌脉下意识去找他,屁股离开凳子,又坐下来。   “别紧张。”台下传来裴丘沉的声音,他又安定下来,低头拨动吉他的弦。   唱完一首歌周围人都在鼓掌,一个主持界的前辈开玩笑似的问他刚才为什么愣神?   凌脉说:“因为一直都是和队长一起在台上,他突然离我那么远,我好不适应。”   节目组住宿条件有限,凌脉又是临时来的,晚上只能安排两人睡一间房。还在地方够大,工作人员把地铺打得很厚实,还给了两人一人一个厚棉被。   凌脉抢先占了地铺的位置,说:“我要睡这里,我还没睡过!”   多困苦的条件他都当体验生活,裴丘沉说:“公司应该让你来参加综艺。”   “我这不正在参加吗?托你的福。”凌脉一双眼亮晶晶的,前些天又补染了发根,头发卷卷的,是一坨浅金色的小羊羔。   关了灯,两个人都躺下了。   凌脉忽然说:“你们的出道演出,我看了,在电视上。”   “本来是想去现场的,但是太远了,学校也不给批假。班主任重点监督我,说我有能力考现在的学校。”   凌脉念念叨叨着。   “有阵子很忙,要背单词背公式,做梦英文字母和阿拉伯数字一起砸向我,把我砸醒了,就会转头摸出手机来……   “看你有没有回复我的消息。”   气氛一下静了,乡下没有空调,冷空气把脸冻得很凉。   “不知道你为什么忽然就不理我了,发很多的朋友圈希望你能看见。”凌脉说,“你有看到吗?”   “看到了。”裴丘沉回答,感觉呼吸都有些艰难,像有谁把空气抽走了,“然后嫉妒了。”   “嫉妒什么?”   “谁都能和你成为朋友,谁都是你的哥哥。”   “可我只管你叫过‘哥哥’啊。”凌脉说。   “是的。”裴丘沉的声音落下去,“我现在知道了。”   凌脉翻了个身,闭上眼睛又说道:“希望我们能一起走下去,不希望我是你的累赘,你既然选择我,我会努力证明给你看的。”   床上有道影子探下来,这回凌脉没有被吓到。   “不需要证明什么,你能回来,对我来说就是恩赐。”裴丘沉说。   他从来没说过,以为凌脉不会懂。   可现在看来,不懂的人分明是他。   “哥,不是说成年人要盖一个被子吗,为什么还是和我分着睡?”凌脉问道。   裴丘沉彻底起身了,把凌脉拽到床上,被子蒙住他,抱在怀里紧紧的,恨不能骨骼相嵌,又怕弄疼了对方。   凌脉从来不是个娇气的小孩。   可他总是怕伤了他。   怕他本可以有更好的选择,却被迫选了最糟糕的选项。   重新出道是,他也是。   凌脉在裴丘沉怀里闷闷道,“我知道你什么都不会做,你只会恐吓我。”   “等做完就晚了。”裴丘沉揉他的耳垂,往下是手臂、胸膛,一路按到腰,凌脉怕痒地一缩。   裴丘沉松开手,“今晚你睡在床上。”   他说完就要走,结果听到凌脉重重一声叹息。   “哎。”   “又叹什么气?”裴丘沉转回头捋他乱掉的发丝,像对情人也像对小孩,心里有诸多阴暗的想法,也在那盏唯一为他亮着的光源下消匿了。   凌脉永远会带给他惊喜,比他期待的还要多。   “哎。”凌脉又叹一声,被子掀开,任由温度散去,披在裴丘沉身上。   “哥哥,你没谈过恋爱对不对?”凌脉自言自语般,“我也没谈过,但我常看电视剧。”   “电视剧里你这样不解风情的男人,会找不到媳妇的。”他讲得太认真了,一时间让裴丘沉失神。   “我在等你邀请我。”   凌脉说。 第四十三章   “不然我邀请你也行……”   凌脉话说到一半,整个人被扑回到床上,落下去是实心的,耳边响起床板不堪重负地“吱呀”声,心脏在胸膛里炸开烟花。   一条被子盖不住两个成年人,所以一会儿手臂露出一点点,一会儿又是小腿,总有冰凉的空气亲吻指尖和脚踝。   也亲吻在嘴唇。起初只是湿润撬开一条缝,随之涌进来更多的热,卷着他的腰腹一路往上蔓延,在闷着的被子里看不见彼此的脸,却能找准了五官,但不是为了听或者看,是为了纠缠。   凌脉晕头转向被从头到脚吻个遍,终于腾出手来,惊慌得拉扯住衣摆和裤腰。   “不是说邀请我吗?我在接受你的邀请。”裴丘沉的语调比平日里更低,像在粗糙的砂纸面摩挲。   被子隔绝了外面的一切,此时此刻,世界就他们两个人。   “我是想说,我们一起睡……”   凌脉出声,声音也被浸润过,是彻底打湿的一张纸,柔软而透亮,带着凉意,又由于过于湿润,而让人有拧干的欲望。拧干攥出水来。   “我们现在就在一起睡。”裴丘沉的重音在最后一个字上,把“睡”说得很欲,引来不纯洁的遐想。   他的理解没有错,反而是凌脉错了。   凌脉不该在他竭力克制后还来招惹他,睁着那双无辜的眼,把“睡”这个字讲得太轻易,就是两个人在一张床盖一条被子,然后闭眼睡去。   怎么可能呢。   又不是十几岁的小孩子,又不是三年前。   ##   随着新年的到来,裴丘沉和凌脉又住在相隔不到几百米的不同房间里,每次擦身而过都想要低头亲吻,靠近时就想拥抱。   队员们大大方方地向凌脉问好、嘘寒问暖,甚至亲手泡茶给他喝。   他只能强压住蓬勃的欲望,接过杯子时碰到凌脉的指尖,心里就隐秘地期待哪天对方会不守约地在凌晨登陆账号,他便有足够理由去敲他房间的门。   一向网瘾很重的凌脉,却在这种时候特别听他的话,夜里早早入睡,第二天精神焕发。   录制综艺的休憩时间,导演们聚在一起讨论下一期的飞行嘉宾档期冲突不能来,还有没有合适的人选。裴丘沉主动自荐了自己的组合,商议之下变成如今的局面。   太想两个人独处,乃至于完全没有了独处的机会。   凌脉很适合上综艺,爱笑爱闹,又很会接梗,但因为是全新的环境,每说完一段话就要回头看他。调吉他时也乖乖坐在椅子上等,明明自己也会调,还是要说“队长来、队长来,我紧张地手抖”。真正抖起来是裴丘沉下台后,一双眼抖着望向台下,找他的影子。   心底有一块被填满。   裴丘沉喜欢他投望向自己的眼神,所以得知要睡在一个房间里,这是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他先把凌脉置于最前。   乡下没有空调,炉火也烧不旺盛,维持在勉强温冷的温度,裴丘沉想要凌脉睡个好觉。   他的欲望排在最后面,无关紧要。   像很多个夜里翻阅对方朋友圈的九宫格,痛恨他交朋友的速度比自己年龄增长的速度要快得多。   做不成沉稳的大人,只能做阴暗的小人。   永远不给凌脉点赞,永远不让他知道他看他。   凌脉什么都不用做都会勾起他的思绪,结果凌脉不但什么都做,还什么都说。   在凌脉面前,他的伪装持续不了太长时间,就会变作真话脱口而出。   凌脉说:“我发很多的朋友圈希望你能看见。”   我看见了。   我很嫉妒。   我对你的感情是很早很早以前埋在我体内的一颗种子,直到你离开后破土而出。本来无望见到阳光,所以萎缩着无法生长……   ##   “那……要怎么睡?”凌脉吞了吞口水,有些紧张地问。虽然紧张,但声音里还是压抑不住的好奇,一点也不害怕,就坦率地改变了“睡”的重音,配合裴丘沉说下去。   裴丘沉笑出声,混着无奈和怜惜,眼底的神色融化得很温柔,捧住他的脸,微微抬起来亲吻,“我们可能要晚些睡。”   现在阳光有了,还需要雨水。   凌脉眼睛里自然流淌出眼泪,难以名状的舒适感席卷着他。   他并不是个重欲的人,纾解的方式也很单一。   在别人的怀抱里、手心里更是从没有过,躺在平直的床上,腰肢弯起的弧度像搁浅甩尾的鱼,呼出的雾气全落在另一人的颈窝。   他脑袋抵在裴丘沉坚实的臂膀,呼吸时急时缓。   “脉脉。”他听到他的名字,身体忍不住更颤抖,仿佛名字是一个开关,开启和关闭都掌控在裴丘沉的手里。   “什么感觉?”裴丘沉问他,“说出来。”   “说出来”就是一个开启键,要他必须执行,否则就要关闭掉让他舒适的通路。   “奇怪。”凌脉用这个词语形容,裴丘沉的唇角压平了,就要撤开。被一只手按住,连凌脉自己都惊诧,纯粹不由自主的,仿佛提前预知了关闭的要素。因此提前阻止。   “不是说奇怪吗?”   “心情很奇怪,”凌脉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心脏跳动的位置,“这里胀胀的。”他说着挺腰蹭上去,额头也蹭着肩,发丝滑落勾出最原始的痒。   “不想我停下?”   “不要停下,打出来。”凌脉哼哼,伸手,“我也帮帮你。”   帮忙按住开关键,也想要像对方掌控自己一样,掌控住裴丘沉。   他跃跃欲试。   裴丘沉却隔开他的手,“不用。”   凌脉不解。   “会吓到你。”   “为什么?都一样的。”凌脉还天真地说。   裴丘沉低头又含住他的唇,眼泪也一并舔舐掉,“你还没有真正想清楚。”   凌脉不甘示弱,非要看一看。   看一看是被允许的,看一看就真的被吓到了。   好一会儿,把空气都要放凉了,凌脉才吞吞口水,说:“我们确实不一样。”   “……我不是那个意思。”裴丘沉发现自己也解释不清了。   凌脉又说,“但我想试试。”   好大胆的尝试!   裴丘沉没吭声,看着白天还在弹奏吉他的修长手指覆上来,圆润的指尖轻轻刮过汽水瓶的瓶口,长久闷在瓶子里的碳酸气泡迸溅出来。   “不怕吗?我和你,我们同样是男人。”裴丘沉说。   凌脉惊奇地抬起脑袋,好像第一次想这件事,自己成为了男同,这么丝滑顺畅,仿佛天生就有当同性恋的潜质,只不过现在才被挖掘出来。   哇!   “是你就不怕啊。”凌脉又低头专心研究瓶子了,“先不要说这些没用的了,你快教教我。”   他迫切好学的心思高涨,抵过了裴丘沉敏感的思绪,换了两秒的沉默,随即是重声叹息。   “脉脉。”   “嗯?”   “你的浪漫细胞都被光合作用杀死了对吗?”   “啊???”凌脉大呼,被捂住嘴巴。   “嘘,小点声。”裴丘沉压低声音,“这里隔音不好。”   凌脉接连点头,眼神里还满是求知欲。裴丘沉担忧的没发生,他既勤奋又好学,两个瓶子也难不倒他,贴在一起后还问“为什么我们不一样?是不是你的营养餐里多加了很多营养?”   裴丘沉:“……再说这种没有营养的话,你今晚不用睡了。”   这天晚上混乱又好笑,欲望是被吹起来的肥皂泡泡,没有沉甸甸压得人喘不过气,飞舞起来在半空中,轻盈地落在两人身上。   因为是在乡下,什么都没有准备,一切点到为止。   第二天继续录制,凌脉和裴丘沉被分在一个组里做任务,和他们一起的还有另外两个人,一男一女,都是演员,   昨天是在室内录制,今天坐了半小时的大巴车到镇上,凌脉下车后看周遭的建筑,越看越眼熟。   和裴丘沉对视一眼,拽他的衣袖,把他拉到后面去,“我们是不是来过这里?”   他有些困惑,一时没能想起来。   裴丘沉略一点头。   同组的两名演员看他们又凑到一起去,在前面打趣道:“你们不要躲着说悄悄话,也给我们讲讲听啊。”   裴丘沉便开口说:“凌脉说这里风景很漂亮,想拍两张照片。”   “那给你们拍合照啊。”女演员立刻积极说道,举起手机开始找合适的位置。   盛情难却,凌脉和裴丘沉就在女演员的安排下照了两张照片。   路人见有摄像机,知道是录制节目,也纷纷掏出手机来拍,很快一群人都围着他们给拍照。   合照很快就传到网上,被发在cp超话里,引发一波评论:   [沉情脉脉……你们怎么真的背着我谈上了??]   [这还是那对纯恨小怨侣吗,这么甜蜜我不嗑了啊摔!]   [妈妈,我嗑的邪教变甄姬了]   [怀念这俩人互看不顺眼的日子]   [纯卖腐真队友 是友情没做过]   [?楼上在干嘛]   [上热搜了压一下啊啊啊啊] 第四十四章   户外录制一直到日落时分,任务完成后,一行人回到民宿做游戏,固定项目是你划我猜,凌脉发挥特长各种耍宝,充分伸展四肢。他和裴丘沉配合默契得了第一名,奖励今晚可以睡双床房。   经过一整天的相处,跟他们一组的演员都混熟了,便打趣两个人:“不用打地铺是不是很开心?”   “但我今天看他们那屋两个被子都在床上啊。”有人一语道破。   凌脉忙抢着回答:“是我早上放上去的。”   和裴丘沉对视一眼,不免有些心虚,还要强装镇定地挺着腰背,煞有其事地编谎。   今早早上在一个被子里醒来,又是一阵兵荒马乱,清晨清醒的不止两个人。凌脉险些翻下床去,还是裴丘沉眼疾手快捞他一把,两个人又贴到一块去。   裴丘沉迟迟没有松开手,凌脉等了又等,一张脸憋红了,才说:“我们这样靠得太近了,不是、不是很方便……”   “有什么不方便?”裴丘沉撩起眼皮,声音沉稳,“你之前不是说过吗,‘没事的,我也会这样’,大家都是一样的。”   没想到裴丘沉把自己说过的蠢话一字不落地记下了,凌脉更是呼吸一窒。“我现在感觉有关系了,咱俩为什么会在一个被子里……是不是你半夜偷袭我?”   他强行转移话题,恶人先告状。   裴丘沉沉默一下,“是你自己钻进来的。”他本来就没打算做什么,松开手,两个人分开,各自平息还需要时间。   好一会儿,没人讲话。   凌脉也放空了。   年轻就是好,昨晚一次还不够,今早也是跃跃欲试。明明从前都不会的,发誓把身心都献给学业和事业,中途转一个弯,一出溜,犯了最大的禁忌——偷偷谈恋爱!且是变身男同,偷偷和队长谈恋爱!   好没道德!好生刺激!   而裴丘沉这边,只能看到凌脉一双手攥着被子,似乎在思索什么。   要是后悔了怎么办?   夜里一切都太冲动,突然回过神,发现和男人还是不行……   无法避免地将事态往最糟糕的方向想,裴丘沉的一双手也握紧了,气焰嚣张的那部分随之冷静下来。今天兜头的第一本冷水,他自己泼给自己。   “好像是真的。”凌脉忽然开口,戳破了清晨这份寂静,指了指被遗落在脚边的那一坨被子,“这个才是我的。”   他头抬起来,看着裴丘沉,神色并无异样,既没有说“我们还是不要再这样了”,也没有任何排斥的情绪。   是他自己想多了。   “我早说过了,是你自己睡觉不老实。”暗自松口气,裴丘沉先起身,开窗通风。   早上在节目组来敲门之前,凌脉特意把地铺重新铺一遍,生怕被人发现什么蛛丝马迹。   被子是裴丘沉迭的,他根本就忘记这茬。   如今勉强找补回来,大家也没当回事,只是调侃,制造点节目效果,没人真的认为两个成年男性会挤在一张小床睡。很快大家的话题就变成别的。   于是,这天晚上,他们拥有了宽敞的两张床,两个人再没有理由同床睡。   这毕竟是在综艺录制,人多眼杂的,不能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   熄灯后好一会儿,凌脉说:“哥,你睡了吗?”   裴丘沉在黑暗里睁开眼。   没听到回应,凌脉扭过头,“你没睡陪我聊会天吧。”   “聊什么?”裴丘沉这才开口。   凌脉直接侧过身,枕在自己手臂上,“今天去的那个小镇,我怎么看怎么眼熟,咱们以前是不是来过?”   “嗯。”裴丘沉响应,怕太冷淡,又补充一句,“来过。”   凌脉更往前凑了凑,半个身体都要悬空了,“是不是那家糖水铺?我就记得!它周围的建筑都翻新了,我差点没认出来,不过味道还是和一样好……”   他嘴里一刻不停地说,裴丘沉只是听着。   像是又回到几年前,两个人还在一个宿舍里住,床对着床,凌脉也爱絮絮叨叨讲一天都发生什么,讲到累了,声音渐渐弱下去,直至整个空间完全安静下来,他们都睡过去……   那时他们还能够做同一种梦。   后来凌脉离开了,裴丘沉也从宿舍里搬出来,搬进公司提供的更大的住所。耳边少了那份吵闹,他有几夜的失眠,慢慢也就习惯了。   凌脉的存在并不是必须的。在没有凌脉在的日子里,他也好端端地,把事情做好、情绪放稳,连面对讨厌的人,都能做出微笑的样子来。   他比以前更好更优秀了。凌脉也是。   凌脉朋友圈里的高中毕业照连发好几组,考上一个很好的大学,又结识了新的伙伴。   裴丘沉只存下了那些单人照片,因为不管是跟老师还是同学的合照在他看来一律刺眼。   合上手机后继续未完成的工作、排演,什么事情都不会被耽误,他还是照常在轨道上运转。   直到周钰有天说:“不好意思啊你手机界面我看到了,你的特别关注是凌脉?”他说“不好意思”也并不是真的感到抱歉,好笑地看着裴丘沉,“那你为什么不和他联系了?”   “凌脉说你好久都不回他消息了。”   就是这样才讨厌。   所有人都能和你很亲密,哪怕过去这么久,也还能和你保持着联系。   而我要的又太多太贪心。没人能给得起。   “不关你的事。”裴丘沉回答。   “好吧。”周钰照旧懒洋洋地,“但你最近是不是太拼了点,昨晚大家都休息了你还在舞室。”   “……只是睡不着。”   周钰点点头,路过时拍他的肩,“那很严重了,别把自己折腾死。”   那之后日子一如既往,没有任何改变。   凌脉的存在不是必要的。   他对自己说。   ##   “哥,你那床如何呢。”凌脉说了那么多,忽然之间又开口说,“我这床有点硬。”   “……那你要过来吗?”黑暗里,裴丘沉听到自己的声音。   而凌脉欢天喜地地接受了。   “这回我保证不抢你的被子!”他嘴上这么说,人已经毫不客气地挤过来,“这床有点小,咱俩抱紧些。”   裴丘沉没有说话,气氛却不是静默的。   因为凌脉不懂眼色,他会一直说。   “哥,其实我拽着你来镇上那天心情很烦,一点都不想回公司,我怕面对大家的脸,回去以后又要机械的训练。我可能从那时候就有点退缩了,训练很累,等一份遥遥无期的出道名单也累……或许就因为我有这种想法,最后机会果然从指缝里溜出来……”   “那不是你的错。”裴丘沉把他抱紧些,好像这里才是梦境,一醒来睁开眼,他们应该还在没有卫生间的宿舍里,凌脉还没长高,还是十六岁。   “我知道,我知道。可我总是会梦见,梦见练习室、声乐老师,梦到你……哦还有周哥和卫盼。”   “后面两个人可以不用梦到。”裴丘沉说。   凌脉惊奇且艰难地抬起脑袋,裴丘沉抱他太紧了,“这还是你第一次对我表达这种意见。”   “以后会更多,你不要被吓到。”   “除了鬼,什么都吓不到我。”凌脉说完又改口,“啊也不是,你走路悄声无息的,我有时还是会被吓到。”   “哦我也梦到这里,梦到在面馆里吃了面,我想多留一会,故意拖延,说要拍照留念,结果你把我强行拉走了……”   “合影,不是拍了吗?”   凌脉笑笑,“是啊,拍了。”   “所以梦是假的。”裴丘沉的手指轻拢凌脉的发尾,按在他的后颈。   梦碎了,就回到现实,现实里是他们在乡下一间民宿录制综艺,夜晚微凉的空气里两个人面贴面望着彼此。   是十九岁的凌脉。他的吻得以落下去,亲在对方柔软的唇瓣上。   三年前也是在这个小镇上。   已近黄昏,站在街边,道路上有来往熙攘的人群,凌脉拉住裴勉的手腕,往前踏出一步,说:“走吧,我们去赶车。”   他妥协了,早晚要回去的,逃避也没用。   “等等。”裴丘沉回握住少年的手,“拍张照的时间还是有的。”   于是匆匆麻烦隔壁糖水铺的老板给拍了一张,照片来不及取,凌脉主动说:“勉哥,要赶不及回去了。”   离开时没有放开牵住的手,就一路拉扯着,在黄昏下拖长两道影子,以为往后的路也会一直这么走下去。   裴丘沉那时没有说,后来以为也不会再说出口。他的不善于表达,阴沉、自我,都阻挡住他更前一步。   时至今日,忽然有了非说不可的理由。   “我也舍不得回去,那是除了你家之外,我第一次到其他地方去。”   一吻过后,裴丘沉与凌脉额头抵住额头,“脉脉。”   没有谁必要存在谁身旁,大家都能各自过得很好很充实。裴丘沉心里明白,也不停地对自己说。   只是……   “没有你在身边我一直很寂寞。”他的呼吸贴近了,更近一步,紧张从微颤的睫毛抖露出来。把自己完全剖开来讲话很难,不明白为什么凌脉每次都做得如此简单。现在也不过是拙劣的效仿。   “你要一直陪着我。”裴丘沉说。   凌脉则很开心地答道:“好啊,好的。”   他要的又太多太贪心。   只有凌脉给得起。 第四十五章   这期综艺预告一经播出,没想到讨论点都在两个人到底睡没睡在同一张床上。   讨论分成两拨人,一方认为裴丘沉对凌脉还是老样子,都让凌脉睡地铺了,关系一定好不到哪里去,另一方则认为俩人一定是睡同一张床,不然凌脉的表情怎么会那么不自然,还给裴丘沉使眼色让队长跟他打配合。   有传到字母站的视频切片,弹幕都在:【不要啊仇人是不可以成为情侣哒】   【我聊天记录一搜“难嗑”全是你们俩,你俩最好是在给我说真话】   【裴的个人外务,愿意带凌脉就说明关系确实不错吧】   【公司安排的啊,他俩在预告里看起来不太熟】   【说不熟的都去看全片预告啊啊啊光看个cut能看出啥,他俩就算是当背景板都是站一起的!!!】   【好一对人神共愤的臭给子,到底什么时候背着我们谈上的……】   【他们家超话有粉丝做过时间轴,似乎是私生手写信事件之后?裴对凌脉明显热络很多,不过没锤啦随便看看别太当真】   【那封信后来钱姐发疯不还po出来了,本来一开始只发在朋友圈了】   【时间线对不上啊,信出来之前裴对凌脉态度就变了】   【是的,所以这家在嗑,信可能很早就被裴看到了,而且是故意逆着信上列的那些规矩来,所以钱姐才发疯啊、、】   【让凌脉离裴丘沉远点,结果裴自己贴上去,还时不时就cue凌脉……】   【好叛逆的一个给子。】   【钱姐是不是知道什么内幕,她不亲手被裴送局子里了吗】   【没有后续。估计签了什么协议吧,钱姐后来疯得那么厉害,估计也和这件事有关。。】   【麻蛋刚去搜了一下,这人退圈声明居然有千转,虽然都是在骂她的。。我发一条微博,24小时过去0条评论和点赞】   【噢对哦,她当时发了一篇小作文,说裴丘沉这么做都是故意的,为了故意气她……】   【好恐怖啊幸好人不在了】   【好恐怖啊还是别讨论了,安静地葬了吧,聊点别的】   【聊什么】   【沉情脉脉这对冷cp凭什么爬上超话榜第五】   【团综看着关系一般,后来参加的那个打歌花絮里更是矛盾频频,架不住近期放的物料都贴在一起】   【他俩头发丝都要缠一起打结了,工作人员能不能管管啊——】   【我们颜团终究还是靠卖腐杀出一条血路】   【我惆怅近期要开演唱会,肯定有很多新粉涌入,该怎么科普这俩的爱恨情仇】   【实话实说就好了。】   【我们沉情脉脉可是一款吵架动手还能和好的cp】   【别家cp都是热恋-冷战-分手-老死不相往来,沉情脉脉把顺序颠倒了过来,你们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意味着他俩是假的】   【意味着他们还是有仇】   【意味着他们之后会永远热恋。。】   【我们还是来聊聊演唱会吧】   ##   演唱会的日期彻底敲定下来,除了平时的一些工作,凌脉就是一心泡在练习室。   经过三天两晚的谈心,他对裴丘沉有了更深一层的了解。裴丘沉是不太会主动表达自己情绪的,很多时候要靠他猜。猜又猜不到,那么直接问就好了。现在的裴丘沉不会再回避他的问题,基本有问必答。   然后随着他找裴丘沉说话的频率逐渐增多,周钰更是在镜头前爆出后来的经典名言:“你们俩确定要这么孤立我们仨?”   凌脉连连摆手解释,一旁裴丘沉却开口说:“是的。”   凌脉眼带惊诧地转过头,同裴丘沉对视。   裴丘沉也默默看着他,眼神还是沉静的,明明离得已经足够近,还要更加近,探过身子来,在凌脉的耳侧,语气放轻,带着点疑问,“不可以吗?”   凌脉咽了咽口水,到底该怎么面对这张脸说出“不可以”这三个字呢?   他完全办不到啊!   于是对话又变成两个人的,将其他人隔绝开。   回来以后,两个人又不在一个房间睡了。   裴丘沉有其他的工作安排,马上要期末考试,凌脉也要抽出空来加紧复习。   能够交流的时间只余下排演过后的那一点点休息时间。裴丘沉的意图很明显,想要独占。   两个人迟迟没有近一步发展,顶多就是在洗手间的水池旁偷亲一下,时间还不能太久,免得队友生疑。   别墅里四处都是摄像头,为了拍摄他们而准备的,哪怕十点以后就会全部关闭,但没人敢赌。实在克制不住时,裴丘沉的手落在他腰腹与胯骨之间,拇指用力得按揉下去。   凌脉会泄出一点不解的轻哼,要被那强烈的侵略意味吞没了,有一次被亲得太舒服,拱着脑袋向前讨要时,裴丘沉便会适时阻止,按住他的额头,轻轻唤他的小名把他唤醒。   实在太不矜持了!   凌脉暗暗教训自己,他哥忍得了他为什么忍不了?   向他哥学习!   于是之后每次都点到为止,凌脉一抹嘴巴,心满意足,说:“我们快出去吧,不然周哥又要给我推荐润肠茶!他怎么那么爱喝茶!”   期末考试当天,本来公司要派车,助理也有空能开车。恰好裴丘沉有个广告拍摄延迟了,有半天空闲。   “我送凌脉去学校吧,我去过他们学校,路况熟。”裴丘沉主动道。   事情便这么敲定了,提前一个半小时走,在停车库里难舍难分半小时,亲吻也可变着花样的来。本来凌脉还想,同人文里写得那些都太夸张,哪能被吻到腿软走不动道。   亲太久了,他伸手推了推裴丘沉,说:“哥,我嘴巴麻麻的。”   裴丘沉也的确放开他,并且换来一声笑。   凌脉一方面想看对方的笑脸,一方面又觉得裴丘沉这么笑他很不厚道。   “我下次不要给你亲了。”他说着显而易见的玩笑话。   “不要。”裴丘沉凑上来,拇指按着他的下颌,抬起他的头,应当是个接吻的姿势,他只悬停在他面前,“脉脉,我错了。”   凌脉很受用。就算裴丘沉表面看着再怎么成熟,语气再如何低沉,在他看来这都是一种变相的撒娇。   亲亲很好!喜欢亲亲!   巴不得多亲!   车子驶出去,到大道上,接吻的温度还残留在体内,空调开得太热,凌脉清清嗓子说:“我们放首歌听吧。”   “听什么?”裴丘沉直接把自己手机给了凌脉,告诉他密码,让他自己连蓝牙。   凌脉的手指停在输入页号上,“你的密码好像是我的出生日期和生日。”   “嗯。”裴丘沉说,“设成我自己的不安全。”   “噢。”凌脉说着解开手机,嘀嘀咕咕,“那是不安全……你做的没错。”放了一首轻音乐,他又开始对着自己的手机捣鼓。   裴丘沉问他在做什么。   凌脉回答:“把你的生日设成我的密码。”   裴丘沉的手依旧稳稳握着方向盘,“脉脉。”   “嗯?”   “不用这么做。”   “但是我想这么做。”凌脉答道,“很有意思不是吗?就是……嗯,秘密,别人都不知道,但是我们两个人知道。”   “脉脉。”   “嗯?”凌脉的语调上扬,与第一声又不一样。   “我想亲你。”   “啊,这个不行。”凌脉用手指打一个叉。   “为什么?”   “我一会儿要考试,要注意力集中,不能全部用来想你啊。”   好一会儿,凌脉说:“哥。”   “嗯?”这回换裴丘沉应声。   “你为什么又笑我?”   裴丘沉嘴角勾起的笑意没有压住,直到车子到学校后门停下来,该庆幸车窗是单面玻璃,外面的人看不到里面。他解开安全带俯身过来,吻落在凌脉额头,说:“我爱你。”   由于太郑重乃至于凌脉一时怔忪,下车时腿真的软了,一个踉跄差点跪下去,走了两步回过神,猛地转头。   裴丘沉也下了车,看到他差点摔了,眉蹙起来,一时看着有点严肃。   “我没事。”凌脉立即摆手表示。   裴丘沉这才松懈下来,站在敞开的车门旁目送他离开,“你走吧,我看着你。”   他不放心,哪怕凌脉早过了需要人照看的年纪。   凌脉忽然抬起手来,往嘴巴上一贴,随即手一挥,很潇洒的作别,“mua~哥我去考试了一定不挂科!拜拜!”   吻不可以。   但飞吻可以。   裴丘沉愣在原地好一会儿,直到粉丝来要签名,他回过神,又低头笑了好一会儿。   ##   一小时后,TAOG超话里出现一则视频,文字内容:x大校外偶遇队长~好像是来送幺儿考试的[视频链接]   评论:[???卧槽]   [?????啊????]   [好阳光的一枚宝宝!还保证自己不挂科,麻麻亲死你]   [。他是不是给队长飞吻了]   [不止,他还发出了声音]   [……好吧,我认了,我们团关系超好的]   [嗯嗯,绝对不是某两个人抛下队友单独相爱了]   [这里是团超话,禁讨cp]   [超话里禁有什么用,有本事把他俩禁了。。]   [演唱会预热是吧!!这一定是为了多卖票对吧!!]   [这我还能说什么,这么敬业,我砸锅卖铁都要去现场看看你俩到底怎么回事]    第四十六章   网上的这一插曲并没有影响到考场上的凌脉,最后一天考试结束,按照约定,他和宿舍几人单独见了一面。   考完试大家陆陆续续都离开学校回家,整栋教学楼都空了,走在走廊上脚步掷出回声。凌脉最后一科考完,被宿舍长蒙上眼睛推着肩膀,一路摸索着往前走,旁边宿舍老二还在热心提醒:“小心台阶,猜猜我们要带你去哪儿。”   凌脉:“这个方向,应该是宿舍吧?”   “……”   没想到一下就被猜中了。   宿舍长清清嗓子,“是宿舍,但绝对跟你之前在的时候不一样!”   “那肯定啊,我都多久没住宿了。”凌脉说。   “幺儿,能不能不要把话说得这么犀利,咱又不是在上综艺节目!”   “哦、哦,不好意思,我接话接习惯了……”   凌脉他们宿舍在二楼,不用爬楼还是挺幸福的,只可惜凌脉就住了一年,出道后大部分时间都在公司安排的别墅里住。   解开绑在眼睛上的领带,凌脉没好意思说领带上下的宽度不一样,漏光。他进门就看到了书桌的一角摆着花花绿绿的一众东西,但还是给足了面子,热烈鼓掌:“哇!好多零食啊!还有可乐,啤酒……?你们怎么带进来的?”   “哎这你别管。”宿舍长也挺开心地,张罗宿舍其他两人把宿舍门关上,“这次准备匆忙,老二今天下午的高铁,我今晚也要坐飞机回家。”   凌脉说:“我知道。”   “大家聚一起不容易,下次不知道什么时候。”宿舍长说着豪迈地开了一听啤酒,猛灌,惊得凌脉来不及阻止,喝下去大半瓶,他说,“老幺,你这次演唱会我们没法去,你一定要力压群雄,把你们队长也压在下面!”   凌脉心想,压是会压的,但是谁压谁就不一定了……   不,不对。   他和裴丘沉至今还是互甩嘴唇的纯洁关系!他受那些乱七八糟的同人文影响太深,万一现实里的终极就是互帮互助呢?   宿舍长激情澎湃的演讲过后,其他两人也纷纷送上祝福,凌脉还是有点感动,鼻尖微微发酸。在公司也有年纪相仿的队友,可校园生活毕竟不一样。他很珍惜和舍友来之不易的相聚时光。   不过这份细腻的心思也只短暂维持了半小时,之后饮料瓜子一撇,宿舍四人集体开黑。   宿舍长评价:“老幺,你多久不玩了?技术咋变这么拉?”   凌脉:“啊,我要死了,救我……别救了,死透了。”   一小时后,众人道别,再过不久室友们都要回家,凌脉也该回去公司继续日常训练。   短暂相聚过后,大家都要回到各自的轨道上,相继启程。   临别前,老二还说:“凌脉,你厉害的,我女朋友和她室友现在都在追你们那个团。”   “那她喜欢谁?我可以帮忙要签名。”   老二笑着摆摆手,“她去过签售,你们五个人的签名都拿到了。而且她说,这样就很好,追星要保持一点距离和神秘感。”   老二挠了挠下颌,“她还特意嘱咐我了,让我也别打扰你。”   凌脉眨了眨眼,“好的,代我向你的女朋友和她室友问好,谢谢她们能喜欢taog,今后我们也会继续努力,争取到更大的舞台上。”   “这好官方啊!”一向话少的老三都忍不住吐槽。   “对对,别这样别这样。”   “别搞煽情这套,下学期就又见面了。”   大家七嘴八舌半天,最后为了证明他们都不是虚伪客套,凌脉被委以重任——   扔垃圾。   天还大亮着,宿管没在监控室,不知去哪里闲逛,啤酒罐相互碰撞发出声响,凌脉做贼一样拎着一大袋垃圾出学校后门。   裴丘沉的车打了双闪,他一眼便看到,扔了垃圾,左右看没有车经过,跑着过马路。   打开副驾驶的车门,裴丘沉问他扔了什么。   “我的校园生活。”他随口道。   没想到裴丘沉当真了,在一个红灯前,问:“你的舞蹈已经很熟练了,下学期不用再为了赶进度请假那么久,没有工作的时候就可以回去上课。”   凌脉转过头来,有些诧异,自己的玩笑话被当了真,“我说笑的。今天这样我就很开心。跟朋友们聚了聚,大家还是老样子。”   裴丘沉的指尖轻嗑在方向盘上,“不觉得遗憾吗,错过了很多和同学老师的相处时间。”   “可我得到了更多。”凌脉回答说,“我梦寐以求的舞台、粉丝的喜爱、曾经的队友,还有你。”   他说到“还有你”,红灯变成了绿灯,裴丘沉被迫重新往前开,没能给凌脉反应。   但凌脉还在继续说,“你知道吗,哥,我有个室友的女朋友也在追我们团,不过她不想通过我室友要签名,想要和我们保持一点距离,说这样才能长久地喜欢下去。   “有时候我会觉得神奇,离开舞台我就是一个普通人,普通地上学,普通地交朋友,普通地扔有啤酒罐的垃圾还要怕被宿管逮。   “可是站在台上的那一刻,什么都变了,我当然还是我,可在欢呼声中,我也不只是我。”   “每次下台,我要花很长一段时间才能抽离出那种情绪,我又变回那个普通的、很笨的,说话圆不了场的我。   “我没有后悔。每一个我自己我都喜欢。”凌脉说,“我喜欢和朋友在一起讲没营养的笑话,喜欢ktv劣质的话筒唱调走音,同样的,我也喜欢在舞台上完成一个高难度的舞蹈动作,喜欢一整首歌结束,我听到耳麦里有我自己的喘息声,还有周哥会帮我垫音。   “我没有失去任何东西,所以我也没有遗憾。   “更何况,无论是台上台下,你都在我身边。”   凌脉说。   他认为自己说得蛮好的,又有些不好意思,开车窗的一小条缝透气。   说好的不搞煽情这套。   可是面对裴丘沉,他总有解不开的困惑,不说清楚是不行的,他要每个环节都打通,每一关都得到85分以上。   首先声明,这不是打游戏更不是在攻略目标。   只是他希望自己能够做到,比及格分再高出个十几分左右,这样才能稳稳地托住底,不要两人之间有任何一种非他本意的解读出现,不安稳地左摇右晃。   直到下一个绿灯亮起前,裴丘沉说:“你就这么喜欢你的那些朋友?”   凌脉瞪大眼睛,“你还在嫉妒吗?”   与裴丘沉对视上,看到对方唇角勾起的笑意,是春天刚刚冒芽的绿色花苞,全朝着太阳的方向行进。   “不会了。”裴丘沉说,目光里潭水化开,春天就住进来,一月雪还未下厚就开始融化,“以前会嫉妒,因为我和他们有着同样的身份,都是你的朋友。”   “现在不会了。”   “我知道我在你心里是不一样的。”   到这一步也就够了,偏偏凌脉又接道:“从以前起就不一样啊。”   “从以前开始,我就一直、一直努力想和你并肩了,哥哥。”   从年龄上看,是裴丘沉的年纪更大,说话做事也更加沉稳,但凌脉的内心更加强大,可以托举住他所有的不安、敏感,和藏起来的阴暗面。   在凌脉面前,裴丘沉永远有更好的选择可以选。   TAOG第一场演唱会,在离新巷不远的一个城市举办,体育馆在郊区,饶是如此,还是有很多粉丝围在场馆外应援。   那些漂亮的彩带横幅、私下互通的暗号,辛苦站位摆放的易拉宝,一样一样拼凑出现在的他们。   凌脉上台前腿还是发软,和经历过三年起起落落落的队友们不一样,这是他人生第一次开正式演唱会。台下的人比录制节目、比签售场都要多太多了,欢呼声尖叫声从观众席直达后台,凌脉一把抓过裴丘沉的手到自己胸口,“哥,我心跳过快,马上就要猝死了!”   “哎哎哎,这么多人看着呢,别放闪啊。”周钰假装嫌弃,实则调动大家情绪,活跃气氛。   “搞得我也有点紧张了。”卫盼小声说。   “真假?”周钰不可思议道,“你这木头终于不是实心的了?”   “哥你也别装了,我看你刚去了三趟厕所。”郝燕然在旁默默补刀。   一旁三个人你来我往,一句又一句,另外俩人早就自动屏蔽,自成一道结界。   “别害怕。”裴丘沉出声,伸手握住凌脉另一只手的手腕,放在自己胸膛上,“我也是一样的。”   手心里感受到心脏炙热有力地跳动,凌脉抬起头来。   “觉得不安就看看周围,”裴丘沉说,“我们都在。”   他第一次用了“我们”这和词,从来都将自己孤立在外,不与任何人产生过深交际。   这一天,那道屏障亲手被他打碎了。   2030年1月24日 21点21分 字幕站 粉丝录制长视频下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最后谢幕大家手牵手了!!!】   【啊啊啊啊好啊好啊今后也要好好的,我i团的一生,鼻子发酸了】   【沉情脉脉呜呜呜你们不许再在游戏时偷偷作弊凑一队了】   【……呜呜呜前排的姐妹你是否有点突兀】   【不好意思但真的很明显,抽签不应该主持人来吗,凭啥队长拿手里选签】   【郝燕然努力地拔两下没拔动】   【一长一短凭啥一队】   【我举报裴丘沉擅自改规则啊啊啊】   【都队长了,你们就让让他吧】   【啊啊啊不管了我先夸,今天现场气氛一直特别特别棒,每个环节都很有趣能看出来都是很用心设计!!!】   【是的!!都在努力活跃气氛,一直跑跳全场,互动也很多,沉情脉脉尤其多。。。不过他们各自也和队友有很多互动啦,总之大家关系都很好】   【啊啊啊你们一起走下去吧我同意了!!!】 第四十七章   TAOG第一场演出圆满落幕,晚上举办庆功宴,凌脉喝了点酒,有些醉了。   和公司高层敬酒,唐黎的妈妈也在其中,还跟裴丘沉讲:“唐黎那小子最近在新巷,你空了可找他一起出去。不要叫他总跟那些不三不四的朋友混一起,我教训他他是不听的,你的话多少还听几句。”   凌脉跟在身后把话都听全了,等唐总转头与其他人打招呼,悄悄拽裴丘沉的衣袖,问:“哥,唐黎是谁?”   “朋友。回头介绍你们认识。”裴丘沉看出他喝醉了,没收他手里的酒杯,不叫他喝。   和周钰打个眼神,周钰心领神会,拍拍凌脉的肩,将他带到角落里休息。   凌脉步子都有些飘了,看得周钰直乐。   “不得了了幺儿,你会打醉拳啊。”周钰拽出一把餐椅来给他坐,“你酒量这么差。”   凌脉摆摆手,有想吐的冲动但并不强烈,头晕晕的,“我很少喝酒,今天开心……喝多了点。”   周钰点头,也同他在斜对面坐下,“看得出来。”   凌脉眼迷蒙着,去看还在不远处应酬说笑的几人,“没想到卫盼酒量这么好。”   周钰支着下巴,随他看,语作随意道:“能不好吗,以前公司乐得推我们这帮出来喝酒,练也练出来了。”   他说完,转头对上凌脉诧异的视线,意识自己失言了。“放心,现在不会了。去年管理层大换血,唐总不喜欢那些迂腐文化,早不让艺人陪酒了。”   凌脉却抿住唇。   “该说不说,你哥是真能喝。”周钰朝他挑眉,“你这几天都和他住一间房,要不要今晚跟卫盼换一换,咱俩睡一宿。”   话题跳跃得有点快,凌脉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嗯?哥你想我了。”   周钰摸着下颌,“我是怕他把持不住,你屁股不保。”   凌脉:“………………”   沉默太久也会凝练出一种尴尬。   一种无论说什么都是狡辩,又不能什么都不说的尴尬。   “对我就不要藏了吧。”周钰笑眯眯地,“早看出来了。”   “什、什么?”凌脉险些咬了自己的舌头,“看出什么?”   说完又很心虚地,“有这么明显吗?”   周钰笑更欢,“你应该左顾右言我,怎么就直接认啦?幺儿,太老实可是要吃亏的哦。”   “因为是周哥你啊。”凌脉坐下来,头脑好像清醒一些,也或许就是太不清醒,才说,“你一直都很好,总在帮我、提醒我。”   周钰嘴边的笑淡下来,转而眼神认真几分,“哎烦死你们这些直性子,你和卫盼都是。”他嘴里讲着“烦”,手却伸过来揉了揉凌脉的头发。   凌脉的脑袋被压低几分,嘴里还问:“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真有那么明显吗?”   “你应该先问我是什么时候看出来的。”周钰讲,而后自问自答,“在你还没回来的时候吧,你哥刚出道藏不住什么事,也就他以为自己藏住了,其实连卫盼都看得出来!你呢,你又老是通过我打听他的事,我就想……”   “我那时候!很纯洁的!”凌脉抢着说。   “哦?那么换句话说,你现在不纯洁了?”周钰逗小孩似的逗凌脉,他家里的妹妹和凌脉一个年纪,他在队里也如同一个大哥哥般,虽然有些吊儿郎当,但关键事上总是很靠谱。   “放心好了,别人我不知道,你俩我还不清楚吗?无论谁离了谁,都还想着对方。”周钰说着,又停止对他的逗弄,“但是明天回新巷还有工作,我真得提醒你,你俩悠着点。”   凌脉吭哧半天,憋出一句:“我俩什么都不会做!”   等到那边结束交谈,裴丘沉回来,就见凌脉比刚刚喝酒时脸还要红,耳根泛着淡淡的粉,他眉微蹙,“你和他说什么了?”   周钰耸耸肩,“幺儿酒量不醒,回去让他早点睡吧。”   “别和他说多余的话。”裴丘沉暗暗警告。   周钰不怕,站起身还冲他挑衅似的挤眼睛。   裴丘沉还想说什么,凌脉已经拽住他的手,“你对周哥的态度好一点。”   裴丘沉瞳孔微微扩大一点,“什么?”他其实听得很清楚,但不敢置信凌脉会教训他。   是的,就是教训。   那语气就是对他的指责,为了周钰,指责他。   “我说得又没错。”凌脉也有些心虚了,“他比你还大一岁,你干嘛说话那么冲?”   裴丘沉:“……我没有说话冲。”   他刻意放缓了语气,凌脉手伸过来,食指在他眼前晃,“也不要凶。”   “……也没有凶。”裴丘沉无奈,“脉脉,你喝醉了。”   “我没有醉。”凌脉嘴硬,过一会儿又说,“我不能再喝了。”   “没人让你再喝。”   “酒真不是好东西。”凌脉喃喃。   裴丘沉扶他回酒店房间,走廊里,凌脉半靠在裴丘沉怀抱,对方胸膛的气息烤着他,他快被蒸发掉,还没回房间就说:“周哥知道了。”   “什么?”裴丘沉是想问知道什么,但话说出口便有了答案。   “你是说我们两个的事?”他表现得很淡然,“你想瞒着他?”   凌脉有些迷茫了,“不……没有,你早知道了?”   “周钰很聪明。”裴丘沉的手扣着他后颈,在发尾来回抚摸着,那是很亲昵的姿态,也意味着掌控,“没关系,他懂分寸,不会到处乱说。”   “我没在担心这个。”房间的门开了,凌脉被安排在小沙发上,裴丘沉倒了一杯水给他。   清凉的水下肚,他仿佛又酒醒几分。   解了渴,凌脉舔了舔嘴巴,“今天也有很多人来看我们。”演唱会接连开了三天三场,尽管累,但也值得,每一场的欢呼声都极其热烈,大家的热情高涨。即便是冬天,场馆里也热闹非凡。   “我们这样……”他话没说完,嘴巴便被吻上了,起初只是小啄一下,而后逐步加深。   热恋期里的一切都带着蓬勃生机,两个人妆还没卸,涂在嘴上润色的唇膏都被吃掉了,一股化学糖精的味道,融在彼此的唾液里,有种小时候一毛钱一块的糖果香,让人忍不住卷着舌头尝了又尝。   “我们这样,”裴丘沉接他的话,“她们喜欢看。”   凌脉:“……”   “但不是所有人……”他想说并不是所有人都接受,可是话在嘴里转一遍——就是普通的恋爱,也不会被所有人接受。世界这么大,恋爱是个人的事,彼此间喜爱就够了,哪管得了旁的人。   于是他把话吞下去。   “你是什么时候喜欢我的呢?总不能是一开始,那太变态了。”凌脉照旧有什么说什么。   “……不知道,发现的时候你已经离开了。”起初只是单纯的想念,后来变作一道阻力,光是想到就难以呼吸。“可能是我冒雪到你家的那天,你收留我一个晚上,我们睡在一张床上,你告诉我你不回去了,我整晚没有睡着。”   裴丘沉能回忆起当天每个细节,并且始终闷在心底,“我知道我要失去你。”   凌脉的眼神闪烁,“我都不知道。”   “你现在知道了。”裴丘沉弯身下来,与他贴近,手掌覆盖在凌脉手背上,“那你知道你刚来宿舍,跟我打招呼时我在想什么吗?”   凌脉一点也不害羞地说:“‘这是哪来的小孩这么乖巧懂事’。”   裴丘沉将头抵在他肩膀,低低笑起来。   “你笑什么?不是就不是,是你让我猜的!”凌脉现在胆子越发大了,敢跟裴丘沉叫板,哦,还会教训他哥了。   “我当时想‘这是哪里来的小鸭子’。”裴丘沉说。   凌脉忘了醉酒这回事,一下站起来,头又晕,“你……别太过分!”他半天憋出一句,嘀嘀咕咕,“我是在变声期,比我大三岁了不起么,瞧不起谁,你才是鸭子……亏我还……”后面的他不说了,憋着一口气抬眼看裴丘沉。   “亏我还觉得你长得帅,偷偷窃喜有个漂亮哥哥当室友。”   他太诚实了。   如周钰所说,这样的诚实会让他吃亏。   连续三天住在同一间房,裴丘沉什么都没做,演出耗费掉他们太多心力和体力,每晚回到酒店,洗漱完毕便倒头就睡。两个人睡在一张床,裴丘沉喜欢抱他,他也乐得被揣进怀里。   他认为这晚也一样的,信誓旦旦和周钰讲,他们什么都不做……就只是抱着睡在一起。   凌脉洗完澡从出来浴室,看裴丘沉坐在床上擦头发,浴衣敞开到一个夸张的程度,露出结实的胸膛和腹肌。这要是在舞台上纯纯福利,但在只有两个人套房,凌脉会觉得,这是色诱。   他酒醒了大半,在浴室里回忆这一晚自己不怕死的行为,心惊胆战。如今面对赤裸的美色,尽可能装作没看到,绕开了床铺去找吹风机,吹风机没找到,手腕先被拉住。   他手指蜷缩起来。   “脉脉,”裴丘沉扬起头来,头发已经半干了,额发稀碎遮住眼,却更衬托出鼻梁的挺拔,“不是说我长得帅,那怎么不看我?” 第四十八章   握在手腕的那份热度太烫了,顺着凌脉的脉搏烧红他半边身子。凌脉张口,声音发颤地说自己要吹头发,眼还是别开去,没有看着裴丘沉。“还有哥,你那个衣服……没穿好。”   四下没有外人,只有他们两个,裴丘沉说:“我还以为你喜欢看。”   凌脉惊得猛地转过头来,对上裴丘沉那双沉静无波的眼。   冤枉啊!   “我、我什么时候喜欢看?”他说这话明显气不足,一双眼又无处安放,可仔细琢磨琢磨,又认为自己没问题,他现在已然是个小基佬。   喜欢看男人的肉体——   尤其对象还是他哥,有问题吗?没问题!   这么想着,他就要挺直腰板了,但刚做了预备动作,便听裴丘沉解答他的问题。   “你微博小号。”裴丘沉状似不经意地说,“不是赞了卫盼昨天跳舞时穿的那套衣服?”   那衣服是半镂空的,主打一个若隐若现,浮想联翩。凌脉当时看到这套舞台服,还十分好奇说“这是不是有点超过了?”   “拜托,你们都是成年男团了,不然粉丝看什么?看你们跳第六套广播体操?雏鹰起飞?”经纪人十分犀利地指出。   凌脉:“啊?我们小学跳的是武术操,雏鹰起飞是什么?”   “……跟你不是一个时代的人。”凌青姿深吸一口气,随后反应过来,“等一下,你是不是又把话题带跑了?”   总之那套镂空装获得团队一致好评,现场粉丝的尖叫声也证明他们确实爱看。   不过,凌脉可不记得他单独给卫盼点了赞,要知道那衣服他们五个人都有穿。   “可能是我逛超话时不小心点到的……”凌脉表现地很坦然,“不过,你怎么又看我小号?”他还以为裴丘沉最近很忙呢,两个人除了舞台互动,在后台单独讲话都很少了,裴丘沉作为队长要配合调度各种工作,还要转述给他们听。   凌脉也只是抽空上去看了眼评价,发现没有骂他的,不安心不再看了。   裴丘沉说:“不能看吗?你的方方面面我都想知道。”   这话说得有些阴森恐怖,但凌脉是什么人,脑子转得不快,嘴倒是很麻利,马上说,“也不是不能,但我真不知道我给卫盼点赞了,肯定是手滑!那我给自己点了吗?没有。那就一定是不小心!都没给我自己点,我干嘛给卫盼点!”   他说得有理有据,甚至带点慷慨激昂。   让裴丘沉都不好借题发挥,只好又将他拽得近一些,抬手碾起凌脉一小撮湿漉的头发。   “我帮你吹头发。”   “不用了。”凌脉婉拒,“我又不是小孩子,自己一个人吹很快就能吹干了。”   “我想给你吹。”裴丘沉发话,“不可以吗?”   裴丘沉抬头看他,观察凌脉的表情,见他始终不肯看自己,手不由攥得更紧。   “可以是可以……”凌脉转开脸说,“那你先把衣服穿好。”   裴丘沉一怔,随即浅浅笑起来,有点温柔,更显鬼魅,“脉脉,浴衣就是这么穿的。”   “我穿浴衣就不会露这么多。”凌脉哼哼两声,话音还没落,就感觉腰间有什么东西松开来,忙低头看,扣住裴丘沉作怪的手,骇道,“哥!”   裴丘沉说:“我只是看看,你绑得是不是牢。”   毫无说服力。凌脉自然没信,深更半夜,孤男寡男共处一室,脑子里又响起周钰说的话。   冗长的记不清,只记得四个大字。   ——屁股不保。   他心跳得乱,手劲便也跟着大。裴丘沉倒像他自己所说那样,真就只是看看便松开手。   起身便浴衣重新束起来,先解开,再竖起来。   内里只有一条平角的内裤。   腹部肌肉紧实,大腿有力而笔直。   凌脉鼻子一热,浑身气血都涌上头,心跳得更快,作乱一般。低着脑袋,发梢的水抵在铺了地毯的地板上,很快消失不见。他也像一滴水,要迅速滴入汪洋里,叫人寻不见才好。   再抬头,裴丘沉已经整理好衣服,等待他坐过去,床头就摆着插了插销的吹风机。   他张了张嘴,说不出什么话,只有指尖紧张地蜷缩。   “脉脉,过来。”裴丘沉说。   凌脉从没想过自己的头发丝也这么敏感,裴丘沉的手指时不时插进去揉顺,一些水珠散开,落在他肩颈。这很有情侣的感觉,他却不敢回头看,缘因身体也有某种异样。   为了摆脱那种膨胀起来的异样,他主动寻找话题。   “我听周哥讲,你们以前都要喝酒应酬。”   吹风机停了,裴丘沉问他在讲什么。凌脉摇摇头,忘记噪音太大,讲话根本听不清。可他还是想说,没忍住,“我听周哥讲,你们以前吃了很多苦。”   “别听周钰乱讲。”裴丘沉语气稍沉,说完又一顿,“你来了以后一切都变好了。”   凌脉才不相信,想一想转过头来主动拥住裴丘沉。全然忘了他刚才是想逃开的。   裴丘沉是喜欢这个拥抱的,不介意凌脉把他想得更凄惨一些。虽然那三年对他来讲,唯一的苦就是凌脉不在身边,其他任何都是可以忍耐的,他也得到了他想要的,每一步都还按照他的计划执行。   他原以为会一直这样下去,凌脉能够响应他,是意料之外的惊喜。但得到了也还不够,会想要更贪心。   凌脉到底能接受自己到什么地步,衣袍解开是一副男性的躯体,他会是什么样的感觉。   裴丘沉还是小心地试探着。   两个人的身体挨到一处去,凌脉便有些不好意思,头刚微微侧开,看到摆在枕头旁边的手机亮了又灭。   凌脉一开始没看清,等它又亮起,回头问裴丘沉:“哥,你的电话好像响了。”   裴丘沉只是随意一瞥,而后伸长手臂把手机扣过去,“不用管,是骚扰电话。”   凌脉也就信了,老老实实板正身子,继续把话题挑开。   “明天上午我们就回新巷了是不是?”   “嗯。”   “回去新巷之后你要去见你那个朋友吗?”   “谁?你是说唐黎?”裴丘沉说,“他是唐总的儿子。看情况吧,工作结束也许会碰一面。”   凌脉点点头,有些好奇:“你们怎么认识的?”   裴丘沉便讲了经过。和唐黎算不算朋友,这件事其实有待商榷。两个人见面并不多,裴丘沉更多也只是看在唐总的面子上,与人来往。他照旧还是原来的那个他,冷心冷情,只是在凌脉面前要伪装地更好一点。   凌脉表现出十足的好奇心,裴丘沉问:“你想见他吗?”   凌脉是有些想的,好奇他哥交的朋友会是什么样,分开的三年里他只能看得到屏幕里的裴丘沉,而不是真实的,像现在这样,有细微情绪变化的人。   “为什么?”裴丘沉的气息近了,“你对他感兴趣?”他的手指贴合在凌脉的皮肤上,轻轻按他的喉结。   男生的喉结都很敏感,也脆弱。   凌脉没有丝毫危机意识,点着头说:“我好奇啊,我不在的那段时间里你交了什么样的朋友又经历什么事……我之前就是因为好奇才经常找燕然哥问你的事,你也看到了,他现在被我烦的,见了我都躲着我走。”   凌脉好似真的在烦恼。   裴丘沉却因他一腔真心表露软了力道,唇不受控地贴上去,从喉结开始向上吻去。凌脉的惊呼被吞进肚里,余下缠绵柔情的吻,吻到眼睫发颤了。裴丘沉低声道:“脉脉,你对我很有感觉。”   凌脉一张脸红透了。   这就是他想逃的原因。   都不用裴丘沉做什么,他便起反应。   只是看到对方的肉体,甚至没全褪下来,就已经浮想联翩。   如今裴丘沉直接挑明,他反而不顾那些羞涩的情绪,大着胆子,同样往前探一步,眼还是晶亮有神,“哥哥,你对我也有。”   “一直都有。”裴丘沉说,“你不是知道吗,你一靠近我就会……”   他没来得及说更多,凌脉捂住他的嘴巴,朝他扑上来,两个人落在床上。裴丘沉按住他腰肢,“脉脉,你这么迫不及待吗?”   凌脉不想说话,也不想裴丘沉说话,于是干脆用自己的嘴巴堵住对方嘴巴。   这招很管用。   只是自己也被吻得完全软下来,浴衣绑得结实的结到底还是松了。   “明天还有工作,我什么都不会做。”裴丘沉俯下身时同他说。   凌脉松送一口气的同时又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这一句话贯穿今天一整晚,真的像锤子敲定下来,他又有些不满足。   “其实,可以做一点。”他说。   他有一张惹祸的嘴。   所以被堵住也是应得的。   被湿热的唇,咸腥的海水堵住,舌面紧紧贴着热源便再说不出撩拨人的话。   被欺负老实了,低头看那道模模糊糊的影儿,手指被吞掉了,另一处也同样被吞吃,醉意又涌上头,在汗水和刺激里尖叫着昏了过去。   ##   隔天早上经纪人打来电话,凌脉睁眼,就听到裴丘沉和电话里说什么。   由于离得近,对话也能听清几句,他捕捉到一个词,准确点说,是一个人名。   ——姜航颖。 第四十九章   原来昨天TAOG最后一场演唱会刚结束不久,消失在众人视线已久的前队友姜航颖喝醉了,忽然开小号直播。   一开始进入直播间的只有他几个死忠粉丝,眼看TAOG日头火起来,这帮人当然忿忿不平,各种贬低组合,聊嗨了,有粉丝直接打赏点炮,说怀念曾经的cp,嗑不了现在的工业糖精。   本来直播间里姜航颖就在看弹幕,回复近况,看到这句情绪立马起来了。   “快别跟我提这人,就这小子最阴!”   “都是公司给包装的,你们信了才可笑!”   本来只有零星几条的弹幕立马多起来:【????】   【哥哥怎么了,细说】   【天哪难道这里面还有瓜?】   自从夜店丑闻爆出,姜航颖的日子过得不如意,想复出是不可能了,家里倒还有点小钱,人也长得不差,联系了几家MCN公司,想转行当网红,综合评估下来都认为他这人风险太大,没公司敢签。唯一有一家,也是业内臭名昭著的,以极其没下限的夸张、搞笑为卖点的公司。   如今TAOG风头正盛,又赶上连开三天演唱会,好多地方都挂着粉丝应援和大屏,广告也多,地铁、公交车站,处处能看见。   姜航颖心里蛮不是滋味,跟几个狐朋狗友喝了不少酒,又飘了,酒桌上别人捧他的话也当真,觉得要不是当初自己不小心,被狗仔拍到,现在享受这待遇的就是他。   如今弹幕一挑唆,他更难受了,直言不讳道:“裴丘沉表面装得人模狗样的,私下里根本不理人,他就一神经病!”   他说得上头,根本没发现直播间人数在一点点上涨。有人把直播链接分享出去了,娱乐是个圈,兜兜转转就那么点儿人,大家看到眼熟的人名,都纷纷好奇点了进来。   这下弹幕更热闹了。   【是说他耍大牌吗?】   【裴丘沉的脾气本来就不好吧】   【他之前对凌脉态度就很差劲啊,有人嗑他俩cp我都觉得离奇……】   【裴对凌就是肉眼可见地不待见,这也有的洗,果然卖腐是男人最好的医美】   【啊啊啊这是什么,昔日cp反目成仇?】   直播间人数瞬间破百,人一多,鱼龙混杂的,七嘴八舌说什么的都有。   姜航颖眼一眯,精准捕捉到凌脉的名字。   “新来的那个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他没少喝,颇有点借酒消愁的意思,眼花到字都要看不轻,一张嘴倒是挺能说的,什么都秃噜出来了,“几年前我就见过他,当初就没能赢得了我,现在倒是挺会捡漏的,要是我舅、我舅还在绝对不可能让他有翻身的机会!”   【啥情况?什么意思?】   【这是喝了多少啊。。】   【几年前见过凌脉?啊?】   【……我去,看首页有人分享链接好奇点进来,这夜店咖不会还想复出吧?】   【是看如今颜团发展越来越好嫉妒了吧】   【不能安安静静当个死人吗?】   【嫖狗去死啊】   眼看弹幕越来越不受控,姜航颖也意识到不妙,但他喝得太醉,手连按几下都没找到关闭直播的按键。捣鼓了好一会儿,又骂了几句,才算结束这场闹剧。   这件事直到昨晚都还只是小范围发酵,后面被姜航颖的一个大粉给转出来了,说哥哥是被人陷害的,目的就是为了给凌脉让路,她家哥哥是无辜的。   能不离不弃追到现在的大粉,手底下势必也养了一批追随的小粉丝,结果就是越传越广。   要知道TAOG刚结束演出不到12小时,粉丝还在戒断反应,忽然爆出这么个事,营销号标题都是现成的。   ——TAOG队长裴丘沉耍大牌,前队友透露曾与空降成员凌脉是竞争关系!   一时间众说纷纭,又开始拿之前裴丘沉对凌脉的态度说事,但也有人留心了后半句。   [噗只有我注意到了吗,姜现在都不配有姓名,直接叫“前队友”]   [他活该的啊,脏男人不配拥有姓名]   [夜店咖说他几年前见过凌脉?啥子情况?]   [估计是同一批练习生?他出道了,凌脉没出?]   [不是啊,凌脉空降的很突然,之前根本没在圆娱待过]   [那不一定。以前圆娱的运营特别烂,早期作为练习生根本得不到任何宣传,近两年才逐渐正规起来的,凌脉说不定真在圆娱当过练习生]   [那就说不通啊,《再重启》里面他们不都说了是第一次见,裴还叫错凌脉名字了]   [团综都有剧本的啊,为了制造爆点公司啥干不出来?]   [剧情越来越扑朔迷离,狗公司快点给响应啊11111]   [这种公司不会给眼神的吧,姜航颖明显喝多了在泄愤,看来这一年确实过得不好了]   [他粉丝不是还给他草白月光人设,说凌脉是孤儿,组合里根本没人待见凌脉吗]   [瞎了吗?抛开裴丘沉不说,队里其他几个人都对他很好啊]   [为什么要抛开裴丘沉]   [因为这个男人前期确实蛮神经的,猜不透他想干什么]   [昂,说到这个,其实团综第一期蛮好品的,大家对凌脉的反应。我记得卫盼直接就抱上去了,他对不熟的人可不这样]   [哇你这么说,看裴丘沉的表情也很不对,就是……太认真了,特别认真地叫错凌脉的名字,感觉有点微妙]   [这多少有点脑补过多了哈]   [就姜航颖还白月光?他以前起码还能上镜,现在脸盘这么大,谁要看他。。]   [不止。姜的粉丝还说裴丘沉对姜念念不忘呢,现在看姜的说法,他俩以前关系就好不到哪里去]   [谁愿意和夜店咖凑到一起去,他都嫖狗了,裴丘沉不搭理他才是正确的吧]   [差点让整个团都没了,这种人说出的话到底谁在信]   [所以说他到底什么时候见过凌脉,我真的很好奇]   ##   去拍摄广告的路上,凌脉翻着手机上各式各样的评论,偶尔看到提及他的,眼皮还是一跳。   早上凌青姿给裴丘沉打电话,将这件事知会给他。姜航颖明显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小号很快也被封了,这点捕风捉影的事,过不到几天就会散。   他和公司的官司还没打完,这时候还敢跳出来,之后恐怕更没人敢签他了,哪怕是做网红,都不能找个完全没脑子的人,说出来的话全对自己不利。也蛮不容易的。   “他没脑子不是一两天了,我们之前挨的骂,有好多都因为这位太子爷。”周钰听说这件事,丝毫不感到意外。直接开麦,显然积怨已久。“倒是他的这个粉丝……真的是他粉丝吗,还是黑子假冒的?”   “怎么看,这事也落不到凌脉头上。”   卫盼跟着点头赞同。   郝燕然不知道在想什么,平时都会配合氛围,适当说两句,这次异常安静。   “别看了。”裴丘沉伸手按在他屏幕上,凌脉抬头。   凌青姿在前头说:“凌脉,这件事团队这边还想开个会,讨论一下,暂时不会响应。你放心绝对不会传出对你不利的消息。”   凌脉点点头,对此并不很放在心上。像周钰说的,姜航颖和他的粉丝才是跳梁小丑。   他没做错事,自然可以挺直腰板。   对上裴丘沉探过来的视线,他又笑笑,不想别人听见,他用口型说:“我没事。”   这次的广告拍摄,还是最初接洽的饮料品牌,甲方打算拍一支新片子,和之前一样夸张的设定。   凌脉还是那个倒霉橘子。   上妆的时候,凌脉整个人都很绝望,周钰更是大爆笑,还要凌脉转过来自己仔细端详。   凌脉不愿意,周钰说:“上次只有裴丘沉看见了。”   凌脉直接喊人告状:“哥!你看他!”   “喊谁呢?我们都是你哥。”周钰笑眯眯地,一脸的狡猾样。   凌脉心里憋着一口气,又喊:“勉哥!”   门口裴丘沉在跟凌青姿商讨事情,听到第一声时就要聊完进来了,第二声是在他迈开步子的正当下,他顿一下。   “周钰,你别逗他。”   周钰举起两只手,“好好,你们二对一,我打不过。”   他说完眼睛一转,不知又想到什么,又道,“不是说之前拍广告你俩化妆间打起来了吗?”   这事裴丘沉亲自在电话里解释过。   但凌脉不知道,“没有,那是我不会穿衣服,裴哥进来帮我穿。”他改了称呼,记得裴丘沉不喜欢自己叫他“勉哥”。   虽然按照两个人目前的关系来看,凌脉不管叫什么,裴丘沉都会心甘情愿受着。   并且第一时间站出来应声。   “哦?是这样?不是真打起来了?”周钰说。   “嗯。”裴丘沉回应,站到凌脉身边来,不要周钰再转动转椅。   “你就这么护着他吧。”周钰笑笑,说完好似心满意足地走了。   留下一旁不知所以的凌脉和裴丘沉对视。   差点忘了自己妆化一半,凌脉忙低头,“你转过去,不要看。”   “为什么?”裴丘沉声音轻轻的。   凌脉说:“你转过去。”   一秒钟,裴丘沉:“好。”   摄像机把这一幕完整记录下来。   姜航颖的事情果然没掀起什么波浪来,倒是周五晚上,凌脉参加的那期综艺播出了,他和裴丘沉的cp名挂在热搜上迟迟没下落。   【很恩爱的一对小情侣,时时刻刻黏在一起】   【到底谁在说这俩人不和,这都快成连体婴了】   【曾经说难嗑的是我,现在啪啪打脸的也是我,含泪嗑了】   【沉情脉脉szd】   当然,这些都还好。   过了两天有粉丝po出旅游照,地点正是两人参加综艺所去的那个镇子。   配文如下:   “去打卡了哦,糖水好吃,老板还给我看了他珍藏的游客照片,宝宝们好可爱!”   [图片九宫格]   网上直接炸开锅。 第五十章   那位粉丝发出的九宫格照片,最中间的那一张赫然是凌脉和裴丘沉。   但不是现在的。   是更早之前。   照片在相册里有些老旧发黄,不知道是加了滤镜还是本就如此。   合照里凌脉比裴丘沉矮大半头,笑容倒是很灿烂,一手搭在裴丘沉肩膀,另一只手还比了个耶。照片拍得匆忙,裴丘沉连镜头都没来得及看,微微侧脸,目光还落在他身上。   凌脉也是第一次见这张照片。   当初走得太急,照片没来得及拿。没想到好心的老板还是给洗出来,甚至放进那沓厚厚的纪念相册里。   如今小镇早已变幻成另一番面貌,唯独那家糖水铺还在,甚至成为当地有名的网红打卡地,慕名而来的人不少。那本相册也一直在前台的位置上,供旅游的客人们合影留念,存放下来,当做一份特殊的回忆。   只是没想到综艺一播出,镇子又火了一番,不少人带着周边手幅来打卡。   凌脉和裴丘沉的外貌一看就不是本地人,哪怕过去这么多年,糖水铺的老板也没能忘。   网上那位粉丝后来看这条博文火了,还解释说:这家店老板很好的,一听说我们是来打卡,主动找相册给我们看。我不是拿着手幅和他俩的双人小卡嘛,一直拍拍拍,他就说之前有俩小孩,长得很像我喜欢的明星,我一看不得了!!这不就是!!   有人发评论:[这是什么时候啊?]   博主回复:[我问过,老板说记不清了,但是那年日头很毒,好像是最热的一年。]   [那得是四五年前了吧……真行……沉情脉脉你们藏得好深]   [啊啊啊咋还真是破镜重圆啊!!!]   五年前某个小县城最平庸朴素的景点,凌脉和裴丘沉留下的纪念合照。   本以为只属于两个人的记忆。   忽然被挖出来,曝光在公众面前。   之后陆续有人到那家糖水铺,跟老板聊天,还上传了一段音频上来。老板岁数挺大了,说话就像讲故事:“我对他俩有印象,那时候这一片都没拆迁,我还跟一家做面的一起合租一个店面,他俩是先吃了面,后来才来我店里买了一份,对,就一份杨枝甘露。大的给小的买,小的又一直管大的叫‘哥’,我以为他俩是对兄弟呢呵呵呵,长得都很标志。   “他俩吃完就走了,后面小的忽然跑过来,问我能不能帮他们拍照。   “当时为了揽生意嘛,我们都提供免费拍照,可以自己打印出来。那个机子成像有点慢,卡住半天,他俩要赶车还是怎么的,照片就没拿走……   “这次没见到他们俩,不然我肯定一眼认出来。不过是有几个明星一样的人带着一群摄影进来,买好几份甜品带走了,就现在卖得最快的那两款。”   [老板到最后还不忘推销自己的甜品,他真的我哭死]   [好喜欢“小的”、“大的”这个称呼,说不出来的亲密感]   [呜呜呜老板生意红红火火]   [这下锤死了吧,他俩就是练习生期间就认识啊]   [装不熟装得炉火纯青,好家伙我真的信了]   [把这种演技带到电视剧里好吗裴哥]   [好喜欢那张合照,压根没有肢体接触但一看就很亲密]   [宝宝们,你们以前关系这么好,怎么变成团综里那样差的,我现在根本不敢回看第一期]   [和楼上正相反。我已经把第一期盘出浆了,裴哥他超在意吗,视线一直围着00打转]   [嗑上沉情脉脉是我应得的,谁家cp还能反转再反转,表面看是互看不顺眼,实际上早已暗度陈仓,表面看是彼此不熟,实际上早就哥弟相称!!]   而随着网友越扒越深,赫然发现,凌脉确实在圆娱发布的早期视频里出现过。   只不过那个官方号报废已久,视频也模糊不清的,视频里几个人都没做造型,又戴帽子,根本看不清人脸。还是有人火眼金睛,发现第二排的最左边的小孩很像凌脉。   但也只是像。并不能说一定就是。   [……贵公司以前真的该死,这啥啊]   [连续出了三个组合都扑是正常的]   [哇就这 衬托得隔壁万葵都眉清目秀起来 起码他们还把练习生当人]   [现在圆娱是换人在管艺人部了么?]   [是的哦,之前是嫖狗他舅。]   [嫖狗以前是太子啊]   [这还不明显吗?实力是没有,c位是要站的。团离了这瘟神后,总算好起来了]   [说来嫖狗那番话也很微妙,他俩是争同一个位置吗,那凌脉的实力明显在姜之上啊,结果还是被刷下去了]   [听说姜根本没当过练习生喔,直接空降进了出道组。当初凌脉挨骂不就因为空降?现在再看,到底谁才是空降……]   [听过现场,虽然只是半开麦,但全场都巨巨巨稳,在跳舞方面也没懈怠过,经常出个人练舞视频。他这么有上进心,刚进组合的时候挨多少骂,现在已经很少有人拿他业务水平说事了]   [很努力的小朋友,今年也才刚二十岁]   [相比之下姜航颖真是拉坨大的]   [当初能出道没少靠他舅吧?该不会本来定的人是凌脉,硬生生把人挤下去了……]   [这种事还少吗?尤其圆娱本来就是半路出家,之前培训根本就不正规]   没想到网友会把这件事和之前姜航颖的失态发言联系到一起。   凌青姿当即拍板,干脆顺手推舟,把能找到的以前的视频素材以“人脉”的方式匿名公开,承认凌脉曾经练习生的身份。反正现在组合已经稳定下来,再有什么阴谋论,团队也有信心可以摆平。可找了半天,实在是年代久远,没什么有力的记录留存。   从前在新巷郊区,凌脉怕晒黑,经常全副武装。   裴丘沉倒是有几张。   他在公司呆得够久,还是会有人注意到他。   凌脉指着其中一张说:“这个是我。”   他就在裴丘沉旁边,只不过穿戴得有点严实。   “这谁看得出来?”周钰瞅一眼,“你现在倒不遮了。”   “粉丝好不容易见一次,我总不能从头到脚都全副武装上,就,多擦点隔离嘛。”凌脉有些尴尬地挠了挠下颌,“以前那不是……也没人看吗。”   周钰作势要揉他脑袋,他一个闪步躲在了裴丘沉身后。   周钰:“不得了,现在有靠山了。”   裴丘沉开口说:“不要闹了。”   周钰似笑非笑,“你就这么惯着他,碰都碰不得一下?”   没想到裴丘沉睨他一眼,答了,而且很直白。   “是。”   凌脉拽在裴丘沉手臂的手指微微蜷缩一下。尽管周钰知道俩人的关系,但,会不会太明目张胆一点?   扫一眼会议室,发现大家都司空见惯的样子,头也没抬一下。   最后还是卫盼翻到自己的QQ空间,发了一段练舞视频出来。   “这个,可以吗?”   ##   视频只有一小段。   是出道前的几个月,大家一块练舞,卫盼偶然拍摄下来的。   他提前经常给弟弟妹妹录视频,那天就是忽然,想到马上就要出道了,希望能留下点什么。   没想到这就真成了他们最后一次合舞的见证。   视频拍得也很随意,看得出是训练刚结束,周钰怼着墙镜一屁股坐下,凌脉活力满满跟在裴丘沉身后“哥哥哥哥”叫个不停。   裴丘沉一直没有搭理,直到凌脉停了,才转回头,用手指点着凌脉的脑袋说。   “脉脉,不许下蛋。”    第五十一章   [妈呀这是什么?最初的出道组吗?]   [裴丘沉管凌脉叫什么??脉脉???]   [那凌脉估计就是被嫖狗顶下去的吧]   [很明显了啊,他俩都vocal]   [真行,贼喊捉贼]   [啊啊啊那很坏了……说空降谁是空降,凌脉也太委屈了吧!!凭白挨那么多骂]   [特此声明,我们沉情脉脉不是空降,是久别重逢!]   凌脉没想到网络风向会变化这样快,还不到一年的时间,他的风评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从人人喊打的空降成员变作他人口中的小可怜。就连私信内容都变了,之前是无端谩骂,变作现在的花式夸奖。   换做半年前,凌脉说不定就要飘起来,捧着手机反复看那些彩虹屁。可经过这一年的捶打,经历了一些事,他也稳重了不少。以前他的抗压能力强,翘尾巴的劲头也高,往往一个夸奖,就要找不到北。   但是现在他知道,网上不管批评还是夸赞都稍纵即逝,“保持本心”这四个字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很难。   姜航颖这下算是彻底玩脱了,名声臭不说,留下来的几个极端粉丝,对他来讲百害而无一利,互相折磨罢了。   这个不重要的人很快便被公众踩到泥里,垃圾一般丢到一旁,过不多久就会忘却。   而现在,最重要的是,网友们都知道了他们以前认识,纷纷去看从前的团综,便能看出许多端倪。   【“你好,凌麦~”好久不见~我是哥哥哥哥哥】   【裴哥握手的时候直勾勾看人,很不礼貌哦】   【“离我远点”哥这是吃醋了吧,都看人朋友圈了,还不点赞!控诉!】   【看凌脉口型,是在叫裴哥吗?】   【那干嘛消音?这有什么好消的?】   【好像是叫的“勉哥”,有人对口型对出来的】   【勉哥是谁?】   【裴丘沉真名】   【????】   【哦对,他俩出道前就认识的话,肯定还没有“裴丘沉”这个名字】   【好微妙,现在看感觉他俩在暗度陈仓】   【好微妙,这对骗子夫夫】   【呜呜呜没人觉得双幺儿组合也很好嗑吗,卫盼可是第一次见面就给了凌脉一个拥抱,他一定也很想念这个弟弟】   【邪教叉出去】   【呵呵呵半年前沉情脉脉才是邪教好吧,狗都不嗑】   【现在路过的狗都要嗑一口】   【我们沉情脉脉不靠粉丝,全靠正主自己努力】   【虽然全世界都不看好他俩,但他俩就是好上了/泪流】   有了这层模糊暧昧的关系,粉丝们好像更爱嗑了,把两人的爱恨情仇脑补得要多狗血有多狗血。   凌脉现在都不敢点进cp超话,生怕自己一个手滑又点上赞,被裴丘沉看到。   要知道他俩的cp现在势头正高涨,粉丝什么都敢写敢画。   他们敢脑补,凌脉都不敢看。   作为一个前不久才刚刚满二十岁的二十一世纪好青年,一点进超话,面红耳赤退出来。   天哪,这是什么姿势?那又是什么预警?!   他有小号,裴丘沉自然也有,凌脉这回学机灵了。问对方小号叫什么,一开始裴丘沉不肯说。   “这不公平!”凌脉控诉,“我都跟你明牌了,你还藏着掖着!”   现在基本凌脉说什么,只要不是太过分,裴丘沉都会顺着他。训练时周钰大呼没眼看,但没人搭理他,卫盼低头玩游戏,郝燕然早就领教过多管闲事的下场,抬头望天花板。   所以凌脉这么说,裴丘沉犹豫一下,还是告诉他名字。   晚上回到自己房间,凌脉去搜索,看了一眼,关上了,决定当做不知道。   裴丘沉小号的界面如他这人一样,透着浓浓的冷淡风,全部都是“转发微博”。   只不过转得都和他有关的物料,唯一的关注也是他。   这让凌脉想到很久以前特别火的那个表情包——我会一直看着你.jpg   但作为明星,他们的一举一动本来就曝光在大众眼前,凌脉也没觉得这事不对。   毕竟他偶尔也会刷裴丘沉的相关信息……   想到这里,他去百度百科搜裴丘沉当初演的那部电视剧。   切到字母站输入名字,果然搜索栏就自动出现了“裴丘沉cut”的字样。   他兴致勃勃点进去看,大半夜缩在被子里憋笑憋得肩膀一抖一抖。   原来看似全能的队长也有搞不定的事,演戏一定是他事业里最大一项滑铁卢。还好他和女主的对手戏不多,只是一个早死的白月光。   打开弹幕都能看到吐槽:【这也太木了,他真爱女主吗?】   【我哥两眼空空只有满眼的大雾弥漫】   【演盲人演得很像呢】后面+10086   啊啊啊啊啊。   凌脉卷起被子来直打滚,一个兴奋,得意忘形,给裴丘沉截去。   裴丘沉:【你又熬夜】   这句回得很快,估计是没点开图看就发过来了。   之后迟迟没有回复。   约摸过去五分钟,凌脉的房门就被敲响。   凌脉心惊胆战,过去开门了,在门口对上裴丘沉的视线,这时候知道怂了,“哥,我错了……我就是好奇想看看。”   “没说不让你看。”裴丘沉说着,手伸进来拥住凌脉的同时,关上了门。   他的嗓音很低,又轻,手指蹭过凌脉的耳廓。   黑夜里,凌脉眼睛瞪大了。   “我说过了,你要是不睡觉,我会来找你。”   没想到裴丘沉还记得。   他当然要记得。   等这一刻等了很久。   这都是凌脉自找的,将把柄亲自送到裴丘沉手上。   两个人的手指相扣,裴丘沉从他的指根往上,一节一节地摸,有些痒,更多的是烫。   身子要烧着的热度,烧遍全身。   凌脉脑子里自动生成超话里那些18禁内容,什么因爱生恨、身陷囹圄、强取豪夺……   然后,在裴丘沉吻向他的一瞬间,落回到现实里。   轻轻的吻,轻轻地试探。   仿佛在用这个吻做询问,问他可以吗……   凌脉便笑,一瞬间什么都不怕,到底是胆子大,主动张开嘴巴,环住裴丘沉的脖子。   意思是可以,是接纳,引人做更多越矩的事。   裴丘沉问:“你手上抹了什么?”   凌脉有些不好意思,含糊道:“之前有粉丝说我、手好看,我就,随便做做手膜……”   哪里是“随便”,分明是固定的一周两次。   他耳朵完全红透了。   好一会儿,没动静,凌脉更加羞耻,拽着裴丘沉衣领,喊一声“哥”。   结果下一秒,手指被纳入温暖的口腔,他惊得想要抽离,手腕被牢牢固住了。   又是像刚才的抚摸一样,从指根到指尖,一节节,湿漉漉。   “哥,哥,你、你别……”凌脉的声音都发颤了,这太刺激了。   “你的手是好看。”裴丘沉说着一把抓住,探到自己身上去,“脉脉,用手帮帮哥哥。”   啊啊啊啊啊……   凌脉无声吶喊。   然后帮了。   开什么玩笑!当然要帮!这可是他异父异母的好哥哥!   另外一种意义上的“哥哥”。   所以当他含着眼泪轻轻唤裴丘沉的时候,裴丘沉自然也会什么都给他。   但两人依旧没有进行到最后那步。没办法,还是没准备。凌脉房间里倒是有手膜,还是茉莉香,淡淡的,很好闻,抹在手以外的地方,起一点滋润的作用。   双腿并拢起来,在被子之间拱出一个紧密的缝隙,被子是软的,棉花有弹性,一呼一吸间,身体也在起伏着。   “脉脉。”   “嗯?”凌脉迷糊地应了,摇摇晃晃的,天花板上有不停晃动的光斑。   “夹紧。”裴丘沉说。   ok。   超话里的18禁算什么,裴丘沉在他耳边用低沉的嗓音讲荤话,限制级的asmr也是被他给听到了。   最后的时刻看到裴丘沉投落在他身上的眼神,沉甸甸的。   凌脉想,要是现在让裴丘沉去演戏,那肯定一场过。   爱就明晃晃显出来,温柔又浓烈。   只不过现在只能他一个人看见。   忽然明白了独占欲是怎么回事——   这个眼神,他想一直霸占着。   于是凌脉伸手,“哥哥。”   “嗯?”这回是反过来的句式。   “抱我。”   春水晃呀晃,随着光影一并泄出来。   ##   如今组合身价上涨,凌青姿底气也足,辛苦这么久,终于带出一个有实绩的团体,在领导面前也说得上话。年底TAOG拿到了一个2029年度最受欢迎组合奖,各种节目邀约更是不间断。有想请组合的,也有请单人的,团队还在商讨策划。   马上就要过年了,除夕当天还有一场晚会演出,结束后才能放假。   凌脉一早就接到父母的电话,问他什么时候能回家,家里人都好久没见他了。凌家是个大家族,一到过年团圆,总要一大家子一齐吃团圆饭。TAOG的节目排在后面几个压轴,结束后肯定要很晚,赶不回去。凌脉说年初一能回。   凌妈妈说:“那我们到时候就在电视上看你。”   “别吧,这多不好。”凌脉嘴上推拒着,实际跃跃欲试。   电视上!看他们演出!   这回可不是什么大橘子,是正经的舞台!   “裴勉呢,他过年打算怎么过?”凌妈妈问,“他要还是一个人,你就把他也带过来吧,过年还是人多一点热闹。”   凌脉挂断电话,转头看陪在自己身边的人,又忍不住翘尾巴,“我妈让我带你回家呢。”   “我听到了。”裴丘沉说,神色竟有一丝犹豫。 第五十二章   组合获奖,各方发来贺电,过了几天,唐黎主动打电话联系裴丘沉。   “我妈这几天都在念叨你,我耳朵要生茧了。”唐黎在电话那端随意说,“怎么,大明星有空碰一面?”   “可以,我带一个人一起。”裴丘沉应了。   唐黎有些意外,“谁啊?行。”   见面当天,唐黎还约了几个以前的同学出来玩。电话里他听裴丘沉报凌脉的名字,还以为又是他妈交代下来的任务,致力于让他结交一些正面教材。凌脉在他们团里的事迹很出彩,唐黎知道对方是名校出身,成绩好、履历光彩,人也活泼。   见了真人,果然如此。   很积极地跟他打招呼,介绍自己。   为了保密舞台妆造,还戴了一顶暗红色的帽子,大衣上的帽子也扣在头上,遮得严严实实。   说完话就退回到裴丘沉身边,看着挺乖一小孩儿。   唐黎一说还有其他人没到,裴丘沉的眉微微蹙起来,“还有谁?”   唐黎也卡壳了,尝试跟裴丘沉对上暗号,眼睛偷偷瞄到凌脉。   不是我妈派的任务吗?应付一下得了。   裴丘沉:“你平时不是很爱看那些八卦?没看到前阵子的热搜吗?”   他问得很直白,唐黎更懵了,“我是看到了啊,我以为是公关手段……是真的啊?!”他也惊了。   “不好意思,我还以为那段视频是AI合成的呢。”唐黎眼底的惊讶更明显,眼神更加频繁落在两人身上,主要是看凌脉。   居然是真的。   他完全想象不到裴丘沉这样冷冰冰的人会声音充满温情地唤另外一个人。   还是迭字昵称!   那视频他看了一遍没敢再点开过。   鸡皮疙瘩倒是掉了一地。   心想他妈那个公司也太夸张了,就这!还有人信!网友们都是傻子吗?   搞了半天,傻子竟是他自己。   凌脉倒是很积极解释:“什么视频是AI合成?你误会了,我和我哥关系很好的。”   唐黎点点头,“是我误会了。”   这误会可大了。   “我以为人多热闹点,不至于冷场……真没想那么多。”唐黎这回纳过闷来,有点发怵了。虽然他和裴丘沉比,生日还大了几个月,但在对方的气场下,总像个小弟。况且他跟对方吐露太多苦水,裴丘沉手里捏着他那么多把柄,一个都没说出去,他还挺感动的。   兄弟把自己看重的人介绍给自己认识,唐黎说什么都要给足面子。   过一会儿,约出来的公子哥们来了,说是还带了女生过来。   唐黎一脸菜色,先安排俩人到另一个套房,自己出去应付那几个人。   唐黎走后,房间里只剩下裴丘沉和凌脉。   凌脉是第一次来这种私人会所,里面空间很大,不止能唱歌,还能打台球。   他拿着球杆比划半天,裴丘沉靠在旁边一直看他。   凌脉转过头:“是这个姿势吗?”他撅着屁股把杆撑到自己手上。   裴丘沉摇头。   凌脉又换一个姿势:“那是这样?”   裴丘沉摇头。   连换了好几个,都不对,凌脉干脆以咸鱼的姿势半躺在球桌上,“那到底是怎样?你能不能教教我。”   裴丘沉这才动起来,走到他身边。   凌脉算是看出来了,“非要我求你才行,是吧,哥哥。”   他故意把“哥哥”两个字念重了些。   没想到裴丘沉干脆地点头,“是的。”   凌脉张了张嘴巴,最后闭上。   哑口无言。   他哥坦诚起来,他根本无力招架。   裴丘沉给他示范了标准姿势,凌脉看一遍就能仿照地差不多。但总是跳球。   他让裴丘沉给他摆到好进的位置,如此进了四五个,渐渐玩出一点兴致,想重新来一遍。   裴丘沉又尽职尽责地给他码球,凌脉见了,尾巴又翘得老高,脱口就道:“哥你要是来这里工作,那不得做到业绩第一。”   裴丘沉看他。   凌脉咽咽口水:“肯定特别多人想要点你。”   裴丘沉的手指轻点在桌面上,刚要张口说什么,唐黎一脸爽朗地推门进来。   “都解决了,我让他们滚犊子了。”其实是在另一边给那几个人单开了一间房,唐黎特别嘱托经理,要距离最远的。   那帮人还抱怨没见到传说中的明星,还想让人唱一个跳一个。唐黎心里暗暗翻白眼,这帮人才是真纨绔,要是真见了裴丘沉,估计屁都不敢放一个。   进了房间凌脉就把帽子摘了,要上晚会自然不能和平时一样张扬。他的头发染回了近似黑的冷茶色,看着没那么呆板。   这一年里他又长开不少,下颌的棱角更明显一点,只是笑起来还是很稚气,一双眼亮晶晶的,一看就是有朝气的大学生。   唐黎很羡慕这种精气神,和凌脉说得便不由多一点。别看他平时混日子,去过的地方真不少,随便讲点奇闻异事,凌脉都能给出恰到好处的反应来,而且看着百分百真诚。极大满足了唐黎的虚荣心,嘴皮子更是没停。   倒显得旁边裴丘沉多余了。   终于,唐黎讲得口干舌燥,喝水的功夫,裴丘沉起身要去卫生间,问凌脉要不要一起去。   凌脉喝了一整杯冰红茶,但唐黎说得正在兴头上,他也不好意思打断人家。   还好裴丘沉看出来了。   他立马说好好好。   可进入了卫生间里面,裴丘沉却忽然拽过他,将两个人一起塞进隔间里。   凌脉眼睛瞬间瞪大。   这集他看过,在超话里看过!   “哥……”他咽咽口水,想说这有点太超过啦。   但裴丘沉比他先开口,“那么喜欢听他讲话吗?”   “你喜欢话多的人?”他说着,低头发丝蹭在凌脉的侧颈,比凌脉高大一圈的人,却轻轻依靠上他,手抓着凌脉的手臂很紧。   凌脉打住了脑内遐想。   “因为那个人是你朋友啊,我不是说了吗,想要了解以前我没参与过的你。”凌脉开口说,“而且倾听是最基本的礼貌。哥哥,无论话多还是话少,我都只喜欢你诶。”   裴丘沉动了,抬起头,准确的找准了嘴巴的位置,一点点侵入。环住少年的腰肢,眼底深色荡开来,分开时勾出细丝,“不是说要我拿业绩第一吗,那你来当我的金主。”   凌脉脸一红,没想到这事没有揭过去,在这里等着他。   但他还是大着胆子,“我没钱,可以白嫖么?”   裴丘沉轻笑一声,再次吻上之前告诉他答案。   “那就要支付另外的价钱了,脉脉。”   吻了好一会儿,嘴巴都胀胀地发痛,凌脉预感再这样下去,大事不妙,忙说:“你、你先出去,你先回去,我真的要上厕所!”   “好,我看着你。”   裴丘沉半推半就着,最后被凌脉赶出来,临走前还不忘嘱咐:“你先回去吧,不要晾着你朋友!”   裴丘沉只好听从指令,先回去套房里。   正好他开门,唐黎吓了一跳,伸到台球桌上的手瞬间缩回去。   裴丘沉看着他,刚刚为了给凌脉做示范,他把手机拿出来放在桌面上。   唐黎拍着胸脯道:“吓死我了……你手机没拿,刚刚有人打电话来。”   “好,谢了。”裴丘沉走过去,点开屏幕看了一眼,没理。   “那个……我不小心看见了。”唐黎犹豫一下,说,“他们还在找你要钱吗?”   这事不是秘密。和裴丘沉接触多一点的人都知道,他有对吸血父母。   裴丘沉稍微有点名气以后,就经常伸手要钱,   大家的意思是不能不给,但少给点,总不能回回都应。   但在众人的意料之外,平日里看着冷心冷情的裴丘沉,在给父母钱这件事上绝对大方。   只要他们要,他就给。   “我说真的……你要这么养他们一辈子吗?你那弟弟也是,烂泥扶不上墙。”唐黎见过一次裴晨洋,当时他们还在读大学,裴晨洋直接找来学校,伸手就说要钱。   裴丘沉没给,告诉他,“你让爸妈来跟我说。”   裴晨洋一下就失控了,抓住裴丘沉衣领,周围人都吓一跳。唐黎也觉得这人不对劲,那个眼神,一看就发狠。   可惜从小到大,裴晨洋一次都没赢过他哥。   裴丘沉只淡淡地开口问:“你要和我打架吗?”   “妈的、妈的!”裴晨洋松开手,“行,算你狠,你等着!”   等着的结果就是裴母亲自打电话来,说他弟还小不懂事。   “我知道,没关系。”裴丘沉的声音低沉,“下月的钱我会照旧打在那张卡上。”   对面又说了些什么。   裴丘沉的表情没变,“当然可以,我会多打进去。”   唐黎曾经见过,裴丘沉有多厌恶自己的家庭,但为了表面的和谐还是忍下来。   按理说裴丘沉不该是这样的人。   他偏偏这么做了。   今天又看到,唐黎忍不住多说两句,“你别怪我多管闲事,你一直这么给你家里人送钱,他们胃口只会越来越大!今天你带凌脉来,我能看出来,你俩关系好,比网上说的还好。你别否认,你眼珠子都要黏他身上了……好吧,我知道这个比喻不恰当,我一理科生,你明白我意思就行了,总之,兄弟知道你把我当回事……”   唐黎话没说完,他的两句实在太多了。   裴丘沉打断他,“是凌脉想要见你。”   原话其实是说想要见见裴丘沉的朋友,毕竟一直以来他都独来独往的。   唐黎说:“……你非这样,兄弟我怎么接下去!”   裴丘沉思考,随即说:“谢谢你。”   唐黎有一瞬间愣住,“什么?”   “谢谢你的关心。”裴丘沉又道,他不擅长说这个,所以点到为止,“我有我的打算,不会一直如此。”   凌脉从卫生间回来,一推门,傻眼了。   “哥,唐黎哥怎么哭了?”   唐黎十分感性,就要过去拥抱凌脉,“弟弟”俩字都说出口了,被裴丘沉一把拽开。   凌脉抬头,对上裴丘沉沉静的目光,恰好在他眼前形成一片阴影。   “你又多了一个好哥哥。”   “……” 第五十三章   后面半场都是唐黎拿着话筒鬼哭狼嚎,还很体贴地没让凌脉唱,说是保护嗓子,到了除夕晚会当天再一展歌喉。   凌脉没忍心告诉他,现在台里都怕出舞台事故,尤其这种春节档的大型活动晚会,最多就是对个嘴型,舞跳得更加卖力一点。   但唐黎的热情挡不住,看样子也是自己想唱,一连唱了好几首,还怂恿裴丘沉也来一首,被裴丘沉一个眼刀堵回来了。   换做以往唐黎也就算了,但他今天特别亢奋,觉得裴丘沉有什么地方变得不一样了。虽然还是很冷淡,但就冲着那句“谢谢”,他还挺感动的,以前他还有点不确定,和裴丘沉到底算不算得上朋友,现在可以完全肯定。   并且,他发现有一招很好使。   裴丘沉不想唱,他改去劝说凌脉。   “弟弟,你不唱,裴哥怎么也得唱一个吧?”他朝凌脉使眼色,试图把凌脉拉拢过来站他这边。   “不唱一首吗,好不容易来一次。”凌脉闻言立刻转头,开玩笑起哄裴丘沉。他被唐黎带动的也有些跃跃欲试,伸手摸摸老虎尾巴。   裴丘沉本就不爽凌脉张口闭口管谁都叫哥,如今凌脉和唐黎站在统一战线。   他问:“你确定?”   唱个歌而已,有什么好不确定?   凌脉完全看不明白眼色,还狂点头。   裴丘沉起身到点课台,手指从歌单上划两下,唐黎还在身后喊:“点完了别忘了置顶啊。”   裴丘沉点了一首《情歌王》,全程都对着凌脉唱。他的声音底子好,高音飚不上去,但唱起情歌来十分有韵味,如恋人在耳边喃喃低语,音很准,每个吐息停顿都像深情留白。   凌脉没想到裴丘沉这么直给,途中几次看唐黎,以为对方会发现什么端倪。   但唐黎喝了几杯酒,已经有点微醺了,还在跟着打拍子,甚至还和他说:“弟弟,你当爱豆应该比我懂啊,这时候你得跟裴哥有个眼神互动。”   凌脉根本不敢抬头和裴丘沉对视,却敢起身绕过茶台,去牵裴丘沉的手。   只牵一点指尖,是男士邀女伴跳舞的姿势。   裴丘沉也配合他,把手抬起来,两个人手指便纠缠到一起。   指尖交扣在一块,有些过于缠绵,凌脉蜷了下手,想退场。裴丘沉却一把揽住他的腰,将他带到自己胸膛,两个人的姿势完全调转过来。   歌词正唱到“只怕我自己会爱上你 不该让自己靠得太近”。   凌脉的心跳声在胸膛里“咚咚”一阵乱响,唐黎还在一旁热烈鼓掌。   他刚想张口说点什么,门外有人敲门,门被拍得啪啪响。   “唐黎!你是不是在里面呢,你他妈耍我啊?”   唐黎喝酒都上脸了,现在也不清醒,眉蹙起来,大着舌头说:“你们别管,我去解决。”   那肯定是不行的。   裴丘沉一把拦下他,叫凌脉也躲后面去,一转头,凌脉早把自己那顶帽子戴好,站他身后捅捅他,“走走,我跟你一块去。”   裴丘沉有些无奈,但门口的人显然迫不及待,先推开了门。   门一开,外面站着五六个人,有男有女。   “这不裴勉吗?唐黎你不够意思啊,还说人没来。”最前面那人一脸“我就是来找茬”的模样,“都是同学,大明星现在连见一面都不肯赏脸了?”   唐黎一个激灵,连忙走上前,“别闹了,他今天带队友来的。”   “队友咋了,不能一起玩?”那人挺不服气的。前台经理没拦住,一直在旁边道歉。横竖都是少爷,都惹不起。   凌脉早在对面出声时就被裴丘沉揽到身后。   结果还是有人把他认出来了,是个女生,在旁边声音不算小地说:“哎哎,那是凌脉吧?”   凌脉一把按住裴丘沉的手臂,自己出来了。   “不好意思,今天是我让我哥带我出来的,没想到大家都约好了。”他先开口,“我有点怕生,勉哥又比较照顾我。我知道大家平时都挺忙的,见一次面不容易,本来想过一会儿去打个招呼的。”   他说到自己“怕生”,眼都不眨一下,就牢牢抓着裴丘沉的手臂,感觉到手底下肌肉绷紧的力道,他暗自压下去。   那几个男的也就是在女生面前要个面子,凌脉这么一解释,很快便说算了。   本来他们和裴丘沉也不是一路人,上学时就没怎么接触过。那行人一离开,唐黎讪讪道:“这事是我没办好。”   门一敞开,他经外面风一吹,酒醒了不少。   事情解决了,也没发生冲突,凌脉吐出一口气,“没事没事,大家都是讲道理的人,好好说肯定都愿意听。哥你刚才吓死我了,你拳头攥这么紧,我还以为你又要打架呢。”   裴丘沉松了手上的劲儿,抿唇道:“没有。”   唐黎听了却忍不住稀奇:“裴丘沉还打过架?”他现在酒醒了,也就不一口一个“裴哥”地叫。   凌脉和裴丘沉对视一眼,裴丘沉先开口:“打过裴晨洋。”   唐黎先反应过一下裴晨洋是谁,想了想,都姓裴,那估计就是裴丘沉他弟,随即高高竖起大拇指。   “打得好!”   ##   在一家私密性很好的茶餐厅吃过晚饭,唐黎本来开车来的,但喝了酒只能叫代驾了。   天色渐晚,离别墅距离有点远,裴丘沉直接带凌脉回了自己住处。   临上电梯,凌脉说:“哥,马上就要演出了,咱们先说好,今天只睡觉不干别的事。”   裴丘沉转回头看他一眼,盲摁上电梯的按钮,“别的事是指什么?”   凌脉说:“你懂的。”   裴丘沉摇头,目光始终落在凌脉身上,“你不说明白,我不懂。”   电梯门打开了,凌脉先迈进去,假意咳嗽两声:“回家再说。”   裴丘沉喜欢听凌脉说“回家”这个词,仿佛圈出一个领地来,里面只有他和凌脉,便不再故意刁难,“只要你不招我。”   凌脉刚想反驳说自己哪有,又想到上一次来裴丘沉的住处,好像确实就是自己在故意招惹……   于是声音压下去,如蚊子一般小声嗡嗡,“我尽量。”   “你尽量?”   电梯门一开,凌脉瞬间冲出来,声音大到楼道里的声控灯一瞬就亮了。   “这哪有准呢!”他咽咽口水,“毕竟我也是成年人!”   他说得理直气壮,反倒叫裴丘沉愣了,但很快,他点点头,说:“家里什么都有。”   凌脉脚步一顿,猛地抬头:“你、你还提前准备?!”   “总会需要的。”裴丘沉一点也不害臊,语气还是平静的,只双眸沉沉地压着积云的雨。   凌脉洗了澡,穿着裴丘沉备好的睡衣出来。裴丘沉早坐在沙发上,连好了吹风机,拍了拍旁边的位置,“脉脉,过来。”   凌脉便甩着一头湿漉漉的发走过去,坐下之后低着脑袋,吹风机就吹出暖烘烘的风来。不知何时,俩人已经能配合这么默契,吹到差不多半干时,凌脉抬起脑袋,“你那床太小了,睡我们俩有点勉强。”   “你嫌挤,我可以打地铺。”裴丘沉说。但要睡在一间房。   这他没有说。   好不容易只有他们两个人,他绝对没办法容忍和凌脉分开来。   “不用不用,我不是那个意思。”凌脉讲,“之前不是说,我在找房子嘛……”   但这事一直给搁置了,谁也没再提。   裴丘沉听后表情立刻变了,“你想一个人搬去哪里住?”他语气有些阴郁,凌脉自然听出来了,连忙又说,“我想找个大一点的房子。”   裴丘沉一怔。   “你有空咱们可以一起看看,”凌脉又清清嗓子,其实他心里也拿不定主意,不知道裴丘沉怎么想,但还是说,“哥哥,你方便搬家吗?”   那就是要住在一起。   头发还没吹干,凌脉就被推翻在沙发上。   裴丘沉的衣服对他来说还是大了,可以轻而易举掀起来。耳边传来对方的声音,说准备的东西在卧室里面。   “这回我可没、招你。”到了这种时候,凌脉还在为自己伸张正义。   “嗯,是我控制不住。”裴丘沉也不反驳他,将他拦腰抱起,凌脉惊呼一声,脑袋还晕着,已经进到卧室里,听到抽屉开关声,他不由紧张地咽口水,小声叫唤着“哥”、“哥”。   到底还是理智占上风,只是做了提前的适应,凌脉如同滑入水中,最后融在滑腻的油里面。   “脉脉,像以前那样叫我。”   凌脉有些不确定,但还是叫了一声,裴丘沉以前的名字。   终究是不禁折腾的年纪,他声音都软下来,“你不是不愿意……”   裴丘沉低头吻上他额头,“只要有你在,那些都过去了。”他一点点吻下去,额头、面颊、嘴唇,小心翼翼手捧着,含在嘴里又怕化了。   “除夕我跟你一起回家。”他说。   前些天凌脉邀请他跟自己回家,裴丘沉其实有些犹豫,自知拐走了这家人最宠爱的小孩,如今还要跟去破坏一家人团圆……   裴丘沉总爱想得多。   所以他只跟凌脉说,如果到时没有其他事,就和凌脉一同回去。   那在凌脉心里,无异于对方已经应下。   半梦半醒间,凌脉又听裴丘沉在耳边轻声哼调子,嗓音低沉而动情,听了一会儿,知道是在唱今天最后没有唱完的那两句。   他的确适合唱情歌。   ——“我只想用一辈子去爱你 从今以后你会是所有幸福的理由。” 第五十四章   除夕当天,彩排刚一结束,裴丘沉又被经纪人叫走了。   他这个队长当得操心又费力,凌脉有时看着都替他累。偏偏裴丘沉是那种默不作声,会一个人抗下许多事的人,凌脉思来想去,只能更加殷勤一点,每次裴丘沉回来,嘘寒问暖自是少不了,顺带还有捏肩捶背。周钰就笑他是小狗腿子。   后台一侧是消防通道,凌青姿把裴丘沉叫到此处,避开了人群。   “你那个弟弟……把电话打到团队这里来了。”她斟酌着语气开口。   裴丘沉眼底一片了然的神色,“不用管他。”   凌青姿眉头蹙起,“就这样?你确定吗,如果他们闹起来怎么办?当初我就不赞同你那种简单粗暴的给钱方法,根本治标不治本。你给的那么爽快,他们就会觉得你赚的也很轻松,根本不可能满足……”   裴丘沉点头,附议道:“是的,他们永远不会满足。”   气氛静了一瞬。   “裴丘沉,你到底在想什么?麻烦你跟公司通个气,不要一意孤行。”凌青姿头疼地揉了揉眉心说道,若说组合里最让她省心的是裴丘沉,最让她不省心的,仍旧是裴丘沉。   “我不会再给他们钱了。”   楼梯的阴影处,光与影交织,汇聚在一条在线,裴丘沉语气平静地宣布。   ##   没有等到裴丘沉回来,先等来了工作人员的通知,说是走位还要稍作调整,需要再确定一遍舞台站位。   如此又走了一遍,还是不见裴丘沉的人影,周钰和卫盼干脆蹲在台上玩幼稚的“碰1”游戏。平时录物料的摄像跟着,把镜头对准两个人。   “凌脉。”   凌脉正放空着,冷不丁听到自己名字,扭过头看到郝燕然。   “你还好吗?”郝燕然问。   凌脉有些诧异,点点头,“我挺好的。”   演唱会结束后,他们的行程就放缓了,大多数时候都在自由活动。自己身边常常跟着裴丘沉,旁人也不敢靠近。他和郝燕然的交流不多,等到活动商演,两个人中间又隔着卫盼,也没什么说话机会。   仔细想想,除了镜头前的互动,凌脉好像确实跟郝燕然的接触最少。   听见凌脉的回答,郝燕然也跟着点点头,“那就好。”   气氛一下静下来,凌脉刚想找话题打破这份寂静。   “你应该知道,我和姜航颖都是空降进来的。”郝燕然忽然说。   这让凌脉有些意外,甚至不知道该如何接下去。   可能是前阵子的照片爆料,现在在网络上仍然有余韵,不得不说网民的好奇心和求知欲能让他们扒到所有想扒的一切。就连凌脉高中毕业照都被他们找到了,还有几个突然冒出来的“同学”,声称和凌脉以前在一个班上课,其中有真有假,有夸张更有虚构。   他在圆娱当练习生这事已经板上钉钉,如今组合势头正猛,投出一小枚石子都如同惊雷一般,留下很大的震荡。讨论声越来越多,便把之前公司种种劣迹都扒出来鞭尸一遍。但由于团队已经大换血,粉丝的怨气没处发泄,更多是心疼和怜惜,反而更加固粉。   “我并不知道自己适合什么。”没给凌脉思考地空间,郝燕然接着说道,“演戏演得不好,就去做偶像出道,不管爸妈如何安排我只要听从就好了。”   周钰赢了游戏,摄像本来打算移开了,他突然又说:“再来一把,旭哥你给我们看着,别让卫盼耍赖。”   卫盼沉着冷静道:“是哥你别赖才对,旭哥,你看好了,一定要公平公正。”   摄像没能走开,另一边郝燕然继续说着:“我也从来没想过,自己如今站得这个位置,有多少人没能站上来。”   凌脉张了张口,但没等他出声。   郝燕然又说:“一开始我看到你和裴丘沉僵成那样子,总想着帮你一把,大家在一个队伍里,最起码维持表面的和谐。”   “很自负的想法吧?”   “事实上,不用我帮,你也能很好地融入进来,你就是有那种能力。”郝燕然说,“并且,无论哪一样都做到了最好。”   二月已经很冷了,他们穿得不多,哪怕裹了一层厚棉袄,还是有冷风从袖口钻进来。   “我知道现在说这些无济于事,甚至显得自大。”郝燕然看着他,“但总要有人跟你说一句,对不起。”   凌脉怔住。   “你一直很努力很拼命,老实说我有点被你的这份热情点燃了。”郝燕然勾起嘴角,笑容很浅,“本来我爸妈又想安排我重新去演戏,我之前总没有方向,好像做什么都行……但这次我主动推掉了。”   “这次演出,加油。”郝燕然道。   他说完话,身后头响起裴丘沉的声音,猛地转头,不知对方何时来的。   结果裴丘沉只是淡淡瞥他一眼,便走到凌脉跟前,向队员宣布:“可以回去了,外面天太冷,今天说不定要下雪。”   “走位呢?”卫盼问。   “已经沟通过了,还是按照原先那么排,不变。”   “天!那岂不是白来一趟?”   “想开点,起码彻底否定了现在这一版。”周钰说着,几步小跑并到郝燕然跟前,搭上对方肩膀,压低声音道:“还以为你小子要表白呢,吓我一跳。”   郝燕然哭笑不得,“哥,我真是直的。”   周钰点点头:“嗯吶,我知道。咱队里最多情温柔的燕然哥哥,那必定是一个铁骨铮铮的钢筋直男。”   “……周哥,别这样。”郝燕然叹了口气,“我就是想……说清楚,我不想一直那么凑合下去,在哪里都融入不了。”   周钰狂拍他的肩,拍得啪啪作响,“还得是我们老三!有此等觉悟!之前都在应付是吧?裴丘沉给你冷脸也不是没道理,他那人,啧啧啧,敏锐得狠,你真情还是假意,他只一眼。”   周钰两只手指比了比自己眼睛,又对准郝燕然的,“他就能把你心思看穿。也就幺儿性格比较直,有什么说什么,猜都不用猜,他招架不来。”   周钰看着一张精致美人脸,实际手劲大得很,仅次于裴丘沉。郝燕然被他拍得生疼,后两下缩着肩膀直躲。   卫盼跟在身后,“刚才是我赢了。”   “没听见没听见。”周钰两只手堵住耳朵。   卫盼追上去:“三把。”   “听不到听不到。”   两人身后,郝燕然如释重负地笑了,跟上前去。   ##   裴丘沉和凌脉走在最前面,中间还跟着几个工作人员,把他们和成员分开了。   凌脉忍不住回头几次,眺望。   耳边突然传来裴丘沉的声音:“你在哪里都很受欢迎。”   凌脉眨眨眼睛,“那不是的,我和你之前还差了500万粉丝。”   “……那是公司买的。”   “哎呀,买的怎么了?那可是花了钱的。”凌脉笑着说。   裴丘沉看他一眼,趁着没人注意,捏了把凌脉手,“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凌脉点点头,突然认真了一点,“我没想到燕然哥会跟我说这种话……这事说起来,谁也怪不到,谁也没有许诺过我必然就能出道嘛,那时候年纪太小,太想当然了。后来也是我,不肯放弃……才回来的。他说对不起,我都有点不知道怎么回。”   “不需要回,听着就好。”   “那太高冷了,我做不到呀。”凌脉说,“我没办法做到像勉哥你这样。”   “脉脉,不需要像我一样。”裴丘沉忽然停下来,“你做你自己就好。”   回到休息室,凌脉和裴丘沉两个人一齐失踪。   郝燕然又发挥自己的热心肠,想去找人,被周钰一把摁住肩膀,“老三啊,不是说想要融入吗?那就从学会对那俩人视而不见开始。”   “……好的。”   卫盼在一旁歪过头,淡定道:“要一起打把游戏吗?”   “……谢谢,不了。”   其实裴丘沉和凌脉也没有多远,就是突然停下讲话有些碍事,俩人去了鲜少有人经过的消防通道。   还是和刚刚一样的站位,裴丘沉在阴影里,凌脉在阳光下。   “哥,你站角落里不冷吗?”消防通道没有暖气,凌脉搓了把手问。   “……习惯了。”裴丘沉说着迈入进阳光下,他的发色和眼瞳颜色都很深,阳光一照,格外的抢眼。   凌脉左右看看,确定没有监控,大方地伸出手来,“那要抱抱吗?”   “要。”裴丘沉说着拥上前去。   凌脉嘿嘿笑两声,大着胆子抚摸他哥的头发,没敢摸乱了,不然一会儿造型师该尖叫了。   “很好!充电完毕!我们出去吧!”   “还不够。”裴丘沉重新把凌脉拉进怀里,低头埋在他颈窝。   “完了,咱俩头发都乱了,这下柳姐要抓狂了。”   “嗯。”裴丘沉应了一声,难得像同年龄的男生一样幼稚,抱住好一会儿不肯松手。   知道凌脉在哪里都受欢迎,换做从前只能阴暗地嫉妒,那些他真正在意的事情,他从不会说出口。能够说出口的……是凌脉给他这样的底气。   所以凌脉做自己就足够了,不用藏起来这份光芒,阳光足够照耀到他,给他氧气和水分。   ##   正式上台前,团队摄像还在尽职尽责记录着。TAOG全员围成一个圈,以往都是要说口号的,这次直接凝练成一句——   “演出,加油。”   是由队长先说的,其他成员听见以后突然都笑了。   “好,演出加油!!”   除夕晚会的演出很成功,结束后,一行人分别离开,卫盼要回老家,郝燕然的父母则已经派人来接,周钰则买了明早的飞机,打算出国去和妹妹团圆。   而凌脉和裴丘沉,一起回华都。 第五十五章   一上飞机,凌脉就扛不住睡意,睡昏过去。   再醒来,飞机马上就要降落了。   外面天还黑漆漆的,没彻底亮。飞机滑行还要一会儿,凌脉摘下口罩透口气,拍了拍旁边的裴丘沉,问:“我刚刚有打呼吗?”   裴丘沉看他,“你睡觉不打呼。”   凌脉:“哦哦,那就好。我一上来就困的不行,你睡了没?”   裴丘沉摇头,“睡不着。”   “那等回家了再睡。”凌脉自然而然道。   裴丘沉欲言又止了一下,最后还是张口提醒:“凌脉。”   “嗯?”   “小点声。”   公司给定的商务舱,前后左右还有其他人,凌脉也是睡蒙了,连忙压低声音:“好的好的。”   晚了。   坐在后排的A女士面无表情地心想,手指飞快在群里打字。   A:【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姐妹们撞大运真的被我撞见那对gay子啦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卧槽】   【谁?是我儿子和我儿婿吗???】   【行程真是一起的啊大过年他俩一起见家长?】   A :【哥还说弟睡觉从来不打呼啊啊啊啊他们到底什么关系怎么知道这么清楚】   【一起睡过的关系】   【没错,我是床垫我作证】   A:【肯定是要一起回弟家,弟自己说了,睡不着可以回家再睡啊啊啊我坐后面听得一清二楚】   【他俩这是要见双方家长的节奏?】   【错,是在去见的路上】   【之前有次儿婿被私生追,爆出来不就是去华都了吗,当时无人在意,现在细思极恐】   【哥这么熟练,肯定不是第一次去了吧】   【他俩要真是练习生时期就认识,,那肯定,不知道去多少回了都】   【说起来,哥以前过年回家吗?印象里,他一直都挺忙的,不忙的时候就直接失踪】   【这还真不清楚,从没听裴提起过,他一直都不怎么说他自己的事】   【大概是不想家人被打扰吧,他小时候好像过得还挺苦的】   群里还在热烈讨论着,很快就刷屏至99+,A女士刚想加入进去。   飞机停止滑行,开了舱门。   凌脉最先起身,但这一觉睡得够沉,他身子都睡软了,一个腿软又重新坐回去,还是裴丘沉拉了他一把。   A女士立刻打字:【啊啊啊啊他俩抱一起了!!】   【???】   【?????】   【祝99】   谣言,就是这么传起来的。   一下飞机,迅速感受到华都的冷意,哪怕把裹紧了衣服都无济于事。   还好凌父来接,坐到车里没冷多久就暖和起来。   凌父还是笑呵呵很好脾气的样子,凌母早就让阿姨把客房收拾出来。对于裴丘沉的到来,都十分地热情招待。   回去之后,两个人都回房间先补了一觉,再醒来天都大亮了,一出门发现裴丘沉已经坐在客厅和他爸聊上天。   凌脉走过去,听了一会儿,裴丘沉忽然说自己明天还有事,不能一直待在这里。   凌脉诧异:“你有什么事?”   他问得太直白了,前不久家里人才知道裴丘沉是他们队里的队长,按照凌脉所说,平时也很照顾他。   他爸拍了下凌脉的手背,但凌脉显然管不了这么多。   裴丘沉可从来没跟他讲过!   裴丘沉:“就刚刚,家里来电话让我回去一趟。”   凌脉有些茫然,但还是说:“哦好,那行……是有什么事啊?”   他没忍住,当着他爸的面直接问。   没等裴丘沉回答,他爸先开口,“你这孩子,人家家里有事还需要跟你汇报?别没大没小。”   没办法,他爸在身边,凌脉不好直接问,晚上吃了饭,他回屋给裴丘沉发消息。   裴丘沉回:【没什么大事,就是我很久不回去,想我回去吃个饭】   凌脉愣了愣,想到那家人……其实他都记不清了,毕竟只见一面,还只是远远看上那么一眼。   裴丘沉具体和家里人怎么相处,他不太清楚,但他哥都这么说了,他也不能拦着不让人一家团聚。   凌脉:【那你到了跟我说一声呗。】   裴丘沉:【好】   【几点的飞机,我去送你吧】   【不用,你明天不还要去亲戚家串门?】   【这你都知道,我爸和你说的?】   【嗯】   【哎,你来回折腾这么一趟,就呆一天。。】   【我在家待不了多久,没准还能跟你一起回去】   【那多折腾啊。话说我有个问题】   【什么?】   【咱俩就住隔壁屋,有啥事不能我去找你聊?】   说完这句,裴丘沉房间的门就被敲响了。   裴丘沉打开门,凌脉热情又欢脱地扑到他身上,他一把稳稳接住。   “别闹,门没关。”他低声说。   “原来你也会害怕?”凌脉挺新奇地说,“你放心好了,我妈到点准时睡,我爸今天跟你喝那么多,现在也肯定躺下了……你酒量原来这么好?是以前应酬练出来的吗?”   他嘴里蹦豆子似的,噼里啪啦说个不停。   裴丘沉抱着他,手臂忍不住环得再紧些。   “脉脉,这里是你家。”裴丘沉说。   嗯吶。那不然呢?   凌脉抬起头刚想说,对上裴丘沉的眼睛,失语了。   裴丘沉又将他往上带了带,在凌脉耳边说,“别招我。”   凌脉:“……”   经过凌脉这么胡乱一折腾,裴丘沉心底那点分别的躁郁消散了些。   两个人坐下来聊了会儿天,凌脉还是没忍住问,“你家里人怎么早不给你打电话?”   “谁知道,”裴丘沉语气淡淡的,像漠不关心,“发疯了吧。”   这让凌脉没法接。   “好吧,那你回去一定要和我联系,还想留你吃肉呢。”   “今天吃得还不够多?”   “那不一样。我二姥姥家那边的特产,我馋很久了,每年吃不了几次。”   “那你替我多吃一点。”裴丘沉嘴角勾起笑来,眉目温柔,看上去就是一派深情的男二号。   为什么说是男二呢。   男二好啊,只要人设不错,就算演的烂也不容易挨骂。   凌脉只敢在心里偷偷想,断不敢讲出来。   但也没准。   没准哪天他喝醉酒就秃噜出来,他向来藏不住什么心事。   ##   隔天一早裴丘沉拉着行李走了,转头就住进提前预定好的酒店。   除夕之前,凌脉和家里人打电话也没避着他,他从旁边听着,知道凌家是大家族,且有一起聚餐吃饭的习惯。但是他在,凌脉说不定就不去了,就像几年前他去凌脉家里一样,因为要“照顾客人”。   他始终是个外人,去了也不合适。换做从前,他或许会借此机会试探,自己在凌脉心中到底处在什么地位。   但他现在不想了。   不想凌脉为难,也不想他为了自己留下来。   凌脉是喜欢热闹的,而且在人群里也最显眼。   所以裴丘沉找了借口离开。   在酒店住了两天,凌脉时不时就发消息问他的那边情况。   裴丘沉有很久没回过老家了。   自从他出道以后就没有回去过。   听说那家人已经搬离了村子。   手机在这时候响起震动,看到来电显示,裴丘沉愣了一下,按了接通。   唐黎也回华都过年了,受不了家里一大帮人,随便找了个借口跑出来,听说裴丘沉也在华都,找裴丘沉约饭。   “叫上凌脉咱们一起啊。”   “他家里有事,不方便出门。”裴丘沉说。   “那行,就咱俩也行。”唐黎说,“就喝个酒,我在家都要憋死了,我妈太能念叨了,这不行那不行的……”   换做从前裴丘沉会直接拒绝,但他在酒店呆了两天,也没什么事可做。大家都回家过年了,留下服务员都比平时少一半,酒店里也空荡荡的。   “好。”裴丘沉一个字,打断了唐黎罗里吧嗦的诉苦。   结果刚一出门就被拍到了。   裴丘沉平时不看网上那些东西,凌脉却不一样,时常活跃在网络,5G冲浪。   而且他很无聊。   非常无聊。   一次过年时家族聚餐,无论平时多么和蔼可亲的三姑二姨五舅姥姥,都会莫名其妙地互相攀比起来。   表哥表姐要么结婚要么工作,堂弟堂妹要么还在穿开裆裤要么就在做叛逆少年。   更有甚者拿着一张空白纸就要他签名,还要他找其他成员签完给寄过来。   还是他妈把他拦到身后,微笑化解了这场闹剧。   要是他哥在就好了。   凌脉想着,熟练地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   【你还在华都?】   收到这条消息时,裴丘沉对面的唐黎已经喝高了,正在伤春悲秋。   凌脉是怎么知道的?   还好凌脉心里藏不住事,很快又发一条,解开裴丘沉心里的疑惑。   【我怎么看网上说你去了烟雨楼?】烟雨楼是他们这一饭店。   说着还甩上来一张照片,挺糊的,但他一眼就认出来是裴丘沉的穿搭。凌脉从裴丘沉的衣柜里见过。   【你现在在哪里?】凌脉又问。   【和唐黎一起吃饭】这裴丘沉确实没撒谎。   凌脉发了个句号过来。   随后再也不说话了。   之后裴丘沉时不时就看一眼手机,确认凌脉没有发消息过来。   【脉脉】   【你生气了吗?】 第五十六章   凌脉没回。   这是很少有的情况。   裴丘沉等待了一会儿,大概三分钟,刚拿起手机想要打电话过去,手机屏幕自己亮了。   只看一眼,裴丘沉漠然地摁掉。   他现在没空应付无关紧要的人。   马上又响起来。   碍于裴丘沉现在心情不佳,连对面喝醉酒的唐黎都看出来,电话接通了,不等对面欣喜,他直接开口问:“什么事?”   那头顿了顿,传来女人的声音:“裴勉啊,你今年不回家里过年吗?”   这都年初五了,才问这一句。   或许对面的人也觉得太虚伪,连忙补了句:“我知道你工作忙吗,过年除夕还上电视了……家里人都看了,也没敢打搅你。但你都好久没回来了,好歹回家看看吧。”   “你想我了吗?”裴丘沉忽然问。   “什、什么?”对面的人显然没想过他会这么说话,惊讶地忘了回答,好一会儿才说,“你这孩子……爸妈当然都想你了。”   “哦。”裴丘沉的手指在餐桌上敲着,“那我后天回。”   “啊?”   “开玩笑的。”裴丘沉又说,“看到裴晨洋那张脸我恶心地吃不下去饭。”   “……”   手机轻微震动一下,裴丘沉立刻将手机带离耳边,点开查看。   是凌脉:【你住哪里,地址发我】   连惯用的表情包都不用了,那确实是很生气了。   裴丘沉抿唇,低头回复什么,完全不管电话还在通讯中。   没有开免提,听筒里传来对面断断续续地微弱人声:“裴勉啊,你弟弟他就那个样子……我替你说他了……那个钱呢……”   裴丘沉根本不在乎对面说了什么,没听清,也没心思听。   把定位发给凌脉,还附赠一长段的解释。   裴丘沉手指飞快在屏幕上点划,TAOG其他任何一个成员见了都会吃惊。   这不可能是我们说话向来言简意赅的哑巴队长!   我们队长!才不会!发!悲伤蛙的表情包!!   那确实不是裴丘沉的风格。   但也确实是他在凌脉那里“偷”来的。   凌脉总是发“伤心蛤蟆”的表情包,裴丘沉顺手就存下来,还真有了用武之地。   发送完毕。   看到通话还没结束,裴丘沉难得把情绪表现在脸上。   明显的不耐。   “让他自己去赚。”裴丘沉开口,“二十多岁的人了,有手有脚,不会饿死。”   听到裴丘沉的声音,那边立刻响应道:“裴勉啊,话不能这么说,他好歹是你弟弟……”   “他不是。”裴丘沉无情打断,“没有什么事就挂了,我过年不会回去,今后也不会回去。裴晨洋怎样与我无关,不过您还是悠着点,再有下次,他就真该断手断脚了。”   说完不等对面响应,裴丘沉直接挂断电话,转而给凌脉打过去。   凌脉没接。   唐黎在对面大气不敢喘,端酒杯的手都放下了,听到裴丘沉挂断电话之前最后说的话,直接竖大拇指,“裴哥,你是这个。”   “吃完了吗?”裴丘沉问。   “吃完了。”其实早半小时前就吃得差不多了,唐黎本来目的也不是吃饭,是想找倾诉对象听自己发牢骚。   “没事,吃不完打包,留着回家慢慢吃。”裴丘沉说话不紧不慢,但手已经点开网约车软件,迅速下单。   “不、不用。”唐黎难得有眼力见一回,“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急着去办?不用管我,快点去吧。”   “好的。”裴丘沉也没有推辞客套,起身后还是说,“你没吃完继续吃,也不用管我。”   唐黎摆了摆手,“吃不下了,倒是你,什么事这么急,我还第一次看你这样。”   他发誓他真就是酒上头,心里想什么就全说出来了。   裴丘沉默不作声看他,“怎样?”   反正他喝醉了。   说实话又能怎样呢?   堂堂大明星总不能恼羞成怒敲了啤酒瓶照他脑袋来一下吧!   唐黎:“您不然去照照镜子呢?急得快要火烧眉毛了。”   ##   回酒店路上,裴丘沉再一次拨打凌脉电话,还是没人接。   消息也没回。   最新一条是裴丘沉前不久发的:【我跟唐黎吃完饭了,现在正在回酒店路上】   有那么一瞬间,裴丘沉想让司机掉头,直接去凌家。但凌脉今天明确说过,自己跟一大家子人出来吃饭了。去了估计也会扑空。   而且万一凌脉真的来找他。   他们就错开了。   吃饭的地方离酒店不远,打车十几分钟就到了,开了车门,才发现天空飘起小雪花,是用相机拍不出来的那种。裴丘沉也没心思去观察,快步往回赶,想一会儿见到凌脉该怎么说,脑子一刻不停转。   刚进入酒店大厅,就直奔电梯去。   有人在身后叫他,都被他自动屏蔽过去。   “哥!哥!”   “裴勉!”   这一声足够响亮,引得前台和办理入住的客人都扭过头来。   裴丘沉猛地回头,看到凌脉双手插在棉服兜里,朝自己走来,语气略带一点不爽,“你听没听见我说话,我叫你那么多声……”   话没说完,声音就被掐断。   因为裴丘沉直接抱住他。   凌脉一下哑火。   这是干嘛??   这可是大堂,还有这么多人看着呢!   凌脉推了一下没推开,有点错愕,打在他脖领的呼吸沉重而湿热。   “哥?哥,你怎么了?”凌脉有点不能确定裴丘沉的状态,“你是喝多了吗?”   “没喝酒。”裴丘沉终于肯松开一点,“对不起,脉脉,我不该骗你。”   “啊……”   “不要不理我,也不要不回我的消息。”裴丘沉说。   凌脉一下怔住,随后回拥这个紧到他有些窒息的怀抱。   “我哪有不理你,我这不是上赶着来找你了吗?”   ##   “我哥喝多了,不好意思。”   上电梯之前,凌脉还在满嘴扯谎地跟不停看向他俩的人解释,裴丘沉不肯松开他,一路头都埋在他肩膀。凌脉就差翘脚走路了。   “我真不是故意不理你。我今天出来吃饭你也知道嘛,手机被堂弟拿去打泡泡龙了,就给我剩5%的电,我就来得及看个地址,打车我都是找妈妈拿的现金。本来是想直接去饭店找你,又觉得有你朋友在,咱俩肯定谈不好……”   凌脉说了一大堆之后觉出点不对,“哎不是啊哥哥,现在这事,明明是你瞒着我,干嘛我给你解释这么多!”   裴丘沉靠着他,呼吸又热热的,直往颈上喷,“对不起。”   语气倒是很认真,要是能起来就更好了,他肩膀有点酸。   凌脉看着一层层往上的电梯,“你说咱俩在大堂那一抱,会不会被拍下来,给发网上?”   “那我现在联系凌青姿解决一下。”裴丘沉说着就要掏手机。   “哎不是。”凌脉连忙按住他的手,“我就随口一说,你别,大过年的,快让凌姐消停一会儿吧。再说咱俩……抱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除夕飞回家那天,就传出有人看他俩睡觉时抱一起了。   凌脉自认睡相虽然不怎么好,但也不能再有安全带的情况下爬到裴丘沉身上去。   但其他细节又都对得上。   这咋整,认了呗。   反正就是小圈里胡乱传,没几个人真信。   今天这一出却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广大人民群众都看见了!   “你真没喝酒吗?”凌脉还是没信,刷了房卡进门以后,裴丘沉直接将他抵在墙上。   凌脉:“哥,我刚站半天了,屁股累了想坐坐。”   裴丘沉这才松开他,凌脉也才看清对方的脸。   难得看到裴丘沉如此失控的一面,凌脉想,看来之前删好友的事,他哥虽然嘴上不说,但其实心里早就PTSD。   哪怕好友不是他自愿删除,在裴丘沉心里都是一个只重不轻的心理阴影。   哎。   他那时候完全没察觉,以为只要重新加回来就没事了。   但以现在他对他哥的了解,估计裴丘沉当时牙都咬碎了,硬往肚子里咽。    第五十七章   把手机充上电,启动开机,看到裴丘沉给自己发了30多条信息,凌脉还是惊了。   尤其是那段篇幅不短的解释。   他直接把裴丘沉晾在一边,划拉着手机往下读。   其实早在来的路上,凌脉就已经冷静下来,知道裴丘沉是什么想法。毕竟这也不是什么随便一个节假日,中国人都把过年看得比较重,不管是谁到了别人家里都会不自在。裴丘沉本来心思就沉,比他想得更多。   是他想太少了。   可能是日子过得太顺,凌脉会理所应当地认为有一些事情,它就应该这么顺其自然地发展下去。   就像自己的性取向忽然变弯这件事,他也没有纠结太长时间。以前从没对谁动心过,突然接二连三有男的跳出来表示喜欢他,他也只是在最初的时候表达了自己的震惊。   换成其他人起码要纠结很久,或者干脆迈不过这个坎。   但凌脉不。   他甚至是鱼跃过去的。   多大的胆子啊,孤男寡男共处一室,他就敢邀请别人进屋睡觉。是生怕自己活得太舒坦,要给自己找点屁股上的疼痛。   也多亏裴丘沉是个能忍的。   不过两个人的生长环境本来就不一样的,不能相提并论。   读完了,他跟裴丘沉招了招手,“你坐着啊,我又不是来吵架的……我过来就是想把事情说清楚。”这话说得有几分随意,但他们都亲密接触过这么多次,只差临门那一脚。   凌脉觉得吧,再客套,那就不礼貌了。   尤其是现在这种情况,他要是表现得十分周到,裴丘沉估计又要多想,是不是在刻意拉远距离balabla的。   裴丘沉在他身边坐下,两个人贴得挺近的,肩膀互相能蹭着。   凌脉放下手机,转过头来,“那你得跟我说啊,你说了,我不就知道了,我又不是八岁小孩,肯定不能躺地上撒泼打滚说我不管我不管你就要在我家呆着……”   凌脉说得很生动,裴丘沉却笑不出来,一双眼定定看着他。   “你不说,还跟我扯谎,我当然生气了。”凌脉说。   “嗯。”裴丘沉应一声,“对不起。”   “嗯。”凌脉也学他哥应一声,“我不接受。”   他话一出,裴丘沉有些错愕。   “你刚才突然就扑上来,我都没反应过来,哥哥,你这属于恶人先告状了。”凌脉佯装严肃地抱起双臂,但看就能看出来他纯装的,一点没有生气的架势,“我在家里焦头烂额应付亲戚家小孩,你和唐黎哥都在饭店吃上了满汉全席了。”   这么说有点夸张,但凌脉就是要这个效果。   裴丘沉:“唐黎临时找我吃饭,我本来没想答应,但是……”   这个“但是”,他停顿一下,才往下接着说,“我不想一个人待着。”   他从前明明最习惯一个人。   不知道是不是被凌脉传染的,在酒店的两天,房间空荡荡,连清晨走廊里的保洁推着推车的走路声,都能把他吵醒。   他忽然变得没办法忍受寂寞。   他也忽然变得坦诚了。   这种话,以前打死他都不会说。   可心里突然落了一颗种子,生根发芽,倾吐的欲望随之迸发,盘根错节地涌出来,想开口,那朵花也就随之绽放。   “那你还瞒着不告诉我。”凌脉这才气鼓鼓地说,在裴丘沉又一个“对不起”说出口之前,他先说,“你别拿我当小孩,我是个成年人了,而且是你男朋友。”   凌脉用了这个词——“男朋友”,说得太过理所应当,乃至于裴丘沉一时未能有所反应。   “有什么事,你有什么想法,我希望你能跟我说,跟我沟通。”   “哪怕我不能理解,”凌脉又嘟囔,“我理解能力其实没那么差,你发给我的那些消息,我看了就能理解……总之,你别说谎骗我,别什么事都一个人憋着!”   “我没办法面对他们。”裴丘沉说。   “谁?”凌脉说。   “你爸妈。”裴丘沉说。   “为什么?你怕生啊?”凌脉愣了愣。   那早怎么不说?这都见过好几次了,突然说怕生,谁信?   凌脉认为他哥又在诓他。   “他们很爱你,”裴丘沉伸出手来,捧着他的脸,落下轻盈地一个吻,“脉脉,喜欢男人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凌脉有一瞬很安静。   确实,裴丘沉总要想得比他远一点。   “可也不是你强迫我的,我喜欢男人……”凌脉蹙起眉来,“是我自己的事。”   他说了这句话,就知道说得不对。前面他还跟裴丘沉讲,有什么事都要说出来两个人一起分担。   “你父母之所以邀请我来你家,愿意热情招待我,是因为他们爱你,爱屋及乌。”裴丘沉说,“他们越这样,我越没办法待下去。”   这是另外一层。裴丘沉本来没打算告诉凌脉。   可就像凌脉说的那样,他是成年人,有自己的判断力,裴丘沉很少做“多余”的事,这一整年里做过太多,他自己都有些不适应,更不能想象说出口凌脉会是什么反应。   万一对方想通后跑了呢?   可他还是说了。   “毕竟他们的儿子被我拐走了,而我,已经没办法放手。”裴丘沉说着,又握了握他的手。   凌脉从愣神中缓过来,才说:“那你也不能说谎啊……你说你回家了,我还以为、你跟你爸妈都和好了呢。”   “没有。”   “你的手机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亮。”凌脉的视线越过裴丘沉,到他身后的那张嵌入式长桌,桌上手机正在无声闪了光亮。“是家里打来的吗?”   “不用管他们。”裴丘沉并没有回头。   “他们要你回家?”凌脉问。   “不是。”裴丘沉说,“来要钱的。”   凌脉倒吸一口凉气。   裴丘沉现在倒是坦诚起来,有什么说什么。   “他们为什么找你要钱?”凌脉不能理解,脑海里又闪过那家人模糊的脸,依旧记不清,只记得那年除夕寒冷的空气,以及那份冷漠的态度。原来一直没有好转,也不会有好转。   “嗯,因为自己儿子是个废物,只会败家。”裴丘沉每说一个字眼底的冷漠就更甚,“不给他们钱,他们早就活不下去了。”   凌脉知道这个“儿子”指得是裴晨洋,心里就更加气了,不由直接问出来:“凭什么!”   裴丘沉看着他,忽然就笑了。   笑得很不合时宜。   凌脉更气了,迎来的却是一个拥抱,裴丘沉的手在他后背轻轻拍着的。   “没事的,都过去了,我今后也不会再给他们钱了,让他们自生自灭吧。”   凌脉的下颌搭着裴丘沉的肩膀,想了想,伸手同样拍裴丘沉的背,“是他们太过分了。”   耳边又传来裴丘沉的一声轻笑,松开他。   “还有一件事,我没和任何人说过。”裴丘沉说,“但我想跟你说,脉脉。”   “什么?”凌脉很自然地追问。   其实不说也可以,这件事在他看来早已无足轻重。可万一又出现类似今天的情况呢。两人之间哪里经得起这么多欺瞒,哪怕是好意,也会像雪花一般越积越重,迟早从屋檐上滚落下来。   裴丘沉不是一个擅长剖开自己的人,相反,他太能忍耐了。   可如今很多事都不同了,他的人生可以换一种活法。他不想再压抑自己,不想再每天一个人醒来,听到体内空荡荡的回声。   裴丘沉深吸一口气。   “他们不是我的亲生父母,我父母很早以前就死了。” 第五十八章   其实这件事在村子里并不是什么秘密。   裴勉的亲生父母在他记事前就死了,听说是为了给孩子多赚点奶粉钱,夫妻俩去给人帮工,路上整个巴士都翻了车。   裴勉又比旁的小孩早慧一些,村子里的人嘴碎,常常在路边看见他,眼神对上了,就肆无忌惮地打量一番,扭头就跟身边的人大声说:“这孩子是更像老大,见了人也不主动说个话。”   这个“老大”是谁,裴勉从来没有问过。但他知道村里人都管裴晨洋的爹叫“老二”,管他妈叫“老二媳妇”。   裴晨洋更蠢一些,大概上小学二年级才纳过闷来,也是他身边那帮不学好的混小子煽风点火,才知道原来老师口中的优秀标兵、那个处处压着他的“亲哥”,根本和他不是打一个娘胎里出来的。   他爱惹祸、闹事,在班上欺负女同学,老师不喜欢他,同学也不愿意和他交朋友……以往重重郁结,裴晨洋索性都扣在裴勉身上——   “就是因为他!就因为家里有他!!我才什么都不是的,我才什么都干不好!”   那天回家,裴晨洋又跟村里的小孩一块去炸鸟,被村里人逮住了,扭着耳朵送回家,裴晨洋忽然说出这么一番话,让他爸他妈都愣住了。   “你瞎说什么?你这孩子!”他妈率先回过神,“你惹祸跟你哥有什么关系?”   “他不是我哥!他不是!!”裴晨洋一张脸涨红了咆哮,“他根本就不是!你们让他哪来的滚回哪儿去!”   “差不多得了!”他爸也忽然暴起,“还嫌这个家不够困难?!养你们两个你以为我和你妈容易啊?!”   坐书桌前写作业的裴勉听了全程,但始终没有起身,只是铅笔的尖折断在书页上,留下一道橡皮擦不掉的印痕。   过了不知道多久,他房间本来敞开的门关上了,女人的手抚在桌案上,“你别听你弟弟瞎说,安心写你的作业吧。”   裴勉抬起头,那声“妈”卡在嗓子里唤不出来,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父母离世时他还太小,小到还要村里找的乳母喂奶。二叔一家接手了他,来年便迎来了自己真正的小孩,两个小孩一起叫爸爸、叫妈妈,反正都是一家人,村里没那么多讲究。况且叫叔、叫婶,太生分了,解释起来也太麻烦。   裴晨洋长到八九岁才经他人的口发现这件事,可见智商真的不行。   裴勉一直觉得自己这个堂弟智商欠佳,也懒得搭理。只是裴晨洋越来越过分,在学校惹祸要怪裴勉,成绩倒数也要甩锅给裴勉。   “他考那么好,我压力太大了,就考砸了。”   “他总是在家里呆着,也不吭声,我吃不下去了。”   一开始他爸还有作势抽他,他妈也让他别这么跟哥哥说话,后来时间一长,念叨得越多,家里的氛围越沉默。   谎话说一千遍都能成真,更何况裴勉确实和这家人不像。   有天吃完饭,在桌上,裴晨洋的爹叼着根烟忽然说:“我以前就挺怕我哥的,不爱讲话,成天就板着脸。”   裴勉飞速地抬起眼。   “哎对,就是这样眼神。”男人说着起身来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烟灰一抖一抖地落下来,“没事,爸跟你开玩笑的。”   裴勉忘了那天他是怎么下桌,背景音还是裴晨洋的大喊大叫。   小学快毕业时,发生了一件事。   让裴勉产生了想要离开这里的想法。   裴晨洋的智商不高,人却很闹腾,放暑假时和几个小伙伴相约到村外的水库游泳,这一游差点死河套里。   他爸他妈轮番去医院陪床,家里只能裴勉照看着,自己一个人起火做饭。   裴晨洋出院那天,裴勉在村口等接人。   村子一群人就坐在村口嗑瓜子聊天,不知道谁突然提一句:“这不是亲生的就是不行,家里出点事,还不着急不着慌的。”   裴勉猛地转头,却锁定不了目标。   这些人好像都长一个样,都有那么一张嘴,这样的话他都快听腻了。   回了家,裴晨洋瘦得都脱相了,还要指着裴勉来一句,“让他走,我不想看见他。”   裴勉被推出屋里来,看着房门在他眼前关闭,还有女人那尝试扯出一丝笑脸的僵硬表情,“裴勉啊。”   “妈。”裴勉应声了。   在裴晨洋尚未出生之前,或许在某个时刻里,女人真的把他当做自己的小孩养育过。但时间太短了,短到根本让人来不及记住什么,余下的日子里是裴晨洋疯狂的抱怨,和这个越来越寡言的大哥的孩子。   “你能不能……让着点弟弟?”女人蹲下来,仿佛要抚摸他的脸。   那个瞬间,裴勉是错愕的,乃至于他退后一步,躲开那只手,出声问:“要怎么让?”   女人眼泪一下就涌出来,语气激动起来,“你就不能让着点弟弟吗,你弟都这样了!你到底有没有把我们当做一家人……”   裴勉想要解释,他只是不知道要怎么让。   学校里裴晨洋故意朝他扔泥巴,他都会当做视而不见,在家里他也尽可能不说话,只在房间里完整自己的作业。   他不知道自己还要退到哪里去。   但女人根本没给他解释的机会,眼泪不停流,嘴也不停说,那眼神里有怨,把多年的不平都吐露出来。   裴勉立定在原地。   原来这个我叫做“妈”的女人。   她怨我。   这里不属于他,这个家没有他的位置。   他想要离开,他也必须离开。   裴晨洋刚上初一就因为在学校打架被开除了,留在家里帮忙干活,不知道又跟家里说了什么,大抵还是村里那套,读书没用不如提早出来干活。   裴勉有天回家,家里人准备一桌菜,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跟他讲这件事,裴勉就问了一句:“我爸妈什么都没留下吗?”   屋子里忽然像死了人一般寂静。   “你他妈说什么呢?!你吃我家穿我家,你的学费都是我爸妈给交了!没有他们,你还当个屁的好学生!”没脑子的裴晨洋先开口,怒骂。   升上初三后,裴勉的个头蹿上来了,力气也跟着上来,一把将裴晨洋的脑袋摁在桌上,巨大一声“咚”!把桌上所有人都吓着了。   还是坐在左手边的中年女人先反应过来,拉扯住裴勉的手臂,“有什么话好好说!裴勉啊快松开你弟弟!”   “我爸妈的房子、抚恤金,还有一笔我没出生就存下来的保险金。”裴勉一字一句,“都麻烦你们暂时帮我收着。”   “操你妈!裴勉!你给我松开!”裴晨洋被扣了一脑袋菜还大声叫嚣着。   女人的手却陡然落下去,坐在桌前的爹也把眉头皱起来,他儿子能惹祸他也知道,在外面打架也是挨教训的命,此刻根本不是他关注的重点。   那口烟又抽起来,男人狠狠吸一口,吐出来浓重的烟雾。   “都是一家人,我们对你……也不差,把你当亲儿子对待,裴勉,做人不能这么没良心。”   “我不退学。”   “好,不退就不退。”男人说,“这事呢本来我不想明说,但你既然提了,我还是说一嘴,我大哥他们两口子呢确实是给你留了点钱,但我们也养了你十多年,这钱早就见底了,我们也搭进去不少……”   “我懂。”裴勉答道。   “你也不小了,改明就搬到后面那屋睡吧?以前大哥就住那屋。”   “好。”   “嗯,那行,既然你都同意……”   “我也有件事要说。”裴勉道,抬头看桌上每个人。“我不会再忍了。”   好一会儿,没人出声,随后才听到对方低低地一声“嗯”。   后来高中进了县城上学,他又被星探挖去当练习生,见面的机会变少,气氛反而没有那么紧绷了。上学的时候,女人还会打来几个电话,问他过得好不好,什么时候回家。   那次之后裴晨洋大概是被家里教训了,说话不再那么冲,其实他也被裴勉打怕了。   以前裴勉不会动手,后来只要他嘴里骂脏,裴勉就像逮住机会一样,拳头比眼神更快到他眼前。   对于裴勉揍裴晨洋这件事,家里人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裴勉太聪明了,不但早慧还能从村里人的只言词组中拼凑出真相来。   裴家老大还是很能干的,不然不会早早成为家里的顶梁柱,只是他死后,家里一切都归了这个不学无术的二儿子。好处都占了,自然也附带一个累赘。裴勉就是那个附带品。   裴勉没有点破,这家人便也闷不吭声地继续生活。   自家儿子有多欠揍,他们心里清楚,而且裴勉心里有数,顶多往肚子上灌两拳,裴晨洋就会躺在地上吱哇乱叫。   唯一一次过火,就是帮凌脉把钱要回来。   裴晨洋被打得脸上挂了彩,他们才终于发怒,结果发到一半就被裴勉冷淡应付回去了。   心里有鬼的人底气不足。   裴勉正式出道后,村里消息灵通的人都说裴家有人当明星,之后肯定要过好日子,但左等右等,等不到这个全村的“光荣”回家。   “这就是白眼狼啊,白养他这么多年!”   “这可不行,你们夫妻俩可得跟他好好说道说道。”   起初只是一些微小的传言,后来越滚越大,只不过那些裴勉都无所谓。   他已经改名出道了,队里还有个极其不安定的因素,大家人心不齐眼看着摇摇欲坠,区区一点流言又算什么呢。   直到他出演的一部剧意外爆火,那阵子大街小巷都播放着那部剧的片头曲,还有各种宣传海报刊登。   裴丘沉接到一个陌生的来电。   “喂,哥,好久不见。”对面传来粗哑的青年声音,“你现在发达了,可没有忘记家里人吧?” 第五十九章   裴晨洋的再度联系就像走上一根危险的钢索,随时都有崩断的可能。   当时的裴丘沉没得选,组合里他是队长,人气最高,媒体肯定愿意在他正当红时爆出一些大料——不管真假。   况且在那帮村民眼里,你如今过上好日子,却没有给村子做出半点贡献,好处捞不到,自然要狠狠踩你一脚。   不然也不能有那些琐碎的流言传出。   哪怕不是亲生的,“孝”字当头一把刀,总能挑出你的不是来。   裴丘沉在电话里答应了裴晨洋的要求,往他的银行卡里转了几万块钱,一周后主动联系裴晨洋,在一家私密的小酒馆见面。   许久不见,裴晨洋的脸瘦下去,眼神更加浑浊,一身衣服像在泥水里浸过,说不出的不净,险些被拦在门外边。   还是唐黎和老板关系好,早就打过招呼,才把人放进去。   裴晨洋一坐下就翘起二郎腿,一双鞋,鞋面上全是泥和灰。听说他是来新巷打工的,在工地。   他看着裴丘沉就面露挑衅。   裴丘沉没有搭理他,顺着桌面推出去一张卡,“我每个月会往这张卡里打钱,但有一个前提,这钱是给爸妈的,密码我也只会告诉他们,之后如果他们要给你,是转账还是现金,我都无所谓。只一点,你来找我要钱,不行,钱我只给他们。”   “用得着这么麻烦?”   “是的,不然钱我可以不给。”   裴晨洋没想到,裴丘沉会这么大方。本来他只是缺钱,又被狐朋狗友撺掇才想到这么一出。   裴丘沉这样,反而让他挑不出毛病。   “等过段时间我有空,会回一趟村里。”裴丘沉说。   裴晨洋眼一眯,“你又在打什么鬼主意,我他妈告诉我现在可不怕你。”   裴丘沉抬眼,眼球漆黑得发亮,不禁让裴晨洋从座位上坐直了些。   并不是不怵的。   这个比自己大两岁的堂哥,他从来没有看透过。   就像他本以为自己开口要钱,对方一定会愤怒阴冷地质问他凭什么,这样他就可以随便找个电视台或者记者,将事情闹大——   可是裴丘沉没有给他机会。   他很爽快地转了钱,现在又商量着,想要继续给钱。   “我只是想回家看看,顺便看看村里各位都过得怎么样。”裴丘沉说。   裴晨洋更加怀疑了。   随即裴丘沉话锋一转,“网上那些捕风捉影的传言,对我不是很友好。”   裴晨洋露出了然的神情,随后得意洋洋起来,“你就直说,是影响你赚钱了吧?”   裴丘沉沉默了。   裴晨洋更加笃定,一定是这样!所以裴丘沉才想要回去,挽回自己的名声!哈哈!   之后裴丘沉说了每个月往卡里打的数目,他立刻顾不上其他。   “可以,就照你说得那么办。”   裴丘沉划掉了自己账上大部分钱,甚至还提前预支了一笔。回村那天他包了几辆车,大包小包,十分夸张地进了村子。刚到门口,便有人来瞧热闹。   裴丘沉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回来,但这条路一直如此,土腥味灌入鼻腔,他曾发誓要永远离开这里。   如今却主动回来。   那天村里一派热闹,裴丘沉请了当地的几位手艺很好的老师傅给做饭、摆宴,挨家挨户送了礼。   这帮村民平时市侩,不是真的图别人家产,只是爱贪小便宜,很快裴丘沉的口碑在村里变了一番。哪怕他过年不回家,都有人传,那是工作太忙,月月给家里人打钱呢!   踏进熟悉的泥瓦房,在这里多呆一秒,裴丘沉都不舒服不自在,但他忍下这样的不舒服不自在,亲自去见了裴晨洋的爸妈。   他们都老了。   比以前老,今后也将一直老下去。   裴晨洋的爹和裴晨洋简直一个德行,靠在床头,一条腿踩在床沿上,另一只耷拉下来,手里叼着根烟,“肯回来了?行,我都听老二说了,你能迷途知返,现在也还不晚。”   裴丘沉是想笑的,可在镜头前笑多了,私下场合里他便总板着一张脸。周钰说他和世界上所有人都有深仇大恨。   是的。   他最恨的是此刻他站的这片土地,和眼前的人。   他们自以为是掌握住了把柄,可以随意拿捏裴丘沉。他们把他养大了,别管是用什么方法——总之他活着,并且前途一片光明。   他们只是在这光明里沾一点点光。   有什么不对?   酒席上裴丘沉挨家挨户敬了酒,把每张脸都牢记于心,“我不会说话,只能喝酒,这些各位这么多年对我爸妈、弟弟的照顾。”   吞下去了。   辛辣的白酒挑断神经,一下下尖锐刺着疼,提醒他为什么站在这里,说这么一番话。   后来他离开,村子里的人果然把主意打到裴晨洋爹妈的头上,说他们家出了裴丘沉这么出息的儿子,今后都是享福的命,说老大的房子、钱都归你了,唯一留下个儿子还要给你养老送终,说裴老二你做人别太贪啊,你儿子每个月孝敬你那么多零花,你肯定特别有钱,这顿你请!   有了钱,裴晨洋更肆无忌惮,也觉出村里人的贪得无厌,一家人干脆卖了看房子,直接在城里安营扎寨,每个月靠裴丘沉打来的钱还房贷。   ##   “每一笔钱,都有流水记录。”裴丘沉说,“还有通话,我也都有录音。”   裴丘沉三言两语讲清楚自己家的情况,把这些事说给凌脉听,他当然不会再为这些事而痛。   凌脉却不能。   凌脉眼红了一圈。   “我不会让他们白拿我的钱,”裴丘沉说着一顿,“还有我爸妈的钱。”   凌脉想在裴丘沉怀里大哭一场,不管丢不丢人,可还是忍着,脸都憋红了,一眨眼就要落泪。   “他们怎么敢……再找你要钱的!”   “他们没办法了,裴晨洋已经把他们那栋房子抵押出去了。”裴丘沉说。   凌脉愣了愣,泪水顺着脸滑下来,自己都没察觉到,“什么、什么意思?”   “他在赌博。输了,自然要有东西还。”裴丘沉的眼睛里没有波澜,专注给凌脉擦掉眼泪,结果越擦越多。   他就知道会这样。   他理智到近乎冷酷,而凌脉则是全然感性的。   早在一开始裴晨洋找他,裴丘沉便托人查了,裴晨洋好些年好吃懒做,什么都不干,来新巷打工认识一群不三不四的人,一开始只是玩牌,输了钱又被工地开了,才来找裴丘沉要钱。后来裴丘沉每个月固定打钱来,他胆子越来越大,经人介绍去到地下钱庄。   钱是怎么也赚不完的,却是可以输光的。   上一次裴晨洋那么急,也是因为他还不起债了。   他甚至去找他妈帮他要钱。   如今二老都上了年纪,还是溺爱自己唯一的儿子。不溺爱也没办法,房子都被抵出去了,眼看就要露宿街头——   那是裴丘沉最后一次往那张卡上打钱。   一切都和从前一样。   所以这次他们也认为,只要说些好话就能和往常一样,要出钱来。   殊不知这都是明码标价的,裴丘沉给出去多少,一笔一笔全都记得。   他不要以钱换钱,也不需要偿还,只要这帮人不好过。   周钰说得没错,他和这世上每个人都有仇,招惹他的人,他从来没想过以牙还牙,他还想把他们踩进泥里。   但报复没有给他带来任何快感,裴丘沉想过尘埃落定的这一刻,自己会有什么感受。   应当是什么也没有。   ——但是有凌脉在。   他忽然有了其他感受,以前从没有过的,新奇的、陌生的滋味,他有时候会害怕,自己变得不受控,却忍不住沉迷,想要更多。   不然在他的计划里,他应该还会再拖一阵,才会彻底收网。   可他现在不在乎了,二叔一家人怎么样都无所谓了,他不再执着于这一件事。   裴丘沉从来没有奢望过,有人能够无条件地爱他,上学的时候老师喜爱他的好成绩,当练习生的时候,星探看中他的好皮囊,出道之后,粉丝爱的是经过公司包装之后,他在舞台上光鲜亮丽的人设。   而他不为人知的一面。阴冷的、戒备的,糟糕又毒舌,冷酷又脆弱的一面,只给凌脉看过。   他们相遇在一个他没那么糟糕也没那么好的时候。   凌脉拿着一把小锤,话痨一般不停敲打着那层厚厚的壳,敲到有裂缝,敲到能听到“咔嚓咔嚓”地碎裂声。   “你不想说,就不说了。对不起,哥哥,我什么都不知道。”凌脉很自责,更多的是难过,“你知道我有时候很迟钝……我再也不问了。”   “脉脉,你在哭吗?”裴丘沉心想,他应该心疼才对。但因为这眼泪是因他而起,心底有一层隐秘的开心。   凌脉后知后觉抹了一把脸,湿漉漉一片,“真的……你不说我都不知道。”   “不哭了。”裴丘沉吻他湿漉漉的睫毛,“我之前把你推远,是从未想过你能喜欢我。”   “你什么时候把我推远?”凌脉迷糊了。   “因为你总不记仇,”裴丘沉的眼神沉静下来,像夜晚静谧的海,仔细看仍有波浪地起伏,“因为你一次次地选择回来,我不能够再失去你一次了。”   他忽然意识到,不是凌脉敲碎了那层厚重冷硬的壳。   是他自己想要挣脱出来,抓住那双带给他陌生体验的手。   “脉脉,我什么都和你说。”裴丘沉说,“你不要离开我。” 第六十章   两个人刚互诉完衷情,感情浓度正是高的时候。凌脉泪眼婆娑地扑上来时,裴丘沉明显吃了一惊,被毫无章法地啃了一会儿,很快便尝到铁锈味。   但裴丘沉没有制止,反而环住少年的腰,张开嘴,引导着他。   “脉脉,慢慢来,记得要用鼻子呼吸,好,舌头可以动。”   裴丘沉的声音很低,悦耳地像提琴音,与胸腔共振。凌脉体会到网上所说的耳朵怀孕,抹一把嘴巴,越战越勇。   手机在桌面上还在不停亮着,但无人去管。   不愧是酒店的高级套房。   一打开抽屉,什么都有。   凌脉震惊了,怎么还有一次性按摩,棒。   这东西还能一次性??   好不正经。   但他的手已经好奇地探过去,裴丘沉一把抓住他手腕,“脉脉,你想干什么?”   凌脉渣男发言:“我什么都不干,我就看看。”   裴丘沉盯着他,“你想试试,我可以帮你,不用这种东西。”   吻了那么久嘴巴都发麻了,凌脉现在喉咙却发干,感觉他哥又不太开心了。   那好吧,不看了,拆了没准就要付额外的费用,他可不败家,给他哥省着点钱。   自己真是勤俭持家!   凌脉自己先乐癫了,凑到裴丘沉耳边说:“哥哥,我会对你好的。”   裴丘沉脸色一变再变,最后只能俯下身来,咬住凌脉的耳朵。   天花板上好像有云雾出现,且是有颜色的,起初是淡淡的粉,随后颜色逐渐加深,空气中有细小的啧声,像对谁不满,所以要扭动身体。   “哥、哥,别吸……”凌脉倒吸一口凉气,云雾彻底变了颜色,是白色了,很白很白。   意识已经迷离了,耳边忽然响起一阵铃声。   那是凌脉的电话,上面写着“妈妈”两个字。   凌脉看一眼手机,看一眼裴丘沉,一时有些慌乱。   裴丘沉强行停下来,气息不匀,手指蹭着凌脉发尾,说:“接吧,万一有什么重要的事找你呢。”   “喂。”凌脉不止声音发虚,心也很虚。   因为裴丘沉就在自己身边,很受规矩地没有碰他,可他还是感受得到,空气里涌动的焦灼热意。   凌母在电话那边:“宝宝啊,你到了没?”   “嗯、嗯,已经跟成员们汇合了。”   “好,就是问你声,发微信你也不回。”   凌脉说:“刚在开会,没看手机。”   “那你专心工作吧,什么时候回来啊?”   “明天……下午。”   电话挂断了,裴丘沉问:“你和家里说临时有工作?”   凌脉眼神飘忽一下,本来没什么底气,但很快就讲,“是啊,不然我怎么说,说你骗我,我来找你算账吗?”   裴丘沉吻了吻他的额头,“对不起,今后再也不会了。”   “嗯,我已经不气了。”凌脉回抱了抱裴丘沉,“那咱们继续吧。”   裴丘沉一僵。   凌脉面带迟疑,“你不想继续吗?”   “想。”裴丘沉说,“我想。”连应了两声。   “我怕你不习惯。”他轻轻蹭着凌脉。   凌脉说:“我看过视频了……而且上次也、稍微试过,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我怕你会不舒服。”裴丘沉小声说。   “那好吧。”凌脉大手一挥,“那咱们不做了。”   “不行。”裴丘沉又说,埋进凌脉颈窝,“我想做。”   之后凌脉的评价是——   还挺舒服的。   如果浴室那次不算的话,还挺舒服的。   明明俩人只相差三岁,为什么精力相差这么多?   早在两个人一起泡浴池时,他就想跑了,奈何裴丘沉挽住他两只手,反抓住他手腕,叫他只能坐在他身上,水波起起伏伏,他们也跟着起起伏伏。   像在海水里,有强烈的失重感。   一部分水涌出来,热与冷交替。   跑也没跑掉,最后是被裴丘沉抱出来的。   一觉睡到第二天中午,裴丘沉晃他肩膀,告诉他十一点半了,凌脉从床上弹射起来,弹射到一半就龇牙咧嘴地趴回去。   “哥,你是个狠人。”   裴丘沉语气有些紧张,“不舒服?”   凌脉唉声叹气,“我之后要去健身房天天举铁!”   裴丘沉:“凌青姿不会允许的。”   “为什么?”凌脉说,“我主动锻炼诶!”   “她不会允许你练成金刚芭比。”   “……”   裴丘沉冷不丁幽默一下,也挺让人忍俊不禁的。   裴丘沉回自己家会不自在,凌脉也没强求,自己回去住了两天,后面以工作为由到酒店找裴丘沉。   开了荤的处男很恐怖。   尤其还是两个。   不过他们假期也就有数的几天,裴丘沉年后便有一条广告拍摄,要比凌脉早两天飞走。   大概是分别在即,任何事物刚开始都有那股新鲜劲,裴丘沉的势头一直猛烈,凌脉遭不住都想找个借口回家了。   这几天裴丘沉电话就一直没断过,看来那边是真的急了,夜里两个人在干一些见不得光的事,手机也一直亮。   凌脉问,“为什么……不,唔,拉黑他们?”   “狗急跳墙,先给他们一点希望。”裴丘沉说,“等过完年,就没必要拖着了。”   凌脉打个寒颤。   “你说得好恐怖……”   “那你会害怕吗?”   “还好。他们对你不好。”凌脉趴在身上,“本来就是他们不好……啊,哥你又来……”   “明天我就走了,脉脉。”裴丘沉翻过身,将凌脉带他身下,“等回去我就开始找房子。”   凌脉咽咽口水,“也不用这么急……”   “你之前不是还说我们一起住?”   “那现在不是大家一起住嘛。”凌脉咽咽口水,“突然搬出去,多不利于组合团结。”   裴丘沉说:“好。”   没想到对方答应这么爽快,凌脉诧异道:“你忍得住吗?”   裴丘沉轻描淡写,“这么多年都忍过来,现在有什么不能忍?”   凌脉顿时眼眶发热,“那不然……”他是有些松动了,但裴丘沉没给他机会说完,就又开始了。   凌脉心想,算了,哥,为了我好,你还是忍忍吧。   之前在酒店大堂拥抱,果然被拍下来传到网上了。不过粉丝都说是两个人的常规操作。   好像自从爆出他们几年前就认识之后,双方粉丝都看淡了,虽然也有人较真,想看俩人到底哪部分是演的,可真真假假的混在一块,没人真能研究明白。   有人发微博说:现在就算他俩当街打完架然后亲嘴我都不会意外。   [那还是意外一下吧]   [那还挺意外的]   凌青姿倒是打电话来问了情况,主要还是安排之后的行程。   新一季团综录制地点敲定了,第一站是个临海的小城,团队提前采过点,觉得那边风景不错,周围都是些老居民楼,还有一片废弃工厂,墙壁上很多涂鸦,很适合拍摄。   凌脉在家又歇了两天,临走前再次被爸妈大包小包塞了一堆东西。还好助理小李来了,不然凌脉都不知道怎么把这些东西扛回去。   爸妈把他送到门口,“有事记得跟家里人说。”   “多吃点别瘦着。”   “到了给打个电话。”   凌脉说:“好的好的。”   小李帮忙把行李放上车,去机场的路上说:“你爸妈真好。”   “还拿我当小孩呢。”凌脉说。   “多好啊,有家里人宠着,我也想一辈子长不大。”   这回凌脉下飞机可不再只有代拍跟着,有不少粉丝来接机。   他们直接飞到录团综的隔壁市,没有直达,还要转高铁。   凌脉比队里其他人都晚一点到,下午才坐面包车晃晃悠悠到市里。   凌脉有点晕车,吃了两片晕车药,路上家里给打了一通电话,他接了说自己马上就到。   凌母说:“你声音听着怎么这么虚,是不是感冒了?”   凌脉坐起来,把车窗开一条缝,“没啊,我这开窗呢风大,你听错了吧?”   “生病了别不说,不舒服了就跟你们经纪人说,不要硬抗。”   “好的好的。”凌脉说。   还没下车就有摄像大哥在外面等着了,隔着老远凌脉就看到组合里其他三个人,还有跟着的摄影。   裴丘沉去哪里了?   不是今天一早就落地了吗?   没来得及把疑问说出口,车子停下来,有人过来拉开车门。   他深吸一口气,立刻绽开笑脸,奔跑下去,嗷一嗓子。   “哥哥们,我可想死你们啦!”    第六十一章   “我哥呢?”凌脉紧接着下句就问。   周钰手都举起来一半准备挥了,闻言猛地收回去。   旁边郝燕然和卫盼都笑出声。   “这句才是重点吧?”周钰走过来说,“真有多想我们吗?我看未必。”   “真想了。”凌脉说着,跟在场每个成员都拥抱了一下,随后就探头探脑,“但是我哥呢?”   “你哥、你哥,谁是你哥?在场都是你哥,想好了再说话。”有摄像拍着,周钰佯怒,一把抓过凌脉肩膀来回晃悠。   凌脉连连求饶,“那你们几个我都看到了,就一直没见队长……”   “他还没到呢。”郝燕然说。   “不可能啊……”   “你怎么知道不可能?我们几个哥哥还会骗你不成?”周钰是知道他和裴丘沉关系的,但在镜头前,还是做样子问了句,“还是你俩私下联系了?”   说着转头跟导演组讲:“这算作弊吧?”   凌脉还没搞清楚状况,周钰已经把他拉走了,边走边说。   “这是要去哪?”凌脉问,他刚下车还有点晕。   “找你哥啊。我们幺儿都发话了,自然是要把人先找到,是吧?”周钰跟旁边几人递眼色。   “裴哥有别的任务,我们也正找他呢。”还是队里最耿直的卫盼出声。   周钰立刻“嘶”一下,跟卫盼讲:“你别说出来啊。”   凌脉心想,周哥,你这戏演得也不好,有点太刻意了。   但还是配合着问是什么任务。   很快便有pd递来任务卡,凌脉没想到还有这一出,来之前都没人跟他说。   大概是太清楚他们这帮人的演技了,在车上只把流程简单跟凌脉对了一下。   凌脉只知道这次他们要住海边的旧宾馆,晚上再到事先布置好的场地聊聊天做做游戏什么的。毕竟他们不是那种要上星的大型综艺,策划主打一个轻松治愈。   任务卡上明确说了在指定范围内找到裴丘沉,会有特殊奖励。   “什么奖励还需要把裴丘沉藏起来?”凌脉读完又把手卡翻了个面,确定没字了,对着镜头道,“就这么点字,用得着做张卡吗?你们直接说不就完了?”   “仪式感你懂不懂?”周钰说,“也没有藏吧,裴丘沉不是最先来的吗?我们都下午刚到,估计就是导演组突发奇想……”   “然后做了一张没什么用的手卡。”   他俩完美充当了吐槽役,提供了不少剪辑素材。   “找不见,找了两圈了。”卫盼在一旁补充道,“本来一开始我们还单独找的,地方太大了,又不熟,都要放弃了。”   凌脉想了想,突然说:“你们去住的地方看了没?”   其余三个人统一看向他。   ##   导演组提供了住所地址,要他们自己去找。   凌脉借工作人员的手机搜了一下,走路要20多分钟才到,但他们又没钱,来之前手机和钱包都上缴了。   “找粉丝借一下,打个出租车过去。”周钰出馊主意。   “不如扫个共享单车吧。”凌脉灵机一动,扬了扬手里的手机,“扫四辆。”   周钰乐起来,“可行。”   结果一部手机只能扫一个,其他几个人也纷纷效仿凌脉,找工作人员借手机扫车。   “这算作弊。”导演组提醒道。   “我们走过去,一路多枯燥无聊,你就拍我们把裴丘沉抓个正着,那才算有效镜头。”周钰说。   郝燕然说:“那万一队长不在呢?”   卫盼还试图分析:“应该在的,凌脉说在,他最了解裴哥了。”   那边还在讨论,凌脉已经扫码骑上车了,沿海的风还有点冷意,还有海水潮湿的咸腥味。   但和华都的冷不一样,华都这个季节还冰天雪地着。凌脉今天一下飞机,看当地温度25度都惊了。华都现在还是零下十多度。   但是始终没下雪。   除夕本来播送有雪,一直到过完年也没有看到。还是有些遗憾。   一行人浩浩荡荡。   凌脉骑得最快,倒不是真的想要特殊奖励。   就是突然有点想他哥了。   虽然前不久才见过,且还负距离地接触了好几次,两个人手机的聊天也一直没断。但骑行时带过的风,穿过一道道集市、街巷……   大城市是车水马龙的,永远宽阔的街道和擦肩而过陌生的人群,钢筋水泥。这个城镇是拥挤、热闹,甚至有些脏兮兮的,天蓝得像小学美术课本里的示范画,深浅不一的蓝,路笔直的一条,通到最远处,围栏下面就是沙滩、海。   海风扑面,有些冷有些咸。   凌脉体内却仿佛有燃烧的火,催促他快点、再快点……   到宾馆门口时,凌脉有些惊了。   住宿条件有点差,整栋楼看着阴冷阴冷的,和外面的暖风天形成鲜明对比。   他从共享单车上卸下GoPro,抬头看着宾馆牌子,反复确认没错,自言自语道:“这不是个鬼屋吧?刚王姐可不是跟我这么介绍的。”   说好的轻松治愈呢?   宾馆事先已经沟通过,一进门就看到前台后面的酒柜上支着两个摄像头。   凌脉对着房间号,往楼上找。一个房间只能住一个人,他挨个敲过去,到第四间时,门里才有声音问是谁。   裴丘沉的声音很有辨识度。   更何况凌脉天天听。   不管是在电话里还是在耳边。   情话还是荤话。   原来两个人真正结合后,身体的紧密度和心灵的紧密度都会增加。那种颤栗的感觉,会随着对方的存在,哪怕只是说一句话,就重新复苏——   凌脉清了清嗓子,故意捏扁了声音道:“你猜我是谁?”   门内静了一瞬,随后道:“小鸭子。”   凌脉一惊,“你说什么?”   话音未落,门就开了。   “谁是鸭子?”凌脉先是不满,也把这种不满十足十写在脸上,“你才是。”   下一秒,他又猛扑过去,大声道:“哥哥!我好想你啊!”   故意的。   绝对故意的。   裴丘沉没防备,被他一扑退后两步,稳稳攥住凌脉的腰,护着他别嗑到门上去。   摄像跟过来拍到的就是这一幕。   但也顾不得了。   两个人就这么抱了好一会儿,直到凌脉先抽开身,裴丘沉的手还握着他的手臂,一直滑下去,到手腕。   裴丘沉眼神沉沉地看他,汹涌的情绪翻来覆去,最终只能强行按下去,变作轻轻地一个弹额。   凌脉动作夸张地往后仰头,笑着说:“哥,我们一群人在外面找你,你就在宾馆里猫着啊?”   “他们说去哪都行,我就没出去。”裴丘沉问,“找了很久吗?”   凌脉摇摇头:“我就猜到你在这儿。”   “你怎么猜到的?”裴丘沉说话时始终看着他。   “你喜欢人少的地方,喜欢自己一个人待着。”凌脉左右看看,宾馆的房间也很小,找不到地方坐。   “坐床上就行。”裴丘沉说。   “我刚骑单车过来的,身上不干净。”   “没关系。”   “那还是有关系的,我自己有点嫌弃自己呢。”   裴丘沉把行李箱里一件外套拿出来,铺到床上,让凌脉坐。   凌脉嘴里说“这可使不得”,然后心安理得往下坐。   连跟拍摄像都笑了。   过了一会儿,周钰他们赶到了。   “你们怎么这么慢?”凌脉问。   “别提了,你骑太快跟丢了呗,后面又绕远绕回来的。”周钰说,“我们问了好几个人,才知道要往这边走。你是不是偷偷藏手机了,怎么知道是这儿?”   “一路往北再往西啊,就这一条路。”凌脉说。   周钰累得够呛,想挨着凌脉坐下,被裴丘沉一手拦下,不知道从哪里扯出一个看着就很有年头的长凳,“坐。”   给周钰气笑了,“区别对待啊,行。”   后面卫盼和郝燕然都乖乖站着,凌脉也跟着站起来。   裴丘沉看他。   “我不搞特殊。”凌脉说。   其他人都一脸习以为常。   “没事的,你俩搞特殊又不是一回两回。”   因为凌脉先到,特殊奖励就是凌脉的。   “我倒要看看是什么奖励,幺儿骑车都骑疯了。”   结果导演组宣布奖励是晚上吃海鲜。   “那我们呢,我们吃什么?就干看着?”周钰很明显不信。   “得到奖励的人可以分享给其他人。”   “……好无趣的环节,设置的挺好,下次别设置了。”   最有趣的,反而是刚刚骑车找路的过程。   大家都刚到没多久,还是风尘仆仆的,晚上还要继续录制,现在都准备回房间收拾一下,换身衣服。   人走了,摄像也关了。   凌脉把麦摘了。   “事先声明,我不是为了奖励。”凌脉说,“刚刚骑车的时候突然特别想和你见面。”   裴丘沉的喉结滚动一下,很明显的吞咽动作,他看着凌脉。   “嗯。”   他们有多久没见面?   48小时?还是72小时?   总之,不会有三年那么长,一千多个日夜都熬过来。但还是想念。   眼下的每分每秒都不想浪费,哪怕摄像机对着,眼神也没办法移开。   裴丘沉走过来,两只手臂揽着凌脉,将人带到怀里,埋在凌脉的颈间。   这一次的拥抱明显更久。两个人的胸膛相抵,共享了彼此的呼吸节奏。比接吻还要缠绵。   “哥,你骑车来的吗?”   “助理直接开车到的。”他商务那边的工作一结束就飞过来了,一下飞机就不让用手机,他只来得及跟凌脉说一句自己落地了。   没办法和凌脉联系,做什么都无趣,裴丘沉整个上午都在补觉。   “那下次,我们一起骑车吧。”凌脉邀请道。 第六十二章   暮色降临,整个城市仿佛被按了静音键,把窗户打开,才隐约能听到海浪拍岸的声音。   凌脉在裴丘沉房里呆了没一会儿就回自己房间了。这毕竟是在外面,且是有无数台摄像机和工作人员跟随。他们除了拥抱也不能干别的。   宾馆虽然老旧,但胜在地理位置好,一推开窗就能看到绝佳的海景。换好了衣服化妆师进门给每个成员做了简单的妆造,一行人又在团队带领下上了天台。   “哇!”有人惊叹一声。   “快拍快拍。”   正好是太阳下沉隐没在海平面的时刻,昏黄的日光像颗巨大的火球投落下来,热量迅速在海水里熄灭,化成晚间微凉的春风,席席涌向他们。   “我们今天就在这儿吃饭吗?”郝燕然出声问道。   天台地方挺大的,左右放了两把靠椅,另一边安置着一张黑皮沙发,还支了两张矮桌拼在一块,还有一把不知道在挡什么反正挡在那儿的大伞。周围布上反光板和照明灯柔光箱,还挺是那么回事的。   “边吃饭边欣赏海景吗?”卫盼说着话的工夫灌了一嘴风,“就是风有点大。”   “本来要去海边的,人多,清不了场,而且,”他们总导演说了句,“风是大。”   他这么一讲,又一阵风把麦吹得呼呼响,大家都笑起来。   “这怎么吃,不得吃一嘴土?”   “去海边就吃一嘴沙子,你知足吧。”   几个人三两言语接彼此的话已经成为习惯,吃饭座位坐得很随意,周钰和卫盼先一步坐在对面两张椅子上,剩下三个人顺势在沙发上坐下来了。   工作人员把提前备好的海鲜端上桌。   周钰又说:“来吧,让今天我们的大功臣,‘找哥小能手’先说两句。”   凌脉一窘,“就不能换个称呼吗?”   周钰抬眼,笑着逗他,“一下车就喊着裴丘沉的是谁?张口闭口‘我哥呢’、‘我哥呢’,你现在给自己找补,会不会有点晚了?”   裴丘沉一直没怎么说话,这时候插进来一句,“真的么?”   话是问凌脉的,所以身体也一并靠过来。凌脉半边身子都要麻了,后悔跟裴丘沉坐一块,自知没有出神入化的演技,生怕在镜头前暴露出什么,干脆裴丘沉倒,他也跟着倒。   这可苦了跟两个人坐一起的郝燕然,抬手撑了下凌脉的背,玩笑说了句,“我要被压扁了。”   裴丘沉只是稍稍倾了下,凌脉却是要完全斜在郝燕然身上。   伴随着天台上呼呼刮来的风,气氛一时有些微妙,裴丘沉撤开来,嘴角抿平些,周钰先开口,“既然幺儿没话想说,那我们就吃饭吧,都快饿死了。”   吃饭加聊天,这一part录了快两个小时,天黑得蛮彻底了,他们才从天台下来。   凌脉还知道夜里会冷,特别套了件薄衫,现在也冻透了。下楼时夸张地打了个哆嗦,身后裴丘沉抚上他的脊背,“很冷……”   很冷吗。   剩下的一个字还没说出口,凌脉就“啊”地叫出声来。   大家都吓了一跳,纷纷转回头,凌脉只好解释说:“我以为我身后没人了,吓我一跳……”   “凌脉胆子太小了。”今天凌青姿有事没到,是代理经纪王姐跟着他们,见状笑着说,“一会儿可怎么办?”   凌脉当时根本没注意谁说了什么,就知道自己对裴丘沉反应过度了两次,他哥应该是不开心了。之后一直注意着距离,都没怎么和他说话。   哎。   恋爱好难啊。   尤其是地下情!   凌脉一直想找机会跟裴丘沉说几句话,但身边一直有人跟着,也就一直没有机会。   他自己也是个忘性大的,没一会儿又屁颠颠和周钰勾肩搭背上了。   晚上九点一过,小城彻底寂静下来,海边也变得空空荡荡。   团队说要开车去市里做个游戏,今天的拍摄才算结束。   凌脉以为是要去商场之类的地方,但小城市是没有夜生活的,到了时间,挨家挨户就闭门休息了。   一开始还能看到公园里、路灯下有家长带孩子散步的身影,后面车子越开越偏,开进一条小道上,凌脉胆战心惊,终于忍不住提问:“这是要去哪儿?市里都过了吧?”   “再往南一点点,马上。到了你就知道了,先不剧透。”   pd此话一出,凌脉更加忐忑了。   隐隐约约的,他已经能看到前面一栋栋废弃的大楼,都是拆迁到一半停工的,墙壁外面裸露着砖头的纹路,有些白墙上还画着一些涂鸦插画。   车子还在往前开,凌脉透过车窗看到一个黑喷漆的笑脸,心里打了个抖,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   下车时,团队把他们每个人的眼睛都蒙上了,凌脉一下腿软了,强撑着听pd讲话。这回真没有手卡了,他因为害怕,有点听不进去。   凌脉心脏狂跳,额头开始冒冷汗,下午晕车的感觉又回来了,此刻天旋地转。   旁边有人碰了碰他,不知道是谁,凌脉又吓得半死,还好那只手很快抓住他,十指紧扣,掌心的温度很烫。凌脉瞬间放松下来。   是裴丘沉。   “我和凌脉一起走吧,他怕鬼。”裴丘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给他不少的安定。   这肯定是不行,不能让他一个人搞特殊。他们五个人,两两分组肯定有一个人要落单。   “凌脉行么?”卫盼也小声问了句。   凌脉回道:“还还还还行,我还行。”   “都给孩子吓结巴了。”周钰说。   “没事的,不就找人吗?我可以。确定是个人吧?”凌脉不放心又问了一句。   他刚才紧张,规则模模糊糊就听到几句,说要在指定的场地里,根据提供的线索找一个人。   “当然。”pd说。   这不就是“鬼屋”探险的升级版吗,不对,是露天版本。   这次团综策划到底是谁,馊主意未免太多!   凌脉心里狠狠吐槽,想借此化解自己的紧张感。眼睛看不到,他余下的感官便被加倍调动起来。   方才吃饭的时候风明明那么大,夜里风停了,四周静悄悄,只有虫子的叫声,很寂寞似的,特别有那种鬼片的氛围感。   包括脚踩的这片地,总有一些细碎的石块砂砾,一脚下去“咯吱”“咯吱”地响。   ——恐怖片里都这么演。   “可以了。”带他离开的工作人员忽然说话,把蒙在他眼睛上的黑布解下来,迅速跑开。   凌脉因为对方的跑步声又吓得一激灵,眼泪都差点飙出来。好在不是真的只留他一个人,还有摄像大哥跟着呢。   凌脉就一直跟摄像讲话。   按理来说,他们应该当做摄像不存在。   可凌脉没办法,他絮絮叨叨说了一路,摄像都有点忍不住,提醒他快点找线索。   “好的好的,呜呜呜你不要催我也不要离开我,我这就找。”凌脉把“呜呜呜”三个字发音标准,“这是哪儿啊?喔这是条小路……我该去哪里,喔我要找线索……线索在哪里……”   走了一小段路,终于看到线索了,是压在石块下面的一张纸条,一打开看。   妈呀,是海龟汤。   凌脉赶紧闭眼,把纸条塞给摄像大哥,“还是你看吧。”   摄像:“……”   两方还在拉扯中,他们一侧的墙壁忽然传出“咔嚓咔嚓”碎石碾压的声音,凌脉吓得不敢抬头也不敢动。   脑袋一片空白。   脑子里同时出现太多恐怖桥段,一时筛选不出来自己的死法。   而一旁,勇敢的摄像仰起了他的摄像头。   凌脉不敢转动脑袋,只能出声:“大哥,是人是鬼,你倒是吱……”一声啊!   下一秒,有人从墙上跳下来,带下来的碎土扬了凌脉一脑袋,还有一颗小石子精准打在后脑勺。   凌脉:“……”   隔着很远,裴丘沉就听到凌脉的声音,一个人絮絮叨叨的,怕得要命又强撑着面子不肯讲。   前面没有路可以走,大概绕远能在下个路口跟凌脉汇合。但裴丘沉一秒也不想等。墙面凹凸不平还算好攀登,只是有些摇摇欲坠的,随时会踩碎。   上学的时候他一直是个规矩的学生,出格的事基本没有做过。他为人处世的态度,和沉稳的性格也总叫人忘记他的真实年龄——   不过也才二十岁出头的年纪。   裴丘沉拍干净手上的土,见了凌脉,一直蹙眉的表情松懈下来,竟是露出一个笑来,那笑容是温柔的,甚至有些肆意张扬。   夜晚的风一下暖了。   “找到你了。” 第六十三章   人是找到了,裴丘沉见凌脉怕得厉害,提议蒙住他眼睛,自己带着他走。   “那不行,万一我没抓住你你跑了怎么办?”   “我不会。”   凌脉还是摇头,语气笃定道:“恐怖片里都这么演。”   说着话的工夫,凌脉一转头,发现摄像大哥不见了,声音都发颤了,连忙摇晃裴丘沉的手臂,“我说、说什么来着?”   裴丘沉转头看了一眼,颇为淡定道:“你没看到这附近都是摄像头吗,他们按了监视器的,本来就不需要人跟着。”   裴丘沉的话没有起到安慰作用,凌脉心里还是很害怕。继续往前走了一段路,他越来越用力攥紧裴丘沉的手臂。   “我是不是没有问过。”裴丘沉忽然说。   “什么?”凌脉接道,也希望对方能跟他多说说话,不然自己一个人总是爱胡思乱想。   “你为什么这么怕鬼?”   凌脉怔了怔,回答道:“可能……天生的吧?”他先这么说,随后似乎陷在回忆里,整个人没有那么紧绷了。   “可能是因为以前年纪太小了,家里房子又很大很空。我爸妈偶尔工作挺忙的,出差不在家,只有保姆陪着我。但她不会一直陪着我,等我睡着了就会离开,回自己房间去了。”凌脉低着头一边想一边说,“我半夜醒来后,经常自己一个人去厕所。一开始也不怕,只是有时候会听到奇怪的响动,你知道的……就是会有木板的咯吱声或者玻璃珠滚动的声音……”   裴丘沉仿佛能想象得到。   当年很小一只的凌脉在自家黑漆偌大的房子里,握紧拳头,无措慌张的神情。   “没有叫保姆吗?”   “总不能次次都叫,而且……是我心里作祟,后来想想,到底有没有那些声音,或者只是我臆想出来的,都说不准。”凌脉说着话,身体便放松下来,没有那么紧抓着裴丘沉不放,两人之间有了风可以穿越的间隙。   他抬头对上裴丘沉的眼神,还是深邃的潭水一般。如今孤寂的枯树却有一汪河水停驻,也栽花种树。   凌脉朝对方笑了笑,“我今天晚上要是害怕去不成卫生间,可以叫你吗?”   裴丘沉看着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你说呢?”   凌脉的笑容更大,“真神奇啊我不好意思打扰阿姨却很好意思打扰你,你记不记得我第一天住进宿舍……”   “记得。”裴丘沉把话接过去,“你半夜在我床头哭让我陪你去厕所。”   “然后你说不,把身子背向我,我当时就想,好冷酷一男的,怎么对十四岁如此活泼可爱的我这么绝情。”   “你真这么想?”   “哈哈没有……我当时着急上厕所,啥都没想。”凌脉说了实话。   裴丘沉看上去有些欲言又止,凌脉问:“你是想道歉吗,为了当初没有陪我去厕所?”   不等裴丘沉回答,凌脉又说,“但是后来你一直在陪我,那么多次,足以抵消这一次。哥哥,谢谢你一直陪着我。”   结束录制时,已经过了凌晨十二点。   最后是胆子最大的卫盼通过线索,成功解救了人质。   现场气氛被团队塑造的诡异又恐怖,但最后强行解释了一波——都是人为制造出来的。   很好,这很符合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   饶是如此,还是把凌脉吓得够呛,全程紧贴着裴丘沉走,一有点风吹草动就警惕起来。   裴丘沉的心思本就不在寻找线索上面,一路上跟凌脉聊着天,中途还碰到了郝燕然还有周钰。   “这么害怕啊?”周钰一眼就看出来凌脉是真的怕,伸手想去碰碰凌脉的脸,被裴丘沉挡开了。   周钰挑眉,“你知道的,我就是关心幺儿。”   裴丘沉静静看着他,“你知道的,凌脉身边有我。”   周钰给了他一个口型,没被收音进去。   凌脉抬眼时正好看到了。   ——“霸道。”   ##   回到宾馆,凌脉整个人都虚脱了,后背起了一身汗,高度紧张的状态下都没察觉。一下车风一吹,冷得头皮都要炸开了。   回了房间没一会儿,房门被敲响,一打开门裴丘沉手里拿着一杯热姜汤。   凌脉闻到那个味就不行了,求饶不想喝。裴丘沉当着他的面面不改色灌下去大半杯,剩下的推给他,“脉脉,就这一点儿喝下去,别让我担心。”   他不擅长说软话,所以说得很是别扭,眼垂着似乎不想让凌脉窥见情绪。可他越是躲,凌脉越要看,歪着脑袋,扒着裴丘沉的手臂,好奇地探过来。   “哥,你看着我说话呗,哥,你为什么不看我?”   周钰有时候都嫌凌脉聒噪,小家伙永动机一样每天充满活力。或许曾经作为裴勉的裴丘沉也这么想过,直到后来失去了,他世界里唯一一点声息也随之湮灭。   ——那才更加让他无法忍受。   裴丘沉干脆让他看,直视他的眼睛,语气放缓了说“乖听话”,说完对视几秒钟又兀自移开。他总学不会坦荡,为数不多的几次还都是太害怕失去。   失去是很残忍的事,这即意味着你曾经拥有过,后来它消失了。   两个人同样是感情的初学者,在这一点上他不及凌脉直爽。   裴丘沉要遮要藏时反而会进攻,杯子放下在一边,吻上凌脉的眼睛,想他闭上眼睛别看自己,“脉脉。”   他抱住凌脉。   “别害怕。”   方才他一直忍着没说,有摄像机跟着领口还别着麦,这几个字的感情浓度太深了,导演如果在监视器旁边,一定能听出来不对。   凌脉迎上这个拥抱,说:“你来了,我就不怕了。”   所以那剩下的半杯姜汤到底还是没喝。   隔天凌脉就感冒了。   在裴丘沉无声的注视下,他也知道自己这事做得不对,心虚之余还不忘给自己狡辩。   “我昨天是真觉得没什么事,可能就是上午晕车了没缓过来……”   “你昨天还晕车了?”裴丘沉立刻捕捉到这句话的关键,皱眉问道,“不舒服为什么不早点说?”   “后来吃了晕车药我就好多了啊,我现在也没事,吃了药睡一觉就好了。”凌脉说,“只是感冒,大家别因为我耽误拍摄进度……”   有专门的医护人员进来给他量体温,38度2,低烧。   裴丘沉脸色更难看了。   原定大家一起去吃早茶,凌脉没能起来,其他几个人也不让他去,海边风很大,本来就生着病,别再更加严重。   但录制还要继续,房间里就放了一台摄像拍着,其他人呼啦啦一帮撤出去。   裴丘沉是最后走的,走之前给他掖了被子,说:“等我带好吃的回来给你。”哄小孩的语气。   凌脉观察着他哥的表情,好像是没生气……没生气就行。   房门关了,屋子里只剩他一个人。   凌脉呼出一口气,躺在床上看天花板。   怎么就发烧了呢?成年后他就很少生病了,这次主要还是吓得,刚到一个新城市还不熟悉,鬼屋实在让他有阴影。   过一会儿,手机在床边响了,是家里来的电话。   遭了,昨天录制太晚又太累,他忘了跟家里说一声。   接了电话,凌脉第一句就是:“妈妈,我昨天睡得太早忘记跟你们说了。”   凌母在电话那边讲,“我就知道是你忘了,你爸怕你有什么事,催我给你打一个。”   “我能有什么事?这边都挺好的。”凌脉手里抠着被子的一角,笑着回。   “宝宝,你鼻音怎么这么重?”   “嗯?有吗,可能因为我刚睡醒?”凌脉说。   又闲聊几句,怕露馅,凌脉找借口说马上要开工了才挂断了电话。   摄像机一下一下闪着红色的光点,这段会被录进去吗?应该不会吧,这么无聊的一段素材,剪辑时应该会被剪掉。   他把手机放回桌子上,突然叹了口气。   哎。   突然很想裴丘沉。   也可能是因为肚子很饿。   饿了就想裴丘沉。   一会儿他哥会带什么好吃的给他呢?   但是他们又要拍摄,肯定很晚才能回来。凌脉翻了个身。   哎,饿啊——   房门忽然被敲响,凌脉愣了一下问是谁。   “您好,是您叫的外卖吗?”   凌脉把粥放在桌上,拿起手机,果然看到不久前裴丘沉发的消息。   【不要空腹吃药】   【我点了粥】   【半小时回去】   【脉脉】   【难受跟我说】   可能人生病了就是会变得脆弱,看着那几行字,凌脉眼眶越来越热,鼻尖也开始发酸。   却还不忘有摄像机照着,把自己埋进被子里,把哭声也捂在棉絮中。   哭够了,点开语音给裴丘沉发消息:“好的,哥哥,你快点回来,我等你。” 第六十四章   在这座沿海的城市呆了四天,凌脉的身体一直没好利索,因此和裴丘沉约定的骑行也未能如愿。   一直到他们离开,他还颇有不甘。   他少有任性的时候,在家是乖乖仔,镜头前是活力满满的阳光少年,或许是这几天养病养出的娇气。裴丘沉又事事注意着他,虽然以前也如此,但更隐晦一些,至少凌脉迟钝地察觉不到。凌脉一病,他连掩饰都做不到了,十分关切少年的动向。   临走前一天晚上,凌脉还在跟裴丘沉商量,“我已经快好利索了,稍微骑个车而已,不会怎样的。”   但这话十分没有说服力,他刚讲完就咳嗽起来。裴丘沉给他拍背,没答应他的请求。   第二天凌晨刚一上飞机,发现凌脉和卫盼换了位置,跟周钰坐在一起。   裴丘沉看了眼周钰,周钰也无辜耸肩,意思是我什么都不知道。   凌脉也没有跟周钰聊天,一个人看着窗外,过一会儿便扛不住睡意睡着了。再醒来,裴丘沉已经坐在自己身边。   “还生闷气?”裴丘沉问他。   凌脉被问得有些不好意思。他一向听话懂事,而且这次确实是自己身体出了毛病,裴丘沉只是关心他。睡醒一觉,也不禁问自己,跟他哥发什么脾气?   但他没说话,裴丘沉就当他是默认了,手伸过来摸他的额头,顺手帮凌脉理了理睡觉压塌的头发,声音充满耐心,“等你好一点儿,在新巷也能骑车。”   “真的?”凌脉先问,而后靠回座位上去,“那不一样。”   “那等有时间我再陪你来一次。”   凌脉张了张嘴巴,“其实不用……哎你别管我了。我就是觉得来都来了,你都没有骑车兜风过,挺可惜的。”   “我知道。”裴丘沉说。“留到下次。”   他话说得很郑重似的,是当真往心里去了。   凌脉更难为情,有些坐立难安,“哥,我真没生气,心里也知道这几天你一直都在照顾我……”   “我这样是不是挺不好的?”凌脉终于说出口。   “生病的人有发脾气的权利。”裴丘沉说着附身过来,姿势很像要拉开窗户的遮光板,实际是俯身下来,用两人才能听得到的声音讲,“而且我是你的男朋友,如果你不向我抱怨,还想向谁抱怨?”   裴丘沉很少说这种话,这话倒像是凌脉会讲的。如今他学来说一通,离开时凌脉看到他发红的耳根。这世上还有裴丘沉不擅长的事,凌脉抿唇当做没有发现,但眼神时不时瞟来。   几次下来,裴丘沉伸手按住他的额头,把他固定在座椅上,“脉脉,别乱动了,老实一会儿。”   凌脉说:“好~的。”声音拐着弯,有点愉悦,像唱一支歌的开嗓预备。   不过生病的事到底还是被凌母知道了。   刚下飞机不久,他就接到家里打来的慰问电话。   凌母说:“你感冒好点没啊?”   凌脉:“已经好……等等,你怎么知道?”   “还问我怎么知道,我要是没发现,你也不会说是不是?”凌母声音很严肃,“你真当妈妈好糊弄?前几天听你声音就不对!”   凌脉一下认了怂。   “总是这样,有什么不好都不说,瞒着家里……”凌母声音听起来有些难过,凌脉连忙安慰,“我不是怕你们担心嘛,真没什么事,就是小感冒,这不都好了?我真的没事妈妈。”   过一会儿他爸也来听电话,让他多注意点身体,凌脉又一连串地应好。   挂断了电话,一转头便看到裴丘沉在等自己,凌脉吐了吐舌头,到对方面前,“被抓包了。”   “……他们担心你。”裴丘沉说,“还是和从前一样。”   “连你也要念我?”凌脉有点不愿意了。   裴丘沉说:“脉脉,你也和以前一样。”   “什么?”   “坏的事,总想一个人扛。”裴丘沉说,“不是说要彼此分担吗,我希望你更依赖我一点。”   “我这不正在吗?”凌脉扬起头,露出一个漂亮的笑脸,“不然我怎么敢跟你耍脾气?还敢跟卫盼换座位。”   说到这个。   裴丘沉:“我不在的时候,你好像一直都挺黏周钰。”   凌脉解释:“周哥人很好啊,又爽快……”   “嗯。”裴丘沉说,“不爽快的是我。”   凌脉:“……”   这话让他怎么接!   之后又到其他几个城市录团综,凌脉身体恢复的快,很快就活蹦乱跳了,是最积极带动气氛的人。   拍摄一直到三月末结束,那之后他们有了时间不短的空窗期,凌脉卫盼都回归了校园,裴丘沉和郝燕然都已经大四,不需要再每天待在学校。周钰则是毕业了,无事一身轻。   裴丘沉开始抽空去看房子,凌脉在学校的时候能收到好多他发来的视频图,点开看两个就头晕目眩,干脆全权交给他哥。   【你看着ok就行啦,反正平时还是大家住一块的】   宿舍长问他在给谁发消息,凌脉手一抖,发去一个飞吻的表情。   过一会儿,桌堂里一阵嗡嗡的抖动。拿出来一看,裴丘沉也回他一个飞吻。   凌脉:【我点错啦】   这次隔了好久裴丘沉才发语音过来:“点错了不告诉我也没关系,脉脉。”声音难得听得出情绪,是有些郁闷。   并附带一个表情包。   就当是哄哄我呢. jpg   凌脉偷偷笑起来。   这一回外出录制团综,凌脉能感觉大家的距离又拉进不少,包括裴丘沉的表达也变多了,会提出自己的需求,不再一个人闷着。在凌脉看来是件好事。   房子不久后也定下来了,地段不错、安保也严,听说很多明星艺人都在此驻扎。   凌脉看过挺满意的,他还没住过高楼层,家里一直是独栋的别墅。   他把自己的一些衣服行李打包好,让裴丘沉帮他寄过去。上学期他虽然没挂科,但有两门课都是擦边过的,想要有一个好成绩,光参加期末考远远不够,还要保证出勤率。   凌青姿明确说了今年要出第二张专辑,且这次专辑里有两首原创曲目,由卫盼和凌脉共同填词,卫盼负责rap部分,裴丘沉负责编舞。   凌脉知道自己待在学校的时间不会太长,就抓紧一切时间,在老师面前刷个印象分。   因此房子虽然定了,东西也搬进去了,但他本人还迟迟没去过。   ##   新团综播出第一期的时候,凌脉才看到原来其他几个人身边都没跟着摄影。裴丘沉第一时间便不是找线索,而是去找他。   弹幕上刷:【啊啊啊啊这是什么经典小言剧情】   【翻墙那一下好帅】   【他俩原地结婚,我同意了】   当然这些都是和谐言论,还有一些不和谐的。   【就凌脉搞特殊啊?他怕别人不怕么,对着镜头卖什么萌,都2030年了傻白甜人设早就不吃香了】   【裴丘沉是一心一意要跟凌脉捆绑了吗?以前也挺有事业心一个人吧,有点子无语了】   【他俩什么时候不麦麸,我什么时候再回来看!】   两个人的cp粉虽然很多,但是不喜欢他俩在一起的也很多,不说双方的唯粉,就是之前道听途说的路人,还有大部分仍然认为他们关系不好,在化妆间打过架……   哪怕后面有合照作证他俩关系匪浅,新团综里两人也总是成双入对出现,但第一印象早就根深蒂固,很难彻底抵消掉。   想要澄清这层关系。   公司考虑让他们一起上个综艺,正好因为cp粉的崛起,不少综艺节目都找上来。   但这种事也急不得,他们目前还是以整个团队为先,除非是有特别合适的邀约才会考虑。   六月,一切都欣欣向荣着。   周钰拿着一兜子冰棍进到练习室,说楼下有个十分可疑的人。   “是粉丝吗?”   “一个男的。”   “代拍?胆子这么大的吗?”   “不知道,大热天戴着口罩和帽子,看着就可疑,我叫保安留意着,下次再逮到直接报警吧。”周钰咬了一口冰棍,把剩下的分下去。   裴丘沉在一旁看着,“我也想吃。”   凌脉帮他拿了一根。   周钰摇头,“这里可不光就你俩人,你俩收敛一点呢?”   “是吧?我也是这么说。”凌脉仿佛找到了盟友。   裴丘沉没吭声,过一会儿把凌脉拽过来,埋在他肩窝。   他们刚练完舞,身上出了汗,凌脉想躲,听裴丘沉说:“让我抱一会儿,就一会儿。”   从没想过裴丘沉谈恋爱会这般粘人。   凌脉既受用又苦恼。 第六十五章   六月新巷已经很热了,练习室里虽然有空调,但冷风填不满偌大的空间,两个人贴在一块没一会儿,凌脉便热得有点受不了,推了推裴丘沉,喊了一声哥。   那声音有些绵软,是被温度烫化了的,也融化在裴丘沉耳边。但裴丘沉并不动作,凌脉无奈又叫了声,“勉哥。”   裴丘沉这才抬头,视线向上抬,直勾勾盯着凌脉。   凌脉轻咳了声,以对方能看得到口型的角度,含着嗓子,一个字一个字念:“都看着呢。”   裴丘沉的手臂还是捞着他的腰,好一会儿,才恋恋不舍分开来,拆掉冰棍的袋子,说:“化了。”   “放这么久不吃,当然会化。”   身上还有对方身体的热度没有散去,凌脉咬下冰棍的最后一口,眼睛时不时抬起来看一眼他哥。   其实他也知道裴丘沉为什么突然变得这么粘人,纯粹是因为这几个月他们的确没什么能够亲密距离接触的机会。   团综拍完凌脉便回学校了,为了绩点,努力在各科老师面前刷存在感,外加还要和许久不见的同学联络感情。后来终于从学校出来,就是忙活新专辑,又是创排,又是学习新的舞蹈、歌曲,团队之间也需要磨合,根本腾不出精力做其他的事。   特别是密集训练以后,别墅人多眼杂,除了组合成员,还有不少工作人员也在。   很多事情都不方便做。   特别是,那种事情。   两个人都是成年人,又是血气方刚的年纪,难免有需求,以前是靠自己解决,可人都在面前了,该做的也都做过了。尤其初次尝试是在酝酿了那么长时间以后,多少有点食味知髓。   在这种情况下,却被告知只能贴贴解渴——   有好几次,两个人差点把持不住,在房间里做了。   但中途都会被打断,要么是经纪人的电话,要么是队友贴心的问候。   裴丘沉黑着脸下楼时,知道怎么回事的周钰憋着一肚子笑,说:“燕然也是好意,怕你俩在房间里打起来。”   郝燕然一脸无辜道:“不是啊,是周哥让我上去叫你们吃晚饭的……”   事儿没办成,凌脉既松一口气又有些失落。裴丘沉做那档事和平日里沉稳的样貌不同,甚至可以说是凶狠。但几次磨合下来后,凌脉还是很舒服的。   这样不上不下,总惦记着,也让人十分焦心难受。凌脉都想主动提出来,就别管其他人了,我们来做点少儿不宜的事吧!   可他心里也清楚裴丘沉忍了多久。看着凌脉的眼神时不时就像野兽盯准猎物,凌脉都忍不住抬手确认自己的后颈还安好,总感觉下一秒就会被叼住拽回对方领地。   他只能在其他方面补偿对方,当然也是犒劳自己。亲吻自不必说,确认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时候,彼此都会自然靠到一块去,有时候只是轻轻一碰,有时候会含吻住唇瓣,也伸舌头,凌脉一直觉得自己的接吻方式有进步,但也不能找第三方验证。小狗一样反复试探,偶尔还是会收不住牙齿,嗑出血腥味来。   有一次裴丘沉用手指撬开他的嘴巴,指腹抵在那颗犬牙上。   “锅,泥干森么……”他有些吸不住口水,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   裴丘沉半是认真地讲:“看你是不是在换牙。”   凌脉:“????”   那就是吻技不好。   凌脉挫败。   凌脉再接再厉!   每次裴丘沉被他撩拨的不行,他又撤开,一双眼睛亮晶晶发光,“如何?我比上次有进步吧?”   裴丘沉:“……嗯。”   凌脉欢呼,留下裴丘沉一人冷静好久。   终于有一次商务活动结束后,卫生间里,他把腿贴在凌脉腿上,炙热的温度,一下烧灼两个人。   裴丘沉瞳孔里黑漆的火焰在闪,凌脉屏住呼吸,也感觉到胸膛的跳动和身体的苏醒。   但很快助理便进来,看外面没人,就到里间:“咦?凌脉?裴哥?你们好了没,大家都在等……”   裴丘沉深吸一口气,把头抵在他肩膀上,凌脉便伸出手来按在他背上。   “脉脉。”裴丘沉的声音有些闷。   “嗯?”   “总是有人打扰,好烦。”   裴丘沉第一次如此明显地朝他撒娇,在那么一个不合时宜的空间里,凌脉的笑容也很不合适。   他出声对外面的助理说:“李哥,我马上啦,我哥已经出去了,你刚没碰到他吗?”   “没有啊,那我再出去找找。”   门外人声渐渐远去。   两个人无声对视一会儿,随即分开,开始整理自己,以防出去后露出什么破绽。   这种情况持续到六月,连带凌脉都燥热起来。   裴丘沉把那根快要融化的雪糕吃完,他时不时就要扫一眼,余下最后一点在那根扁圆的木棍上。   裴丘沉伸出手来,喂给他。   凌脉犹豫一下,还是接了,微微偏过头去,张嘴伸舌,含了进去。裴丘沉的瞳色逐渐加深,看样子又想来抱他。   凌脉连忙起身,掩耳盗铃般伸了懒腰,“这几天真热啊。”   他没话找话,得来了成员们几声应和。   凌脉今天穿了一件明黄色的半袖,上面印了个品牌的蓝色logo。周钰早就吐槽过他私服的审美,说他的穿衣品味看上去就是个小直男。   凌脉反驳说他们学校里很多人都这么穿,周钰点点头:“所以他们都是直男。”   凌脉:“。”   无法反驳。   他向来是什么舒服穿什么,至于那些公开露面的场合,团队自然会给他们搭配好衣服和妆造,势必让组合里每个人都以最好的面貌出现在镜头前。   在这点上,凌脉向来佩服凌青姿,基本经纪人说啥干啥,百分百配合,是个很让人省心听话的小孩。   晚上唐黎忽然来电话邀请两个人一块吃饭,说他人就在凌脉的学校附近。   “你什么时候来的新巷?”   “兄弟,你一点都不关心我!我妈!我妈啊!这不眼瞅着毕业了……她想让我跟着她学点东西,我这几天跟着她到处跑业务……”唐黎满腹牢骚没处说,迫切希望他俩能出来叙一叙,并且保证不喝酒。   “我这些天跟着我妈应酬,都要喝吐了,真的不能喝了。”   这倒是可以。   “你介意多一个人吗?”凌脉问了句,裴丘沉看他一眼。   卫盼和郝燕然今晚都不在,回家了,别墅只剩周钰他们三个,不可能说让周钰落单,他们自己出去吃饭。虽然周钰大概也不会在意。   “行啊,那有什么不行?你们朋友吗?”唐黎在电话里问。   “你应该认识,我们队里的。”裴丘沉说,“周钰。”   唐黎去的那家烧烤店,在凌脉学校附近挺有名的。不过凌脉没去过,一是他身份出行不便利,二是这里价位也不是一般学生吃得起。   凌脉和几个舍友还是照常相处,保持纯粹的友谊,平时都AA制,不愿意多占谁的便宜。   唐黎这个富二代就没这么多顾忌,直说了只要能来,这顿饭他请客。   三个人接地气打了辆出租就去了,就凌脉还乖乖跟经纪人报备了一下。   “吃个饭而已,都没用公司的车,有什么好说的?”周钰搭着凌脉肩膀,看他发送消息。   没有外人在,裴丘沉也很不客气,将周钰的手臂拨开,“周岗洋。”   他叫的是周钰真名。   “注意距离。”   周钰一下笑了,“好吧,我能理解,忍这么久确实不容易。”   三个大男人都挤在后车位,副驾驶空空荡荡,凌脉要被夹成肉馅了,想说师傅不然靠路边停下车,我想跟你坐一起……   当然他没说出口。   好在只有十几分钟的车程。   服务员把几个人领到包厢外,目光频频在他们身上闪,大概是认出来了,但很有职业素养地没有点明。   新巷娱乐行业发达,四处可见明星。像这种高档消费场所,服务员大概已经习惯了。   门开了,唐黎迎上来。   这是唐黎第一次见周钰本人,周钰却不是第一次见唐黎,摘了帽子就喊,“小唐总好。”   唐黎最烦别人把他和他妈扯上关系,脸上的笑瞬间没了。   直到快吃完饭,周钰起身去卫生间。   唐黎不敢跟裴丘沉吐槽,就拉着凌脉说。   “他到底会不会说话?脸长得好看,人咋这烦。”唐黎母亲在公司里向来雷厉风行的,养个儿子却养出一个没心机的直肠子。   偏偏他为了说悄悄话,手掩在凌脉耳旁,裴丘沉频频看了好几次,只差把人盯出个窟窿,他也没察觉。   周钰回来一推门看见这幕,又开始笑。   唐黎看他笑,更不高兴地皱眉,“弟弟,你说是不是?”   凌脉想的却是另一个问题。   他之前从没想过——   周钰,周岗洋,会不会也是弯的? 第六十六章   凌脉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   周围人虽然都看得出他和裴丘沉关系亲密,但不会往恋人这方面想。毕竟这个年纪的男生,又是当偶像的,身边接触最多的就是队友以及工作人员。他们天然就是会比普通的朋友、同学多一层旁人插不进的屏障。   周钰却能够一语道破。   于是接下来吃饭的时候,凌脉咬着筷子,若有所思,不免多看了周钰几眼。   周钰的五官偏柔,一双桃花眼更是吸引不少颜粉的喜爱。虽然他和凌脉时常被调侃成队里两只花,但周钰的身高并不矮,仅次于郝燕然和裴丘沉,性格也很直爽,在队里以大哥自居,平时也很会照顾人。   唐黎对他的不爽,他也看在眼里,并且颇有些兴趣,之后又叫了几声“小唐总”,唐黎忍了两次,第三次终于没忍住开口说:“大家都是兄弟,你直接叫我名字就行了。”   周钰点头,拿茶水跟唐黎碰杯,“那你和他们一样,叫我周哥就行了。”   “什么?”唐黎不信裴丘沉会管对方叫哥。   “我比你们都大。”周钰笑眯眯地,活像一只慵懒的大猫。   裴丘沉的注意力一直都在凌脉身上,唐黎未能成功和他对上暗号,颇为不甘心地喊了一声“周哥”。   凌脉的视线又在两人之间来回穿梭,很忙碌似的。   与此同时,周钰的手机扣在桌上震动了一下,他拿起来,点开消息,看完挑眉转向裴丘沉。   “时间也差不多了,是不是该走了?”   一顿饭吃了一个多小时,碍于有其他人在,唐黎也没过多吐槽,只说最近很累,很多应酬,见了挺多明星。   好不容易逃离他妈的魔爪,他自然不想就这么散了,嚷嚷着还要续摊。   四个人一齐出门,周钰举手提议,“那就在附近逛逛吧,正好消消食。”   裴丘沉挨着凌脉,闻言看了他一眼。   周钰抬了抬帽檐,也回给他一个微笑。   这一片凌脉还挺熟的,知道附近有一条离江很近的街,路灯年久失修,平时没什么人走动。几个人都不想被认出来,随便走一走,散散步也不错。   “那直接去唱k多好,不然还去之前那家会所?”唐黎掏出手机想叫车,手被拦了一下。抬头一看是裴丘沉。   “太远了,不去。”   唐黎点头,“那行,听裴哥的。”   周钰一听,乐了,“你管他叫哥?你俩不是同岁吗?”   “这你就不懂了吧,我打心眼里敬佩裴哥。”唐黎这声哥叫得很情愿,话不由多一点。   “他有什么好敬佩的?”周钰说着话,不知想到什么,眼弯了弯,“小屁孩一个。”   他们说话间落下几步,便看前面两个人肩挨着肩并齐走在一起。大概是说到什么有趣的事,凌脉兴致高昂,连比带划,裴丘沉便低头耐心听着,偶尔做出回应。   这样挺好的。   从前还以为这画面永远不会再出现。刚出道时太过压抑的氛围,让在练习生里摸爬滚打好些年的周钰都有些喘不过气。   空闲时间,裴丘沉常常自己一个人拿着手机不知道翻阅什么,次数一多,便叫周钰看见几回。   他也有凌脉的好友,况且凌脉酷爱发九宫格,自然能看明白那些照片的来源。   裴丘沉把它们都保存在自己相册里,对旁人,从来沉默,对凌脉,也从来不说。   周钰当时就想,发一句“我想你”,有那么难么?有时候恨不能把手机抢过去,帮裴丘沉发送。又知道这种事,当事人自己不想清楚,那不管旁人干什么都是白搭。   况且他也烦,为妹妹高昂的学费发愁,也为看不清未来的路犯迷糊。夜里躲在天台抽根烟,手指被冻得发僵,一转头,不知道裴丘沉什么时候站在对面角落,吓得他烟蒂都掉了。   他不放心问了句:“你别是想跳下去吧?”   裴丘沉回头看他一眼,“这里禁止吸烟。”   周钰没忍住骂了句脏话。   凌脉究竟是怎么忍受的,一个寝室住三年!换了周钰去住,三天他俩就得打起来。   这么臭屁!活该单恋!   没人知道裴丘沉在想什么,只是镜头前越来越熟练运用笑脸,私下里越来越沉默寡言。   好在后来凌脉重新回来了。   一转头,凌脉朝两个人招手,“快快,我哥刚才打赌输了,要请吃冰激凌!”   唐黎问:“打什么赌?”   凌脉表情一僵,“哎,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冰激凌!”   周钰笑了笑,又对上裴丘沉看过来的眼神,抬手表示知道知道,记着呢。   买了冰激凌,蹲在路边吃,凌脉一边啃着双色球一边道:“这样是不是不太雅观,万一被认出来拍到就不好了。”   “你偶像包袱还挺重。”周钰想伸手晃晃凌脉的脑袋,又撞上裴丘沉的视线。   好的好的,不摸。   凌脉就跟个小玩具似的,任谁见了都想逗弄几句,偏偏被裴丘沉严防死守着,不是小屁孩是什么?碰一下都不行,生怕被抢走。   唐黎还不死心,想要拉几个人再往前逛逛,周钰直接搭上他肩膀,“他俩人还有事,小唐总要是还想继续玩,那就我陪你吧。”   “都说了别叫我小唐总……我不想和你一块玩……”   唐黎的声音渐行渐远。   和无所事事的富二代不一样,周钰常年都做体能训练,唐黎根本挣脱不开,只能认命被拖走。   凌脉颇为担心,“他们两个,没问题吗?”   “有什么问题?”裴丘沉问。   “你忘了刚才我跟你说的?”凌脉声音压低了讲。“周哥不是喜欢男人吗,他是不是对你朋友……”   他话没说完,裴丘沉捂住他的嘴巴,“脉脉,你从哪里得出来的结论?”   “就刚刚啊,你不都默认了吗?”   裴丘沉刚才光顾着提醒周钰,凌脉又做贼一样,说话太小声,他没听清,就记得后面两句,“对吧?我说的是不是没错?请我吃冰激凌。”   他只听到最后一句。   凌脉走得很热,脸红扑扑的,虽然白天已经吃过一根冰棍了,但晚上再吃一个应该也没问题。   于是裴丘沉才点头。   谁知道凌脉是在跟他分析周钰的性取向呢?   裴丘沉对凌脉以外的人都没有兴趣,自然也没兴趣探听他人八卦。   “他应该,不是。”裴丘沉艰难开口。   “那他是怎么知道咱俩在一块的?”凌脉还是不信,“而且他都把你朋友带走了,说真的,你朋友没事吧?难道他也是……”   猜测越来越离谱,裴丘沉直接打断道:“脉脉,他以前听到过。”   凌脉不解地看他,并不能明白。   裴丘沉:“他听到过我睡着之后叫你的名字。”   出道后的训练很苦很累,身为队长更有要背负的职责,裴丘沉一直要求自己做到最好,这样就没工夫想东想西。   又一次在练习室睡着,醒来时周钰问他:“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喜欢凌脉啊?”   没有回答。   裴丘沉绷紧了神经,盯着他。   或许是因为家里有妹妹的缘故,周钰看他,像看没长大的小孩子。   “你刚刚睡着了一直在抽泣,吓我一跳,才走近点瞅一眼。”周钰起身时拍他的肩膀,“别再说梦话了,要说也找个没人的地方。”   从那以后,他不敢再做梦。   梦里也不敢梦到想见的人。   “我给周钰发了消息,让他帮忙支走唐黎。”裴丘沉说着低下头,轻轻牵起他的手,“我们好久没有单独相处了,我想今晚只有我们两个人。”   半小时前,周钰手机上,和裴丘沉的对话框里弹跳出两条消息。   【把他支走】   【谢谢】   哈哈哈哈谢谢!   周钰看到这俩字心里狂笑,笑完平复下来,又有些感慨。   好吧不客气,我亲爱的弟弟们。   “我想回家了。”唐黎被他钳住拖行了一段路,终于发表自己的想法。   “回什么家啊?今天你周哥心情好,带你去买醉。”周钰说。   唐黎:“…………”   ##   第二天早上,凌脉还在睡梦中醒不过来,昨夜两个人没回别墅,终于有机会在新家放肆一番。   两个人都憋得太狠,这一折腾就到了凌晨两点多。   凌青姿的电话打来的第一时间,裴丘沉按了静音,起身到门外面接听。   清晨蝉鸣鸟叫,阳光落满整个客厅,将裴丘沉的俊美五官也雕刻在光辉之中。   青年低垂着鸦黑的睫羽,语气不冷不热说着:“嗯,这事不用压着,让他们发吧。” 第六十七章   凌脉醒来的时候,裴丘沉正靠在床头看手机上面的报道。   身边一有响动他便放下手机,转头看向凌脉。   凌脉这一觉睡得很熟,醒来后格外精神,头发有些凌乱,打着小卷儿,漂亮的杏眼微微弯出一个笑的弧度,见裴丘沉看过来,索性扑到裴丘沉身上蹭了蹭。   脑袋被修长有力的手掌按住,他抬起头,自然而然与低下头来的裴丘沉接吻,只浅浅亲在唇上便分开。   “好啦。”凌脉懂得适可而止,在裴丘沉追上来的一瞬间,手掌抵住他,哼哼道,“我还没洗漱呢。”   “我不介意。”裴丘沉说。   “我介意。”凌脉说,“你早就醒了对不对?我都闻到了,薄荷牙膏味。”   他语气忿忿不平,起身趿上拖鞋就往盥洗室赶,火烧屁股一样。   裴丘沉思考是否昨晚太过没有收敛,吓坏了小孩儿。   昨晚裴丘沉既温柔又凶猛,温柔是啃在嘴巴和颈间的力道都轻柔,凶猛是好似为了弥补这份太过轻柔的吻和吮,撞击时的力道比往常任何时候都要大,凌脉几乎是被架在半空中的,没有任何依靠凭依,便只能紧紧地抓住眼前的人。   “脉脉,为什么那么在意别人的性取向?”裴丘沉在他耳边说话,“还是只在意周钰的?”   估计最后一句才是重点,凌脉连忙摇头,“没有、没有……”   “你们还一起发过情侣照片。”   凌脉:“??”   “没有……啊!唔,我和周哥什么时候……?”凌脉话都说不完整了,知道自己无论肩膀还是别处,铁定都红成一片。   “你们发了,在微博上。”裴丘沉深深按住他,又开始问他,“还有粉丝说你们官宣了,脉脉,他要是喜欢男人,你是不是就和他官宣了?”   凌脉恍惚了好一阵,捕捉到关键词才隐约想起,去年TAOG还很糊的时候,他好像确实跟周钰发过一组角度相似的营业照。但那都是多久以前的事了?!而且当时根本无人嗑他和周钰的cp,是后来团有了名气,粉丝多起来,才有人杂食随便嗑一口……   凌脉挣扎了半天,才有机会开口:“哥、你……经常去我评论底下看吗?”   裴丘沉没回答。   可不回答,就是最好的回答。   凌脉说:“你知道那是开玩笑的。”   “我知道那是开玩笑的。”裴丘沉重复,然后道,“不然你以为我会忍到现在才说?”   凌脉:“……”   这种事,换做以前裴丘沉压根不会提,牙咬碎血吞下去一个人默默心里发酸。可和凌脉交往的这几个月,他得到往前十几年都没得到过的热烈响应。人一旦松懈下来,便很难回到过去那个状态里。   他不再时刻紧绷着,也再不想过那样的日子。   “那、那还有好多人要我们原地结婚呢!”凌脉及时补救,大声喊冤。   裴丘沉把人抱进怀里,使两个人连接地更加紧密。那之后又来了一次,凌脉泪眼婆娑,再说不出什么俏皮话,一口咬在他肩膀上,小狗一般留下一圈牙印。   ##   小李的车停在楼下等两个人,出门后裴丘沉给他压下一顶帽子,钻入熟悉车厢,凌脉打着哈欠,靠坐在最后一排。   小李回头看他一眼,说:“哟,凌哥换风格了?”   凌脉摸裤子口袋的手一顿,点点脑袋说:“是,怎么样?还是我之前的好看?”   “那肯定是现在的啊。”小李诚实道,凌脉的穿衣品味很像没毕业的大学生,虽然他本来就是。“你今天这套有点像裴哥。”   因为衣服就是他哥的。   凌脉没说。   他夏天的衣服还都在别墅放着,没拿过来。裴丘沉给他找了件自己的上衣,裤子实在不合身,翻出了一条赞助商给的短裤,拆都没拆过,卡其色的,系了腰带也能穿。   过了二十岁大概就不该叫做少年,但凌脉身上那股柔韧劲和明亮的笑容又实在晃眼,此刻有些心虚地摇晃着两条笔直的腿。   裴丘沉一把按在他膝盖上,掌心的温度贴着他赤裸的皮肤,他差点跳起来,猛地看向裴丘沉。   “凌脉穿得是我的衣服。”裴丘沉说。   小李点点头,看样子早就猜到了,“我就说嘛。”   凌脉:“……”   有些事,不如实话实说,说谎倒显得欲盖弥彰了。   拿出手机,习惯性看了眼今天的热搜。   看到标题,凌脉立刻坐直了身。   “今早凌青姿给我打过电话了,见你睡得熟就没有叫你。”裴丘沉说,“不用担心,这件事很快就会解决。”   凌脉不是不信裴丘沉。   只是这些媒体实在恶劣,起那些似是而非的标题,吸引眼球。热搜点进去,配图甚至是昨晚他们在路口吃冰激凌的照片。   凌脉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被跟了。   只觉得标题十分刺眼。   《Taog队长裴丘沉拒赡养 断父母生计 路边谈笑画面引公愤》   凌脉去找了完整的报道来看,说是夫妻俩走投无路才来联系记者,大儿子忽然之间断了与家里的往来,经纪公司也不予理会,生怕是在外面出了什么意外,可他们看裴丘沉这几个月的动向,人还是好好的,只是不愿与他们联系。   还分别配图两张,一张是昨晚的偷拍,另一张应当是在那对夫妻家里照的,二人面容憔悴,与之形成鲜明对比。   报道还称,他们的小儿子也忽然间不知所踪,希望有好心人能帮他们找一找。   之前有关于裴丘沉家里的那点不实流言都被挖了出来,营销号底下的评论都很难看。   [亲生父母都不想管,这是畜生啊]   [稍微有点名气就飘了,爸妈辛苦养育那么久养出个白眼狼来]   [走了一个嫖的又来一个大孝子,你团真是卧虎藏龙]   凌脉一目十行地看完,一颗心嘭嘭乱跳着。   扣下手机,开始生闷气。   “我是不是又是最后一个知道的?”他有些郁闷,又知道这种事,光靠自己生气也不会得到解决,他当然相信裴丘沉也相信经纪人和团队,可心脏还是不由被攥成一团。   想当初自己挨骂时都没么难受过,那些人看不惯他空降进团,骂他没实力、关系户,就因为他和凌青姿同一个姓氏,不少人拿此编排。   但那些都是假的。他可以咬牙奋进,打肿那帮人的脸。   而裴丘沉的事半真半假,他替他委屈。   裴丘沉却说:“你是第一个知道的。”   凌脉愣了愣。   “关于真相,你是第一个知道的。”裴丘沉说。   是的,之前他们在酒店的那场谈话,裴丘沉将什么都说给他听了。那些旁人不知道的细节,他的伤痛,从前还会犹豫不想剖给众人看的伤口——   自从同凌脉讲完以后,便彻底放下了。   裴丘沉不在乎别人用什么眼光看他,怜悯的、冷漠的、同情的……   只要凌脉注视着他,过去便不再是一道沉重的枷锁,镣铐住他。   他们一早就讲过,裴丘沉手里的那些证据总有天会公之于众。   凌脉也不管助理还在开车,抬手环住裴丘沉的脖颈,将人下拉,拥抱住他,那力道发紧,让裴丘沉都有些错愕。下颌蹭过凌脉柔软的发,嗅到与自己一样的沐浴露味道——   “没关系的都会过去的,你很好,你将来会更好。哥哥,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下车后,他们到达今天的广告拍摄地,摄影棚内很安静,都看到了相关的报道,一时间气氛尬住了。   凌青姿一早就跟合作方打过招呼,保证艺人的负面新闻不会影响到后续宣发。可有些人的眼里还是充满了不信任。没办法,干这一行,总要多个心眼,敏锐一点,才能不被坑。   “大家下午好啊。”凌脉主动站出来打招呼,一口一个哥姐叫得甜。气氛又在他的带动下回温了一些。   舆论发酵不到八小时,后续的报道也跟了上来,原来早就有媒体去到了裴丘沉的老家,采访过他的邻里,却得知他根本不是裴家那对夫妻的孩子。   “哎呦那孩子也可怜,家里跟他不怎么亲,学都差点没上完,后来不就被娱乐公司挖去当明星了?也是命里该有。”   “逢年过节都送礼来,每个月给家里打钱,这不,一有钱他们家就搬走了。”   “他们家那小儿子太浑,听说赌博欠不少债,还不上,跟家里要、跟他哥拿。人也不是亲生的,要我说,做到这份上仁至义尽!”   当初说裴丘沉翅膀硬了不孝顺的是他们,现在说裴老二吸血的也是这帮人。   也难怪。裴晨洋一家匆匆忙忙从村子里搬出去,一点旧情都不念,这帮人巴不得他们不好,一有落井下石的机会全部蜂拥而上。   裴丘沉从小在那里长大,自然知道他们什么想法。   下午三点钟,“裴丘沉”的官方账号发布了一条微博,捋清楚时间线,将近年来的一笔笔转账与同裴晨洋的聊天记录一并发上。   微博是公关团队事先编辑好的,发布时他们还在拍摄。   网络舆论果然扭转过来。   [天这不就是吃绝户吗?]   [这一家人都好恶心啊,裴丘沉忍了这么久还给他们钱,是菩萨吗,要我一分钱都不会给的,让他们吃屎去吧]   [这家人一看面相就不善] 第六十八章   裴丘沉的过往经历被扒出来,包括他就读的乡镇中学,甚至是他亲生父母的那场意外事故报道都被翻了出来。   网上又是各种探讨,阴谋论都出来了,数十个小时前还在指责裴丘沉不尽赡养义务,妥妥畜生的网友们,在面对强有力的证据后,无比丝滑地将矛头扭转向另一边。   网上甚至有人异想天开地提倡要裴丘沉打官司,将属于他的那部分财产拿回来。且不说裴老二还有没有钱拿得出手,裴丘沉作为公众人物如果真敢这么做,铁定又要有人说他太过绝情。   一个人的好与不好,全凭计算机后一把键盘轻轻敲击两下,余下的便是成千上万的复制粘贴,其内容大同小异,无外乎是一场宣泄。   反而与当事人无关。   三天后这些讨论迅速淹没在新一轮的热搜中。   偶有几个零星的评论冒出来,也是怜悯居多。   裴丘沉将部分证据上传在网络,余下的都通过公司律师联系邮寄给了裴家。   他没再见过那家人。   自此之后与他们再无瓜葛。无论是法律还是网络舆论,全都一边倒地倾斜向裴丘沉。   而事情发生的当天晚上,他们拍摄完广告就回到公司开会,成员们应当都听闻了消息,但大家都默契地闭口不谈。   开会的主要内容与专辑有关,凌青姿借机在粉丝后援会散出TAOG要出二专的最新消息,本来还有些低沉消极的气氛才算活跃起来。   六月底他们正式闭关训练,每天都在练习室里泡着,空了就扒舞看谱。公司新请了一位表演课的老师,名校毕业,每天尽指定他们演一些怪东西,比如一棵树、一只羽毛上黏了口香糖的鸟儿。   有天训练结束,天色稍稍黯淡下来,裴丘沉忽然说:“走吧,去兜风。”   凌脉本来都如死狗一般趴在木地板上吐舌头,闻言一下蹿起来,“真的?你说真的?”   裴丘沉眼底流露出不浅的笑意来,嘴角却刻意压平,不动声色地望着他,“什么时候骗过你?”   “那可不。你经常骗我。”凌脉说着凑到裴丘沉耳边,“就比如我说慢一点的时候,你总是装作听不到!”   说完就开溜,到换衣间火速换了身衣服出来。   两个人从空调房出来,扑面而来的热风还是令凌脉踉跄个跟头,下了一道坡终于看到一辆共享单车。   凌脉先扫了,一路骑骑停停,陪着裴丘沉找附近还有没有单车,走过两个路口终于又看见一辆蓝色的。   凌脉骑的是小黄。   在裴丘沉扫车付费的空档,凌脉压低身子伏在车把上面,忽然说:“哥,你有想过五年后我们各自都在干什么吗?”   “我想我应该还是会继续唱歌吧,毕竟我挺喜欢的。”凌脉说,“你呢?”   裴丘沉看向凌脉,“我们还在一起。”   凌脉笑着歪过脑袋,车把也随之一歪,裴丘沉像早就预料一般,伸手扶稳了他。   凌脉踉踉跄跄地找平衡点,还不忘继续说:“那不是理所应当的吗?说点其他不那么确定的。”   裴丘沉垂下眼,试了剎车又试了响铃,清脆地一阵一阵地“叮铃”声在两人之间想起。   “我不知道。”裴丘沉说,“我没有特别喜欢的事物。”   “跳舞不算吗?”   “那只能算我擅长的。”裴丘沉一脸平静地答。   凌脉张了张口,这个他也想擅长,奈何真就是看天赋。裴丘沉又是天赋异禀的那类人。   “我特别喜欢你,算吗?”裴丘沉忽然很认真问了一句。   凌脉咧开嘴角笑了,点点头,“也算的,那以后你跟我,我养你。”   他异想天开。   车子一路向北骑行,差不多走了二十分钟,便被粉丝认出来。逐渐有人效仿他们,也扫单车跟在两人身后,吓得凌脉赶紧喊停。   回去是叫了辆滴滴,看两人身后有人在追,司机说:“你们是明星吗?”   这对话之前也有过,只不过当时是凌脉主动向司机提的。   此刻凌脉跑得猛了点还在喘气,根本来不及搭话,裴丘沉代替开口:“不是。”   司机师傅很好奇,边看后视镜边问,“那些人为什么追你俩?”   裴丘沉:“我们躲债。”   司机:“……”   凌脉刚缓过来又开始捂着肚子偷笑,险些笑岔了气。   裴丘沉定位时特意没让停在门口,远远望去二层练习室的灯还亮着,估计是周钰他们还在。   群里正问两个人又去哪里约会,配图是他俩骑自行车的残影。   周钰:【能不能带份炒饭回来,我饿die了】   凌脉正低头回消息,肩膀忽然被裴丘沉按住,抬起头,正看到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从正门形色匆匆离开,似乎想朝他们走来,但看到两人,立刻压低帽檐,调转步伐,快步向上走去,很快消失在拐角处。   凌脉问:“是跟踪过来的粉丝吗?”看身量像个男人。   裴丘沉静静看着那人消失的那条路,“不是。”   随后,他轻轻推着凌脉的背,“只是个无关紧要的人,先进去吧。”   隔天的训练裴丘沉请了半小时的假,临时有事,这是很少见的情况。休息时间,他还没有回来,凌脉下楼去找人。   他很清楚裴丘沉的动向,知道他喜欢从侧面的楼梯,绕到后面的铁门走。   结果还没出去,便听到门外隐约的交谈声。   “你他妈故意的!裴勉!全部都是你串通好的是不是?你给了那些人什么好处?他们愿意为你说话……是你,是你主动提出来要给钱的!!你知道、知道我有赌债,你什么都知道,你还一直给、一直给……你把我的胃口养大了,又突然间不给了??”   那顶黑色帽子掉在地上,正是昨晚凌脉目睹到疑似私生的人。   裴晨洋比从前瘦了太多,几乎看不出原貌,脸上还有淤青,似乎被打过,整个人癫狂起来,“我不管,是你把我害成这样,我们一家都拜你所赐,你连妈的电话都不接!我要他们帮忙找你,是我找去的记者,家里是真的走投无路了……求求你……”   他最后说起话来颠三倒四的。   “你应该庆幸,我留给你后路。”   裴丘沉的声音很有辨识度,几乎一张口便知道是他。“你本可以及时停手,家里的房子抵了,也就够还你的债。”   “但是你没有。”   裴丘沉的眸子在烈日炎炎的晴天里也沉得像一潭幽深的池水,“我等这一刻等很久了,裴晨洋。可惜你蠢到没有录音,这是你唯一一次翻盘机会,也没有了。”   夏日的蝉鸣一下放大数倍,与裴晨洋崩溃大叫混做一团,不一会儿便引来了保安,将他制服带走。   树荫里有鸟被惊着了,振翅逃走。   这场荒唐的闹剧前后持续不到二十分钟。   凌脉赶到时就已经匆匆收尾。   裴丘沉一脸冷漠地转过身来,却见凌脉不知何时站在铁门里面。   他是从哪里开始听的呢?   凌脉退后一步,让出路来,“我刚才给你发消息,你一直没回,我就想出来找找你。”   裴丘沉抿唇,“我手机放在练习室没有拿下来。”   凌脉点点头,“我猜也是。外面很热,哥,你不进来吗?”   “……这就进来。”   一整个下午,裴丘沉的心不在焉连教课的老师都看出来了,说他表演的发芽土豆没有灵魂。   下课后,周钰忍不住吐槽:“土豆要什么灵魂,况且还是发了芽的。”   郝燕然学过很长一段时间的表演,对此习以为常,安慰到这次比上节课的题目好发挥。   说了不如不说。   卫盼晚上还有补习,先收拾好东西溜了。   剩下几个人本来约好了一块出去吃,裴丘沉忽然说不去了,周钰朝凌脉看一眼,揽过郝燕然的肩膀道:“咱俩难兄难弟一起吃。”   郝燕然回头看一眼,练习室一下空荡起来,两个人各自站在一角,离得很远,“不问问凌脉吗?”   周钰勾着人肩膀的手又是一紧,“他俩每次都成双入对,周哥劝你不要自取其辱,我们的好老三。”   郝燕然:“……”   练习室里只剩下两个人,玻璃门关闭,将燥热也一并隔绝在外。   凌脉往裴丘沉的方向看了好几次,一直在犹豫,最终还是开口道:“哥,那个……”   他欲言又止。   随即裴丘沉快步走过来,凌脉一个哆嗦,还来不及缓神的工夫人已经到他跟前,抓住他的手臂,开口声音有些沉又有点哑,“脉脉,我可以解释。”   “好,我知道,不过……”   这个“不过”一出来,裴丘沉立刻绷紧了神经,语气仓促道:“我的确一早就知道在这附近转的人是裴晨洋。”   凌脉:“啊……我倒是没想到这层……”   裴丘沉的脸色有些沉郁,手掌一点点下滑,先是握在手腕,而后一点点侵入手指,“本来以为他会识相一点,报道一出自己就会走人,倒是高估了他的智商。”   凌脉:“……”   “他说的那些事……都是真的。”裴丘沉靠得更近了,镜子里映出两个人愈挨愈近的身影,几乎要重迭在一块,“你会觉得无法接受吗?”   他的声音很轻,但在四下无人的练习室,尤为突出。   “脉脉。”   裴丘沉将凌脉堵在角落,手也抓着不肯松,“这一次,我抓住你了,绝对不会放你走。”   “哥,我不走。”凌脉可怜巴巴,终于忍不住开口,“但再不去厕所,我真要尿出来了。”   裴丘沉:“……” 第六十九章   从洗手间出来,凌脉总算松一口气。   一节表演课60分钟,他都要忍耐到极限了,偏偏裴丘沉的情绪不对,他时刻注意着,不敢轻举妄动,要是一下课就溜跑,他是真怕他哥想不开。可左等右等,等不到裴丘沉主动开口,他还是没忍住先说话了。   很显然裴丘沉误会了他,不知道又在脑内演哪门子阴暗小剧场。   凌脉当然不能任凭裴丘沉误会,马上就说清楚自己的想法——首先,他想去厕所,其次,剩下的等他回来,他们再好好聊一聊。   回去练习室的一路上,凌脉都在想,他究竟该怎样措辞,才能让裴丘沉不陷入自己的世界,钻牛角尖。   推开那道门,裴丘沉还站在刚才的位置上,没有挪动分毫,表情里的阴云久久不散,身体也绷紧着没有放松下来。   凌脉洗过了手,将擦手的纸巾丢进门口垃圾桶,手还是凉的,直接去捧裴丘沉的脸。   指尖的凉意传导在皮肤上,细腻而轻柔。   裴丘沉终于有了不一样的神色,抬眸看他。   那双眼如黑曜石一般打磨的光滑圆亮,沉甸甸坠着情绪。很显然他不能确定凌脉方才是找借口离开,还是真的憋坏了……   一想到方才那幕,少年眼里只差含泪,语气也是非常的壮烈,他也有些无语凝噎。   凌脉总不会按照他的想法出牌,每次他以为糟糕的局面,都会被对方轻而易举地打破。   “哥,你能不能放松一点?”凌脉凑近一些,那双浅色的瞳仁里便映出他的倒影。   裴丘沉喜欢看到对方的眼睛里有他。   “我根本没有被吓到,没你想的那么脆弱。”凌脉说,“你不要跟我爸妈学,那样会让我压力很大的。”   裴丘沉愣了愣,刚想开口说,凌脉又继续:“我没有不能接受,你不能擅自以为我不能接受。就像当初我离开公司,你觉得我们迟早有天会疏远,所以提前切断了联系,不和我说话一样。哥哥,我会难过的。虽然我嘴上不说,但我心里挺难过的。”   凌脉很少谈起自己那时的感受,并不是全然不在乎的,只是他的忘性很大,更容易记得开心的事——比如重逢。于是之前的苦便也算不上什么。好像那些苦积攒下来,就是为了换取此刻的他们。   裴丘沉一张口,便发现自己的声音哑得不行,如果让经纪人听到,一定会大发雷霆,特令他近期保护好嗓子,以免耽误了录制专辑音轨。   只是现在练习室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快近黄昏的日光透过墙壁最上方的窄窗照进来,在地板上,也是一格一格的。   只有两人听得见,裴丘沉说:“对不起。”   两个人之中,明明他才是更为年长的那一个,却也是最脆弱易折的。凌脉的思想柔韧,而他却一直靠一口气、一个念头撑着,所以如果折断,也是干脆地撕裂、毁坏。没有折中的选择,只有一个极端与另一个极端。   “嗯,没关系,我原谅你了。”凌脉说,“你看,一切都可以说开,说开了就好了,说清楚,我自有我的判断。”   “我本来是想和你说的……我只是怕裴晨洋看到你,又产生什么不该有的念头,他之前见过你。”裴丘沉按住他的手腕,让他自己的脸和那只手更加地贴近,无限贴近,有些时候,他有些可怕的想法,根本不敢告诉凌脉,怕他听了会害怕、想逃。他不是做什么事都游刃有余,他既小气又睚眦必报,一旦拥有一件渴望已久的事物,便像恶龙守卫宝物般,再不肯松手了。“我不想你被卷入这摊烂事里,之前……我就很后悔,不该带你去村子里的。”   他说到从前的事,声音还是止不住发紧。   “我倒觉得还挺有趣的,除了后来……但不好也是他们不好。”凌脉说,“而且那个时候是我主动要求去的,你不过是受不了我缠着你……”   裴丘沉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凌脉的手在他脸上已经变热了,他还是不肯放开,固执地握紧在自己的手心里。   “是的。”他说,“我当时在想,你到底能天真到什么地步,去了那种地方也一样笑的出来吗?凌脉,我是个很坏很坏的人……”   “一般这么说的人都不坏。坏人才不会认为自己做错了。”凌脉立刻接道,“你只是当时很迷茫吧?哥哥,我也懂那种迷茫。你以为我没有过吗?练习生里那么多人,比我优秀的也很多,你就是其中一个,我每次都暗暗较劲希望有哪次考核能够赢过你。我们都是一样的,那你会觉得我很坏吗?”   “不会。”裴丘沉的声音放轻了,“脉脉,你很好很好。”   凌脉笑了,“对嘛。我也觉得你很好,那么艰难的日子你都过来了,哥,你是个了不起的人。”   好一会儿,凌脉又听到裴丘沉说:“我本来想,处理完这件事,我和公司的合约也快要到期,我到时就会离开……”   凌脉的手被放开了,手心里出了汗,在空气里便凉嗖嗖的,心脏也跟着空一拍。   “但我不知道去哪里。   “凌脉。   “我和你不一样,我对舞台没有你那么强烈的渴望,之所以继续站在这里,只因为我需要有一件事支撑着我,”裴丘沉说,“在你回来之前,我是这么想的。”   凌脉理解了他话里的意思,狠狠松一口气,忍不住说,“哥,你说话不要大喘气啊,吓死我了……”   “其实在裴晨洋最初来找我的时候,我有犹豫过,到底要不要这么做。结果他烂泥扶不上墙,他妈也一再地纵容他。脉脉,我很嫉妒。”裴丘沉眼睫落下的阴翳被遮挡住,“我记得很小的时候,她给我买过一个文具盒,是双层的,前后都可以开,是我期末考试第一名的奖励,后来被裴晨洋抢走了。”裴丘沉没有说那个“她”是谁,但也不难猜。裴丘沉叫了她十几年的“妈”,后来也再难改口叫婶。   之后就当做没有这个人。他本就出生后不久便无父无母了。   “她或许是怜惜过我的,只是更爱她自己的儿子。我讨厌我在二选一的选项里是被遗弃的那一个,又知道这再正常不过。   “所以很多时候,我不要别人去选我,我会先选择不要。尤其是那些我在乎的,我迫切想得到的。以往的经验告诉我,我得不到,都是徒劳。我很难扭转这种想法,就会第一时间想要推开……”   听着裴丘沉的描述,凌脉感到一阵无法呼吸,忍不住把手搭上对方的手臂,抓紧了。   “凌脉,我唯一一次勇敢,是假装说了那句我爱你。我没办法控制自己,心里有道声音总是在说,你不会接受,肯定会把我推开,但我还是说了。   “我想我这辈子不会再这么喜欢一个人,连做梦都怕喊你的名字。”   裴丘沉的吐息很沉,看着凌脉的目光变得柔软起来,黄昏的光已经烧到末端,大片红火的光映在两人身后。   “你让我变了很多,所以我想五年后如果团队没有解散,我们应当还是在一起,我昨天的那番话,其实是这个意思。”   凌脉的语气带上一点鼻音,眼睛红了一圈,他总这样,会为了别人而流眼泪,“那肯定的,大家肯定都在一起……哥,你能不能别乌鸦嘴!”   “嗯,我们一定在一起。”裴丘沉的手指蹭过他眼尾,带下一点泪珠,“是我说错话,脉脉,原谅哥哥吧。”   凌脉再也忍不住,扑上去紧紧抱住裴丘沉。这个怀抱好沉,像日落的太阳下坠在胸口。   过往那些不甘和嫉妒都被消散在这轮太阳里,从今往后便是新的生活。   晚些时候,凌脉饿得肚子咕咕叫,两个人就近找了一家面馆,特意跟老板要了个小单间。   周钰在群里发:【你俩又他么吃独食啊】   凌脉:【你和燕然哥没吃饭嘛】   凌脉:【你咋知道我们吃独食?】   周钰:【就我俩人还出去吃个屁啊,去食堂吃了一口,吃到了豆腐炸豆皮】   周钰:【有粉丝拍到你俩了,等着吧,一会儿门口就有人堵你俩,看你俩怎么脱身】   凌脉:【那你们要来嘛】   裴丘沉:【没位置了,别来】   周钰:【?激将法?】   卫盼:【那家面馆好吃,我也去。哥,等会我,我刚下课,马上到】   凌脉:【(ok表情包)】   卫盼:【你占我便宜/微笑】   凌脉:【没有哦,我哥手机没电了,拿我的手机发的】   周钰:【那他不能切号吗/微笑】   卫盼:【那他不能切号吗/微笑】   郝燕然:【/微笑】 第七十章   裴晨洋来找裴丘沉的事到底还是走漏了风声,或许是太过可疑,有人拍下他几次进出大楼的照片,保安将他拦在门外,他破口大骂的视频也在同一天发布。   视频里他大喊裴丘沉的本名,骂得内容很脏,几乎全部消音。网上又是一顿口诛笔伐,还扒出他有前科,十几岁就因抢劫蹲过看守所。   公司借此机会呼吁大家不要跟成员们的私人行程,真的很危险。以往这些声明得来的有一半支持一半嘲讽。这一次大家齐心协力,一致对外,连带在公司门口蹲守的粉丝都有所减少。   休息时间,凌脉看过视频,心里很难不愤怒。   但又不想被他哥瞧出来,把手机放在台子上,佯装若无其事地走到舞蹈镜前面压腿。但他很难伪装情绪,全部写在脸上,整个人都是紧绷的,特别僵硬。   裴丘沉刚和经纪人交涉过几天的行程通告,推门进来,便看到凌脉练拳一般挥动四肢,每一下好像都带风声。   “老师看到你这么跳,一定想让你回炉重造。”他站在一旁看了会儿才开口道,是玩笑的口吻。   凌脉没察觉到他的语气,整个人立正,马上紧张兮兮问,“真的啊?”   裴丘沉摇头,“脉脉,你心情不好,谁惹你了?”   凌脉下意识看了眼放在台上的手机,裴丘沉就在旁边。   “刚才凌姐跟你说什么?”他选择转移话题,反正这人再也不会出现了,裴晨洋闹得越大,知道的人越多,反而越好看住。他再不能出现在裴丘沉面前。   “下周训练结束,去洱市拍mv。”裴丘沉说,“有人在网上发了裴晨洋的视频,我还没看,你已经看到了?”   他没有保留,全部说予凌脉听。   凌脉说:“别看!”意识到自己语气有些急了,又收敛一些,“我是说……你别看。”   “好。”裴丘沉没有任何异议,应声道。“脉脉,你已经看过了对不对?”   凌脉抿唇,“都是些没营养的内容。”   “嗯。”裴丘沉说着看凌脉的脸色,还以为他不满自己简短做法,又补充道,“不必担心,他掀不起什么风浪。裴晨洋已经走投无路了,后来我没有再给过家里钱,他填不上窟窿,就还想再去赌,觉得能连本带息赢回来。”   “输了钱,就只能去借。借他钱的那帮人一直在找他,他不会有机会再来了,要是再被拍到……他就彻底完了。”   “自会有人收拾他。”   说完,看到凌脉微微瞠目的神情,“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裴丘沉轻笑一下,很危险又很有魅力,眼睛微微弯起,那对瞳仁黑漆漆的,“因为我很小气,有仇必报。他的动向我自然要全部掌握,才好知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样的事。”   “但现在不需要了。他会有什么样的下场,我并不关心。”裴丘沉说着一只手抬起,凌脉正向他走近,他将手指轻靠在对方脸上,“脉脉,我现在更想知道,你为什么不开心?”   凌脉直说是因为看了视频,“他说话不干净,不过你不在乎,那我也不在乎了,就像你说的,他是无关紧要的人。”   “脉脉,我想吻你。”裴丘沉的嗓音压低。   “啊?这不、这不太好吧。”凌脉抬头看了眼练习室上方坏掉的摄像头,大家都知道它坏了,但万一呢?万一它就是突然又好了呢。   凌脉垫脚凑到裴丘沉耳边,“那咱们去厕所吧。”   裴丘沉有点想笑,因为少年忽然凑过来,颈间留下的痒意。真的轻笑出声,凌脉以为他笑话自己,当机立断,“不去算了!”   “去的,要去。”裴丘沉一把抓住凌脉的手,凌脉已经背身要走了,带着一股冲劲,他总是有冲劲,不管做什么都是。   “脉脉,我想去。”   去接吻,相爱,拥抱,做什么都好,只要和凌脉一起。   封闭训练很枯燥,最后一周,大家都有些按捺不住,经纪人也算看出来了,给他们放半天假,凌脉和裴丘沉偷偷溜出去骑自行车,两个人这次一直骑到了江边,那天天气很好又风平浪静,适合打水漂。   凌脉玩了好久都没发现俩人暴露身份,裴丘沉不光对摄像头敏感,旁人的视线也感受得到。但凌脉兴致很高,对方也没来打扰,裴丘沉便没有提。   凌脉心满意足,就是停下的时候发现两条胳膊极其沉重,他表情也跟着沉重起来,“完了,明天肯定酸得抬不起来,我能跟老师说我是练舞练成这样的吗?”   裴丘沉点头:“可以说,但不一定信。”   凌脉有时候很难配合他哥冷不丁的幽默感,按照周钰的话讲——没人能接。   当晚便有人把俩人在江边的照片发进cp超话,离得挺远的,模糊两道像素人影。   配文是:很无聊的两个人,打水漂打了整整一个小时。凌脉最多一次打了六个,裴哥一个就沉底了。凌脉教了好几回都没学会,我看着都着急!   评论:[你俩一定是去江边约架的对不对?告诉妈妈,才不是什么小情侣约会]   [扒舞最快的队长,一世英名毁于一旦]   [家里有一个人会打水漂就够了,另一个可以只看,这叫分工明确]   [别打了别打了,有本事当着我的面打个啵看看!]   一周后,洱市。   这一次TAOG的新专辑延续了之前的清新风格,讲述青春期少年们遇到的各种各样的烦恼,家庭、友情还有同窗暗生情愫的女孩,每一首歌都有一个独立的故事,MV里大多数场景都在租用的旧校舍拍摄,只有几个外景。   凌脉还挺期待其中一首歌的剧情,当初听demo就很喜欢。   前一天拿到故事概要,他和裴丘沉在里面演了邻桌同学,彼此看不顺眼。从误解对方到深入了解,一系列的故事转变,都在短短几个镜头里。   凌脉并不畏惧镜头的拍摄,但是演技实在生疏,拍了几次情绪递进都不对,导演便把两人叫过去开始讲戏。   “你要冷眼看他,不是瞪他,你眼睛瞪那么大干嘛?你和他有仇?不是!你是看不顺眼他,没那么娇嗔。”   凌脉:“……”   凌脉试了几遍,还是不对。   裴丘沉说:“你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   这是他第一次在公开场合讲两个人以前的事,负责录制花絮的摄像立刻凑近了。   凌脉点点头:“记得。”   “记得我是怎么看你的吗?”   凌脉回忆起来,“我跟你打招呼,你直接无视掉了。”   “嗯。”裴丘沉说,“有时候无视也是一种信号。”   凌脉微微愣住。   裴丘沉靠坐在旧教室的桌椅旁,闭目似乎想到什么,表情难得一见的温柔,睁开眼时对凌脉说,“我无视你,想看你之后会用什么态度对我。那其实,也是一种在意。”   他们第一次见面,裴丘沉真是这样的想法吗?或许是,也不是。   只是他已经喜欢上凌脉,很喜欢很喜欢,回忆铺展开,便处处都留有蛛丝马迹,情丝一再缠绵,将回忆钩织成最浪漫温柔的模样。   后面的拍摄很顺利,拍摄MV也不需要他们有多精湛的演技。凌脉受到启发,之后几组镜头都很快就过了。   轮到下一组拍摄,凌脉和裴丘沉腾出地方,到走廊上歇息。   旧校舍有一定年头,还是木地板,脚踩着有轻微地“咯吱”声,凌脉靠在窗边,看着窗外景色,外面就是一条马路,过往的车辆并不多,他突发奇想,“要是咱们真的在一个学校会发生什么?”   裴丘沉这时候反而理智起来:“我比你大三岁,按理来说,不会在同一所学校。如果在,也很难遇到。”   “展开你的想象力!”   裴丘沉的眼睫垂下,似乎真的认真想了想,“那应该我会最先注意到你,但是不表现出来吧。”   “不应该是我先找你说话吗?”凌脉笑起来,“就像当初那样,我先找你,跟在你身边。”   “但是在那之前,我一定已经注意到你了。只是我不会说。”裴丘沉道,“脉脉,你总是很有活力,让人很难忘却。”   “这是你对我的第一印象吗?”凌脉好奇起来。   裴丘沉看着面前少年,他们都做了妆造,穿了统一的校服,当然不是现实生活里的一套,更像是哪个私立贵族学院出来的学生,制服箍出细窄的腰身。   裴丘沉闭了闭目,喉结滚动一下,克制自己发散的思维,专注于眼下。   “第一次见面……你很吵。”   “我就知道,刚才在教室你说那些话都是哄我的!”   “不,我的意思是,从来没有人那么向我打过招呼,所以我对你印象深刻。”裴丘沉说,“这是实话,我不骗你。”   “所以是的,我对你的第一印象,你与其他人都不一样。”   凌脉是他冗长沉闷的练习生涯里的一抹亮色。 第七十一章   当天拍摄结束的很早,他们去当地一家有名的餐馆吃饭,是一早预定的包房,算上工作人员,整整两大桌,服务生撤掉了中间的屏风挡板。一起吃饭的都是平时朝夕相处的熟人,不算应酬局,大家就是图个热闹开心。   凌脉也跟着喝了点酒,酒是当地的特色,喝起来有一股甜甜的米香,不知不觉几杯下肚,那酒的度数却是不浅,慢慢地返上劲儿来。他喝酒上脸,很快整张脸连同耳后都红成一片。   裴丘沉叫他,他乖乖到跟前,两个人的酒杯一交换。   “你喝我的。”   有什么区别?   尽管疑惑,凌脉还是照做,抿了一口。   嗯,是没气的雪碧。   凌脉起先还没反应过来,随后慢慢睁大眼睛。   裴丘沉把手指轻轻抵上唇,“脉脉,替我保密。”   凌脉小鸡啄米般点头,事后想一想还有些想笑。原来裴丘沉也会逃酒,竟然也没人发现。   也难怪,裴丘沉向来一本正经的,在外人面前表现出沉着冷静的一面,很多事凌青姿都放心与他商议。但过早的成熟并不代表不能重新做回小孩子。自从两人摊牌后,裴丘沉就常常一言不发跟在他身边,似乎很粘着他,是一种变相的撒娇。   但今天吃饭还有其他人,包括拍摄组的导演和他自己的团队在内,裴丘沉没有一直待在他旁边,凌脉自己也一直在走动。   他们定的包间有露天的阳台,凌脉想散散酒劲儿,透一口气,便出去吹风。   餐厅楼层挺高的,在一栋大厦里面开着,凌脉手肘搭着矮墙,看地上的人影被照成小小的几个点,远处是一片林荫道,有人趁夜色在散步,三三两两,有情侣也有一家三口。   入夏天气非常炎热,待一会儿凌脉就想回去了,然而刚要转身,口袋里手机响了,是家里打来的电话。   凌脉看了眼时间,已经八点多了,吃饭的时候没觉得时间过得快,听他们讲以前拍摄发生的事还挺有趣的。拍mv的导演还客套地提了一嘴凌脉,说他眼睛里有故事,一点就透,很有灵气。   是真是假暂且不说,今天拍摄的那个场景下,凌脉和裴丘沉的确是有故事。换成别个,就不一定能这么顺利。   凌脉接通了电话,如平日里一样汇报自己的行程,顺带问问家里情况如何。   过一会儿,裴丘沉找过来,他也学着他哥,手抵在唇边,比一个“嘘”的手势。   因为是效仿,凌脉眼里还带着笑,却不想裴丘沉掰过他的手指,拿到自己嘴边,轻轻吻了一下。   凌脉惊讶地忘记回对面的话。   “喂,宝宝啊,你最近没再生病吧?可不要瞒着家里,太让人担心了。”   “……没、没。”凌脉结结巴巴回道。   又匆忙聊了几句,电话挂断了,凌脉脸上还飞着红,看着同样眼里带着笑的裴丘沉。“哥,你怎么……万一被看到怎么办?”   “没人朝这边来,我事先看过了。”   “你喝醉了么?”   裴丘沉摇头。他酒量好。   没有喝醉,那便是装醉,故意要赖着凌脉。   两个人双双注视一会儿,凌脉凑过去撞了撞裴丘沉的肩膀,裴丘沉抬手揉他的头发,凌脉又忍不住笑出声。   怎么这样,谈恋爱似偷情一般,什么都做过以后也要为一个指尖吻心跳加速、脸上升温。   这次一直到散场,裴丘沉都没再离开,一直伴在凌脉左右。   郝燕然见了还问一句,“队长醉了吗?”   凌脉替裴丘沉作答:“嗯,是有点。”   郝燕然有些惊讶,周钰一副“我都看破”的表情,哼哼笑着说:“在幺儿身边,醉了也有人照顾,倒是不用担心。”   卫盼醉心于游戏通关,手指飞快在屏幕上点点点,闻言还“嗯”了一声。   凌脉忍不住吐槽:“你听清楚了吗,你就应?”   卫盼抽空看他一眼,“清楚了,你今晚和队长睡一起。”   凌脉:“……”   酒店是单人房,床自然也只能单人睡。卫盼很明显是随意敷衍了句,却恰到好处给了两人一个新思路。   ——没人规定单人房不能双人睡。   回去的时候裴丘沉拽住凌脉,在他耳边道:“脉脉,先别那么快睡。”   这暗示足够明显,凌脉刚想回什么,对面有间房开了门,里面有人走出来。   裴丘沉便直接把他推进了房间。   一直到凌脉洗完澡换了身衣服,裴丘沉都还没来,他有些心不在焉,拿起手机随意刷了会儿。   大概半小时后,裴丘沉过来敲门,也已经换了一身衣服。   因为之前裴晨洋那事,团队加强了防护,追私的也收敛了。酒店一整个楼层更是被工作人员包圆,没有外人。大家住宿条件都一样,都是一个小单间,凌脉的行李摊开在床边,穿完哪件就给塞回去,之后要走也就是行李箱一关提着就能走。   床是有点小,两个人睡一块,半夜稍不注意就要翻下去,凌脉把裴丘沉领进门,还想着怎么办。   “你今天穿制服的样子很好看。”裴丘沉说,“我都没有亲眼见过,你高中的样子。”   凌脉坐到床边,抬头道:“但我发了很多照片出来啊,你应当看过照片。”   “那不够。”裴丘沉弯下身,手指蹭着他的脸颊,抬起下颌,吻了吻,“我错过了很重要的三年。你高中的校服也是制服,对吗?我记得。”   “唔……对,不过是黑色的。”今天他们穿得那一套是浅蓝色,还有红色的领结。说到高中,凌脉上的是私立高中,讲究德智体美全面发展,“我高三之前还一直学着游泳,但又怕晒黑,总是在室内的游泳馆游,后来学习时间实在不够,干脆也不游了……现在想想,我可能还是想有朝一日能够回来的吧,不然晒黑又怎样呢?晒成小麦色,也没人管我。”   裴丘沉说:“小麦色也很好看。”   凌脉笑,“真的?那我明天就去太阳底下暴晒。”他是玩笑话,裴丘沉却是真心实意,又吻了下凌脉的额头、眼尾。“脉脉,你对自己的要求太苛刻。”   凌脉点点头,“或许。但我总怕自己做得不够好,也确实不够好……我还是常常在镜头前说错话。”   “没有人能一直做对的事。”裴丘沉说,“我以前面对镜头笑容很僵硬……”   “这个我知道。”凌脉抓住了裴丘沉的头发,手指陷进去,说话不由喘起来,“我一直有关注。那段时间好多人骂你,还说你整容。”   直到裴丘沉抬起头,凌脉的手指从裴丘沉的鼻梁上滑过,人已经倒在床上,分岔开腿,“我就想,怎么会呢,这个人,可是我看着长起来的,一直一直没有变过。”   裴丘沉挤到他身前来,一双眼沉沉看着他,眼底是欲望的深潭,“你看着我长起来的?”   “对啊,哥哥。我、我也是你看着长大的。”凌脉说,“这么说也……啊,没毛病吧?”   “是,你说得对,脉脉。”裴丘沉伏在他身前,两个人的影子照在窗帘上,是密不可分的一体。   他们从很久前就开始注视彼此了,时间悄然游走而过,余下的陪伴总能弥补那缺失的一千多个昼与夜。   凌脉累得睡下之后,手还迷迷糊糊地摸索,“哥?”   裴丘沉正穿衣服,重新洗一遍澡,他头发还是湿的,只来得及帮凌脉收拾好。闻言立刻蹲下身,摸了摸凌脉的脸,“不舒服?”   凌脉艰难睁开眼皮,“你要走吗?”   “床太小了。”裴丘沉声音很低,在没有开灯的房间里像粗糙的砂砾很有质感,“刚才就一直有声音,经不住两个人。”   凌脉说:“……你不晃它就不会塌吧。”   “你想我和你一起睡?”裴丘沉声音更轻了,像怕惊扰了美梦。   “嗯……不行吗?”凌脉本来就以为裴丘沉会跟他一块睡,没考虑过其他选项,更别说他现在困得很,脑子根本没办法思考。   第二天一早,凌脉从裴丘沉怀里醒过来,都来不及收拾一下,敲门声就响了。   今天还要拍摄,两个人一前一后从同一个房间出来,工作人员站满了酒店走廊。   凌脉:“……”   今天凌青姿不在,是王姐带他们,看到人便走过来,边走还边说:“裴丘沉,你怎么和凌脉一个房间?我还找你呢,敲你房间门半天了没人回,差点让小李跑出去找。” 第七十二章   凌脉颇有点被抓包的心虚,裴丘沉倒面色如常,“昨天喝醉了,凌脉照顾我。”   就听旁边导演笑笑说:“队长酒量不行啊,才喝那么点就醉了。”   凌脉又想到裴丘沉杯子里甜滋滋的糖水,心想那哪里是不行,再喝十杯也没问题。   今天的拍摄依旧是在旧校舍附近,拍他们走在树下,阳光正好,叶片的影子打在脸上,风一吹,光影斑驳。正是热的时候,凌脉没走两圈脖子、额头上全是细细密密的汗,化妆师给他补妆。   裴丘沉递过来一瓶水,瓶子里只有一半了,显然是喝过的。   凌脉摆摆手,“小嘉姐刚给我上了唇膏,喝没了还要再来一次。”   “喝一口,你嘴唇太干了。”裴丘沉不由分说,把瓶盖拧开。   凌脉纠结一下,还是接了过去,扬起头来,隔着一段距离将水倒入口中。他确实口渴,喝得只剩下一个瓶底,返还给裴丘沉,裴丘沉把最后那一点也喝个干净。   矿泉水瓶丢进垃圾桶。   有住在附近的粉丝在拍摄封条外围观,离得不远,虽然听不清两个人说话,但一举一动都看得清楚。   于是裴丘沉毒唯发微博:哥哥给老末水喝,老末还不领情,那么嫌弃有种别喝啊,最后喝没了还好意思还回来,多大的脸?   凌脉妈粉也发微博:今天天热得不行,宝宝看着都要晒化了,口渴也不好意思说,队长给了瓶水,他都给喝光了呜呜呜心疼。   轮到cp粉发:他俩嘴对嘴舌吻了。   评论:[?]   [这对是靠造谣起家的吗]   [这对靠打架出圈的喔,造谣那是隔壁]   [他俩!只是单纯!间接接吻!而已!]   [这听起来也不单纯啊……]   [对他俩而言还蛮单纯的。之前taog杂志花絮里,队长肩膀上的牙印,虎牙尖成那样,一定是凌脉没跑]   [不是说项链硌得吗?]   [这你也信?]   [傻子才信,不过这个别淘了,很容易踩雷的。只要知道他俩现在确实很要好就行了,沉情脉脉友谊长存!]   [话说有没有青春校园剧邀请他们啊,看这两天的图透,感觉很适合诶]   [哥的演技有目共睹,弟也不像是演技精湛的人,就饶了他俩吧]   [也饶了观众,我们都放过彼此好吧]   ##   拍摄的这几天里,凌青姿一直不在,只有第一天来了一趟,把事情全权交给王姐。凌青姿手底下不止带他们一个团,最近又有新的组合要出道,TAOG又逐渐趋于稳定,有固定的受众也有了稳定的发展。   王姐和裴丘沉沟通还算顺畅,甚至很多事情都交给裴丘沉拿主意。凌脉也是最近发现。其实凌青姿在时,也差不多是这样的流程。   裴丘沉虽然嘴上说着他没有任何爱好,多余的事也不关心,但交代给他的任务、各项事宜,他一直都是认真负责。不然也不能一直担着队长职位,任谁都没有异议。   直到快返程时,凌脉才从家族群里得知他爸上周生病住了院。   表弟的消息发了又撤回,平时凌脉都没办法注意到群里的消息,当天就是那么巧,正好看到。   他立刻打电话去问凌母。   见事情瞒不住,凌母才实话实说,他爸年纪也大了,受凉得了肺炎,一开始不严重,吃了药不见好才去医院,是医生建议留院观察几天。人现在已经回家,该吃吃该喝喝,看着没什么大碍。   “为什么不和我说?”凌脉问。   “跟你说了有什么用,还不是让你白担心。”电话里,凌母宽慰他道。   凌脉抿了抿唇,“过两天我回去一趟。”   “你回来干嘛,你爸都出院了,你忙你的。”   “我得回去,我也很久没回去了。就当是我想你们了还不行吗?”   事情就这么定下了,凌脉迅速跟凌青姿告假,MV拍摄一结束,便要启程回家。   裴丘沉自然也知道了,晚上收工回去的路上,他问凌脉,“要不要我跟着去,我住酒店。和过年时一样。”   凌脉摇头,“我自己去。”   他说完没留神走出去几步远,才发现裴丘沉没跟上来,立刻回过头来,“哥,你不放心我?”   裴丘沉摇头,走近到他眼前,“你比我心里更清楚自己想要什么。”   “我只是想跟着你。”裴丘沉说,“但是你想自己解决,对吗,脉脉。我等你回来。”   他只是不舍得。哪怕只是分开几天,也还是不舍。   凌脉笑起来,“是的,哥哥,等我回来。”   同一时间,网上也有了最新消息。   【颜团的值机航班出来了,周裴郝卫回新巷,凌脉一个人飞华都】   评论:[?这是怎么了]   [家里有事吧]   [这次裴不跟了嘛,两个人难道又吵架了?]   [哪里来的又啊,他俩也没真吵过架]   [那他俩团综里那样,算什么?]   [算冷战]   [快别翻老黄历了,那都是八百年前的事了,新团综里俩人如胶似漆难舍难分的样子看不见?一直逮着那么久之前的事讲讲讲有意思吗?]   [有意思啊,沉情脉脉就是公司硬炒起来的,练习生时期明明认识还藏着掖着,不就是明摆着不熟吗]   [不熟会一起拍合照?]   [会的啊,我和我宿舍关系一般般,偶尔也会合影]   [不熟会在新巷一起合租?]   [这个没锤。只是有私生蹲到他俩一同进出同个小区。。]   [楼上到底友军还是敌军,一时分不清楚]   [我只是一个有糖嗑一口,没糖看戏的路人一枚。。]   [他俩be是迟早的吧,一开始裴甩脸凌无所察觉时还有点意思,现在纯人工糖精,看得想呕,拆了对彼此都好]   [呃呃呃人家小情侣谈恋爱关你魑魅魍魉什么事,是眼红嫉妒了么?]   [啊……这……怎么就吵起来了,就没人说一句,凌脉回自己家,裴为啥非要跟着吗???你们咋都默认他俩必须在一起行动了啊啊啊啊这不对劲吧!!!]   ##   之前几次回家,凌脉身边都有裴丘沉陪他一块。这一次只有他一个人。凌青姿不放心,想让小李跟着,但凌脉拒绝了。   按照裴丘沉教他的方法,顺利避开了人流,从地下车库开溜,并且提前打好了车。   这次在出租车上,凌脉全程都很安静,直到家门口,他摘了头上的帽子,边理头发边敲门。   他回来得匆忙,家钥匙也没带在身上。   门一打开,是凌母在家,知道凌脉回来,特意等在家里。   新年的时候见父母,凌脉还没觉得,现在倒一下看出妈妈好像一下老了很多。   凌脉的童年过得很好,尽管父母的工作忙碌但总会抽出时间来陪他,他从不缺爱,物质也没有短缺过。   只是爸妈把他保护的太好,总认为他年纪还不到,不该吃苦。从前不愿意他进娱乐圈,后来慢慢妥协了,心里依旧放不下,要经常打电话询问情况。   “你这孩子,怎么真回来了。”凌母说着,还往后看一眼。   凌脉问,妈妈你在看什么。   “我以为裴勉那小孩儿会跟你一块。”   凌母管裴丘沉叫做“那小孩”,凌脉听着有趣,可想一想,他在父母眼里都还是“宝宝”,裴丘沉没比他大多少。当然也就是个小孩儿。   凌脉想着,又笑了,进到屋子里说:“他没有。我俩也不是时时刻刻都在一起。”   “是吗?都可以,只要你开心做什么都好。”凌母跟在他身后面说。   凌父在学校还没回来,凌脉想了想,决定马上动身去一趟。   “晚上他就回来了,你这么着急做什么?”   凌脉也说不上来,小时候他爸还让他骑在脖子上到处跑,后来再大一点,便是他爸跟在他屁股后面跑。再到现在,与家人分隔两地,只能用电话连接彼此。生活的好与不好,全在那通话的十几分钟里。   “就,想去看看,我有挺久没去过他们学校了。”他张了张口说道。   凌母看着他,眼角多了一些细纹,可看凌脉的目光永恒不变,“想去就去,宝宝,你长大了,有些事情能够自己决定。”   凌脉快到学校门口时,凌母又打来电话说:“我还是不放心,他们学校那么大,你迷路怎么办?我叫了人去接你。”   “哎别,别麻烦别人了。”凌脉连忙说。   “没事,那人你也认识,经常来咱家吃饭,是你爸爸的学生……”   话说着,车已经停了,凌脉一出来就看到了人了。   刘锐迎上来,“小脉,师母让我来接你。”   凌脉只得先跟凌母道别,挂断电话马上就说,“麻烦你了锐哥。”   刘锐笑了笑,“不麻烦,乐意至极。” 第七十三章   转自学校论坛:   【在A大偶遇凌脉了,跟我们学校的师兄一起(一张背影图)】   评论:[是去见凌教授了吧]   [凌脉旁边那个是谁?]   [好像是凌脉他爸手下带的研究生]   [啊啊啊怎么不给素人打码]   [只是一个背影,脸都没照到,没什么的吧?]   [明星真是半点隐私都没啊,人去见自己爹有什么好拍的。。]   [裴哥快来!你家被偷了!]   [楼上cp狗更是该死]   [cp一火是这样的,什么牛鬼蛇神都跑出来]   [个人行程私下里传传就算了,发网上来算什么事]   [但这是可以的嘛,凌脉都不是A大学校的学生,还让人来接,真当自己是少爷吗。图上这人摊上这种导师也算倒霉]   [学校一直都是开放的啊谁进都可以,再说万一是人家俩人本来就关系好呢,挑货到底在挑什么?]   [论坛那边好像删帖了]   [那这里也删一下呗]   凌父正在给学生上课,刘锐本来想把凌脉直接带去办公室,凌脉却说想到教室外面看一眼。   一路上很多学生,已经有人把他认出来了。   正值酷暑盛夏,凌脉依旧穿着一件蓝黑色拼接的长袖,染过的头发很扎眼,微微留长在颈侧撇开,露出一截细嫩白皙的颈。夏季炎热,他也不曾把口罩摘下来,面对每个认出他并叫出名字的人,都勾一勾眼睛笑一笑。杏眼一弯,长睫毛便也分岔开,搭好一道桥。   凌脉比一年前更加精致好看了,仍旧保有那股少年气,与人相处起来更得心应手。   方才初见面,他便向刘锐道明了谢意,特意摘下口罩来说,诚意十足。   刘锐的目光停在凌脉身上,还在思忖着,人已经走到了教室门外。还以为凌脉是想从后门进去,听他爸爸讲完课。   结果凌脉当真就看了一眼便扭头跟刘锐说:“锐哥,我们走吧。”   刘锐说:“不进去旁听吗,老师课讲得很好。”这话不用他说凌脉也知道,但他还是摇头。   “这不合适。大家是来上课的,我进去了多不方便。”不想引起不必要的骚动,凌脉没有久留,跟随刘锐进了他爸的会客室。   “这次突然回来,是听说老师住院的事?其实没什么大事。”刘锐倒茶时跟凌脉闲聊。   “我知道,就是不放心,回来看看。”凌脉接了茶又说谢谢,刘锐不坐,他也不坐下。   “你回来一趟挺麻烦的,又待不了多久。家里的事老师和师母其实都有数……”   刘锐把师母交代的话说完,本来以为会被打断,凌脉却静静听着,听完才讲:“但是就连锐哥你都知道我爸爸住院的事,我却一无所知。我们明明是一家人,却缺乏最基本的沟通。”   他说着还看向刘锐,“锐哥,你说是吗?”   刘锐既不能点头也不能摇头,知道凌脉这番话也不是说给自己听,他看出来自己就是个传话的。   想明白这一点,刘锐又展开笑,有些无奈地说,“小脉,你长大了。”   “放以前你一定会直接说‘锐哥我别诓我’,你现在学会试探了。”刘锐半开玩笑地说。   凌脉:“不,我没那个意思……”   “我知道。”刘锐又看他,“你是不想我难做。”凌脉要是揭穿他,他又不好向师母交代,干脆装不知道,变相递个话,他才好有的说。   凌脉不知道这样算不算长大,在裴丘沉身边待久了,耳濡目染,对方的为人处世他也学到几分。不是为了变成另一个人,只是潜移默化发生改变。   或许从前那样也很好,天真赤忱,可他总要从护住他的羽翼下奔出来,不能一辈子只做一只雏鸟。   “其实自从你回复我那条短信开始,就变了很多。”刘锐还是笑着,似乎有些感慨,“你长大了,老师一定是知道这点,所以有些事索性放手不去管你了,家里的事又不想你担心。”   凌脉点点头,“我懂,所以这次回来,就想好好谈一谈。”   “有喜欢的人了吗?”刘锐忽然又问,玩笑似的,“锐哥还想再争取一下。”   换做从前,凌脉应该就要僵硬在原地,他总是很迟钝,对于身边人的感情不敏感。   可这回他知道刘锐不是认真的,出于某种试探,不抱什么希望。   但凌脉认真回答说:“有的,锐哥,我现在和喜欢的人在一起。”   凌父下课后直接来找凌脉,刘锐也就告辞了。   人走了,只剩下父子俩,凌脉先说:“爸爸,带我在你们学校转一圈吧。”   说是转一圈,实际就围着小湖泊走了一会儿,天太热,凌脉立刻举双手投降:“咱还是回家再说吧,我想上车吹空调。”   本来凌脉找来学校,凌父还有些拿不准小孩的意思,听凌脉语气平常,也跟着放松下来,“谁让你穿这么多,怎么还穿长袖了?”   “怕晒黑啊,你儿子很有偶像包袱的。”凌脉说,“我出门前还拿妈妈的发油抹好了头发才出来的。”   凌父闻言大笑起来。   坐上车,凌脉呼出一口气,瘫下来歪着脑袋,看了他爸一会儿。   “你有白头发了?”他忽然说。   “嗯?有吗?”凌父说,“也该有了,也是五十多岁的人了。”   “身体还好吗?”   “挺好的,别担心。”凌父说着,想了想还觉得不够,趁着红灯,拍了拍凌脉的腿。   凌脉侧头将微微发红的眼睛对着车窗外,好一会儿,平复下来。他说。   “其实去录团综的第一天我就晕车了,晚上又去了鬼屋,吓个半死,直接就感冒发烧了。   “是裴勉哥一直照顾我,我生病还挺难伺候的,但是他说,病人有发脾气的权利。   “爸爸,你呢,你就没有什么想跟我抱怨,想和我说的吗?   “我们是什么时候变得如此不让坦诚的呢?”   那晚回家后,他跟父母聊了很多,大家彻底把话说开了,回到房间里,他又给裴丘沉打电话。当时已经是凌晨,但裴丘沉秒接。   凌脉知道他一直等着自己,便把今天和家里人说的那些话说给裴丘别听。   说到最后,凌脉讲:   “我也总是跟家里报喜不报忧。”   “我,其实很害怕他们担心。”   “他们每一次担心,都意味着他们……他们还是把我当做长不大的小孩,永远护着我,用他们自己的方法。   “但我想要的不止是这个。”   “哥哥,你能明白吗?”   裴丘沉说:“我知道。”   所以这次哪怕他想跟,也还是克制自己,让凌脉单独回来了。   凌脉也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说出口,因为家人待他足够好,他没任何理由去不满。只是爱有时候也是一座围城,住在里面久了,渐渐变成哑巴。   好一会儿,待凌脉的心情平复下来,又开心地说:“我们谈完了,他们也认同我的说法,以后大家就有什么说什么,没有隐瞒也不要过度担心。我妈妈还说,下次你来可不能只住两天就走了。”   裴丘沉愣了下,没想到还有自己的事。   “其实我总觉得……”他们都知道了。   “什么?”裴丘沉没有等来下半句,问道。   凌脉说:“没什么。”他想回去之后两个人面对面,亲自跟裴丘沉说。   眼下还不是烦恼这些事的时候,凌脉只想彻底放松,躺在床上打了个滚。   “脉脉。”正事聊完了,裴丘沉终于把压在心底已久的事情说出口,“今天和你一起出现在校园里的那个人,是你爸爸的学生?”   凌脉:“…………”   凌脉惊愕:“你是怎么知道的?”他第一反应是裴丘沉跟着,但这绝对不可能,不然从他跟刘锐见面,裴丘沉一定忍不住冒出来……   等等,他为什么有这种恐怖的想法?他把他哥当什么了!   “有人拍了照片发在学校论坛里,帖子我已经联系人删掉了。”裴丘沉语气平静道。   凌脉:“哦!我就说嘛……哈哈……”   “还有人拍到他在学校门口等你。”裴丘沉说。   凌脉:“……”   “他是曾经跟你表白的那个人。”这甚至不是疑问句。   凌脉弱弱道:“……哥啊,你怎么还记得?”   “我永远不会忘。”比他先一步,让凌脉意识到这世界上还有男人会喜爱男人。裴丘沉心里有计较,并且十分在意,他就是小心眼,现在也不怕向凌脉展露出来。   “脉脉,我等你回来。”裴丘沉说。   本来是一句十分温馨甜蜜的话,不知为何,凌脉后脊竟有些发凉。   隔天下午,凌脉回新巷,这次是父母一起来给他送机,分别在即他竟然没忍住哭了。   “宝宝,都多大了,还哭鼻子?”凌母笑着,为他擦掉脸上的泪,“到了告诉我们一声,知道你一个人在外肯定没问题,想我们了记得给家里打电话。”   凌脉点点头,拿了凌父递的纸巾狠狠擤了鼻子。凌父说:“这又不要偶像包袱了?”   “要的。”凌脉红着鼻尖和眼眶说,“我粉丝还看着呢,能不能别拍我头了,发型都被拍扁了。”   “好,那就走吧。下次回来,你让裴勉别买那些礼盒了,都骗老年人的。我们还年轻着呢。”   凌脉:“……那我尽量吧,我劝劝他。”   这一定是知道了!!没跑!!   【凌脉回新巷了】   [好像还哭了,呜呜呜果然不管多大的人在爸妈面前都会变成小孩。]   [他爸妈好好啊还去送他]   [裴丘沉是不是去接机了啊???怎么有人说在机场看到他了]   [到底谁在说沉情脉脉BE了。。。]   [无图无真相别再ky了行不服了你们这群cp狗]   [此处点一首《飞奔向你》]   [夏天就是要有甜甜的小情侣和甜甜的情歌,诸位不如一起期待一下我们taog的二专!]   [诡计多端的团粉姐。。。]   [草!!!怎么还真去接了,裴丘沉全副武装,没一个人发现,凌脉扯着嗓子嚎了一声“哥”,方圆百里的人都退了,就剩裴丘沉一个人僵在原地]   [啊啊啊啊这对怎么做到又好嗑又好笑的]   [卧槽裴丘沉笑了]   [裴丘沉笑了又咋了他又不面瘫,当然会笑?]   [谁!!!有视频!!!我擦!!他还说了句话!!!]   [来了(网页链接)]   [给还在上课不方便点开的姐妹转述一下,就六个字——]   机场大楼外,凌脉隔着很远大声喊道:“哥!!”   裴丘沉起先微微愣一下,随后直接摘掉帽子,漆黑的眼眸里漾出笑意,潭水里沉积的冰被炽热的夏天融化了。   他迎上去。   “凌脉,欢迎回来。” 第七十四章   凌脉回去后和成员们迅速汇合,为了即将发布的新专参加各种综艺和打歌节目,还有各种媒体的采访和直播活动,着实忙了好一阵。   如此这么卖力的宣传,自然也得到了好的反馈,专辑首发当天销量喜人,TAOG的官方账号迅速发布了拍摄mv的花絮,其中就有他和裴丘沉首次谈到第一次见面。   弹幕:【所以真就是那个时候就认识啊】   【你俩藏得够深,裴要在电视剧里也有这演技就好了】   【偶像剧太悬浮很难代入吧,他俩这就是真情实感】   【裴的意思是从第一次见面就很在意凌脉了?】   【那念错名字果然是故意的吧】   【我又要说,队长是一款阴沉系男鬼】   【现在不阴沉了吧,有凌脉这个气氛粉碎机在,连裴有时候都接不住他的话】   【浅嗑一口破镜重圆】   九月,TAOG正式开启全国巡演,签售场也一直在增加,其中出现了不少出圈名场面。   还有粉丝贴脸,给裴丘沉看了之前网传的“下蛋”视频,想要两个人亲自还原一下。   隔着另外两名成员,凌脉火速一连串地“哥”叫出口。   裴丘沉拿了话筒,在自己唇边,酝酿了好一会儿才说:“脉脉……”   现场的尖叫声直接盖过了他后面说的话。   事后在台下,凌脉无情揭穿:“哥,你根本也没说,就是对了个口型,是不是?”   裴丘沉一只手虚环着他的腰,低下头去,两个人的发丝便勾连在一块,如果可以他还想将下颌抵在对方肩上,但显然不能。他们都化了妆,这还是中场休息时间,只够喝口水喘匀气。   “太多人看着,我开不了口。”裴丘沉说。   声音并不大,几乎是在凌脉耳边喃喃,只为了说给他一个人听。   “真的吗?我不信。”偏偏有人听力好,一旁周钰挑眉道,“怎么还真当我是死的。”   “你可以再识趣点,干脆当个尸体。”裴丘沉身子直起来,手依旧搭在凌脉腰上。对周钰说话就是面无表情,语气也变得不大客气。   “这里可是后台,不是你们家。”周钰挑衅似的翘起二郎腿,戳旁边的卫盼,“是吧?”   “嗯?嗯。”卫盼在走神,闻言正了正身说,“我都习惯了,哥你差不多也该习惯了吧。”   郝燕然也搭腔道:“周哥,是你教我的,要做个识趣的人。”   “……你们这帮臭小子都反了天了。”周钰立刻把话头转向凌脉,“幺儿呢,你也这么觉得?”   “不,我和你的想法一致。但我实在打不过我哥,所以只能任凭摆布。”   凌脉假模假样地说道。   “我看你也舍不得跟他动手。”周钰起身的同时伸了个懒腰,到两人身边时小声道,“别把裴丘沉惯坏了,他只会变本加厉。”   这话不止凌脉听到,时刻贴在他身边的裴丘沉自然也听得到。立刻就上演了一出变本加厉。   “哎?哥哥哥……你粉底别蹭我脖子上!”   门外王姐听到声音,往里面探进来看一眼,“怎么又开始下蛋了?”   凌脉:“……”   这句台词的确是让人开不了口。   好羞耻。   ##   直至漫长的暑假结束,他们才放缓了步调。凌青姿把重心放到了培养新人上,大家也都开始陆续发展个人活动。   这其中当属裴丘沉和凌脉的人气最高,两个人一个是舞担一个是主唱,类型也撞不到一起,作为cp搭档更能增加爆点。之前那档综艺节目里,凌脉来当飞行嘉宾的那期,点击率就远超其他几期。面对层出不穷的双人邀约,凌脉和裴丘沉私下里也讨论过。   凌脉还是更喜欢唱跳,喜欢舞台,裴丘沉则没把握在镜头前伪装自己的情感。他本来就不擅长演戏,但凡镜头能够捕捉的地方,他总是看着凌脉。   哪怕是凌脉刚空降进来的时候,也一样。只是一百个人眼中有一百种解读方式。他们将他的注视解读成一百零一种情绪,其中有猜对的,也有猜错的。   就像现在,依旧有一部分认为他俩是营业关系,还有一部分认为他们超爱。   两个人光是在自家官方物料里的互动就足够多了,实在没必要再到综艺里供人“审判”一番。   十一假期,凌脉带着裴丘沉一起回家。又被粉丝目击到,还录到一段的视频。   【习惯了。。】   【早就习惯了(看淡)】   【上次不带着才不习惯】   【上次没带着,但是人去接机了啊】   【他俩啥时候公开我都不奇怪。。】   【感觉在队内已经是半公开状态】   【这时候又要搬出周钰的那句名言——“你们俩确定要这么孤立我们仨?”】   【“是的”】   【啊啊啊啊裴丘沉怎么敢这么回的!!】   【他有什么不敢,他都跟人回家去了,都见凌脉爸妈了……】   【别说了,虽然我嗑这对,但我cp幸福得令我嫉妒】   ##   今年天气冷得格外早,连新巷也未能避免,元旦之前下了一场雨,隔天一早窗户上结了霜。   凌脉试图开窗无果,还是裴丘沉看他站在窗边好一会儿不挪窝,走近来问他在干嘛。   实际上就是想找人贴着,却发现人不在。   凌脉哈着扳红了的手指说:“开窗透透气吧,反正屋里比外面还冷……”   裴丘沉抬头看一眼客厅的空调,开着,28度,但房子面积摆在这儿,根本止不住冷。元旦当天他们有一场直播晚会要参加,除此之外都还算空闲,两个人回合租房的时间也越来越多。   裴丘沉都有买房的打算了,只是现在两个人住,房子真的买了,无论写谁的名字,对外都不好交代。这届粉丝真的是无孔不入,什么信息都能让她们给扒到。凌脉和裴丘沉在她们眼中已经是默认同居的状态,再来一剂猛药,怕最先止不住要晕厥的是王姐。   她这个代理经纪也做得十分不容易。   裴丘沉看了眼手机的快递信息,跟凌脉说:“脉脉,别在窗边站着,冷。”   “在哪儿都挺冷的。”凌脉放弃了开窗,想说要不要出去待一会,屋里实在待不住。   裴丘沉直接牵着他到沙发上坐下了,拍拍自己的腿,让凌脉坐自己身上。   “两个人抱着暖和一点。”裴丘沉说。   凌脉想说这纯粹一派胡言,但裴丘沉抬头看着他,他又有点心动。   最后还是与他哥迭坐在沙发上,裴丘沉掌心拢住他发凉的两只手,竟然真的温暖起来。   过了一会儿,有人按铃,凌脉侧过身和裴丘沉对视一眼,不知道谁来串门。   可能是唐黎。   自从他被他妈薅进公司实习,就常常跟他们联系。   裴丘沉去开门,外面快递员带着挺大一箱子在门口。凌脉好奇凑上前,“这是……小太阳!”   他欣喜地抬头看裴丘沉,他哥什么时候买的?太好啦!这回终于不用冷手冷脚地睡觉了!   然而他也没欣喜多久,因为已经习惯裴丘沉搂着自己睡觉,半夜热醒好几次,感觉人在沙漠里烤得慌。   第二天就把小太阳挪客厅去了。   裴丘沉问:“怎么了?不是怕冷吗?”   凌脉沉重地点头,“是的,但我更怕热。”   裴丘沉:“?”   除夕前华都下了一场雪,天地之间一片雪白。   凌母打着视频给凌脉看,凌脉说:“下这么大吗,那等我们回去的时候会不会已经化了?”   “不知道,你们什么时候回来?”   凌脉把手机镜头转向裴丘沉,“咱们什么时候回去?”他其实知道,还是和去年一样。只是想要听裴丘沉回答。   果然,裴丘沉说:“除夕当晚。”   结果除夕当天华都又下了一场雪,飞机晚点,他们一早才到家,昏睡了一上午。下午凌脉醒了,直接跑进院子里,冲着楼上大喊:“哥!哥!裴勉哥!丘沉哥!队长!哥哥!”   他乱七八糟喊了一通,裴丘沉以为有什么事,刚推开玻璃门到院外,就被白扑扑的雪球砸个正着。   “我们来打雪仗吧!”凌脉兴致勃勃。   凌母吩咐阿姨煲汤,远远在屋里看两个人砸来砸去,有些无奈:“都多大的人了,还跟孩子一样,裴勉你也是,还跟着他一块闹。”   “不碍事。脉脉想玩。”裴丘沉刚拍干净身上的雪和凌母说完话,凌脉又炸弹一样扑上来,把冰冷的雪都抖在他身上,有些进了衣领。   裴丘沉还要扶着他,防止他摔倒。   “快去浴室里冲冲,这头发都打结了。”凌母简直拿自己儿子没办法,“你别折腾裴勉了,他雪球都没攥实了扔你,你把人家往死里折腾!”   “好——的!”凌脉积极响应,又朝他哥傻乎乎的笑,“你让着我啊?”   “嗯。”裴丘沉应了一声,“晚上再欺负你。”   凌脉:“!”   还好天气冷,脸冻得红,两个人前后进了浴室,屋里暖气很足,汤也做好了,在厨房温着。凌母带着凌父出去串门了,阿姨也在饭做好后提前回了家,家里只剩他们两个人。   裴丘沉给他盛了汤,看向窗外,竟然又下起雪来。   “我想到第一次来你家,也在下雪。”裴丘沉说。   “啊。”凌脉记得。   “我那时候很心焦,因为知道自己要失去你了。”裴丘沉从凌脉对面坐下来,“你打开门朝我跑过来,我还想那一刻慢点来。”   “但是现在我们在一起。”凌脉在桌子上碰了碰裴丘沉的手。   “嗯。”   裴丘沉起身,坐到凌脉那边去。他总喜欢这样,两个人贴着才安心。   他微微侧头,看着凌脉笑起来。   他笑起来十分英俊,让凌脉移不开眼。明明这张脸也该见惯了的,心里却仍有悸动。或许是因为发现自己心意太晚,心脏便时常猛烈跳动着提醒自己。   我喜欢眼前这个人,今后也将一直喜欢下去。   “脉脉,你爸爸的学生,这几天也会来拜年吗?”裴丘突然问。   凌脉一卡壳,这他还真不知道,只得慢吞吞讲,“哥,做人不能这么小心眼。”   “我开玩笑的。我知道,你心里只有一个我。”裴丘沉将吻落在凌脉的额头上。   在凌脉还没反应过来之前,他说,“我爱你,宝宝。”   这是新的一年,瑞雪兆丰年。    第七十五章   五年后   今天又有一个小学员哭着喊着要退学,不想继续练舞,授课老师好说歹说才算把小孩决堤的眼泪劝阻住。   唐黎一脸惆怅地看完这季度的财务报表,离开自己办公室,跟前台招待聊天:“咱们离倒闭不远了。”   妹子一脸僵笑:“呵呵呵老板快别这么说,我们还等着你发工资呢。”   唐黎咬着墨镜腿,刚要再说点什么,舞室大门忽然被推开。前台的眼睛一亮,语气都雀跃不少,“周总来啦。”   唐黎倒吸一口凉气,斤斤计较道:“怎么我就是老板,他就是‘总’?”   周钰,应该说周岗洋大步上前一捞唐黎肩膀,脸还是那张漂亮的脸,穿着却变化不少,一身休闲西装被他穿得痞里痞气,“毕竟我是你合伙人啊对不对小唐总。”   唐黎不情不愿应一声,又看一眼时间,“你怎么来这么早?”   周钰冲他眨眨眼,“那你都出来迎接我了,我不早来也不合适嘛。”他说着,看到唐黎手上的报表,眉一挑。   唐黎还想说什么,被周钰一把掳过去,“别愁了,周哥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周钰说着揽过唐黎肩膀,把人往外面带。   “哎不是……今天不是要去……哎我靠!咳咳,周岗洋,你别锁我喉!”   凌晨三点才结束拍戏,又要赶五点的飞机。   郝燕然一路马不停蹄,助理心脏提到嗓子眼,忍不住说:“郝哥,别着急,肯定赶得到。”   郝燕然闻言朝她笑了笑,“我知道,我就是有点……兴奋。”   助理点点头,“看出来了,哥你今天状态特别好,基本没ng过,都是一遍过,导演还夸你呢。”她是两年前经人介绍跟着郝燕然当助理的,知道自己老板是一个很火的男团出身,还以为脾气一定很不好,结果相处起来发现郝燕然人很温和,好说话,对拍戏也有自己的一套理念,外柔内韧,只是通常情况下,不会情绪外显得这么厉害。   看得出他是真的开心,对自己助理说:“嗯,好久没见了,挺想快点见到他们的。”   节目录制到尾声,群魔乱舞的rap简直是魔音绕梁,卫盼手里还握着一个晋级名额,为了制造悬念,这part留到了后采。   卫盼疲惫地捏了捏鼻梁,刚登上保姆车,就听身边工作人员好奇问,“所以最后是谁晋级了?”   卫盼“唔”了一声,慵懒地伸个懒腰,“大”字型摊开在后车位上,“你猜?”   “哈哈哈那我猜是一开始你犹豫没给的那个啊。”   “猜对了也没奖。”卫盼唇边带笑,望着窗外倒退的风景,“现在几点了?两点之前能赶到吗?”   “那肯定没问题。录制现场离那边挺近的,开车一小时。你累了可以先睡会儿。”   卫盼摇摇头,“睡不着了。等一会儿彩排,肯定更精神。”   “怎么办,哥我有点紧张。”凌脉说这话时,造型师正在给他打理领子上的细节,他头抬着,连个角度都不能换,盲着去抓身边人的手臂,抓到了,一路往下,握住了手。   现场的工作人员早就习以为常,照旧奔波在台上,连个眼神都吝啬给那两只相牵的手。   “彩排效果不是很好吗?”裴丘沉微微低下头,侧在凌脉耳边说,“你没问题的,我相信你,脉脉。”   有他哥的鼓励,凌脉稍稍安心一点,但随即又紧张起来:“周哥他们几点到?我们去接一下吧,好容易见一次,大家都太忙啦……”   “我告诉他们来了给我打电话,”裴丘沉看了眼手机,刚刚一点过五分,凌脉有些太焦虑了。“我去接,你穿成这样也不方便,而且不是还有一支歌的细节想再确认一下?”   最终凌脉还是被裴丘沉说服了,在原地待命,没有跟出去接人,留下来做最后一遍舞台确认。   这五年来,TAOG的发展一直很不错,拿过大奖,也破过记录,只是娱乐圈总会有新的人涌入,替换掉曾经旧的血液,年少时的梦想在舞台得以尽情绽放,挥洒汗水放肆青春,直到前两年,他们才分开各自活动。   周钰则和唐黎合伙,搞了一个舞室。富二代最后一点抵抗,拿着家里钱投资创办了这家工作室。唐黎他妈的意思是等着看他摔跟头,结果舞室硬生生开下去,虽说赚不到钱,也没倒闭。周钰的妹妹则继续留在国外读书,周钰假日里去国外看妹妹,回来就折腾唐黎。他本人没什么大的野心,喜欢过舒坦的小日子。   郝燕然重操旧业演起了戏,卫盼在说唱节目里面当导师。而裴丘沉算是半隐幕后,凌青姿后来新带的两个团,编舞都有他的署名。   不少人遗憾裴丘沉就这么退出大众视野,凌青姿起初还想让凌脉帮忙劝一劝,但对方是自己朝夕相处的恋人,凌脉很清楚裴丘沉的想法,也不想对方因为自己的几句话就考虑让步。   裴丘沉始终不愿意将自己的一切剖开在大众面前,早年被私生疯狂追过,他便习惯隐匿自己的行踪,后来家里的烂糟事被迫公开,舆论反转再反转,几经波澜,冲刷掉淤泥,在TAOG的那五年,是他作为裴丘沉的五年。   后来经纪公司找到他,作为编舞师,他直接用回了自己的真名。那是亲生父母给他起的名字,尽管意义不明,但他欣然接受了。   他是裴勉。   比起被注视,他更喜欢注视——   注视另一个人发光发热,见证他对舞台的激情热爱,同时也深受感染。   开春时,凌脉发行了自己的solo专辑,为了宣传,参加不少综艺,偶尔还能和周钰搭档一下。两个人脑子转得都快,接话抛梗得心应手。   坊间一直流传着他和裴丘沉化妆间打架的传说,但随着狗仔频繁拍到两人共同进入同一小区,就变成了另外一种意义上的“打架”。   而且裴丘沉年年过年都和凌脉回家,这种流传就更为广泛。   今天,是凌脉首场个人演唱会,在H市的万人体育馆举办。   TAOG官方转发了凌脉不久前刚刚发出去微博,底下评论一片热闹。   TAOG—凌脉:我们一会儿见呀!(场馆自拍配图)   评论:[啊啊啊啊今天我们小颜会合体吗]   [悬吧,郝燕然不是进组拍戏了,卫盼也在录制节目中,也就周钰和裴丘沉比较闲]   [说起来裴丘沉这两年完全没有动静啊,完全退幕后了吗?]   [周钰好歹偶尔还出来露个脸,做个主持什么的,他完全不出现了]   [之前不还有粉丝盘点圆娱这几年的出圈视频,TAOG占了半壁江山,且好多都是他的直拍,实力真的强,就这么退了好可惜]   [他整个人销声匿迹,只能偶尔在凌脉的vlog里看到人影……]   [哥们,你别太爱了,人妻攻虽然我也吃,但事业咱好歹也搞搞呢?]   [宣传时节目单上不是特意标了,整场编舞都是他呀]   [同居小情侣说这些。。]   [幕后也挺好的,裴也28了,不可能一辈子做爱豆,转型迟早的事]   [呜呜呜别说的这么残忍,我们TAOG还能再战五百年]   [那真是老妖怪了。男团真实寿命都很短吧,后面个人行程一起来,很多档期调不开,再想聚就很难了]   [好歹没解散]   [这和解散又有什么区别. jpg ]   [好歹没有老死不相往来]   [怀疑你在影射谁,但没有证据]   [不过颜团氛围真的好,队友之间有种家人的氛围,我一直很喜欢]   [但有些人却偷偷背叛了组织,成为了恋人]   [是谁呢?好难猜喔]   [是谁啊,根本猜不到耶]   [沉情脉脉,不然你们出来给大家个说法呢]   [!!!现场有应援的姐妹拍到裴丘沉了!!!]   [?那岂不是很正常,没他才奇怪吧,他跟凌脉粘成那样,秤不离砣,砣不离称的]   [还有周钰啊啊啊啊]   [周钰旁边的是谁?卫盼吗]   [不知道啊啊啊啊不是有人说机场碰到郝燕然了吗??是不是真的要合体了!!!我的宝贝颜团!]   [好好好,虽然之前也有私下聚餐,但周钰在国外陪妹妹,五缺一,还是很遗憾呜呜呜]   [他们好像经常聚餐?]   [是,但攒不齐人,总有一两个不在]   [今天去演唱会的姐妹又幸福了,搓手等repo]   在场外接到周钰等人,裴丘沉没有多做停留,带着几个人往彩排场地走去。   几个人都有挺久不见了,周钰戴着一副墨镜,很拉风的样子。   唐黎见裴丘沉如见亲兄弟,差点当场落泪,但还是很警惕地边走边往四周探,“我妈今天是不是也来?”   “嗯,唐总晚点才到,不会坐整场。”裴丘沉看出唐黎的心思,“你的位置安排在最左边了,不会碰上的。”   唐黎刚想松口气,周钰毫不客气地搭上他肩膀,有些感慨道:“我刚在外面看到了,这群小朋友还和当年一样,应援铺满一路,全是幺儿这几年的舞台图,真好啊。”   郝燕然闻言笑了笑:“说得好像周哥你多老似的。”   “马上三十了,”周钰笑一声,“不像某人,到了这个年纪还怕妈妈。”   唐黎:“你管不着,墨镜还我!我要去我位置上了。”   “这么早你去干嘛?”卫盼好奇问了声,也和唐黎很熟了,俩人还一块打过排位。   “看你们彩排啊。”唐黎理所当然道,“你们今天不得上场?我裴哥是不是还有一段……”   “人是特邀嘉宾。”周钰把话题岔开了,“惊喜环节。都不在节目单上公开的。你直接抖落出来可还行?”   “周哥,咱们也是的。”卫盼拍了拍周钰的肩膀,安慰道。   郝燕然跟过来拍周钰另外一边肩膀,“哥,别往心里去。他们俩也不是故意孤立咱们,都这么多年,也该习惯了,是吧?”   周钰:“……”   周钰算是听明白了,“你们故意的吧,拿我开涮……”话音未落,人已经随工作人员走到台下,便听到一声洪亮且少年气十足地喊。   “哥哥们!好久不见!我想死你们啦!”   周钰“啧”一声,“来回就这么一句,下次能不能换点别的?”   凌脉笑,比起五年前,举手投足都更加坚定也更自信,开朗是由内而外的,“换什么?那换个飞吻?”   “好啊,只要队长不介意。”这是卫盼,   “我没问题,只要队长不介意。”这是郝燕然。   “不行。”这是裴丘沉。   一行人先去后台换衣服,换完衣服出来,裴丘沉还守在门口。   “怎么不去跟着幺儿了?”周钰最先出来问。   “他已经够紧张了。”裴丘沉说,“让他单独放松一下。”   “觉悟这么高?”换做别人周钰早拍着肩膀调侃了,但此人是裴丘沉,他还是有所收敛的,“听说凌脉大学的几个舍友也来了?”   “嗯,凌脉给了票,在前排。”   “难得啊。”周钰觑着裴丘沉表情,“工作这么忙,他和朋友关系还一直维持这么好。”   “你不用激我。”裴丘沉神情淡淡的,“我又不是小孩了。”   周钰耸了耸肩,“我可什么都没说。”   过了一会儿,卫盼和郝燕然都出来了,裴丘沉跟他擦肩而过,丢下一句:“我问过脉脉,他心里最在乎的一直是我。”   周钰在他身后放声大笑,卫盼被吓一跳,周钰揩着眼角笑出来的泪,说:“有人越活越回去了。”放以前是打死都不说,现在是一点风吹草动就要向当事人求证。   都说七年之痒。   十几年都过去了,两个人还是和当初一样。   这场演唱会凌脉精心筹备了很多,光是前期的准备工作就花费了半年多的时间,无数次推演才得出想要的最佳效果。   上台前他一直很紧张,哪怕有那么多的舞台经验,但那都是和其他四个人一起。   这是第一次,他一个人站在偌大的舞台上。   从化妆间出去到后台候场还有一段路,裴丘沉叫住他,轻轻吻了吻他的头发。   凌脉嘭嘭的心跳声逐渐平复下来。   在一起的时间越长,喜欢反而越深根种在心底,如今已枝繁叶茂长成参天大树。   “别紧张,一直以来你都做到了最好。”裴丘沉说,凌脉点头,“我知道,哥哥,那我去啦。”   袖口被拽住,凌脉又回过头来。   裴丘沉说:“脉脉,等演出结束,我要吻你。”   凌脉笑起来。   “好的!”   灯光准备完毕。   摄影准备完毕。   音响、耳返调试完毕。   在一阵阵的尖叫与欢呼声中。   舞台的灯光亮起,台上的人璀璨耀眼。   过往记忆流转翻飞,一幕幕都如同音符般郑重敲击在每个鼓点,从前稚嫩的歌声与五年后的自己合在同一个节拍上,声音清澈而坚定,犹如瀑布一般,冲荡整个场馆。   半场过后凌脉汗如雨下,台上主持人维持着现场秩序,特邀嘉宾早就在候场,所有人都在尖叫着TAOG五个人的名字。   主持人卖了个关子,待那道耀目的光打在一人身上。   裴丘沉的独舞。   “啊——天哪——怎么办我有点想哭。”台下录视频的女孩扶着支架的手有些抖。   之后TAOG全员助演,连唱了三首歌。   现场气氛被炒到最热。   最后安可。   凌脉穿着礼服手持一把吉他,吉他是定制的,与礼服上的花纹交相辉映。明明是最不和谐的扮相,却弹奏出最和谐的音律。   工作人员将麦克风和高脚凳摆上台,他笑容有些腼腆,竟然有点像他第一次面对着镜头,说着那句“你好,我叫凌脉”。   “这首歌是我第一次在台上唱,我有点紧张。”凌脉调试好吉他,对着话筒说。   “不要紧张!凌脉!”   “脉脉!你没问题的!!”   “我想请一个人和我一起唱。”凌脉说。   下一秒,在更震耳的尖叫声中。   裴丘沉走上台,两个人相视而笑,无名指上的银戒熠熠生辉。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