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弱爱人成了诡异老大》作者:垂天青【完结】   简介:   七年之痒/史密斯夫夫/相爱相杀   ——对抗路情侣不语,只是一味做恨。   【不当老大好多年的怪物美人受x人类战力天花板长官攻】   【钓系病气毒舌美强惨x满脑子废料直男癌恋爱脑】   文案:   裴青山是北斗局的一把手,被称为人类的最后一道防线。   为了让这位年纪轻轻就身负重任的暴君有点人样,北斗局给他介绍了一个相亲对象。   相亲对象是个普通人,身体不太好的大学教授,一直以为裴青山是个普通公务员。   转眼间,两人结婚七年。   不过最近平淡无波的婚后生活好像遇到了传说中的七年之痒。   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   现在因为裴青山昨天下班回来没洗碗,闻烛已经十四个小时没跟他讲话了。   裴青山:“全是我的错吗?他难道就没有错吗?”   副官心惊胆战的仔细分析:“他错在?”   裴青山:“洗完澡没穿上衣。”   众下属:“……”   换个长官吧,这个脑子里全是废料。   不仅仅如此。   裴青山还发现家里最近似乎总是出现一些奇怪的东西。   又短又刺的毛发、陌生的领带、男人暧昧的录音,   以及爱人身上不可言说的掐痕和咬痕,   在瓷白又脆弱的锁骨上,红得刺眼。   裴青山怀疑。   他老婆可能是出轨了。   ——   闻烛安安稳稳的在人类社会里待了十年。   过着普通的日子,有着普通的爱人。   直到有一天,他从菜市场回来。   在家里见到了一个满身长毛的红眼狼蛛,它有半人高,每根脚上都长着一只眼白凸起的眼睛,恐怖至极。   安静的家里,只剩下电视中播放着的通缉新闻。   它看着闻烛,声音仿佛从远古而来。   “主,你走了好久。”   下一秒,一把菜刀死死的钉在了它的外壳上。   红眼狼蛛痛苦的趴下身。   “我说过了,别把毛洒在地板上。”   本来上班就烦。   ——   后来怪物横出,秩序大乱。   人类数量骤减,文明遭遇灭顶之灾。   四处都有着对怪物激愤的咒骂声和凄厉的哀嚎声,矛盾最大程度被激化。   裴青山从来没有想到。   他那身体不好柔弱不能自理又黏人的老婆,会出现在怪物聚集的窝点里。   成千上万的、来自悬崖下面、带着仇恨和诡异能量的恐怖怪物们,环绕在他身边,跪在他身下俯首称臣。   闻烛坐在王座上,撑着下巴,朝着北斗局露出一个挑衅的笑:“裴长官,好巧,你也来杀我?”   气氛相当焦灼,即使是北斗局众人,也从未见过如此多的怪物,更何况还出来一个史诗级的怪物头头。   只见被爱人欺骗的北斗局一把手怒不可遏,指着闻烛旁边的怪物,愤怒的嘶吼。   “你怎么能让别的男人搂你的肩膀?”   在死寂的氛围里余音绕梁。   北斗局诸位:“……”   怪物们:“……”   妈的,沙比恋爱脑。   #爱人变死敌#   #七年之痒变你死我活#   #吓死我了,还以为老婆出轨了,原来他只是变成怪物老大了啊#   【排雷须知】   1.万人迷训狗文,n多痴汉出没请注意   2.作者爱修文,不坑,质量为上   3.灵感来源电影《史密斯夫妇》   内容标签: 强强 幻想空间 七年之痒 相爱相杀 美强惨 钓系   主角视角:闻烛 裴青山   一句话简介:家蛇总喜欢用尾巴抽人   立意:爱是自由意志的沉沦 第1章   【结婚七年了,爱人越来越不着家,我该不该管?】   1L:七年之痒到了,老夫老妻的,反正我现在连我老公嘴都亲不下去。   2L:这种情况,我们一般叫前夫。   3L:楼主是家庭主妇?老公回来上交公粮吗?情况怎么样?   楼主:不是,有自己的工作。什么是公粮?工资吗?工资卡倒是在我手上。   4L:……doi。   楼主:回家就做,一般来说是一个晚上,情况……挺激烈的。   5L:什么时候开始不着家的?   楼主:一开始,只不过最近几年更不爱回家了。   6L:孩子估计都能组个足球队了,各玩各的算了。   7L:同意楼上,贴个帖子楼主自己进去找答案。   【链接——如果你老公每个月不回家给你300万你愿意么(划掉)你准备怎么花?】   “看看,芹菜要多少?”   闻烛还没来得及点进去那个链接,就被菜贩子的吆喝声拉了回来。   他身上穿着合体的风衣,身高腿长,气质清冽,跟这个杂乱充满着泥土和鱼腥味的菜市场格格不入。   闻烛随手把手机塞在口袋里,精准的在芹菜堆里挑了了一把出来,这堆芹菜里昨天前天卖剩下的混进去不少,偏偏这人熟练的挑出了最新鲜的一个:“给我装这把就行。”   他骨节生得也好看,带着黑色的橡胶手套都遮不住的纤长。   眼光老辣,战绩可查,   菜场上的人都不敢小看他。   “闻教授,今天又一个人吃饭啊?”菜贩子帮他装起来,随口寒暄。   “哎呦,怎么可能的啦!”旁边剁排骨的大姨笑着提起刀口指着闻烛手上的东西,那是沉甸甸的一大袋排骨,“闻教授天天买那么多肉,一个人在家才吃不了那么多嘞。”   闻烛笑了笑,也没解释。   家里最近确实只有他一个人开火,不过也还有一只食欲较大的家宠而已。   闻教授似乎是个很矛盾的人。   他连上课的粉笔屑都很难忍受,上个半节课就得去洗次手。   这样一个洁癖患者,却格外爱逛菜市场。   鱼腥味、鲜肉味、菜叶身上新鲜的泥土腥,还有砍刀剁在砧板上的声音,一笼包子整出来的水蒸气。   带着一股子家长里短柴米油盐的稳妥感。   “妈妈,好大的飞机!”   “你这孩子……别用手指!”   刚出菜市场,闻烛就被仰头看热闹的人流堵在了门口。   ——嗡嗡嗡!   锐利的机翼划破空中的气流,猎猎作响,宛如割风刃一般。   他顺着人群抬头望去,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好几架军绿色的武装直升机,在上空停留盘旋。   几架铁鸟强悍的冲破了远处低垂下来的云层,看样子估计是准备降落在临江市。   最近也不知道怎么的,好像越发不太平起来。   一直到看不见直升机的影子,人群渐渐错开散去,闻烛才顺势挤了出来。   正值下班的晚高峰。   菜市场正好是位于这个时间段最拥堵的路段之一,半个多小时才有辆白色大众接了单。   接到闻烛的时候,车里已经坐了两个人。   副驾驶一个,后座一个。   视线短暂的在副驾驶上停留了一瞬。   “师傅,我没拼车。”闻烛皱起眉头。   “哎呦小伙子,挤挤吧,你也不远是不是?”司机师傅嘶哑着嗓子嘿嘿两声,一双黝黑的绿豆细眼睛在后视镜里转来转去,“晚上堵得很,顺个路嘛都不容易。”   闻烛眉间折痕越发深,后面的车已经在滴喇叭了,他没再说什么弯腰上了车。   四个人在车里,空气绝对不算好。   闻烛摇下窗户,流通的风吹开他脸侧的碎发,露出耳朵上那一颗红痣。   “闻教授……?”   激动的声音从旁边座位传来。   闻烛闻言转头,是一个长相俊朗的男生。   很年轻,但是面生。   男生笑出一排大白牙,立马指了指自己背包上的校徽:“我是临大的学生,蹭过您一节课!”   “你好。”闻烛笑着寒暄两句,“这个点,准备回学校?”   学校和闻烛家的确在同一条线路上。   这个学生叫周岁,体育学院的,马上毕业了,在学校旁边租了个房子备考公务员。   “闻老师,听说学校附近出现了一个变态杀人狂,你上班可得小心点。”周岁神色认真,他怕闻烛不信,形象生动的加上了一句夸张描写,“那杀人狂的舌头有半米长,能把人给勒死!”   闻烛还没开口呢,先给司机师傅听笑了:“哪有你说的那种人啊,那还是人吗!撞鬼了吧小伙子。”   “怎么没有!”周岁对着后视镜摇头,反驳道,“我室友亲眼所见。”   “真的假的?”   他神色煞有其事,   “那还能有假?舌头从嘴里伸出来都能够卷起一整根路灯,血盆大口的。我跟你说别提有多……”   周岁的声音突然变得莫名干涩,不知道看到了什么,语气木愣愣的:“多吓人……”   然后越来越小,最后接近于无。   黝黑的瞳孔随即惊恐的收缩了起来,闻烛想不发现不对劲都难,他下意识顺着他的视线看了过去。   小小的后视镜上,中年男人油亮的面皮逐渐扭曲了起来,像是厚厚的脂肪皮层下边有什么东西在急不可耐的搅动,扯得脸部肌肉都有些移位。   “你们这些小年轻就是喜欢传些有的没的——”   他还在若无其事的说话,声音却变得空旷起来,只见开合着的肥厚的嘴唇中却骤然伸出来一个颜色鲜红似血的舌头,   带着黏腻的液体在唇周舔了一整圈,浑浊而稠密的口水从下巴上低落,就在快落到大腿上的时候,鲜红的血舌带着倒刺像是连根伸了出来一样,“嘶溜”一声把黏液重新又卷了回来。   这惊悚得景象却把闻烛这个洁癖症都要看出鸡皮疙瘩来了。   司机师傅绿豆大小的眼珠围着布满血丝的眼白转了一圈,透过后视镜跟周岁对视上了,突然嘿嘿笑了两声。   配上他那张肥头大耳的脸,竟然有一种诡异的憨厚感。   “……”   傻子也该看出来不对劲了。   周岁惊悚得五官都僵硬在了脸上,嚎叫一声,立马狂拉门,   可惜这变异的司机早有防备,车门已经被死死的锁住了。   “哎我操!”周岁也顾不上最尊敬的老师就坐在旁边,吓得气儿一抽一抽的,边盯着后视镜的脸变叫道,“老师他他他……”   他转头一看,老师估计也吓得脸色苍白,却还伸出手搭在他手背上安慰他:“知道,我长眼睛了,冷静点。”   “冷静冷静,报警……对,我先报警。”周岁掏出手机来。   也不知道是飙到哪儿来了,关键时刻没了信号。   车速越来越快,周围的建筑物越来越陌生,这根本不是去临大的那条路!   周岁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转头看向闻烛。   闻烛也拿着手机摇摇头。   他还是不死心,最后和后视镜里两只眼睛已经肿成一整个脓包的司机沉默的对视了一眼,惊惧的抹了把脸,鼓起勇气凑前去摇了摇副驾驶坐的乘客:“哥们儿,你手机有电没啊?”   心大的哥们儿没说话。   “还他妈睡着呢,这司机脑袋都要发炎化脓了!醒醒报警啊!!”   周岁感觉到手上的触感完全不大对,但还没让他来得及做出反应,   前座的乘客突然有动静了——   他从椅子上干瘪的倒了下来,脊椎像是被电影里那种化尸水给溶了一样,只剩下一张瘦骨嶙峋的皮挂着,朝着周岁畸形的扭了下来,   下一秒,一个皱巴的头皮就这样轻飘飘的搭在了周岁的手臂上。   这画面的冲击力实在是让人毛骨悚然,   肉眼可见的鸡皮疙瘩瞬间沿着周岁的手臂攀爬了起来。   “我草!”   他猛的甩开头皮,差点从椅子上直愣愣的跪下去,手掌死死的抓住闻烛的胳膊,叫得闻烛整个脑子里都是他的回音。   周岁都不敢用眼睛去看司机变异成什么鬼样子了,闭着眼睛把头死死的往闻烛身上按。   一个一米八几的大高个男生在闻烛身上化身成了究极嘤嘤怪,大学生的眼泪说掉就掉。   闻烛有点头疼:“你是准备干脆把那怪物哭死吗?”   “……”周岁抬起眼。   “很高超的创意。”闻教授鼓励。   “……”   这种情况还坚守着鼓励式教学的闻教授总算是唤醒了周岁残存的理智。   车速激烈狂飙,周岁鬼哭狼嚎的时候不知道怎么撞到了闻烛嶙峋的锁骨,硌得他的牙有些疼。   他一抬头就看见了闻教授苍白的脸颊,单薄的身体在急速乱窜的车座上显得摇摇欲坠。   周岁的良心短短支棱起来了一瞬间,   他怎么说也是练过两年格斗的体育系真男人,   总不至于让老师挡在他面前吧?   白色大众一个漂移,停在了深夜不知来历的废弃铁厂外边,沉沉的隐没在了夜色中。   车一停下,周岁听到开锁的声音,立刻拉着闻烛就跑了出去。   闻烛慌乱之下,一把拽上了自己的菜。   司机不知道把他们拉到哪个见鬼的野外来了,荒草随着冷风摆动,一个个杂乱无章的交错挥舞,像是月光下张牙舞爪的触手。   只剩下头顶上月亮荒凉的光洒了下来,阴影把肉堆砌起来的法令纹显得像是两条蜈蚣攀爬的黑线,司机那张表情僵硬的脸越发诡异起来了。   “好饿。”他鲜红的血舌疯狂的从口腔中窜了出来,又矜持而克制的在空中打了个卷,一长串耷拉在嘴角边,眼神炙热的落在了闻烛身上,“肯定很美味吧?”   “艹,死变态。”周岁心脏充血般的狂跳,从脚边抄起一个废弃的钢筋就往司机身上抡。   钢筋脱手而出,没砸中,   周岁真恨他当初没选择练标枪,不过练田径也不错,至少他能立马拉着闻烛狂奔。   一路上还能听到闻教授另一只手上塑料袋子碰撞摩擦出来的声音,在寂静的野外大逃杀场景下显得格外突兀。   周岁崩溃的大吼:“教授,这种时候你还没忘记把菜带上啊!!”   “不然我晚上吃什么?”耳边灌着风声,闻烛只好跟着他一边跑一边喊。   “再跑慢点,咱们就只能到坟里啃土了!”   那变异的司机倒是不介意。   这下子荤素都齐了,一场十分健康的饱餐。   他的脚掌像是变成了两栖动物的脚蹼一样,弹跳力惊人,吊着鲜红的舌头从后方一跃而起。   月光一瞬间被黑色笼罩,   周岁连忙惊愕的刹住了车,就看着头顶上一个弧度,司机迅速跳到了两人的正前方,肥硕的脂肪被风一样的速度震得上下摆动,那场景别提有多惊悚。   他早就不成人形了。   三个影子在月光下杂乱无章的交错在一起,扭曲拉长,已经看不出原本的形状。   闻烛把视线落在了他的耷拉到了胸口的舌头上,神色显得有些难看。   瞬间,带着黏液的血舌朝着两人发起的攻击。   眼看舌头往中间刺来,周岁连忙推开闻烛,自己同时奋力往后一跳,心惊胆战的躲过了极速攻来的血舌。   而那血舌的威力也非同一般,擦着闻烛肩膀而过,风衣瞬间被撕成了碎片,巨力砸穿了身后的巨石。   荒野里“嘭”的一声巨响!   石头碎屑伴随着黏液溅到了半空中,巨型舌头在空中甩了甩,又继续朝他们来了。   闻烛看着自己手上残破的塑料袋,大块大块的排骨掉落在草坪上,乍一看像是被切碎的尸块。   最近真是没一件事顺心。 第2章   “还会跳?”司机嘿嘿一声,乐观道,“没事,更筋道。”   周岁已经累得说不出吐槽的话了,他一边翻滚躲避司机的攻击,一边朝着闻烛大喊:“老师你先跑,跑出去找救援!”   “呵呵,一个都跑不掉。”司机的声音幽幽传来,已经夹杂起来几声尖细又扭曲的诡叫。   月影慢慢沉落了下来,树叶飒飒。   血舌再一次破空而来,如蛇又如箭,直直的朝着闻烛卷去。   在周岁的视角下,   怪物蛙化成了一个巨大而肥硕的肉块,闻烛站在不远处,身子因为恐惧而变得僵硬极了,一动不动,   脸色看上去很差,恍惚之间竟然宛如死前的灰败一般,脆弱而渺小。   他几乎不敢继续看下去,在血舌吞噬掉闻烛之前,下意识的死死闭上眼。   一秒、两秒、三秒——   风声、乌鸦的叫唤声、他自己的心跳……   除此之前,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   周岁迟疑的睁开眼睛,惊愕的收缩着瞳孔。   月光下,闻烛的身影轻描淡写的立在原地。   他抬起手臂,轻飘飘的拽住了那根变异怪物的血舌,要不是手臂上蜿蜒错杂的青筋凸起,单看他波澜不惊的神色,还以为根本没使上劲儿。   “闻……”   周岁下意识的喊了一声,结果刚刚对着变异的司机都能歇斯底里的嗓子,对上了闻烛的眼睛,却不知道怎么没出息的偃旗息鼓了。   那实在是不像人类的眼睛,宛如干涸又嶙峋的黑瞧石。   闻烛收回视线,五指忍着恶心的黏腻感,手腕翻转往回轻扯了一下,近乎五米长的血舌在空中僵持绷直了一瞬,   下一秒,变异司机嘶吼着惨叫了一声,   舌根崩断了!   他的舌头被那个看上去单薄又脆弱布满着血管的手臂,活生生的全部拔了下来。   血像是漫天挥洒的瀑布一样,把天上挂的那一轮渲染成了斑驳的血月。   闻烛背后的影子仿佛被撕裂了开来,那瞬间扭曲成蛇影,再一睁眼,又消失了,就像是周岁惊吓过度的幻觉。   变异司机没了血舌,宛如人类被割掉了四肢一样,趴在地上抽搐着,   血留了一地,   古怪的叫声从嗓子里断断续续的传出来,显得极度惊悚。   周岁看着他柔弱不能自理的大学老师又提着废弃的钢筋,上去补了一刀,生锈的钢筋把怪物定死在了原地。   闻烛实在是有着一张十分冷感的长相,轮廓深邃又典雅,仿佛从远古时期一直流落至今的玉面菩萨。   “放你出来的人没告诉过你,在这里,要缩着脑袋当王八的活着吗?”他踩着怪物轰然倒塌的躯体,意味不明的轻笑一声,“就这么让小辈出来,真是不负责。”   他的语气懒洋洋的,说句在此时此刻听起来相当诡异的话,就像是在教导家里不听话被宠坏了的后辈一样。   这跟闻烛平时里在台上讲课的语气很像,但是气质简直判若两人。   周岁一时呆愣的看着他。   怪物到死都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栽在了一个人类手里,   他苟延残喘的吊着最后一口气,睁开惊愕不甘的两只发脓的眼球,那是一条白到晃眼的手臂,看上去轻轻一折就断了般的脆弱。   在手臂发力的瞬间,一些黑的、密密麻麻蠕动的、宛如枝蔓一样的筋脉从闻烛的袖口钻了出来,蜿蜒了闻烛的大半张脸。   那一瞬间,怪物仿佛感觉到了一种古老又腐朽的召唤,   熟悉、强大、压迫……   让所有怪物为之骨髓战栗。   血腥气混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腐烂的臭味,熏得周岁捂着脖子在一边干呕半天。   阵阵眩晕刚过去,一双笔直又修长的腿就站在了他面前。   周岁抬起头,脆弱又单薄的大学老师背着月光,身上血迹斑斑。   “他、他他死了吗?”   闻烛抬眸看了地上那一团血淋淋的肉块,漫不经心道:“你问问去?”   “不不不不不。”周岁的头摇得像个拨浪鼓,脖子晃动的幅度大到都把他塞进衣领里的红线挂坠摇了出来,昏暗的光线里只能看出来是块乏善可陈的黑色石头。   月色下,闻烛盯着手腕上的血迹半天,表情有些许挣扎,突然低头舔了一口,   一股冲鼻的味道至极大脑,   他皱着眉头甩了甩手臂上的血渍。   “真恶心。”   一股人味儿。   “……”周岁张大嘴巴,“!!!”   不是,有洁癖的闻教授就这么水灵灵的在他面前尝了口那怪物的血?   “吓着了吧?”闻教授终于把目光投向了周岁,他身上还背着老师包袱,于是人模狗样的慰问了一下一脸菜色的学生,对今天晚上的闹剧做出了总结陈词,“你还没出社会,不知道世界上还是坏人多。”   “老老老老师,他也不是人啊!”周岁欲哭无泪。   而且老师顶着一身的血说这话,看上去也好不到去!   他的大脑在短短几个小时内遭到了世界观和价值观的双重颠覆,顿感恍惚。   周岁,临江大学。   祖籍庆年省海东市,是那年的市状元。   人聪明长得也俊俏,过去的二十多年里一直顺风顺水的没遭遇过什么挫折。   一天之内,他不仅亲眼目睹了司机变成诡异长着长舌头的青蛙怪,亲密接触了被吸成人干只剩一层皮的尸体,甚至还看到了自己最喜欢的那位清冷柔弱的大学老师,血淋淋的反杀了一只青蛙怪。   吾命休矣。   四个大字死死的钉在了周岁的头上。   闻烛脸上诡异的血管渐渐退了下去。   不知道是不是月光太亮了,落在他的脸上,是一种毫无血色的苍白。   那双眼睛就像是来自深渊的怪物一样,没什么情绪的落在了周岁身上。   他不会要杀了我吧?   不会的呜呜呜那可是闻教授!   可是闻教授好像也不是人啊!!!   千思万绪从脑子里疯狂飞过,灵光一现。   “闻……闻教授,”周岁咽了咽口水,立马投诚,“我今天什么都没看到!”   沉默。   “乖孩子。”闻烛拍了拍身上的灰,笑了一声,相当满意他的识相,“要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就送你下去当青蛙王子。”   “……”   闻教授表面上看起来斯斯文文一人,做起威胁人的事来却十分熟练。   周岁打了个颤。   “我懂的老师。”周岁立马立正,比了个手势,把自己的嘴当做拉链,虚空拉了起来,以证决心。   白色的大众全须全尾的又从郊区给开回来了,只不过司机这回换了个人。   闻烛靠在窗边,视野里的景象半天没变动过,实属是有些忍无可忍:“你的驾照是买来的吗?”   “啊——”周岁迷茫转头。   “踩油门犯法?”   周岁憋了半天才听出来闻烛嫌弃他开得慢,神色抗议:“我在驾校就是这么学的啊!教练说开车不能讲快——要缓中求稳,稳中求胜。”   不知道是不是闻教授的真面目已经被周岁全看到了,这会儿临大为人师表的老师也不装什么人模狗样的,勾起冰凉的唇角冷嗤,   “从旁边捡根木头削两个轮子踩腿上前后动动,都比你跑得快。”   “……”   太、太犀利了!   周岁紧握方向盘的手一抖,硬着头皮把速度提起来了。   眼看着城市熟悉的高楼大厦和烟火慢慢浮现出来,周岁吊了一路的心这才勉强的落了下来,一种恍惚的割裂感突然弥漫开来,   ——我是刚从一个变成巨型青蛙怪的舌头底下活下来的么?   ——现在咋办?要不要报警?   ——这事儿到底归不归警察管啊?   一道声音又把他从恍惚中扯了回来,   “先去你家。”   闻烛脸上没什么表情,借着月光,周岁看清楚了那张颇负盛名的美人脸蛋,脑子突然一抽:“去我家?啊——这不好吧?”   看到那双藏在阴影深刻轮廓下的眼睛,印着月光的余晖轻飘飘的扫了过来,周岁脸色骤然爆红了起来:“教、教授,我不是那个意思……”   “你每天脑子都在想什么?”闻烛这时候为人师表起来了,“毕业论文写完了吗?答辩过了吗?工作找了吗?”   每一个问题都想一支离弦之箭,狠狠插在了准毕业生的心口上。   周岁再也不说话了。   高风亮节的闻教授只不过借了周岁的浴室把身上的血迹都冲掉,半夜三更披着一身血回到熟悉的地方去可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   即使闻烛十分有涵养的闭上了嘴,周岁也从他眉宇间“难以置信”“不堪入目”的神色里,看到了对体育生寝室的刻板印象的认同——胸口在瞬间被插上了第四支箭。   “谢谢你,周岁同学。”闻烛洗掉一身血,好像又变成了讲台上那位彬彬有礼的高知份子,“你最近都住这儿吧?衣服我会找个时间洗干净了还给你。”   “不用不用,”周岁挠了挠脑袋,“还挺好看的,老师你穿着吧。”   “怎么不用呢,”美人老师披着单薄的外套缓声道,“万一我听到什么风言风语,上哪找你算账?”   “……!!”   “开个玩笑。”   周岁干笑两声。   一点也不好笑!!   直到周岁颤颤巍巍的把闻烛放到小区门口的时候,还有一种不真切感,生怕闻烛最后又反悔,嫌他知道得太多了打算一并灭口了。   不过闻烛倒是全程没再说过一个字,下车的时候也只是拍了拍车门示意。   “那……老师再见?”周岁试探性的低下头看了眼站在车外的人。   闻烛随意挥了挥手,路上一直犹豫在四十码左右的白色大众立马以一百三十码的提速飞快离开了现场。   这不是能跑吗——   苍凉的光打得人的脸色也惨败的不行。   快十一点了,小区门口也没什么人,只剩下两三只莫名停落在树杈上的乌鸦,瞪着一双暗红的眼睛默不作声。   闻烛扶着路灯,弯下腰一口鲜血就吐了出来。   被强硬手段压了一路的筋脉又隐隐约约的蠕动着冒了点头出来,跃跃欲试,可惜没过一会,又重新褪了下去,洁白的肌肤上看不清一点踪迹。   脑子里的嗡鸣声从左耳穿到右耳,梗冲直撞了半天,才渐渐的消了下来。   闻烛缓了一会,抹掉嘴角的血迹,慢吞吞的朝家走去。   “咔嚓——”   钥匙转动门锁。   家里还是跟闻烛出门的时候一样安静,灯没开,一片漆黑。   闻烛的动作突然顿住了,他警惕的眯起眼睛,打开客厅的灯。   灯光乍亮,在看清沙发上坐的人的时候神色愣了一下。   “你怎么回来了?”   稀罕事,他失踪了整整一个多月的法定对象,现在竟然杀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联系你了,没打通电话。”男人身形高大,宽肩窄腰,漫不经心的靠着,眼底带着淡淡的倦色。   他长相十分俊美,是一种相当正点硬朗的俊美,像是旷野里坚硬的沙石,在月光下每一侧的轮廓,都泛着难以言喻的银光。   闻烛这才慢半拍的反应过来,下意识摸了摸口袋,全身上下只剩了一袋破破烂烂的青菜。   大概是掉在车上了。   “手机被偷了。”闻烛随口编了一句,太久没见了,一时间竟然也不知道说点什么,顺手把菜放进水池里,只好道,“吃了吗?”   裴青山看着指向深夜十点的指针:“吃了。”   “再吃点?”   “也行。”   裴青山跟闻烛是在联谊上认识的,   虽然两人之间并没什么轰轰烈烈的爱一场桥段,但至少生活和睦,也算是一见钟情到修成正果的典型代表了。   只是最近一年,坚如磐石的婚姻状况似乎出现了一点裂缝。   具体表现在,裴青山越来越少回家了,而他每次回家,两人必因为点鸡毛蒜皮的小事情吵一架。   不过上次不欢而散毕竟已经是一个月以前了,连挑起争端的闻教授本人都不太记得是为点什么了,也不好再读档继续。   “你平时晚上就吃这个?”裴青山沉默的看着桌上分了两盘装的青菜,一时间开始怀疑自己上交的工资额度是不是卡得太少了点。   闻烛懒得解释,不轻不重的嗯了一声。   他今天看起来像是没什么谈话的兴致,低头扒拉饭。   气氛安静得吓人,就连楼道电梯开合的声音都听得一清二楚,   隔壁住着一家三口,爸爸上夜班很晚才回家,门一开小女娃银铃般的笑声就传了出来,越发显得闻烛对裴青山这个出差整整一个月的一家之主回来表现得十分的冷淡了。 第3章   闻烛手艺很好,不过厨子今天显然有点发挥失常了,裴青山象征性的吃了两口就停了下来,随口问道:“今天怎么这么晚才回?”   “下班买菜去了。”闻教授是个体面人,就连吃饭都很文静,没见过的外套敞开着,领口下边若隐若现的红痕吸引了裴青山的视线。   “你脖子下边怎么弄的?”   什么怎么弄的?   闻烛懒得去看,估计是那死青蛙挣扎的时候不知道怎么弄出来的划痕,他敷衍道:“不小心摔的。”   裴青山被这句实在不怎么高明的借口敷衍得半天说不出来话,目光盯着看了一会才挪开视线,语气还是慢悠悠的:“今天周五,你下午两节课,按照下班的点开始算,你从学校到菜市场,再从菜市场回家,不会超过三个小时。”   所以裴青山七点就在家等着了。   “裴青山,你在审讯犯人吗?”   闻烛夹菜的手一顿,他有些不悦的皱起眉头。   听到他这么说,裴青山反而嗤了一声:“我审讯犯人可没有这么温和。”   是吗?他还挺骄傲。   “那你还想怎么样?”闻烛回以一声冷笑,“调个监控看看?还是把我扔监狱里?”   “那是违法的,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公务员而已!”裴青山下意识的强调,即使这份强调显得很刻意,“我没那么大的权力。”   而且他显然强调错了重点,再次收到了闻烛面无表情的一记冷眼。   吃完饭,闻烛失灵了很久的洁癖又后知后觉的回来了,迅速去洗了个澡。   浴室里蒸气腾腾,白雾顺着门底的缝隙飘了出来,水声叮铃哐当的响,   才显得这个家终于没有那么死寂了。   裴青山看了眼闻烛随手搭在椅背上的运动外套,那玩意扎眼得很,   定定的看了半晌,   半晌他起身,用指尖勾起外套的一角,轻轻嗅了嗅,随后冷漠的扬起眉梢。   哟!   这上边的味道可够复杂的,   油烟、香皂、不可能在闻教授身上出现的男士香水和烟草……甚至还有一丝微不可闻的血腥气。   裴青山又不自觉的想起了闻烛锁骨上的红痕。   叮——叮——叮   挂钟敲响了午夜十二点的铃声。   他放下外套,如刀刻出来的轮廓显得十足的冷硬,立在灯影下的影子,宛如天地间的脊梁,恒远而悠长。   闻教授遇到裴青山的那年,在人群里待的时间还是不够长,于是很多出现在一个平凡的公务员身上显得十分违和的东西,闻烛都不太能感觉得到,   他像是刚出巢的幼狼,不动声色而警惕的接受着陌生的文明。   以至于裴青山真的觉得他柔弱的小妻子很好骗。   随后,裴青山目光沉沉的掏出手机,   对于这位身居高位太久太久的长官而言,他只需要轻轻动动手指,自然就有无数前赴后继的人,争着抢着把闻烛这几天的行踪一字不差的汇报到他这里来。   手机屏幕上冷白的光投射在他的脸上,显得五官越发的深邃而难以看透。   几分钟后——   【求助,结婚七年了!老婆从来没有说过爱我,而且最近还总是吵架,今天回来身上披着不知名男人的外套,甚至能看到不知名的红痕!请问这是不是婚变的前兆?】   1L:七年怪久嘞,是不是你中年发福了。   楼主:不可能,八块腹肌,大龄帅气男青年,风韵犹存。   2L:这么多年的夫妻了,你直接问红痕怎么来的呗。   楼主:我问了,他说不小心摔的,工作原因,我一眼就能看出来那是成年男人的齿痕。   3L:……心疼楼主3秒,板上钉钉的了。   楼主:也不排除是真的摔了,只不过正好有个成年男人在打哈欠,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4L:因为什么吵?   楼主:太多了。大部分集中在晚上体力太好这个方面。   5L:?这才是真正来论坛上分的神金,还不如之前那个结婚七年老公不回家的真。   楼主:体力太好怎么了?我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浴室门开了,裴青山下意识的把手机按灭了扣在桌子上,鬼鬼祟祟的样子引来了闻烛的一个扫视。   水蒸气顺着大开的门争先恐后的涌了出来,白雾的尽头是一道修长的身影。   闻教授是个相当倔强的人,即使身体单薄又柔弱得不行,依然热爱晨跑,身上也因着这些年的坚持,练出了一身劲瘦的薄肌。   他的头发湿漉漉的,苍白的脸终于被水雾蒸得泛了红,血气上涌,嘴唇都殷红了起来。   “裴青山,帮我拿套睡衣来。”   闻烛年纪轻轻却是个极度传统的老古板,上课的时候扣子永远系在就连裴青山看了都怕把这人勒得喘不过气的地步,全身上下只有一张脸能被好端端的露出来。   不过可能是因为老夫老妻久了,闻教授丝毫不在意的在腰间围了一条浴巾就走了出来。   腰身劲瘦,动起来的时候又恰到好处的崩出一条极具力道感的弧度和韧劲。   看得裴青山一时间连质问的心情都忘得一干二净了,一个月蓄积起来的火瞬间死而复生,烧得人口干舌燥的。   闻烛刚刷完牙,没等到他的睡衣,却等来了一双探上腰身的手掌。   裴青松不算黑,但粗糙的掌心覆在闻烛瓷白的腰腹上时,依然显得色差十分的明显,常年握着武器的手掌上都是陈年老茧,每次用点力道划过闻烛的肌肤时,都会留下扎眼的痕迹,明明每回都没用多大力,却偏偏只剩下一身的凌虐感。   “我说给我拿套睡衣,你听没听见?”闻烛侧头避开某人的吻。   裴青山的声音嘶哑,像是贴着耳廓发出来的,磁性的嗓音顺着一直震动到头骨:“那玩意儿一会再穿。”   刚刚解决掉一只不该出现在这个地方的东西,死印又蠢蠢欲动,其他的事儿就算了,闻烛对裴青山的体力太了解了,他果断拒绝:“不行,我今天很累。”   裴青山一只手环住闻烛的腰身,吻上他的唇角,“嗯”了一声:“不用你动。”   闻烛有一米八,在正常人里已经算是高个子了,裴青山不知道吃什么长大的,足足有一米九,一般而言,一个人全身上下的器官都是随着身高等比例长大的,   即使结婚了这么多年,但一想到裴青山的那玩意闻烛头上的青筋都不由自主的跳了一下,再次拒绝:“我说不行就是不行。”   但他的话音刚落,带着厚茧的大掌已经探到松松垮垮搭在腰间的浴巾里边去了。   裴青山的手指轻轻摩擦着,在闻烛耳边轻笑一声:“真的不行?”   闻烛唇齿间溢一声黏腻的喘息,然后曲手给了裴青山一肘,咬牙切齿道:“我明天有早课!”   “就一次。”裴青山探入腿根,哑声一遍又一遍的撺掇,“你不用动,累不着你。”   他搂住闻烛的腰身,哑着嗓子乞求道:“帮我弄出来好不好?”   姓裴的傲慢了一辈子,唯独在这方面能够无师自通的通过语言上的下位,换取闻烛的心软,而只要闻烛迟疑的一松口,裴青山立马就把自己从委屈巴巴的伪装里摘了出来,化身成为眼瞎耳聋的耕田机。   佳苑小区整栋楼整栋楼的暗了下来,那是个寂静又凉爽的夜晚。   不冷也没有前几天那么燥热,躺在床上开点窗户,缝隙间透进来的清透的微风,大概率是能让人睡个好觉的——当然,除了闻烛。   他就不该听信裴青山那个打桩机的傻逼话!   明明都在这人身上吃过这么多年的亏了,一不小心还是一脚又踏了进去。   闻烛后半夜嗓子都喊得发疼,撕扯到说不出话来,只能口干舌燥的咬紧牙关,五指深深的陷在裴青山的后背上,划出几道血痕了这狗逼也不在意,动作从始至终就没有慢下来过。   “你他妈还是人吗?”闻烛哑着嗓子骂他。   让一个怪物骂不是人,裴青山自己能不能去反省一下啊!   “你说我是什么我就是什么。”   裴青山一边哄着他一边使劲,这人贯会嘴上说一套背地里做另一套,他工作上那点“敌追我逃敌退我进”的游击在私事上用得淋漓尽致。   闻烛咬牙大汗淋漓的曲腿爬起身来,刚往前没挪几步,又别一双沾满湿意的粗糙的手掌捏着脚踝给拖了回来。   “再玩一会。”裴青山笑着把人圈在身下,凑近闻教授殷红的耳尖吻了一下,低声道,“宝贝儿,你今天的体力真差。”   闻烛瓷白的脸色上透着生理性的红晕,眉头紧蹙着,把平日里冷淡的眼眸都覆上了一层浓烈的色彩。   这样惊人的一双眼睛,总会让裴青山想起当年第一次见到闻烛的时候。   他们干这行的,风里来雨里去,看上去风光无限,实际上都活在一个相当边缘而真空的地带里,   稍不留神,一个恍惚间念头不对,踏了一只脚出去,整个人就回不来了。   人家干别的什么行业的,走错路都还有机会改正掰回来——他们没有。   社会保护需要这群能力者的同时,又无时无刻的忌惮审视着他们体内的力量。   在紧绷的环境下,崩溃的人不在少数。   为响应号召,上级加班加点的推出了一揽子解压计划,也包括与社会各行业人才的联谊。   也就是在那次逃不掉的联谊上,裴青山遇见了刚到临大当老师的闻烛。   其实那场联谊根本没有人敢来找裴长官说话,这人周边自带上了一层真空的地带,不知道内情的人不敢进来,知道内情的人又更加惹不起。   联谊结束后,闻烛孤身一人离席——那年的闻教授性子可比现在要冷淡多了,刚到门口,就看见一个醉醺醺的中年男人拉着闻烛的手不放。   裴青山忙得脚不沾地的,能来这趟都是被总长亲自押送的。   一场闹剧本不值得他多费功夫,也许是闻教授当年实在是生在这玩意儿的审美上,视线就多瞥了两个功夫。   哦,原来那醉鬼是他爹。   高知份子怎么摊上这么一个胡搅蛮缠的吸血鬼?   哟,被甩了一个巴掌……   他就那样站着不动做什么?   还泪汪汪的。   闻烛的身影远远看上去显得极其单薄又倔强,没什么表情的神色落在旁人眼里就宛如在原生家庭里风雨飘零的坚强小白花,   那时闻老师的眼睛和现在的闻教授就如出一辙。   好赌的爸爸,早死的妈,上学的妹妹,破碎的家,   我不帮他谁帮他?   多年后裴长官回忆起来还觉得那是一个相当恍惚的夜晚。   只能说像他这种天生骨子里就患了一种英雄主义的大男子癌的人,生来就是要拯救失足男青年的。 第4章   于是裴青山的手臂收到了说不出话来的闻烛一个深深的牙印,一直到白天起来开视频会议的时候都没消除,大大咧咧的挂在上头。   扎眼的齿痕发红的烙印在手臂外圈,男人穿着一身居家服,懒洋洋的窝在沙发上听汇报,锐利的深眸藏在碎发下,像一只吃饱喝足了终于愿意偃旗息鼓的雄狮。   “长官,你受伤了么?”刚入职的新人打破了会议里诡异但心知肚明的氛围。   “少过问长官的私事!”副官立刻严厉呵斥了一句。   新人瞪着清澈而愚蠢的眼珠子愣住了,连连羞愧道歉。   屏幕里又传来人类之光慢悠悠的嗓音,不赞同道:“廖副官,对我们新人那么凶做什么?一点同事爱都没有。”   “……”   裴青山随意的扬了扬手臂:“你说这个?太久没回家,我爱人粘人了点。”   “……”   “也真是的,大男人家家的,出个差怎么了,跟主心骨丢了似的,粘得人要死要活的,担心来担心去。”裴青山啧了一声,“愁得很。”   谁问你了?   廖副官脸上礼貌的笑都快挂不下去了,   公众会议公众会议,得给姓裴的这个当长官的面子。   但他是给裴青山面子了,这人看上去像是想要的样子吗?   你在对你还远在安全总部加班加点工作的下属炫耀什么啊!   廖副官在今年第34次决定要掀摊子不干了,   下一秒,一条笔直的腿出现在了屏幕里。   黑色的休闲裤旁边垂下来一截瓷白的手腕,青紫色的筋脉交错纵横,看上去很符合长官家那位柔弱的小先生带着点病气的肤色——不过显然这个手腕的主人今天心情不太好。   会议中挤在一起的几位莫名感觉到长官的镜头中空气诡异凝涩了一瞬。   “裴青山,”清冷低沉的嗓音带着点未能痊愈的嘶哑,下一秒那只手抬起来快准狠的拎住了人类之光的耳垂,指腹毫不留情的使上劲儿,“一大早上碗也不刷地也不拖,你是不是要造反?”   由于职业特殊性,他们开会佩戴的远程设备都是有安全局特供的屏蔽罩的,也就是说在闻烛眼里,裴青山起了个大早坐在客厅里无所事事都不愿意去把碗给刷了。   “……!”   廖副官大骇。   他、他他他就这么水灵灵的把长官的耳朵给拎起来了?   会议顿时鸦雀无声,滴溜溜的眼珠子不是看天就是看地,   目睹长官被家暴这件事导致饭碗被丢的概率虽然不大但绝对不为0!   下一秒,会议视频被对面的暴君单方面给切断了。   廖副官和一众下属看着面前突然黢黑的屏幕上倒映出来的一个个八卦而渴望的面孔,后知后觉的控制了一下面部肌肉,干咳两声,人模狗样的维护自家长官的名声:“少关心长官的家务事!多想想怎么多拿下几个诡物提升KPI!”   平心而论,闻教授那林黛玉似的身子骨揪人是不可能疼的,只是在下属面前被揪耳朵对裴青山的雄性尊严确实造成了不小的打击。   “我在工作!”一家之主辩解道。   闻烛笑了一声:“这么先进?你们警察现在只用对着空气发呆,坏人就能立马把自己捆成粽子丢在警局门口了?”   “……”   闻教授舔一下嘴巴发现把自己毒死了。   裴青山火速打电话约了个保洁上门,但他没告诉闻烛——这人的洁癖诡异到了一种心理医生都琢磨不透的地步,   刚认识那两年,闻烛下了床就不认人,整个家都一尘不染又泾渭分明,但在某些方面闻烛看起来实在是不像有洁癖的人。   “不是有早课?我送你去学校。”裴青山余光扫到闻烛臂弯上的运动外套,不经意道,“这衣服什么时候买的?好像没见你穿过。”   闻烛摆明了不想多说:“最近才买的。”   “是吗,不像你的风格。”   “我什么风格?”闻烛抬眼看他。   裴青山张了张嘴又顿住了,   他从脑海里搜寻了一阵,结果发现自己记忆里大多数闻烛的样子都是……不穿衣服的。   这两位结婚了七年的夫夫,说是老夫老妻也好,同床异梦也罢,显然对彼此的了解显然都有够肤浅的。   趁着闻教授收拾东西的这阵功夫,裴青山到阳台上去抽了支烟。   兜里的手机震动起来。   “哎呦!裴老大,好久没见你了,别来无恙啊?”   裴青山面无表情:“你懂休假两个字怎么写吗?”   他早上刚因为工作交接开了个视频会议被骂了一顿!   “临大附近出现了融合种,”听到那阎王语气不善,电话那头瞬间切换成了言简意赅的工作模式,“疑似是两栖类。”   裴青山把烟按灭在掌心:“派人清理了吗?”   “融合种被发现的时候已经死了。”   “谁干的?”   “不知道,不过我们找到了目击者,是临大体育系的学生。”   “审了?”   “他说……他失忆了。”   裴青山听笑了,嗤道:“测谎仪怎么说?”   “测谎仪响了,巨响,无敌响。”电话那边也有些无语,“融合种被发现的时候是昨天半夜,变异的巨舌被拔了下来,舌根撕裂,身上还有一条钢筋的贯穿伤,照片传给你了。”   最后他给出结论:“我们现在怀疑不是人为的。”   临京是首都,安全区,人口体量大,驻守的兵马也多,一般而言这种突然出现在群众视线范围内的诡物很少。   发来的那张照片上明显看得出来诡物的死状极为惨烈又利落,黏腻的血液溅得四处都是,扭曲萎缩的血舌瘫倒在远处的地面上。   这倒是和裴青山之前在断崖旁边看见过的诡物与诡物之间的残杀很相似——冷血、狠戾、原始而野蛮的你死我活,他们对自己的同类不存在任何怜悯之心,或者说诡物本身就不具备这种复杂的情感。   也就意味着如果怀疑准确,那么此刻在临京,有一个比这个两栖融合种更危险的诡物还混在人群里。   确实是相当令人厌恶的猜测。   “十分钟。”裴青山顿了一下,“把那张嘴说瞎话的学生给我留着。”   闻烛刚从卧室出来,迎面就被裴青山甩下一句“宝贝儿,我单位有点事儿要过去一趟”。   “先把碗刷了。”   裴青山打开门,强调:“很紧急的工作。”   “这个家只有你是在工作吗,”闻教授不为所动,凉凉道,“大忙人。”   “我回来洗。”   “现在洗。”   “你别无理取闹。”   “有种你再说一次?”   空气像是骤然被真空机抽出去一部分了一样,气流骤停。   “我们一定要在这个时候吵架吗?”裴青山微微蹙眉。   一般而言,身形高大的人在日常交流中都会有些无意识的弓背,因为他们通常需要与对话者的视线尽量保持齐平以示谦逊和友好,   但姓裴的显然不是这个通常,他对于其他人需要仰着头或者伸长了脖子跟他对话这件事情表现得十分平常,   本来就生得薄而利眼型轻飘飘的底眸一瞥,自带着一种不怒自威的轻蔑感——十分上位而带有审视性的动作。   就像是一片敞亮理性而无情的镜子,让你哑口无言。   不知道是不是这个眼神给闻烛本来就烧得旺盛的怒火又加了把柴,他也冷笑了一声:“一出差就是一两个月,在家待几个小时又有工作——”   “裴青山,我看你是不想过了吧。”   吐字清晰的一句话掷地有声的回荡在空荡的客厅里,   俩人也算是相敬如宾安好多年,这还是闻烛七年来第一次说这么重的话。   裴青山愣了一下:“我不是……”   “说起来,出差的功夫折个半,也都够你在外边再成两个家了。”闻烛显然没什么耐心再听他解释下去,讥讽道。   “闻烛,你什么意思?”裴青山脸色黑沉下来,咬牙道,“你怀疑我出轨?”   “我没这么说。”   “你不就是那个意思?”   “你自己心里没数吗?”闻烛蹙眉扫他,“公务员有你这么出差的?”   至少目前为止,闻教授的猜测合情合理合法。   裴青山黑漆漆的眼珠子一动不动的盯着他,对那句话显然气得不轻:“你怀疑我在外边有人?”   “难道我不该怀疑?”   “我在外边累死累活的养家糊口,你说我出轨?”   裴青山驰骋名利场那么多年,第一次在以非逻辑为基础的谈判性质的对话——俗称吵架上变成了个自己也没反应过来的暴怒的复读机。   “……我现在不想谈这个”   闻烛张了张嘴又闭上,过了一会,他下意识想解释两句,紧接着又听见裴青山沉声甩了一句:“那我们就谈谈别的。”   “这件外套不是你的吧。”   话题锋利的骤然转了个大弯。   裴青山低瞥了一眼闻烛臂弯上的外套,他对一件事物做出推断的时候,显然比他跟闻烛吵架的时候更具有逻辑和条理性。   “明显不是你平常穿的码,上面那个loge是个很年轻的牌子——怎么,还是个学生?运动外套上面喷了木质香,看起来他跟你见面的时候相当重视,香水经久不散——很密闭的空间?锁骨上那个成年男性的牙印不算浅,啧……晚上盖了很久才盖住。”   “所以,为什么不告诉我昨天有时间差的那四到五个小时,你人在哪?”   他很擅长抓住每一个不对劲的疑点,并且通过一个碎片拼接成一连串精细又攻击力强的质疑——这一般适用于狡猾而罪大恶极的犯人,   但是闻烛不是。   空气里只有对峙时双方剧烈的心跳声,以及闻烛自认技不如人讥讽的率先挪开的视线。   双方都不肯各退一步,   闻烛好像突然间发现,原来这段婚姻似乎每个人都支撑得无比艰难。   他身上的酸痛还没消下去、挂钟的指针“滴答滴答”的往前抖动着,气氛很安静。   长长的楼道尽头的另外一处传来的拧动把手的声音,都显得那样刺耳。   “爸爸拜拜~”   “哎,大宝小宝在家里乖乖等爸爸下班去吃大餐咯……”   是邻居家按时响起的温馨告别仪式。   邻居爸爸看到了闻烛,看到两个人像根柱子一样杵在家门口,他友好的打起了招呼:“闻老师还没去上课?”   看见站在门边的裴青山,惊喜道:“哟,裴先生!好久不见啦!”   “……张哥,上班儿呢?”   裴青山靠在门口,往嘴里塞了支烟,看到缩在妈妈怀里的小孩,顿了一下,没点燃。   “对啊——怎么了这小两口?脸色不太对啊。”   张哥琢磨过味儿来,大早上都臭着一张脸干嘛呢?   “没事,闹着玩。”闻烛抬起头已经面色如常,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时间,提醒道,“快迟到了张哥。”   “哎呦你真是的!”邻居妈妈有眼力见的给张哥后背削了一下,“人闻老师要上班呢!”   裴青山站直:“我送你去……”   “不用,我搭校车。”闻烛头也不回的走进电梯。   裴青山看向闻烛即将被关闭的电梯门隔绝的侧脸,仿佛刚刚的争吵只是一场幻觉,又仿佛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刺耳的争执早已变成了一堆灰黑色的废墟。   只有这人永远端着的那张脸,似乎对谁都温和,又跟谁都不亲热。   开合的电梯缓缓关闭,直到熟悉的脸被隔绝成一条竖直的线,门内外的两人没再对视过一眼。 第5章   审讯室里只有一个顶灯,散射的范围不大,看不清更远一点的地方,显得完全没有窗户的密闭空间越发的无边无际起来。   其实周岁身边那群体育系的也都是些二十来岁血气方刚的小伙子,偶尔也闹出过一些无伤大雅的摩擦,他不是没来过警察局,但这么封闭式的正经审讯室的确是第一次见。   “叔,我有犯那么大的事儿吗?”周岁硬是干熬到现在,感觉眼前的大黑木头桌子都快要轻盈的飘起来了。   老王装模作样的哼笑一声:“那要看你等会说不说实话了,知情不报啊包庇罪犯啊,这些罪名可不小。”   周岁有些欲哭无泪:“能说的我都说了!”   “你小子……”老王厉声拍桌,可惜狠话还没放完,一声铁门“嘎吱”响声打断了他。   宛如铁笼般的审讯室透进来一抹光,走进来的男人甚至没穿制服,但偏偏举手投足都在这座如钢铁般的监狱审讯室里看起来十成十的松弛。   他长得不够亲和,视线扫过来的时候,在昏暗的铁笼里像一把沉沉压迫的利刃。   “还有些不能说的呢?”   音量不大,但足够里边听得清清楚楚。   周岁先是愣了一下,半天才有些不自然的低头:“哪……哪有不能说的啊!不能说的就是不知道呗!”   见过无数狡诈罪犯的裴长官这回真情实感的气笑了:“这玩意还需要用上测谎仪?”   裴青山走进来,皮靴的硬底踩在地面上,发出沉重的响声。   等回过神来,老王已经跟另一个审讯员一块,俩人下意识的起身让出了椅子,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那男人似乎一点自报家门的意思都没有,直接大刀阔斧的往哪一坐。   不是,这人谁啊?   老王干咳一声,正准备上前去打听打听——审讯室的铁门突然被急促的推开了。   “哎呦,看您这大驾光临的!”   平时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铁血李队挤着满脸褶子的笑意慈祥的走了进来,手上亲自捧着个纸杯子,里边的菊花还随着他轻巧的脚步殷勤的打了个旋儿:“审这么久渴了吧?”   老王:“……”   该渴的难道不是他们么!   裴青山对李队的脸色算不上好,整的他殷勤的笑都快要挂不住了,   一大早的,又谁惹着他了?   他伸手把面前的菊花茶往前推了一段距离,裴青山盯着周岁明显动了一下的干裂的嘴唇,扬了扬下巴:“喝么?”   直到这位长得跟国际模特似的长官给他推了一杯水过来,周岁这才后知后觉的感觉到一股铺天盖地的渴望快把他的感官淹没了,漆黑的眼珠子在顶光下小幅度的抖了一下。   “慢点喝,没人跟你抢——看你这黑眼圈,怎么着,昨晚上没睡好?”裴青山的嗓音很平和,仿佛只是一次再寻常不过的聊天。   上好的菊花茶——李队亲自把后院里头阿姨们栽的菊花薅秃了晾干的——就这么被周岁两三口灌了下去,嘴里残余的潦草的花香总算是缓解了一点周岁紧绷的神经,他神经性的动了动干裂的嘴皮子:“都发生那种事情了……谁还睡得着啊警官。”   裴青山抱胸坐着没开口,只是那冷漠沉寂的视线把周岁盯得直发怵。   “哪种事情,从头到尾的再说一遍,不要放过任何一个细节。”老王敲了敲桌子。   日头越发敞亮了起来,只不过这个固若金汤的铁笼子里照不进一丝光。   按道理说,他跟闻烛昨天晚上那么大摇大摆的开着车回的市区,监控应该都拍到了,但是看这群警察还摸不着头脑的样子,估计是胆大包天的闻教授发挥了他的神通——所以这会儿周岁的瞎话编的简直如鱼得水。   “再醒来的时候,我就已经站在门口了。”周岁口干舌燥的喝完最后一口水。   老王摸了摸下巴,总觉得这次案件给人一种迷雾重重看不见脉络的意思:“按照小同学的说法,咱们的确不能排除是诡物内部的私斗,这种倒有点像精神系的。”   “既然这样,为什么单单放过你了?”裴青山语气很平淡,“说说,你有什么过人的能耐?”   “我哪知道。”周岁猜测,“也许是因为我长得合眼缘吧。”   周岁确实长得不错,在体院也算是个不大不小的院草,高眉深目,看起来像是祖上有少数民族混血的。   只是在场的谁也没把这句话放在心上,   要知道,怪物是不可能有审美的,他们只有食欲。   “问的怎么样了?”李队站在门口敲了敲门,表情严肃,“临大来老师带人回去了。”   老王捧着保温杯,叹了口气:“应该差不多了,他知道的也……”   “通篇扯淡。”裴青山头也不回,言简意赅,“让他们等。”   明明眼前的警官脸上没什么表情,周岁却依然感觉像是在草原上被一头饥饿的雄狮锁定了,头皮发麻。   话音刚落,走廊上就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哎,先生,哎这位老师……按规矩你不能进去。”   “听说我校的学生昨天被卷进了一场恶性案件,是受害者吗?”   “啊?呃、是吧。”   “不好意思,我太担心我的学生了。这位警官,过去好几个小时了,该问的话也问完了,现在是不是应该让受害人先应该回学校休息一下,或者去医院做做心理辅导?”   临大的老师语气很礼貌,说出的话却十分强势。   听到闻烛的声音,周岁瞬间变成了眼泪汪汪的大金毛,抬头望眼欲穿的看着门口。   老王循声看去,只听到了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就知道没用的李队没拦下人家老师。   “哎长官——长官呢?”老王正准备询问下一步怎么办,一转头,只看见了空空如也的椅子,惊愕的又问一遍,“长官呢?”   “观察室里。”审讯员神色奇怪的点了点旁边的单向玻璃。   裴长官端了一上午游刃有余的架子,硬是在刚刚迅速起身溜进观察室的时候碎了一地。   不是说周岁是体育系的学生吗?   所以为什么是闻烛来,他又不是教体育的!   你们临大还有没有老师了!   裴长官黑着脸在心里吐槽了一百遍,人却第一时间躲到了单向玻璃后边的观察室里。   本来上午就吵了一架不欢而散,这会再说不清他一个小公务员怎么跑到审讯室里来了,那他的长跑七年的婚姻才是真的算完了!   看着大学生苍白又可怜兮兮的脸蛋,李队也不好铁血无情的说出裴某那等“通篇扯淡,让他们等”的话。   正僵持着呢,   李队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   消失在审讯室里的某人慢悠悠的发来了一句“放人,钓大鱼”。   那你他妈不早说!   “周同学,你可以跟老师回学校了。”   李队态度软化得太突然了,脸上分毫不让的表情突然切换成和蔼可亲,有几片肌肉群都没能反应过来,矛盾的摆上脸上显得格外古怪。   闻烛看着扬了扬眉梢。   “最近一个月请不要出临京,案子有需要也许会再传唤你。”   “警官们挺有效率的。”周岁没说话,那位看上去温文尔雅的大学老师倒是轻飘飘的刺了一句。   李队沉默。   是在讽刺他们一个月都调查不清楚案子效率低吧?   绝对是吧?   闻烛没再理李队碎成一片一片的心脏,走上前去抬起周岁的下巴左右看了两眼,确定他脸上的疲惫只是晚上没睡好而已,才收回手:“走吧,回学校。”   这下再没人拦着他们走出审讯室了。   在跨出铁门的那一刻,闻烛脚步一顿,转头朝漆黑但明显比周围的墙壁要有光泽感的那块平面上扫了一眼,正好与在观察室的裴青山对视上——但他实际上什么都看不到。   “老师?”   “来了。”   呼吸到了新鲜空气,刺眼的阳光洒了下来,周岁才觉得自己彻底活过来了,差点热泪盈眶。   “老师,你放心,我编的东西绝对万无一失!”周岁拍着胸口打包票。   闻烛看着他自信的脸,微笑了一下:“那也就不会轮到我来捞你了,蠢货。”   “……”   周岁想起里边那个看起来很凶的长官的点评,无从狡辩。   两个刻薄的人!   不知道是周岁的怨念情绪太重,还是太阳光太浓艳,   光线映射在他的瞳孔里,泛着一丝剔透的琥珀色。   周岁一转头,就发现闻烛在盯着他看,没有情绪的眼神看得周岁头皮发麻。   “怎……怎么了教授?”   不会是打算毁尸灭迹吧,   补药哇,再给他一次机会吧!   下一秒,在周岁惊恐的视线中,   闻烛修长的手指二话不说擒住了他的下颚,利落的捏住了周岁的骨骼,撬开唇瓣,顺着探入了口腔,   感觉到舌头上冰凉的异物,周岁瞬间惊醒了,   “别动。”   闻烛眉头轻蹙,压住他颤抖乱动的舌根,指腹在柔软而鲜红的口腔里划了一圈。   ——没有任何异常。   闻烛心底自嘲,感叹自己真是在温笼里关久了,   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那是双仿佛黑礁石一样的眼睛。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天晚上的既视感太重了,周岁总能在闻烛身上看见别人所看不见的那种神秘又不可名状的令人畏惧的怪物感,   那样的眼睛落在他的脸上,宛如隔空被电流浑身刺挠了一下,细细密密的麻,像是身体浸泡在冰凉的溶液里,皮肤下的血肉却战栗而激烈的汹涌沸腾着。   一直到喉间的异物感消失。   等周岁回过神来的时候,闻烛已经收回手,仔仔细细的用口袋里的湿巾纸擦了好几遍手指。   “老师,等等我!”   他莫名的挠了挠后脑勺,跨步小跑跟上闻烛。 第6章   ——上完课了?   一条消息冷漠的留在聊天界面上。   两个小时过去了,裴青山没收到闻烛的一条回复,他无聊的往上翻了翻,最近的聊天记录还是上次回家的时候,再往前就是四个月前——等等。   裴青山突然想起来,闻烛的手机昨天是不是丢了?   难怪不回消息。   裴长官完成自洽,按灭了屏幕。   他唇齿间猩红的火光随着监控大屏落在他脸上的光一样,明灭起伏。   画面定格在闻烛掰着周岁的下巴查看情况的那一幕上,迟迟没有前进。   周岁是国家级别的运动员,纯正的小麦色,跟弱不禁风的闻教授对比下来,颜色鲜明的很。   裴青山想起了年轻的木质香,倒是恰好很适合这个大学生。   不过据周岁说那件外套上的香味根本就是被一起租房子的同学面试的时候不小心喷上去的,他本人身上没有这股求偶般的气味,   摸不着线索的裴长官,此刻像只抬手挥不住蝴蝶的大猫,卧在地上浑身不对劲。   “我看你刺挠一天了,干嘛,更年期提前了?”李队长手里拎着一个密封袋进来,意有所指,“把私人情绪带到工作里,越活越过去。”   “你还是先管管你自己的草包队吧,到底谁越活越过去,”裴青山吐出一口烟,把剩下的火光按在烟灰缸里,“几个诡物顶着人命就在市区里来去自如,够没用的。”   “……”李队狡辩,“我哪知道都退到这里来了,还能他妈的碰上那群东西!”   好多年前,那时候李伟光还当过裴青山的教官,   谁知道混着混着,就看着这小子胆大包天的跃到了他头顶上。   再过不久,他身体不行,也要从一线退下来了,   至少在系统内,那个时候“裴青山”这三个字已经无人不晓了,甚至成了很多徘徊在灰线周边的警员的信仰和安全线。   年轻、强大、有魄力,没人知道他的极限在哪里,没人知道他到底有没有极限。   至少尸山血海里的凶名是立起来了。   只要有他顶在一线上,那一定是场久违的胜仗。   在那些个被联合国亲自划分为“一线”的行政区里,我们这个种族已经很久没有拿下过一场彻底的胜利了,   所以裴青山实际上也是被无数双手推到最前面的,他们太需要一个这样一往无前的精神人物了。   “你当年才那么屁大点,连他妈老子屁股都够不着。”气氛都到这了,李队也点了根烟,“一晃眼竟然都坐到这个位置了。”   他从没想过,那个血肉模糊的台阶,最后居然是由他带出来的学生登上去。   “李教官,我们从不缅怀过去,也不定义将来。”裴青山头也不回,懒洋洋的反驳,“那是你教我的。”   李队啧了一声,不要脸道:“现在我再教你一招,遇到不称心的学生早点打,不然说不定哪天人就飞黄腾达了。”   裴青山倒是连谦虚都懒得装一下,心安理得的接受了那句“飞黄腾达”。   点到为止,两人都没有再把这个话题继续下去,裴青山的余光扫向了那个透明的密封袋,眉心莫名一跳:“这是什么?”   “差点忘了正事,”李队冷哼一声,把密封袋扔桌上,“在现场周边捡到的,卡在小岩石缝里,不知道有没有用。”   裴青山接过来打量了一眼快碎成渣的手机,平平无奇的款式,小偷上大街摸十部里边至少有七部都长这个样:“能修好么?”   “不好说,技术部门说里面那个芯片很特别。”   “怎么特别?”裴青山眯起眼睛。   “特别难修。”   裴青山扬眉,比了个数字。   李伟光愣了一下,低头思索:“一个月?一个月怕是有点困……”   “一天。”   “……你少把你那暴君做派放到我队里耍,你知不知道这相当于让我们技术部门用一个三湖街道给你凭空拼出整个临京!”李伟光脸都黑了。   “草包。”暴君回以一个嗤之以鼻。   这话但凡换个人说,在张嘴的那一瞬间已经被李伟光踹飞了,偏偏是裴青山。   李伟光冷笑一声:“就你这张嘴,活该单身!”   “……”   “你沉默什么?”   李伟光看着裴青山不忍中夹杂着三分微妙的神情,眉心骤然一抽搐。   “我已经结婚了。”裴青山语气平淡的装了个大的,曲指点了点桌面,指间银色的对戒闪耀着低调而奢华的光芒,微笑道,“教官,今年是第七年。”   李队震惊得面部扭曲:“你能讨到老婆?”   “不好意思,保密等级原因没能请你和尊夫人一起参加我们的婚礼。”裴青山嘴上说着抱歉,语气却让李伟光恨得咬咬牙。   “呵呵,我也不是很想去。”   “我爱人是个普通人,身体不好,我不想让他接触到一线之上的东西。”裴青山的神色变得冷硬了起来,这才从那张懒散的度假脸上看出几分好久没见的杀伐感。   李伟光刚从蝉联十年“最不可能讨着老婆的黄金单身汉”的榜首竟然悄无声息的结婚了这个惊愕的消息里缓过神来,听到他这句话,又神色不明的感叹了一声,   排开所有因素,裴青山还真是上头能找到得最好的人选,他嫉恶如仇到了一种近乎激进的地步,谁都有可能被诡物、被欲望拉到线的另外一边去,但他似乎永远都不可能,裴青山对那群外人看来极度恐怖与不可名状之物的态度其实是一种很单调的厌恶。   不过也主要是这人大概是过度自我为中心了,投射在他脸上的意思很明显——一群躲在犄角旮旯里阴暗爬行的废物,只能靠寄生人活在阳光之下,还妄想我给他们让渡什么生机?   自大、傲慢、唯我。   也亏得是生在了需要这样一个目空一切的领袖的年代,不然姓裴的活在哪个时代都会被人揍成猪头的!   李伟光小声蛐蛐完,煞有其事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这句话他不厌其烦的跟很多人说过:“也是,像咱们这种人……有了今天没明天。”   裴青山不置可否:“这个案子,我亲自跟。”   “你跟个吊毛,这是老子的地盘。”李队冷哼一声,对他骂他们队草包的事情历历在目,又慢悠悠道,“再说了,你不是不能插手一线之下的事?”   那群老东西忌惮他在一线战场上的威望,生怕这玩意一个不顺心带着那群人起兵反了。   他们想要裴青山的爪牙,又时刻忌惮着怕被爪牙抵住命脉。   “刚刚来的临大老师,是我爱人。”裴青山的视线难以控制的压在显示屏那张只露出半截白玉的脸上,隐秘的露出了几分自己也感受不到的急躁,语气冷漠而笃定,“我希望这个案子能尽早解决,越早越好。”   “尽早解决掉。”闻烛把一整包刚开封的湿巾纸用得只剩下最后一张,扔进了垃圾桶里,“别再跟警局里那些人打交道了。”   越是藏在暗处的视线,反而越危险。   “不是我不想解决,他们这不是不肯放过我吗?”周岁委屈巴巴的跟在后边。   闻烛下午有课,架上了一副银灰色框架的眼镜,阳光下折射出几缕流光来,显得整个人书卷气很浓。   周岁抽空暗暗猜测,   闻教授也许是个章鱼怪,肚子里装满墨水的那种。   “章鱼?”挑起一个寡淡的尾音。   糟糕,不小心说出口了!   不过闻烛貌似也不在意,只是轻轻的笑了一声,用着逗小孩的语气:“实在好奇的话,我倒是可以给你看看。”   看完之后我还能留口拿毕业证的气儿吗?   周岁这把句十有八九持否定回答的问句咽了回去,把话题转了回来:“你看到那个穿着便服的警官了吗?”   “哪个?”闻烛都没什么特别的印象。   “一个长得,”周岁不知道怎么形容,“很像国际混血名模的警官。”   “所以呢,你看上他了?”闻烛满不在乎的问。   周岁陷入了一瞬间的沉默,直到发现闻教授的目光越来越不耐烦才匆匆开口:“不是,他好像是专门负责抓怪……嗯、抓你们的吧,地位反正看着还挺高。”   闻烛确定自己进去的时候那黑漆漆的审讯室里没有这么一号发光的名模人物:“他说什么了?”   周岁把内容大致复述了一遍,有用的信息太少了,基本上都是对方在诱导他开口,闻烛也听不到什么新东西。   “教授,你要不要躲一阵啊?”周岁摸了摸鼻尖,“感觉这事儿闹得还挺大的。”   闻烛看上去不是很担心,   毕竟他跟那只蠢蛙还是不一样的,他已经缩着脑袋安分守己的在这里活了很多年了。   “不过你那么厉害,”周岁想了想,又低头小声道,“应该也不怕他们。”   “我有稳定的社会关系,不需要躲。”   “啊?”周岁这回是真的诧异,“你有爸妈啊?是人吗?”   这句话听起来有些冒犯,周岁问出口就立马闭嘴了,但闻烛显然不在意:“我有爱人。”   他的爱人是个人类。   周岁立马就意识到了这点,   不知道他那还没脑仁大小的脑子里想了什么,的看了几眼闻烛。   “我缝上你嘴了?”闻烛被他打量得不耐烦。   “是不是有个善良的人类偶然间救了虚弱的你一命,你在报恩的时候爱上了这个人,所以选择放弃一切乔装打扮跟他生活在一起?”他小心翼翼的猜测道。   那一瞬间,周岁的脑海里浮现了大量的人外文学著作。   来自O星的你、吸O鬼日记、大海的传说、聊斋O异……凄美的爱情故事的旋律已经在脑海里回响出了3D效果。   回到现实——   帅气高知教授笑着问他:“你也在人类社会混不下去了吗?”   闻烛穿着白衬衫,薄腰削瘦,卷起来的一截手腕自然的垂着,顺着引力往下的血液撑起了蜿蜒交错的青筋,看上去十分的弱不禁风——可是周岁做噩梦的时候还总是能梦见那天晚上,闻烛就用他那修长纤细的胳膊,眼睛眨也不眨的拔下了怪物血淋淋的巨舌。   周岁闭嘴了。   就在周岁以为闻烛要结束这个话题的时候,他冷不丁的开口了:“那天晚上你没看出来?”   “看出来什么?”周岁一愣。   “我们之间只存在猎杀和反猎杀的关系。”闻烛突然抬手擒住他的下巴,打量了一圈,满意道,“细皮嫩肉的,你是很招怪物喜欢的体质啊。”   “……”   ——那你的爱人也是你正在猎杀的猎物吗?   但是周岁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能问出来。   闻烛的手就跟他这个人一样,看上去削瘦脆弱,实际上骨节突兀有力,带着浸透感的凉意,仿佛一根冰冷而坚硬的骨刺。   这种毛骨悚然的触感一直从下颚滑到了脖颈,闻烛摸到了他那根红线串着的石头吊坠,意兴阑珊的帮他塞进了衣领了。   冒着寒气的挂坠冻得周岁一激灵。   “所以别让我失望,好吗?”   怪物寡淡的声线回荡在耳畔,那是一句明目张胆的威胁。   那一瞬间,一股强烈的战栗宛如蒸腾的水雾一样从心脏弥散开来,水雾带着电流无孔不入的钻进了周岁的每一处细胞里,山呼海啸。   就连当初距离死神的镰刀只有一步之差的那个夜晚,他也不曾感觉到这样浓厚而反常理的恐惧——甚至超越了死亡本身。   噗通、噗通、噗通……   淡淡的皂香擦过鼻尖,等到周岁回过神来的时候,闻烛已经走远了。   他急迫的侧头看向拿到远去的背影,天崩地裂般的情绪已经变成了毛刺,刮擦着他依然剧烈跳动的心脏。   如果闻烛此刻还在的话,就会发现周岁的眼珠子并不是在阳光的折射下显得异常的艳色,而是染上了一种诡异的纹路,这种纹路在背光的时候更加清晰,在眼球里随着脉搏的跳动兴奋的放大、缩小。 第7章   这几天两个人都没有再提起那天吵架的事情,至少也在一起生活了整整七年,这点老夫老妻的默契还是有的。   生活又好像重新回到了正规,裴青山不忙的时候就开车接送闻教授上下班,晚上回家闻烛做饭裴青山洗碗,配合得天衣无缝,偶尔夜晚交流交流感情,除了裴青山经常控制不住力道,害得闻教授第二天腰酸背痛嗓子嘶哑,被无伤大雅的踹几脚之外,夫夫生活也还算过得滋润。   裴长官也纳闷,他堪称业界自控狂人,对一切尽在掌握的感觉过分迷恋,从小到大在任何基地里都没得过第二名,面上看着懒散,私底下被称为“一线卷皇”,早些年甚至曾经有过“性冷淡”的荣誉称号。   怎么结婚之后,变得这么不节制了?   裴青山对沉迷于享乐主义的自己进行了深刻的批判,转而又在闻烛嘴角边亲了一口。   一道白光出现在漆黑的天际那边,天穹逐渐被渲染成了缥缈的灰蓝色。   裴青山轻手轻脚的抽完一支烟回来,伸手摸了摸身边闻烛的耳廓,他实在是太累了,被裴青山像掉线木偶一样洗了个澡回来以后就睡得不省人事。   这会儿静了下来,身上躁动的火也被断断续续的喘气和呜咽安抚得明明白白。   裴青山的手摸到了闻烛后颈上的一处齿痕,动作顿了一下,   其实后半夜的时候,闻烛都叫不出来了,瞳孔发散着,背脊弯成了一张蓄势待发的弓,整个人埋在枕头里颤抖。   两人过分亲密的姿势,让裴青山能够第一时间感受到他的紧绷和战栗,不忍心把身体本来就不太好的爱人弄得太过分,俯下身有些食髓知味的吻了吻他的耳垂:“说你爱我。”   这句话淹没在了破碎的呜咽里。   “慢……慢点。”   “闻烛,说你爱我。”   “呜……”   “说爱我。”   “……”   裴青山的动作一次比一次剧烈,一次比一次重,他五指紧扣着闻烛的手,咬着牙在他身上留下了一道有一道的牙印。   从不知餍足的激烈里回过神来,裴青山啧了一声,收回手,轻轻的捏住了闻烛的鼻尖。   深一下浅一下的呼吸,热气缓缓的打在指尖。   深邃的眉骨盖下一层阴影,阴影中只有那双黑沉到幽深发亮的眼眸,在死寂的黑夜里,静静的注视着眼前的人,沉默而偏执。   不知道他保持这个动作盯着闻烛看了多久,直到一道遥远又空灵的“轰隆”声从窗外响起,灰蓝色的苍穹下林立着尚在沉眠的高楼,地平线一段的平静却被一个陡然炸裂开的火光点打破了,远处燃起浓烟。   裴青山骤然起身,走到窗边,那片渺小的爆破光点如同被摄影机瞬间拉大的远景,映射在了他黑沉的瞳孔里。   浓烟弥散着不详的青色。   裴青山被那道肉眼难以观察到的远距离意外吸引了视线,也就没能发现床上原本昏睡得天昏地暗的人缓缓的醒了过来,似有所觉的朝着裴青山看向的那边微微抬起了眼皮,随后又翻了个身,陷入新的昏暗里。   “一个月出现两次大规模诡物袭击事件,”裴青山翘着二郎腿坐在原本属于李伟光的队长宝座上,冷嘲热讽,“不好意思啊李警官,你的地盘被我们北斗局接管了。”   李伟光憋屈的站在旁边,脸色沉得要命。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临京在全国人口居住面积最密集的城市里排前三名,也就是说如果这里被诡物袭击,那造成的损失将是不可估量的。   “联合国规定,以30天为限,出现5次及以上较大规模的诡物袭击事件,该区即被列入‘一线’战区,由联合国统筹监管。”   裴青山念出来的条例李伟光熟悉得很,但他实在不明白:“塔口周围不都是重兵把守吗,怎么会有这么多漏网之鱼跑到临京来?”   他的目光落在裴青山身上。   “不可能,”裴青山懂他的意思,迅速否决,“我休假期间也不会跟北斗局断联,四个塔口没有出现任何异常。”   .   “这些塔口到底是什么?”   沉重又安静的会议厅里,终于出现了第一个开口的人。   裴青山正背靠在会议桌正前方的边沿上,仰头看着视频里“10.20爆破案”的最后一帧镜头,廖鑫副官早上带着一个技术部门两个战斗小组匆匆赶来,下午就召集了全体警备战力到会议厅开会。   联合国非常重视对于诡物这种超自然物种的保密工作,一贯推行保守主义做派,一线以下的除了少些相关部门,普通人对诡物这个概念根本就是一无所知,这也就导致了一旦出现什么意外,事情会变得相当被动。   廖鑫站起身来,他显然见过不少这样的场面,声音沉稳有力,带着一股温和的安抚性:“72年前,位于西北地区齐木干沙漠附近的一所村庄惨遭屠村,全村94名男女老少无一幸存。”   “我听我爸提起过这个案子,他也是警察,那年正好在西北做交流,”这件案子当时引起的轰动还是很大的,不少资历深的都记得,“据说凶手是几个在逃通缉犯。”   “六个人能犯下这么大的罪行?那94名死者里面,包含了当年逃到齐木干的六名通缉犯。”裴青山转过身来,双手撑在桌面上,语气平稳的揭开了一桩秘辛,“那是诡物第一次出现在我国境内,此后国家成立北斗局,隶属于安全院,正式加入联合国‘红塔计划’。”   “诡物……?”   “什么叫红塔计划?”   每个人的脸上都弥散着不安的茫然,干这行这么多年的直觉告诉他们,接下来的一切都将颠覆他们目前所认知到的世界。   “大家稍安勿躁,”眼见领导随口说了两句又撂挑子回去看视频了,廖鑫立刻接住话头,“红塔不是一座塔,而是一处拥有巨型污染源的磁场空间,天枢院目前有两个派别的猜想,‘黑洞派’认为红塔是空间折叠出来的高纬度世界,‘生物派’认为红塔是在磁场、引力、辐射三者作用下产生的新世界。”   一段话下来,不少人的瞳孔都开始发散了。   裴青山忍无可忍的在底下踹了一脚学院派的精英:“说重点。”   “咳,意思就是‘红塔’其实是诡物诞生的摇篮,目前主流的说法是‘红塔’里面存在一个史无前例的巨大的诡物王国。诡物大家刚刚也看到照片了,一种高度异化无序化、具有极强攻击性、会思考、完全超自然且能够寄生于人体活动的生物,”廖鑫说,“而塔口,相当于红塔随机打开的出口。”   几个年纪轻的新脑子立马就反应过来了:“所以当年那个村庄正好就出现了塔口吗?”   廖鑫摇头,表情难得的严肃:“不止,整个齐木干沙漠都变成了塔口。”   掀起一阵哗然。   那么大一片沙漠,谁也不知道哪里会出现诡物,谁也不知道自己枕边的人什么时候会被寄生……   难怪齐木干地区以“沙尘暴频繁”为由被管控了这么多年。   “不过好在目前我国境内的几处塔口都是惰性的,世界上出现诡物最频繁的塔口位于俄国X市,‘红塔计划’一半的兵力都驻守在那里。”廖鑫顿了一下,“但是最近几年各国都有不同程度的诡物爆发,天枢院猜测红塔正处于活跃期。”   总而言之,情况十分的不妙。   未知的、超出认知和现有科学的生物,瞬间掀翻了在场所有人的世界观,一个新的、满目疮痍的又正在磕磕绊绊的重建着。   “长官,那诡物……到底都是什么样子的东西啊?”   ——恐惧永远来源于未知。   裴青山转过身来,他大刀阔斧的坐在椅子上,神情平淡而懒散,似乎永远胜券在握:“寄生虫而已,只不过砍起来有点恶心。”   廖鑫垂眸坐下,虽然姓裴的总是因为眼高于顶被各位同僚骂得风生水起的,但也实在不能不承认,就是这股子眼高于顶的傲慢,在这种时刻最能安抚人心。   “昨天凌晨五点三十五分,位于临京市郊区的XX工厂发生较大粉尘爆炸事故,事故造成2人死亡,8人重伤,具体原因相关部门还在调查之中……”   周末,闻烛晨跑回来,慢悠悠的坐在餐桌前吃了顿早餐。   电视机里播放着昨天早上发生的一起工厂爆炸新闻,裴青山也从昨天一直忙到今天不见踪影。   闻烛深色奇怪的戳了一个豆沙卷,   郊区工厂爆炸,跟他有什么关系?   接到闻烛的电话时,裴青山正在看技术部门根据视频解析出来的报告,闻言顿了一下,含糊道:“嗯……因为干得太好了,所以就升职成了——高一级的公务员。”   “终于升职了,”电话里传来闻-年纪轻轻正教授-烛有些欣慰的感叹,清冷的语气里藏着几分鼓励,“好好干。”   “……你最近除了上班,不要到处走动了。”裴青山嘱咐,“临京这段时间也不是很太平。”   闻烛若无其事的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裴青山不愿意跟闻烛说太多,但是一想到他爱人那孱弱的身体,还有藏在清冷的皮囊下边十分容易被骗的性格(主要指被裴青山三言两语哄骗),又蹙眉道:“出门在外多长两个心眼,遇到奇怪的人——或者熟悉的人感觉上很奇怪,就都离得远一点。”   廖鑫端咖啡进来的时候,领导正挂完电话有些头疼的按着眉心。   “咋了,又跟嫂子吵架了?”屋里没其他人,廖鑫无所顾忌的调侃道。   领导面无表情的看了他一眼,接过咖啡起身:“廖副官,今年给我升职加薪。”   “?”廖鑫一愣,“啥?你升啥职加啥薪?”   裴青山不理他,捏着鼻子把咖啡一饮而尽,走到门口又顿住,严肃道:“双倍。”   廖鑫:“……”   我看你是疯了。 第8章   “闻烛?”   由于闻烛沉默得太久,话筒对面又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好,我知道。”闻烛看着碗里的豆沙卷,有点甜到发苦,“你好好工作,我先挂了。”   电视机里正循环播放着摄像机拍摄到的爆炸的视频,浓烟骇人的围绕在上方,不知道是视频拍摄得太过仓促,内容有些失焦,也就没人注意浓烟周围那一圈怪异的暗青色。   直到新闻已经切到“刘女士花重金寻回三年前走失的儿子——一只毛发稀疏的博美”“小三小四联合正宫药死出轨渣男遗憾获刑”,闻烛一直保持着一动不动的姿势,静静的看着电视,却始终没能聚焦。   太阳的金光在漆黑的瞳孔中逐渐坠落了下去,在人类看来坐立难安的一天,对于很多不死不生的古老的不可名状而言,只不过是几个回合的呼吸。   阳台上的金辉逐渐黯淡,闻烛才终于有了动作,他想抬手关掉电视机,身体却陡然一僵,扬起手臂的一刹那,被黑色狰狞的筋脉缠绕了上来。   昼夜交替,月色清浅的洒了进来,   背后白墙的影子陷入沉沉的黑暗里,等月辉照射进来的时候,一个巨大的、扭曲的黑影投射在了苍白的墙壁上,整个墙壁甚至框不住全部的影子。   下一个瞬间,墙壁上扭动着的巨型黑影缩小了。   嘶——   闻烛感觉到熟悉而冰凉的鳞片贴在了后背上,光滑的纯白色的蛇身顺着后脊紧紧缠绕上了它的手臂,这只蛇至少有森蚺那么大,整个身体却是无暇的象牙白,韧性的下颚张开血盆大口,尖锐的齿尖在月光下冒着冰冷的白光。   “都疯了么?”闻烛蹙眉,另外一只手掰开白色森蚺的嘴,指尖毫不留情的用力“咔嚓”一声,生生的撬下来了一颗尖牙,鲜血瞬间顺着创口洒了他半个胳膊,不耐烦的冷声,“连你也跑出来找死?”   明明是他自己脾气不好!   竟然还把暴力行径的原因推给一条涉世不深的小蛇。   巨大的白色森蚺吃痛的紧绷的起来,朝着闻烛暴戾的吐着信子,蛇身绷直成一个攻击状态,金色的竖瞳碰上了他无动于衷的眼神后,又偃旗息鼓了起来,   一口吞不掉闻烛,绞杀对他的效力也不大,白森蚺立马开始装模作样的委屈。   “我脾气不好?”   闻烛把拔掉的不知道第多少颗尖牙随手扔进垃圾桶里,毫不在意身上的爬满的筋脉血管也闻到相同味道的鲜血之后越发兴奋的蠕动了起来,语气相当温和,比起问句更像是一声轻声的呢喃。   正威风吐着蛇信子的血盆大口突然被一只苍白的手狠狠捏住,害得白森蚺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一抬头,闻烛正笑着盯着它:“你说说看,我哪里脾气不好?”   首先,森蚺根本不会讲话,   其次,即使不会讲话还是被恼羞成怒的暴君捏住了嘴巴!   闻烛冷哼一声,不知道自己跟一条除了吃什么都不懂的蠢蛇计较什么。   电视机被随手关掉。   窗外的高楼大厦还挂着长明不灭的灯火,蔓延过细长粗犷的江水,不知道哪个方向飘来一阵烧虎皮青椒的香气,夜晚是这个城市最具有烟火气的时候。   闻烛收回视线,巨蛇不知道什么时候把他盘在了中间,安分的绕了几个圈,瓷白的鳞片印着神秘的蛇纹,他轻轻勾住白森蚺的下巴,沾着血的蛇信子试探着信赖的蹭了蹭他的指尖。   半晌,闻烛开口,轻声道,   “不过这也未必不是好事。”   “让他们互相残杀吧,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死光了才好。”   他倦怠的垂下眼眸,掩住眸低的厌恶和疲惫。   白色巨蛇亲昵的贴着他的指尖,像是一种应和——即使它根本听不懂。   .   裴青山最近把北斗局办公地点搬到家附近了,回家的次数也就越来越多了,廖鑫和众北斗工作人员从一开始的“谁?你说谁准点下班了?那个姓裴的工作狂?”到“他又准点下班了!有没有人管管他!”   现阶段,暂时还没有更大的领导下来,一众怨妇怨夫只能敢怒不敢言。   “哟,又从家里带饭啊。”李伟光捧着餐盘从裴青山那桌路过,看着他桌上色彩缤纷的四个小饭盒,酸溜溜道。   裴青山嘴里咬着一块排骨,略微思索然后点评道:“有点柴。”   “谁问你了。”李伟光哼了一声,原本打算过来坐的脚径直拐了个弯,却被横空出世的一条长腿拦住了去路。   李伟光冷笑道:“想绊我?多大岁数了还搞这么童趣?”   “来,坐。”裴青山扬了扬下巴,对面的廖鑫瞬间挪出一个空位。   “干嘛?”   “问你点事。”   看裴青山的神色这么严肃,李伟光一愣,顺着坐在他面前。   “出什么事儿了?”李伟光压下脑袋,蹙眉轻声问。   难不成是红塔又搞什么幺蛾子了。   三人之间的气氛理解变得凝涩起来,就连廖副官也投来警惕的视线。   两分钟后——   “什么?”李伟光不可置信的掏了掏耳朵,“你要婚变了?”   0个人在意。   “你会讲话吗?”裴青山咬牙,“是婚后生活比较平淡!”   “老大,你激情过吗?”廖副官犀利发问。   “吃饱了就去想办法找安全院批经费,”裴青山轻蔑的抬眸瞥了廖鑫一眼,“联谊参加了三年都对你没用。”   跟青梅竹马的老婆到年纪就领证,十年长跑依然幸福美满的李伟光竟然成了三个人里最有话语权的,他装模作样的轻咳了一声:“感情哪有你这么较劲的?吵吵闹闹的很正常,生活了那么久了激情褪去了更正常。”   “是吗?”裴青山将信将疑的,他犹豫了一下,莫名的不想把之前那些扎眼的奇怪红痕和外套说给别人听,强调,“我一年在家的时间都凑不齐两个月。”   按时间算,他跟闻烛岂不是正值新婚激情阶段?   “人临大高材生教授一看就不是热情如火的性子,冰美人都是这样的,”李伟光换了个角度开导,顿了一下,又盯着裴青山的眼睛反问,“再说,你瞒人家的东西那么多,那我问你,想没想过这些谎言会让你们走到哪一步?”   无论是谁有一天发现和自己同床共枕了七年的丈夫,从头到尾都是假的,从身世到职业再到前二十多年的人生经历,完完全全的一整个拼装货,都会崩溃吧?   “你们真正的了解过彼此吗?”   “他爱我,依赖我,也只肯让我靠近,这就够了。”裴青山笃定道,“即使有那么一天,我们也绝不会走到那个地步。”   裴青山即使这几天对于夫夫感情变得平淡这件事情耿耿于怀,也仅限于耿耿于怀的地步,他一直都能感觉到闻烛对他的依赖,   闻烛身边几乎没有什么朋友,家人亲戚就更不用说了,感觉闻教授私底下就是个就连同事聚餐都很少参加的社恐人士,   只要裴青山在家的时候,他会推掉所有除了工作以外的社交,安心的在家里当一只清冷又粘人的波斯猫——即使裴青山知道这个依赖大概是由于闻烛的原生家庭对他而言过度缺乏安全感所导致的。   李伟光哼哼两声,意味不明道:“你在感情方面的判准不见得跟你在战场上的一样精确。”   裴青山扫了他一眼,不接茬。   “先有信任,才会有爱。”   “爱一个人就是这样,只有你敢将自己全身上下的皮都血淋淋的剥开了,把那颗无所遁形的心脏剖给对方看,让真实的刺和伤疤都攥在他的手里。”   “直到那一刻你才开始爱。”   李伟光叽里咕噜的说了一大堆玄而又玄的东西,以过来的身份高深的拍了拍裴青山的肩膀,并且挟恩相报光明正大的享用起了摆在裴青山面前五彩斑斓的小盒饭。   一块油光华亮的排骨,浇满了咸香的酱汁。   “哎呦这小排骨哈,看着怪有味的。”   半分钟后,李伟光把在口腔的上下排牙齿里折腾了半天却只收了皮外伤的排骨又重新夹了出来。   在裴青山微妙的视线中,沉默良久得出结论:“确实柴。”   这玩意姓裴的每天都啃得津津有味的?   他还真是什么品种的犬类不成?   裴青山仿佛没看到他的视线,随手从口袋里掏出了震动的手机:“什么事——”   “不可能啊,我看排骨从来没有走过眼。”   李伟光不死心的呢喃着,用筷子又往香色俱全的红烧排骨里翻找。   面前的人站了起来,高大的身形骤然挡住了面前的阳光,沉重的阴影遮罩住了半块桌面。   一只手握住盖子的四角,牢牢的扣在了粉色的盒饭上。   “别吃了。”裴青山的手机屏幕还亮在通话的界面上,他低垂黝黑的瞳孔中藏着一闪而过的寒光,脸色不太好,“ICU里救出来的八个受害人,都死了。”   他们把郊区工厂掀了个底朝天,以北斗局为首的技术部门带着十几个人,没日没夜的勘测侦查,愣是没找到一个足以引发那么大火灾的能量源。   现在幸存者全部不治身亡,最后的线索也彻底断了。 第9章   “今天晚上加班,好好吃饭。”   是裴青山发来的消息。   最近临京不太平,连闻烛都感觉得到,手指在屏幕上轻触:“好,你也注意安全。”   关掉手机,收拾好桌上的课题报告,闻烛正准备去菜市场,突然被人拦住:“闻教授,今天晚上课题小组聚会你忘啦?”   闻烛抬眼,是一张很眼熟的脸,模糊在这几天昏天暗地的实验室里,他顿了一下,装作恍然想起:“是吗?我们在哪聚会?”   ——那真是太可惜了,我晚上得回去喂宠物。   “柔曲。”   “那……”闻烛反应过来,突然改口道,“哪?”   “业兴路那家酒店,闻教授去过吗?”   闻烛笑了一下:“没有,但我确实一直想找个时间去尝尝。”   “真的吗?”那人惊喜道,“连你都那么说,味道肯定不错!”   身后藏在影子里的大蛇蠢蠢欲动,闻烛舌尖下意识的划过犬齿,不动声色的上了车。   那么浓的腥味,味道当然不错了。   .   “天天就是应酬应酬应酬,怎么不喝死你?”   “老婆老婆,我保证马上下了班就回去陪你们……上次也说了?那我上次不是碰上大检查了吗……”老张被自家媳妇儿的电话吓得整个人酒都清醒了,躲在厕所里认错,还没认晚就被单方面切断了解释权。   老张一四十来岁混上高层的更年期中年男子,苦兮兮的蹲在地上醒酒,抹了把冷水脸,   他刚走出厕所舒适区,眯起眼睛脚步一顿,飘忽的视线骤然映入一个熟悉的身影。   人来人往鱼龙混杂的,还在他醉了个半成的情况下,能够一眼看出来,主要还是男人扎在人堆里看着确实扎眼。   人高马大的,一身懒洋洋的休闲装也挡不住宽骨架子立起来的肃杀感。   “哟,这不是闻教授家那口子吗?”老张呢喃。   刚刚没看清,这会走路错开来,老张才发现闻教授家那口子身后还跟着一个身形纤细的小男生,被男人挡了大半边,但是依稀能看出两人贴得很近,十分亲密。   老张酸溜溜道:“年轻就是好啊,结了婚也不忘记出来吃饭找点浪漫。”   奢靡的姜白色的灯柱子泛出来的光芒照在了男生的脸上,一张稚嫩又怯生生的脸蛋逐渐聚焦在瞳孔内。   老张擦了擦眼镜,重新架在鼻子上,吓了一大跳。   怎么回事?!   不是闻教授啊这也!   老张迅速着急忙慌的从口袋里摸出手机。   “滚,我不……”   “老婆老婆你别挂电话,你猜我在‘柔曲’看见谁来吃饭了?”老张弯着腰偷摸观察,立马道,“闻老师家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那口子!”   电话里传来女人少见多怪的声音:“那怎么了,人小俩口来吃个饭你也管?”   “哎呦!关键是他身边跟着那小男孩,不是闻老师!”   “什么?”女人语气变了,“小裴出轨了?”   “也不能这么说吧……”老张作为战线第一记者,对事件的真实性有些犹豫。   “什么叫不能这么说,”女人怒道,“闻教授马上也下班了,我一会就去问问情况去。”   “哎,你先别!”老张被自己老婆的雷厉风行吓了一跳,“人万一有故事呢?不是,我不是共情他!我什么事儿也没干啊!我是说万一是个误会,闻教授和……”   “张哥?”身后骤然响起一道疑惑的声音,像是从地底下钻出来的一样余音绕梁,“我怎么了?”   老张下意识的一激灵挂断了电话,一转头——不是刚刚还在聊的闻教授是谁?   “啊?呃、好巧啊闻老师,你怎么在这?”老张面部表情显然有些惊愕,干咳了两声。   “我和同事来聚餐。”闻烛奇怪的看着他有些尴尬的脸色,“怎么了?刚刚是在聊我吗?”   “是啊、你也知道小雪那孩子成绩不好,她那么喜欢你,我就说她得考上好大学才能当你的学生嘛。”老张的表情很古怪,似乎透露了两分犹豫。   闻烛没多想,只是有些惊讶,没想到他也有招小孩喜欢的一天。   “闻烛!你怎么跑这来了?”一只胳膊搭在了闻烛的肩膀上,语气十分亲昵,“都找你呢,我就猜你迷路了。”   老张:……   他扫了一眼闻烛旁边俊朗高大还笑嘻嘻的男人,嘴巴震惊的合不上。   不是,敢情你们俩口子不会是各玩各的吧?   “碰到一个熟人,”闻烛朝着神色呆愣的老张告了别,一把拍下周岁的手,往包厢那边走,“礼貌喂狗吃了?”   “出门在外嘛,‘柔曲’我家有股,常客,”周岁屁颠屁颠的跟在后边,“被熟人知道我跟学校老师出来聚餐,多奇怪啊!”   莫名其妙。   闻烛懒得理他:“你可以不来。”   “那你不是邀请我了吗?”周岁笑嘻嘻道,“你难得主动约我一次。”   他这话听着够怪的。   闻烛瞥了他一眼,视线游离在他裸露出来的每一寸皮肤上,打量道:“你到这什么感觉也没有?或者,有没有觉得什么味道很浓烈?”   听到这话,周岁立马猛嗅了几口,然后打了一个打喷嚏,煞有其事道:“确实,那厕所里的香水洒太多了!”   “……”   老张目送俩人十米远,直到看到闻烛冥冥之中命中注定的走进了裴青山旁边的包厢里,最终只好叹了口气。   你们这群小年轻,都是报应!   ‘柔曲’的客人一到夜场就很多,不断有各种各样的嬉笑声从门外传来。   他们这边课题小组一群人一块吃饭都一个德行,不多话、不喝酒、光吃菜。   周岁沉重的叹口气,扫了一眼旁边闻烛清冷的侧脸,   年纪也不大啊,怎么娱乐活动都这么无聊!   嘭——!   背后陡然传来一声巨响,周岁吓了一跳,背应激的直了起来。   “隔壁包厢这是打架呢?”有老师好笑道,“这么大动静。”   周岁心底想,随便来聚个餐的都比咱这包厢动静大,偏偏这群学术怪物一点感觉都没有,十分安静的纯吃饭。   他又看了眼没动两口筷子的闻烛:“怎么了教授,不爱吃他们家啊?”   闻烛看起来有些兴致缺缺:“菜没上齐。”   周岁扬眉。   是吗?   不是十一个菜吗?   他按人头+1点的呢!   周岁正打算再数一遍的时候,闻烛突然抬眸,躲在角落暗处的影子微微扭动了起来。   “不好意思,上个厕所。”闻烛起身。   “要我陪你去吗?”周岁问道,“你找得到路吗?”   闻烛居高临下的瞥了他一样:“吃饭也堵不住你的嘴?”   看着闻烛走出包厢门,周岁揉了揉鼻尖叹气。   “你俩关系怎么这么好啊?”有跟闻烛一块做过好几个项目的老师惊道,“这小同学也不是咱们生农的吧?”   周岁立马龇牙笑着委婉道:“我是体育学院的,可能……闻教授比较亲切吧,简直一见如故。”   闻老师亲切?   其他老师:“……”   是个爱拍马屁的好孩子。   “爷、爷,爷您别生气!”谢词立马拉住了还要上前再给那经理一拳头的裴青山,然后熟练的暗地给他递了个眼色,“为了我不值当。”   经理立马屁滚尿流的爬起来跑出去了。   没人说这次来的这个这么猛啊!   都揍了他几拳了?   谢词偷偷又看了一眼已经坐回沙发上翘着二郎腿的裴青山,他脸色还不算好,英俊深邃的面孔在灯光下像是一座神秘又令人恐惧的深山,   他原本还以为这群有钱人里头最有话语权的应该是领头姓廖的那个富二代,结果刚刚戏演了一半,这个裴青山一言不发的拎起经理的领子就按在墙上揍。   谢词观察人的本领很强,他立刻发现几乎所有人都是一副想劝又不敢劝的眼神。   就是他了!   嘿嘿,长得也帅!   谢词最近萎靡不振的心情瞬间好了起来。   “您刚刚是……”队员看了裴青山一样,偷偷问道。   “上钩。”裴青山懒洋洋的靠着沙发,把玻璃杯里的酒水一饮而尽,“不过我也确实看那经理演得不怎么样,成全一下他吧。”   廖鑫在旁边瘪嘴。   真的假的?   这边的底细他们都打探得差不多了,谢词是这半年里新来的陪酒,却在短短几个月内当上了‘柔曲’的招牌。   很简单,他配合经理总是在不同的看客台子上搭了同样的一出戏。   一个家贫、父亲赌博欠债、边赚学费边还债的清纯无辜男大。   廖鑫都在旁边要给谢词鼓掌了,他可真是个角色!   演得那楚楚可怜的劲儿。   不过……   廖鑫看了一眼自家顶头上司。   是要上钩不错,不过不是说好由他这个两袖清风无牵无挂的大龄单身男青年来上钩吗!   你一小弟在这给自己加什么戏呢?   沉稳的廖副官在内心疯狂的怒吼,   你看着那经理怒骂谢词身世和人格的时候,心里头想着的到底是谁啊!   但是不管裴青山想的是谁,他现在都得硬着头皮上了。   小男孩身上还带着淡淡的香味,勾人的很,倒是跟他坚韧柔弱的外表很搭——像菟丝花一样。   谢词几乎贴着裴青山大腿边坐下,他刚想挪开,却被廖副官微笑着狠狠按在原地。   两人错开谢词的视线隔空瞪了起来。   闻烛也没想到,出来找找多年没见的同类——上次那个混合种不算,还能看到一出英雄救美的大戏。   包厢半开着,闻烛错神避开鼻青脸肿的经理踉跄逃跑的身形。   目光沉默的盯住里面那个熟悉懒散的身影。 第10章   “瞧我这眼色,”谢词经过了经理的一顿‘羞辱’后,又打起精神来,坚强的挤出一个温和的笑容,“我来给几位爷倒酒。”   看着谢词起身去拿酒了,几位紧绷着演技的大老爷们终于放松了点。   有人神色古怪的怀疑道:“这谢词长得也不像照片上边的那些诡物啊,怪好看的。”   “你们还是见得少了,以后就知道了,”北斗局调过来的队员拍了拍那兄弟的肩膀,“长什么样儿的都有。”   “就是,别着了色相。”开局就被一顿猛灌,大部分人都醉到底了,只剩下那根弦的意识还绷着,不知道瞥到什么,嘴里打哈哈,“再好看能有门口那人好看么……”   醉蒙蒙的酒精下去了一阵,这人才从四仰八叉的姿势猛地翻身坐起,   他感觉不太对劲,压低声音警惕道:“哥儿几个,门口有个人一直在偷……明着偷看我们!”   闻言,裴青山这才放下揉着太阳穴的手,蹙眉看去。   “在那多久了?怎么都没人发现?三儿借着上厕所出去查查那人是谁,”廖鑫严肃的扫了一眼外边古怪的身影,一转头大惊,“我草,老大你怎么跪了?”   “……”   众目睽睽之下,裴青山撑着沙发重新站了起来。   “喝晕了。”   “晕到这个程度也是少见。”廖鑫委婉道。   裴青山心说,可不是么,醉成这样了,竟然都出现幻觉了。   他就一个慌神的功夫,再抬头,谢词已经握着酒杯走到了他跟前,把视角挡得严严实实的。   “爷看什么呢?”谢词一手搭在裴青山试图越过他往后看的肩膀上,弯下腰跟他对视,语气柔软,“看我不好么?”   他凑得极尽,似乎就快要贴上去了。   如春水一般的眼睛柔情脉脉,明明是双十分清纯的圆眼,看上去却参杂了点魅惑的味道。   可惜他碰上的是个不解风情的。   裴青山那一眼幻觉看得他有些魂不守舍,不耐烦道:“滚远点。”   去球。   抓回去审两天两夜什么都出来了,在这陪他演哪门子戏呢?   他躲开,正想伸手把人拷住。   金碧辉煌的大门突然被一股巨力推开,大门猛地弹到了墙壁上,又回弹回去了一部分。   几人都被这下醒了酒,纷纷警惕的坐起身,下意识的搭在了腰侧的武器扣上。   只见站在门口看了一会儿的闻烛面无表情的走了进来。   谢词听到响声,不高兴的转身,瞪圆了双眼:“你是谁?谁让你进来的?”   敢打搅了他的好事!   闻烛进来了也不吭声,靠在墙边,静静的看着裴青山。   “你怎么来了?”   裴青山愣住了,然后立马感觉到时下这个情况是不是有点太不对劲了!   “我……”   “不是你打电话让我来接你的吗?”闻烛脸上看不出什么,语气平淡。   裴青山知道,他生气了。   惊恐立马肉眼可见的攀上了裴长官的面部肌肉,但是在看不见的地方,一股从灵魂里抽丝剥茧出来的暗爽又不知道什么缠绕在了心脏上。   他是在吃醋吧?   绝对是!   其他人默默收回手又端端正正的坐了回去。   天知道他们都快把旁边那兄弟的大腿都掐紫了,才能让自己稳住面部表情——这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吗,都摆在这了!   他们英明神武凶名远扬的裴长官,被爱人“抓奸”了。   “对。”   沉默半响,裴青山给廖鑫打了个眼色,然后顺着闻烛的话说。   “喝酒了,开不了车。”   他撑着身体站起来,毫不迟疑的走向闻烛:“走吧,我们回家。”   谢词咬牙切齿的看着突然出现的男人把自己的猎物给带走了,并且那个男人全程都没有给他一个眼神!   奇耻大辱!   “爷,不多玩玩吗?”他轻轻的想扯住裴青山袖子的一角,动作略微有些生涩,这点生涩却恰到好处给跟他沦落风尘的遗憾身世凑了个令人疼惜的闭环。   裴青山看了一眼闻烛风雨欲来的脸色,敏捷的错开了袖子。   什么仇怨,你这么害我?   “这位爷要不也留下来一块?”谢词顺着他的视线怯怯的看了闻烛一眼。   脸上的怯懦的确是他信手拈来的表演,但是对上那双黑色的眼珠时,谢词心底却莫名其妙的“咯噔”了几声,宛如见到不光的深海包围了他。   谢词好像突然丧失了语言能力,愣愣的沉溺在突如其来的没有光的海底。   下一刻,那双眼珠的主人温和的笑了起来:“下次有机会。”   如梦初醒。   “裴……哥就这么走了?”几人小声蛐蛐。   廖鑫琢磨过味儿来,啧了一声:“都跪了,能不走吗?”   夜晚“柔曲”门口的人都是一波一波的,西装革履醉醺醺的站一波,搂着美女吹牛逼的站一波,一眼看过去纸醉金迷得很。   闻教授人虽然单薄,但是长得高,走起路来又利落又快,连裴青山跟上都要费点劲儿。   他头也不回的上车打火,过程行云流水,毫不在意一个差点没搁上副驾驶屁股的裴青山。   耳边是窗外带着凉意的风声,车驶过路边小摊,沿路街边小摊贩大火大油大烟抄起来的夜宵参杂在一起,一股脑的锅气窜了进来。   裴青山盯着半开的玻璃窗上倒映出来的闻烛的半截下巴,烟火冲得喉咙发痒,他干咳一声,刚打算解释两句。   一通电话就好像守着他似得闯了进来。   不知道是跟谁在说话,那边反正听着叽叽喳喳半天,闻烛才说上话。   “嗯,算我欠你一个人情……对,我有事先回去了,你帮我把包带回学校。”   裴青山刚想问他跟谁来‘柔曲’吃饭呢,又听到闻教授和电话那头对话的平静的声音。   “刚刚?抓奸去了。”   裴青山不敢问了。   过了半天,他瞅着在闻烛不动如山的脸上也看不出什么东西来,再次酝酿开口:“今天我真是在加班,那个男……”   “任务?”   裴青山愣了一下:“对。”   “嗯。”   车外都是杂七杂八的吆喝声,夜晚的临京热闹得过分,一点也看不出危机感。   闻烛自己接上了,裴青山又莫名的有点自己也意识不到的不是滋味,试探性的咳了两声:“怎么,吃醋了?”   闻烛目不斜视,窗外的风吹散了他的发丝,逆着窗外的霓虹灯,安静而沉默。   绿灯亮起的那一刻,油门响起,夹杂着一声轻飘飘的:“没有,结婚那年签订的协议,依然有效。”   听到他现在提起来,裴青山才想起结婚前签过一个劳什子乱七八糟的婚前协议,他明白闻烛指的是哪一条——若是婚后双方任何一人遇到真爱,即和平离婚。   “我没想离婚!”裴青山把话一个字一个字的从齿缝里挤出来。   “行。”闻烛也接受,他打方向盘把车停到地下停车场的车位里,“想离了告诉我。”   “……”   连裴青山自己都惊骇的火从胸腔烧到了四肢,裴青山不明白他生什么气,李伟光打着灯笼都想找这样善解人意的好老婆,但他就是憋着一股气在胸腔里不上不下的,烦得慌。   “我去买点吃的,”裴青山靠在门边看着闻烛,“你要不要?”   “不用。”闻烛正在看手机,闻言头也不抬,“那我先上去了。”   屏幕上远远的能看出是在聊天界面里,对面一长串一长串的不知道发得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裴青山更不是滋味了。   “你要谢词的资料干什么?”   “不会你爱人出轨的对象是他吧?”   “这你也能忍?”   闻烛冷眼扫视着周-隐藏富二代-家里投资酒店的-岁发来的员工资料。   过了半天,周岁才收到用完就扔的闻教授大发慈悲回得消息。   “我又不是人。”   人形怪物说,他和人类之间只存在猎杀和反猎杀的关系。   他不在乎裴青山上哪图个新鲜,   也也不在意裴青山跟哪个年轻的小男生搞在一起去了。   “他就一点都不在意?”李伟光大半夜被前小跟班学生后临时上司从被窝扯出来,蹲在家楼下谈心,脸色十分不好,“是不是你个死直男看不出人家在生气?”   “我不是直男。”裴青山反驳,叼着烟跟李伟光并排蹲在路边,来往的狗都要扭头看他们一眼,“你又不是没见过闻烛,他那张脸也就只有我偶尔能看出来情绪。”   李伟光看见楼上伸出来一颗头,立马把烟摁熄了,叹气道:“也是,人那小教授一看就性格内敛。”   “我劝你好好回去哄哄。”   “我解释了,但他都是一副什么时候离婚的表情看着我,”裴长官早几年都不可能想到自己有一天会为了感情生活这么咬牙切齿,“况且我本来也没什么错,那确实是任务啊。”   “那你就回去卖惨撒个娇,男人嘛,不羞耻!”李伟光煞有其事的出主意。   收获裴青山一个不可置信转为轻蔑的眼神:“你疯了吗?还没睡醒?”   不靠谱的东西。   “……”李伟光冷笑。   “我是不是早就说过了,隐瞒和伪装在重要的人面前都是分离的催化剂,”深夜气温骤降,李伟光站起身来跺了跺脚,“老哥哥对你的提示到此为止了哈,我要上楼回去陪老婆了。”   有家不能回的裴青山佁然不动的抽着烟,长叹一口气。   月亮在枝头挂了整整一轮,湿漉漉的凉意要把裴青山整个人都包裹住了,全身上下凉得透,他才慢悠悠的一步一步往家走。 第11章   挂在天上的那玩意又圆又亮,窗帘拉上都挡不住缝隙里洒进来的刺眼的光芒,周岁这几天莫名感觉有些浮躁。   他从床上翻身下来,随手摸起了旁边充电的手机,打算刷点朋友圈催眠,却发现深更半夜闻烛朋友圈的步数还在动,   周岁又想起今天晚上发生的事情。   闻老师不会出啥事吧?   一个超牛非自然解释的生物能在人类社会能出什么事呢……   对面接的很快。   “喂,闻教授,你在哪呢?”   “翠林雅居。”   周岁觉得这个小区的名字有点耳熟,突然想起来似乎几个小时前他刚看过,惊愕道:“你真去找谢词了,这么晚?”   “……你不会,是把那男孩……他还是个孩子。”   资料显示才20岁呢!   周岁有些艰难的咽了口口水。   对面传来闻教授轻嗤的冷笑声,下一秒电话就被单方面切断了。   翠林雅居紧贴着三环,这个点来来往往的车辆也竟然也不少,谢词昏睡在半夜却能清楚的听到窗外聒噪的喇叭声,烦得他想睁开眼朝着大半夜还按喇叭的无良司机破口大骂,但不知道是不是最近太累了,劳神伤心的,半天竟然也没能睁开眼。   窗帘被飘落进来的一阵小风掀了起来,地上的光线骤然颤动了一下,铺天盖地的阴影如同惊蛰天的蛇虫一样,瞬间将整间屋子笼罩在了黑暗里。   不知道过了多久,谢词熟睡紧闭的双眼挣扎了起来,像是感觉到什么不适一样,呢喃着翻了个身,   月光重新洒了进来,阴影褪去的中央屹立着一个削长的身影。   平时这张脸也没什么多余的表情,但从未有此刻这般冷漠,非人的怪物感顺着脸上的纹路蔓延开来,瓷白俊美的脸宛如被毒刺缠绕、拖拽、碾碎。   巨大的蛇影在他身后扭曲变形。   谢词仿佛感应到了恐怖的凝视,躯体不自觉的颤抖了起来。   大张旗鼓跑来的闻烛,在白森蚺鼓励的蛇瞳中,盯着床上的融合种看了半天。   明晃晃的月色太耀眼,总算是把谢词给亮醒了,睡眼朦胧的把被子裹得更紧了一点,模糊中看到凉风灌进来的地方窗口大开,喃喃道:“我没关窗吗?”   “难怪这么冷。”他翻了个身。   .   “他被警察盯上了,你看不出来吗?”   “而且是融合种,很难吃。”   回到公寓,闻烛在无法忽视的控诉的眼神下,屈尊纡贵的解释了两句。   但是白森蚺显然还是不太乐意到嘴的猎物就这么跑了,盘在闻烛身上吐信子。   “不是给你买排骨了吗?”闻烛不耐烦的扯了一下它越缠越紧的蛇尾,“少蹬鼻子上脸。”   白森蚺:“……”   别欺负它不会说人话,   蛇根本不吃排骨!   “喂了这么多年,不吃也得吃。”好一个冷漠无情,“闹什么脾气?”   嘎吱——   屋门被人用指纹打开了,裴青山好死不死就听到最后一句。   “啊?”他怔愣了一下,跟闻烛大眼对小眼,然后心虚的提起手上的炒饭,“没闹脾气……我真就去买了点夜宵。”   闻烛马上顺理成章的接上:“买夜宵买这么久?”   他还以为裴青山今天不回来呢,差点露馅。   青年单薄的身影静静的坐在沙发上,不知道等了多久,脸色看起来都白了不少。   裴青山更不是滋味了,   他状似不经意的扫了一眼桌上的那袋排骨:“你还买菜了?”   “……对,你不是没吃饱吗?”闻烛感觉腰上生气的蛇身瞬间缠得更紧了,顿了一下,继续面无表情道,“打算给你加餐来着。”   裴青山嘴角瞬间压不太住了,轻轻抿了抿,把随手买的炒饭扔在一边:“我来吧……你脸色怎么那么白?”   快要被你抢了口粮的蛇勒死了,能不白吗?   闻烛道:“冷的。”   裴青山皱眉朝他走近。   “干嘛?你出门回来洗手了吗?”闻烛往后仰了一下,却立马被一只冰冷粗糙的手掌抵住了温热的后颈,凉得他一颤。   整个人轻松一截,身上的巨蛇瞬间消失个无影无踪,它每次遇到裴青山都是这幅死样子。   “躲什么?”裴青山把闻烛从上到下看了个遍,没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才松开手,“准备准备,过一会吃饭。”   “……”   你最好是。   在裴青山第二次没掌控好力道烧糊了一锅排骨之后,眼见一大袋子的排骨越变越少,闻烛最终还是把人从厨房踹出来了。   “闪开。”   闻烛拖了外套,身上只剩一件利落的薄衬衫,扎入劲瘦的裤腰里。   他把袖口挽到了小臂上,一手夺过裴青山的锅铲:“去帮我把围裙拿过来。”   不得不说,闻教授做什么都是一副搞研究的认真样,没摘掉的银丝眼镜挂在鼻梁上,显得人更难亲近,但锅里腾腾冒出来的烟火气又把闻烛整个人熏上了一层粗茶淡饭的温和。   裴青山乐滋滋的在后边给一家之主系上了围裙。   “没事干别在厨房待着,碍手碍脚的。”闻大厨相当嫌弃。   偏偏姓裴的不仅碍手碍脚,还动手动脚。   他从后边贴着闻烛,闻烛去掰青菜,他也跟到水池边,闻烛去够顶上的料酒,他就帮忙开柜门。   闻烛盖着锅盖焖的时候,他就把手伸进围裙里……   “滚出去。”闻烛用手肘给了他一下。   “我不碍你事,”裴青山耐心的哄着,“我就亲亲你。”   闻烛忍无可忍:“那你解我扣子是几个意思?”   裴青山看了一眼敞开的领口里瓷白的肌肤,若无其事的恶人先告状:“是吗,太松散了吧?”   可能是这一幕实在太伤风败俗了,排骨都看不下去,滋滋冒烟,闻烛只好掀开盖子翻炒起来,又给了裴青山可乘之机。   “喂……别弄!”闻烛被大狗舔了耳垂,缩了一下,“你先去洗澡!”   “我一会再去。”裴青山下腹一阵燥热,双臂死死环住闻烛冰凉的身体。   闻烛却用力推了他一下,冷声:“不行,你先去洗澡。”   “等一会就去。”   “不行。”   可能是闻烛脸上的排斥太明显了,裴青山一个没注意被推开,后背重重抵上冰箱门,   两人都愣住了,一阵寂静,只剩排骨欢快的冒泡声。   裴青山警惕的捕捉到了闻烛刻意忍耐但又几次飘过他袖口的视线,一个荒诞的念头突然在脑海里闪现了出来,   他垂下的指尖轻颤,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你嫌我脏?”   “没有,你想多了。”闻烛敛下神色,转身把火关小。   事实证明,被激怒的男人显然没有蠢蛇那么好打发,   下一秒,一个有力的手臂把闻烛抱了起来,裴青山一手把闻烛的腰身托了起来,一手侧身关了灶上的火,冷着脸把人横抱了起来。   “裴青山,你放开我!”   “你疯了吗?”   闻烛长得高,但是小时候经常性的营养不良导致即使后天养的很好依然还是一副单薄的骨架,哪里挣得脱裴青山满身的肌肉。   男人环住他的手臂就像是两道巨大的铁钳,滚烫又坚硬。   闻烛被重重的扔在床上,怒火中烧,   一句话也懒得说,抬起手对着硬凑上来的裴青山就是一巴掌。   “滚!”   这一巴掌甩得非常响,力道也大,甩得皮糙肉厚的裴青山脸上都瞬间挂上了红印子。   但是他一言不发的舔了下嘴角,又侧回来,朝着底下的闻烛垂下头,侧出另一面:“再来。”   闻烛冷笑一声,毫不客气的又甩了裴长官一个对称的巴掌。   裴青山明明是以一个逼迫的态度,压在闻烛的身上,但他垂下头,像实打实的下位者。   “消气了吗?”裴青山盯着闻烛的眼睛,见他错开,又耐心的把闻烛的头拨正,“没消气就再打两下。”   闻烛盯着他看了半天,才哑着嗓子骂道:“你有病吧?”   “对,我有病。”裴青山把头埋在闻烛的发丝里,发烫的脸颊贴上了那片冰凉的脖颈,闷声道,“我做得不对,你打我骂我都行,你别不理我,也别说跟我离婚。”   “我没有让别人碰我,他凑过来的时候我躲开了。”他的声音又低又哑,像是贴着闻烛的骨头发的声,“但是你没看到。”   “……”   一片死寂里,闻烛只听到了贴着他的这人那颗心脏剧烈的跳动声。   裴青山再抬起头来的时候,眼眶周围泛起了小范围的红,   平日里脾气冷硬又说一不二的人,此刻莫名让人觉得,可怜极了。   最后,闻烛叹了口气,推了推他的头:“你先去洗澡,身上一股油烟味。”   末了,又补上一句:“我没嫌弃你。”   裴青山将信将疑的起身,盯着闻烛的眼睛:“我去洗澡,那你呢?”   我回来你还在吗?   裴长官长了一张极致锋利的凶相,结婚七年两人聚少离多,很少见到这人摆出一副沉默又可怜的模样。   闻烛又叹了口气,站起身,拉住裴青山:“走吧,一起洗。”   裴青山喜滋滋的跟着闻烛进了同一间浴室。   李教官,你说得没错。   男人就该撒娇。 第12章   天边都泛白了,锅里的排骨早就凉了个透,   姓裴的却还是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按住闻烛颤抖的手,轻轻吻着他的侧脸。   闻烛仰着头喘过气来,一口气还没顺完,又被堵住了嘴,他闷哼一声,然后一口咬在他的脖子上,龇牙道:“裴青山,我真想弄死你。”   教授这一口半点不留情,立马见血了,但裴青山毫不在意,反而更兴奋了,   他侧头吻了一下闻烛的发顶,沉而哑的嗓音带着鼓舞的意味:“试试看,要怎么弄死我?”   “亲爱的,光靠咬可咬不死我。”   皮糙肉厚的裴长官把人按在床上,臂弯环过闻烛的肩膀,捏住了他的两颊,逼迫他仰起头来,指腹轻轻划过唇瓣殷红的血迹。   感觉到身下的人完全沾染上了自己的体温,他才满意的凑近闻烛的耳畔低声道,   “但你可以夹死我。”   “……”   裴青山到家的时候已经很晚了,但是闻烛没想到他又是工作又是加班的,还出去买了个长达三个多小时的宵夜,回来竟然还有力气做到天亮!   第二天是周六,闻烛没课,被刚刚晨跑回来的裴青山从床上扯起来迷迷糊糊的喝了一碗稀饭。   眼睛一睁一闭,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   整个人腰酸背痛的,闻烛那一瞬间决定再也不抱怨丈夫频繁出差这件事,   毕竟裴青山在家时间太长才是对他最大的威胁!   “醒了?正好出来吃饭。”   裴青山烧排骨的才华不算出众,清蒸点虾啊鱼什么的倒还算过得去。   “你今天没上班?”闻烛有些意外。   裴青山放碗筷的手一顿,接过闻烛的碗盛汤:“嗯,休了一天假。”   闻烛感觉裴青山的神色有点奇怪,又道:“是不是我昨天去打乱了你的任务?”   他想了想又补充:“毕竟你才刚升职不久。”   貌似第一个任务就被搞砸了。   “不是,跟你没……”裴青山下意识的反驳,说到一半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又突然笑了,盯着闻烛嘴角边上的红痕,扬眉道,“所以你打算补偿我吗?”   “对。”闻烛把手边的菊花茶补偿给他,冷漠道,“清清火吧。”   裴青山眼看奸计被识破,也不羞愧,从善如流的接过菊花茶,握着闻烛微凉的指尖捏了捏:“正常休假而已,别想太多。”   “所以,案子已经差不多结束了?”闻烛搅了搅汤,状似随口道。   “不好说。”裴青山显然不愿意闻烛接触太多这样的事情,草草敷衍过去了。   吃完饭,裴青山立马自觉的跑到厨房去洗了碗,   桌上的手机一直在震动,几乎是从闻烛醒了的时候到现在,也可能更早。   但裴青山却是一副完全不打算管专心休假的样子。   闻烛的视线落在他穿着围裙的背影上,这玩意给裴青山增加了几分平白无故的温馨感,很容易让人沉溺在这种和谐又平淡的日子里,   但仔细看看,又觉得莫名的违和。   就像闻烛当时在“柔曲”见到他的时候一样,装修得金碧辉煌的包间宛如一幅层次分明的画卷,也许是曝光效应的影响,裴青山懒洋洋的坐在沙发中间,扎眼得过分,   以他为圆心的半径两米内都被人下意识避开了,这如果放在一幅写实的画里,画家想表达的往往应该是中心人物的位高权重或者身上某种特质给其他人物带来的威慑感与恐惧。   闻烛完全不掩饰自己对这个包厢的窥探欲,看见他的男人在发现情况后,第一反应是下意识的向裴青山汇报,他似乎十分被这些人信赖。   七年对人类来说是个相当漫长的时间,七年里,闻烛都像是一个被割裂的灵魂,一半在努力的融入现在这个看似安全的人类社会里,一半又冷眼抗拒着成为这个物种真正的同类。   他以为他最了解的至少还有和他这七年社会关系上最亲密的丈夫,但这么看来,似乎也并非如此。   带着凉意的指尖划过裴青山低头洗碗的时候,背脊骨顶端凸出来的那一块骨头上的伤疤,那道伤疤狰狞狭长,即使过了这么久,依然不可磨灭的映在这个人的肌肤上。   下一秒,裴青山毫无预兆的转身拽住了闻烛的手腕,湿漉漉的水迹顺着两人交缠在一起的胳膊向下蜿蜒、滴落。   “这是怎么弄的?”   意识到闻烛指的是自己背上那道疤痕,裴青山抬眸:“出差的时候不小心被剐蹭了一下。”   闻烛蹙眉:“留这么大一块疤?”   “是啊,刮掉一层皮呢。”裴青山用指腹揉开他眉眼间的小山峰。   “疼吗?”   “疼,特别疼。”裴青山把下巴搁在闻烛的脑袋上,“可疼了。”   要是廖副官兼财政大臣此刻在,一定痛心疾首,   但凡姓裴的在对付长老团那群人的时候有现在这样的演技,北斗局还用愁资金的问题吗!   闻烛另一只手又顺着他的后脊摸了下去,   他记得裴青山的后背也有不少疤痕,深深浅浅的不尽其数,他张嘴刚想问这些疤也是剐蹭来的吗,就被裴青山会错了意的吻堵住了嘴。   温热的舌尖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的舔着闻烛唇角的疤痕。   “等等……”闻烛想往后退,却被有力的胳膊死死抵住。   “不等,别等。”   “裴……有人敲门!”闻烛猛地推开在嘴角作威作福的巨型犬类,含震慑性的视线狠狠瞪了他一眼。   然后起身去给周末突然拜访的门铃声开门。   “闻先生,您好。”   相当意外,门口站着的是一群闻烛从未见过但气势逼人的陌生人。   .   “闻烛,30岁,临京大学教授,资料显示已婚,父母双亡,有一个妹妹在滨川教书。”   闻烛坐在漆黑的审讯室里,时过境迁,上次来的时候他还是趾高气扬的来要人的那方,这次就莫名其妙变成了阶下囚。   男人穿着一身看上去像是什么厉害机关的正装,右眼球布满了细密的金属流光,转动频率永远比左眼慢上细微的一步,大概是只机械眼,居高临下的撑在面前的审讯桌上,气势骇人。   “闻先生,你认识周岁吗?”   年轻的大学教授端坐在椅子上,面上除了一点疑惑之外看不到任何其他的负面情绪,闻言思考了一下,斟酌道:“认识,周岁是我的学生,他是出什么事了吗?”   唐伞那只机械眼一动不动的锁定在闻烛的面部上,缓慢的吐出三个字:“他死了。”   青年人俊美淡然的脸上才终于出现一丝恰到好处的意外,惊愕道:“什么?怎么会这样?”   “临死前最后一通电话,似乎是打给您的。”唐伞看不出破绽,只好直起身表示,“监控显示,您似乎正好在死者遇害的当天晚上离开过家。”   ——并且在360度无死角监控的临京找到了361度的死角,完美甩开路况监控。   “方便告诉我们,从半夜十一点离开,直到凌晨两点才回来的这三个小时的时间里,您是去干了什么吗?”   唐伞的语气十分温和而礼貌,字字句句的质问却咄咄逼人。   他太精通审讯了,果然,在一系列释然证据的逼问下,气质淡定的大学教授终于陷入了可疑的沉默。   什么意思?   昨晚闻烛出门不是去买排骨,而是专门去找周岁了?   半夜三更去找周岁了?   那个二十多岁跟闻烛关系亲密的帅气阳光男大学生?   闻烛似乎犹豫了很久,久到就连一直沉默不语坐在观察室里的裴青山都抬起了头,   如同黑瞧石一样的眸子,安静的固定在了单向玻璃上,那道清冷的脸上。   两个小时前——   唐伞突然带着人出现在家门口,大张旗鼓的带走了闻烛。   这些人没有一个人是不认识大名鼎鼎的裴长官的,用脚趾头想也该知道这是谁的手笔。   “裴老大,您要现在就在您爱人面前表明身份吗?”唐伞轻声拦住了眼神冰冷的裴青山。   如果此刻有人有心情观察的话,其实就会发现事情比看上去还要有趣,   唐伞只带了一个小队上楼,但实际上楼底下按兵不动的潜伏着至少三十个左右的兵力,他们作为捕捉者,却似乎十分忌惮猎物。   “权骑让你来的?”裴青山的眼神带着让人胆寒的张力,不耐烦道,“他连右手也不想要了?”   唐伞在轻描淡写的一眼中不自觉的后退了一步,又咬牙道:“权骑上将让我代他向您致以崇高的问候。”   屋内只剩下他们两个,闻烛被其他人带到了外面,但没有裴青山的松口,今天谁也走不了。   他硬着头皮道:“按理来说,这件事情您作为嫌疑人家属,应该避嫌。”   “嫌疑人?”裴青山心情显然十分不好。   “……”唐伞的机械眼一颤,立刻改口,“协同调查人员。”   最后唐伞出动了此次来临京的所有人员,收益颇丰,不仅把协同调查人员带回来了,外加上一个旷工已久的裴长官。   看到裴青山跟着唐伞前后脚进来,廖鑫明知故问的惊讶道:“老大,你今天不是旷工吗?”   “滚,别没话找话聊。”裴青山随手拉出一个椅子,抱胸坐在观察室里,紧紧的盯着里边的动静。   他昨天收到的通知,今天唐伞就赶到了,有备而来很久了吧。   唐伞是半个右/派,算是权骑那边的人,这件事摆明了安全院要让权骑介入,谁不知道北斗局那位跟权骑的关系势如水火,两看相厌。   安全院长老团的用意很明显。   临京最近乱,你裴青山手段硬非要强制接管经济要塞,他们不说什么,但是经济要塞的安危不可能寄托在你一个人的身上,权骑好歹是安全院副将,10.20爆破案就由两人合作展开调查好了。   好脾气的廖鑫接到通知的时候都骂了一句老狗贼,   他们就是不愿意让裴青山在除了一线战场以外的任何地方活动!   北斗局名义上是隶属安全院,谁不知道因为他处理的事件的敏感程度和复杂性,一直以来都独立于三大国家机构之外。   裴青山没来北斗局之前,那些年也是刚刚加入“红塔计划”,很多东西都没完善,绩效不佳,消耗多收益少,哪一方都不愿意接这个烂摊子,   是后来裴青山当上了总指挥,靠一场场的胜仗才有了今天。   结果现在太平日子没过多久,就有人弹劾裴青山掌管的权力太重,把北斗局原先一个整体的资金系统拆掉了,收到了上面,   卡武器,卡资金,卡人力。   盯着北斗局那个位置的人越来越多,再加上坐在位置上的裴青山本人又有一些不算是秘密的问题目前还含糊其辞,只能眼睁睁的就看着这人身上被捆上的麻绳枷锁越来越多。   再温顺的大猫也会有炸毛的时候,何况姓裴的还是头狂妄自大的狮子。   理由是临京只算是高危地区,并没有真正被划分到一线战区,北斗局没有权力驳回权骑的介入。   用裴青山本人在汇报的时候毫不掩饰的怒骂原话来说——“笔杆子后勤懂他妈的一线?” 第13章   “怎么称呼?”   “我姓唐。”   “唐警官。”   “嗯?”   “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闻烛想了许久,似乎终于妥协,“接下来说的事情,请你不要告诉我爱人。”   “……”   唐伞死死忍住往黑暗的玻璃上扫一眼的冲动:“当然。”   毕竟您爱人就在现场……   裴青山撑在桌面上的手,青筋蜿蜒暴起,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像一头竖起鬃毛的狮子。   整个观察室的气氛都冻掉了,感觉谁现在拎把锤头进来,能把观察室里的空气一锤锤的敲碎掉。   几个警员不明所以的搓了搓臂膀。   单向玻璃里倒映出男人清瘦深邃的面部轮廓,他看起来很符合社会上的人事对大学教授的定义,端庄而优雅,即使是被当做一起凶杀案的嫌疑犯带到审讯室里——尤其是死者还是自己的学生,他看上去依然冷静条理得不行。   教授犹豫了一瞬,仿佛掂量了一下孰轻孰重,叹了口气道:“其实那天晚上,我去翠林雅居了。”   “翠林雅居?”唐伞给了技术人员一个眼色,当天夜里的监控迅速被调了出来,果不其然在一栋楼下看到了闻教授模糊的背影。   “你去那干什么?”   这么说闻烛从翠林雅居一路避开监控赶到周岁租的房子里行凶再回到家,时间绝对不够。   所以至少凶手不是他。   唐伞没由来的松了一口气。   “警官,不怕你笑话。”闻烛玉面菩萨般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恰到好处的苦笑,“我怀疑我爱人包养的小情人住在这个小区里。”   “有没有证据证明你爱人包养的小情……”唐伞反应过来,面部肌肉瞬间抽搐了一下,顿时合不拢嘴,结结巴巴道,“小小、小情人?”   啊?   谁的啊?   裴青山吗?   “是的。”闻烛叹了口气,“那天晚上我原本是想去找那个小男孩谈谈的,可是最后还是没有那个勇气。”   他的肤色是透透的白,此刻在黑暗的审讯室中只有一双泛着水光的眼睛,以眼角为中心向外扩散出一片带着毛细血管的红,   既破碎又隐忍。   看得人恨不得把他出轨的死男人拖出来揍一顿。   当然,观察室里已经有毛头小子一样的警员没忍住直接说了出来,   引来了神秘警官古怪的一眼。   “怎么了警官?”   “没事,挺好的。”裴青山不欲多言,“你很有正义感。”   被看上去来头很大的神秘长官突然夸了一句的实习生:“……(⊙o⊙)”   “那周岁最后一通电话打给你的时候说了什么?”唐伞揉了揉眉心,打起精神继续追问。   闻烛的身形似乎变得僵硬,他半天叹了一口气:“其实,那天晚上他打电话向我表白。”   张口就来。   “嗯,表……表白?”唐伞的机械眼都有些控制不住滑动的方向了。   他忍不住质疑是不是因为待在军队里太久了,对外面世界日新月异的感情变化接受能力大幅下降。   “但是我有家室,所以我拒绝了他。”说到这里,单薄的大学教授突然捂住了嘴,不可置信的抬起眼眸看向唐伞,“难道,他不会是……”   通红的眼边仿佛酝酿着垂落的泪光,自责和悔恨交织在那双动人的眼眸里。   “应该跟表白没关系,他不是自杀。”唐伞对着这样一张脸,莫名的用不出之前审讯技巧的雷霆手段。   姓裴的还真找了个普通老师当爱人不成?   不过倒也不是全然普通……   “那他是怎么死的?”   闻烛垂下眼眸,昏暗的灯打在头顶,光影界限明显,只见流光顺着高耸的眉骨和鼻梁,又埋入侧颈,打在削长的锁骨上,连成一条崎岖的光线。   唐伞没说话。   “他才二十……”闻烛在这里有一个不太明显的停顿,好像经过了一番短暂的思考,不过气氛焦灼,谁也没听出来,“一岁,马上就要毕业了,怎么会这样?”   “你也别太难过,”唐伞叹气,“能跟我们说说他平时的社会关系吗?”   “周岁是一个好孩子,很爱交朋友……”   审讯室里回荡着大学教授沙哑而温润的声音。   “如果方便的话,我可以帮他整理一下遗物吗?”   “恐怕没有遗物可整理了。”唐伞摇了摇头。   这一瞬间,印证了闻烛的猜想。   周岁大概也是被烧死的。   走出警局后,闻烛径直朝着翠林雅居走去。   小蛇不知道什么时候钻了出来,灵活的缠绕在闻烛的手臂上吐信子:“早知道听我的,昨天就该吃了那个融合种!”   “蠢货。”闻烛冷冷的骂了一句,“你以为一个融合种能制造这么大的动静出来吗?”   不过他显然还是来晚了一步。   平地而起的一阵阴风掀翻了窗帘,削长的人影站在阳台上,良久的注视着空无一人的屋子,感受到里边残存刺鼻的能源枪的味道,   闻烛不知道想到什么,嗤笑一声:“这么多年过去了,北斗局竟然还没倒闭?”   “国家安全院北斗局,请你协助调查。”   廖鑫刚亮出证件,消失了一天的领导已经大步走了进来,大刀阔斧的坐在椅子上,二话不说问了一句。   “你被什么东西融合了?”   “什么?”谢词瞪圆了一双可爱的桃花眼,惶惶不安的缩着,“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裴青山直接把照片甩在了谢词面前的桌子上。   发黑、灰化、凝固性坏死的躯干脱水蜷缩在一起,表皮都被烤成了坚硬的碳状,左小腿完全碳化,呈现出斗拳状姿态。全身上下只有头部焚烧程度相较而言好一些,能够依稀看出血肉模糊的五官,鲜红的肌肉组织与结成块儿状的焦皮粘黏在一起,宛如恶魔的鳞片。   “二十一岁正值青春年少的高材生,我见过他,俊朗、积极、阳光。”   谢词还没从昨天那位俊朗多金的富二代摇身一变成了警官这件事里反应过来,又突然被这张照片冲击了摇摇欲坠的记忆。   “我还年轻,我还不想死!谢词……谢词你救救我!救我!”   谢词的呼吸陡然急促了起来,他的耳边恍惚间传来撕裂的尖叫,人声在高温烈火中被烧伤声带逐渐扭曲成低而哀嚎的声嘶力竭。   第二张照片被推到眼前,是郊区工厂爆炸时被人拍下来的景象。   摇曳的烈火在眼前炸裂开来,宛如吞噬一切的血舌,鼻尖瞬间充斥着浓浓的令人作呕的臭味——那是焚烧人体脂肪的味道。   “呕——”   谢词发了疯似得推开面前的照片,侧头弯着腰在一边干呕。   裴青山给廖鑫递了个视线,他立马心领神会的倒了一杯水放在谢词面前。   “不是我,不、不是我,不是我的错!”谢词颤抖着捧着手里的杯子,一个劲儿的摇头重复,“不是我的错,跟我没关系……”   “那他们为什么会死?”裴青山不为所动的看着摇摇欲坠的美人,“你在工厂工作的时候,他们都对你很好吧?陈佳俊、王瑶瑶、李广东……”   谢词终于从混乱中抬起头,瑟缩问道:“他们怎么样了?”   “烧伤太严重了,还有一个肺腑吸入的化学烟雾太多,不治身亡。”   谢词的脸色终于白了个彻底,他把头狠狠的埋进臂弯里:“都是我……我不该逃的,我不该逃,我永远逃不掉,死都会被找到的!”   “你在逃什么?”裴青山抓住重点,“谁在追你?”   “跑不掉……”谢词恍惚的抬起头,空洞的看着前面,他的面色很平静,但是呼吸却越来越急促越来越继续,好像有人掐住他的脖子一样,“我跑不掉。”   裴青山站起来,一把扣住谢词的下颚,厉声道:“谢词,你看清楚你在哪里,你现在很安全!别让那些替你死了的人白死!”   廖副官正准备上去掰开裴青山的手,委婉告诉他这里有摄像头要注意程序正当!冷不丁就听到这么一句,瞬间怔愣在原地。   谢词瞬间如梦初醒,眼泪汹涌的洒落了下来,抱着手臂哀嚎大哭。   审讯室里的几人一直等他哭完,廖鑫才递上纸巾。   没多久,沙哑的声音重新回荡在安静的审讯室里,   “我很小的时候,和一只怪物关在一个只有几盏红灯的屋子里,有一天,那只怪物咬破了我的喉咙。”   “再醒来的时候,我就变成了不人不鬼的东西。”   “那个东西长得……很像一只狐狸,”谢词不太愿意回想那件事,有些瑟缩的抬起头,结果立马就僵了。   其他人听到是狐狸,一脸难怪如此的表情,但是裴青山听到倒是十分意外:“狐狸?”   “这还看不出来吗?”谢词咬牙道。   奇耻大辱!   “不好意思,他有点瞎。”廖鑫立马安抚道。   谢词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才不眼瞎,那天来找他的那个男人,我承认,是比我还像个狐狸精。”   “别拿他跟你们比。”裴青山蹙眉。   谢词冷笑一声,然后继续道:“我经常抱怨上天不公平,为什么要让我一个人承受这种事情,直到长出狐狸尾巴那一天,我被带到了‘失乐园’里。”   “我终于发现,我不是一个人,‘失乐园’里有无数个我,诺亚是创世的新神。”   廖鑫一惊:“失乐园?”   “传说中亚当和夏娃受到被撒旦附身的蛇的引诱偷尝禁果,被逐出乐园——《圣经》的创世篇章。”裴青山眯起眼睛,试探道,“所以你被放逐了?”   “不,”谢词低下眸,“‘失乐园’才是新世界,我被神选中了。”   “那你就不会千方百计的逃出来。”   谢词眼底光芒晦暗不明的闪烁着。   根据谢词的口供,“失乐园”是一个融合种拍卖行,老板叫诺亚,是个高级诡物,驻扎在一线战区。   一般而言,这些地方没有国界可言,诡物频出,秩序混乱,那里是罪恶与欲望的温床。   拍卖行专门把谢词这种没什么攻击、具备猎奇观赏性的融合种贩卖给有钱有权的——受众不仅仅是人,还有诡物。   “还有最后一个问题。”裴青山的指尖轻轻敲打着桌面,漫不经心的扫过谢词的轮廓,“融合种该有的特征,看起来你好像没有。”   谢词愣了一下,随即扬眉,毫不在意的扒开了自己左边头顶的几缕柔软碎发,一条狰狞的伤疤歪歪扭扭的藏在了发丛中:“我自己割掉了,这张脸我也找人做了点微调,长官要整形医院的电话吗?”   众人闻言,纷纷怜悯的闭上了嘴。   试想,一个年纪轻轻就被逼迫走上如此可怜的道路的青年,为了拯救自己于水火果决的割下了血肉相连的耳朵,不可能有人能在这个时候忍心冷酷去问……   “给我一个吧。”裴青山点头,顿了一下又道,“直接给我医生的吧。”   “……” 第14章   “所以从‘失乐园’逃出来之后,你意外逃来了临京,然后去了郊区的工厂里上班?”   “对……但是我没想到,他连这里都能找到!”谢词失魂落魄的抬起头,“我已经辞职半年多了,上个星期只是回厂里拿点东西,我刚走出大门,工厂突然就爆炸了!我认识那把火……所有试图逃出‘失乐园’的人都会被这把地狱之火焚烧……”   谢词的精神状态不算好,很多话翻来覆去的说,大部分的描述都偏向被人刻意灌输的东西,缺乏主观性,廖鑫就找人先把他带下去休息保护起来了。   “老大,我们在一线待了那么久,怎么没听说过有‘失乐园’这么个地方?”   “我们只有一线战场的通行令,那战场后方那些个据说还算安全的居民区里呢?”   廖鑫精神猛地一震:“你是说……”   裴青山按了按头疼的眉心:“先别下定论,谢词嘴里的话也不能全信。”   他是怎么从“失乐园”逃出来的?   又是怎么过的战区防线?   都辞职半年了,怎么正好回到工厂的那天被狙击了?   不过如果这个地方真的存在的话,联合国手底下几十个战区,当务之急是先找出“失乐园”具体藏在哪一块。   “对了,我刚刚派人送嫂子回家,”廖鑫表情变得极其古怪,“走到一半他打电话回来说人跟丢了,需要继续找吗?”   “不用。”   廖鑫神色轻松了起来:“哎,说起来这件事幸好跟嫂子没什么关系,你也不看看你当时那表情,活像唐伞要是给嫂子定了罪你就马上跑到总部去把姓权的头砍下来当球踢一样。”   “老大,老大……?你想什么呢?”   裴青山抬起眸:“没什么,好好看着谢词,有什么情况随时汇报。”   刺猬样的日头沉沉的落了山,城市大厦燃起的星星点点的灯火,宛如夜幕倒倾洒下的一层薄纱似的银河。   阳台上的烟灰缸堆成了一座小山。   裴青山的手机倒扣在桌面上,屏幕俨然是几条不久前的聊天记录。   如果没有确凿的证据,即使是权骑他带着人亲自来,也不可能从裴青山手底下把人抢走。   在公寓里真正松手让唐伞带走闻烛的那一刹的东西,是他收到的李伟光发来的消息。   他说,那部摔得稀碎的手机芯片恢复出来了一小半信息,遗留在现场附近的那部手机里面有几张生活照,其中一张是一个临京大学生农院校的教师卡。   毫无疑问,那部手机属于闻烛。   意思是,当天周岁在郊区遇到那个两栖诡物的时候,闻烛正在现场。   难怪那天晚上回来,闻烛身上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息。   深夜晚归、锁骨上的齿痕、陌生的外套、似有若无的血气……   裴青山从不相信巧合。   “怎么会抽这么多烟?”闻烛打开门,扑面而来刺鼻的烟草气,他轻轻蹙起眉头。   “回来了?”裴青山把烟头按灭,在阳台上散了会,才进屋,“怎么样?”   “没什么事,不是给你发消息报平安了吗?”闻烛把菜放进冰箱,“顺便去学校打印了点东西。”   跟丢你的方向可不是在去学校的路上。   裴青山轻轻“嗯”了一声,状似随意的问道:“我记得你之前是不是丢过一部手机?”   “是吗?好像是,用久了,也该换了。”   “丢哪了?临大附近?”   闻烛直起身,看了他一眼:“忘了,怎么了?”   “没事,最近抓着好几个飞车党偷手机的,你小心点。”对着那一双漆黑的眼睛,裴青山率先移开视线。   “行。”闻烛把解冻的肉拿了出来,“你呢,没去上班啊?”   “放假。”   闻烛突然想起什么:“今天去警局协助调查,好像看见了上次跟你一块执行任务的同事了。”   裴青山的视线僵了一下,语气分毫不变:“是吗?我也不是很熟。”   “我还没说哪一个呢。”闻烛温声道。   “都不熟。”   “这样啊。”   尖锐的菜刀划过柔软的肉片,寒光如同尖刺一般扭曲着划过刀尖,闻烛切肉的时候动作十分熟练,也相当具有观赏性。   进过厨房的都知道,这种刚刚解冻完成的肉是最难切的,肉身弹软水滑、以柔克刚,反而很难下刀,但是在闻烛的手上就仿佛一块脆弱的豆腐一样,利落、精细。   那是各有心思的一个夜晚,月亮格外的圆。   叮铃铃——   最后一堂课的下课铃声敲响,闻烛像往常一样收拾东西回办公室。   “哎,闻老师!”一个脸熟的老师叫住了他,貌似跟上次一块出去吃饭的是同一个,紧张道,“听人说体育系的那个小同学好像出什么事了?”   “哪个小同学?”闻烛熟练的摆出两耳不闻窗外事的疑惑,“出什么事了?”   “哎呦!你怎么也不知道,就周岁啊,”脸熟的老师深吸一口凉气,“他死了!”   “是吗?”   闻烛面上惊愕,心下淡然的想。   那可不一定。   “我还听说,不是人杀的。”   “自杀?”   “不是!听说是什么那种东西……”脸熟的老师神秘兮兮的压低声音,“之前咱们院有个同事秘密参与了一项实验小组,估计上头已经在专门对这些东西进行研究了!”   “秘密参与?”闻烛抓住重点,“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院里内部都传开了,B01的实验室也准备腾出来了。”脸熟的老师对这个消息还有些恍惚,但是科研的热情超越了世俗的恐惧,她马上兴奋了起来,“哎闻老师,你要加入实验小组吗?”   “解刨研究那些东西?”闻老师神色恹恹的,看起来不怎么感兴趣,“算了吧,我胆子小。”   “那真是太可惜了。”   闻烛路过B01实验室的时候,正好碰上浩浩荡荡的在往里边搬新的研究器材,还有十几个穿着军装的在一边护送。   一个熟悉的身影正跟院长低头讲话,正好跟闻烛的视线对上了,愣了一下,然后自然的打起了招呼:“闻教授,好巧。”   闻烛走进,朝着唐伞点头:“这是……?”   “正想找你呢,B01实验室和政府合作进行一项实验研究,”院长殷切的看着闻烛,“有没有兴趣?”   “您知道的,我手上还有两个项目没结。”闻烛委婉拒绝。   院长也不强求:“闻老师跟唐长官认识?”   唐伞言简意赅:“见过一面。”   随口寒暄了两句,闻烛就礼貌告辞了,看着唐伞盯着闻烛的背影半天挪不开视线,院长开玩笑道:“我们小闻长得好吧?哎呦,可惜有家室。”   “是挺好的。”唐伞淡然的收回视线,右边机械眼周围植入的皮肤剧烈而微妙的抽搐着,他轻轻用手捂住,感受掌心里眼球不安的跳动。   还一次比一次眼熟。   手机屏幕弹出一个来电显示,是滨川打来的。   “哥,这俩天有人在查你的消息。”对面传来焦急的女声。   闻烛心下一沉,蹙眉:“谁?”   “我不知道,什么也打听不到,”女声停顿了一下,琢磨道,“今天早上心理老师突然问我当年咱们那张大合影放哪去了,还问了问你最近的情况。”   “你怎么说的?”   “我说我们已经很多年没见面了,不知道你什么情况。”   闻烛轻轻嗯了一声:“做得好,瑟瑟。”   “是不是研究室又找过来了?”   “哥……你逃走吧。”电话里面传来闻瑟急促的呼吸声和哽咽。   闻烛抬头看了一眼蓝天:“能逃到哪里去?”   “哪里都好,你走得远远的,别再回来了!”闻瑟咬牙,眼泪不自觉的流淌了下来,她靠在教室的墙角,不停的喘着气,视线里交叉着各种各样的回忆。   “闻瑟,冷静点。”电话里平静的声音唤回了她的理智,“明天我抽空回来一趟。”   他带着重音强调道:“我们已经很多年没有联系了,关系很差,没有来往,记住了吗?”   “我记住了。”闻瑟冷静下来,近乎乞求道,“哥,你要保护好自己。”   “我知道。”闻烛云淡风轻道,“你管好自己就够了,没人伤得了我。”   .   “方便跟我说说,他是什么样的人吗?”   “他是一个很冷漠的人,我跟他关系不好。”闻瑟舔了舔嘴唇,她感觉到那人的视线一直落在他手腕上,不自在的扯了扯衣袖,盖住手腕上的红绳,“他从小成绩就很好,但是性格恶劣,从来不像人家哥哥一样会关心自己的妹妹。”   裴青山神情古怪又莫名松了口气。   是闻烛没错。   “高中毕业,他就去大城市上大学了,再也没和家里联系过。”   “他从小就这样,还是有什么契机或者突然有一天,性格发生了变化?”   “没有!”闻瑟答得很快,“他一直都是这样让人讨厌。”   “你为什么不喜欢你哥哥?”裴青山看着闻瑟的眉眼,她确实跟闻烛长得很像,但又完全不一样,“只是因为他冷漠?”   “不然呢?”闻瑟深吸一口气,眼眶通红的反问,“他上了高中以后,就丢下了我和爸爸,我还需要对他抱有什么期待?”   裴青山突然想起,第一次在临大见面的时候。   那个醉醺醺的男人拦住了闻烛,自称父亲却对他破口大骂。   他一边给闻瑟递了一张纸,一边暗想丢得好!   “你问这些是要做什么吗?”闻瑟问道。   “有一项国家级的实验要求对每一个研究员进行背调。”裴青山亮出证件,“例行公事而已。”   “是吗?”闻瑟放下心来,喝了口水。   其实闻瑟自己或许没有意识到,她在这方面跟闻烛的小动作很像,紧张的时候就舔嘴唇,放松下来才下意识的记起来喝水。   她紧张什么?   闻瑟和闻烛的关系似乎也没表面上众所周知的那么差,不然她不会潜意识的模仿一个最讨厌的人的小动作,至少说明这个人会给她带来安全感。   裴青山的视线时时刻刻像是悬在头顶的一把泛着寒光的利刃,尖锐得可怕,闻瑟从来没在任何人身上感觉到这么强烈的压迫。   “方便问一下,你现在是在做什么吗?”   又来了。   闻瑟不安的垂下头,这人嘴里说着“如果方便的话、不知道能不能请问……”这样礼貌的用语,却毫不掩饰他眼神里的审视和侵略性。   闻烛到底是在哪里惹上这种人的?   “在高中当数学老师。”   “以前你们上学的学校吗?”   “是的。”   修长的指尖一点一点的敲击着桌面:“我看你高考成绩很好,为什么不出去看看?”   “我想留在家附近工作。”   “最近身边有没有发生过什么奇怪的事情?”   “没有,一直很平静。”   “一直吗?”   闻瑟猛地抬起头,看到的还是裴青山波澜不惊的眼睛,似乎只是随口一问,没有带上任何情绪。   她深呼吸了两口气,指尖陷入掌心,半天才又听见自己还算平稳的声音。   “是的……一直。” 第15章   从滨川市南新镇中学出来以后,裴青山就顺着地址走到了一处小胡同里。   破旧的小胡同似乎已经荒凉很久了,都没太多生活痕迹,潮湿的青苔长满了墙角,黑得发青的砖墙上面坑坑洼洼的带着风化的划痕。   生锈的铁门上结着大大小小的蛛丝,裴青山在这道门前面站了很久,才推门而入。   太久没有动过这地方了,裴青山一脚下去就能溅起一窝灰尘。   狭窄的黑屋、破碎的啤酒瓶、蟑螂、发霉的被单……   角落结满了蛛丝,几片灰白色的东西七零八碎的丢在缝隙中——这是什么,看上去像是爬蛇一类的鳞片?   裴青山几乎不敢想象,有洁癖的闻教授小时候是怎么过来的。   卧室里倒是比客厅干净不少,主要还是足够荒凉,只有一个桌子和一张床。   灰扑扑的桌子盖上了一层透明的塑料桌膜,在桌面与桌膜的缝隙之间挤着一张色调暗沉的照片。   裴青山把照片抽了出来,   是一张两人的合影,一男一女。   两个人都和现在没什么变化,闻瑟怯怯的拽着旁边少年的衣角,不肯抬头。   那张略显稚嫩的脸,带着几分清冷又带着两分不耐烦的倦意。   裴青山一眼就能看出来,这就是闻烛没错。   他把照片翻过来,马克笔写着稚嫩的几个字“十一岁,哥哥和我”。   看来是闻瑟写的。   “哎,这屋怎么来人了?”一道苍老的声音从卧室的窗户外边传来,“是闻烛那小子回来了吗?”   “您认识闻烛?”   裴青山连忙追了出去。   老人艰难的扒开自己挤皱的双眼,恍然道:“不是闻烛啊。”   “最近应该是他爹的忌日呢。”他感叹一声,半晌又呢喃道,“不回也好,不回也好……”   最近?   裴青山下意识的打开手机屏幕,11月26号。   他记得闻烛的父亲好像是在他们结婚的前几个星期去世的,那时候大概是……5月份?   “他父亲的忌日不是五月十七吗?”裴青山心跳慢了半拍,脱口而出。   老人家有些意外的又用食指和拇指扒开了褶皱的眼皮,奋力的瞅了裴青山一眼,哼了一声:“还是个好归宿。”   “我之前跟瑟瑟丫头说过了,”老人家记忆不减当年,“你说那日子是闻建业尸骨被发现的时候,当年还是我给我那坏邻居做的尸检,发现尸骨的时候人都已经死了半年多了,这样说来死期推算一下也就是最近几天的日子吧。”   “不过那丫头嫌麻烦,忌日还是就按找到的那天算。”   剩下的裴青山没怎么听清,他的脑子宛如倒带的电影一般飞速的穿越到了七年前。   “廖鑫,查一下临京大学七年前的年联谊时间。”   “七年前的联谊?那不是你跟嫂子认识的纪念日?这你也不记得?”廖鑫接到电话,一边调侃一边翻资料。   “我想再确认一下。”裴青山的声音沉沉。   “四月一号,你这日子不赖……”   裴青山挂断掉电话,突然听到了自己猛烈汹涌的心跳声,像是快要破开胸骨跑出来了。   如果闻建业在头一年的十一月份左右就死了的话,那四月一号出现在临京大学联谊门口的酒鬼是谁?   闻烛为什么要找人冒出他爹,专门在大学门口演了一场酗酒的戏?   嗡鸣声顺着耳边炸裂开来。   “闻烛”两个字又给他的意识从飘远的地方生生的给拽了回来。   苍老的声音带着几分厚重的叙事感,   “这俩孩儿也是命运多舛,摊上这么个无良爹,闻烛那时候还没门口那木桌子高,大冬天被闻建业打得头破血流的扔在雪地上,哎呦我看着都心绞!”   “没人管吗?”裴青山开了口才发现自己嗓子有些哑。   老法医冷嗤道:“闻建业出了名的酗酒赌博打老婆,谁敢管?好好的一个女大学生,嫁给了他,哎!”   “闻烛多好的孩子啊……我记得小时候他们兄妹俩关系确实好像不怎么样,直到有一年……那会儿俩孩儿才上高中,哥哥比妹妹大一届,高三放学晚,大半夜回来一看,发现妹妹怎么不见了?”   “不见了?”裴青山机械性的重复。   “对啊!那个遭天谴的王八蛋哟,把老婆打死还不算,看自己上高中的娃娃也骂她偷人,喝醉了半夜把那丫头骗去隔壁村子里就扔在那了!”老法医现在提起来还咬牙切齿,“多狠的心你说说,那是人干的事吗?”   “后来呢?”裴青山有些急躁。   “后来哥哥放学回家发现不对劲了,穿着个单衣服就跑去找,一直到天亮两个小孩才回来,那小子急匆匆的出门,鞋都没换,穿着拖鞋背着妹妹走回来都磨破了,一脚的血泡!”   裴青山眼前几乎已经见到了那天晚上的闻烛。   青灰色的天幕下,两个瘦弱的小孩搀扶在一起,高中闻烛的个子长得飞快,但是营养怎么也跟不上,削薄的骨架空荡荡的埋在单薄的衣服里,   他走了太远的路,一路上问了太多的人,嘴唇干裂渗血,脸色白得泛青,也许眼眶周围和鼻尖泛着点不正常的红,那也是被夜晚的潮湿寒露冻的。   他自己每一步都走得难,疼得麻木,还一边板着脸,跟趴在背上瑟瑟发抖的妹妹若无其事的讲话,   或许刚回到家,又面临的是一个成年酗酒男子的一脚——他那么单薄的身骨,怎么承受住那一脚呢?   但是闻烛就是承受住了,还好好的活到了三十岁。   裴青山的每一口呼吸都像是被细密的藤丝缠绕住了,牵扯着五脏六腑的任何一处角落,像发了霉的木头一样的酸涩感凝滞在喉间,他脑海里突然密密麻麻的闪过无数张闻烛的脸。   冷漠如刀的眼神,嘲讽的勾起的嘴角,高兴时会微不可见流露出一点上扬弧度的眉梢,厌倦时摆出面具一样的微笑……   那么生动的来到了他身边的闻烛。   结婚的七年里,聚少离多,一隔就半年没见面似乎已经成了两人婚姻的日常,裴青山却突然感觉,现在的每分每秒都是细针刺入骨缝的煎熬。   “裴青山?”   怎么还出现幻听了?   他猛地抬眸。   裴青山紧紧的盯着突然出现的熟悉的脸,清晰而澄幽的骨骼每一点微小的动态都深刻的印在瞳孔里。   那人竟然活生生的站在面前,正蹙着眉缓缓的朝他走过来。   闻烛看着眼前高大的男人,突然迟疑的停在了两米开外的距离。   闻瑟说来调查他的人是裴青山?   裴青山为什么要查他?   所以,他在这里查到什么了?   闻烛的神情不自觉的带上了两分警惕,试探性的琢磨着先发制人:“你怎么在……”   他话还没说完,就突然被疾步走来的裴青山抱了个满怀。   他的力气大到仿佛要把闻烛化成浓血融入到五脏六腑里,骨骼贴着骨骼,血肉贴着血肉。   “……这。”闻烛踉跄的退后两步,艰难的说完了最后一个字。   南新镇好久没有吹来这样寒凉的一场风了,几片孤零零的树叶挂在枝叉上,艰难的摇摆着。   “所以,你是突然被派过来给我做背调的?”闻烛看了一眼被裴青山推开的门,木头潮湿发霉的气味从黑漆漆的门后不断的传来,他厌恶的离远了一点,“这么巧啊?”   “对,”裴青山神色自然,“你们学院还没接到通知吗?有个跟政府合作的研究正在找研究员,名单上面有你的名字。”   “是吗,我昨天才遇到唐伞长官。”闻烛平淡的说,“他没告诉我这件事。”   当然了,因为根本没有名单和背调这回事。   “那可能还在保密阶段吧。”裴青山张口就来。   “所以唐长官是你的上级?”   “也不全是吧,他是上面临时调来的,不是很熟。”   唐伞再往上数三个档次都不够格当他的上级。   闻烛思量片刻:“这样啊,上次看到你们在屋里聊半天,还以为你们之前就认识。”   “他好像很尊重你?”   精确一点来说,是紧张吧?   “嗯?”裴青山回过神来,随口道,“他人好,对谁都尊重。”   “……”   “结婚的时候怎么没带我回来看看,这地方风景挺好的,人也不错,刚刚还有个退休了的老法医过来问你的情况。”裴青山今天话异常的多了点,语气自然的跟在闻烛后面,又重新走进了刚刚出来的屋子里。   闻烛却仿佛浑然未觉的打量着屋子,他已经好久没有回到滨川这个小胡同里了,刹那间发现其实这十几年也不过是须臾,   只是须臾的情绪聚集在了一起,浓烈得仿佛周围没人打扫的尘埃一样,厚重的贴在裸露出来的肌肤里,然后被突如其来的风暴吹得漫天飞舞。   他突然觉得很疲惫。   “查到什么了?”闻烛垂下眼眸,再抬起时毫不掩饰里面的倦怠,他轻轻的扯了一下嘴角,“查到我费尽心思在你面前演了一场戏?”   曾经他以为,那是他来到这里,做过的最正确的决定。   激起男人最原始的保护欲,让他在轻而易举找到一个平静的结婚对象,一个稳定的锚点。   现在看来,他好像步步都在错。   裴青山顿了一下,沉默片刻:“为什么?”   “看你手表不错,想找个有钱人结婚,满意了吗?”闻烛嗤笑一声,“怎么,那场戏你不是很喜欢吗?救赎感很强吧?”   “行。”裴青山点头,没评价后半句,只是问,“牌子。”   “什么?”   “什么牌子,什么款式?”裴青山看着闻烛的眼神滚烫而冷静,就好像火山喷发出来的岩浆又冷凝成了黑棕色的火山石,笃定道,“你根本就不认识这些奢侈品!”   “裴青山,我从来不知道你这么喜欢自欺欺人。”闻烛冷笑一声。 第16章   裴青山问他:“我们为什么结婚?”   “你觉得我们为什么结婚?”闻烛反问,“你到年纪了想要一个结婚对象,我想要更优渥的生活,有什么问题吗?”   闻烛,不是这样的。   裴青山的眼睛比闻烛见过的所有人都要黑,他很少在人的身上见到这么不掺杂质的黑。   闻烛错开他的视线:“我们各取所需,婚后你玩你的,我过我的,我自认为这一点我做得很好——你以为我真的蠢么?什么公务员出差调研就是半年?”   他抬起冷漠的眼眸,那一瞬间,仿佛一只被冷硬的牢笼困住的兽类:“可是裴青山,你为什么要查我?”   身后的影子骤然变得扭曲,裴青山看着他晃神的瞳孔迅速聚焦,警惕的掀起眼皮,尖锐的视线精准的锁定到了他身后。   闻烛深吸一口气,把跃跃欲试的白森蚺压了回去。   现在还不是时候。   蠢蛇,现在还不能吃了他!   “闻烛,你……”裴青山刚开口,就被闻烛不耐烦的打断了,   “但是我也不在意,裴警官,或者长官?还是少校?”闻烛勾起一抹笑,又是闻教授厌烦的时候习惯挂在脸上的彬彬有礼的笑容,他像是一只被逼迫露出触角的蜗居生物,爆发一瞬过后又立刻把自己安安全全的缩回了冰冷坚硬的大壳里,“无所谓了,你爱查什么都行,当我今天没来过吧。”   结婚七年,裴青山从来没见过闻烛像今天这样情绪外露的样子,仿佛一座冰山缓缓的浮出水面一角,他咬牙道:“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到此为止吧。”   闻烛说完,干脆利落的转身,抬腿想走,却被一直滚烫的手擒住了手腕。   看不见的蛇身感应着闻烛的召唤,警惕的从身下游走了上来,如临大敌的弓起身。   它生性敏锐的感知能察觉到面前这个人类身上藏着什么极度危险的东西,但闻烛如果死在其他东西手上,它也活不成……   如临大敌的竖瞳紧紧的盯着裴青山,这张眉骨深邃的脸凑了过来,如剑一般锋利幽深的目光极具侵略性的扫了下来,然后精准的落到了闻烛的唇瓣上。   下一秒,白森蚺的眼前黑了,   它又被闻烛那个独断的暴君给按回去了!   嘭——   一声巨响,   闻烛的后脑抵着裴青山的手掌,狠狠的撞上了卧室的房门。   黑暗又死寂的破旧小屋里,骤然响起了两道交缠的喘息声,带着淡淡的烟草味的舌尖狠狠的席卷住了闻烛的口腔——这比任何一次亲吻都要来得猛烈、来得血腥。   闻烛大脑宛如死机了一般,空白一片,他下意识的用犬齿撕咬着突如其来的侵略者,咬紧牙关抵挡着裴青山更加深入的吻,浓浓的血腥气顺着熟悉的烟草几乎侵占了他的所有感官。   裴青山仿佛感觉不到痛一样,拿开闻烛抵在他胸口的手,两人纠缠的身形闯入狭窄的卧室,午后泛着金的阳光透过唯一一扇窗户洒了进来,   闻烛的后腰抵在坚硬的木桌上,一片眩晕中,他甚至能回想起那个木桌的形状和颜色,削薄的腰身被迫仰起一个绷紧的弧度。   裴青山粗糙的手掌抬起闻烛的下颚,手指强硬的探入柔软的唇瓣内,找到死死不愿松口的齿尖,费力掰开,   终于,唇齿交融。   闻烛以一个难以置信的弧度被抵在了灰尘扑扑的木桌上,他找不到支撑,颤抖的手只能下意识的扶住了裴青山的侧腰,隔着布料,他的虎口都能轻易的感觉到裴青山皮肤滚烫的温度以及他粗重的呼吸起伏。   这是一个双方都没想到的突如其来的吻,跟闻烛的预想完全背道而驰,他大脑一片空白的被粗壮有力的臂弯困在了怀里,嘴里浓厚的血气开始弥散开来,刺激了姗姗来迟的脑神经。   那不是同类相食的腥气,也跟人类身上作呕的味道都不一样。   为什么不一样?   裴青山感觉到闻烛紊乱的呼吸,才减缓了动作,后知后觉的想起闻教授的洁癖以及那酸爽的倔脾气,刚往后撤开了一个微小的弧度,他却清楚的感觉到了闻烛舌尖主动往上迎,柔软的触感胡乱着舔舐着裴青山唇角的血迹。   裴长官的动态视力刚刚拿下安全院占据了百年的榜一,   刹那间,他仿佛看到了眼前带着水汽的眸子里一闪而过的金光,但是接下来铺天盖地的欲望和狂热果断的将这颗英明神武了一辈子的大脑轻易蒙蔽。   最后还是闻教授被压在床板上,胡乱紧握的手突然抓在铁杆上摸了厚厚的一层灰,才堪堪将这场闹剧喊停。   他眼角还挂着一抹生理性的泪痕,看上去那样单薄,又那样锋利残忍。   裴青山哑着嗓子把人困在床边,他显然还没从刚刚的情热里完全恢复过来,呼吸滚烫,再加上他天生线条凌厉凶悍的长相,越发像一头杀红了眼的狮子,脑海里就没有让出领地的意识:“闻烛,你嘴里到底有几句真话?”   裴青山的审讯跟他本人看上去一样犀利,换个人现在已经抓住空挡,被他按着质问“为什么你的手机会出现在那里,而你整个人却没有留下任何踪迹?”   但是他知道,有的问题一旦问出口了,就没有挽回的余地了。   他的灵魂好像被什么东西暴力的撕裂成了两半,   一半说,   我查到这一步,顶多查到他当初对我一见钟情不惜找了个酒鬼演戏引起我的注意而已,又没查到什么别的伤天害理的事情。   况且要是他真的有什么,以前怎么能混那么惨?   另一半又反驳,   既然他那么无辜的话,为什么跟闻瑟的关系那么怪异?   为什么总是能够轻易的躲开无处不在的监控?   又为什么会把手机留在那个两栖诡物的死亡现场?   直到他听见闻烛喘了两口气,咬牙反问,   “你又好得到哪里去?”   裴青山陡然僵了一下,垂下手臂,胸腔熊熊燃烧着的不可一世的烈火,突然被凉水泼了个透湿,四肢百骸的热血劲儿都褪了下去,空荡荡的余下一阵酸涩。   他莫名突然想到了李伟光当初警告他的那些话。   “就这样吧,裴青山,就这样吧。”不知道是不是那个吻耗费了闻烛太多的力气,他有些厌倦的垂下眼眸,泄力的重复,“就这样……”   “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一切,一直以来我是做什么的,在哪长大,工资多少,职衔是什么,我都可以毫无保留的告诉你。”裴青山紧紧盯着闻烛的眼睛,厉声道,“那你呢?”   你敢听吗?   你敢真正的让我走到你的身边吗?   气氛骤然间凝固了起来,无法流动的空气让人感觉窒息。   “你想让我说什么?”   “你说什么我听什么。”   掉落现场的手机、死而复生的闻建业……   他看见闻烛不吭声,这几天以来的种种信息在脑海中汇聚一团,不知道想到什么,裴青山眯起眼睛,进一步试探道:“跟闻瑟有关系吗?”   他猜对了。   因为下一秒,闻烛猛地抬起头,蹙眉盯着他:“你说什么?”   他的尾音有些微妙的上扬,这跟之前的语气都不大一样。   裴青山几乎瞬间抓住了这一刻:“她身上是不是发生过什么……你没办法用科学解释的事情?”   “你离她远点。”闻烛站起身来,“裴青山,你是干些什么的,你在外面有没有杀人放火我都不在意。”   “就这样,像以前一样的距离,不要再试图往前踏半步。”   坐在狭窄的床板上,裴青山只能看见闻烛走到门边时候侧头那一截削瘦而清冷的下颚,还有那双含着冰碴的眼神:“不然,你会后悔有那一天的。”   日头不知道什么时候换了位置,刺眼的光直射到裴青山瞳孔的时候,他才恍惚间回过神,脑海里还是闻烛那双与往常十分不一样的眼睛,   在昏暗的环境下,让人平白的生出几分危险而不可名状的恐惧感。   从一阵恍惚中回过神,裴青山突然听到了自己心脏猛烈的击打着肋骨的闷响。   那是一种新的陌生的战栗感,似乎又夹杂着几分莫名的兴奋,裴青山按住胸腔的心跳,只觉得整个身体像是被刚刚那个眼神给深深的钉在了原地。   .   闻瑟在大门口忧心忡忡的等了很久,终于看到巷口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她连忙站起身招手:“哥!”   看清楚那张脸,闻瑟动作顿了一下,   闻烛嘴唇殷红得过分,眼角泛着的水光还没完全消下去,领口莫名其妙的歪着松散在一边,露出一大片嶙峋瓷白的锁骨,仔细看上面还有一点疑似齿痕的红迹……   要不是闻烛眉梢压得很低,一看心情就不是很好,这个样子真的很容易让人误会啊!   “哥,怎么了?”她迟疑的问道。   “妈的,真难搞。”闻烛烦躁的骂了一声,“先上车,离开这里,免得那个神经病跟你碰上。”   “哥,你认识他吗?”闻瑟问。   “不熟。”   闻瑟松了一口气。   “法定结婚对象。”   “……”方向盘猛地摇晃了一下,闻瑟惊愕道,“就是他?”   “你能不能好好开车?”闻烛扶了一把椅子。 第17章   汽车安静的行驶在人烟稀少的田间小道上。   “哥,如果来的是其他人,你会像今天这样惴惴不安吗?”闻瑟轻声问。   “我没有惴惴不安。”闻烛不耐烦的解释了一句,又道,“还有,你离他远点,他可能是专门冲你来的。”   “绳子这几天最好一直戴在身上,不要摘下来。”   他记得裴青山当初去了“柔曲”一次,就动作迅速的盯上了那个融合种,这人敏锐得让闻烛都心惊。   “冲我来的?”   “嗯,他问你什么了?”   闻瑟一字不差的把当时的谈话给闻烛复述了一遍,他没听出来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哥。”   “嗯?”   “如果有一天,他要来杀我,”闻瑟看着眼前这张神情寡淡的脸,突然缓声道,“你会选我吗?”   “也许那一天,他更想杀了我也说不定。”闻烛讥讽的勾起一个笑。   闻瑟没有再说话里,车里陷入了先前的安静。   她太久太久没有见闻烛了,即使只是在去送他回临京的路上,就这么安静的待着,也足够让她贪恋的。   南新镇离高铁站还有个二十来公里,这个点高铁站的人不算多。   那道修长挺拔的身影,永远被她精准的控制在一步之外的距离,闻瑟一抬眼就能看到他削薄而宽阔的肩膀,就和当年一样,就和每个夜晚噩梦结束之前一样。   “哥,我什么时候能去临京找你?”   “不要来找我,”闻烛的声音还和以前一样,十年来没有分毫的变化,冷漠寡淡,“最好永远别见面。”   闻瑟却不由自主的问:“因为他吗?”   因为你身边已经有了新的锚点吗?   所以你不再需要我了吗?   她这一声呢喃却消散在了滨川的寒风里,闻烛没有听到,也没有回头。   .   跟寻常过日子的夫妻不一样,他们太习惯于分别了,以至于在裴青山想要找到闻烛的时候,一时间脑海里竟然想不出任何一个他有可能会去的地方。   这种挫败感比闻烛亲口在他面前提婚前协议那天还要汹涌,他甚至于对此感觉迷茫。   只有这个公寓,   只有这个裴青山实际上很少回来的公寓,   他只能在这间屋子里寻找闻烛的影子。   裴青山曾经以为他很了解闻烛,他记得他的所有信息——即使是从安全局里调出来的那些虚有其表的资料,他会在每一个纪念日给闻烛送回去一个礼物。   他对这七年实际上相当满意,   爱人很帅气,性格很温和,   这段婚姻关系也非常省事。   直到最近临京事态严峻,他在家休了一个这七年以来最长的假期,裴青山才意识到,他似乎对闻烛这整个人都一无所知。   他坐在沙发上几乎从天黑等到天明,除了阳台上打下来的变换的天光,几乎看不出来时间在流逝。   乱七八糟走马观花的念头如纷飞杂絮一般把裴长官英明神武了大半辈子的脑袋壳子填充得满满当当的,但他整个人却像是一尊不知喜悲的佛像一样,把所有令他焦灼的陌生情绪下意识的藏在了冷静理智的皮囊之下。   直到公寓的门被敲响,裴青山眉眼才轻微动了一下。   李伟光按了半天的门铃,公寓门被打开,直到他亲眼见到了裴青山,才意识到唐伞说的大概是真的。   他环视了一圈,皱着眉,脱口而出:“裴青山,你怎么回事?”   裴青山脸上其实没什么通宵昼夜的疲态,姓裴的是个在战场上不眠不休跟诡物大战个几天几夜都精神抖擞的永动机,只是房子里如同烟雾环绕的神仙效果,不难以看出这个吹毛求疵的自律狂抽了一晚上的烟。   裴青山神色如常的靠在门边,轻轻扫了一眼他身后乌泱泱的一大片:“什么怎么回事?这话不应该我问你们吗?”   锐利的目光盯得唐伞头皮发麻,他神色如常的从李伟光身后出来,用的是公事公办的态度:“裴长官,又见面了。”   李伟光直接打断了他们氛围怪异的寒暄,毫不留情的直言:“一号晶体在震,裴青山,你该走了。”   裴青山也不意外,下意识的伸手摸向腰间,结果摸了个空,才慢悠悠道:“行,走吧。”   他比想象之中要好说话得多。   如临大敌的众人瞬间松了一口气。   他还穿着居家的便衣,没有那一身威严耸立的军装焊在身上,裴青山看上去一点都不像那个尸山血海的北斗局老大,懒散的靠在家门口跟李伟光交代没结的案子。   “唐中校还挺辛苦的。”裴青山不忘了拍拍唐伞的肩膀,感叹道,“又是破案子又是搞押送的,记得让权骑给你涨工资。”   “……好的。”   “你最近怎么总是惦记那点工资的事儿?”李伟光早就听说廖鑫让他给裴青山想办法涨工资了,“缺那点钱吗你就涨?”   北斗局给国家卖命的,工资怎么着也不可能低到哪去。   裴青山轻嗤一声,没理他,接过唐伞的控制器就往脖子上扣。   李伟光看着他熟练的动作还怪不是滋味的,一点曾经身为人师的古怪良心冒了出来:“你一个长官,怎么活得跟安全局调教的狗似的。”   “……”裴青山扣上锁,明显感觉到脊骨变得沉重起来,像是压了十几斤重的水泥钢筋一样,还不忘抬头骂李伟光一句,“你嘴真毒。”   “走吧,别唠了。”李伟光嗤笑一声,“放心,你盯着的地方已经我们找到了,这次算是临京公安系统跟北斗局的联合行动,我全程看着。”   怎么说李伟光也是当过基地总教头子的人,他知道他的实力。   裴青山嗯了一声,一只手摸出手机在屏幕上点了点,看起来像是在跟谁发了条留言。   “不好意思,长官,”唐伞顿了一下,“按照章程,您的手机需要放在我们这边代为保管。”   “哎呦,我说你这小年轻,”李伟光都牙酸,“办事怎么一板一眼的呢?”   “算了。”裴青山倒是没多争辩,把手机给了唐伞,又补上一句,“有消息第一时间跟我说。”   “好的。”   一板一眼的唐中校办完所有程序后,也是把悬着的大石头放了下来,似乎是随口跟裴青山闲聊了起来:“今天就您一个人在家吗?”   “怎么?”   唐伞客气道:“好像没看见闻教授……”   他最后一个尾音刚刚落下来,只听到耳边传来一阵风声,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只手钳着脖子重重的灌到了墙上。   嘭——   一声巨响。   谁也没想到裴青山会突然发难,所有人回过神来瞬间掏出了枪。   被十几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裴青山头也不回的按着唐伞,扯了扯脖子上警报大响的控制器:“你真以为这玩意控制得住我吗?”   唐伞仿佛已经听到下颌骨发出咯吱的响声了,他艰难的从齿缝中挤出几个字:“您这是干什么!”   唐伞只觉得头皮发麻,   他的身手已经算是安全局数一数二的顶尖了,落到姓裴的手里竟然一点反抗之力都没有——况且他脖子上还带着控制器!   “哎呦,这是干嘛?”李伟光按着蠢蠢欲动的一群人,“闹着玩而已闹着玩啦!”   “……”   他们中校都要被掐死了,这是闹着玩吗!   脸都紫了!   你们临京警察欺人太甚!   针锋相对的氛围极度的凝涩。   “没干什么。”裴青山突然松开手,张开手掌抬到肩线处并列举起,“一时失控了,不好意思。”   “我就说是闹着玩嘛!”李伟光哎呀了半天,“中校你看看你这些兵。”   唐伞撑着墙咳了半天,才咬牙呵斥:“放下枪!”   闹着玩吗?   他怎么感觉裴青山那一瞬间是真的想要弄死他?   裴青山假惺惺的关心道:“没伤到吧?”   唐伞脖子上明晃晃的红痕,但他也只能捏着鼻子道:“没!有!”   掷地有声。   “那就好。”裴青山恍若未闻,满意的点点头,苦口婆心道,“以后碰到我这种神经病离远一点。”   “……”   你也知道你是神经病!   裴青山成功的以一己之力成功让所有人刚放下的心又重新悬了起来。   不是都戴上控制器了吗?   况且裴青山身边也没有带他那把刀啊,怎么危险值还是那么爆表!   李伟光也想问,   这玩意到底是什么品种的怪物?   安全局基因检测真的准吗?别混了一个什么高级诡物进来了!   “我要是寄生虫,轮得着你安稳退居十八线?”裴青山对此不屑一顾。   唐伞中校接完一通电话回来,严肃的看着李伟光:“李警官,安全院希望重聘您一趟,一直到裴长官重新回到总部。”   看来刚刚属于检测裴青山的一号晶体小程度的暴乱,已经让那群本来就草木皆兵的老东西们又闻风丧胆了。   “我已经四十多了,一把老骨头,还给你们卖命?”李伟光嗤笑一声,对安全局这群虚与委蛇老东西们的指令表达百分百的不乐意,“这对吗?”   “年终奖翻倍。”   “什么时候出发?”   “即刻。”   李伟光立马死死按住裴青山的肩膀:“走吧,兄弟。”   “我不是你兄弟,”裴长官面无表情,“年终奖才是你兄弟。” 第18章   F区,交界地带。   赛斯蓬头垢面的蹲在地上,把手里最后一瓶空了的易拉罐捏扁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里。   嘭——   闷响一声连着一声,跟这该死的冷风一样没完。   见鬼!   赛斯缩在狭窄的巷子角落里,跟一群湿哒哒的还在流淌着不知名酸臭味的纸箱子叠在一起报团取暖,空虚的肠子慢吞吞的在腹部挪动着抗议,发出一阵一阵饥肠辘辘的肠鸣。   去年的这个时候,他还在圣托里尼的游艇上开香槟,跟十几个金发碧眼的妞儿一起躺着撒钞票。   奢靡的画面浮现在麻木的脑海,宛如童话故事卖火柴的小女孩点亮的最后一根火柴。   不过人家安徒生写的是饥饿可怜的小姑娘在街头想起跟外婆在一起的美好的快乐时光,赛斯的脑子却被他过去得到的地位、金钱,哦还有大西洋海岸的妞儿迷了眼,怒气冲冲的把上帝耶稣在嘴里骂了个遍,   该死的!该死的!操蛋了的世界!   根本就没有救世主!   他早该知道的!   从他十三岁的时候,用一个俄国盛产的酒瓶子,砸死了他那荤素不忌连腋毛都没长熟的男孩也能强/暴下去的死鬼继父开始,   他就该知道这个世界盛产撒旦,而不是耶稣!   沾满泥污的手恶狠狠的把胸前那条十字架拽了下来,用力扔进了面前的水泥地凹陷出来的一滩积水里。   该死的!   该死的!   这点发泄似乎还不足以平息赛斯的怒火,他撑着饿得发昏的身体奋力的用脚死死的碾压着那条曾经金光闪闪的十字架,一遍又一遍。   直到他实在没有力气,才靠着墙壁像条死狗一样的大喘气。   地上重新平静下来的积水,映射出他的面貌,劲瘦精悍的高个儿,两个交界的国界混出来的高眉深目,略微长到肩膀的头发,当年穿着西装驰骋在大西洋上的时候,不知道多少美女俊男铺天盖地的贴在他身上。   赛斯用了十七年的时间,从一个街头混混摇身一变,变成了走私枪火的江洋企业家。   不过好运总是不够眷顾他这种人,   去年,赛斯被国际刑警逮捕了,尽管他几乎散尽家财聘请了一位自称无所不能的律师,也依然被判了无期。   无期?   那是什么概念?   那意味着他即将守着自己岌岌可危的屁/眼在塔桑亚监狱里干一辈子的针线活!   赛斯以为那就是他短暂的三十五年寿命的终章的,但是上帝的眼睛还跟在他的身上,判决下来的那一天,塔桑亚监狱爆炸了。   就是那种世俗意义上,嘭的一声,紧接着整个北区监狱被硝烟移为了平地。   赛斯跟热武器如胶似漆了大半辈子,他清楚的知道,那不属于世界上现有的武器库里的任何一种。   那是神迹!   神迹真的降临在他的身上了!   他,赛斯.诺维科夫,是被上帝选中的男人!   南区被关押的罪犯全都紧急释放了出来,赛斯趁乱轻而易举的体验了一把越狱的感受。   逃离塔桑亚的第十一个晚上,他在公告栏上看到了自己只剩下一半的那张著名的通缉令,这个传奇的武器贩子那张英俊邪恶的脸,被指甲扣得只剩下一半——整个城市已经彻底瘫痪了。   腥臭的鱼虾味混杂着血气,席卷了这个颇负盛名的度假城市。   赛斯战战兢兢地跟当地幸存者一起,躲在狭窄的地下室,一个星期没有水源没有食物没有阳光的地下室,尿骚味排泄物跟密不透风的乱七八糟的臭气裹挟在一起。   天杀的,这就是一个生化基地!   人死到临头的时候,才知道自己对活着的欲望到底有多强烈。   身后那个拉他一起进地下室逃难的女孩已经瘫坐在墙角,散发出了难闻的尸臭味。   终于有个男人受不了,开始出现幻觉,精神崩溃的在地下室里发癫,   他是真的疯了!   他一口咬上了浓浓尸臭的女孩的肩膀!   他甚至想要打开地下室那道恐怖的铁门!   赛斯作为幸存者里为数不多还有力气的,一把从后面抱住了发疯的男人,死死的拦住他。   “你疯了吗?你一打开门,外面那些东西就会进来把我们都杀了!”他愤怒的吼叫。   那些可怕的……那些无序的……那些密密麻麻的……   他光是想着就浑身发颤,像是有无数个虱子从后背开始爬满了皮肤一样的瘙痒。   “啊!”   人群中发出一声尖叫。   赛斯迷茫的朝着那个女人看去,只见她双目瞪得近乎扭曲,尖叫着指着他大喊:“他变异了!他变异了!怪物……怪物!”   赛斯被她吵得头昏脑涨的,心里骂道,死娘们嚷嚷什么!   突然,他被刚刚拦住的男人一把推了开了,男人盯着他颤抖恐惧的眼神跟那群面黄肌瘦的幸存者融为了一体。   草他娘的,   他们怎么还成了一伙的?   对着老子叫什么呢!   赛斯挠着身上太久没洗格外瘙痒的皮肤,嘴里骂骂咧咧,   慢慢的,他感觉到指尖的触感变了,光滑的肌肤不知道什么时候肿了几个硬硬的脓包出来,一颗接着一颗的……   赛斯越挠越痒,脓包越挠越多,他发了疯的在地下室的墙壁上蹭了起来,指甲血淋淋的刮在皮肤上,恨不得把整张瘙痒的皮都给扣下来。   他终于发现不对劲了!   赛斯顾不上地上那滩排泄物,四肢并用的爬到微光下面,这一眼差点没让他给吓晕过去,   密密麻麻的红肿起来的,根本不是什么脓包!   是一个个从血肉里宛如寄生虫破壳滋生一样,一个连着一个的吸盘——布满了章鱼身上的凸出来的吸盘竟然长在了他的身上!   黏液混着血粘在了赛斯颤抖的手掌上,几乎要跟其他人一样尖叫起来,但是他中气十足的嗓子里也像是长了密密麻麻的吸盘一样,死死的堵住了他的尖叫。   嘭——   一根木棍打在了他头上,掉落在不远处又轻飘飘的滚走了。   赛斯恶狠狠的抬起头,他甚至没意识到自己的神情有多恐怖,布满了吸盘的脸只剩下那双深蓝色的眼睛。   朝他丢木棍的男人哆嗦了一下,从腰带上扯出一把生锈的菜刀,对着他咬牙道:“你、你给我滚出去!怪物!你自己滚出去啊,别害死我们!”   “要滚也是你他娘的滚!”赛斯终于能说话了,扯着嗓子骂。   他愤怒极了,铺天盖地的恐惧莫名化成了焚烧一切的怒火,他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朝着男人走过去。   人群嗖的一下如同惊弓之鸟一样两边散了开来,又到了赛斯身后的墙角处重聚。   尖叫声此起彼伏,   一双双恐惧的视线让赛斯又恍惚之中找到了当年驰骋大西洋的感觉。   “啊!”   尖叫声更剧烈了。   赛斯从美梦之中迟钝的回过头,一把生锈的菜刀轻而易举的劈开了赛斯的皮肉,生生嵌入了右腿的腿骨里。   剧烈的疼痛撕裂般的朝着赛斯袭来,他凄厉的惨叫起来。   背脊里密密麻麻的瘙痒顿时破开皮肉而出,一根根带着鲜红黏液的章鱼触手怒气冲冲的缠上了男人的身体。   但是赛斯太虚弱了,快两米的壮汉声嘶力竭的扭动挥舞着手臂,很快就扯开了他新生的、幼小的、粉嫩的触手。   男人被恐惧冲昏了脑袋,六神无主的尖叫着撞开了地下室唯一的铁门。   刹那间,一缕微小的阳光漏了进来,   但是铁门少说得有两个男人那么大。   一张巨型的鲶鱼脸下一秒严丝合缝的卡在了铁门上,奋力凸出的眼珠子滴溜溜的转悠,黏液顺着它口裂处的细齿的张合喷了出来,洒了男人一身,男人甚至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鲶鱼脸下颌扭动的四根胡须给缠了起来。   细齿上下张合,两米多的壮汉瞬间只剩下了一米,那半截腿却还在地上抽搐着。   赛斯从来没有哪一刻,离死亡这样近过。   鲶鱼巨大的眼珠子又落到了赛斯身上,他仰着头,整个身体却浑身冰凉冒冷汗,仿佛一座已死的冰雕,不可名状的恐惧终于支配了躯体。   他逃不掉!   巨大的鲶鱼脸朝着他张开了血盆大口,   从它深不见底的喉咙管道里,却刺出了一把雪亮的长刀。   变故只在一瞬之间!   刀身利落的在赛斯眼前刺了一个十字,温热腥臭的鲜血洒了他一身。   鲶鱼卡在门口巨大的脑袋轰然倒塌。   天光乍现。   “国际红塔救援组织队,发现幸存者……十个半。”   所有人在这一刻喜极而泣,连赛斯这辈子都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会这样渴求政府!   他们被一群穿着军装的东方人救了,赛斯身上的异变实在是太明显了,被讨论之后单独隔离在了一边。   他麻木的坐在石头上,吃着手上干噎的饼干,   这是几个月以来,赛斯第一次好好看看这座城市。   打造一个宜居的城市需要相当漫长的岁月,但是摧毁却显得轻而易举。   他眼睁睁的看着这片土地变成废墟,看着密密麻麻的鲶鱼、海马……巨型而无序的蠕动着的怪物吞食着这座城市,   但现在……这里却安静祥和得可怕。   “长官,可能需要您来看看这个。”   半个小时后,赛斯从狼吞虎咽里抬起头,又见到了那个手持长刀轻易刺穿了鲶鱼脸的男人。   男人站在驰来的装甲车上,拎着长刀跳了下来,扫视了赛斯一眼,侧头不知道说了什么,片刻之后转身离去。   “太好了,你是无害的。”穿着军装的年轻东方士兵打心底高兴的拍了拍赛斯的肩膀。   赛斯却神色恍惚。   什么?   谁无害?   我是无害的?   去你妈的,   老子是赛斯·诺维科夫!   后来赛斯才从一个医生的嘴里,听到了那个男人的名字,   他叫裴青山。   他一个人,干掉了这个城市的所有怪物。 第19章   直到今天,这座守着塔桑亚监狱的海边城市沦陷为了深海怪物们的温床,那群来自东方的军人宛如神派来的使者一样,匆匆屠杀、拯救,又匆匆离开。   自那以后,已经过了一年多的时间,   赛斯已经不知道多久没过过这种平静的生活,似乎就算他把自己的通缉令怼在大屏幕上,这座惨败的城市,那群忙着活下去的人们,也根本不会在意这样一个无足轻重的国际犯。   大概搜了赛斯十几年的那群国际刑警,死也想不到,当时在大西洋游轮上叱咤风云的军火贩子,被抓进监狱之后不仅没能成为劳改犯,反而在这个被怪物侵占的城市里,灰头土脸的流浪的半年。   对于这样一个亡命之徒而言,被金钱和权力遗忘的下场,远远比吃牢饭来得更让他崩溃。   赛斯裹着破棉衣,瘫坐在地上,饿得两眼发昏。   “喂!你从哪来的?”   “说你呢!”   一道呵斥声从头顶传来,伴随着某种动物粗重的喘气声。   赛斯抬头一看,瞬间就和一只凶猛的拖把狗对上了视线,那狗见他抬起头,喷出白汽,立刻龇出腥臭的尖牙,朝着赛斯狂叫。   视线再往上移,一个毛发脏乱打结的白胡子老头趾高气昂的拽着狗绳,宽大的破布料子露出一片黑漆漆染色不均的胸膛,看得赛斯有点想吐。   “你谁?”   “我谁?”白胡子流浪汉怒气冲冲的喷了一口气,“这条街都是我的人,我说我是谁?”   嘿,丐帮老大。   赛斯麻木的想起了前几年在游艇上看的一部东方电影,剧情是什么来着?忘了,只记得当时身边的十八线女星的手感还挺好的。   “要不你就给老子交保护费当尿壶,要不然你就从这条街滚出去,听懂了吗!”随着流浪汉的威胁,拖把狗立马震慑性的嚎了起来。   过了一会,   眼前这个面生的年轻人伸手捡起沾满泥水的项链,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一瘸一拐的朝着巷口走去。   流浪汉哼笑一声:“这瘸子,当尿壶都漏。”   他一边扯着嗓子哼着“Jingle Bells”一边捡着地上的纸箱子——虽说圣诞已经过去两个多月了,但这并不妨碍他心情好。   狗卧在他身边,悠哉悠闲的甩着尾巴。   狭窄的巷子总是弥漫着一股腐朽而潮湿的泥渣味儿,蟑螂耀武扬威的从裸露在外的水管上爬进爬出,狗的眼睛埋在一身跟流浪汉如出一辙的拖把毛里,随着蟑螂的爬行伺机而动,玩的不亦乐乎。   就在它把刚从爪子底下逃跑掉的蟑螂放走又准备拍死的时候,突然出现了一双脏兮兮的皮靴,一脚把拖把狗爆浆的猎物踩了个稀巴烂。   它突然站起来,蹬着后退狂吠起来。   “安静,麦克斯!”   随着一深一浅的脚步声靠近,流浪汉才意识到不对劲,他迅速转头,但只来得及看到一个去而复返的人影和遮天蔽日的身形后边扭曲舞动的诡异触手,   头顶就突然传来一阵钝痛,流浪汉骤然眼冒金星起来,倒在旁边不吭声了。   赛斯拎着砖头,冷漠的深蓝色眼睛落在流浪汉额头上的伤口,兴奋的眯了起来,肩膀上的棉服早就滑落在了地上。   他思考着把流浪汉弄死的后患之忧有多大。   怎么说,这流浪汉在贫民窟的资历也的确够资深的——赛斯从没想到过有一天会用资深来形容捡垃圾的。   “汪!汪汪!”   猛烈的叫声吸引了赛斯的视线,拖把狗对上那双狠厉的眸子瑟缩了一下,但这老狗跟流浪汉耀武扬威的一辈子,终归是胆大包天的,龇牙狂吠。   赛斯嗤笑一声:“你倒是护主。”   嘭!   嘭!   嘭!   黑漆漆的巷子里,闷响声有节奏的在幽深的路上回荡,   赛斯沾了一身的狗血,站起身来端详了两下,又怕拖把狗没死透,体贴的再补了两下,直到狗头已经不成形状的贴在了地面了,他才满意的站起身去搜流浪汉的身。   这流浪汉嘴上嚷嚷着丐帮老大一街之主,口袋里就剩下两个稀烂的钢镚。   赛斯嫌弃的把钱塞到了裤腰里,又撕开流浪汉厚重的棉服夹层,他深蓝色的眼睛瞬间亮了亮,   果不其然,从里边掏出来一捆政府先生。   还有一张泛着油光的宣传单掉在了地上,赛斯顺手捡了起来。   上面鲜艳的标题吸引了赛斯的视线。   [消除一切形式的人种歧视!]   [人人生而自由,人人生而享有尊严、权利。]   [无论您多了一双翅膀、一只眼睛,还是更长的舌头与弹跳力,您都将凭权利享有应得的社会地位、财富和尊重。]   [失乐园——与您有约]   狗屁。   赛斯冷笑一声,轻飘飘的把这冠冕堂皇的东西撕碎了扔进垃圾桶里。   在这热武器贩子残暴的生命里,第一次出手留情,只给对方的脑袋开了个花就完事了。   他早该知道的,如果当年赛斯没用碎瓶子砸爆继父的脑袋以后又把人绑上石头沉到了十二月份的湖底,   如果那个一米九的战斗民族血液还具有暴力倾向的色情狂有机会又醒过来了,那将是一场惨烈的败仗——上帝从小就给了他这样的指引。   可惜这回他怕麻烦,又把上帝扔进了肮脏的水洼里一趟,绕了那个该死的蛆虫一样的流浪汉一命。   果不其然,一个星期后,他们又见面了,   他被流浪汉带来的两个穿着防弹衣的寸头壮汉暴力的单方面殴打了一顿,带着战术手套的掌心用力撕扯着赛斯背上弱小可怜的触手们,   寸头男人嬉笑着讽刺他这玩意的短小,于是赛斯一口咬掉了那个男人的一只耳朵。   这两个人显然跟赛斯之前遇到的流浪汉都不一样,他们身手一看就是正规军出来的,一边破口大骂一边把蜷缩在地上的赛斯拉起来拳打脚踢。   他认得男人肩膀上的徽标——那来自一个国际雇佣兵组织。   这可不便宜。   赛斯在剧痛之中完全睁不开眼,   哪个仇敌还会在他沦落成了这个地步的情况下不远万里给他一顿?   趁着两个男人踹累了,见缝插针上来的流浪汉给了他回答。   “这是你们要的畸形人吧,我给你们找着了,”流浪汉在裤子上擦了擦自己灰黑色的手,讪笑道,“那你们说的那个什么悬赏……”   干他娘的!   要不是赛斯躺在地上胸肺都被踹得无法呼吸没有力气,他一定要把这个该死的臭佬大切八块,把他的舌头割下来,手指剁下来,把他的大腿肉烤熟了喂狗!   赛斯抽搐了两下,直到意识逐渐模糊起来,   一阵耳鸣之中,他似乎听到了一声枪响,夹杂着男人们恶劣的嬉笑。   余光中一道身影轰然倒塌。   赛斯即使失去意识躺下去了,心底都留着了一把“活该”的快感。   蓝天上挂着的刺猬一样散射的太阳,那是赛斯进到失乐园的地牢之前,见到的最后一个太阳。   一个月后——   F区二十年前就已经完全被纳入一线战区了,离居民区不算远的边际线上,有一个指数格外活跃的塔口,明明白白的写上了禁区警标。   失乐园就建造居民区到塔口的路线中间,这样得天独厚的条件,让它的生意能在人类和诡物这两头做。   潮湿昏暗的牢房里今天又送进来了一个新人,赛斯坐在床板上,神色见怪不怪的掀起眼皮懒洋洋的投去视线。   “新来的?”   “这是什么东西?蛇?鳝鱼?”   “笨蛋!那么长那么白一条,肯定是蛇啊!”   “哇,他身上好烫。”   耳边充斥着叽叽喳喳的声音,十分吵闹,闻烛脖子后面传来的刺痛随着心脏的跳动一阵一阵的袭来。   “什么东西?”懒洋洋的声音从头顶想起,其他人瞬间安静了下来,“扔到一边去。”   话音刚落,闻烛抬起头,见到了一张高眉深目的脸,那双眼睛布满了血腥的戾气,烦躁的表情还映在眉宇间,刹那间却凝滞了。   “等等。”   赛斯扬眉,蹲下来抬起了闻烛的下巴,细细打量。   蛇人?还是人蛇?   去他妈的,无所谓。   那玩意上半身是宽肩窄腰的人身,还是有点薄肌比例相当好的那种,下半身却化作了瓷白细长的蛇身,抬动眉眼的时候,眉骨旁边的白色鳞片会不由自主的颤动一下。   他实在是生得漂亮极了,像是一座玉砌出来的观音像,   或许美中不足的是他此刻苍白着脸趴在地上喘气的样子,看起来实在是病恹恹的活不了太久,但这对于赛斯奇特的审美而言,不异于锦上添花。   “你叫什么名字?”赛斯上手了才发现这东西身上烫得惊人。   闻烛烧得神志不清,他太久没有使劲了,跟白森蚺的排异反应剧烈得惊人。   落在赛斯的眼睛里,他只看见了一双带着水汽的黄金竖瞳,蛇鳞上布满细密的汗珠,苍白的脸颊泛着不正常的红。   这条漂亮的人蛇没吭声,他的美貌最多只能换来赛斯这么多的耐心了。   赛斯皱眉刚刚要把人提起来,突然闻烛咳了一声,紧接着吐出来一滩鲜血,湿哒哒的粘了赛斯一手。   “不想活了吧你!”他愤怒的站起身,抬起腿就要往闻烛身上踹,却被一个人死死抱住了胳膊。   “别踢他!他还在发烧!”一道残影闪过,染上了乱七八糟的尘土而显得格外灰扑扑的粉色裙摆落到了闻烛的视线里,怒气冲冲的萝莉音在头顶传来,她挡在了巨大的蛇尾面前。   下一秒,一个猩红色眼球的兔子头就倒了下来,露出一排细密的尖齿,朝着闻烛龇牙笑。   “……”   闻烛没被那个暴躁狂踹死,倒是快要被这只兔子头吓死了。   两眼一闭,索性又晕了过去。   赛斯:“……”   他瞥了一眼不知死活的闻烛,给黄兔兔一个眼神:“你吓晕的,你看着办吧。”   这个长得恐怖的老好兔显然在这个屋子里的人缘还算说得过去,赛斯一走开,立马涌上几个五颜六色的爪子帮忙把一长条白蛇搬到了铁床上。   “赛斯哥,他身上太热了。”   “所以呢?”   “再不降温会死的!”   “这里死的东西还少吗?别多管闲事。”   周围的空气变成了滚烫的岩浆,湿哒哒的把闻烛的从头到脚都淋了起来,连口鼻也不放过,厚重的呼吸连接着抽动的神经。   一阵清风吹过。   黄兔兔两只带着利刺的爪子在他旁边直扇。   闻烛烧得直皱的眉头终于抚平下去了一瞬。   紧接着,他身上的汗更多了,整个都开始打颤。   身体上纵横交错的青筋开始暴起,以左心房为中心,宛如蛛丝一般的血管向外蔓延,逐渐爬满闻烛的表层肌肤,蠕动、交错、蜿蜒,横冲直撞的筋脉开始充血,逐渐转为了惊人的暗红色,又像是怪异的黑。   黄兔兔鲜红色的眼睛盯着那些如同活物一般的血管,像是着了魔一样,直到她覆上闻烛的爪子被一只骨节突出的手死死扣住,才恍然惊醒。   耳朵哐的一下爆红起来。   天……天哪!   她竟然差点趁病号昏迷的时候轻薄人家,关键是还被发现了!   好在轻薄对象只是回光返照,下一刻又死死的昏了过去。   那些活物一般红得发黑的血管又宛如碰到了什么压制一般,惊恐的迅速褪了回去,莫名熟练。   整个过程的发生不过三五秒而已,黄兔兔感觉自己像是被什么幻觉魇住了一样,这人身上哪有什么奇怪的东西……   红色的兔子眼用力的眨了眨,呢喃道:“是我看错了吗?” 第20章   闻烛醒来的时候,身上酸痛的睁不开眼,他的意识总是先于肉/体一步,这次却显得格外严重,脑子已经清楚从嗡鸣声中清晰了,身体却找不到控制力。   他只能漫无目的的闭着眼睛,   这次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这次梦到什么了?   迷雾中有一张冷硬的脸,直直的抬起手腕,毫不留情的扣动了扳机,子弹直射进了闻烛的眉心,   下一刻,迷雾被突如其来的一阵清风吹散,露出那张闻烛十分熟悉的脸,   是裴青山,那双动人的眼睛此刻冷漠而残忍的注视着他,像在看令人厌恶的寄生虫。   他才恍惚间记起,似乎从半个月前在南新镇那套该死的老房子里吵完架之后,就再也没见到裴青山了。   闻烛烦死了,于是用蛇尾把梦中那个有着熟悉的脸却做着陌生的表情的裴青山给绞死了。   但他却还是没能成功醒过来,只好兴趣乏乏的等着看这玩意还有什么招数,   这次,又一个身影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他想故技重施,却怎么也动不了。   闻烛看着那张脸,停下动作,顿感恍惚。   这可糟了。   这人死了多少年来着?   五十年?   五十九年?   忘了。   总归是死了。   一首听不懂的曲子被这死也不瞑目的人轻哼了起来,在闻烛的记忆里,那是一首塔尔赫人的童谣。   “好听吗?”那人温和的问他。   “好听。”闻烛有些怀念的点头。   “那我一直给你唱,好不好?”   “算了。”   那人也不恼,还是含着笑意的问他:“为什么?”   “死人的歌不吉利。”   “……”   “本来死得就剩你一个了,结果刚唱完没多久就被灭门成了绝唱,”闻烛委婉的建议,“你最好也少唱。”   “……”   闻烛融入人类社会融入的实在是太成功,也或许是他在刻薄这方面的造诣过于天赋异禀,气得塔尔赫童谣也没了,毫不留情把闻烛给踢了出去。   所以闻烛总算是睁开了眼,   一入眼就是一整个倒置的铁栏杆,他以为他还在做梦,直到身体完全清醒,闻烛才意识到原来他的脑袋被吊在了床外边。   大概因为蛇身实在是太长了,床上摆不下。   他好不容易才把自己撑了起来,揉了揉酸痛的脖子,指腹摁到了已经结痂的伤口上,一阵刺痛,闻烛绕着伤口周围摩擦了一会,果不其然摸到了一小片硬硬的东西。   一时半会不碍事,闻烛就索性没管,他整个人被烧得口干舌燥,金色的竖瞳扫视了周围一圈,目光落在不远处露出的毛茸茸的耳朵上。   “小猫,有水吗?”   嘶哑的声音骤然从背后传来,那只猫浑身上下的毛瞬间肉眼可见的炸了起来,转过身,瞳孔里满是警惕。   “你、你你……”   还没结巴完就被打断了。   “李重,去那边玩。”   来到这个房间里看见的第一个高眉深目的男人踹了一脚猫的凳子,让他挪个屁股。   这个西方面孔的男人似乎在这间密闭的屋子里的地位很高,李重慢吞吞的搬着板凳到了黄兔兔后边,又慢吞吞的补充了一句:“他说他要喝水。”   “喝屁,滚远点。”   赛斯打量着这条病殃殃的“美人蛇”,视线毫不掩饰的从他半裸的上半身肌肤上划过,这种视线闻烛并不少见。   “叫什么名字?”   “闻白。”   “在哪被抓到的?”   “F区的避难所里。”闻烛眼神还有些警惕,但一想到当天夜晚,一群拿着武器的雇佣兵对着避难所的人就是一顿扫射,下意识的头皮发麻起来——当然,这点头皮发麻主要是演技栩栩如生的外在效果表现。   事实上,闻烛从发现周岁身上不清不楚的味道来自哪里,到想办法潜入一线战区晃荡了至少有半个月,   以人类的姿态在这里晃悠收获甚少,于是闻教授用他聪明的大脑,想起这段时间在临京犯案的都是几个从前见都很少见结果一次性连着打出来的融合种,剑走偏锋的跟白森蚺合作了一次。   果然,甚至不出24个小时,他就被带进了传说中的“失乐园”。   “你这样的,在F区也活不了多久。”赛斯轻笑了一声,他满意的看到了闻烛脸上的神色骤变,继续慢悠悠道,“被抓进‘失乐园’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你什么意思?”闻烛有些生气。   赛斯的眼睛宛如深海底层不见天日的悬崖一般,仿佛能轻易看透一切,他盯着闻烛这病殃殃的样子,还有那张脸,又猜测道:“进来之前是干什么的?有人罩着你?”   他深知像F区这种战场里,畸形人活得有多艰难,特别是闻烛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   ——不过他长得倒还不错。   F区是一线战场,没有国家概念,只有物种概念。   人和诡物混杂在一起,无处不是战场。   不知道是哪个国家军队的驻扎地,也可能各个国家都有,以军队为中心的那一片地区就被称之为人类基地,而被几个高级诡物占山为王的地界就是臭名昭著的诡物王国,   但处于这两者之间的融合种——人类是这么称呼的,诡物一般叫这种东西叫畸形人,而这群畸形人却一直是在一个流离失所的状态下。   一直到“失乐园”诞生,一开始“失乐园”的老板还人模狗样的打着给融合种一个家的旗号收拢这群人——像赛斯看到的那个狗屁不通的宣传单一样。   有些傻子真就信了,屁颠屁颠的拿着宣传单进去了,就再也没有出来过。   还有人就像是赛斯这种,被几个武器齐全的雇佣兵暴力收押。   赛斯进来了一个月,四处打听,   有人说他们把畸形人泡进福尔马林里当猎奇人士的标本,有人说这群畸形人成了权贵和诡物养在手底下的玩物——毕竟同时符合两个种族审美的东西可不常见。   畸形人跟诡物不同,他们是被低级诡物寄生却没有被完全吞噬掉的半成品,也就是所谓的废物与废物的融合,极少部分人可能会获得张鳄这样还算厉害的加成,   更多人只是外形和生活习性被改变,攻击力和生存能力依然低下。   比如眼前这个惴惴不安的“美人蛇”。   闻烛的表情终于从迷茫变成了警惕,最终又变成了惊惧,   他低垂着金色的竖瞳,似乎被他引起了什么恐怖而羞辱的回忆,还没好齐全的身体小幅度的发着颤。   “知道‘失乐园’是个什么地方吗?”赛斯见过的美人多了,这种脸长得好又没有自保能力的在市面上往往是最容易入手的,“一群有变态虐待欲望的东西买玩物的地方,熟悉吗?”   赛斯勾起闻烛的下巴,指腹狠狠碾过他苍白的嘴唇:“但在此之前,你会先被那边那头棕熊——的确是相当败坏兴致的搭配、那个水蛭,也或者是外边那群残暴的雇佣兵搞上几顿。”   闻言,闻烛惊恐又愤怒的抬起视线,狠狠地瞪着赛斯:“你!”   这样浓墨重彩的神色倒是让赛斯更加兴奋起来,他勾唇,甚至还称得上彬彬有礼的帮闻烛整理了耳边的碎发:“要不要跟我,选择权在你。”   放在一年以前,人模狗样的招两个漂亮美人玩玩游戏,确实是赛斯为数不多的爱好之一,他很喜欢这种掌控的感觉。   看着闻烛垂下的视线,昏暗的灯光落在他削薄的脸上,宛如一把细利的卷刃。   赛斯总算是找回来了一点曾经驰骋在大西洋上那股子游刃有余的感觉。   闻烛苍白的脸色似乎终于被他的这顿羞辱蒙上一丝怒气的血色,赛斯看也差不多了,人模狗样的扔了件外套给他:“披上吧。”   赛斯走得很慢,也很稳健,不仔细看倒是难以看出他的一条腿有些使不上劲的感觉。   等他走远后,闻烛才慢悠悠的盯着手上的衣服,有些嫌弃的皱起了眉,在赤裸的恶心和触感的恶心之间他终于还是选择了后者。   这个狭窄的牢房里差不多有五六个畸形人,闻烛沉默不语的观察了两天,发现那个“赛斯哥”大概就是这群人的老大,不过除了那只老好兔以及闻烛这个默认的姘头以外,其他人似乎都不太敢靠近他。   每天会有雇佣兵从铁栏杆里递饭进来,不算苛刻的伙食,看上去他们很需要这群畸形人保持恰到好处的健康却又不至于太有活力。   闻烛没有轻举妄动,失乐园把这群畸形人怎么大费周章的抓来,绝对不只是这样好吃好喝的养着。   第四天的晚上,闻烛算着应该是接近凌晨的时候,走廊外面看守的人员突然之间撤了个干净。   没多久,几个高大壮实的雇佣兵暴力的把牢房的门给拆开了,带着电流的黑棍在黑暗中闪烁着令人头皮发麻的流光,噼里啪啦的瞬间让整个牢房都变得惊惧而紧绷起来。   这个走廊上不知道有多少牢房,不少人都被吵醒了,但是那三个带着电棍的雇佣兵显然只看上了闻烛现在的这个。   “你们要干嘛?”赛斯神色不算好看,眼睛紧紧盯着突然破门而入的雇佣兵。   一道血肉模糊的尸体,甚至还温热着,流淌着黏腻的血迹,就这样被寸头男人重重的扔了进来。   “啊!!”   尖叫声四起,其中以黄兔兔最为刺耳。   混乱之中连闻烛都多看了她两眼——兔子的叫声有这么可怕吗?   不过重心显然不在这上面,有人认出了那具皮肉都被掀了出来的尸体,李重颤抖着身体躲在角落:“刘扬!是刘扬!”   原来那头棕熊叫刘扬。   “认识啊?那好办了。”寸头男人冷笑一声,他的视线却死死黏在赛斯的身上,“知道他为什么死吗?”   赛斯当然认出来了这是他当初被抓来的之前咬掉耳朵的那个雇佣兵,心下暗骂倒霉。   “不说话?”寸头男人冲着赛斯行动不便的那条右腿就踹了上去,他满意的听到一声惨叫,继续问,“知道他为什么死吗?”   “不知道!”赛斯一只腿撑着跪在地上,抬头咬牙瞪着他。 第21章   寸头男人嗤笑一声,当然不愿意就那么放过赛斯,他的耳朵到现在晚上睡觉翻身都还痛的厉害!   “你不知道?他给老子跑到外面来了,你不知道?我看就是你个死瘸子撺掇的吧?”   其他几个雇佣兵抱胸站在门口,嬉笑着盯着里面的闹剧,很显然他们都是来陪寸头男人出气来了。   高眉深目的那瘸子都跛了一条腿了,身手竟然还说得过去,狼狈的在狭窄的牢房里堪堪躲过几个寸头雇佣兵的致命招数。   不过赛斯的专业方向毕竟不是这方面,还是比不上雇佣兵组织训练出来的,很快就被一脚踹到肋骨上,吐出一大口血来。   寸头男人龇牙笑了一下,手上的电棍噼里啪啦的冒着电光,映衬得他手臂上的纹身都毛骨悚然的:“这鬼地方电流接触不良很久了,最近个把月刚修好,你要试试吗?”   “住手!”   一只不知死活的兔子冲了出来,一把抱住了寸头男人的大腿,细密的尖齿咬在他的腿上摩擦出一条不深不浅的血痕。   这是第二次被这群可笑的畸形人伤到了,寸头男人瞬间就怒了,他抬起粗壮的手臂,电棍落到了黄兔兔身上,   嘭——   紧接着一声惨叫,黄兔兔被巨力砸到了墙壁上,瞬间昏迷不醒。   李重惊惧的冲上前去:“喂!你没事吧?你别吓我!”   黄兔兔身体在高压脉冲的重击下抽搐了起来,李重吓得眼泪都飙了出来。   赛斯恍若未闻,   他瘫在地上,咬牙吐出一口血水,他的视线始终高度集中在眼前的寸头男人身上,充耳不闻。   那双眼睛在牢房的血泊里看上去狼狈又狠厉,寸头男人干了十多年的雇佣兵,这样的眼睛他在国际通缉令上见到过很多次——但此刻他只是一个该死的令人恶心的畸形人而已。   寸头男人面部肌肉扯起嘴角的笑意,   他的视线落在了赛斯背上死了一样软趴趴的焉在一边的几根章鱼触手上,粗糙的手臂一把捏住触手的根部,   赛斯似乎反应过来了他想干什么,怒骂道:“狗日的!滚开!”   随着肱二头肌猛地发力,那一瞬间,赛斯瞪大了眼睛,温热的血淋湿了他的背部,但他却像是没有感知到一样,浑身开始发颤,仿佛魂都被这根连根拔起的触手给抽了出来。   谁也不忍心看到这一幕,颤抖的捂住了眼睛。   最终那个雇佣兵出去的时候脸色也没好到哪去,身上被赛斯弄出来大大小小的口子也不少,走之前还骂骂咧咧的飙车一串脏话。   要不是老板下了死命令不能动这批货的性命,他非得把跟死狗一样的赛斯的脖子都拧下来不可!   雇佣兵一走,躲在铁床后边的几人瞬间一拥而上,一边围上黄兔兔,一边围上了赛斯。   “赛斯哥,你没事吧?”   “哥,你还能动吗?”   “哥……”   怯懦的畸形人们惶恐不安的开了口。   趴在地上奄奄一息的人过了好半天才有动静,不然这群人都要以为他流血流死了。   赛斯用力在地上撑了两下才把自己从地上撑起来,拖着痛到发麻的右腿一瘸一拐的起身,沉声骂道:“滚!”   他妈的,一群马后炮。   不过在这种情况下也无可厚非,赛斯见多了,冷嗤两声。   就算一起上也打不过职业雇佣兵的一只手——下场只会跟那只蠢兔子一样。   赛斯移动背上的创口都撕裂得剧痛,他不敢靠在墙壁上,只好撑着铁床喘气,   血腥味顺着嗓子蔓延到喉头,一般人受不了这样的痛,但他只觉得心底爆裂开来的怒火和耻辱快把他给烧死了。   那双恶狠狠的眼睛在角落里,远远望去竟然比刚刚走掉的身上全是人命的雇佣兵还要可怕。   没有人敢再靠近——除了原本就坐在铁床上从始至终都没有动过的那家伙。   但是闻烛的存在感实在是小得可怜,他的武力值甚至比不上长着一排细齿的红眼兔子,赛斯全当他不在。   闻烛确实对他们的争端不感兴趣,靠在墙边闭目养神,   安静的牢房里,指尖上突如其来的瘙痒引起了他的注意,金色的蛇瞳轻飘飘的落在了手腕上的那截触手上。   脆弱而短小的幼态触手试探着缠绕上了那截纤细苍白的手腕,在发现闻烛没有驱赶后,得寸进尺的缠了一圈起来。   等到赛斯回过神来的时候,他背上幸存的几只触手已经把那条人蛇的手腕缠得密不透风了。   “……”   这种关键时刻,这玩意突然好上什么色?   赛斯正恍惚着,闻烛突然抬起手,尖利的指甲轻轻划过蠕动着的触手表面,   赛斯顿时被从尾椎骨升起的电流麻透了半边身子,引起一阵的战栗,他没分辨出这个陌生的情绪——那种没由来的淡淡的恐惧和臣服感。   “你……别弄它!”赛斯瞪着闻烛。   拙劣的勾引手段!   “还很幼小啊。”闻烛只是轻轻感叹了一声。   这么小就跑出来了,还跟了一个亡命之徒,   看来这些年新上任的王座,干得很一般。   触手感应到寄生主人的强烈招呼,并反馈了一个拒绝,亲昵的蹭着蛇尾,熟悉的庇佑的气息从闻烛身上传来,一种相当怪异的安全感。   下一刻,闻烛却伸手将这群撒娇的出手毫不留情的扯了下来,无可避免的扯到了赛斯还没完全愈合的伤口——即使他现在的愈合能力已经强了很多,也防不住这种致残打击。   他疼得浑身发麻,头皮上的神经抽搐着。   没过多久,闻烛端了一个铁盘过来,上面装了一些简陋的医用药品。   看着漂亮的人蛇贴心的找到的绷带,赛斯警惕的看着他,哑着嗓子问:“哪来的?”   “守卫给的。”   消失了一晚上的守卫终于在雇佣兵大闹完牢房后又慢慢悠悠的晃了回来。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赛斯没迟疑,立刻熟练的包扎了起来。   “我看到了。”闻烛若有所思道,“那个消息是你透露给他吧?”   “什么?”   “你跟那头熊说的,能够逃出‘失乐园’的方法。”   赛斯垂下头,自顾自的把绷带缠紧了,才道:“我只是提供了一点他想知道的消息而已,至于是不是真的能出去,我可没逼他。”   闻烛对着头长满又短又硬的毛的棕熊有印象,昨天还把自己的食物分了一大半给赛斯:“是吗,你人还挺好。”   “当然。”   “所以那条路看起来失败了?”闻烛很喜欢寄生在他身上的那几条小触手,勾着指尖逗弄了一下,换来赛斯的一个横眼,他若有所思的感受着指尖的情绪,缓声道,“不过你好像一点也不意外。”   赛斯背上的伤口涂不到药,他十分自然的把药瓶子扔给了闻烛,示意让他来。   毕竟一年以前,多得是前赴后继的人吵着闹着要给他涂药。   闻烛顿了一下,随手拧开药瓶,利落的淋了下去——这下可不比被生拔触手的痛要好多少,赛斯脸色顿时白了个彻底。   他好不容易缓过来,额头青筋暴起,身手死死的掐在闻烛的脖子上,喘着气暴戾道:“臭婊子,你他妈找死吗?”   蛇瞳平淡的落在他身上:“你拿他去探路,得到什么了?”   总不能是真的一阵毒打吧?   “关你屁事。”   闻烛轻描淡写的推开抵在脸颊旁边的刀子——也不知道这人是怎么把这么明显的利器带到这个牢房里来的:“钥匙?”   赛斯暴怒的神色骤然变了个味儿,由于这一下实在是太突然,面部肌肉都没协调好,在脸上怪异的抽搐了一下。   “真聪明。”   闻烛职业病一下子就犯了。   那是一个温和而鼓励的语气。   赛斯瞬间觉得有点头皮发麻,因为他直觉那双蛇瞳是穿透了他,好像在跟他体内的什么东西进行对话。   “你有病吧?”   一般这种话都是赛斯跟别人说,他没想到有一天会被自己说出来。   “准备什么时候动手?”闻烛按住他的手臂,冰冷的没有温度的指尖触碰让赛斯冷得一颤,尖锐而冷硬的蛇鳞覆盖在指尖,轻轻陷入小臂,“今晚?”   “……”   赛斯松了手,挽了刀花匕首就从肉眼可见的视线里消失了,他泄力靠在铁架子上,居高临下的看着床上这条人蛇。   他没说话,但是答案显而易见。   目前发生的一切,基本上都在他的计划之内。   那个寸头雇佣兵把人收拾得这么惨,不只是这个牢房里的,所有人都看到了,料想被打怕了杀鸡儆猴的也没那么大胆子——所以今晚一定会成为一个防卫相较而言最松懈的夜晚。   如果想要跑,这是最佳时间。   赛斯的思维一向习惯剑走偏锋,他还很久没遇上像闻烛这样……这样思维契合的人。   极具侵略性的视线从闻烛的眉骨上的蛇鳞滑过,在殷红的唇色上停顿了一瞬,又粗略扫过穿着他外套的上半身,最后落在鳞片瓷白的蛇尾上。   “以后跟着我吧。”   这次不仅仅指的是在这片暗无天日的牢房里了。   “你养得起吗?”闻烛失笑。   赛斯冷嗤:“来十个老子都养得起。” 第22章   听完赛斯的话, 整个地牢里相当安静。   所有人都突然在脑海里浮现出了刘扬临死前那幅皮开肉绽的样子,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   “可、可是我哥会、会来救我们的。”李重有些迟疑。   “那你就在这等着他吧。”赛斯不置可否,“然后等他救你一辈子。”   这个深蓝色眼睛的西方男人似乎真的有一双能洞察人心的眼睛, 懒洋洋的一句话让李重脸色骤变, 闭上嘴不说话了。   “他哥是谁?”闻烛好奇。   “李冼。”黄兔兔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站在了闻烛旁边。   “你好点了吗?”闻烛把视线落在了黄兔兔的身上, 这只兔头人的治愈能力确实是罕见,“李冼是谁?”   黄兔兔看着闻烛一脸不为所动的迷茫, 惊道:“你还是融合种吗!”   当然不是了。   “F区畸形人最强者。”黄兔兔夸张的拿出她的两只毛手比划了一下, “传闻说他的战斗力可能和高级纯种不相上下。”   “天呐,”另外一个人听到这句话,顿时神色惊愕, “他得强到什么地步啊!”   闻烛靠在一边实在是插不上嘴,   什么高级纯种?   什么时候分上级的?   外面世界发展这么快吗?   闻烛脸上是真真切切的茫然,连赛斯都往这边多看了一眼,嗤笑着插了段:“他再强也只是一个人。”   李冼的名头早就在F区真正沦陷为战区之前, 就已经打响了。   人类基地和诡物王国都向他递过橄榄枝,可惜这人神龙见首不见尾, 鲜少有人能找到他的踪迹。   要不是李重跟他们一块关在这个牢房里,都没听说他还有个弟弟也是畸形人。   赛斯从不把希望寄予别人, 他不耐烦的搁下话:“选择权在你们,愿意走的今晚一起,不愿意走的就闭上嘴巴待着。”   一直等到半夜, 守班的人绕着牢房转了好几圈之后,看着杀鸡儆猴之后安分了不少的畸形人,十分满意的勾肩搭背的喝酒去了。   牢房里静悄悄的,算上来这群人都两天没合眼的, 脸上多多少少染上几分疲惫的倦意,不过精神都亢奋得不行。   月亮升起来了。   苍凉的月色淋漓尽致的展示在了失乐园辉煌的墙砖上,传说中这座建筑是著名的欧洲建筑师所做,不过这位著名的建筑师显然十分下沉市场,建筑解构之美抛开不谈,财色权贵倒是一览无遗。   但是今天有人用了点粗糙的手段,强硬的给这块价值连城的建筑开了个无伤大雅的小洞。   硝烟散尽——   “难怪他们敢明目张胆的轰炸城市,”廖鑫脸色极度不好,咬牙切齿道,“这鬼地方竟然还真是个大虫巢!”   “廖鑫,拿下‘失乐园’的把握有多少?”耳机里传来指挥部沉稳的询问。   “百分之十五。”   “再给你拨一个小队过去。”   “还是百分之十五。”   “廖鑫,你什么意思!”   “长官,把这里的诡物全下狱,至少能严丝合缝的挤满一整间特级大号牢房。”廖鑫都觉得荒谬,“武装雇佣兵布满整个会场,那还没算上拍卖会要从诡物王国里赶过来的。”   那边沉默了很久,不知道发出了什么微小的动静,一个低沉的声音突然落了下来。   “唐伞,什么情况?”   是权骑。   “上将,跟廖副官说的一样。”唐伞的表情也好不到哪去。   整个“失乐园”的设计方式和经营规模简直匪夷所思,他们乔装期间甚至能够看到几个国际视野上的熟面孔!   毕竟还是有经验的一线作战人员,此刻还算镇定的待在原地待命,等待上面做出的安排。   大概半个小时的时间里,高层模糊的从电话里听见了各种各样的争吵声,但军人的天职让他们垂下视线闭口不言。   “……裴青山……”   “一号晶体……不行……”   “……可控……”   焦灼了三个小时的通话会议最终以一句“裴青山赶过来了”落下帷幕。   在场的不管阵营如何,都不得不承认,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在心底松了口气。   可惜他们这口气还是松早了——   “让我看看,我的小乐园里进了什么可爱的东西?”   两个鬼魅的身影突然出现在拐角处,为首的轻轻挥了挥手,仿佛是在友好的打招呼。   “谁!”   下一刻——   “啊!”   “……这是什么?”   连续几声惨叫,廖鑫身边的几个队员身上莫名焚烧起了古怪的火焰,那火光跟在临京碰到的极度相像,   他和唐伞反应得很快,两人瞬间对着暗处的身影就是几发点射。   子弹被爆裂的火焰推开。   突然之间,一股怪异的木质香飘进了鼻腔,廖鑫警铃大作:“不好,小心!掩住口鼻!”   诡异的木质香是从自焚的几人身上传来的,火焰的温度加速了空气中的传播,不少人晚了一步,从脖颈开始蔓延出一片死黑色的创口,斑斑点点的浮现在皮肤上,   那些队员顿时神经质的开始挠了起了,也不顾及创口溃烂出黑红色的肉块,韧性的肌肤竟然一划就破,指甲里顿时沾满了血丝肉碎。   廖鑫眼看情况不对,立刻侧身翻滚,靠着唐伞的掩护精准的送了一颗子弹到为首诡物的肩膀上。   一声闷哼,攻击停滞了一瞬。   趁着这个机会,剩下的队员飞快扯住受伤的人员,在障碍物的遮掩下撤退出去。   得亏这群人动作迅速——果然,下一秒,暴怒的火焰从地上爆破开来,瞬间炸坍塌了整块地界,隔着很远的距离,几人都被热浪扑了个正着。   能量枪留下的血窟窿堵不住,剧烈的疼痛从肩膀上辐射开来,诺亚咬牙切齿道:“老鼠!死老鼠!”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轻轻的叹息,一只手缓缓搭在他受伤的肩头,按了下去:“诺亚,你太轻敌了。”   听到爆破的巨响的时候,闻烛正跟着赛斯等人抹黑贴着墙壁走在了黑漆漆的过道上。   巨响过后,头顶不知道怎么回事开始一阵晃动,周围瞬间落下碎屑和灰尘。   “怎么回事?”   李重被呛得咳了好几声,瞬间惊恐的拉住黄兔兔的手,期间还不小心碰到了她手腕上缠绕着的布料——那属于被遗弃在牢里的唯一一具棕熊的尸体上。   “别分心,注意脚下。”赛斯沉稳的声线响起,几人瞬间调整好状态又继续往前摸索了起来。   这个地牢比他们想象中的还要大很多,但是大部分都是空着的,地上却偶尔还能看清断断续续的深色的一滩,大概是血迹。   看着这些深色的血迹,他们甚至都能想象出这是个什么地方。   几人安耐下心里的发麻感,继续摸索着,   前面看不见尽头的光亮,几人只能靠着头顶极度微弱的白炽灯勉强看清一米之内的范围。   “还行吗?”赛斯看了闻烛一眼,他的脸色很苍白——即使他从进来开始就一直都是这幅死样子。   “不行了你会停下来吗?”闻烛发问。   “当然不。”也许是现在的情况太趋近于背水一战了,显得他们正在共历生死,赛斯难得的说了句实话。   不知道是不是视觉感官被剥夺了原因,赛斯觉得自己背脊上的触感越来越强烈,还有些许可以忍耐的瘙痒传来,这种瘙痒几乎要盖过他右腿上的疼痛了。   他按下怪异的感觉,继续拖着伤退走了二十分钟,也可能是四十分钟——这该死的地牢实在是暗无天日,被关在这里的人根本毫无时间性可言。   赛斯琢磨着大概差不多走出了巡查的范围,终于带着累成狗的一行人原地休息了一下。   “闻、闻白哥,我们快要出去了吗?”李重气喘吁吁的靠着墙壁,他不敢跟赛斯搭话,只好退而求其次的问闻白,毕竟他的表情看上去相当淡定。   猫在夜晚的视力反而很好,李重每走一步都能看清这里的更多渗人的细节。   “不好说,这里的岔路口太多了。”闻烛心底对构造隐隐有了猜测,看刚刚爆炸的情况,他们应该是在一栋建筑物的最下层,走了这么久还没看见尽头,这样可说不好失乐园到底有多大了。   李重本来靠着墙歇息,不知道感觉到了什么,身上的毛瞬间肉眼可见的立了起来,   他整个人惊悚的瞪大了眼睛,僵硬的站直身体,语调还打着颤:“我、我身后好像有、有什么东西在动……”   窸窸窣窣的……   好像老鼠!   呜呜他最怕老鼠了!   闻言,众人立马警惕起来。   赛斯皱眉,一把扯回李重,眯起眼睛仔细看那一块位置。   这应该不只是一堵墙,门严丝合缝的嵌入了里面,不过从阴影的缝隙之间能够感觉到一点微弱的风向。   视线继续往下移,赛斯的表情更加严肃了,他警惕的在边缘看见了一个隐秘的把手。   这是一扇门。   里面是什么地方?   这么邪恶的地牢里面藏着的一扇屋子能是什么好屋子,多一事不如少……   “嘎吱”一声。   门被打开了。   赛斯侧头看向旁边那只胆小怯懦的人蛇,闻烛朝他露出一个温和的笑。   “……”   你他妈——   赛斯都没来得及骂娘,先一把扯过闻烛,下一秒,几条触手瞬间包成了半个茧状,挡在了两人的面前。   “长得不错。”   冰凉尖锐的蛇鳞轻轻划过触手的吸盘,闻烛对着长势喜人的家伙赞叹了一声。   赛斯这才反应过来。   他的幼态短小触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成长到足以把几个人都包起来了!   但是现在不是惊喜的时候,没有受到攻击,赛斯挪开触手——这里面竟然是一间刑房!   呛鼻的血腥气后知后觉的冲散开来,黄兔兔和李重没忍住,一人扶着一间呛鼻干呕了起来。   刑房的最中间只有一具生死不明的躯体聋拉着被吊了起来。   赛斯皱眉,总感觉哪里不对劲——这种诡异的直觉曾经救他于死神的利刃之下。   但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旁边的蛇尾已经顶着一条命就是干。   闻烛没看清这个刑房里唯一还有呼吸的躯体的脸,但是他认识这人脖子上红线签住的挂坠。   “周岁?”   周岁身上的伤口疼得麻木,他整个人在冷热交织间浑浑噩噩了很久,感知不到五官的存在。   不知道过了多久,死寂潮湿的黑暗里,突然响起一道缥缈的声音——他抓不住。   “周岁?醒醒——赛斯,过来帮把手。”   “干嘛?”   “带他一起走。”   “你是什么圣母吗?还带他一起走,”赛斯微笑,“我看你可以选择跟他一起留下来。”   对峙期间,被挂着的可怜蛋终于有了动静。   周岁最后一缕意识抓住了那道缥缈,不过怎么听着这么耳熟?   他只感觉自己麻木的脖子后面骤然贴上了一道冰凉的东西——那是什么?   艰难的睁开眼——   闻烛好不容易把人弄了下来,结果刚醒,这人就掉了他一手的眼泪。   “老师……老师,怎、怎么是你……我是不是要死了……死前还能见你一面……”   阳光帅气的男大学生此刻身上全是乱七八糟的伤口,也就剩下那张脸还算是一块好皮,可怜兮兮的红着眼睛,像一只骤然活过来的金毛虚弱狗,   沙哑的声音突兀的插入了争执里。   赛斯的表情这才变了,他的视线落在周岁啪嗒啪嗒掉眼泪的脸上,扬眉道:“认识啊。”   “不然我们带他一起走吧,多救一个是一个。”黄兔兔也弱弱的加入对话,发挥自己超强老好兔功力。   李重道:“我听黄兔兔的。”   “妈的,”赛斯气笑了,“谁跟你们玩投票小游戏?这里老子说了算。”   “帮我个忙,带他一起走。”   美人蛇一手艰难的扶住这个大个子,一边抬头看着他,眉骨旁边银白色的蛇鳞轻轻颤动着。   赛斯冷漠的盯了一会,然后轻嗤一声。   闻烛就当他是默认,转头问周岁:“能自己走吗?”   看不清周岁身上的伤有多少,一碰到那都哼哼唧唧的,闻烛只好扶着他走。   周岁从巨大的喜悦中回过神来,感觉到垂下的手背上冰凉的蛇尾触感:“老师,你怎么……”   “出去再说。”   周岁乖乖的闭了嘴。   “老师……你还是个老师?”赛斯斜着瞥了他们一眼,比起闻烛是个老师,赛斯更倾向于他们在玩什么超前的play游戏。   闻烛承认:“大学老师,教生物的,解刨学也涉及一点,感兴趣吗?”   “谢谢,不了。”赛斯表情更怪了。   他接触的知识分子不少,但是闻烛这样的……还是鲜少吧。   “老师,我们现在要去哪?”   “老师,我的血好像蹭到你身上了……对不起。”   “老师……”   老师老师老师——   一个一米八几的大男人趴在闻烛身上,嘴里还一个劲的不停的哼哼唧唧的,赛斯听了额头上的青筋直跳动——那个时候,曾经驰骋大西洋的著名国际通缉犯还没有意识到这种茶香四溢的感觉是什么意思。   “老师,如果遇到什么危险了,你不用管……”   赛斯冷嗤着打断道:“让你叽叽喳喳的学生少说两句,不然我会马上满足他的遗愿。”   闻烛还没对此发表言论,周岁已经把脑袋虚弱的塞进了闻烛的肩窝上——也不知道他这么大的体型是怎么完成这样高难度的动作的。   “他失血太多了,不说话我怕他晕过去。”闻烛皱着眉头,他能感觉到周岁的体温确实是在下降。   经常被人追杀的都知道,最可怕的不是你身上的伤有多重伤口有多痛,最可怕的反而是你的身体调动出肾上腺素让你对伤口的疼痛感到麻木了,一个劲儿的想睡觉,   这一觉下去,可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那就让他晕。”   “没事的老师,你不要为了我跟朋友吵架。”周岁的声音不大,但是整个空间实在是太死寂了,以至于清晰得可怕。   黄兔兔惊惧的看了赛斯一眼,她怎么感觉这人好像更生气了!   “……”闻烛也多给了周岁一个眼神。   周岁却只是微阖着眼睛,看起来无害极了。   一路上气氛夹杂着在场人员都说不清道不明的诡异,好在这个地牢的过道总算是走到头了,李重刚松口气,就看见到了亮光的尽头的全貌——一个被栏杆死死拴住的铁门。   黄兔兔的神色也瞬间严肃了起来,她开始拿自己的细齿比较手臂粗的栅栏,试图通过“铁杵磨成针”的故事,把铁杆咔嚓咔嚓咬成一掰就断的钢针。   看着就牙酸。   三秒后,只听门“嘎吱”一声,慢悠悠的打开了一个小弧度的口子。   “费劲。”赛斯真是有点怀疑这种兔子的智商了。   要是真能靠利齿咬开,他还挨那顿毒打做什么?   一连串的钥匙上被精准卸下来的那一只孤零零的挂在了锁孔上。   “赛斯哥,你真厉害!”黄兔兔大喜,一点也不建议赛斯看向她那看智障的眼神——她早就习惯了。   装死了有一会的周岁也跟着“哇”了一声,惊喜道:“好厉害,老师,你们是怎么拿到这把钥匙的?”   闻烛先是扫了周岁一眼,拧眉,然后又松开,最后还是没吭声。   这一套微表情的小连招打下来,在闻教授冷若冰霜的脸上其实是很少见的,但是光线受阻,再加上注意力集中在了另一边,没有人看到这个细节。   “我之前被绑来的时候也想过逃走,但是跟我关在一起的人说,外面那道铁门的钥匙只有雇佣兵首领身上有。”周岁说到这里,语气有些焉焉的,大概那个人已经死透了。   听到这话,黄兔兔愣了一下:“雇佣兵首领?”   “对啊,好像是个寸头的。”周岁点头。   “啊?那不是……”李重灵光一现的想起了那个寸头男人,接了一嘴,又在灵光现到第二次的陡然闭上。   寸头男人为什么来,因为刘扬从牢房里溜走了。   刘扬人虽然体型笨重,但是胆子却小得很,他怎么敢贸然出逃的呢……   在所有人里,刘扬最信服一个人。   李重的视线不受控制的移到了赛斯的脸上,却被他脸上阴沉沉的表情下了一跳。   一个月前,赛斯在垃圾桶旁边被一个流浪汉坑了一把,沦落到了“失乐园”地下的牢房里,陌生的环境让他瞬间变得警惕起来,做事谨小慎微,以至于很多人并没有发现这个有点小聪明的跟大家同命相连的畸形人,本质上是个利益至上的跨国际作案通缉犯,   他视人命如草芥。   赛斯二话不说,抬腿走过去,一把拎起了周岁的领子:“找死啊?”   脸上零碎的伤痕配上恐怖的表情,十足十的让人胆战心惊。   几乎是瞬间,闻烛苍白的手扣住了他的腕骨,银色的蛇鳞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顺着蔓延了一小片到了手腕上,宛如抽丝剥茧的蚕食。   “你闹什么?”体内的白森蚺沉不住气,连带着闻烛的脸色也变得不太好看。   “怎么,你要替这玩意出头?”赛斯也不惯着他,“松开。”   “他说错什么了吗?”闻烛分寸不让,冷眼道,“我亲耳听到你把刘扬骗了出去,晚上他的尸体就被寸头扔了进来——你知道一定会是寸头来对吧,因为你们有旧仇?”   闻烛说到这里停顿了一瞬,又立马接上,这会用的是陈述句。   “没猜错的话,他缺掉的那只耳朵跟你有点关系吧。”   他这段话分别从语气、姿态、逻辑层次三个方面全方位学习到了裴青山的精髓,语气平淡但是咄咄逼人至极。   这段效果得到了加成,攻击力可想而知,赛斯都听笑了,他松开揪着周岁领子的手,转换目标,一把将闻烛按在了墙壁上:“你跟他什么关系,这么护着他?”   亡命之徒终于撕下了他的面具,露出狰狞而自私的皮。   “跟你又有什么关系?”闻烛压着白森蚺,一个不设防后背死死撞在了坚硬的水泥上,不耐烦道,“他至少比你清白。”   话音刚落,闻烛就感觉到了手臂上的刺痛,低头一看,昏暗的灯光下,粗壮成长的手臂已经从外套的袖口里钻了进去,死死的缠住他,密密麻麻吸盘随着呼吸蠕动着,看上去好不渗人。   “老师,小心!”周岁半蹲在一边,仰着头看到赛斯对闻烛发起攻击,焦急的大喊。   触手不过是遵循着赛斯愤怒的攻击本能,结果一缠上闻烛就莫名变了个味道,黏腻的玩意顺着手臂攀到了纤细苍白的脖颈上。   他的命门看上去实在是太脆弱了,赛斯收紧了触手明显感觉到了传递过来的脉搏跳动以及呼吸骤急的声音,他凑近闻烛的耳畔恶狠狠的骂道:“狗日的,真想把触手塞进你全身上下的每一个洞里!”   尖锐的蛇尾却利落干脆的把挥起,毫不留情斩断了柔软的触手,血淋淋的黏液顿时四溅开来,   谁都没想到闻烛做得这么很绝,被断掉的那一截触手抽搐了两下瞬间失去生机,“嘭”的一声砸落在地面上。   赛斯疼得脸色发白,但是不知道是不是之前已经被生生抽出过一根的缘故,他这一次竟然也没痛的那么剧烈,更多的是灭顶的愤怒,猩红的眼睛落在了闻烛的身上。   这漂亮得过分的美人蛇果然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么无害,这会儿为了那可怜兮兮的学生,才对着他龇出阴毒的獠牙。   真是让人火大!   眼看局势即将控制不住,黄兔兔身先士卒,硬着头皮上去抱住了暴怒的赛斯:“别别别,赛斯哥,我们现在打起来迟早会把那群雇佣兵招过来的!”   “滚!”赛斯没伤的那条腿一把踢开黄兔兔,这回皮糙肉厚的兔子总算是被李重敏捷的接住了。   “赛斯!”   “你们都他妈当好人,就老子一个罪大恶极!”赛斯冷笑的甩了一把断臂上的血液,恶劣的洒了银白色的蛇鳞一声,继续道,“有本事别用,滚回养猪的笼子里去,最能告慰姓刘的在天之灵。”   说完又狠狠的给了铁门一脚。   扬长而去。   黄兔兔看了看闻烛,又看了看赛斯离开的方向:“闻白哥……”   闻烛向她微扬了扬下巴,   他苍白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那双冷硬的竖瞳扫过来的时候,黄兔兔莫名感觉到了体内升起的某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在向她的四肢发出战栗的预警。   三人的身影消失在尽头——   周岁后知后觉过来:“老师,是不是我说错话了?”   “谈谈别的。”闻烛打断他。   “嗯?什么?”   “那天发生什么事了,你为什么被绑到这个地方?”   一个月前的事情,这会提起来,周岁却觉得恍惚间过了很久:“我只知道绑我的人叫诺亚,应该是失乐园的老板,他说他明明闻到了我身上的气味,问我用的什么方法掩盖了身上的异变。”   身上的伤口还新鲜着的大学生委屈巴巴道:“我说我什么都不知道,他二话不说就给我关起来打了一顿。”   “诺亚?有什么特征?”   “他身上有火,他是个火人!嗯,然后……手臂的皮和身上的皮是连在一起的,他抬手的时候那层皮张开像是一对翅膀。”周岁越想越汗毛耸立,“难不成真的有这群怪物混在人里不被发现的方法,那岂不是要乱套了?”   说完他又感觉哪里不对劲,直到闻烛要笑不笑的视线落在他身上,周岁才不自觉的抖了个寒颤。   好家伙,   闻教授不就是吗!   周岁果断闭嘴了。   冰凉的蛇鳞贴在周岁滚烫的脸侧,他不自觉的向前倾了一些,尖锐的爪子扒开周岁的上下眼皮,又用力扯开了他的嘴,力道粗鲁到周岁都以为闻烛要杀人灭口了。   半响,闻烛才收回手,轻叹一声:“手生了,没杀干净。”   “啊?”大学生清澈的眼神落在他身上,闻烛这回清楚的捕捉到了黑黝黝的眼球里的琥珀红,非人感极强。   “你应该是被出租车上的那只青蛙寄生了。”闻烛啧了一声,“不过它就剩一口气,寄生的效率太慢。”   简而言之,太弱鸡了,以至于差点没感觉出来。   这比周岁这个月猜的各种各样的绝症好接受一点,他似懂非懂的点头:“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先离开这。”   不过很可惜,那扇铁栅栏很显然并不是他们最后的一道屏障。   如果不是亲自从暗无天日的牢房里走出来,周岁死也不会相信这是同一个地方,   灰头土脸的两个人宛如中世纪时贫民误入贵族后花园,两两相望。   ——漂亮!   ——干这行这么赚钱吗?   两道念头分别从两个人的脑海里闪现,闻烛有些遗憾的啧了一声。   真是时代变了,他刚出来那会,大字不识一个的诡物在人类社会不考个大学根本活不下去。   哪有现在的财富机遇多。   两个人都刚刚经历高度集中的逃狱活动,此刻也差不多筋疲力尽了,   反正一时半会也找不到出去的方向,决定先藏个地方度过这个夜晚再说。   两个小心翼翼的身影藏在了一个楼梯拐弯处的暗处死角,他们的身份很妙,这里来来往往能看到不少畸形人,即使被巡逻的雇佣兵发现了也能伪装成偷懒的佣人。   这是个很寂静的夜晚,那群雇佣兵们的主要安保场似乎在其他地方。   这让闻烛紧绷的神经终于得以缓了下来。   “老师。”   “嗯。”   “你说我回去了还能领到毕业证吗?”周岁的声音显得很低落,像是被雨淋湿的带毛动物。   “不一定,但是你至少可以领到死亡证明。”闻烛安慰道。   “……”   昏暗的光线下,闻烛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   周岁应该是憋了一个月没怎么讲话,显得十分聒噪,   即使闻烛对芳华正茂的男大学生被迫死亡绑进失乐园这件事情深表同情,但这点微不足道的同情也都快被耗得差不多了。   闻烛刚睁开眼,想要让这玩意闭嘴,   也就是刹那间的功夫,难以捕捉的余光视线里正好闪过一道白光,叫停了他的动作。   闻烛不动声色的环顾了一圈,竖瞳状态下的视线几乎能够捕捉到全景里的每一只细小的飞虫,也能轻易的找到那块突兀的动态点——那是来自走廊楼梯的不锈钢扶手上的一小片反光。   在灯光照射下,正好能够看到一小块被形状扭曲的画面。   反光的角度十分刁钻,难以察觉,画面也随着扶手的椭圆形构造而拉长,不仔仔细细的盯着看很难看清楚。   那一闪而过的东西,是一块被红线拴着的吊坠,正隔着毫米的微小距离紧紧的贴在闻烛的旁边,在挪动的过程中,反射出了一丝细光,被金黄色的竖瞳精确的给捕捉到了。   “也不知道老张这回愿不愿意捞一捞我这个倒霉的47届毕业生,”周岁声情并茂的声音还回响在这个狭窄的空间里,他似乎正在猛叹一口气,絮絮叨叨。   与此同时,闻烛在那块角度刁钻的不锈钢上,看到了自己的下巴,以及旁边缓慢贴近的另外一张人脸——那张脸的构造闻烛十分熟悉,就是正在喋喋不休的周岁。   此刻,他的嘴巴明明紧闭着勾出一个笑容,死死的盯着闻烛。   那正在讲话人是谁?   扶手上除了画面的拉长之外,闻烛屏住呼吸把注意力集中在上面,还能看见那张脸的小幅度蠕动,就像是脸皮下方的脂肪层里有什么东西在乱窜一样,看得人不寒而栗。   “老师,你可得帮我跟导员说两句!再不毕业我就老了,我补药延毕啊!”   属于周岁的声音依然自然的回荡在耳边,听起来似乎还在离他差不多两米远的位置抱着柱子感慨人生苦短,   但是那张脸却眼睛诡异的贴凑在了闻烛的旁边,僵硬而古怪的笑容浮现在周岁的脸上,嘴角变得极具弹性,弧度都快够到眼边了,一时间咧开的嘴巴几乎沾满了大半张脸,眼珠子直勾勾的斜盯着闻烛,感觉下一秒就要拉扯出来黏在闻烛的脸皮上了。   这张脸后边戳着一截半米长的脖子,连接着两米开外的身子,随着呼吸甚至能感觉到一丝缓动。   “老师,你怎么好像一点也不担心啊?”   “老师,怎么不理我……你睡着了吗?”   大晚上的,看得闻烛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也许是闻烛太久没有动静了,也可能是他的视线聚焦到某个地方的动作过于明显,   偷偷探头的周岁也顺着闻烛的视线看了过去,骤然间就看见了那块反光照到了两张脸的不锈钢扶手。   两人的视线措不及防的在拉长的画面中对视了起来。   “啊……”   身后属于周岁的喋喋不休的抱怨声戛然而止了一瞬。   “被发现了。”   闻烛反应的很快,他瞬间向后撤了一下,躲过了裂开的嘴巴里探出来的分叉血舌。   被闻烛看到了,周岁索性也就不装了,脑袋缩了回去,   闻烛这才看清全貌,他甚至已经不能称之为一个人了,眼眶周围的皮肤变得松松垮垮的,两只眼睛骤然像是肿大的瘤,轻飘飘的挂在脸上。   从他弯着腰的正在有频率的伸缩着的腹部,传来了周岁清澈无辜的声音:“老师?”   被这种丑东西叫老师,闻烛真是受不住:“谁是你老师。”   大概是他眼底的嫌弃太过明显,激怒了蛙眼周岁,眼球里那抹异色的琥珀红俨然宛如燃烧的宝矿,   闻烛感觉自己的侧脸被什么湿漉漉的东西划过,一条分了叉的血舌隔着一个手臂的距离,速度极快的落到了他的脸上。   闻烛的反应却更快,被蛇鳞覆盖的五指精准的擒住了那根舌头,掌心隐秘的结出薄薄的一层霜隔绝住了了血舌上的液体:“上次被我连根拔起了一次,还不能让你安分吗?”   暗沉的幽蓝色伴随着一层黏腻的水膜,包裹住了周岁裸露的肌肤,油光水滑。   “上次的时候,老师可不像现在这样。”从他的腹部传来诡异的声音,周岁琢磨道,“这样的……虚弱。”   如同橡胶一样自由伸缩弹性的舌尖从闻烛掌心抽了出来,又立马缠上了他的腰身,黏腻恶心的触感让他脸色变得十分不好。   刹那间的刺痛过后,半边的身体瞬间泛起了麻,他撑着墙壁贴在上面,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无力的喘着气:“你身上有毒?”   搞半天还是个箭毒蛙?   “老师,你怎么心这么软呀?”周岁嘴角扯出一个弧度,身上如同尸斑一样泛蓝的肌肤大块大块的颤动着,他笑得前俯后仰,“明明是个这样强大的同族。”   他身上的皮肤肉眼可见的变得松弛,宛如波纹一样的褶皱印在身上,看起来好不渗人。   “你把周岁怎么了?”   “你猜。”他几乎贴着闻烛嗅了起来,像是在闻烛身上找什么东西。   木质香的味道回荡在整个鼻腔里,连带着闻烛整个身体都开始晕晕乎乎的。   闻烛屏住呼吸,继续道:“那句被烧毁的尸体不是周岁的,他还没死。”   “嗯哼。”‘周岁’不置可否。   “你能金蝉脱壳跑到失乐园来,谁也没发现,你是怎么做到的?”闻烛继续,“你来这干什么?” 第23章   “你猜。”警惕的诡物还是那一句话。   但闻烛显然比他想象的要更难缠一点, 那么剧烈的毒素注射到他的体内,看上去却好像只是让他的眉头蹙在了一起而已,动起手来依然灵活狠辣找不到规律。   周岁从他身上看不到任何以往斗过的同族的那些熟悉的影子。   只余下空气里不仔细感觉就会忽略的一抹寒气。   那个荒谬到让人嗤之以鼻的传言, 似乎在这只诡物滑腻圆润的眼珠里逐渐成了形。   蛇尾无力的垂落在地上, 闻烛靠在墙壁上低着头喘气,外套被撕扯出了几道凌厉的划痕, 血液源源不断的奔涌了出来。   眼看他已成强弩之末,周岁这才慢悠悠的走了过去, 鼻翼微动。   “老师, 你真香。”   血腥味弥散在空气中,宛如某种古老的禁制被触发开来,尾调里带着周岁说不清道不明的深藏在血脉里的引诱。   他的心脏开始兴奋的跳动起来。   周岁高兴的瞧了瞧闻烛鬓角上冒出来的细密的冷汗, 他的毒素对闻烛倒也不是看上去那么无用嘛。   他兴致勃勃的抬起闻烛的下巴,   突然之间对上了那双没有情绪的竖瞳,警铃大响——   不对!   等周岁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晚了。   金色的竖瞳中间那条黝黑的弧线逐渐扩散开来, 如同墨条浸透在了灿灿汪洋里,四周的空气里看不清的水分瞬间被一股力抽干, 不知道哪一处“咔嚓”一声,寒气瞬间凝结蔓延成了一张巨大的网, 网中的猎物只能眼睁睁的感觉自己的血液都停滞了。   周岁像木头一样僵在原地的一瞬间里,闻烛已经得手。   他拽着那根红线串起来的黑色石头迅速退到了安全距离。   寒气俱碎。   “把它给我!”周岁回过神来,摸了摸空荡的脖颈, 皮肤变得更加的幽蓝起来,蓝到发黑,这大概就是这只外表差强人意的箭毒蛙暴怒的表现了。   闻烛十分满意。   刚刚在打斗的时候,周岁就一直下意识的护着脖间的东西——宁可手背上被蛇尾多划伤几寸的伤痕。   看样子那玩意果然是箭毒蛙的七寸。   被拿捏了七寸的周岁不打算再跟闻烛玩下去了, 他的腹部不由分说的肿了起来,空荡荡的眼神直勾勾的盯着闻烛,让闻烛感觉到被毒素划伤的地方一阵炙热的灼烧。   看他那一肚子的毒,这要是全喷出来了还得了。   蛙嘴里的血舌再次黏腻的不怕死一般缠上了闻烛拿着吊坠的手腕,闻烛当机立断,厉声喝道:“再不出来,我就带着这玩意一起自爆了!”   周岁被突如其来的一声吓了一跳,攻击也停滞了一瞬,皱眉:“什么,你……”   “哎呀,这不是出来了吗,急什么?”寂静的空间里传出一阵恶劣的笑声,暗处走出来三个人影,为首的那个正是气得兵分两路的赛斯,他似乎很喜欢闻烛这幅死到临头的样子,细细看了半天,才道,“你可是断了我一根触手呢,我却连让他给你一爪子都舍不得。”   闻烛在这种境地下仍不改底色,张嘴就讥讽道:“怪你自己嘴贱。”   “你明明知道那是演戏!”赛斯不赞同,“演技怎么样?”   “太青涩了,也就比周岁强一点。”闻-实践派影帝-烛淡淡点评,“暴怒演得那么夸张,蠢货才看不出来。”   被演了还被指桑骂槐的周岁:“……”   看着两人旁若无人的聊了起来,周岁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你们故意的?”   故意在他面前演一出老死不相往来的架势,就等着闻烛落单逼他先出原型?   他语气里的惊愕不似作伪:“什么时候?”   他明明没有露出什么破绽……   “一开始。”赛斯微笑了一下,第一次干这种合作的勾当,他才发现自己的表演欲简直强烈得可怕,数根触手死死的缠住已经变得奇形怪状的周岁,把他死死的钉在地上。   想起当时碰到闻烛的那条触手端传来的如同细密的电流一样的战栗感,两人在没有眼神和语言交流的情况下瞬间达成了一场共识——如果再多读点书,赛斯应该会意识到那只是一种生物信息的交流,   只可惜他的头脑全用在怎么通过国际刑法来赚钱,于是他把这种感觉归纳为了灵魂的相吸。   ——这也许是上帝的指引。   “怎么可能!”周岁阴冷的沉下脓肿一般的两颗眼球。   “芯片。”闻烛点了点后颈,“是你们失乐园的传统吧,给每个抓来的畸形人先挖进去一个芯片?”   话说着,他尖锐狭长的指尖已经毫不留情的刺入后颈刚刚愈合掉疤才生出来的新的肌肤里,在皮肉里轻轻搅动了一阵,捻出来一个四方四硬的东西,甩了甩上边的血液,一片金属芯片裸露在了所有人面前。   李重吓了一跳,连忙按上自己的后颈,果不其然摸到一个硬硬的东西——他们被抓进来的时候,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都太多了,根本没人注意到被植入了一个芯片进来!   “但是你身上没有呢,”闻烛五指探入周岁的发丝中,收紧,拽了起来,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不耐烦道,“说说,周岁在哪?”   “老师……”诡物被迫仰起了头,却突然笑了起来,融化到扭曲错位的五官,竟然隐隐还能看出周岁的样貌。   这也长得太抱歉了,没有趁着在位的时候统一一下这群东西的审美,现在终于成了闻烛的心病。   他对丑东西一向没什么耐心,另一只手毫不留情的掐住眼前这东西的脖子:“再问一次,周岁呢?”   蛮横的力量铺天盖地的袭来,周岁所有的防御手段碰上他都宛如带着裂缝的鸡蛋,他的脸色在窒息中由白变红又变紫,才堪堪挤出两句:“我就是周岁啊老师!”   闻烛嗯了一声:“那你死一次吧,死一次我就知道是不是周岁了。”   不知道为什么完全挣脱不掉这只看上去那么脆弱的手臂,那天也是这样一只手……   周岁挣脱不开四面八方的触手——鬼知道这个畸形人又是怎么回事?   他只好转换战略,布满了一大块幽蓝色鳞纹的手臂骤然间如同弹性的橡胶一样从缝隙间溜出,死死的缠住了闻烛的腰身,试图绞死他,一边转着眼珠子艰难道:“你不是嫌‘周岁’麻烦吗?”   死了不应该正如你意?   “我说过,欠他一次。”闻烛显得很不耐烦,五指收的更紧,周岁甚至听到了自己下颚破裂的声音,他的眼睛猛地瞪大,脸色通紫。   “我、我就是他……我就是周岁,老师,你、你欠的人应该是我!”   闻烛陡然松手,触手也乖巧的缩了回去。   只剩下周岁张大嘴趴在地上喘气,生理性的唾液狼狈的滴了下来。   他在地上缓了半天,才慢吞吞的靠着墙壁站起来,扮着可怜嬉笑道:“闻教授,你不认识我了么?我就是他,他就是我。”   “从一开始,我就是他。”周岁的视线紧紧黏在闻烛身上的视线宛如阴毒的爬虫一般,“从上那辆命运的出租车开始——我可从没想过一只臭狐狸能给我带来这么大的惊喜呀,老师。”   “你是说,那天晚上的出租车了,只有我一个人?”   看到周岁的这个样子,闻烛还有什么不懂的,所有线索恰到好处的串到了一起,那天晚上看到的建筑上燃起的古怪的蓝焰,果然就是这□□身上的毒。   他只是去临京杀那只狐狸的?   如此大动干戈……那狐狸想必也不简单。   所以他是偶然在那么多乘客里选中闻烛的?   有这么巧的事?   几个问题飞速在闻烛的脑海里闪过。   “当然不是了,”周岁否认他的那句话,意味深长道,“准确一点,你也不是人呀。”   “总不能是到人群里躲久了,忘了自己本来是个什么东西了吧?”   没有人接话,就连赛斯都没张嘴。   没过一会,一声嗤笑响了起来。   闻烛不喜欢讲废话,就跟他上课的时候一样,更讨厌周岁这种自作聪明的哑谜迂回。   蛇鳞包裹住的指甲十分狭长而尖锐,毫不迟疑的扎进了周岁的舌根,下一秒黏稠的血就堵住了周岁的整张嘴,连带着洒了闻烛一手。   走廊上传出一道从喉咙深处撕裂开来的凄惨叫声。   “倒胃口。”   冷漠的人蛇甩了甩鳞片上沾到的血迹。   看着瘫在地上抽搐的不人不鬼的东西,赛斯抽了抽眼角,一言难尽道:“你把他弄成这样了还有什么作用?”   这可跟他设想的不太一样!   明明让这玩意好好的绑在他们手里显然更有价值。   闻烛掀起眼皮看向他,那眼神里的威胁十分明显——你也想变成这样?   赛斯明智的闭嘴了。   暴君!   .   “不管付出什么代价,就算把整个失乐园都翻个底朝天,也要把那群老鼠给我找出来!”诺亚神色恹恹的靠在沙发上,沙发黑色的麂皮泛着冰凉的光泽,就像他的眼睛一样阴冷,覆盖在手臂上的薄薄一层皮连接着腰身,抬起手来的瞬间打出去一道激烈的飓风,瞬间掀翻了一众身材魁梧的汉字,“要是影响了这次的拍卖,你们一个都活不了!”   寸头咬着牙跪在地上:“是!”   失乐园进了军方的人,诺亚的怒火已经烧死了寸头手底下的五六个弟兄,要是现在把地牢里新抓进来的一批畸形人也丢了的事情告诉诺亚,那才是死到临头了。   反正那群畸形人身上带着芯片,也跑不了太远。   寸头思来想去,还是不打算把牢里跑了四个拍卖品的事情告诉诺亚。   诺亚不知道寸头在想什么,直到熟悉的通讯响了起来,他不为所动的表情才变了一变,恭敬的喊了一声:“大人。”   “诺亚,晚上我送一个新货过去。”   “什么?”诺亚迟疑了一下,抬起头看到了只剩半截下巴的画面里一晃而过的熟悉的挂坠,又重新垂下头小心发问,“货不是已经挑好了吗?”   “我做什么需要向你解释吗?”公事公办的声音仿佛染上了一点一闪而过的情绪,低声呢喃道,“别怕,是个极品。”   “是。”诺亚低眉顺眼的应声。   挂掉之后,赛斯才把通讯从画面从周岁面前挪开,他重新打开了耳朵旁边的微型对讲机,张嘴,用的确实跟周岁一模一样的嗓音,却捏得更加浑厚磁性,带着西方男性的特色:“祝你好运,My soulmate。”   闻烛无视了周岁调情般的挑衅。   密闭的黑暗空间里,他只能感觉到来回的颠簸,这种感觉实在是不好受。   不知道过了多久,刺眼的光骤然前赴后继的涌了回来——   虽然嘴上低眉顺眼的答应的乖乖巧巧的,但是私下这位失乐园表面上的老板却极为不满。   “又要重新换笼子!”   “是个极品?”他捏起嗓子学着屏幕上那人的语调,下一刻暴躁的声音在房间内大喊起来,“什么狗屁极品?”   “能有多极品?”   蒙着布的笼子被押了进来,诺亚骂骂咧咧的走过去一把掀开帘布,声音戛然而止。   他盯着里面那张安静而警惕的脸,视线黏腻而刺冷的巡视到他瓷白的蛇尾上,分贝骤然降了下来,喃喃道:“嘿,还真是个极品!” 第24章   “诸位, 我是此次拍卖会的主持人,我叫诺亚。”   “接下来,每个人可以从这些物品之中选择一样我们拍卖品最珍贵的赠品。”   裴青山往托盘上扫了两眼, 失乐园的那个喷火人老板不知道是什么货色, 明明做着低俗无良的勾当,却钟爱搞一些“欲抱琵琶半遮面”的东西,   这年头诡物也爱把自己标榜成雅士了。   精致的托盘上,看不出品种的白毛、一根红刺、尖齿、鳞片……总之乱七八糟的什么都有。   裴青山的视线扫过那几片银白的蛇鳞, 莫名觉得有几分眼缘, 他刚准备伸手,却被一个头发火红的女人抢了先机,那女人不知道是个什么东西, 反正外表跟人没什么区别,   手指摩擦着冰凉坚硬的蛇鳞,突然伸出舌头舔了舔,裴青山动态视力极佳, 他清楚的看见了女人舌头上锋利的倒刺。   她扯开嘴“笑”了一下——按照人类的审美来说,那个笑容相当怪异, 没有眼周肌肉和苹果肌这种典型的“笑容”肌肉群变化,只有一张嘴咧了开来, 朝着裴青山示意:“我喜欢冷血动物。”   她的声音很奇怪,带着点雌雄莫辨的嘶哑。   裴青山扫了一眼就收回视线,这像是个刚出红塔没多久的诡物。   他神色自然的挑了白鼠毛, 坐在沙发上打量着。   安全院给裴青山找的身份是个确认死亡的军火贩,不过他的信息图像随着塔桑亚监狱的全盘覆灭而不知所踪,只知道这位通缉犯是个混血——姓裴的往上数祖上三代以内的确有混过外血的例子,他本人十成十的高眉深目长相, 又夹杂着亚裔的特征,再合适不过。   所以他在这里的名字——   “诺维科夫先生,”诺亚的长相十分阴柔,他柔软无骨的趴在裴青山身后的椅子靠背上,对着男人的耳尖吹起,“您第一次来,我也建议您挑个温和一点的……”   诺亚显然是看出了裴青山对蛇鳞的兴趣,温言细语:“那玩意啊,可凶猛了。”   “是吗?”裴青山抱胸直视着雇佣兵们推出来的几个黑布蒙着的巨型笼子,嗤声道,“老子就喜欢凶的。”   诺亚这个视角,正好看到男人冷厉的下颚,棱角分明的骨相果然经得起各种各样的顶光,丝绸衬衫下的肌肉蓬勃精悍,一道狰狞的伤疤从后脑延伸下来,没入脖颈的衣领里。   他啧了一声,站起身来。   也是,这群亡命之徒,不找刺激也不会跑到失乐园里来。   掀开黑帘。   不止椅子上靠坐着的捕猎者看见了笼子里的猎物们,更让猎物看清了捕猎者——至少他们的脸上还被诺亚欲盖弥彰的加上了一块面具,专门为每一个畸形人定制设计的,遮掩住脸,只留下非人的怪异特征。   但是这群人在F区这个三不管地带肆意妄为惯了,出来寻欢作乐不屑于带个面具装神秘。   所以闻烛第一眼,就看见了坐在角落里却十分扎眼的那道身影。   他足足看了有一分多钟,连诺亚说了什么都没听清,人就被戴着镣铐拽到了一个红发女人面前。   裴青山不动如山的坐着,突然感觉到一道针扎一般凌厉的视线落到了他手上松软的白毛上,   他抬头,第一眼陷入了一双冰冷的黄金色竖瞳里,然后是一张覆盖了大半张脸的纯白色面具,眉尾露出一小片泛着银光的蛇鳞,   以人类的角度而言,诚实的讲,这个人蛇显然是十分符合人类审美的,劲瘦的身材藏在若隐若现的纱下,浑身上下都疏散的长着锐利的鳞片,像东方古老而优雅的瓷器。   裴青山感觉到了冷血动物不善的视线,刚要扬眉挑衅,却被拽到身前的老鼠耳朵少年骤然截住了。   白色毛茸茸的耳朵从发梢里竖了起来,这么近的距离还能看到蜿蜒在耳后的血管,一跳一跳的,跟某宝网站上购入的情趣科技兽耳显然不是一类货色——说起某宝上的科技兽耳……   在这种要命的卧底氛围里,裴青山脑海里宛如被人按了自动播放键一样,瞬间跳到了某个深夜频道,   青年脆弱的两条手腕纤细到能够被他的一只手擒住,空出来的另一只手强迫的安上了一对人造落水毛的猫耳,平日里冷淡的眸子那天却泛着羞辱又可疑的水光,毛细血管扩张的红从眼角一直蜿蜒到耳后……   打住!   裴青山喉结上下滚动了一番,骤然回过神。   现在是想这样那样的时候吗?   再说了人现在连你消息都不稀得回,能不能有点出息!   裴长官神色自如的在心底唾弃了一下男人的劣根性。   抬起头却发现那道不善的视线还没有移开,反而愈演愈烈。   他蹙眉和人蛇纯白面具下的竖瞳撞在了一起,那一瞬间,这双冰凉阴冷的视线莫名其妙的跟裴青山的第六感敏锐的缠绕在了一起。   裴青山不快的压下那抹感觉。   “嫌命长的东西,非要表演自己抓自己,拍卖会到底有谁在啊你非要去拍卖会?呵呵,出了事可别指望谁去救你……怎么没声音?”   “喂!你发什么愣?”   “妈的,这种场合是走神的时候吗?听得见吗?”   “闻白!”   闻烛被微型耳机里的叫声喊醒,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就被一根尖锐的东西抵住了下颚,把扭转的头给硬生生的压了回来。   红发女人的眼神看起来玩味极了,她扔开雨伞,站起来却比闻烛加上一条加长的蛇尾看上去还要高大一点。   闻烛暗道不妙,被裴青山这个狗东西气昏头了。   他乖顺的走近,立马就被女人有力的手揽住腰身抱在腿上坐着,闻烛的神色带着一点惊慌失措恰到好处的羞涩,背后锐利的爪子看似手足无措的扒在了大动脉周边。   几乎同时,闻烛感觉到了女人粗糙的指腹精准有力的掐住了他的脖子,   她亲昵的凑近了闻烛的耳畔,红唇几乎要蹭到他的耳廓上,一阵头皮发麻的瘙痒。   女人冷漠的沉声开口:“老实点。”   “……!?”闻烛骤然瞪大了眼睛,竖瞳都快瞪成了圆瞳。   这份惊讶少有伪装的成分。   他的视线不自觉的落到了女人藏在紧身皮衣里的波涛汹涌上,   草,   竟然他妈的是个男声!   就连闻烛都忍不住暗骂两句,真是跟不上时代了,那个破塔什么样的变态都孕育出来了。   “别动。”有着深厚男低音的美女按住他腰侧的伤口威胁,感觉到身上的人明显的颤了一下,女人才松手,接着问,“见没见过一个男生。”   “哪种?”闻烛严谨发问,“你这种算男算女?”   “……”女人噎了一下,“头上一对猫耳,棕的,十七八岁。”   闻烛见过符合这个描述的也就一个人,   不会这么巧吧?   金黄竖瞳轻轻眯起:“他是不是叫李重?”   “你认识他?”女人的神色骤然严肃了起来,凌厉的问道,“他在哪?”   闻烛老实道:“走散了。”   “在哪走散的?”   闻烛想都没想:“地牢里。”   女人很久没说话,他沉着眸,仿佛在思考什么,衣袖突然感觉到一阵微妙的拉扯,他一低头,看见一双可怜的蛇瞳,透过纯白色的面具小心翼翼的瞧着他,迟疑道:“请问……你是他哥哥吗?”   女人挑眉。   “你别、别误会,我跟李重是朋友,是他亲口跟我说的。”漂亮的畸形人温声说道。   “……”赛斯听着都感觉他嗓子快夹冒烟了,招手把不明所以的李重招了过来。   但是接下来闻烛似乎没有启用李重的打算,他轻飘飘道:“找到李重之后,你能带我一起走吗?”   李冼毫不在意再带个拖油瓶,言简意赅道:“可以。”   “谢谢你。”   为了先发制人,李冼选的这个姿势显然十分暧昧,闻烛不得以只能搂住他的脖子,说起话来就跟贴着耳朵没什么区别,蛇尾椎上连接着劲瘦的腰身,李冼莫名感觉手掌有些发烫。   “怎么了赛斯哥?”李重疑惑发问。   赛斯啧了一声:“玩去吧。”   傻孩子,命还挺好。   “诺维科夫先生,还喜欢您的礼物吗?”诺亚不知道什么时候游荡了过来,兴致勃勃的看着裴青山。   “我看,不如你将那条蛇换过来给我如何?”   裴青山被发现盯着别人的猎物看了也不慌张,慢条斯理的翘着二郎腿,他身上既有权钱累积起来的贵气,又充斥着野蛮而原始的杀伐感。   诺亚眼神里依然带着淡淡的打量。   人类嘛,总归是要狡猾许多的,多一点警惕也是好的。   “诺维科夫?”赛斯措不及防从耳机里听到了这段对话,喃喃了一下这个熟悉的姓,啧了一声,“怎么跟老子一个姓。”   他升起几分独在异乡遇老乡的唏嘘,耳机的信号时强时弱,赛斯从衣角的犄角旮旯里翻出这个东西,显然音质都带着常年奔波被磕碰的复古感。   赛斯屏气凝神的听得蛋疼。   “阁下眼光真好,那是我们的压轴拍品,看到那条蛇尾了吗?玩起来那滋味跟双腿的感觉可不一样,用你们的话这么说来着?保管销魂的……”   诺亚顿了一下,朝着兴致勃勃的军火贩子抛了个不咸不淡的媚眼,悠悠道,   “听说您的军火生意做得可不小呀,那我们就期待您今晚的竞拍了。”   李冼只感觉自己手掌上蛇尾连接腰身的那一块突然僵硬了起来,他投去疑问的眼神,   闻烛只是扯出一个勉强的笑,他简直想把赛斯杀了。   不知道那一句话碰到了他的逆鳞,赛斯突然在耳机那头用着非国际语的语言怒气冲冲的骂了起来,闻烛觉得他的耳膜都被这动静震得直响。   “闻白!他根本就不是诺维科夫!你小心那个骗子!贱人!狗娘养的赔钱货!”赛斯怒道,“老子才是赛斯.诺维科夫!”   闻烛这才知道赛斯在破什么防。   想想也知道,裴青山怎么可能用官方身份进来呢?   也是真不巧。   闻烛下意识朝着裴青山看去,却跟男人沉思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事实上,诺亚走过的时候,正巧带起来的一阵风,这一点微妙而难以察觉的气流,掀开了闻烛右耳的碎发——他的耳边赫然有一颗扎眼的红痣。 第25章   古典音乐幽幽的回荡在大厅里, 诺亚一招手,清一色穿着制服的畸形人低眉顺眼的端着餐盘上来了,表情和动作极度的同质化, 就连嘴角翘起的高度都像是经过千百次训练的一样相似而精准。   要不是身旁站着瑟瑟发抖的白鼠少年, 裴青山还真要以为自己是在哪个高档西餐厅吃晚饭了。   “G小调第40交响曲,有品位。”   坐在边上有着一嗓子优雅男低音的莫扎特爱好者感受到裴青山的视线, 缓缓朝他笑了一下,露出那张上下颌骨极度凸出的脸, 就像是把从鼻梁到下颚骨中间的这部分骨骼拉长重组了一半, 一长排尖锐而细长的鳄鱼齿挂在嘴边,随着说话小幅度的上下挪动起来。   “……”   什么调?   什么曲?   平常这种诡物一般在刀下走不过两个十字,裴青山现在却要跟这张有碍观瞻的共进晚餐, 独断专横的长官把私人脾气带到了工作里:“可以请你把头扭过去欣赏吗?”   当初长老团一致决定让裴青山深入敌营卧底的时候, 廖副官是第一个不同意的。   让姓裴的带着他的刀进去把诡物串一窝还差不多,毕竟这位没读完高中就进了军事训练营的长官,不仅是个该死的极端种族主义主战派, 还没什么高端素养。   失乐园这种诡物里的五星级精英宴会厅,他只会嫌弃人家挂搜民脂民膏。   不过幸好赛斯.诺维科夫是个辍学的军火悍匪, 某些气质上竟然跟裴青山不谋而合。   “你什么意思!”   诺亚竟然能从坚硬的鳄鱼皮上看出来几丝表情的扭曲,想必也是气着了:“二位, 先用餐吧。”   耳机里的诺维科夫先生好不容易骂累了歇会,旁边的“诺维科夫先生”又莫名其妙的挑衅了起来——李冼觉得自己也是神经崩太紧眼花了,竟然从弟弟可怜害怕的小蛇朋友眼里看到了不耐烦……   这场晚宴不少人用得心怀鬼胎, 有不经意的扫了会场一圈试图把所有人的脸记下来回去连根拔起的年度KPI卷王,有酷爱同族自相残杀打算送佛送到西把的反“社会”分子,还有的暗地里琢磨着把老板揍一顿替蠢蛋弟弟出个头——总之,这顿饭吃得诺亚莫名后背凉飕飕的。   这种感觉一直持续到一个雇佣兵凑到他耳边说了什么, 诺亚肉眼可见的脸色垮了下去,然后手忙脚乱的提着中世纪喇叭裤洋洋洒洒的退场了。   闻烛的视线沉默的落在了周围骤然多出的不少雇佣兵身上,不动声色的摸了摸耳后已经许久没有动静的微型耳机,在无人注意的肌肤上闪烁着微小而不详的红光。   “真不知道为什么诺亚要邀请你们这群人——话说,这些畸形人怎么说也算是你们的同类不是吗?”鳄鱼脸阴阳怪气的扯出一个裂开的笑容,“对着同族也搞得下去?”   “我们没有血统歧视,不过长着阁下这幅尊容的……”裴青山轻轻的瞥了他一样,客气道,“就算是融合种大概也卖不出什么好价钱。”   “你敢那我跟那群畸形人比?”鳄鱼脸气得后齿开始狠厉的磨了起来,威胁般的张开了深邃的锯齿,“你想被我一口吞掉半个脑袋吗?”   “是吗,你试试看。”那个长着一颗脆弱头骨的人类语气依然是那样漫不经心得让他抓狂。   这是闻烛第一次直面裴青山工作的状态,跟这人本来就恶劣傲慢的性格竟然完全没有差别,贵单位大概也是无人可用了吧,   连在这种明显君子来了都应该当一当缩头乌龟的场合——何况姓裴的还是个无甚道德素养的土匪做派,依然不改我行我素的挑衅作风。   闻烛都叹为观止。   裴青山话音刚落,会厅周围突然响起杂乱的脚步声,十几个穿着防弹衣的雇佣兵架着枪炮出现在了门口,毫不留情的把炮口对准了大厅中央的位置。   吓得鳄鱼脸盯着裴青山又盯着那些雇佣兵,不可置信又恼怒的“你你你”了半天。   裴青山收回视线又陷入沉默:“不是我。”   他倒也没有这么神通。   随着沉沉的“嘭”的一声脆响,炮弹落在了钢管里,闻烛的心也落了下来。   “哇塞,好热闹呀各位,晚宴怎么样,合心意吗?”   一道高大的身影拖着椅子不紧不慢的走了进来,实木椅子的一脚在地板上拖拽出了一个刺耳而尖锐的长音。   男人穿着卫衣,脸上带着莫名的伤痕,笑起来脸颊有两个青春的酒窝。   是他在说话,但是他的嘴巴却没有张开的动作。   “你是谁?诺亚呢?”   “门口那些人是什么意思!”   “我们是客人,不是犯人!你最好赶紧让你的人撤下去!”   李冼抱着手臂继续扮演他的变态人妖,看着风向不对,慢悠悠的跟了一句:“以前可没有这个环节。”   周岁的视线落在了他身边的闻烛身上一瞬,笑了一下又移开:“众位稍安勿躁,反正你们现在也走不掉,不如跟我玩玩吧。”   “我跟你有什么好聊的!让诺亚出来!”   “你们失乐园不要做生意了么?”   “没教养的东西,知不知道我是谁的人?”   看来失乐园要是仔细抓抓,估计能抓出不少大人物来。   “成总长,我记得你们求我要十几个刚刚融合的畸形人拿去做实验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呀?”周岁撑着下巴,脸上还摆着二十岁清纯男大的笑容。   “你到底是谁?”旁边的人怒声喝道。   “哇,斯威特阁下,通缉令最近撤了么?”   “……”   “让我看看,还发现了什么有趣的熟面孔。”周岁笑着朝裴青山挥手,“长官,好久不见,原来你叫赛斯.诺维科夫呀?”   他好像发现了什么惊奇的事情,做起来拍了拍手,几个人高马大的雇佣兵一哄而上,把三具奄奄一息的躯体用麻绳捆着扔了进来。   看到那三人身上棕黑色的猫耳、兔头、血淋淋的触手横切面,闻烛就知道事情不妙了,他能感觉到身边的李冼也立马紧绷了起来,显然是认出了李重。   周岁饶有兴趣的撑着下巴,居高临下的踩着地上的一具躯体,笑道:“你是那个大名鼎鼎的军火贩的话,那他是谁呢?”   拍卖会里混进来了身份不明的人。   这句话隐含的意义在人群里弥散开来,还没等众人回过神来,周岁又恍然大悟道:“哦,不对,我忘记了,你是政府的人。”   这下不少人瞬间坐不住了,成总长更是下意识的扯过身边畸形人的面具扣在了自己的脸上:“政府的人这么会在这!你怎么做安保的!废物!”   看到周岁那张脸的那一刻,裴青山心底隐隐的猜测终于被证实了,脑子里各种各样的念头已经瞬间全部过了一遍,这会被周岁点出来,不紧不慢道:“怎么,这里政府的人还少?”   周岁被他审讯的时候,也不一定知道他是北斗局的——毕竟北斗局不过问一线战区以下的事情,已经成了约定俗成的事情。   被裴青山的视线扫过的人,只觉得像是被一把凌厉的剑光给刺到了眼,莫名僵硬了起来。   “是吗?”   “当然。”   裴青山靠在椅子上,气定神闲的用一根筷子挑起了旁边白鼠少年的下巴,似乎很满意小白鼠瑟瑟发抖的样子,笑道:“失乐园不是号称不问出处不问来路吗?我不可以对这些东西感兴趣?”   成总长这才松了口气:“那大家都是一样的目的,老兄确实比我们做得还要谨慎!”   早知道他也搞个假身份进来了!   周岁不知道信没信,但好歹暂时收了视线回来。   裴青山松了口气。   红塔计划的那群保守派的家伙,总算是在意料不到的地方发挥了他们古板的作用,裴长官打算把每个月写作《关于反过度保密“红塔计划”并授予群众适度知情权提案》读作“针对高层右/派人士保守主义的犀利弹劾”,从雷打不动的十封减少为雷打不动的八封。   闻烛比较意外周岁见过裴青山这件事情,又想起当时从警察局出来的时候,他说审讯室当时有个长得跟国际名模一样的长官——原来那时候他就在现场。   李冼咬着牙,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那道五花大绑奄奄一息的身影,龇出了两颗尖锐的虎牙,闻烛都能明显感觉到他的肌肉绷得格外紧,整个人蓄势待发。   “冷静点。”冰凉的手在他身上拍了拍,奇迹般的安抚了李冼那颗躁动的心脏,“再等一会。”   闻烛勾住了从衣袖滑到指缝间的那块黑色的石头挂坠,脑海里的念头逐渐凑成了一个模糊的轮廓——这些已经够用了。   “注意看亮光的地方。”话音刚落,利爪毫不留情的捏碎了那块坚硬的黑石。   变成大小不一的晶体碎片样的矿石从闻烛的手掌中滑落,还伴随着掌心被割开的鲜红的液体,滴落在地面。   嘭——   所有灯光骤然熄灭,嘈杂的运转机器仿佛被人按住了停止键一般瞬间休眠。   只有屋内的人群混乱了起来。   “怎么回事?”   “停电了?”   “怎么一点光都没有?”   失乐园的砖墙构造跟普通的建筑很不同,没有灯光的时候,这里就是一块无法反射一丝外界自然光的不透明物体,这种设计可以让失乐园自主控制光线,让失乐园变成一个没有白天夜晚之分的狂欢之地,也因此给里面的人营造出一种时间停止流逝的错觉。 第26章   “老师, 你把我的电力供应给捏爆了。”周岁笑了一声,语气反常得有些兴奋,“很聪明, 但是这可不算一步好棋呀。”   无序的黑暗里, 李冼感觉到了什么,骤然抬头, 竟然看清了那双竖瞳。   他骤然一惊,但随即就发现, 不是那双金色的蛇瞳在发光, 而是他耳边的微弱闪烁的一点红光,   即使微弱,但对于他们这种被猫科动物寄生的融合种而言, 却能够通过那抹细小的红点散开的光照, 捕捉不算小的视野片段。   “电力……能源?不会是、不会是凯撒琳矿石碎了吧……”诺亚被这突如其来的一下吓得脸色苍白,声音仿佛从嗓子眼里挤出来般的尖锐而嘶哑,“我是在做梦吗?怎么可能……矿石怎么可能会碎呢?”   那可是凯撒琳矿石……红塔最坚硬的能源晶体。   也只有这样的密度大的晶体, 能够支撑整个失乐园的独立电力开支。   “去开紧急能源。”周岁脸色算不上好,失乐园这么多的凯撒琳矿石他也是费了不少功夫才运出来的, 何况还炼出了一块矿髓。   即使是他,也没想到矿髓在闻烛手里竟然跟一块豆腐没什么区别, 碎得这样轻易。   闻烛在红塔待得比大多数诡物都要久,蛇属寒,没有经过燃烧的凯撒琳矿石寒凉刺骨, 他盘在这家伙身上的时间说不好比周岁诞生的时间都长。   周岁身上带着的那块黑色的石头他一开始没注意的话确实认不出来,毕竟戴在脖子上的挂坠体积能有多大?   但架不住周岁总爱在闻烛跟前凑,想不发现问题都难。   不过对于失乐园这么一个庞大的灯火通明的建筑物而言,这么小一块矿石肯定不足以当成全部的动力能源, 棱角分明的切块看上去反而更像是被凝炼出来的矿髓——矿髓之于凯撒琳矿石就相当心脏之于人体生态系统。   寸头雇佣兵在地牢里说过,这段时间电力系统经常接触不良,按照时间线来说,应该就是周岁在临大当纯情男大的时候,矿髓被带出去了,凯撒琳矿石供能失效,   只靠平时储存的电力维持着运营显然不是长久之计,所以周岁即使还没能解决掉谢词这个叛逃者,也只能找机会诈死跑回来。   可惜他忘了,把一个成年男性的尸体烧成斗拳状的火焰,还不足以达到凯撒琳矿石的燃点,那么这价值连城的东西,只能是被带走了。   要是再给周岁一点时间,做出一具戴着一模一样的有那小块矿石的精密尸体,   那按照闻烛这种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无情人设,说不定随口感叹两句“倒霉的孩子”就过去了,也就不会追踪迹一直追到了老巢来,现在还一不做二不休的毁了整个失乐园的矿髓。   这自诩聪明的玩意最后还是棋差一招,一损俱损了。   听到那声老师,不知道想起什么,裴青山无意识的蹙起了眉头,   但理智告诉他,世界上没有那么巧的事情。   他现在最应该做的,就是静静的看着这群人内斗,趁乱把古怪的芯片带回去交差,然后继续关他的禁闭。   ——注意看亮光的地方。   闻烛发现李冼是听到他的话去看亮光的地方了,只不过看得稍微有些偏差。   “那边。”他抬手掰正李冼的下巴,声音在猫科动物的耳边响起得十分清晰,李冼不自觉的抖了一下藏在假发下的耳朵上的绒毛。   赛斯是三个畸形人里周岁最下狠手的一个,几条刚度过幼年期的触手被齐齐斩断,呼吸微弱的要命,几乎已经没有人注意到他。   灯光骤然熄灭的时候,在这栋遮蔽光线的建筑物下的所有生物——无论是人、畸形人还是诡物,无论在夜光下的可视度有多少,都平等的无法看见任何东西。   除非大厅里有另外发光的亮点——即使再细微的光线,对于李冼来说,也已经够用了。   胡乱之间,赛斯不知不觉的扒着血淋淋的身子一点一点的爬到了周岁的脚下,他轻轻动了一下,耳边血糊住的碎发落了下来,清晰的露出那点微弱的红光。   与此同时,李冼也立刻捕捉到了他右边身影的一截裤脚。   根本没有给人思考的时间,但凡他迟疑一秒,周岁也会注意到这个细小的光点。   矫健的身影在黑得发沉的空间里宛如一闪而过的幻影一般,周岁只感觉到空气中传来一道微弱的气流,紧接着,巨大的刺痛就从左心房上徐徐传来。   一声惨叫——   周岁瞪大眼睛,低头愕然的看向捅穿了他心脏的手臂。   利爪搅动一下又收了回来,脸上露出三分迷茫。   闻烛问:“怎么?”   “很奇怪,他没有心脏。”   他握了握利爪,手心里空荡荡的。   手背上破开指骨皮肉的尖长利爪,深深的刺进了周岁的左边身体,狠狠剜出了四道血痕,尖爪锋利到几乎刺穿周岁的半边身体,黑暗里,却只留下诡异的黑色流体。   他是野路子出生,没有系统研究过诡物,   但至少在他杀过的纯种里看,诡物也是有心脏的——即在伪装成人形的时候,与人体的心脏位置等同,也算是这群鬼东西为数不多的命门了。   紧急电源终于亮了起来。   诺亚是个跟蝙蝠融合的畸形人,有翅膀的加持他的速度极快,从矿髓被捏碎到紧急能源运转的中间几乎不到三分钟的时间,场面却被彻底的翻转了过来。   周岁捂着漏了个大洞的伤口瘫在地上,血液大批大批的淌了出来,冒着黑色的血泡,嘴里不断涌出血,还咬牙盯着李冼假发掉落露出的那双黑色豹耳:“一个畸形人,你怎么敢!”   “哥、哥你快救救黄兔兔!”被揍得鼻青脸肿的李重终于被这大阵仗给震醒了过来,一抬头就瞥见那双极具力量感的耳朵,但在看到李冼整个人的时候,又诡异的迟疑了一下,嘴里的语气骤然转了个大弯,“……哥?”   啊?   这穿着女装大红唇的短发伪娘是他哥吗?   李冼扯掉了裙子,朝着两人走过去,摸了摸弟弟身上的伤口,确认没什么致命伤,才嗯了一声起身去看另外两个。   “你以为杀了我就够了吗?”   “老师,你不会觉得失乐园只靠这些就能在一线战区里只手遮天吧?”   周岁似乎感觉不到自己才是死到临头的那个了一样,大口的吐着血狂笑,意识却逐渐变得模糊起来。   在闭上眼睛失去意识的时候,他的这张脸上依然映射着癫狂到扭曲的神情,倒是让闻烛升起几分怪异的熟悉感,但是还没等他抓住那抹感觉,余光突然瞥到了什么。   李冼正凑近了观察那个兔子头萝莉裙的伤口,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命脉正毫无保留的暴露在了她的面前——当然任谁现在也不会防着一个昏迷不醒的可怜畸形人。   等大动脉受到刺痛感的压迫的那一瞬,李冼已经来不及躲避了——突然他感觉到了侧颈被什么冰凉滑腻的东西猛击一下,甩了开来,整个身子借力“嘭”的摔出去十米远。   所有动作都发生在这一瞬间,李冼只感觉顶上一阵阴影投射了下来,预知危险的警铃大响,他迅速翻滚、落地、抬头,   只见一条巨大的银色蟒蛇——或者叫做白森蚺,出现在了大厅中央,遮天蔽日的蛇头吐出鲜红的信子,张开血盆大嘴一口含住了红眼兔子的脑袋。   血色的黏液从它锐利的齿根上哗啦啦的滴落了下来,也不知道是它的还是那只不知死活的红眼兔子的。   大厅里的氛围顿时焦灼了起来。   看着这条庞大的瓷白蛇尾,李冼不知道想起什么,立刻看向闻烛。   可怜的美人蛇已经变了个姿势,面具随手扔在了地上,穿着不知道从哪扒来的裤子,翘起二郎腿坐在了周岁挪过来的椅子上。   此刻正神色莫名的侧头看着右边的那道出口——刚刚还守在出口处威风凛凛的雇佣兵们各个生死不明的趴在了血泊里,不少人都已经顺着出口偷偷摸摸的跑掉了。   不用想都知道是谁的手笔。   闻烛轻嗤了一声,姓裴的跑得还挺快。   大厅里顿时空了不少。   不是……等等!   腿……哪来的腿呢?   “你怎么……”李冼。   众所周知,畸形人是不可能绝对隐藏掉自己的畸变特征的。   连他都要靠假发和超级裙摆开藏好自己身上的畸变特征!只有纯种可以肆无忌惮的伪装成人类。   李冼的话还含在嘴里想来想去没说完,眼神瞬间一边,脱口而出厉声道:“小心右边!”   闻烛跟白森蚺结合的时候,光是排异就要了他半条命,这会都被蚕食了半个多月,又被他粗暴的迅速剥离了开来,显然吐血狂暴的不止白森蚺一个。   听到李冼的声音,闻烛慢半拍的脚腕用力,上半身靠在椅背上后仰出了一个斜度,前边两条椅子腿悬空了起来——疾风穿透闻烛没来得及撤回去的发丝,瞬间被距离眼球厘米之隔的猫爪给撕碎了。   但凡李冼晚了一秒喊出那句小心,闻烛身上现在应该已经出现了一个血淋淋的猫爪印……   “嗖——”   刺透血肉的声音突然间被无限放大,划破肌肤瞬间割断筋脉的响动仿佛贴着闻烛的耳朵传出来,又把全身的骨头震得响。   这两招简直是针对闻烛的一场环环相扣的暗杀。   那只胆小如耗子的狸花猫能有这脑子吗?   来不及细想。   李冼又喊了句什么他也没听见,闻烛低头,看见了一把穿过他左肩的匕/首,铁面上还沾染着他鲜红的血液。   “你没事吧?”李冼只能看见青年垂着头苍白的下巴,和肩膀上源源不断溢出来的鲜血,又立马换了个问法,“还活着吗?”   身边的白森蚺已经“嘭”的一声倒在了地上,和他的主人一样不省人事了起来。   不妙!   李冼立刻跑上前一把踹开两眼无神的赛斯,匕首随着力道被一并拔了出来,温热的液体溅到了他的脸上,刹那间,他仿佛嗅到了一股清浅的香气——有点像盛开在悬崖边上的即将腐烂的花朵,但还没等他捕捉到,就已经散去。 第27章   “束手就擒吧, ”诺亚从暗处走了出来,扫了一眼躺在血泊里的上司——现在应该叫前任上司了,他阴柔一笑, “现在失乐园完全归我掌管了, 你就是李冼吧?咱们同为畸形人,不如为我效力如何?”   “你算什么东西?”李冼冷声。   “别这样嘛。”诺亚晃着手里的控制器, 威胁道,“你跟我做事, 既能和弟弟重逢, 又可以和我一起建造畸形人国度,继续散发自己的余热,何乐而不为呢?”   “好。”   “不要硬酒不吃吃……什么?”诺亚惊疑不定的看了他一眼, “不是都说你难收服得很吗?”   “你都把我弟弟捏住了, 我还能有什么其他的选择呢?”李冼耸了耸肩膀,主动走进一步。   他早就脱下了碍事的长裙,假发也在打斗中拽没了, 脸上的妆更是掉得没形,李冼的真正面目完完全全的展现了出来。   黑色的紧身作战服, 勾勒出一块块健硕的肌肉,虎背蜂腰, 步伐矫健,原先压在裙子底下的长尾巴从健壮的腰脊后面悠然的竖了起来。   肉眼可见的力量感。   这正是诺亚所缺少的强壮又迷人的□□!   李冼的速度很快,在靠近的那一刹那利爪瞬间够上了控制器, 却被早有防备的诺亚侧身张开双臂,靠着那层翅膀似得薄薄的肉皮轻盈的在空中顺风落到了李冼身后。   “我就知道你不会那么听话。”诺亚阴笑道,“你当我傻的么?”   他知道自己降服不了李冼,嗤了一声:“那就让你弟弟替你的不知天高地厚陪葬吧!”   诺亚得意的扬起控制器……   不对!   控制器呢?   诺亚惊愕的看着空空如也的手,   不可能,他分明死死的防住了李冼的动作!   “两个人都凑不出一个脑子。”讥讽的轻嗤声犹如魔音一般从诺亚身后传来,与此同时,死而复生的蛇尾紧紧游动过来绞死了诺亚的身体。   “你……你怎……”   粗壮的蛇尾不断的收紧,收到最后诺亚连气都穿不出来了,两颗眼珠子不正常的凸了出来,死死的看着从椅子上重新站起来的闻烛。   闻烛肩膀上的伤口的确是实打实,但这点伤不至于让他瞬间昏迷。   温热的液体像是被什么无形的力量给封闭了起来暴力止血,一层薄薄的寒气飘荡在空气中又很快散去。   闻烛没再看诺亚被绞死前的遗相,径直走了过去,赤脚踩在了赛斯躺倒在地血淋淋的脸上,冷声不爽道:“这位通缉犯先生,你又在装什么?那见鬼的芯片早就被自己挖出来了吧。”   李冼就眼睁睁的看着一片血糊的脸突然睁开了一双湛蓝色的眼睛,带着笑意的弯了起来:“不然你以为刚刚那一刀凭什么只刺进了肩膀里?”   语气一顿,又道:“凭你长得美吗?”   闻烛踩得更用力了,临界于一脚把这人的头盖骨踩断的边缘线上,最终还是遗憾的收了回来。   之前不知道赛斯全名是赛斯.诺维科夫,一个臭名昭著的武器贩子,现在看来,确实跟此人的性格非常匹配。   气氛正焦灼,李冼出来拉架了,神色复杂的推了一把闻烛。   “别奖励他了。”   “?”   李冼咳了一声:“我是说,先干正事。”   闻烛关掉控制器之后,李重眼睛里的赤红果然肉眼可见的褪了下去。   “哥?”   在场的畸形人的数量比闻烛想象的多一些,本来就没什么自保能力,只能趁机都躲在角落四散开来,控制器一开反倒全涌到了中央来。   他们脸上重新在这个血腥黑暗的地方绽放的微笑——和刚刚见过的工作人员们一模一样,逐渐带着面部肌肉抽搐了起来,扭曲一段时间后,又变回了各种各样的目瞪口呆、害怕和迷茫……在这个情景下,看起来反倒正常了不少。   李冼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怎么回事?”   “对对对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想起刚刚那一幕,李重脸色苍白的看着自己的爪子。   “再给你十个胆子你也不敢。”闻烛摆摆手,然后伸手捏住他的脖颈,翻过来给李冼看,“是芯片。”   “什么芯片?”   .   “X芯片——笑得怪难看的。”   园外集中营。   裴青山把刀背塞进了想要进攻的白鼠少年的嘴里,感受着利齿碰在刀身上的令人牙酸的声音,认真的问道:“不过除了当个长相潦草的花瓶之外,融合种这点攻击力到底够做什么?”   那群玩意不知道什么由头内讧了起来,倒是便宜他了,裴青山低调的砍了两个背着人命的雇佣兵就轻轻松松的把这个融合种带了出来——要知道,周岁千里迢迢跑到临京这个非一线的经济城市去,承担这么大的风险,大概就是为了谢词手上的那块芯片。   “多了去了。”唐伞拿出金属探测器找他身上的芯片安装在哪,一边道,“长官常年驻扎在居民区外,可能不知道这玩意在所谓的上层圈子里有多受欢迎。”   “融合种被位高权重的人养在身边当个玩物,但正因为他们的弱小无害,反而更容易接近这群疑心癌晚期的被害妄想症患者,在某些时刻,也更容易取得失乐园想要的东西。”   “找到了。”唐伞听到警报声松了一口气,让其他人把白鼠少年绑了起来,“任务完成,咱们可以撤了。”   “谁说要撤?”裴青山这才抽出刀鞘里的那把长刀,朝着廖鑫微扬下巴,“挑几个人,跟我去端了这个鬼地方。”   “裴长官,权上将的意思是,这回我们的任务只有‘带回芯片样本’这一个,失乐园的事情还是要从长计议。”唐伞委婉的表示劝阻。   “不让端?”听见这话,擦着长刀的裴长官掀起眼皮,讥讽的笑道,“怎么,他也参与拍卖?”   “……裴长官,慎言!”唐伞脸上那幅公事公办的面具总算是在裴青山土匪般的作风下开裂了。   公然质疑安全院一把手参与非法犯罪,这种做法跟疯子有什么区别?   “唐上校,还请您带着样本先上直升机。”廖鑫摆出一个彬彬有礼的笑容。   眼下的局势实在是怪异,在场的队伍分明是北斗局和安全院拼凑在一起的,出了副官和裴青山,唐伞其余的一概不认识,但他竟然能够很清晰的分辨出来这些人的出生。   原因无他,在能够放大放慢各种生物活动的机械眼里,缄默不言还带着细微的惴惴不安的神情往这边偷瞥的,和淡然的曲腿坐在地上补充物资体力的是分明的两派人马。   姓裴的是个胆大包天的神经病就算了,他手底下的那群人也都尽是些被拿姓裴的链子的疯狗,对于北斗局一家子“一个被窝谁不出两种人”的好战分子唐伞也是略有耳闻。   毫不加以收敛,也难怪被忌惮至此。   那双机械眼凝视了裴青山很久,不知道想了什么,沉默半天,最终咬牙松口:“我跟你们一起去。”   裴青山收回雪亮的唐刀:“可别吓着我们安全院的高材生。”   周围响起此起彼伏的笑声,这么没组织没纪律,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是谁带的兵!   简直是一群嚣张跋扈的兵痞!   到底是谁在吹裴青山是“人类之光”?   唐伞敢怒不敢言,把样本让其他人押送上飞机去,自己留在原地。   裴青山如果一开始就按耐不住性子选择用暴力突围的方式进失乐园,对于唐伞来说反而是好事,那他就有理由义正言辞的给这位鼎鼎大名的裴长官扣上一个“违抗军令”的罪名,   可裴青山偏偏选择按照命令办事,反而让唐伞那颗蠢蠢欲动看热闹的心留下几分遗憾,结果姓裴的打的根本就是突围的算盘,但是又把芯片样本完完整整的给带了回来,他反而一句不是都说不出来,硬生生的憋在胸腔像是一把进不来又出不去的火星子,憋得人生疼。   如果没有必要,确实以唐家的背景,就连安全院的职位都只是唐伞的一个跳板而已,更不用说生死不明的前线了。   唐家人,做到这个地步的少。   “看着你呢这是。”廖鑫凑过来小声道,“权骑的命令?”   “不像。”裴青山淡淡道,“唐宗业吧。”   “啥?”廖鑫刚刚做裴青山副官的时候,跟不上他大开大合极具跳跃性的思维,还会沉默反思自己,现在他已经习惯了这人的德行,听不明白就直接问,“唐家家主,怎么——为什么啊?”   “是啊,为什么呢。”裴青山掂了一把手上的刀,古朴而陈旧的血腥味从刀柄上缓缓传来。   姓裴的估计是这半个月被关着接受合法的“临时询问”端上架子绕圈子绕惯了,对着廖鑫也是下意识的迂回起来,被副官狠狠瞪了一眼。   .   “你怎么还没死透?”   闻烛踢了踢脚下开花的脑袋,蹙眉。   什么品种的东西。   李冼沉默的看着他暴力鞭尸的行为,把弟弟的眼睛遮了起来。   那条凉透了的尸体却变戏法似的在闻烛的脚下喘了口气,睁开了眼睛,周岁的躯体很虚弱,这个人接二连三的攻击几乎要了他大半条命,尤其昏迷之后第一眼又看见了这些致命伤的罪魁祸首,以一种十分屈辱的姿态居高临下的站在他面前,沉眸睥睨,   周岁感觉这口气还没喘完就要岔掉了。   “现在怎么做?”赛斯一看到他就牙痒痒,蠢蠢欲动的舔着犬齿道,“再弄死他一次?”   “你随意。”闻烛耸了耸肩,懒得理他们之间的血海深仇,不咸不淡的擦了擦手上被蹭到的血迹,“从现在开始,我只是被周岁抓过来的无辜大学老师……而已。”   闻烛估摸着除了裴青山外,应该还有不少军方的人在附近,这个大厅里能跑掉的已经都跑掉了,目击者寥寥无几。   ——又是一个费尽心思的完美受害人故事。   闻烛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莫名的勾了一下唇角,只是那笑显然不达意,在这张白到异常的、看不清一丝血管里透出来的血色的脸上,反而显得冷森森的。   这个故事的完成度,就要看看这些军人是坐视不理还是干脆蛇鼠一窝,亦或者从泥巴地里把自己丢出去的良心又捡回来吞下去折返救人了。   “什么意思?”赛斯听到这话,眯起眼睛,又吊起眉来,“想跟我们分道扬镳了?”   “不可以么?”大学老师掀起眼皮,温和的看向他,“我们可不是一个阵营。”   “我还来没做过这种赔本的买卖。”赛斯是个好了伤疤忘了疼的东西,前任武器贩子将手里匕/首的刀面轻佻的拍了拍闻烛瓷白的脸颊,语气格外不善的哼笑道,“你什么阵营,纯种?纯种又他妈比老子高贵到哪去?”   “在我这里没有这种多余的分法。”   闻烛蹙眉避开,抬手扣住赛斯的手腕,毫不留情的折断,刀口对准赛斯,粗壮的触手瞬间将赛斯包裹了起来,围成一个盾,   但很显然这个盾根本不是闻烛的对手,一层薄薄的霜凝结在了密密麻麻蠕动的触手上,他轻轻压了压手腕上的刀,触手如同碎掉的石块一样掉在了地上发出一声闷响,锐利的刀尖割破了空气,毫无阻力的送进了赛斯的胸膛。   “还你一次。”感觉到刀尖刺透了,闻烛这才松开了手甩了甩上面溅到的血,慢悠悠道,“看来你们人族很喜欢分出个高低贵贱?我们只看实力。”   “就比如现在,我可以轻松的把你们的命都留在这里。”   赛斯捂着胸口狼狈的弯下腰连退好几步,嘴里不知道用哪国语言骂了句什么——反正肯定不是好话,赤红着眼狠狠的盯着他。   但是闻烛不知道见过多少这样的眼神,无动于衷:“还是尽量学会感激吧,为我的仁慈。”   人形怪物冰冷的指尖划过触手的感觉还微妙的残留着,被摸过的触手以一种又渴望有恐惧的姿态悬空朝着闻烛挪动,   诡异的,赛斯竟然能连通这种感觉。   还大学老师呢,仁慈两个字用在这里他自己觉得合不合适?   赛斯拔出匕首暗骂道。   短短几天,他不仅触手迅速来到了成熟期,就连愈合力也好多了。   ——赛斯一直在思考为什么。   寄生他的东西相当于成为了他身体的一部分,但是意识还是由赛斯本人所掌控的,也就是基于这一点,诡物不愿意承认寄生失败的这些东西是它们的同族。   所以赛斯能够感觉到,闻烛出现的那一刻,这些触手就已经有些蠢蠢欲动了,好像这个人……怪物身上有什么东西在吸引着触手靠近,又迫于闻烛那过于彪悍强大的力量,只好畏畏缩缩的徘徊在旁边。   说起来,触手真正的生长周期的开始,正好是闻烛来到这个地牢的那一天。   赛斯盯着那张像玉一样精雕细琢又冰冷无情的脸,各种各样乱七八糟污秽的念头都恶狠狠的过了一遍,最后只得捏着鼻子哄眼睛的认下了这个结果。   “没关系的。”   沉闷的声音从周岁鼓胀的肚皮里传来。   “你们都要留下来。” 第28章   以血淋淋的周岁为中心, 一层波纹似的水膜四散了开来,带着熟悉而陌生的气味。   李冼能感觉到他的全身上下的所有毛孔都紧张了起来,四周包裹住的强大的力量宛如无孔不入的细针一样, 浑身汗毛倒竖。   不知道什么时候, 白森蚺游回了闻烛身边,警惕的吐着蛇信子。   ——小心, 他有领域。   闻烛动了动鼻翼,仰头看着那层薄薄的水膜逐渐从四面八方聚拢到了一起:“我闻到了。”   一股见鬼的焦臭味。   不知道感应到了什么, 周岁突然笑了, 盯着他若有所思道:“老师,好像有人来了,你要告个别吗?”   闻烛骤然抬起头——   带着人一路杀回来的裴长官跟他手上那把赫赫有名的妖刀简直遇神杀神遇魔屠魔, 杀气腾腾的政府军队身上各个多少都沾着点诡物的血和尸体碎片, 凛冽得让人胆战心惊。   “长官,这里还有一批!应该是最后一批了!”   穿着军装的队员们自觉超两边散开,还穿着衬衫的高大男人抽出钉在鳄鱼脸喉咙里的长刀, 漫不经心的甩了甩上面的血。   这位临阵倒戈的帅气长官脸上没什么表情,熟悉裴青山的人都知道, 这人心硬得很,血海尸山里诡物们自诩握着天机神通, 肆无忌惮的向着杀来的士兵们许下实现欲望的承诺,多得是的人迷失在这些欲念里走向线的另一边,   只有裴青山, 他杀过的诡物比任何一个士兵见过的都要多,但从来没有传出过他越线的消息。   心狠手辣铁石心肠的裴长官甩掉长刀上的血,抬起头,看向大厅的中央,   不知道视线触碰到了什么东西,人顿时宛如被什么东西隔空定住了一样,僵在原地。   他那一瞬间甚至以为自己是掉进了什么精神系诡物的劣质陷阱里。   不然他安安稳稳在临京大学当教授的爱人,   怎么会,   怎么可能,   就这样血淋淋的出现在了前线的中央战场里?   “闻烛——”   这两个字近乎是从他的齿缝里一个音一个音挤出来的。   廖副官目瞪口呆的看着苍白着脸倚在椅子旁边的闻教授——闻烛脸色很不好,身上全是血,削薄的身影站在一众奇形怪状的怪物中央摇摇欲坠。   还没来得及思考他怎么会在这里,一个念头已经挤开所有乱七八糟的东西清晰的展现在了廖鑫脑子里。   ——安全院地下十八层的一号晶体今晚恐怕是要炸了。   看到这个怪诞的场景的那一刹那,一股凉飕飕的寒意瞬间顺着裴青山的后脊涌了上来,细密的针扎似的从脊柱清晰的戳向脑神经。   四周是各种各样的融合种和诡物,血流得到处都是,以至于裴青山根本就看不出来闻烛身上的血到底是他的还是别人的。   青年似乎听到了他的声音,艰难的撑住身体,鸦羽颤抖了两下掀起了眼皮,朝着裴青山远远看过来,漆黑的眼底顿时浮现一抹亮光。   军靴落地的脚步声稳而急促。   锐不可当的刀尖带着主人滔天的怒气“嘭”的一声刺在了水膜上。   坚硬的水膜顿时裂开一道裂缝。   嘭——   嘭——   嘭——   刀光剑影撕破气流,快到只能看见水膜震颤的波纹和几道微不可见的虚影。   闻烛静静的看着那把刀,   从他出世开始,还从未见过人类手上有什么武器,是可以破开领域的。   这倒是新鲜。   他没想到裴青山会去而复返,脸上的意外也不是演出来的。   看到裴青山挥刀斩过来的时候,闻烛明知道他是斩向的那一层水膜,眼睛却紧紧盯着那道快得出奇的刀影,   想着这样一把刀落在他的身上,应该是什么感觉。   感应到了什么东西的接近,闻烛又迅速垂下嘴角,冷眼扫去。   “死到临头了,我有一件事情还是不太明白。”   周岁就是在这个时候开口了,他的声音很小,闻烛把视线落到了他身上。   李冼站在不远处挡在李重面前,他很清楚的看到周岁嘴里好像说了一句什么,闻烛那张波澜不惊的脸在一瞬间出现了他从未见过的裂痕,但是很快又被隐去,宛如错觉。   水膜开始大规模的震颤起来,连带着这里的地板似乎也在剧烈震动着。   “闻烛,过来。”   闻烛转头,看向水膜外几步之隔的那张黑沉的脸。   裴青山是北斗局的人,这他现在已经不意外了。   闻烛突然有些迟疑。   他扫了一眼身后穷途末路的诡物,   以他现在的状态,确实有点难办,但也不是不能鱼死网破拼出去,蛇和壁虎差不多,都习惯于断尾求生,对这一套他很熟练。   “你在干什么!”裴青山怒喝的声音从对面传来,“闻烛,你给我回来!”   “老师,你要跟他走吗?”周岁仰着头看他,异化的眼珠里布满了兴奋,低声诱导,“这么犹豫的话,不如留下来吧。”   他的声音宛如一场幽幽的蛊惑。   “他能给你的,我也可以。”   闻烛没由来的生出几分烦躁,一脚踩在周岁的脑袋上,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不行,我讨厌青蛙。”   姓裴的那把刀太狠了,水幕已经大裂开来。。   “过来,到我这边来……闻烛!”   闻烛打量着裴青山脸上的表情,不知道在观察什么。   良久,他才泄力,   捂着肩膀上重新流动起来的伤口,一步一步朝着裴青山那边缓慢的走去。   嘭——   裴青山那把唐刀带着令所有诡物战栗的力量,狠厉的穿透了水幕,他单手握住刀柄,毫不迟疑的拧动,下一刻,以刀身为中心,裂痕开始爬满整个水幕,瞬间“噼里啪啦”的碎了一地。   漫天碎裂的水幕被染上了唐刀滚烫的金属的光泽,间隙中浮现出了那张冷硬的脸,   裴青山屹立在水线的另一边,紧紧的盯着他,那双眼睛浓烈极了,像是极寒之地迸发出的一道岩浆,又冷凝成黝黑的岩石,映射出了闻烛和闻烛身后尖叫挣扎着的诡物们的身影。   脚蹼、血舌、扭曲蠕动的触手、布满毒斑的表皮、锐利的爪牙……   一双眼睛像是割裂出了两个截然对立的世界,而他似乎属于另一边。   于是天旋地转之间,闻烛又停下了。   但这一次,裴青山利落的把刀扔给廖鑫,毫不迟疑的大步跨过水幕,朝着闻烛走来。   眼前的身影逐渐变得清晰,   这个人身上的味道熟悉到让闻烛骇然,这几个月漫长的时光似如同电影拉快的进度条一般被飞速掠过,他把闻烛重重的扯进了怀里。   “别怕,我们回家。”   两种不同的血腥味严丝合缝的交织在了一起,闻烛又听见了裴青山的心跳。   周围的哀嚎声那么多,纷纷扰扰的视线和厮杀声不绝于耳,但面前这个人好像只用往这儿一站,就像是金钟罩的佛光密不透风的把闻烛给压了起来,除了裴青山隔着衣料的如擂鼓般的心脏集中胸腔的声音,那一刹那,闻烛突然什么都听不到了。   不久之前在地牢的第一个夜晚做的那个梦突然不合时宜的在脑海里闪现了出来,当时嗤之以鼻的东西,如今排山倒海般的反扑回来了。   梦里也是这双动人的眼睛厌恶而冰凉,毫不留情的送了一颗子弹进他的眉心。   那时候,闻烛也分不清现实和梦境。   侧脸上柔软滚烫的触感突然拉回了这个片刻的恍惚,   裴青山双手环着他,低下头凑近,安抚似的吻落在了他的脸上,顺着耳廓到一点点的、动作轻微一触即分的、一个一个的仅仅带着抚慰性质的亲密的吻。   他说:“没事了闻烛……看着我,没事了,已经过去了,别怕。”   闻烛才恍然间醒了过来,   原来这个人不是来杀我的,他是来救我的。   他的五指死死的陷入了裴青山的手臂,大口的呼吸着,   宛如黑海上颠沛流离的人抓住了浮木,一边即使磨出血泡也要紧紧的扣住这个救命稻草,一边又无情的抱臂冷眼旁观着等候下一个巨浪来撕碎这根恐怖汪洋里的脆弱浮木。   .   离失乐园不远处的帐篷里,此刻已然人仰马翻。   “带他去检查一下,有没有CT机?”   “?”医生讷讷道,“长官,这里是前线。”   “激光扫描也没有?那你给他看看,肩膀上的骨头这一块……等等,手心里流了这么多血,伤哪了?还有脚腕……你怎么没穿鞋子?”裴青山皱着眉头找了双鞋过来,半蹲在闻烛面前,手掌自然地扣住了冰凉的脚踝,“抬腿——鞋哪去了?谁对你动的手?”   半晌,闻烛才悻悻:“逃跑的时候跑丢了。”   谁见过这阵仗?   哪次裴长官疾步而来不是一声令下通知他们五分钟整队进攻去?   有不怕死的视线落到了裴青山面前的人身上,身形单薄的青年温顺的低着头,看起来跟失乐园其他的幸存者没什么不同,惶惶不安又劫后余生的摆着一副迷茫的表情。   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   “长官,该走了。”廖鑫委婉开口。   本来裴青山这就算擅离前线了,再晚一点又该找到机会给姓唐的间谍弹劾了。   走了几步,裴青山又突然转身看了一眼闻烛,   青年乖乖的坐在椅子上让医生检查,似乎有所感应一般的抬起头,朝着裴青山看去。   白大褂匆忙的路过带走一阵风,掀开了闻烛耳边柔软的碎发,   裴青山知道,那后边有一颗赤红的朱砂痣。   脚踝嶙峋的腕骨上冰冷的温度还在掌心久久没有散去,那确实是他熟悉的、属于人类哺乳动物的脚腕骨。   他收回视线,提着刀重新杀进了那座金碧辉煌的乐园。   “你把上衣脱了我看看伤口。”   听到医生的话,这位看上去脸色苍白的青年敛眸,乖乖的把血淋淋的上衣脱了下来,一道不深不浅的刀痕落在了肩胛骨上。   医生拿着镊子松了口气——刚刚看到那身衣服沉甸甸湿漉漉的,那一瞬间她还以为这伤切到动脉了呢……   幸好伤口不深。   “平时经常锻炼吧?”   为了缓解患者的紧张情绪,医生经常会和声细语的唠两句,闻烛脱掉上衣,看起来削薄的身形竟然藏着端端正正的腹肌,劲瘦的腰身,肉眼可见鼓鼓囊囊的薄肌以一个十分可观的线条顺了下来。   闻烛视线没有焦点的落在前面的听诊器上,耳畔仿佛还残留着周岁那句带着血腥气的话。   ——还有一点我很好奇。   他的声音很轻,宛若呢喃,   ——你是怎么叛逃出红塔这么多年不被任何人找到的呢?   “听说您是我们头儿的朋友?”   闻烛回过神,慢半拍的“嗯”了一声。   顿时他发现医生悬壶济世的脸上出现了类似于“他这玩意竟然也能有朋友”的惊愕,但还好职业素养够高,在脸上一闪而过就迅速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虽然闻烛脸上细碎的伤口不少,但是似乎对于这张骨骼过分深刻的脸而言,不过是两笔零零碎碎又无伤大雅的点缀。   闻烛身份特殊,放在营帐的哪个地方似乎都不太好,只得被放在了原地搬了个椅子坐在离医生不远的地方,静静的看着他忙来忙去的,也不做声,靠在一边闭着眼睛假寐。   身边摆着这样一个玉面菩萨,医生做起事来都感觉神清气爽的。 第29章   轰隆隆——   强烈的震感让原本就惴惴不安的营帐变得更加慌乱了起来。   “前面出什么事了?”   青年扶住床架瞬间抬起头, 那双眼睛宛如宛如不透光的黑瞧石,直勾勾的盯着声响传来的方向。   “不知道,应该是出现高级诡物了?”医生吓了一跳, 然后立马宽慰道, “没事的,北斗局精锐都来了, 别担心。”   “不对。”闻烛不知道听没听进去,眉宇间染上两分沉郁, 低声又重复了一遍, “不是。”   “什么不是?”医生一愣。   “撤离吧。”闻烛没有移开视线,也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果断道, “越快越好。”   几乎同时, 毫无预兆的更强大的震感传了过来,地下仿佛掀过了一层层汹涌的波浪。   地动山摇、人仰马翻。   “发生什么事了?”   “地震了?赶快汇报长官!”   “大家别慌!先跟着我往后跑!”   留守的军人们反应极快的指挥着乱成一锅粥的营帐,往直升机停靠的方向跑去。   “不要挤!”   “搀一下周围腿脚不便的!”   在一线战区上, 人人自顾不暇,宛如被一根突然砸到了巢穴里的香蕉皮吓翻了的蚂蚁窝一样, 四面八方的逃窜着。   闻烛正躲开一个横冲直撞的融合种,迅速拔掉手上的输液管, 逆着惊慌的人群走去。   一只手突然拉住了他,闻烛侧头,发现医生小姐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折返了回来, 手里提着医疗箱——闻烛坐在这里很久,亲眼看见这小东西救了多少人的命,   一片喧哗里,她朝着闻烛大喊道:“跟着我, 往这边走!”   医生小姐是典型的亚洲人长相,线条柔和轮廓充盈,和西方金发高鼻深眸可以说完全是南辕北辙两种骨相,   但奇迹般的,那一瞬间,闻烛突然从她的脸上看到了另一个人的脸。   一个在崩塌的世界里,也是这样歇斯底里的推着闻烛往前走的不知天高地厚的塔尔赫人。   只不过那时候是推着闻烛走,而他想要留下来,   这个时候有人拉着闻烛逃,但他抚开了医生小姐的手。   闻烛的眼睛在一片坍塌里还是那么黑,黑到让人心惊,又那么坚毅,淡青色的血管从灰尘扑扑的衣服里冒了出来,堪堪被截停在了下颚,   这样一双妖异的眼睛最后落在白色大褂左胸口一瞬——   “李医生,回见。”   单薄的衣摆划出一个弧度,劲瘦挺拔的身形消失在仓皇塌落的营帐尽头。   地面上是一道被利爪撕裂开来的豁口,巨大的地缝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过去都狰狞极了,嶙峋的岩石沉沉的往下坠着,却听不见缝隙低端反馈上来的一丝回响,足见其深不见底。   这道裂缝出现得太突然了,除了周岁,还搭进去了两个看守他的士兵。   “裂缝能量波动太大了,简直就像是……就像是接近一个初期塔口的值级!”唐伞收回疯狂报警的探测仪,表情十分难看。   因为这表示本来就混乱不堪的F区,已经快被四处乱开的塔口/射成一个筛子了。   裴青山探了探刀尖,银色的利刃从锋利的尖端开始,墨一般的黑瞬间扩散开来。   直到弥漫到了刀身中间。   “把营帐转移走,立马疏散十公里以内的人类基地,”裴青山笃定道,“这就是一个新塔口。”   它的出现甚至是毫无预兆的,那这是不是表示诡物的力量也在增强?   廖鑫小跑过来:“长官,营帐的大部分幸存者已经被转移了。”   裴青山听懂了廖鑫的那个大部分,廖副官看着他的表情,纠结了一下,道:“闻教授不见了。”   前脚周岁就在他眼皮子底下被一道裂缝接走了,后脚闻烛就不见了?   裴青山的眼里顿时结上一层冰,想也不想的提起长刀望外走,却被廖鑫咬牙拦了下来,一字一句:“他不一定就是掉到这个塔口里去了,也许是在撤离的时候跟人群冲散了!”   况且这个塔口的数值这么高,即使闻烛真的掉下去的,怎么还会有生还的机会?   “我有数。”男人冷硬的下颚宛如他手里的那把长刀映射出来的银光一般尖锐。   廖鑫知道拦不住他,只好道:“那我找几个弟兄来跟你一起下去。”   “谁都别跟着,我一个人去,”   裴青山头也不回的提起警戒线,走到深渊一般的岩口,撑着手臂一跃而下。   .   地裂下方。   闻烛刚落地,就感觉到了那股愈演愈烈的味道,   像是炽火灼烧尽了空气中的每一丝水分,干裂的气流被堵塞凝滞在原地,仿佛空气都要被烧出裂痕了。   他停住脚步,掀起眼皮,不咸不淡的喊了一声:“出来。”   一片昏暗的死寂——   “我数到三。”   闻烛话音刚落,角落暗处就跳出来一个矫健高大的身影,粗壮的尾巴在后脊有些不自在的晃悠着。   他扬眉:“你怎么在这?”   “我看到突然开了条裂缝,不对劲,就下来看看。”李冼言简意赅。   “……”   这么莽的人,这里居然有两个。   “你弟弟呢?”   “跟一只疯狂的兔子跑了。”   “?”   李冼满不在乎的挥手:“他成年了,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了。”   闻烛点了点头:“你这哥哥做得还不错。”   一时间听不出是褒是贬,   但是莫名的,李冼从这张无情毒辣的美人脸上看出几分感同身受的赞许——这感觉还怪诡异的。   嶙峋的黑岩高耸林立,把四周包裹得密不透风,断崖处蒸腾的岩浆宛如煮沸了的烫水,那温度炙热得估计把闻烛丢进去不到一秒就能弹出来一条白骨架子。   周岁正站在断崖边上,好整以暇的看着他们:“老师,你跳下来,要怎么和那位长官解释?”   “我需要跟他解释什么?”闻烛冷漠的看着他,“解释你怎么死在我手上的吗?”   “您和传闻中一样的自大。”周岁笑了一下,他的两颗硕大的眼珠里带着兴奋的狂热,身后的岩浆随着他的波动而滚烫了起来。   下一秒,滔天的岩浆还冒着沸腾的蒸汽如同液体怪物一样汹涌的扑了过来,李冼甚至能够听到流过的地方发出的“滋——”的声响,不敢想象这东西要是沾上皮肤立马就得给他一身的豹皮都烫熟了。   不知道是祖上有外族血统,还是被诡物寄生之后的加成,李冼的肤色更偏向于深一点的小麦色,他轻巧的跃起把自己挂到了高高的岩壁上,身后粗长的黑色尾巴慢悠悠的控制着身体的平衡,黑暗中竟然只能看见那双灰绿色的眼珠。   眼看恐怖的岩浆即将要把中间那道单薄的身影融化成渣,李冼想了一下,垂下尾巴,对着闻烛道:“喂,勾住它。”   闻烛眼皮都没动一下,白色的大蛇从他的影子里游了出来,巨大的蛇尾“嘭”的一声砸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瞬间凝结的冰霜四散开来,如同疾速飞驰的遁地蛛网一般,所过之处顷刻间便冻结成透明的冰霜,蚕食所有生机。   强大,而不可一世的力量。   直到这股毁灭性的力量蔓延了肉眼可见的所有角落,包括悬崖之下炙热沸腾的岩浆,站在寒冰中间的人这才慢悠悠的看向周岁,要笑不笑道:“不是你放话引我来的,没做好去死的准备吗?”   “我也就是想见识见识……传说中,第十五代王座的领域是一望无际的雪原,果真不假。”周岁不恼,那张结满寒霜的脸竟然能够摆出一个颇有风度的赞叹,眼神一变,“但那——已经是过去了。”   “你该老了。”   “是不是你的传说,也该彻底落幕了?”   闻烛大概是不太想站在这里跟他一起回忆自己的辉煌往事,不耐烦道:“不好意思,现在是谁被追到领域里,听你那口气,还以为穷途末路的人是我,你就准备拿这种狗屁不通的玩意让我落幕?”   挂在岩壁上的李冼:“……”   他算是发现了,闻烛的战斗力跟他嘴人的程度成正比。   “我们诡物也是要长脑子的——不是你教我的吗?”周岁从后腰抽出一把短匕,黑色的毒素覆盖在雪亮的刀面上,轻轻问道,“还能撑多久呢,老师?”   李冼骤然看向闻烛。   反派死于话多,闻烛显然深刻的知道这一点,一句废话也没再讲。   两道身影在冰面上肉搏了起来,速度快到即使李冼的动态视力已经达到非人的地步也还是难以看清他们的动作。   闻烛动起手来的样子跟他教书的时候可完全是两个人,腰线上若隐若现的肌肉,韧性十足,周岁手里的短匕根本碰不到半片衣角,曲肘的力量又冲击感十足。   反正李冼围观得肃然起敬。   不过周岁敢花大功夫把闻烛引过来,不可能没有准备后手。   冰封的岩浆上一阵地动山摇,从断崖下面跳出来了数十个数不清的黑影,像是一团团千奇百怪又无序的动物嫁接种,庞大而骇人。   “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多纯种?”李冼神色难看起来,头皮发麻。   即使他在身为一线战区的F区待了很多年,也从未见过这么多纯种挤在一起——那些怪物们仗着自己压人一头,大多都是很高傲的,谁也不服谁,又喜欢同类互食。   曾经李冼就是靠着这一点,一个月之内暗杀了数十名落单的纯种。   “够诚意吗?”周岁语焉不详的笑了一声。   这些纯种诡物沉默而机械的执行着围剿和攻击的任务,闻烛一边闪躲一边意识到估计又是那个该死的芯片在作祟。   这玩意连纯种都能影响到?   但他来不及多想。   这群怪物的攻击太密集了,太多年没有打过这种群架,着实让闻烛体会到了一次什么叫做双拳难敌四手。   李冼咬牙看了一会,意识到闻烛要是都撑不住了,他今天估计走不出去这个地方。   迅速从岩壁上一跃而下,抬手挡住了一个攻向闻烛后背的骨刺。   闻烛抽空扫了他一眼,也不客气:“你断后。”   李冼暗骂一声,咬牙道:“我撑不了多久!”   托闻烛的福,李冼战斗生涯里第一次这么有种,一个人跟数十个纯种诡物交手了起来。   这回去他简直可以在F去横着走!   刚刚那轮已经让闻烛身上挂了些彩,他抬腿踹翻一个鱼头怪,视线锁定到周岁就冲了过去。   “放弃挣扎吧,你以为自己还是……”   周岁面容扭曲的话还没放完,就被闻烛毫不留手的贴着下颚砸了一圈,他脑袋都嗡嗡的震响了半天,摇晃着后撤了两步,才啐出一颗带血的牙来。   闻烛甩了甩有些生疼的手,勾起一个带着血腥味的笑:“骨头挺硬。”   眼看那道不知疲倦的身影又冲了过来,周岁咬牙躲过一个拳头,眼神极速的扫了两下,两个眼神的时间,已经足够闻烛扣住他的脖子。   背后顿时一凉,一阵微不可见的风流顺了过来,闻烛下意识的压肩,只见一只带着黏液的利爪瞬间擦着他的身体挥了过去。   一只两头六臂的巨狼见偷袭不成,瞬间在闻烛身后咆哮了起来,翻滚而来的飓风差点把他给掀了起来。   闻烛只好分出心神格挡,手底下的力道却越收越紧,他这回是铁了心的要让周岁死在这里。   锋利的爪牙擦过闻烛掐住周岁的那条胳膊,拉出一道寸长的血口,他侧身一脚踹开巨狼,周岁趁此机会破釜沉舟,他不闪不避的迎上前去,跟闻烛死死的缠绕在一起,蓄力狠狠的把人带着往岩壁上撞。   岩壁上正好有一块凸出的硬石头狠狠的撞在了腰脊骨的位置,镇痛甚至一瞬间麻痹了闻烛的身体——周岁显然猜得不错。   为了找到失乐园的入口,闻烛违背生物规律强行用人身跟白森蚺融合,他跟巨型蛇尾不仅有严重的排异症状,正常人体结构下的尾椎骨也无法拖动那么长那么重的一条蛇尾。   所谓千里之堤,溃于蚁穴。   手臂上的青筋都暴起痉挛了起来,纠缠在一起让宛如铁钳一样的桎梏松动了起来,   趁着这功夫,周岁迅速脱身后撤。   喉间一腥,闻烛再也站不住,跪倒在地上。   “你也不过如此……所以当年到底靠什么杀尽我这一脉呢?”   周岁出红塔也有一段时间了,在人类社会待久了别的好东西没学到,倒染上了一层难以言喻的陋习——他想起那条瓷白的蛇尾,和变成畸形人的时候,闻烛眼角的蛇鳞,不知道想起什么乱七八糟的红塔频道桃色新闻,语气意味深长道:“美色吗?” 第30章   后半段闻烛自然的忽视了, 喉头的血腥味几乎淹没了他的嗅觉,他掀起眼皮看了一眼周岁。   都到这里了,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说起来, 其实红塔里那个闻烛以为压根没什么含金量的王座, 在他之前,一直都是由同一血脉无性繁殖出来的诡物族群继承。   像极了东方国度某种见鬼的血缘关系继承制。   出红塔到了人类社会之后, 闻烛才模模糊糊的意识到,   红塔其实不是一个完全意义上的人类禁区, 隔一段时间都会有人类“幸运儿”因为各种原因阴差阳错的掉进来, 只不过从来没有人活着出去过,而那些死在红塔里的“幸运儿”,大脑则会被部分诡物蚕食殆尽。   因此有人猜测, 在那个明明诞生于无序的地方, 却存在着一些能看到人类文明社会影子的秩序,也许都是由蚕食了“幸运儿”大脑的诡物创造的。   这个被称为“文明移植”的猜测,在凯撒琳——一位据说是当世纪唯一一个能看破生物规则的伟大科学家——葬身于红塔之后被多数派接受, 因为肉眼可见的秩序和有迹可循的规则在这种无序的生物之间创建成爆发式的增长了起来。   闻烛也不知道红塔里的王座“血缘关系继承制”存在多长时间——也许从第一个来到红塔的人死亡的时候开始,但这应该在他钻空子血洗了那一族群优渥的统治生活之后就出现了裂痕。   眼前这个东西, 大概是个身负血海深仇的漏网之鱼,说不定还胆大包天的续上了那把王座的交椅。   不详的灰黑色筋脉难以抑制的溢了出来, 爬满了闻烛裸露在外的肌肤。周岁好整以暇的待在原地,似乎对这些东西很感兴趣,他盯着闻烛, 极度渴望从他那张自大的脸上读出一些别的神情,可最终只等来一声轻嗤。   “跟你老子比起来,你可差远了。”闻烛撑着站了起来,“难怪现在的纯种, 也越混越差了。”   他实在是太懂怎么激怒周岁了,这句话下去,周岁那张本来就裂得差不多的脸皮看起来更加破败恐怖了。   李冼身上已经被划破了好几道寸长的血淋淋的大口子,畸形人身上的味道引来周岁一记嫌弃的冷眼。   他吐出一口血,甩开一只扒在身上的鼻涕虫,恶心的连退两步。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激他!   没看出来他们两个人都成了人家的瓮中之鳖了吗!   四面八方的扭曲怪物大概也看出来了这位战斗力激进的畸形人估计是撑不太住了,立刻十分有眼力见的围了上来,死死的环住他。   这么多诡物再怎么说,东拼西凑的也能凑出一个半个的脑子来了——车轮战,他们还是会的。   李冼喘了两口气,撑起身体几次都无力的倒了回去,盯着近在咫尺的利齿,只好下意识蜷缩起来护住了头部。   几乎是瞬间——   嶙峋的冰刺在地动山摇之间骤然拔地而起,就像是自带了GPS导航一样,将数十只诡物死死钉在了原地。   “你……”周岁惊愕的抬起头,松弛的面具再也忍不住裂了开来,恶狠狠道,“真是小瞧你了!”   回应他的是一道道刺穿血肉的冰柱,把他整个人都死死的架了起来,难以挪动分毫,鲜血顺着冰柱流了下来,   周岁挣扎失败,又声嘶力竭道,“你杀我一脉,篡权夺位,一丝悔改之意也没有么?”   “你看我是那种知错就改的蠢人吗?”   体内的根根筋脉像是断裂的破布被细针硬生生的穿过又缝上了一样,灰黑色的脉络又蠢蠢欲动的往上蔓延了不少,闻烛恍若未闻,他感觉不到生命流逝,缓慢的走上前。   “不过我更好奇的是,为什么你总是可以不断的复生?”   话音刚落,他就又把周岁的脑袋拧爆了,但下一秒,那些四散开来的脑浆、血肉、黑色液体等乱七八糟的不明物体扭曲着粘黏在了一起,看上去蠢蠢欲动活了过来,又粘成了一个头型轮廓。   “闻烛……你为了一个女人,叛逃王座屠杀同族……你要不得好死的——”   “放心,如果有那么值得庆祝的一天的话,我会通知你。”闻烛对这种无关痛痒的诅咒看起来毫不在意,视线在他身上扫视着。   他的眼睛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变成了那双金色的竖瞳,浅色花纹的瞳孔盯住猎物的时候还会不自主的伸缩起来,微张的嘴唇上站着鲜红的血液,也不清楚是谁的,倒是还能看到里边两颗尖锐细长的齿牙。   下一秒,李冼从那个嘴唇里听到了自己。   “小猫,把它肚皮上的复眼挖下来。”   “……”   李冼从壁岩把自己撑了起来,撕开残破的布料——一颗眼珠在他鼓胀的腹部滴溜溜的转动着,月光下他的动作敏捷而狠辣,   他把手上那坨湿哒哒的眼球递给了闻烛,看向他的眼神十足。   就当闻烛以为他要问出那句“你怎么知道他肚子上有复眼”的时候,李冼开口了:“你管谁都叫小猫么?”   “很重要吗?”   他只是不记得名字而已。   被硬生生挖出复眼的周岁像是被从体内抽出了一根筋髓一样,五官痛苦的扭曲在了一起,连惨叫也喊不出来了。   白色的大蛇闻着味游了过来,吐着鲜红的蛇信子,张开血盆大口,一口含住了那颗复眼,又在闻烛的冷眼中,慢吞吞的吐出了李冼的手。   闻烛脸上那些如同古老而腐朽的密咒一般的筋脉终于褪了下去,但是脸色还是苍白得跟一张薄纸一样,   李冼都怕他下一秒晕地上了,神色复杂的摸了一下旁边刺穿了诡物的坚硬冰刃:“你怎么不早点拿出来?”   “那还有惊喜么?”闻烛闻言对他微笑了一下。   他难道不想早点?   换以前,周岁这种跳梁小丑在他面前回不过三招罢了。   真是风水轮流转——闻烛想到这也不由得升起几分唏嘘来。   周岁脸上迅速升起灰败之意,他低咳两声,垂死挣扎:“教父说得不错,是我轻敌了。”   “但他也说了,你早就是个披着人皮硬撑着续命的森森白骨了,”他突然癫狂的大笑起来,“强弩之末,无睛之龙!”   “不知道教你教父是哪位缩头乌龟,这么久了,才敢让你露头。”闻烛嗤笑走近,伸出手,周围的气流立马转了个向,水汽被打着旋的抽了出来,顷刻之间凝结成一把粗长尖锐的冰锥。   “他是……你手底下的一抹亡魂。”周岁抽动着身躯,宛如被钉在石板上的泥鳅一样扭动着,“不过你手上沾上的同族的血,早就足够堆成一座遮天蔽日的大山吧?我可真替那些追随你的忠犬们惋惜呀,到死才知道自己推上王座的家伙原来是个寡廉鲜耻、蝇营狗苟之辈,咳、咳咳哈哈哈哈!”   李冼感觉到了面前那道挺立的背影陡然一僵,背后松弛的肩胛骨瞬间宛如被一只手突然崩紧的弓,拉得过分笔直。   下一刻,冰锥却被死死的捅进了周岁的大腿里:“看来你很清楚我是个什么东西。”   那一瞬间的僵硬仿佛是李冼眼花了一样,他还没琢磨过味来,这人又开始自顾自的套起话来。   “是啊……我们都在看着你……”   “陛下……成千上万的同族亡灵也在看着你……”   冰锥子又被某人毫不留情的抽了出来,血溅了李冼一身,他看着都疼。   “有劳。”闻烛深刻表现了什么叫做人艰不拆,“那算加班了。”   李冼:“……”   那真是很坏了。   “说说吧,你那位缩头乌龟,又是我的哪位故人?”   “是……”周岁光凭最后一口气吊着,气若悬丝。   闻烛蹙眉,凑近了一点。   刹那间,周岁的嘴唇动了,但是在场的两个人都不是什么废物,他的垂死挣扎注定不会有什么结果。   一条鲜红分叉的长舌“嗖——”的一声蹿了出来,   闻烛眼底闪过一丝不自量力的讥讽,他的肌肉下意识的做出了一个躲开的动作倾向,下一秒却不知道为什么又被死死的把自己钉在了原地。   来不及继续细想,李冼立刻伸出手想要拽住这根笔直冲向闻烛的黏腻毒舌——却有人比他更快一步。   一把雪亮的长刀带着撕裂空气的锐气擦过了李冼的指尖,掀起的巨大气流把他狠狠的往后震了两步,一瞬之间,长刀早已将偷袭来的长舌死死钉到了岩壁上,发出“铮”的一声刀鸣。   冰刺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个干干净净,于是没有支撑点的周岁整个人就被这把刀给硬生生的掀翻了起来,重重摔在了地上,生死不明。   四周散落着横七竖八的诡物尸体,扭曲的怪物们被刺透命门,已经死了个干净。   “闻烛!”   裴青山喊得这句名字真的是带着点咬牙切齿的意味了,心脏这会才后知后觉的猛烈跳动了起来。   莫名的恐慌宛如地上的寒冰一样顺着脊背爬上了裴长官的后脑,他额前的青筋疯狂的跳动了两下,刀都没来得及收,就把闻烛一把扯了过来,脸色极差的问:“你怎么样?”   闻烛慢半拍的看着他,点头:“还好。”   对于李冼来说,那是相当熟悉的一张脸——也许对于整个F区来说应该都是吧。   诡物们对长着这样一张脸的人恨得牙痒痒,他经常在某些靶子上有幸见到裴长官被射成了筛子的俊朗面容。   这样一张脸,此刻却冷冰冰的盯着他,黝黑的眼眸宛如嶙峋的骨刺,看得李冼的尾巴都下意识的竖直了起来,他想起当时在水膜里的时候,这位长官一把刀砍碎了水膜,亲昵的把漂亮的美人蛇抱进怀里的场景——瞬间紧绷身体硬着头皮解释道:“我没伤害他!”   裴青山扫视了一圈被开了窟窿死在地上的怪物们,平淡的收回了视线:“当然。”   不然李冼就不可能这样好端端的还站在这里。   危机解除,裴青山这才走过去拔下了钉在岩壁上的长刀,雪亮的刀入鞘发出一声争鸣,闻烛掀起眼皮看了过去,那人正站在他面前,双手抱臂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一幅秋后算账的模样,要笑不笑道,   “说说吧,咱们聪明绝顶、艺高人胆大的闻教授,是怎么从营帐里摇身一变,跑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来的?”   ——周岁把我绑过来的。   ——裂缝裂开的时候,我不小心掉下来的。   ——旁边那个死豹子把我拉进来的。   裴青山脑海里已经不受控制的率先闪过无数个闻烛可能脱口而出的话,他冷硬的视线宛如精密的测谎仪,落在闻烛的身上,冷眼打量着闻烛那双略微怔愣的眼睛。   但下一秒,测谎仪彻底短路了——   “我……”   话还没说完,仿佛应了刚刚那句“强弩之末”一般,   单薄的身体摇摇欲坠的撑着裴青山的小臂,闻烛蹙眉弯腰猛咳了两声,鲜血顺着他苍白的指缝流了出来,滴在了地上,溅出细小的血花。   裴青山的神情顿时僵硬在了脸上,例如“恐慌”一般的表情出现在了无所不能的人类之光脸上,他顿时扔掉了长刀,刚刚的镇定烟消云散,手忙脚乱的扶住了闻烛:“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闻烛……闻烛!”   闻烛失去意识前,只记得最后滚烫有力的双臂,颤抖着把他给托了起来。 第31章   意识在昏暗里浮浮沉沉, 光怪陆离的往事就像是被人融合成了一部电影一样塞在闻烛的脑子里放,导演大概还是个半道转行的门外汉,画面又杂又乱、音像不合, 宛如一个巨大的噪音制造器,   那些对不上号的惨叫声被血淋淋的画面一烘托,吵得闻烛头痛欲裂。   等到画面渐渐淡去, 声音反而更清晰了……   “周岁还活着么?”   “还有呼吸,捆起来。”   “我又不是你的下属!”没多久, 耳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这样就行了吧?”   熟悉的声音懒洋洋的“嗯”了一声:“就剩一口气了,他不敢跑。”   听到那道声音,闻烛麻木的大脑瞬间强撑着运转了起来。   ——周岁还活着?   ——他不能活着。   ——不能让他被北斗局抓住。   ——至少不能让他……落到裴青山手里。   这样乱七八糟的念头瞬间占据了闻烛本来就还没清醒过来的脑子, 他甚至没有时间思考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恐慌, 已经睁开眼撑着身体缓缓的起身——李冼正好在附近调整绳结:“你醒了——等等,你干嘛!”   闻烛冷眼扫了他一眼,刚刚还看上去要死不活的病患不知道哪来的力气, 一把推开了人高马大的李冼,翻身而上, 十指牢牢的扣在了周岁的脖子上,手臂青筋暴起。   本来就奄奄一息的诡物被这一下的暴起掐得窒息, 下意识的挣扎了起来,手脚却被绑住挣脱不开。   “闻烛,你在干什么!”   “放开他!”   鲜血滴在了周岁的脸上, 闻烛却恍若未见。   “你先冷静一点!先放手!你在吐血你自己没发现吗?”   闻烛看了过来,但那双眼睛裴青山突然陌生极了,带着动物般的杀戮感,警惕的看着他, 似乎只要裴青山有什么动作,闻烛就会瞬间发起无差别攻击。   冷冰冰的眼神看得裴青山从脑后覆盖了一层凉飕飕的寒气一直至尾骨,如坠冰窖。   不知道他是为什么那么恨周岁,裴青山简直感到匪夷所思,闻烛死死的掐住了俘虏的脖子,手臂上的青筋都在薄薄的肌肉上面蜿蜒暴起,他竟然一时间都拉不开,一字一句咬牙道:“闻烛!放开他!”   感觉到周岁在自己掌心咽下最后一口气,浓焰般的领域彻底失去控制力。   闻烛陡然泄力松开了死死钳住他脖颈的手,赤红的眼眶褪了下去。   ——周岁这回彻底死透了。   直到缓过神来,他才发现自己发麻的手在不自觉的颤抖——不止手,失血过多以及后知后觉的反噬让他整个身体都在发冰发颤。   闻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摇了摇昏沉的脑袋。   现在是什么情况?   他们应该还在领域内,如果是这样说不定还有得圆。   他当着裴青山的面杀人了……   李冼在旁边吗?现在什么时辰?   他走之前没有跟任何说去哪,医生小姐说不定也只以为他回去找人了,他直说担心回去看看不就行了?   他当面杀的还是裴青山亲自拷押的俘虏……   赛斯呢,赛斯到底听不听话还不好说,接下来的仗恐怕是难打得很。   裴青山亲眼看着他把周岁掐死了……   去你妈的。   闻烛没有意识到自己现在是什么状况,只觉得头晕目眩的,胃里的耗空又让他一点东西都吐不出来,只能跪在地上干呕,乏力的撑着岩壁,几乎感觉不到五感的存在。   突然,一只手掐住了他的下颚,冷硬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大声喝到:“闻烛,呼吸!”   闻烛被迫仰起脖子,细密的冷汗布满了脖颈之间,此刻宛如一张被拉紧的弓,眼神虚焦的落在裴青山冷硬的脸上,他方才如梦初醒,大口的喘着气。   生理性的泪水混着冷汗从侧脸滑落了下来,又被掐住下颚的那只手的粗糙指腹狠狠的擦去。   闻烛迷茫的仰头看着裴青山,沾湿的睫毛颤抖着,双眼被逼得发红。   不知道是不是痛得太久了,闻烛的大脑已经不合时宜的罢工了起来,一时之间,他也看不懂裴青山的那个眼神是什么意思,只觉得自己望进了浓黑的冷夜里,宛如一层寒霜,凝结在了黎明之前。   视线跟随着身体一点点的脱离掌控模糊了起来。   “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我知道。   我知道。   闻烛已经陷入半昏迷的状态,但是意识却还是不愿意散去,死死的黏在四周。   “你为什么非要杀了他不可?”   闻烛没有开口,也暂时开不了口。   半晌,他又听到一声叹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叹息过于的百转回肠了,还是闻烛自己非要那这人的每一个举动都抽丝剥茧才罢休——他只觉得那颗冷眼旁观的心“咚”的一声坠到了底下去。   昏沉之间,闻烛感觉到有人推了一把他的后颈,下巴搁在了坚硬的骨骼上。   “没事了。”   “都过去了,闻烛,没事了……别抖了。”   裴青山抱着青年发颤的身体,掌心顺着背脊顺了下去,一遍遍的捋顺他的呼吸。   “我在这,没有任何人能伤害你。”   一道信号弹顺着头顶上那条模糊的天线蹿了出去,不知道这条裂缝多深,只能听见很轻微的一声烟花炸响,裴青山才把打空了的信号弹扔到一边去。   这空挡,李冼的手突然悄悄的伸了过来,还没碰到闻烛的衣角,就被一只力大无穷的手给死死攥住了,裴青山眼底染着一片血色,冷冰冰的看着他:“你做什么?”   “我是医生。”李冼顶着一张亡命天涯的脸,神情认真,“让我看看。”   半晌,那位气势逼人的长官才半信半疑的松开了手。   指尖在闻烛背脊骨上按了两下,他才琢磨道:“应该是腰椎问题,你把他平放在地上。”   李冼想到了第一眼看到闻烛的时候,这人还是人面蛇身的样貌,   若他真是强硬把自己跟刚刚那条恐怖至极的大蛇融在一块,以人身负担那么粗长的一条蛇尾,腰椎想要不出问题都难。   但是这些话他不可能当着裴青山的面说出口的,毕竟刚刚恨不得给自己准备了九条命还是不得好死的仁兄已经给了他前车之鉴,这位哪是什么漂亮美人,一整个毒辣的刽子手——还是个具有极端保密意识的那种。   “腰椎问题能吐血?”裴青山不信,“你哪个学校毕业的?”   司马当做活马医,闻烛还是被平放在了地上,头低下枕着裴青山灰尘扑扑的外衫。   “……”   其他的李冼又不敢吱声,   别以为他没看见,闻烛似乎已经差不多缓过来了,反正没有再发颤,甚至刚刚听到动静还能掀起眼皮警告他一眼。   前有狼后有虎,李冼也只好冷笑着认下这个庸医。   他都知道裴青山不可能是个傻的,就好好看看闻烛到底想要怎么偷天换日了。   等着廖鑫下来救人的时间里,裴青山的视线挪到了李冼的身上,刀鞘点了点地上的寒冰:“说说吧,怎么回事?”   李冼下意识的看了闻烛一眼。   “你看他做什么?”裴青山敏锐的捕捉到,双手抱胸靠在岩壁上,视线在两人之间来回打量,意有所指道,“有什么不能告诉我的?”   闻烛喘了两口气,平淡又虚弱的开口:“有什么不能告诉长官的,李重?”   “我不叫……”话说到一半,李冼闭嘴了,他没听错的话这人此刻应该是在明目张胆的拿弟弟威胁他,破罐子破摔道,“是,都是我干的。”   “你干的?”   “不行吗?”   “他被绑下来,我正好跟那玩意有仇——他害我弟弟,然后就碰巧救了这位,嗯……无辜的群众。”说到这,李冼慢悠悠的装腔拿调了起来,“说起来,我还算是他的救命恩人。”   裴青山笑了,不知道是气笑的还是无语笑的,总之那笑容看起来一点也不真挚。   李冼有些警惕的往后撤了一步,感觉那张曾经贴在F区每一个角落当标靶的海报里的脸走出来之后,看上去更加恐怖了,他怕这人下一秒就用那把该死的刀抵着他让他表演一下是怎么救的了。   不过裴青山最后只是扫了他一眼,没再出声。   说白了,他一句话都不信。   周岁的能力裴青山还算是见识过,一张乏善可陈的水膜,有点手段,但跟这种开出了一整块地裂的可不是一个档次。   所以裴青山猜测,周岁后边必然咬着一只更大的鱼。   那条大鱼竟然能够在F区开一个塔口,就不是什么寂寂无名之辈,这么强大的诡物跟失乐园的老板有牵连就算了,跟闻烛这个在临京和滨川待了一辈子的手无缚鸡之力的大学教授又有什么关系呢?   周岁是被寄生的,还是从始至终都是高级纯种伪装的?裴青山更倾向于后一种。   诡物化成人形更像是两种具有生殖隔离的物种进行的物质意义上的融合,最终由更强大的那一方掌握控制权,据说高等级的诡物可以继承过去所有的记忆,因此这种单纯用肉眼是分辨不出来的。   他不相信诡物身上有什么爱啊恨的,足以让周岁冒险在知道闻烛已经成为被北斗局重要关注对象的情况下,还把人虏来,   原因单纯是一个荒诞至极的表白?   裴青山又不是蠢的,   他现在只是有点火大。   裴青山跟闻烛的关系虽然没有明说,但能跟北斗局那位冷酷无情的人类之光亲密成这样的,应该已经算是在打明牌了吧,   刚才当着面掐死罪犯的人也是闻烛。   所以按理来说这会儿也该到质问他的环节了。   闻烛疼刚刚那么一下,意识倒是被迫清醒了不少,说辞都在脑海里过了几遍,结果裴青山像是铁了心的不跟闻烛交流了一样,问完李冼就抱着长刀靠在一边闭目养神等救援。   闻烛撑起眼皮看了他半天,有气无力的喊了一声:“裴青山。”   一阵死寂——   现在就连李冼都闭嘴不说话了,眼观鼻观心的坐着,假装感觉不到两人之间达到冰点的温度。   不知道过了多久,空气中凝滞的气流终于被打破了,   一道道训练有素的身影从岩壁上顺着绳子滑了下来,穿着军装的士兵一个接着一个的带着能源枪平稳落到了地面上,朝着裴青山敬礼:“长官!”   裴青山朝着死掉的周岁扬了扬下巴:“你们把那具尸体运上去。”   随后转身弯下腰把闻烛抱了起来,送到滑下来的担架上。   青年警惕的强撑着让自己醒了那么久,现在终于还是受不了昏了过去,不知道是心里藏了太多不可告人的秘密了还是身体还在难受,这人就算在昏迷的时候眉头也蹙成了一座小山峰,乌黑的碎发贴在冷汗涔涔的侧脸上。   闻教授什么时候把自己搞得这么脏兮兮过?   狼狈得不行。   裴青山固定好他,视线抑制不住的落在这人的脸上,冷硬的面具终于裂开一条缝。   “我还能信你吗?”他擦去闻烛嘴角的血迹,咬着牙,克制又压抑的低着声音骂了一句,“死骗子。”   他拉了拉绳索,担架立马向上稳健的平移了起来。   随着绳索从极深的地裂里被升起来,久违的日光终于再次洒在了闻烛的脸上。 第32章   “周岁是怎么死的?”   “我想我的述职报告上面应该写的很清楚了。”   黑沉沉的屋子, 只有一盏顶灯照在中间坐着的人身上。   四周围着一圈,这里边所谓的什么专家、心理医生还有高层加起来估计得有二十来号人。   裴青山靠坐在椅子上,身体微微前倾, 双手十指轻合搭在面前的桌子上面。   这一套流畅他简直熟悉得宛如一日三餐。   “我们想听你再说一次。”   “我没有这个义务。”   换了一个人的声音——   “裴长官, 您的意思是,当您追下塔口的时候, 诡物周岁正在跟融合种李冼进行战斗?”   “是的。”   “激战之中,周岁突然攻击了被他绑过来的普通人闻烛?”   “是的。”   “所以您为了人质的安全, 当机立断出手杀了周岁?”   “是的。”   “为什么周岁费尽心思把闻先生绑过来了, 突然却要杀掉他?”   “我不知情。”   “据有关人士猜测,也许是他因爱生恨,那我们暂且不提这……裴长官, 您刚刚是在嘲笑我吗?”   “你听错了。”   “……”   又换了一个人——   “裴长官, 请问您是怎么杀死那只诡物的?”   “你没看报告吗?”   “……按流程您不能反问。”   “好的。”   “当下的法医技术暂时无法攻克诡物的生理结构,众所周知它们是无序的,但我们发现在周岁的舌头上只有一道刀伤, 经对比,是您手上的那把唐刀留下来的痕迹, 这说明您只有一道刀痕落在了他身上,请问您杀死周岁的致命伤是什么呢?”   “钝器撞击、击打伤、刺穿伤——都有可能。”   “能够再详细一些吗?我们只要致命伤, 也就是周岁死前的最后一击。”   “你的意思是,我在与这东西战斗的时候,还得考虑哪一击是最后一击?哪一击是致命伤?不以杀死敌人或者保命为目的, 而是要以怎么给你们呈现清晰的述职报告为目的,是这样吗?”   “按照流程您不能反问。”   “是这样吗?”   “您不能……”   “是这样吗?”   “……当然不是,您可能曲解了我的意思。”   “原来如此,那还有问题吗?”   “……”   不知道换了多少批人轮流对着裴青山进行审问, 但凡是个人在这样高强度的压迫下什么都该吐露干净了,翻来覆去的盘问细节和引导回忆,裴青山的证词和现场的痕迹以及他书写的须知报告完全一致。   安全院的地下十八层是一个巨大的禁闭室。   一丝刺眼的白光随着铁门的推开而涣散开来——   “裴长官,还记得当初在联合国训练基地的宣言吗?”   “当然。”   “我想听您再念一遍。”   “我将永不背叛我的种族、我的群体;我将永远谨记我的血脉、我的人性;我为末路者,我仍见新生。”   “您保证。”   “我保证。”   .   闻烛又是在满脑子催命似的的塔尔赫童谣里清醒过来,意识缓缓醒来,但是身体始终慢上两步,   消毒水的味道率先钻入鼻子里被大脑分析了出来。   ——是医院,至少不是监狱。   闻烛这才停止了挣扎,老实的等着躯体自己缓过来。   “哥……哥?你醒了吗?”   无论是谁的声音,比起在脑子里不知道循环了多久的跑调童谣而言,现在对于闻烛而言都是难得的天籁之音。   入眼显示系着一根红绳的手腕,闻烛半天才慢吞吞的把视线移到了闻瑟的脸上。   “吓死我了,你都已经昏迷了半个月了!”   躺在床上不吃不喝的昏迷了两个星期,恢复语言功能都花了点时间,闻瑟不知道他发生了什么,只说半个月前的一个晚上收到了医院打来的电话,就赶紧连夜坐车赶到临京了。   闻烛扫了一眼堆满果篮的病房,不经意的问:“还有谁来了?”   “啊?”闻瑟努力想了想,“好像有哥的同事学生,嗯……还有邻居。”   他抿了抿干裂的嘴唇:“裴青山呢?”   闻瑟摆了摆头:“我只有赶过来的那一天见到过他。”   她试探道:“哥,你找他有事吗?”   ——他半个月再没来过。   闻烛只听出来了这个信息,在闻瑟的眼光中神色淡然的摇头:“没事。”   医生做完一系列的检查以后已经到了下午,闻瑟刚问完进食情况,决定下楼去买碗清粥上来给他垫垫胃。   不知道是刚醒还是什么原因,闻烛一天看起来都有些心不在焉的,但闻瑟也不敢问太多,走之前站在门口的看了半天,担忧道:“哥……”   闻烛实在被盯烦了,才朝她摆了摆手,示意赶紧走。   他正缓缓的用手机打字一个一个的回复着通讯录里的消息。   手指不自觉的滑到了一条一个月前的消息界面上。   “有个差要出,我会尽快回来,回来我们再聊聊?”   闻烛当时看到这条消息的时候,人已经准备潜入F区了,裴青山孤零零的一条挂在通讯界面,至今再没有任何回应。   看了一会,闻烛就关掉了手机,揉了揉昏昏沉沉的眼角。   闻瑟走的时候开了点窗户露出缝隙透透风,这会儿一阵凉风正好吹了进来,带来一股浓浓的花香……   闻烛瞬间睁开了眼睛——   一束火红的玫瑰挡在了他的眼前。   “?”闻烛扒开玫瑰花,皱眉道,“你是谁?”   面前的女人留着利落精简的短发,捧着鲜艳的玫瑰花坐在病床旁边的凳子上,她身后跟着两个人高马大的男人,沉默不语的站在两边。   女人没有说话,只是侧身把旁边狭窄的矮桌上所有的果篮都扒开清在了一边,然后满意的把玫瑰花放在了正中间。   闻烛这才看清女人的样貌。   眉骨和颧骨都偏高,给她整个人的骨相看上去十分立体挺拔,唇薄下颚尖,不笑的时候眉宇间都带着一丝不容置喙的寒气。   她朝着闻烛摆出一个温和的笑,很好的融化了骨相带来的那股疏离感,这才让人的视线落在了女人也相当优越的皮相上,年纪在脸上的划痕不过寥寥几笔,却宛如锦上添花的点缀。   平心而论,这是个相当让人过目不忘的长相,所以闻烛更加笃定自己从来没见过她……但又哪里透露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熟悉感。   “醒了多久了?身上舒服了吗?”   女人大概也是没什么照顾人的经验,想了想别人怎么做的,下意识的伸手想探他的额头,却被闻烛皱着眉头挥了过去,   但是下一秒,另一只手又精准的擒住了闻烛的手腕,最后还是不容置疑的探上了他的额头,喃喃道:“不烧。”   “……”   可能是病患脸上的迷惑和一言难尽实在是太明显了,旁边的两个男人没忍住提醒了一把:“将军,还没做自我介绍。”   两个人神色紧张的看着自家上司,生怕从她嘴里下一秒吐出“我还需要自我介绍那我这么多年不是白干了”什么的……   索性并没有。   “隋安。”   闻烛点了点头,语气还算礼貌:“有什么事吗?”   “我来看看你。”   “但我似乎并不认识您。”   女人看着闻烛变得更加警惕的眼神,终于后知后觉的又加了一句:“裴青山是我儿子。”   “就算裴……什么?”闻烛的脸色终于古怪的变了一下。   他不是父母双亡吗?   哪里跑来的妈?   隋安盯着闻烛那张还很苍白的脸看了半天,十分满意:“阿山不让任何人参与他的婚姻,也不带你回来看看,我还以为是多见不了人呢,结果是金屋藏娇啊——他没跟你提过我吗?”   闻烛的想了个更委婉的说法:“他说他是孤儿……”   隋安冷笑一声:“他那么有能耐,怎么不说自己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一开始旁边那两个人叫隋安将军的时候,闻烛还能够冷静应对,大概思考他的事情是被政府知道到什么程度了,这会儿盘问突然变成了婆媳(bushi)相见……   “来人了,买完粥别回医院。”   不知道“将军”是哪个“将军”,保险起见,闻烛还是偷偷发了条消息让闻瑟离开。   “裴青山呢?”闻烛问了一嘴。   “还被关着吧?”隋安扬眉,“按章程我打听不到他的情况。”   不过她一般也不太按照章程走就是了。   裴青山本来就是一群老东西的心腹大患,再加上一个做将军的娘,每年查这两人之间的通讯记录和见面时间都得出动一个特工小队。   而且要是裴青山那狗东西在的话,隋安也不可能轻松见到闻烛。   “还被关着?”闻烛愣了一下,没琢磨过味儿来。   按理说,杀了周岁的人应该是他,满身疑点的人大概也是他,醒了一天了除了门口和楼底下守着的人加起来不超过五个,就只剩下这位母亲大人了——这当然不符合北斗局的做派。   隋安却以为他是在担心裴青山:“没事,家常便饭。”   心底美滋滋的想,这两人的婚后生活大概过得也挺不错的嘛。   不过如果她知道这会自己儿子被关了这么久是替谁背了黑锅,应该就不会想得这样乐观了。   迟来的拘谨莫名的爬上了闻烛,他不自觉的坐直了懒散的身体。   “阿姨要不要吃点水果?”他转身看去,果篮一片狼藉,“……”   “不用,还叫阿姨呢?”隋安笑眯眯的看着他。   “妈。”   “哎!”隋安反应过来,“这声儿怎么不大对呢?”   “连你亲儿子的声音也听不出来——我说隋安女士,你要是实在没事干就回去待着加班吧,我们单位正好缺人手缺得要死。”裴青山大步走进来,一眼就看到了桌子上眨眼的红玫瑰,额头上的青筋一跳,立刻警惕的问门口的值班守卫,“谁送的?”   那人委婉道:“您母亲。”   裴青山冷着脸把玫瑰花塞进了隋安身后下属的怀里:“谁都不准送玫瑰。”   “裴青山。”闻烛扬声打断他,摆出一个挑不出错的微笑来,咬牙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第33章   裴青山也想知道这是什么情况。   “听说你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隋安也跟着笑道。   “听我解释。”裴青山嘴里一边说要解释, 一边把不知道怎么从岗位上溜出来的将军女士拉出了病房。   隋安好不容易才探到儿媳妇的消息,肯定是不愿意走人的,   被裴青山拽到门外走廊上, 她手腕使了个巧劲翻转, 迅速擒住了裴青山的胳膊:“跟谁以下犯上呢?”   裴青山后撤一步侧身闪过,仿佛是早就预料到了他的动作一样, 这一下正好撞到了隋安黄雀在后的掌心上,没卸力的一掌击毫不留情的中了裴青山的后背,   新鲜的电鞭伤痕正藏在高领毛衣底下被打了个正着。   他身形一僵, 缓了半天,才低骂一声:“隋安,你缺德吧!”   隋安不以为耻的轻哼一声, 毫不费力的把人押着, 然后上下其手从裴青山的身上掏出来了一把能源枪、一块手铐、一捆麻绳、一把短匕……   要不是那把唐刀他带不出来,这会估计也得背在背上了。   这哪里是来医院给爱人探病的,是杀人放火来了吧?   隋安的神色瞬间变得五彩缤纷起来:“你这是玩什么?”   “少管。”裴青山缓过来了。   “你是叛逆期来了吗?”隋安不可置信道, “不会吧,一直持续了二十年?”   裴青山懒得跟她解释, 懒洋洋的叼了一根烟,又被隋安狠狠的摘了下来:“这是医院!”   叛逆期的大龄青年慢吞吞的“哦”了一声, 才道:“你以后少来。”   “干嘛?”   “怕你们这群政/府的有来无回。”   隋安愣了一下,琢磨过来了:“你媳妇儿是反政府主义者啊?”   “可能吧,差不多。”裴青山语焉不详的含糊着。   他脑子也乱着, 这半个月的紧闭让他把平日里那些容易忽视的细节和细碎的不对劲都串了起来,但只凭那点子虚乌有的猜测,真相就宛如莫比乌斯环一样,永远串不到头。   隋安的拍了拍他的肩膀:“那你趁早辞职吧。”   回答她的是冷酷亲儿子的一记冷眼,   谁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已经坐到这个位置了,就算裴青山想走也走不掉。   临走之前,隋安以“私藏武器”的名义把裴青山身上的所有东西都缴了,语重心长的留下一句:“家暴在我们家是要被判死刑的,知道吗?”   “我没有家暴倾向!”裴青山咬牙反驳。   医院这个时候不忙,隋安和那两个军官走了以后,瞬间就变得静悄悄的。   裴青山靠在墙壁上,他跟他这半个月眼睛一睁一闭都在思考的人,就隔了一堵墙的距离,却莫名的有些踟蹰起来。   这个时候就太需要一口尼古丁来缓解那股莫名其妙的紧张和不安了。   好在裴长官也不是什么优柔寡断的人,他深吸一口气,转身进了病房。   房间的底色是一望无际的白,但这种僵硬死板的白,和闻烛脸上瓷器一样历久弥新的白又是两种截然不同的颜色,   他靠坐在床头,乌黑的发丝乖柔的搭在额前——不得不说闻教授长得真的很显小,不戴金丝眼镜梳禁欲背头的时候,看上去就像名牌大学里最品学兼优的那类学霸。   日头升起来,一缕金光顺势而为的洒在了他的身上,   饿久了,手上不知道从哪顺来的橘子,塞了一瓣到了嘴里。   感觉到裴青山的身影,微微抬起了头,终于混上了血色的唇瓣上还沾着一点透明的汁水。   如果可以抛开所有难以接受和见不得光的谎言,他希望时间可以停滞在这一瞬间。   裴青山在看闻烛的时候,闻烛同样也在不动声色的观察着他。   那双过去认为很好懂的眼睛里,此刻却宛如深不见底的幽潭,金光反射在剔透的眸子里,又瞬间变成了滔天骇浪,汹涌而复杂。   但闻烛只是掰下了一瓣橘子,漫不经心的递给他:“吃么?”   这人身上好像总是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淡定,越是风雨欲来的时候越是不为所动,平静如水一样的眉眼,就仿佛即使下一刻有人要暴起掀了桌子,他也只会慢悠悠的把地上的另一半橘子捡起来。   有时候裴青山恨透了他那股子什么都不在乎的淡定,他沉沉的看了闻烛很久,然后低声“嗯”了一声,但是却越过了那瓣见鬼的橘子,双臂撑住病床的两端,欺身压了上去。   两人离得太近了,空气瞬间变得滚烫起来,呼吸在狭窄的缝隙里交织着,两个人沉默的对视、喘息,仿佛一种无言的针锋相对。   率先打破暧昧又僵持的局面的是闻烛,他蹙眉开口:“你干什么?”   “嘘——”裴青山打断了他,视线从眉骨慢悠悠的滑落到了下颚。   橘子掉落在了地上。   日光刺透薄薄的窗帘。   橘子的酸甜清浅的钻入了舌尖,裴青山低头不断的在唇瓣附近舔舐、摩擦着,似乎要把淡淡的粉一直吮到殷红才肯罢休,急促的喘气声只有毫无缝隙的两人之间才能够听到。   “别……有人,关门!”闻烛咬紧牙关不让乱动的舌尖进来,他无力的推了裴青山一把。   “嗯。”   裴青山还是没有起身,攥住他的手腕,腿抬起来够了一下身后的门边,头也不回精准的把病房大开的门又严丝合缝的踹了回去。   他似乎是不太满意闻烛的抗拒,一手捧住他的脸,指尖顺着唇缝探了进去,轻易撬开齿关,温热而湿漉漉的口腔包裹住了手指,刹那间的唇齿交融。   裴青山无论是亲吻还是做/爱的时候都带着一股很原始的狠劲,闻烛只觉得舌根都被扯得生疼,嘴里剩下的那点橘子味被侵入者吝啬的一扫而空。   带着一点凉意的手掌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掀起病号服的下摆,顺着尾椎骨的腰线探了上去,抵得闻烛不得不挺起腰身来,无力仰头,眼尾赤红的颤了起来。   这个时候,裴青山倒是很喜欢看他发颤,粗糙的手指恶劣的从后腰滑到了前面,慢悠悠的问:“抖什么。”   “……滚。”闻烛咬牙踹了一口气,残存的理智让他伸出手抵住了裴青山,“这是医院!”   “我又没抽烟。”胆大包天的裴长官可不管这是哪里,手掌托起闻烛的后脑又加深了一个吻。   发麻的缠绵之下,闻烛的身体比混乱的脑子总是快上几步,手臂搂住裴青山的脖子,仰头迎合着,被胡来得像狗一样的吻扯疼了嘴角,落在脖颈上的手下意识收紧了一瞬。   一声闷哼从被胡乱的情/欲和欢愉支配的裴长官的嘴里泄了出来。   那是很轻的一声,但闻烛却敏锐的听到了,他瞬间清醒了过来,手掌推开还在往前凑的那张脸:“你背怎么了?”   “嗯?”裴青山视若罔闻的侧头吻上了闻烛的手心,看样子似乎还打算顺着胳膊往上亲。   他身形太庞大了,几乎压着闻烛占据了整张单人病床。   闻烛推不开这只发情的大狗,两条修长的腿顺势夹在了裴青山劲瘦的腰身上,没彻底养好的腰椎刚一发力就闪过一丝隐隐的刺痛,双腿无力的向下滑去。   力道刚刚泄一瞬,立刻被一只手掌握住大腿肌给拖了起来,   他顺势借了两条胳膊搂住肩颈的力道,使巧劲一个翻身把裴青山整个人翻过来压在了床板上。   天翻地覆了一瞬,只听一声闷响,两人的位置就完全颠倒了过来。   闻烛骑在裴青山身上,居高临下的看着他,裴青山直起腰身还想干点什么,却被冷酷无情的闻教授一把按住肩膀,彻底躺了下去,张嘴就骂:“吻技稀烂,找不到人的这半个月跟狗学亲嘴去了?”   裴青山额上的青筋都跳了一下,咬牙笑道:“你刚刚不是挺爽的么?”   闻教授冷嗤一声,人某狗样的婉拒了起来:“还是你更爽吧。”   说完他立刻使劲按了一下裴青山的肩膀,明显感觉到手底下滚烫的躯体僵了一瞬。   这一下闻烛显然没留手,裴青山疼得实打实,偏偏跨坐在腰上的人好死不死的又不是个安分的东西,一举一动必然会有部位的摩擦,又爽又痛的冰火两重天交织在一起,把裴青山的冷汗都给逼出来了:“你别乱动行吗?”   闻烛的视线落在了他遮住脖子的高领毛衣上一瞬,这才起身下床站了起来,言简意赅:“脱。”   这下裴青山笑了,意味深长的撑起身体:“宝贝儿,你不是说在医院不行么?”   闻教授这回没再用他那张沾了毒的嘴,只是居高临下的用那双冷淡的眼睛看着他不说话,一个回合的功夫都没有,姓裴的就迅速败下阵来。   闻烛这下终于知道为什么裴青山从后脑蔓延到颈部一直没入肩胛骨的伤痕为什么总是好不了了,感情是有人定时定点上色呢,   破裂的毛细血管顺着狰狞的疤痕通红了一片,已经结了痂,但一眼看上去还是骇人的很,宛如一条张牙舞爪的爬虫。   “别看了。”裴青山转身捂住闻烛的眼睛,“丑。”   “是挺丑的。”   “……” 第34章   裴青山坐在床边, 懒洋洋的眯起眼睛看闻烛从护士那里要来一支消炎药:“你怎么不问我是怎么弄的?”   闻烛不为所动的掀起眼皮:“你想说的时候自己会说。”   冰凉的膏体上沾着他的体温,一点点的覆盖着刺痛到麻木的创口。   裴青山懒洋洋的笑了一声:“点我呢?”   “别动。”闻烛伸手扣住他乱动的肩膀,装作听不懂的继续上药, “点你什么?”   “你以为你能在这安安稳稳的养伤是因为谁?”裴青山干脆转身, 单膝跪在床边上,一把攥住闻烛悬空的手腕, “那群利益至上的疑心犯会这么容易就放过你?”   所以你跟我说一句实话会死吗?   闻烛愣了一瞬间,然后立马摆出一副上道的表情, 恍然大悟道:“是, 那得好好谢谢我们神通广大的长官大人。”   裴青山怎么说也跟闻烛是七年的枕边人了,他当然能听出来话里刺耳的阴阳怪气:“闻烛——”   “要是我被带走了,会是谁来负责我的案子?”闻烛突然发问。   “怎么?”裴青山扬眉。   “是那个唐长官吗?”闻烛若有所思道, “我记得……你们关系不是很好对吧?”   “你什么意思?”裴青山这回是真的被闻烛的话刺出火来了, 额头上的青筋都跳了起来,“你觉得我是为了不把案子让给唐伞才帮你瞒下来的?”   “我没这么说。”闻烛冷不丁道,“如果我真的是个罪大恶极的犯人, 你也会替我隐瞒吗?”   “不会。”这句话几乎是刻在裴青山骨子里的斩钉截铁,“那你是吗?”   “裴长官, 疑罪从无。”闻烛讥讽的撩起眼尾,“你先把证据拿出来, 再想办法立你的功吧。”   空气死寂了一瞬。   “刚才你说过,想说的时候自己会说,”裴长官身上还挂着那条狰狞而恐怖的鞭痕, 无言的预示着他替闻烛抗下的那道无法言说的罪责,那双沉沉海面一样平静而悠远的眼睛注视他,“闻烛,我一直在期待那一天。”   “不管发生什么事情, ”他说,“只要你说,我就信。”   仿佛是被这双炙热的眼神烫伤了双眼,闻烛攥紧床沿,匆匆低下头,一直等到裴青山离开,都再也没有说出一句话。   这间病房又重新变得静悄悄,   风吹过纯白色的窗帘,划过一道耐人寻味的弧度。   房门再次被推开——   一颗毛茸茸的头小心翼翼的探了进来。   “哥,我刚刚在走廊外看到裴青山了。”想起那位神秘长官骇人的气质和咄咄逼人的个性,闻瑟有些担忧的看向垂下头不语的闻烛,“你没事吧?”   闻烛轻嗤一声,抬起头的时候眼底平静得可怕,脸上闪过一丝恶劣的趣味感,仿佛还在回味着什么:“我以前倒是不知道,他还会用这一招。”   “哪一招?”闻瑟不解。   “没什么。”比起这个,闻烛更关心另外一件事,“你来的时候没被他发现吧?”   闻瑟摇摇头:“我戴着帽子和口罩,走得很快,他应该没看见我。”   “闻瑟人还没走,这几天找两个公安的兄弟专门盯盯她。”裴青山抬腿跨上吉普副驾,从耳朵里拽下一颗细小的通讯器,扔在后座上,不知道想到什么,又改口,“算了,闻烛不会让她在我眼皮子底下长待的。”   说着裴青山从口袋里捞出一根黑长的头发丝:“拿去做基因检测。”   “这是什么?”李伟光侧过头扫了一眼。   “头发丝,闻瑟的。”裴青山把发丝放在透明封闭袋里。   “你这么怀疑她?”李伟光难以言喻道,“怎么说她也是你小姨子吧?”   裴青山言简意赅:“眼睛会骗人,感觉不会。”   李伟光神色复杂的看了他一眼,没忍住开口:“你不是说他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吗?”   那个他是谁,两人心照不宣。   裴青山点了支烟,扬眉:“你办案的时候听嫌疑人一家之辞吗?”   他降下车窗,让味道散出去:“我只相信证据。”   “是了,没有臭茅坑里那颗冰冰凉凉的十足石头心,也做不了这么久的大官。”李伟光意味不详的哼哼了两句,又道,“对了,刚进去的时候为什么把通讯器关了?那群老东西返聘我来监视你,风水轮流转,这个疑点你好好解释解释吧,长官。”   “还能是为什么?”裴青山吐出一口白烟,意味不明的勾了一下唇角,“开了你也交不出去。”   “怎么可……”李伟光话音未尽,终于听出他慢悠悠的语气里的弦外之音,噎了一下,“你是疯子吧?”   裴青山朝着窗外弹了一下烟灰,讽刺了笑了一下,不知道在想什么。   外面熟悉又陌生的高楼大厦宛如浮光掠影一般,虚虚的立在那里,   日复一日又日复一日。   他的心脏却没由来的像是被一根铁链悬空吊了起来,这种情绪在裴青山短暂又辉煌的生涯里一个是极度少见的,   裴青山自己也摸不透那是什么感觉,他只能用他惯有的思维,去查、去追踪、去弄清楚真相。   如果闻烛不肯踏出这一步,那这一步由裴青山来走。   出院没两天,闻烛就回学校上班去了。   他明显的感觉到最近上下班跟着的尾巴都多了起来,但闻烛装作没看见,三点一线的学校——菜市场——家。   裴青山除了出院那天赶回来跟他一起办了手续之外,人又开始脚不沾地的出差起来,两个人仿佛回到了过去七年的日子。   闻烛照常把菜扔进了水槽里,冲洗了一下菜刀,白亮的刀面反射出诡异的闪光。   水流声回响在安静的厨房里——   无人看见的阴影里,一只巨型的狼蛛倒吊在厨房的天花板上,密密麻麻的眼珠子堆积在了一起,口器轻微的开合着,还能看见里面细密的利齿,十八只眼睛此刻却死死的盯住了厨房里边的那道身影,不可言喻的狂热和兴奋让他身上狼毫一样的毛刺直愣愣的竖了起来。   嗖——   一把划破气流的菜刀钉在了他的身上,他甚至还没反应过来,坚硬的外壳就插上了一把雪亮的刀。   “还不滚出来!”闻烛抬头跟那十八只眼睛对了上去。   “主——”   狼蛛嘴里发出久远而嘶哑的嚎声,几道声音重合在一起响起,诡异至极,   “我可找你找得好苦呀。”   猩红开始一点点的蔓延他的所有眼睛,粗壮的步足开始挪动了起来,顷刻间就到了闻烛面前,站着毒的蛛丝随着他的走动铺满了厚厚一层,几乎堵住了整间厨房,宛如一颗巨型的虫茧,   虫茧中间包着的,正是闻烛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大学老师。   “为什么皱眉?”狼蛛歪过头,巨大的身体扯出千万根密密麻麻的蛛丝,“你不想我吗?”   “埃尔斯,太久没见你了。”闻烛怀念的喟叹了一声,金色的蛇瞳温柔的注视着眼前张牙舞爪的巨型狼蛛,朝着他招招手,“过来,让我看看。”   重重叠叠包着茧的狼蛛迟疑了一下,巨大的脸上各种各样大小的眼睛开始滴溜溜的转悠了起来,口器剧烈张合,看着闻烛那双温柔的蛇瞳,黑漆漆布满毛刺的脸上竟然浮现出一抹酡红:“主——”   他小心翼翼的挪动着步足,抬起一只似乎想要触摸一样闻烛,又不知道为什么紧张的悬在了空中。   闻烛主动伸手,贴近那根毛刺丛生的步足,狼蛛脸上宛若溺死酒坛的红晕更加明显了。   青年瓷白色的手攥住了步足的尖端,突然蓄力一扯,数道声线不一的惨叫在厨房中回荡了起来,   他冷漠的扔掉手上粗长的狼蛛腿,又在水槽里洗了一遍手。   狼蛛龇出口器里的利齿,显然是从闻烛说拔就拔的动作里认出了冷酷无情的第十五代王座,嘶哑着声音带着悠远的怀念:“真的是你……是你……不是别人。”   “怎么找过来的?”闻烛洗完手再转过身来的时候,眼睛已经恢复成了黑漆漆的亚洲人的瞳孔。   “是召唤……是宿命的……”   狼蛛悠远的嗓音还没说完,就被闻烛扫了一眼。   被统治过的那段短暂而如临深渊的时光又唤醒了他缺了一条腿的肌肉记忆:“新的塔口开了,我从里面跑出来的。”   “哪一道?”   狼蛛摇了摇头:“火,浓烈的火。”   闻烛知道是哪个了,他在沙发上坐下:“还不出来吗?”   狼蛛抬头,慢半拍的又意识到这句话大概不是跟他说的。   “我只等三个数。”   果然,还没开始数,又从角落里跑出来一道西装革履的身影,那人走得很慢,不难看出腿脚上似乎有点问题。   背后张牙舞爪的触手高兴的扭动起来,看起来像是盛开了一朵鲜红的食人花。   “一声招呼都不打就闯进别人家里,可不是什么好习惯。”闻烛挑眉,“赛斯,你另一条腿也不想要了吗?”   “不然怎么能看这么有趣的一出戏呢?”赛斯耸了耸肩,识趣的移开这个话题,“千里迢迢跑来给你送情报呢,看来你好像不是很欢迎我?”   闻烛意味不明的嗤笑了一声,他没有着急问赛斯什么情报,反而慢悠悠的又扫了门边一眼:“来都来了,就一起进来吧。”   这下狼蛛和赛斯的视线都被吸引到了那边。   什么?   还有??   静悄悄的氛围里,   锁好的大门冷不丁的就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第35章   灰头土脸的李冼推门走了进来, 脸色极差。   看到他,赛斯暴脾气瞬间就被点燃了:“李冼!你不是说你回F区集中营去了吗?”   “你还有脸提,是你把我的踪迹透露给军方的人吧?卑鄙无耻。”李冼冷笑一声。   不然他会这么狼狈的跟踪这个通缉犯跑到临京来吗?   “你不是说你回大西洋轮船上贩大炮去了?”   赛斯反正是厚脸皮, 张口就来:“我答应过上帝, 不碰那玩意了。”   一线战区近些年已经在逐渐扩大了,说不定等不了二十年, 全球都是F区了,大炮还顶什么用?杀自己人吗?   两个人的视线在空气中擦出了电光火花。   “这么热闹啊?”闻烛温和的笑了一下, 打断了两人之间的针锋相对, “也是,三个人在黄泉路上怎么说好歹也算有个伴。”   狼蛛:“……”   他一句话也没说!   “我来是有正事!”赛斯冷哼一声,大大咧咧的走过来坐在闻烛对面, 想抬起来翘在桌子上的腿在闻烛冰凉的视线下自然的拐了个弯, 叠在了另一条腿的膝盖上,“三天前,有个自称是什么组织的代表找到了我。”   他说这话时, 李冼投来了视线。   “他给我的感觉很诡异,你能懂吗?像人……又不太像人, 但是我没从他身上看到融合种的诡化特征,我以为是纯种——直到他问我人类繁衍自然进化有没有兴趣。”赛斯继续, “神经病一样,我看上去是那种想要保护世界和平的人吗?”   闻烛恹恹的掀起眼皮,没什么兴趣:“跟我有什么关系?”   “他们组织的图腾, 是一条缠着苹果的巨型白蛇。”李冼靠着墙壁,淡淡补充道,“金色的眼睛。”   他记得,闻烛跟那条巨型的白蛇之间能说的事情可不少吧?   闻烛这才看了过来:“叫什么名字?”   李冼停顿了一下, 神色怪异道:“我也不记得了。”   这些人找上门明明都不超过一个星期,怎么会这么巧他们两个人全忘了叫什么名字?   精神系诡物?   闻烛若有所思的把印象毕竟深刻的那几个精神系在脑海里拎出来遛了一遍,没什么头绪。   “只找了你们?”闻烛猜测,“F区有什么融合种权利组织吗?”   赛斯闻言嗤了一声:“要是有这玩意,失乐园还能在那称王称霸?”   “你加入他们了吗?”李冼突然问。   “没。”赛斯冷冰冰道,“我又不蠢。”   他才诡化多久啊?在进失乐园之前,那些废物触手根本不值得谁惦记。   出来之后,赛斯正是还没完全适应的时候,人类基地能够放他进去,但里面的幸存者绝对不可能接纳这群基因被“污染”了的同类,   也不知道这群人在战区里窥视了多久,才找上门找得这么妥帖。   “我同意了。”   赛斯诧异的看了他一眼:“你疯了?”   李冼独来独往了这么久,这次事情显然让他意识到了到底有多少东西在打他们这群融合种的注意,他本来就擅长孤军奋战深入敌营,言简意赅:“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赛斯没听懂这句中文的意思,但他大概明白了李冼的打算,嗤笑了一声,没做评价。   他的视线似有若无的在客厅扫了一圈,又站起来慢吞吞的走到了卧室门口,不知道看到了什么,辣眼睛般的移开视线,啧了一声:“你还真跟裴青山结婚了?”   闻烛从思绪里抬头,看到了挂在床头的那张双人结婚照,懒洋洋的“嗯”了一声:“怎么,你有什么要对我的婚姻生活指教一下的?”   “你不知道北斗局在战区的名声吗?你一个好好的纯种——”赛斯笑了一下,大红色的领带衬得俊美深邃的西方面孔添上了两分凉飕飕的邪气,“我看,你们也走不到一起去,最后还不是落得个鱼死网破你死我活的……”   “谁说我是纯种了,”闻烛完全忽视了他的语气里的暧昧,打断道,“我是人。”   “……”   加上狼蛛的十八只眼睛,现在一共有二十二只眼睛沉默不语的盯着他了。   看得闻烛密集恐惧症都出来了,他不耐烦的踹了狼蛛庞大的身体一脚:“缩回去。”   巨型毛刺狼蛛瞬间委委屈屈的退后了两步,化成了一个十五六岁的美少年。   又不是我说你跟你老公走不到一起去的!   你踹我干嘛?   “考虑一下,你不如甩了他跟我吧?”赛斯慢悠悠的接上最后一句话。   听到这话,闻烛也朝着他勾了勾唇:“好啊。”   “什么?”赛斯没想到他会这么答,挑眉。   “我说好。”   闻烛站起身来,慢慢走近,白衬衫人模狗样的扎在西裤里,腰身劲瘦,几乎不需要太努力,脑海里就能想起这条美人蛇发着烧躺在地牢时的样子,赛斯坐直身体,喉结不自觉的滚动了一下。   冰凉的手掌拍了拍他的脸,力道不大,但侮辱性质极强——赛斯以为他应该暴怒了,但结果是,莫名的火就从耳根烧了起来。   “你这样的,猜猜我一口吃几个?”   话音刚落,一条巨蛇就从他的影子后边爬了出来,朝着赛斯张开了血盆大口,把他吓得整个人汗毛竖起,无数只触手应激般的弹射了出来。   嘶嘶嘶——   “你……”旁边的狼蛛目瞪口呆的看着这条大蛇,又转头看向闻烛,又看向大蛇,不可置信的尖叫道,“怎么会……有两个你。”   本来一个就有的他受了!   白森蚺感觉到了纯种的气味,立马放弃了赛斯,摆动着头,贪婪的蛇瞳的落在了狼蛛的身上,尖齿里伸出鲜红的蛇信子。   看到这熟悉的眼神,同为纯种,狼蛛还能有什么不明白的,他欲哭无泪的站在原地不敢动弹:“你你你你你你不是说你不吃有毛刺的怪物吗?”   是你自己当年说嚼起来恶心的!   不过让他意外的是,这条森蚺似乎没有听懂他的话,不断的伸头试探着,要不是闻烛在这,他估计已经张口把这只旧部下一根腿都不落下的活活吞了。   森蚺身上的动物性太强了——   连狼蛛都感觉到了不对劲,在红塔里没人给诡物们分等级,那是个弱肉强食的地方,但是通常而言,往往越强大的诡物,智慧就越倾向于人,   特别是像闻烛这样的,一手造成红塔混乱至今的第十五代王座,传说中那是一条遮天蔽日又开了神智的怪物。   “回来。”   冷漠的声音响起,让这条垂涎欲滴的白蛇瞪着一双金瞳念念不舍的钻了回去。   “别叫我主,没人告诉你,我叛逃了吗?”   “带着王座一起吗?”狼蛛低声道。   “什么意思?”闻烛狐疑的看了过来。   狼蛛默默道:“没有第十六代了,它没再承认任何人。”   “所以周岁只有杀了我,才能篡位是吧?”   “嗯……可、可能吧。”   “他不是死了吗?”听到这个名字,赛斯都条件反射的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这次是李冼亲眼看见周岁在闻烛手上断气的,除此之外——他想了想,猛的抬起头:“那颗眼珠子!”   “只死了一个他有什么意思?”   闻烛的话语暧昧不清的,但在场的两个融合种都是聪明人,   “他后边不是还有一个老朋友吗?”   他们在离一线最近的地方待过总是要比其他人多一份敏锐度的。   况且风雨欲来之前,虔诚的人总是能率先收到上帝的预警——这就是赛斯这次来临京的目的。   “你跟他们对上怎么样?”   赛斯指的是红塔里那些蓄势待发的怪物们,他还挺好奇的。   “不怎么样。”闻烛很诚实,“我不是悬崖里血液正统的王,当年那群王族内部厮杀混乱,我趁两败俱伤的时候把他们家族留下来的老弱病残全都屠了,才蹭上的王位……如果你是来投奔我的,那你估计找错了下家。”   裴青山敲了敲桌子,思索道:“所以你的意思是,坐了十四代的位置就这样被野路子来的家伙掀杆子起义篡权了?”   北斗局这个时间除了裴青山和他的副官,其他人都在郊区训练,会议室连带着整个走廊都显得有些安静。   “……你也可以这么理解,但我不是很喜欢你的反问语气。”   听起来质疑感很强。   穿着黑色皮衣的男人大刀阔斧的坐在会议桌前,比起北斗局从上到下一溜的年轻精锐士兵,那张戾气深重的脸看上去更像是来闹事的。   他揉了揉酸痛的眉眼,一道从额头斜拉下来穿过鼻梁一直到右耳的长疤宛如狰狞的蜈蚣一样,硬生生的把这张还算俊美的脸给毁了个七七八八。   “裴青山,你很有名。”他靠坐在椅子上,懒散的看着面前年轻的高位者,耸了耸肩,“确实有傲气的资本,如果你不信任我,就麻烦别他妈的四处派你那帮狗全国各地的咬老子了,好吗?”   裴青山也不恼,招了招手,装模作样的斥责廖鑫:“我不是说了要带上礼物礼貌的去请翟先生来做客吗?怎么那么粗鲁?”   廖鑫扯了扯嘴角,   他记得裴青山的原话明明是——不配合?他多大脸?再派几个人去五花大绑也得给我绑回来!   礼物确实带了哈,   十几把枪和一捆麻绳。   “……”翟横默默的在心里给自己念了半天的心平气和,才咽下脏话,“还有什么事?”   北斗局没人了吗?什么缺德玩意都能当老大!   “翟先生,这种焦头烂额的时刻,”裴青山递出橄榄枝,“我们正需要您这样的人才。”   “这个时代不是一直这么烂吗?还能再烂到哪里去?”   裴青山沉默了一瞬,   他没想到,翟横当年在北斗局也算是赫赫有名的人物了,这会年纪也四十来岁了,竟然还在中二叛逆期?   “想必你也听说了,融合种的数量越来越多。”   “那又怎么样?”   “局里有个好位置刚空下来,考虑考虑?”   “让我回北斗局啊……李伟光告诉你我的信息的时候,没有再说点别的吗?”翟横笑了一下,面部肌肉牵扯到了那条狰狞的长疤,让这个笑容瞬间变得鬼气森森的,“比如我的伴侣,被你们北斗局上一届老大活活斩首这件事情?”   听到这话,裴青山额上青筋一跳:“什么?”   李伟光的原话是——那老东西之前跟我是搭档,相信我,如果你非要找一个足够了解红塔里边世界的,除了他不会有第二个人。   具体是为什么,裴青山没问,李伟光也不太想说。   “看来安全院应该也觉得这是件相当大的丑闻吧。”翟横勾唇笑了一下,从耳后摸出一根烟,嘴上问,“介意吗?”   不等裴青山讲话,劣质的尼古丁气味已经充斥了整间会议室。   “你爱人?”   裴青山。   “我和一个……你们嘴里的纯种在一起了。”一口白雾从他的嘴里吐了出来,那张沧桑的脸上隐约还能看出当年的意气风发,他靠在椅子上,微仰着头,眼神没有聚焦,“他没杀过一个人,他甚至救了我,但是这有什么关系?除了我,没有人在乎。” 第36章   “你们高尚, 你们是为了全体人类而战的末路者。”翟横冷嗤了一声,太多类似的话他早就说烂了、说倦了,但事实证明, 世界上根本就没有绝对的对错, 他怨不了自己效忠了十年的队伍,也不可能让那位大人物给写进手册里的危险纯种一命抵一命。   “恕我直言, 翟先生,世界上所有人都有自由恋爱的权利, 但我们吃的就是这碗饭。”裴青山不太能理解他, 只觉得事情的发展过于荒诞。   “裴长官,你结婚了吧?”翟横扫到他的无名指上的戒圈,“我很好奇, 如果你面临我这样的状况, 你还会是这幅……令人讨厌的表情吗?”   “谢谢您的关心,”裴青山下意识的转动无名指上的戒指,轻笑一声, “没有这个可能性。”   人怎么会爱上诡物?   虽然对于整个红塔计划而言,裴青山跟诡物接触的时间还是太短了, 但他至今为止杀过的那么多只诡物,无一例外是欲望和毁灭的化身,   人类追求灵魂纯粹的吸引,诡物寄生于欲望。   他们两个种族,是与生俱来的天敌。   “OK, 如果有这么一天的话,”翟横无所谓的耸肩,恶劣一笑,“祝你永失所爱。”   抽完一支烟, 翟横没再把时间浪费在跟冷酷无情的安全院鹰犬讨论立场的问题上了:“你还有什么想问的?”   “你说的那些王座,有多强?”   “非常强。”翟横看着裴青山的眼睛,突然问,“你败过吗?”   “当然。”裴青山有些好笑,那群玩政治的为了稳定军心,到底给他按上过多少夸张的头衔?   胜败乃兵家常事,裴青山从不托大。   “也许比你的那场败仗要再强上十倍战力,就是红塔最上面那层诡物的实力了。”翟横摇头,“你应该听说过领域吧?”   “那是一层像磁场结界一样的东西,里面光怪陆离的能量由诡物自由掌控,所以一旦遇到这样的诡物,只用记住一件事就好了,快跑。”翟横垂下眼眸,那双眼睛宛如冷眼旁观的外人一样,“不过既然你都找到我头上了,想必是见过那玩意了。”   “领域。”裴青山又在嘴里嚼了一边那个词,想起了那道裂缝,说实话,他一直在奇怪,周岁死掉的那个塔口为什么跟所有的塔口都不一样,能量阈值出奇的高。   “一层冰……底下是停滞的岩浆?”听完裴青山的描述,翟横皱起了眉,“说到底无论是诡物还是人类都是被自然控制的,没有东西可以违背自然规律,诡物能开的领域也不行,这两种相斥的元素不可能存在于一个磁场里。”   他垂下眼睛琢磨:“要么是你们的能量仪出了问题,要么……就是那里存在两个领域——这可算不上是一件好事。”   两个领域?   裴青山想起了现在还没找到人的李冼——他当时说那十几个纯种都是他杀的,他一个融合种,怎么可能有这样的力量?   现场还有别的诡物在?   还是说那群躺在地上的诡物压根就没死全,在他眼皮子底下跑了一个?   裴青山当时就应该把这群尸体好好的翻个面一个一个检查一遍的——后面能量仪数值爆了,塔口完全成熟,已经不可能再带人下去查探情况了。   心脏在胸腔里不明不白的跳了起来。   他几乎就要抓住那个虚无缥缈的线了……   咚咚咚——   撞击声响得过分异常,裴青山深吸了一口气,稳住莫名的心跳,正想继续开口的时候,廖鑫突然脸色难看的将手机递到了他面前:“长官,你可能得听听这个。”   “裴青山!派去跟你小姨子的那两个兄弟全死了!”李伟光冷冰冰的语气咬牙切齿的从听筒里传了出来。   裴青山脑袋里那根这几天刻意无视但又随时绷紧的弦瞬间就断了,他站起身来:“你说什么?”   “你自己回来看吧,差点上新闻了!”   挂掉电话后,裴青山立马以最快的速度调了一队人出来。   “哟,小姨子……”翟横像个局外人一样坐在椅子上跷二郎腿,意味悠长道,“裴长官,希望你不会有清官难断家务事的那天。”   当年熠熠生辉的北斗局前辈,此刻完完全全的以一个不在乎的姿态,嬉笑着旁观着自己曾经效力过的机关、种族、信仰濒临破碎。   裴青山正心情差着,闻言一把将手里攥着的唐刀拍在了桌子上,居高临下的看着翟横,那双眼睛宛如大西洋里的断崖一般深不见底:“无论发生什么事,翟先生,我都不可能像你这样——活在无休止尽的无能为力、后悔和懦弱里。”   话音刚落,他就迎来了男人愤怒的一记重拳:“你懂个屁!”   裴青山不闪不避的接了下来,后退两步,手指摸了一把嘴角的擦伤,要笑不笑的勾了勾唇角,礼貌道:“回见。”   头也不回的提着刀去收拾烂摊子了。   留下翟横靠在桌边,嘴里骂了两句还不过瘾,把姓裴的会议室的椅子全砸翻了,   颤抖的指尖夹起劣质的香烟。   小作坊呛人的白烟肆无忌惮的飘散在空中,   点燃了,他却没抽。   半晌,   翟横才猛地弯下腰,把脸埋在了手掌里。   剩下的白烟散开成一团迷离的云雾,飘在临京大学教学楼天台上。   “说了多少遍了,我碰见李丽只是个意外!”   “我跟那娘们能有什么……你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   “你能不能不要动不动就提分手?”   “草!又挂老子电话!”   染着一头黄毛的男生趴在栏杆上,把手机重重的扔在了旁边的地上,嘴里咬着烟。   还没抽到一半,一个骨节分明的手突然伸了过来,胆大包天的掐住了他的烟。   大胆,谁敢虎口夺食!   “你谁啊?”黄毛愤怒的看过去,只见一个相当面熟的青年神色平淡的把烟按灭在了水泥台上。   “老、老老师!”   即使是到了大学,还如愿以偿的加入了更权威的鬼火少年圈子,黄毛看到上午还站在三尺讲台上的老师抓包他在天台抽烟,还是拘谨又结巴的心虚了起来。   “教学楼不让抽烟,没看到警示牌?”闻烛把烟头扔进旁边的垃圾桶里,“叫什么名字?”   “张一番。”黄毛缩了缩脑袋,小声争辩,“但这里是天台!”   “跟女朋友吵架了?”闻烛心情好的时候,偶尔还算得上是个为人师表的东西。   黄毛闷闷的“嗯”了一声,又看了一眼这位戴着眼镜频繁出现在女生们的讨论中的帅气老师,更郁闷了:“老师你长成这样,肯定没吃过爱情的苦吧!”   不知道他那句话说错了,总感觉闻烛这下扫过来的眼神变得凉飕飕的。   打火机的脆响在寂静的天台响了起来,   张一番惊讶的看着闻烛嘴边升起的白雾,又迅速摸了一把自己的口袋,不翼而飞的烟盒出现在了面前的水泥台上。   张一番:“!!”   不是不让抽吗?   而且我的烟是什么时候到你手上的!   弱小可怜还不敢问,张一番只好哼哼的把烟重新揣回口袋里。   不过这位有些离经叛道的老师显然也不太会抽烟,没抽两口就无趣的灭掉扔进了垃圾桶里,薄荷味在口腔里缓缓散开,回味起来倒是有点苦涩。   听见楼道的脚步声,闻烛人模狗样的散了散空气中的烟。   “哥……”闻瑟的视线先是精准落到闻烛身上,半天才扫了眼他旁边的黄毛,温声问,“这位是?”   “叛逆学生。”闻烛不欲多言,直奔主题,“有什么事非要现在跟我说?”   一看老师有正事,叛逆学生马上有眼力见的躲在角落跟女朋友发短信去了。   “没什么事就不能来学校找你吗?”   “人民教师这么闲?难怪最近几年滨川的本科率低到令人发指。”   “……”   “哥,还记得那个晚上吗?”闻瑟学着闻烛的动作,扒在栏杆上,眺望着这座城市,怀念的感叹道,“我真希望时间可以停留在高中,只有我们、只有我们两个相依为命的日子,那时候很苦,一边要胆战心惊的怕研究所放过的那个小孩又带人找回来抓我,一边还要跟闻建业斗智斗勇。”   闻烛没有说话,清凉又温和的微风吹在脸上,他舒服的闭起了眼睛。   “但那……应该是我这辈子最快乐的时光了。”闻瑟笑了一下,她几乎没出过滨川,这是第一次站在这么高、这么厉害的学府的教学楼上眺望临京这个国际大都市,高楼大厦、车水马龙繁华到让人都要醉了,“你知道吗,哥,我最崇拜你了,所以当年我想也没想就决定报临大。”   听到这里,闻烛顿了一下,轻轻应了一声“嗯”。   “那天,闻建业跟二叔二伯一起喝大了酒,说什么女儿家的走那么远就不会再回来了,女人就应该安安稳稳的,他怕我走到大城市里去了,以后翅膀硬了不肯回来给他养老,三个人一起打电话改了我的志愿。”闻瑟撑着下巴,脸上没什么表情,“后来哥哥你听到消息回来把他的右手打折了。”   说到这里,她弯起眼睛笑了两下:“哇,那天你可威风啦,拿着木棍把闻建业按在桌子上,问他——哪只手打的电话。他都吓尿了!”   “嗯。”   “可是哥哥,他那种混吃等死只知道吃喝赌的废物,一只胳膊就可以换来我的前程吗?”闻瑟像是在跟闻烛聊天,又像是在自言自语,语速却越来越快越来越快,“但事实上,他都用不上胳膊,因为我是女孩儿,因为我是他生的,所以我天生就应该被他压迫,到死都得困在……”   “闻瑟!”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一声冷冰冰的厉呵打断,闻烛侧身利落的攥住了身后冲着他脑袋来的藤蔓,藤蔓上尖锐的细刺在他手上拉出一道口子,在他手上扭动挣扎着,闻烛脸色极其难看,盯着闻瑟的眼睛,一字一句道,“这是什么?” 第37章   “臭娘们!”   “那臭娘们生的小婊/子!过来, 给老子把桌子清出来!”   “写什么作业?你他妈女孩要那么好的成绩干什么?”   “你是不是也想像你娘们一样跑了?”   闻建业把闻瑟破旧的书包里的书都拿粗来撕了个干净,又把那唯一一个属于闻瑟的小小的粉色的书包丢进了炉子里。   自作聪明的哼着小曲儿去喝酒,嘴里还哼笑:“老子跟你说, 没门!”   那时候, 闻瑟只有七岁,   小孩子的创造力只能给自己制造另外一个子虚乌有的玩伴。   ——恨他恨他恨他恨他!   ——讨厌他!   闻建业喝了酒, 不管她和闻烛在干嘛,准会被拎出来暴打一顿, 如果闻瑟跟闻烛躲在法医叔叔的家里, 事后回来只会被打得更惨。   那时候,闻烛不到九岁,性格阴沉、懦弱。   每次被揍完之后, 他只会默不作声的爬起来去房间里睡觉。   两个同命相连的人却苦到实在没力气去在意身边的东西。   闻建业更喜欢打闻瑟, 因为他说,   女孩不打怕了就总想着离家。   十岁那年,闻烛跟同学出去玩, 掉到了池塘里,被人救出来的时候尸体都凉了, 法医叔叔看了都直摇头。   小小的闻瑟站在旁边,直愣愣的,   ——你连哥哥也要没有了吗?   ——那你还算有家吗?   但是闻烛奇迹般的生还了,呛了两口水就醒了过来。   自那以后,闻瑟发现她的哥哥好像有变化了,   刚醒来那会,闻烛嘴里只能讲几个吐字模糊的句子,像是被这场九死一生的溺水给剥夺了语言功能一样。   一个月后才慢慢恢复过来,但是他的性格比以前更冷漠了,   看人的时候,一点感情也没有,活像是个警惕而危险的动物。   有时候就连闻建业看了都怕。   但闻瑟不怕,哥哥不会打他。   说起来,正是那段时间,家里像是闹爬虫一样,总能看见奇怪的鳞片,吓得闻瑟只敢躲在床上。   闻烛看到以后,默不作声的把鳞片扫走了,自那以后,爬虫也消失了。   那时候闻瑟只以为,哥哥是长大了,   闻建业每次想要动手的时候,哥哥就会像一头厮杀的小狼一样冲到前面,跟强壮又可怕的中年父亲肉搏起来。   几次之后,闻建业彻底不敢再动手了,连带着闻瑟他也不敢打了。   但她还是不敢接近哥哥,哥哥是连那么可怕的父亲都敢打的人,他在家也很少开口说话。   那一年,   哥哥打碎了这个家庭里,恐怖的父权。   闻瑟高二那年,闻烛上高三,他每天晚上都有晚自习,闻瑟只好自己背着书包回家。   那天晚上,闻建业喝醉了,半夜起来把闻瑟打了一遍,   嘴里怒骂着那些闻瑟都听麻木了的话。   她以为这只是一个普通的被喝醉酒的爸爸打一顿的晚上,但那天闻建业不知道从哪听到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传言,打完之后又把跟死狗一样的闻瑟拽了起来,   那时候闻瑟和闻烛饭都吃不饱,两个人都面黄肌瘦的,她哪里抵得过喝醉了的中年男性。   挣扎不开,闻建业满身恶臭的酒气,   闻瑟被塞进了一个面包车里。   面包车里全是潮湿的臭气,她被人用袜子堵住了嘴,绝望的涕泪布满了整张脸。   她再傻也该知道,闻建业把他卖掉了。   她可能要被这群人带到哪个比南新镇更偏僻的大山沟沟里去,给某个傻子或者大龄老汉当媳妇。   那还不如让她死。   ——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呜呜呜呜呜!   ——谁来救你谁来救你呀?   ——没有人,小闻瑟,你是被爸爸卖掉的。   ——没有人来救你。   黑暗的绝望中,闻瑟儿时脑海里的声音更清晰了,   她终于后知后觉的发现,那似乎不是她臆想出来的玩伴……   ——我有力量,我给你力量。   ——帮你杀了他们,好不好?   好啊好啊好啊。   闻瑟一个劲的点头。   她只是想要活下去,她有什么错?   那一晚,闻瑟只觉得斗转星移,脑袋晕晕乎乎的,但她从未这样感觉到过空气的流动、时间的变迁和宇宙的洪荒,她像是电视上那些洗了鸦片的人一样,沉溺在一片浩瀚的星河里,迷茫又恍惚。   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面包车已经侧翻在地上,里面的三个人全都不见了,化成了三滩血水,   闻瑟站在血泊里尖叫。   她突然感觉自己怎么什么也动不了,低下头,闻瑟惊恐的发现下半身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纤维化成了粗壮枯老的树干,上面还滴着血,皮肤宛如一片片裂开的砖瓦一样,布满了恐怖的痕迹。   闻瑟觉得,   她大概是要死掉了。   那年,她才刚到十七岁。   荒郊野岭的,闻瑟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哪个方位,也许她要暴尸荒野了。   “闻瑟——闻瑟!”   恍惚间,她睁开眼,看到一张灰尘扑扑又疲倦的脸,正大喊着她的名字。   闻烛……   是哥哥……   闻烛把她从地里拔了出来,然后把她背在身上,用沾满灰的校服外套围住了她的下半身。   哥哥把她一步一步从荒郊野岭里,硬生生的背回了家里。   从黑夜到黎明再到白天。   闻瑟觉得自己又活过来了,   她不知道闻烛做了什么,但那几天,闻建业都没回过家。   她躺在床上不能动弹,每天哥哥都会翻墙回家喂粥给她吃。   三天后,她得到了一条红色的麻绳手链,做工十分粗糙,   但奇迹般的,她戴上之后,枯木般的下半身又重新长出了双腿。   那几天,闻烛的脸色白得像鬼。   好景不长,一群自称是研究所的人找了过来,   他们想要带走闻瑟,开出了她这辈子都没见过的高价。   闻烛不同意。   这群人不死心,半夜带着武器和绳索,用上了绑架的手段,   然后他们就死了。   闻烛只放跑了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但他弄瞎了小孩的一只眼睛。   怕有人找上门报复,   于是闻烛走了,他报了最远的大学。   那天闻瑟放学回家,只看到了一张纸条,   里面是一串号码,留言是——少打。   非常的闻烛。   这一瞬间,“她”又冒出来了。   ——哥哥走了呀?   “哥哥为什么要走呢?”闻瑟很迷茫。   ——因为哥哥要逃跑。   ——哥哥那么厉害,为什么要逃跑呢?   ——那天那么大一条蛇,可吓人了呢……   ——不公平,瑟瑟,太不公平了,哥哥那么好那么强大,却被人逼得跟你分开这么远,太不公平了,瑟瑟。   ——卑劣懦弱的人掌握着社会上的权力,强大勇敢的却要当四处逃窜的老鼠。   ——瑟瑟,这是什么时代呀?   后来,闻瑟的志愿被改了,   她收到了镇子不远的地级市里的一个师范院校的录取通知书。   ——女人就是不能离家太远!   ——女孩子做老师安稳呀!   ——你就该当个老师,早点成家结婚生孩子!   过不了多久,闻建业死了。   怎么死的,谁知道呢?   闻瑟一开始是在市里当教师,   后来有一天,   那位五六十岁德高望重的老校长把她叫到办公室里去。   闻瑟曾经见过他的妻子,是个很温婉身上却有很多伤痕的家庭主妇,   每每看向孩子的时候,眼睛里才有一点光。   “装什么清高?”   “这个年纪了,也没个男朋友的,不就是在等我上你?”   “装什么,家庭情况也不填,以前就是做那个的吧?”   “老子疼你是看得起你!”   闻瑟提了辞职,   周围人都在劝她。   “女孩子找个稳定的工作不容易。”   “哎哟,要不你就忍忍吧!”   没多久,她回到了南新镇。   法医爷爷退休了,看到她随口调侃:“我们瑟瑟丫头都长这么大了,找男朋友没有?”   “还没男朋友呀?快快咯,年纪再大一点可没男人要啦!”   闻瑟很生气,   她知道法医爷爷是在为她好,   就是这样,她才那么那么生气。   ——瑟瑟,你看这个时代,多得是蝇营狗苟、寡廉鲜耻之辈。   ——是性别注定了你苦难的一生吗?   ——不对,是这个不公平的时代呀。   ——哥哥明明那么强大,却要远走他乡,你这么聪明,却非得当个安安稳稳结婚生孩子的居家好妻子,真是奇怪……   ——我给你力量,我们创造一个新的世界……一个公平的、实力为尊的世界,好不好?   “好啊。”   她只是想活下去,   神啊,   她没有错,她完全正当。   天台上的微风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猎猎作响的狂风,吹起闻烛乌黑的发丝,模糊了那双冷厉的眼。   “闻瑟,这是什么?”   她从来没有从闻烛的身上得到过这么浓烈的愤怒,或者说,除了姓裴的,很少有人可以调动哥哥的情绪,所以闻瑟兴奋极了。   “哥哥,怎么明知故问?”闻瑟侧过头来看他,笑眼弯弯,可爱极了,“难道不眼熟吗?”   她抬起手来,手腕上红色的细绳断裂开来孤零零的碎在了地上。   “这是神赐我的——”她的笑容褪去,脸上只剩下死一般的平静,“新生命。” 第38章   “苦藤, 别再跟把时间浪费在没用的人身上了。”   一根黑色的羽毛轻飘飘的落了下来。   漆黑的爪子扣住天台边缘,一个长着黑色翅膀的男人像鸟类动物一样稳稳的蹲在了狭窄的台面上。   面色不虞:“要是坏了谢……他的好事,他又要骂你了!”   闻烛的视线这才挪到了男人的身上, 上下打量两眼, 随即蹙眉:“这只鸡是谁,你什么时候在外面交的这种不三不四的朋友? ”   “……”男人瞪大眼睛, 咬着牙怒道,“你他妈眼睛瞎了?老子是乌鸦!”   “刚刚说的什么神神叨叨的东西, ”闻烛不在意他说什么, 只是意味不明的问,“也是这鸡教你的?”   好像只要闻瑟认了,他就马上把这只鸡给宰了一样。   “再说一遍, 老子不是鸡!听不懂人话啊?”男人的翅膀愤怒的张了开来, 瞬间扇出一道飓风,把天台上的花盆都吹翻了。   闻瑟立马冷冰冰的瞪了他一眼:“乌鸦,还轮不上你动手!”   呼啸的风把底下单薄的身影吹得闻烛连退两步, 五指死死抓住了栏杆才稳住身体,乌鸦收回视线, 不屑的嗤笑了一声:“我们是有使命在身上的人,不要再扯些没用的儿女情长了。”   “不过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而已, ”乌鸦停滞在空中,巨大的翅膀遮天蔽日的在身后扇着,他居高临下的盯着闻烛, 宛如在看一只垂死挣扎的蝼蚁,露出一个残忍的邪笑,“我最讨厌这种道貌岸然的人了……既然你不舍得下手的话,那哥哥只好帮帮——”   话还没说完,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一道快如闪电的白影在空中一闪而过,谁都没能抓住。   只看到刚刚还高高在上得意洋洋的乌鸦突然僵硬的惨叫了一声,右半边身体在空中不自然的猛地往后扭曲了一下,   直愣愣的摔了下来,重重砸在了天台上。   乌鸦在天台上抽搐了一下,才艰难的撑起身体,咬着牙不可置信的扭头看着捅穿了自己的右翼的冰箭,脸色极其难看:“这是什么?”   闻烛松开了手上拉着的弓——现在变成他在居高临下的看着乌鸦了。   闻烛垂下握着冰弓的手臂,一道寒气从他的手掌里散了开来,巨大的冰弓顿时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是不是鸡,都得滚下来说话才够礼貌吧。”   乌鸦用力拔出冰箭,扔在地上,怒道:“苦藤!这他妈是什么东西!”   闻瑟这才慢悠悠的拖着藤蔓缠绕成一团的腿,挪了过来:“我早就劝过你了。”   惹他干嘛?   “谢词来了都不一定打得过,你倒是挺会逞能的。”闻瑟冷笑一声。   “你——!”乌鸦疼得面目扭曲起来。   “说完了吗?”闻烛不耐烦的看着两个人,阴影里的大蛇蠢蠢欲动的扭动起来。   “别动!”一片藤蔓丛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溜出去一根把晕倒在地的黄毛给缠了起来,“你再过来,我可就勒死他了。”   张一番在见到闻瑟长出藤蔓的时候就吓得晕死了,好不容易又醒过来,一低头,就看到自己被蠕动的藤蔓给吊到了空中,   他瞬间两眼一翻,又要晕过去,不知道想起什么,挣扎着朝闻烛挥动着无力的手臂:“老师,我女朋友是计算机8班的吴美丽!我要是死了你就跟她说我出国留学了不是死掉了,让她找个新男朋友吧呜——”   “闭嘴。”闻烛嫌他喊得聒噪,他冰冷的扫向罪魁祸首,“闻瑟,你胆子真是越来越肥了。”   “哥哥教得好。”闻瑟露齿笑了笑。   “你以为死一两个人对我来说是种威胁吗?”闻烛也朝着她笑了一下,眼镜还人模狗样的挂在大学教授那张为人师表的脸上,又温和的看了张一番一眼,嘴里轻飘飘道,“别担心,吴美丽一定能找到更好的。”   “……”   张一番哭得更凶了。   闻烛看起来确实完全不在意闻瑟手里的人质,想也没想抬腿就准备往前走——刹那间,一阵剧烈的嗡鸣声撕裂了诡异的平衡。   他顿住动作,迅速抬头看去,两架军绿色的飞机盘旋在临大上空,   领头那架掉下来一条惊险悬在半空中的梯子,一道黑影挂在梯子上——这么摇晃的视角也许认不出来那道黑影是谁,但绝对能够认出来在空中闪着雪亮的白光的那条长刀。   “北斗局的狗咬过来了。”乌鸦捂着肩膀脸色阴沉道,“赶紧走!”   “裴青山就在那,你以为我们现在还走得掉吗?”闻瑟冷哼一声,藤蔓上的尖刺离张一番脆弱的脉搏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倒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说时迟那时快,在天台上裹成一团的藤蔓突然射出一排密密麻麻的细刺,裴青山余光扫到,来不及等直升机靠边了,他从绳梯上一跃而下,借着惯性抱着闻烛滚到了花坛后边。   “长官,又见面了,”闻瑟朝着两人隐蔽的花坛扬声打招呼,“这次该叫你嫂子了吧?”   乌鸦在旁边警惕北斗局的狗偷袭,听到这话,也顾不上警惕了,一副下巴脱臼的表情扭头望向她。   不是!   你说裴、裴裴裴青山是你谁?   “小姨子,别来无恙啊。”裴青山刚直起腰潇洒的露个头,话还没说话,就被闻烛怼一肘又弯了下去。   他表情沉得可怕,看来这次是真被气狠了。   裴青山咽下嘴里的调侃,极其有眼色的安慰道:“放心,我马上给你把小姨子抓回来。”   他站起身来毫不留情的斩断往这边蠢蠢欲动的藤蔓,十几黑洞洞的能量枪枪口把角落里的人死死围住了:“闻瑟,放开那个学生,我最后再劝你迷途知返一次,不要再杀害第三个无辜的人了!”   他这话一说完,闻瑟脸上的笑也冷却了下来。   果然,闻烛听得脑袋里那根筋都扯得生疼,他站在裴青山背后,横眼看过去:“你还杀人了?”   “裴长官,让你的人退后!”闻瑟错开视线,冲着裴青山道,“不然今天就让这小屁孩跟我们一起死!”   张一番嘴都被堵住了,只好用肢体语言——在被包成粽子的藤蔓里扭动着躯干,展现他的恐惧。   “闻瑟,你还敢杀人?”   他又问了一遍。   裴青山眼看闻教授脚都快伸出去了,连忙展臂把人拦住:“等等,你也冷静点。”   “哥哥,我只是想活着而已。”闻瑟开口,“如果是这样的话,做什么都应该正当吧?”   “我看你现在跟你旁边那只杂毛鸭鬼混在一起才死得更快。”闻烛那双眼睛沉甸甸的黑,打在闻瑟的身上像是被隔空狠狠抽了一鞭子,“没脑子的东西。”   乌鸦:“……”   闻瑟:“……”   裴青山顿时觉得这场面怪熟悉的,   哦,闻烛平时这么骂的对象大部分时间都是他。   藤蔓在天台上缓缓游动。   她耳尖微动,转过头去:“裴长官,别搞小动作。”   裴青山立马给了逐步靠近的士兵一个眼色,两人速度撤回,他才缓缓劝道:“小姨子,听你哥的吧,回头是岸。”   闻瑟诡化的藤蔓几乎缠满了半个天台,那些鬼东西就像是她感官的眼神一眼,任何风吹草动都能被她迅速捕捉到——这也意味着,偷袭是不可能的了。   在狙击手的子弹送到她的头盖骨之前,那条藤蔓会率先刺破黄毛的大动脉。   裴青山表面上看起来漫不经心的,   实际上也捏了一把汗,余光不断的扫着周围的环境,一边东拉西扯,大脑一边疯狂运作起来寻找突破点。   “闻瑟,他快不行了。”闻烛突然出声,裴青山都来不及拦住他,“这是我的学生,我跟他换。”   “不行!”   “不换!”   两道声音同时响了起来,闻烛没转头去看裴青山,只是将视线落在了乌鸦身上。   “你的学生?你当我们蠢吗?”乌鸦嗤道,“刚刚你可不是这样一副嘴脸。”   “好。”闻瑟却一口应了。   乌鸦惊怒:“你疯了吗?你没看到他刚刚……”   “他不敢。”闻瑟好整以暇的看着闻烛,乖巧笑道,“是不是呀,哥哥?”   狰狞的藤蔓在她的脸颊上游走,让这个笑看起来鬼气十足。   “闻烛,你听我说,我知道你想救那个孩子,”裴青山拽住他的肩膀,脸色难看至极,“但她已经不是你妹妹了!你现在过去太危险了!”   “你不是想看看我还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吗?”闻烛近乎温顺的按住他僵硬的小臂,语气却没软化半分,“这个好机会错过可没了。”   “闻烛,我没那么想!”   他是多疑不错,但他不可能去拿闻烛的生命安危去证明!   “好,那你就保护好我。”闻烛也没说信不信,利落的扯开裴青山的手臂,“把张一番带走,他下午还有课。”   张一番:“……”   感动又混杂着卑微的眼泪落了下来。   这下唯一一个敢在这种场合打哈哈的长官也冷下脸来了,整个战况进入一个相当焦灼的局面。   藤蔓却高高兴兴的缠住了闻烛的脖子,藤尖在他脖侧不知道什么时候擦出的一小块口子周边摩擦着。   闻烛微微撤开了头:“你就打算这样跟他僵持下去吗?”   “哥哥,你不要对我这么冷冰冰的。”闻瑟笑了一下,引来乌鸦一个视线——他都觉得这平时沉默寡言的娘们不知道怎么回事,一碰到闻烛就变成了神经病。   “你现在准备弄死我,我还得对你笑吗?”闻烛不为所动,“闻瑟,你的脑子也被那东西诡化掉了?” 第39章   闻瑟凑近他的耳边, 压着嗓子蛊惑:“明明我们掌握了改变世界的力量,为什么要做低人一等四处逃窜的老鼠呢?哥哥,这不公平。”   “什么是公平?你肆无忌惮的跟魔鬼做交易是公平?用这种肮脏的力量绑架无辜的学生是公平?还是杀掉多少人才能叫公平?”闻烛冷声道, “闻瑟, 我是这么教你的吗?”   闻瑟亲密的把头搁在闻烛的肩膀上:“还记得那天晚上,你找到我的时候, 我发誓,只要你在我身边就够了, 但是哥哥, 这个时代太坏了,你甚至自身难保——即使是这样,你还不愿意跟我一起重新塑造一个新的世界吗?”   “别让我后悔多管闲事救了你。”闻烛冷漠的垂下眼眸。   闻瑟松弛的身体瞬间僵硬了起来, 空气宛如带着无形的刀子一样割得呼吸腔生疼。   “不要这么说……哥哥, ”闻瑟像小狗一样蹭了蹭他的肩膀,半晌,又低笑起来, 笑得浑身发颤,“你救了我, 但是他们又杀了我,闻烛, 你跟这个时代一样可恨。”   闻烛瞬间顿了一下,没多久,眼底浮出莫名的讥讽, 随即又灭了下去,   半天他才状若难受的仰了仰头,微喘着气开口:“劳驾,再收紧一点。裴青山就可以直接给我收尸了。”   狐疑的视线落到他的身上。   好在闻教授也确实是大病初愈, 鬼门关走过一趟还没缓过来,这会儿的不舒服还不算演戏。   “你别搞什么小动作!”乌鸦在旁边骂道。   不知道是不是闻烛这张虚弱的脸太有迷惑性了,闻瑟一边天旋地转的诉说着满肚子的癫言巅语,一边下意识的松了松缠在他脖颈的藤蔓,仅仅只有一点。   但藤蔓空出来的这点缝隙,正好够闻烛塞进去一个手掌,他死死的抵住绞杀的藤蔓,瞬间往旁边扑倒——势不可挡的银光几乎擦着他的身体刺了过来,斩断了扯住他的藤蔓,闻烛立刻顺势就地一滚,长刀势如破竹的刺向后面的人。   闻瑟此刻根本躲闪不急,旁边一直对闻烛警惕至极的乌鸦却迅速的反应了过来,扑向闻瑟,巨翼扇出一道狂风,哪成想不知道姓裴的那把刀究竟是个什么来头,竟然紧紧停滞了一瞬,就迅速的破开了风盾,锐利的长刀瞬间一把切下了乌鸦的一条手臂。   血淋淋的惨叫回荡在天台上。   几乎同时,一道颤抖的喊叫盖住了乌鸦的声音。   “啊啊啊!!!放开我!!”   原本待在角落里待得好好的张一番又被闻瑟盯上了,这回她不再手软,藤蔓把男生高高的卷起来,从天台边上毫不留情甩了下去。   趁着这混乱的空荡,乌鸦张开破破烂烂的翅膀,咬牙带着闻瑟就飞出了包围圈。   “啊啊啊啊啊啊!”   一道身影急速的却朝着天台边缘想也没想的就跳了下去。   刹那间的悬空感让张一番惊悚得嗓子都喊不出声来,耳边传来呼啸的风声嘶吼。   ——我怎么这叫要死了?   ——呜呜呜我还没跟吴美丽道歉呢呜呜呜呜。   张一番紧紧的闭着眼睛,却半天没有体会到粉身碎骨的感觉,他颤抖的睁开眼皮,只看着一只削瘦的手死死的扣住了他的手腕,一条条蜿蜒的青筋用力的鼓了出来。   “老师!呜呜呜呜老师……”   “闭嘴,找个支撑点!”闻烛拉着一个比他不知道要重多少的青壮年,感觉自己的手臂都要被扯断了,另外一只手咬牙死死的扒住凸起的砖块。   他仰头往上看去,目测离天台还是有点距离的,刺眼的阳光落在他的瞳孔中,不自觉的伸缩了一下。   终究是两个人的重量实在是太大了,闻烛只能感觉到短短两秒指尖就已经滑到了边缘,奋力的血色抹出四道血痕。   他稍稍低头——   临大怎么说也是百年名校了,财大气粗的教学楼高到令人费解。   闻烛听着自己粗重的喘息声,还没彻底恢复好的尾脊骨也被高强度的牵扯出来了旧伤,他有些脱力。   巨蛇横冲直撞的想要现身,却被一股不容拒绝的枷锁死死的困在了扭曲的影子里,在谁也没看到的地方暴怒的扭动了起来。   冷汗顺着鼻尖滴了下去,   死到临头了,闻烛还能抽空想到了刚刚张一番那顿嚎,   这小孩大概也是倒霉,看来吴美丽只能另找良婿了。   而他呢,他还有什么东西是放不下的?   ——别回头,带着潘多拉去阳光下面。   ——愿上帝保佑你长命百岁。   四根手指再也撑不住力道,骤然一松。   闻烛有些空茫的看向湛蓝得刺眼的天空,   他何止百年的寿命。   凯撒琳,你这人可真缺德。   一声嘶吼刺开了遥远的时空——   “闻烛,坚持住!”   粗糙的手掌死死的拽住了闻烛的手腕,裴青山几乎整个身体都吊在了外面,也不知道离那么远,他是怎么够到的。   紧接着就是越来越多的人赶了过来,七手八脚的把三个人拉了上去。   “你不是逞能吗?不是说藏着厉害手段吗?”   裴青山的声音又厉又冷,简直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单薄的身影费力的拽着一个壮硕的黄毛,摇摇欲坠,像是濒死挂在崖边的一片蝴蝶,但凡一阵风过来,他就再也没有呼吸了。   裴青山经历过那么多次的生死一线,从来没有哪一次像现在这样手脚冰凉如坠冰窖,他甚至等不来廖鑫的绳索,想都没想就翻身下去够——事实证明他的直觉永远胜于理智,幸好他没等廖鑫那个没用的东西。   湿透了的衣服,冷风一吹,寒意随着密密麻麻的后怕一起刺得头皮发麻。   “要是我晚一秒抓住你的手,你就死了,粉身碎骨,你知不知道!”   闻烛几乎被他逼到了墙角,身形还有些瘫软的靠在墙上,闻言气喘吁吁的抬起头,汗顺着流畅的脖颈没入了衬衫里,他仰头看着面前这个线条冷硬的男人,凌厉而强烈的压迫感落在闻烛身上,仿佛要将他吞噬。   他缓过来,伸了伸手:“扶我一把。”   他不一定会死,但如果没有裴青山那一手,闻烛这个人的确就该从今天开始消失了。   裴青山额上的青筋又猛烈的跳动了一下,似乎想说点什么,半天又憋了回去,   最后还是冷着脸把人拽了起来。   闻烛的尾脊骨还泛着细密的刺痛,他索性就顺势靠在了裴青山身上,倦怠的蹙眉:“我有什么手段?”   裴青山嗤了一声。   这个时候倒是又装起来了,结束了就不准备认,这一套他还打算用几次?   一声轻叹,   “你算吗?”   闻烛趴了一会,突然感觉浑身上下的毛孔都被暴躁点燃了的人突然没动静了,抬头扫了一眼,只看到一片通红的脖子。   “上班还喝酒?”   “闭嘴。”   裴青山把他打横抱了起来:“去医院看看。”   “没事,我好得差不多了。”闻烛不太想去,挣扎两下就想下来,一抬头却看到一群穿着制服的陌生士兵们纷纷投来五花八门的目光,于是闻教授又神色自然的把头缩了回去。   交头接耳——   “这是谁?”   “笨呐!还是上次那个!”   “哎呦,知道——我开会的时候拎老大耳朵那个!”   裴青山:“……”   隔着一层皮肉和胸骨,闻烛能听到里边心脏健壮的跳动声。   他忽然想起跟这人刚刚结婚的那一年,那时候裴青山的工作还没现在这么忙,见面的时间太多,闻烛却是第一次踏入这种零距离的亲密关系里,生怕自己露馅,整装待发的把婚后恋爱当成了一门课来谈,   他自认为在收敛情绪和面部表情的管理方面,作为长达十多年的实践派,甚至要比隔壁电影学院的还要控制得当。   但裴青山却总能在某些时刻,带着调笑意味的攥住他,像偷吃了零食的小狗一样问:“怎么又这么紧张?我们闻老师一天到底要紧张几次?”   “……”   一定是诈降。   闻老师一开始秉持着这样的念头。   直到有天裴青山说:“你不知道吗?你每次紧张的时候,心脏都快跳到我手里来了。”   闻-实践派艺术家-烛这才恍然大悟。   后来他学会了用呼吸控制心脏的跳动,但是每个荒唐的夜晚,闻烛总是像不受控制的动物一样用耳朵去听裴青山的跳动声。   裴青山总是不屑一顾的说:“我受过专业训练。”   是吗?   那怎么结婚头两年每天晚上都吵得他睡不着觉?   就像现在一样。   闻烛轻轻扯了扯唇。   “长官,你看看这个!”不远处廖鑫喊了一声,打断了这边诡异的粉红八卦氛围,“这条断臂上有纹身!”   裴青山下意识的朝那个方向扫了一眼,只看见被长刀齐齐切断的那条断臂的衣袖被人粗暴的撕了下来,一条叼着苹果的纯白色毒蛇正栩栩如生的缠绕着,一双金色骇人的眼睛静静的与裴青山对视。   闻烛感觉到了他脚步的停顿,也下意识的抬眸扫了一眼。   刺眼的液体宛如被泼翻了的血墨,洋洋洒洒的晕染在了那片图案上。   漆黑的瞳孔在日光下猛的伸缩了一下,尾椎由于突然僵直的背脊而被牵扯得刺痛,   闻烛才意识到自己注视那个断臂的时间太长了,仓皇的移开视线,装出一副不太适应的样子。   敛下表情,闻烛再抬起头,却正好与裴青山低垂着的眼眸对视上,也不知道他这样观察了有多久。   “吓到了?”裴青山随即不动声色的错开目光,继续抬腿往楼梯走,给廖鑫丢下一句,“回去再说。” 第40章   我是失去名字的人, 我是没有过往的人,我是白纸一样的人。   你看不见我,你却可以感受我。   你触摸不到我, 但你终将成为我。   ——《凯撒琳宣言-引言》   我们拾起屠刀的时候, 我们歌颂的是自由。   我们跌落地狱的那一天,我们将化为自由的红鸽。   ——《凯撒琳宣言-红鸽篇》   黑色的吉普驶离临大的大门, 拐过几个摊位饱满的学生街道,突出重围后就在不远处的一个小巷子门口停了下来。   梧桐树金黄到刺眼的叶子随着卷来的风轻飘飘的落到了隆起的土坡上。   临大是个历史悠久的学校, 这座城市本身也有着极其古老而浓烈的岁月感,   只可惜除去市中心的高楼大厦金碧辉煌之外,也就只能在高等学府附近的小巷子里,才能看出一点城市里苍老又深远的剪影。   闻烛睁开了假寐的眼睛:“不是去医院吗?”   “你不是不想去?”   裴青山打开车窗, 清亮的风一点点的从梧桐树下挤进了车中, 他半个胳膊搭在车窗上,不自觉的搓了搓手指。   要说裴青山没有烟瘾是不可能的,他们干这行的就为图个清醒, 点根烟有时候都算作来救命的,只不过不过他在工作之外碰得很少就是了。   不知道为什么, 最近每次看见闻烛那张写满了思绪过重、禅精竭虑又一副无事发生就算说了你也懂不了的脸,他都想狠狠点两根。   “我只是说快好了。”闻烛纠正, 他不太想把自己的讳疾忌医展现出来。   但偏偏裴青山又是个眼毒的,他嗤了一声:“行,你高兴就行。”   “……还生气?”闻烛瞧了他一眼。   这么难哄?   刚刚不是已经哄过了吗?   “我哪敢啊, ”裴青山摆手,“您这又是为人师表又是英雄救丑又是护妹心切的,我给你搬个三好市民的大牌匾挂在客厅里还差不多。”   这都哪跟哪?   不知道是不是刚刚拿一下确实有点刺激了,闻烛慢半拍的才把这句话在脑海里过了一遍, 心下琢磨裴青山的重点应该主要是最后面那件事。   “你学不会好好说话?”   “我没好好说话吗?”裴青山都咬牙切齿了,“我都恨不得把心掏给你了闻烛,你到底什么时候又能跟我说句实话?”   “裴长官……也难怪,你从小到大都是被人用话捧着长大的吧?”闻烛突然勾了一下唇,又很快落下,“这种程度的逼问在你眼里应该已经算得上是在温和的聊天了吗?”   裴青山不说话,   闷着头看窗外,似乎要把临大旁边巷子里那颗快秃了的梧桐树给盯出个洞来。   日光缓缓的沉落了一点,树影斜射到了车窗内,泛起一阵轻轻的叹息,   “从哪里开始说?”   “高中的时候,我一直跟闻瑟在同一个学校念书,但是我比她先上高三,多了那几个小时该死的晚自习。”   耳边传来闻烛低澈的嗓音,缓缓的、慢慢的又极具条理性,一开口就让人忍不住听下去,   难怪别人不是临京大学近十年来最年轻的生院教授只有他是呢。   裴青山转过头来看他。   他知道,闻烛那颗封闭的死死的心,在朝着他敞开,   试探性的、一点一点的、缓缓的、不完全的……   但是没关系,裴青山是个极具耐心的猎手。   在讲到那个青灰色的天里,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孩突然见到了那样恐怖的诡物寄生在了自己最亲的妹妹身上,裴青山没忍住问:“你不害怕吗?”   闻烛的表情有些奇怪,又很快收了回去,随口道:“我从来没见过那种东西,当然怕了,但那是闻瑟,我唯一的家人。”   也是他对这个尸体的承诺。   “后来出现了一个组织,他们身上印着……刚刚那条手臂上面的图案,给了我一根粗绳,让我给闻瑟戴上,奇迹般的,她重新变回了人。”   “那时候他们就找上闻瑟了?”裴青山蹙眉。   “对,”闻烛顿了一下,“也许是觉得她还太幼小了吧,只能养在人堆里。”   “我不知道……她有这么多恨,这些年过得那么不好,”闻烛垂下头,喃喃道,“我不知道她也那么讨厌我。”   他曾经以为,他自己才是那个定时炸弹,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上断头台的罪大恶极的逃犯,所以他让闻瑟离他远一点、再远一点,   最好远到死到临头的时候,她能够站在绝对安全的、冷眼观刑的那群观众里。   闻烛却不知道,闻瑟已经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毫不犹豫的一脚踏进了对岸。   他也被十年前那颗自以为是的子弹射中了眉心。   “这跟你没关系,那群东西是寄生在人的欲望上的,诡物早就在闻瑟心底埋下了那颗暴戾的种子,只是等着哪一天破土而出罢了。”裴青山懂这种感觉。   他不知道见过多少次,昨天还跟自己并肩作战的队友,第二天变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欲望下的行尸走肉。   “诡物到底是什么?”   “不知道,科学家都不知道。”裴青山想了想,“大概就是,看见欲望,放大欲望,完成欲望。”   “然后呢?”   “然后吞噬你。”他抬眼望了过来。   他知道闻烛在用一种很巧妙的话术,模糊重组真相,   聪明灵敏的大学教授,果断的弃车保帅,把双方认为彼此所拥有的信息拼成一个事实。   但很多事情在这个事实里都解释不通,因为两个人之间存在的保留和不信任,构成了一组信息差。   裴青山没有向闻烛全盘托出那个案发现场的手机、死于非命的纯种、以及他知道失乐园底下的那条地缝里存在两个领域。   于是闻烛也不会主动进行解释,   闻教授是典型的保守派,无伤大雅又摆在面前的东西在他的嘴里重组拼凑成了一段秘密而感人的往事。   两人在寂静的车厢内对视,一片细碎的梧桐叶子飘了进来,闻烛下意识抓住那片破烂的梧桐——   黑影顿时遮住了大半的光线。   那双闻烛看不大懂的眼睛凑得更近了,像是夜晚宁静无波的海洋,深邃而旷远,任何人都会在这样的一双眼睛里被扒得体无完肤。   他以为裴青山要说点什么,但最终这人什么话也没说,只是凑过来亲了亲他的眼角。   裴青山又得寸进尺的拽住闻烛的后颈,把这张总是游离在热闹的人群之外的脸,亲得气都喘不上来才肯罢休。   不知道是不是小时候营养不良的原因,这人的体温总是比正常人要低上一点,   这会却无力的靠在椅子上,生理性的泪痕挂在眼角,身体滚烫。   “你身上怎么这么烫?”   平时亲来亲去也没这么烫过啊。   裴青山顿时清醒,手贴在闻烛的额头上,这人却倦怠的蹙起眉头,仰着头用滚烫的唇瓣去够他的手心。   “闻烛,不行,我们还是得去一趟……”裴青山感觉到手心里一阵黏腻烫手的湿润,瞬间瞪大了眼睛,低骂一句,“草!”   闻烛是舔完了才意识到事情不对的,他咬了咬舌尖,艰难的推开裴青山,靠着椅背喘气。   怎么回事?   他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蛇是冷血动物,红塔下的诡物自诞生起就是各种各样动物的变体——当然除了人,人非得寄生不可。   闻烛出来没感觉过这么高的温度,就像是血管进化出了烘烤功能一样,烘得血液宛如沸腾的岩浆一样,他只能不自觉的贴在窗户上,咬着牙喘气。   裴青山手忙脚乱了半天,只能启动车子准备把人送去医院。   “裴青山,我想回家。”闻烛似乎看出他的意图,滚烫的手掌扣住他的小臂。   裴青山侧过头来看着他,神色坚硬似乎不为所动,但不知道想到什么,半天又妥协了:“你确定你除了发热以外没有其他不舒服的地方?”   “没有。”闻烛吐出一口热气,闭着眼睛靠在椅子上,没一会儿,听见引擎的启动声,顿了下又跟一句,“想上你算吗?”   车子一个狠狠的急刹,差点让后边的小三轮追尾。   踩着三轮的大汉看了一眼赔不起的车标,骂骂咧咧的绕着车身过去了,朝着里面大吼了一句:“没素质!”   “……”也许是闻烛身上的温度太烫了吧,裴青山总觉得自己身上也要被烘热了,咬牙道,“青天白日,良家妇男,为人师表……没素质!”   闻烛睁开眼活久见的看了他一下,烫得泛红的眼珠子里仿佛承载着晶莹剔透的光。   裴青山闷头开车。   意识开始浮沉,很多在识海深处落了灰的画面也凑成一个个讨嫌的连续剧,摆在闻烛面前晃。   他靠着咬舌尖保持意识清醒,透过玻璃窗的反射看到眉尾一闪而过的银色反光,宛如一片尖锐的蛇鳞,但仅出现一瞬,就消失殆尽。   闻烛大概意识到了这是什么,   尽管从未出现过,但闻烛还是能从久远的记忆里翻出来——部分诡物在某段特定的时间标志着完全成熟而出现的燥热期,它还有一个十分通俗的名字,叫做发情期。   自然界永远都是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的地方,诡物拥有强大的力量,但只能依靠寄生人类就已经让他们近乎折损掉一半,还有一点最重要的限制,就是他们之中大部分的诡物不具备繁衍的能力,   只有少数的、强大基因的拥有者,才会有让强横的血脉流传下去的能力——目前来说应该跟红塔计划对高级诡物的其中一个特征差不多。   因此,这类诡物通常会有一段时间,进去燥热期,大概也就是人类理论上俗称的发情期。   不知道是时候未到,还是闻烛这些年的性生活相对和谐和满足,他在此之前从未出现过发情期的状况。   第一次来的时候,也就显得格外的凶猛。 第41章   裴青山还没进家门口, 就被闻烛推出去买感冒药,   刚走出药店,马上姓闻的像是跟了只眼睛在他身上一样又让他带根排骨回来。   “您着老身子骨感冒发高烧还得亲自起来给自己烧一顿糖醋排骨?”裴青山任劳任怨的站在周末打折促销的超市长队里给闻烛打电话, 他将近一米九的个子和那气势, 在一群爹爹婆婆的队伍里显得格外凸出,偏偏他跟没看到100%的回头率一样, “还要带什么?辣椒要不要……我怎么就不会挑了?不就是红的绿的吗,你要哪个色儿?”   “水果呢?姐, 这是啥——什么乐?稍等一下, 我问问我爱人,”裴青山正好排到芭乐的摊前,看着光滑, 随手摸了两把, “吃不吃芭乐?”   “不吃,别多事。”闻烛嗓子有些哑哑的,这会教训起人来一点气势都没有, “家里就我一个人开火,我在教职工食堂吃得多。”   裴青山遗憾的朝着满眼殷勤的姐摆了摆手, 叹气道:“一家之主不让买。”   那姐瞬间一副“理解理解”的怜悯表情放他走了。   闻烛把手机搁在梳妆台上,听筒那边传来嘈杂的烟火声,   他把自己泡在冰冷的浴缸里,等着冷水缓缓的盖上来,稍稍缓解了一点身上莫名的燥热。   “什么声音?”裴青山整个人都泡在大爷大妈的大嗓门里了, 却还是清晰的捕捉到了里边的流水声,“你在洗澡?”   “没事挂了。”闻烛泡在凉水里好不容易舒服了一点,整个人就有些懒恹恹的。   “别挂!”裴青山立马皱起眉头道,“你发烧了怎么能洗澡?你有没有常识啊闻烛, 亏你还是大学教授!”   “嗯。”   “你先在床上躺会,我马上回来,吃了药闷点汗就好了,知道吗?”   “嗯。”   “不要洗澡,家里除了我又没别人,我会嫌弃你脏吗?”裴青山一边苦口婆心的劝诫,一边付钱,又得到一个敷衍的嗯之后,怒道,“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   “听、听听了!”收银员被这音量吓了一跳,小心翼翼道,“一百四、四四四十五块八毛三。”   “……不好意思,我是在跟我爱人说话。”   闻烛感觉自己的体温都把冰凉的冷水给蒸烫了,又打开浴缸里的漏口,重新放了一缸的冷水进来,   这样往复了三四次,闻烛却明显感觉自己不仅没有好转,反而变得越来越热了。   就连视线都被脸上蒸出来的水汽染得模模糊糊的,看东西也看不清,   他猜测,大概还是因为白森蚺瞎吃东西,把周岁身上剜下来的那颗眼球给吞了,才引起了闻烛几乎从来没有过的发情期,   说起来这条蛇自从失乐园回来,确实也很久没从阴影里出来过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姓裴的总是在附近晃悠的原因。   爱晃悠的姓裴的急速开车回家甚至为此还闯了一个红灯,一打开浴室门看到的就是这幅心梗的情景——   闻烛上半身靠着浴缸边上,手臂伸直了懒洋洋的吊着,头后仰着,发丝也湿漉漉的覆在了脑后,露出清俊的额头,眼皮无力的聋拉着,苍白的肌肤上染了一层格格不入的淡红色,胸膛看不出呼吸的起伏。   看上去就像是一幅静止的古老油画,用色泛着僵青色的死白。   水还在放着,不知道泡澡的人是不是糊涂了忘了关,搭在水面上溅起泛白的气泡和细密的波纹,水漫了一地。   裴青山的心顿时咯噔了一下,他不自觉的停下了脚步,背脊僵住,   自己也没意识到动作有多不正常的小心翼翼,空茫的轻声喊了声闻烛的名字。   “嗯?”古老油画里的人活了过来,殷红的嘴唇艰难的张合着。   裴青山的心终于死死的坠了下来,他连忙把水龙头关了,想把人从水里捞起来。   肌肤相贴的那一刻,裴青山才发现他浮于表面被水浸凉的皮肤下是多烫的血肉,顿时一惊:“醒醒,闻烛!你这回必须跟我去一趟医院,听我说,我们只检查一下发热的情况,好吗?”   闻烛从水里晕晕乎乎的坐起来,猛地甩了一下生疼的脑袋,   声音断断续续的,仿佛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又仿佛近在咫尺。   ——醒……医院……检查。   “不去。”闻烛听不到声音,因此也没意识到自己的嗓子有多哑。   裴青山近乎心惊胆战的搂着闻烛,清冷禁欲的闻教授就像是被下了什么不知名的猛药一样,赤裸着上半身往裴青山身上贴蹭,一身衬衫也被他身上的水沾染得浑身湿透。   “不行,你这根本不像是感冒。”裴青山难得当了回柳下惠,柔软的唇瓣胡乱蹭着他的脖子,把裴青山蹭得头皮发麻。   “三十岁的为人师表的老夫老妻了,怎么还耍流氓呢?”裴青山一边牛头不对马嘴的扯了两句,一边神色严肃的想把人先从水里拉起来,“我们还是去一趟医院——好的,你不说话我就当你同意了,家庭成员全票通过。”   不知道手忙脚乱的忙活了多久,裴青山终于扶着闻烛的腰,把他从冰凉的水里托了起来。   人看起来真是病得不轻,站都站不稳,裴青山一边扶着他的胳膊,一边准备把旁边的浴巾扯过来,   那一瞬间,余光向下不知道瞥到了什么,让在一线战区待了十多年的北斗局指挥官,足足静止了有快一分钟的时间。   还是闻烛半天不见裴青山动,蹙眉有些不耐的推了他一把,   却被这人用力的一把攥住手腕,力道大到仿佛要捏碎里边的白骨。   裴青山都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个什么脸色了——大概五彩缤纷的吧,   他又看了一眼从闻烛劲瘦的腰身下边蜿蜒出来的一条粗长的蛇尾,瓷白的鳞片在灯光下反射着冰冷而凌厉的银光,裴青山顿时头皮发麻,咬着牙一字一句道:“闻烛,你的腿呢?”   “……”闻烛撩起眼皮看了一下,也问,“嗯?我的腿呢?”   那一瞬间,裴青山的脑海里闪过很多东西,但他什么也抓不住,只感觉到一只滚烫的手摸进了他的衬衫里,顺着小腹往下探索,   裴青山条件反射的抓住了他的手腕,干涩的滚了滚喉结,想说点什么,却被这人迎上来的嘴唇亲得七荤八素的。   我靠,那是什么?一条蛇尾吗?他没眼花吧?   他好主动……   闻烛终于露出他的狐狸尾巴——蛇尾巴了?所以上次在失乐园看到的那个融合种就是他?   他第一次那么主动……   不可能,这样一个融合种跟他同床共枕的七年,他不可能感觉不到!   他怎么舔我……   现在怎么办?打电话让廖鑫带人来抓去管控?   他在摸哪!!   “草。”裴青山闷哼一声,终于把闻烛往下伸的手给抓了回来,愤怒的压在洗手台上,“闻烛,你给我清醒一点!”   下一秒,第一次来发情期的闻烛只是掀起眼皮扫了他一下,里面尽是不太清明的雾气,他伸手搂着裴青山的脖子,两个人就着凉凉的水汽唇齿交融,浴室里静得只剩下暧昧的水声和喘气声。   刚刚嘴里还义正言辞的大喊“你清醒点”的裴长官此刻吻得相当猛烈,   齿尖不知道是磕到闻烛哪儿了,惹得他疼得往后缩了一下,下一刻,一双粗糙的手掌托着他的腰身,把瓷白的蛇尾托到了洗手台上,两个人荒唐得后面的镜子都被体温染上了一层雾气。   冰凉的瓷砖硌得闻烛本来就发疼的尾椎有些刺痛,他皱着眉头,下意识用手背抵住后腰,   裴青山看到了,双手把人打横抱了起来,大步走出卧室,放在了客厅的沙发上。   他气还没喘匀,手掌晦暗不明的拂过蛇尾上细密的鳞片,半跪下来顺着腰身和蛇尾亲了上去,引起闻烛的一阵轻颤。   裴青山倾身咬上了他的锁骨,留下一道道愤愤不平的红痕。   暧昧的喘气声回荡在落幕的余晖里。   叮铃铃——   门外突然想起一阵门铃声,随之而来又传出廖鑫有些迟疑的声音:“长官,你在家吗?我给你打电话你没接。”   裴青山额头青筋猛跳,还没来得及发火,   身下的闻烛已经随手抄起一个花瓶就往门上砸了过去,“嘭”的一声巨响。   “滚出去!”   他哑着嗓子骂道,另一只手死死拽住了裴青山的衣领,不让他起身。   金黄的蛇瞳泛着一层血色,尖锐的牙齿抵住唇角,闻烛平日里总是摆在脸上的那幅温和清冷的面具碎了个干干净净,此刻看起来又凶又狠,十足的兽性。   “你这是醒了没醒啊?”裴青山皱着眉头,伸手探入他殷红的唇瓣,想去摸摸那颗变异的牙齿,却被温热的舌尖调情般的轻轻卷住,他顿时僵住背脊,那股熟悉的头皮发麻的感觉又来了。   廖鑫站在门口沉默了半天,思考——   刚刚骂他的声音好像是闻教授的吧?   随即又摇摇头,肯定是他听错了,闻教授那么温和有力的人,又不是他上司……   门内突然传来一阵巨响,有耳朵的人都能听出来是关房门的声音。   廖鑫终于意识到了什么,脸色顿时涨红了起来,单身大龄男青年仿佛身后有什么鬼在追一样的跑进了电梯里。   由于跑得过于急匆匆的,还撞到了正要出来的一个女人的肩膀,   廖鑫连忙说对不起,女人看起来有些魂不守舍,也没理他,颤抖着匆忙的往锁口里怼钥匙。   廖鑫的视线奇怪的落在了她身上,直到电梯门缓缓关闭,女人的钥匙插进了锁空推开大门,才移开目光。 第42章   “我凭什么相信你们?”   安全院顶层办公厅——   男人坐在落地窗前, 脸色看起来比军队官网上那张合影要沧桑了不少,花白的鬓角顺着蔓延开来,他抱胸看着面前两人, 语气质疑。   “两个……不对, 你还算得上融合种吗?”权骑扫了谢词一眼,抽着雪茄, 接道,“两个融合种又能成什么事?”   “你!”闻瑟咬牙上前, 被一个长相阴柔的男人拦住了。   如果闻烛和北斗局的人此刻在场的话, 肯定会迅速发现这人虽然跟谢词长了一张相同的脸,气质却与以前大为不同了,抬眼的时候, 总是让人无端想起热带雨林的毒物。   精神系诡物就是如此。   他想让自己在别人面前展现出什么样, 他们看到的谢词就是什么样的。   “能不能成事儿还不得权上将您说了算?”谢词毫不在意的笑了一下,手腕无骨般的搭在权骑另一条肩膀上,低眸意有所指道, “上将这条手臂想必连机械手也接不了吧?”   那是裴青山手底下的那把鬼气森森的唐刀斩断的。   “胜败兵家常事,我棋差一着心服口服。”权骑冷哼一声, “轮得到你们这群小贱种来挑拨离间?”   “是不是挑拨离间,您听听不就知道了?”   李冼站在门外, 兽瞳通过门缝往里边张望,姓谢的多疑的很,   不明白为什么把他带过来, 却又只让他看门,   明明他的五感诡化后灵敏的很,却不知道谢词用了什么办法,里边的人在谈什么, 他竟然一个字也听不清。   听完谢词的话,权骑沉默半天,语气难得带着点惊疑不定:“你确定?”   “当然。”   “这不可能!”权骑重新靠回椅子上,带着审视的目光扫过这两个人,讥讽的笑道,“你们从战区来的吧,没听说大名鼎鼎的人类之光?”   这种人怎么可能跟一只诡物混在一起?   别说诡物了,他大概眼高于顶到连同类也看不上眼吧!   “那裴青山怎么会把他的伴侣藏得那么深?”谢词问。   “普通人而已,不想牵扯进来也难免。”   “他在您眼里竟然是这么体贴深情的人设啊。”谢词惊讶的啊了一声。   权骑陷入沉默。   这么说倒也是,裴青山能在一线战区来去自如,说得好听一点,是他恪守本心尽忠职守,   难听一点,真有这种无情无欲无念无求的人——那他还能称之为人吗?   这样一个人竟然把自己结婚伴侣保护得密不透风的,甚至他派了多少人都有去无回。   如此大的阵仗,仅仅是为了保护一个普通人?   “想必您应该知道,前段时间失乐园一案结案后的那场述职大会。”谢词笑意盈盈的,“裴长官的证词是什么来着?”   权骑抿唇:“他下去的时候,一个黑豹诡化态的融合种已经解决掉了大部分的诡物,周岁正在朝人质进行攻击。”   “那个黑豹诡化态的融合种,不巧,正是我们‘红塔’来的新人,我试过他,他能力是不错,但远远达不到单杀那么多纯种诡物的地步。”谢词抛出一个惊天动地的猜想,“当时现场可只有他和人质闻烛两个人,您猜猜,这是怎么回事呢?”   权骑夹着雪茄的右手点着办公桌:“那些只是你个人的猜想。”   “权上将,您真的服吗?”谢词幽幽的吐出一口气。   无形的磁场宛如在一望无际的海平面上投入了一枚石子,轻悄悄的溅起一层涟漪。   “他一个小辈,今天敢毫不留情的斩断您的一条左臂——只换了……嗯,多久来着,半年不到的监禁吧?没到两个月就被放出来了。”尽管那是因为塔口出了问题,但是谢词不在意,语言只是他的手段,精神干扰下,他能感觉到权骑不动如山的表面下已经掀起了细微的波澜,“以他在一线上的声望,明天安全局的这个位置坐着的是谁,还尚未可知呢——”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权骑一把掐住了咽喉。   闻瑟迅速起身,藤蔓从她身后宛如藤花一样展开,却被谢词抬手拦了回去。   “您看,我只是说说而已,就惹得您这么大的怒火。”权骑以前也是从军营里升上来的,手劲大到可怕,谢词的脸已经由红变青了起来,那道蛊惑的声音却经久不散的挑动着上位者的欲望,“他裴青山呢?说不定已经在想着什么时候,带着他身后那一群无知的追随者,跑到这儿来掀了您的椅子。”   良久,权骑松开了手。   谢词猛地落到地上,捂着嗓子咳了起来。   “如果他身边那位不是什么诡物,谢词,死的人就会是你。”权骑摩擦着抽屉里那柄光滑的枪杆,淡淡的威胁道,“你有数吧?”   “当然,用我微不足道的小命,换您的平步青云,我之幸。”   权骑嗤笑一声,不多言:“卑贱的东西。”   他岂会轻易全然信任一个诡计多端的融合种?   但如果……真有这么一个机会,能够一举推翻姓裴的在一线战区的霸权地位,他也为了人类的和平与自由做出了贡献,不是吗?   “您骂得对。不过……是孤注一掷还是沦落为被温水煮的那只青蛙,”谢词彬彬有礼的点了点头,“您说了算。”   “你要什么?”权骑不信什么幸不幸的,天下攘攘为利而来,反而让他安心。   谢词微微侧头,闻瑟里面有眼色的出去了。   屋内陷入几秒钟的寂静——   “我要闻烛,”谢词勾唇,这回是真心实意的笑,“他身上有个很重要的东西。”   “哦?”权骑转动枪杆,“有多重要?”   月色下,谢词灰败的脸色显得格外鬼气森森,血色从眸低侵袭而出:“重要到就算把他扒皮抽骨,也得拿出来。”   权骑扬声大笑:“合作愉快。”   “您扳倒裴青山,我剖了闻烛。”谢词笑道,“当然,合作愉快。”   .   翟横这几天几乎没睡过一个好觉,一闭上眼就是漫天的血腥和看不见边际的悬崖,   一道坚/挺高大的身影,朝着他笑,他身后是一望无际的山崖,山崖底下是沸腾的岩浆。   ——死寸头,还来找老子做什么?   ——不是你自己情愿上赶着去送死的?   好不容易磕了点药,逼自己睡过去了,   却被一阵恼火的铃声吵醒。   “喂?他妈的谁啊?看没看到现在几点?”翟横眼睛都睁不开,怒气冲冲的骂了句傻逼。   里边半天没听到人讲话,只有一串诡异的呼吸声。   他又骂骂咧咧的把手机挂了。   一分钟都不到,又打进来了。   “没完没了的是吧!”翟横咬牙,“哪儿来的孙子?说话!”   “……”   对面依然是一片寂静,   大半夜的,不到五点,阴气寒凉。   翟横撤开手,眯着眼睛看到了手机屏幕上一串没备注的电话,IP地址是临京,想了想他单薄的人际关系,试探的叫了个名字:“裴青山。”   “嗯。”   “你神经病吧?”翟横毫不客气,“我们是什么能够半夜聊天的关系吗?”   “翟横,你之前说你……”裴青山的嗓子有的嘶哑,大概是烟抽得不少,话说到一半又憋回去了。   “我什么?”翟横的起床气慢慢散了,不耐烦的揉了揉乱七八糟的脑袋,“你被夺舍了?这么婆婆妈妈的。”   “没什么,想你了。”裴青山把烟灭了,“挂了。”   “傻逼啊,神经病!”那边翟横听到他这句话鸡皮疙瘩都出来了,“老子是不是说过了,做到北斗局那位置上的人迟早精神失常!”   这不是,又疯了一个。   “你现在醒了?”裴青山无奈的放下电话,五指抓住脸面前晃动的尾巴尖,摸了一把细密的鳞片,“看来是还没有。”   闻烛的尾巴懒洋洋的盘在他周围,坐在裴青山背后的沙发靠背上,伸手捏住他的脸,尖锐的指甲陷入皮肉。   “还来啊……不好吧?”裴青山有些迟疑,他为人自制,对于床事方面更是点到即止,主要是闻教授那白惯了的脸色,他也不敢做得太狠,下意识劝道,“你上次那伤躺了半个月才醒过来,都没好全,克制一点,嗯?”   闻烛这会儿已经神志不清到连人语都听不懂了,但他能够感觉到裴青山动作上的抗拒,冰凉的蛇瞳在他身上一触即分,随即撂尾巴走人。   “哎!”尾巴尖从手掌毫不留情的抽出,裴青山连忙又伸手抓住,“你现在这样上哪去?”   “多少人盯着咱家你不知道?出门就得进去蹲号子!”裴长官恶狠狠的吓唬道,“我可捞不出来你啊。”   鉴于裴青山已经从“交/配对象”降级为“前交/配对象”,闻烛对他很是不客气,扯了两下发现扯不动自己的尾巴,于是立刻朝着罪魁祸首龇出两颗尖锐的蛇齿,金色的竖瞳威胁般的伸缩起来,发出骇人的声音。   “嘿!”裴青山奇了怪了,摩擦着尾巴尖,饶有兴趣的打量着闻烛这幅凶狠的样子。   没想到有一天能在总是一副人模狗样专攻阴阳怪气的闻教授脸上看到这么鲜明的攻击欲,眉尾的鳞片都在月光底下亮了起来,金黄的蛇瞳冰冷无波,   除了原始的兽性之外,还浸染着两分说不清道不明的神性。   至少,他跟战场上的那些东西,完全不一样,   他身上没有那么多,黑雾一样的让人窒息的掠夺和欲望。   裴青山莫名想到了那张缠绕着苹果的白蛇图腾。   闻烛盯着他——   “还凶,干嘛去?”裴青山想了想,突然福至心灵,警惕的坐起身来,“你不会准备去找别人吧?”   闻烛不龇牙了。   “你讲不讲道理啊!”裴青山火了,手上用力,一把把人带尾巴都拽了过来,咬牙切齿道,“蛇大王,咱们现在是新时代一夫一夫制,你不要知法犯法!”   “蛇大王”被冒犯了尾巴,龙颜大怒,露出两颗尖牙就打算给裴青山一下。   却被姓裴的捏住下颚吻了过来。   他泄愤般的舔舐着那两颗尖利又敏感的牙,闻烛颤了一下,尖牙刺破裴青山的唇瓣,血气充斥着两人的口腔。   月光下,闻烛那双眼睛狠狠的缩了一下。   ——这蛇有没有毒啊?   裴青山抽空担心了一下自己的生命安全。   ——不好,肯定有!   不然他怎么晕晕乎乎的。 第43章   闻烛是快天亮的时候才清醒过来的, 他一睁眼,就被裴青山扯着腿拽了过来,   破碎的喘气声回荡在胸腔内, 闻烛感觉他全身上下的骨头都跟被重组了似的, 嶙峋的腕骨无力的垂在床边,他想伸腿踹身上这只狗一脚, 却被他的手掌刻意的摩擦大腿而无力颤动。   不知道为什么,裴青山这个晚上特别喜欢拽着他的脚腕。   “闻烛, 我是谁?”   “裴、裴青山。”   “裴青山是谁?”   闻烛不说话, 裴青山不依不饶的咬了一口他的唇角继续问。   “是……”破碎的声音在空气里吐出暧昧的声息,“是个傻逼。”   裴青山勾唇笑了起来,轻轻吻了吻他的额头, 心底暗暗松了口气。   天色泛起灰青色的白, 是日头即将要破开云层的兆头。   裴青山一夜没睡,整个人看起来却没什么疲惫感,大概是常年在一线上日夜颠倒习惯了, 他靠在床头,嘴里咬着点燃的事后烟, 惆怅随着白雾一起飘了上来。   一阵夹杂着露水和城市尾气的凉风吹了进来,嘴角边上的猩红燃得更起劲了。   裴青山捏着一枚银色的戒指, 细看上面的纹路,跟他手指上的是有着细微差别的一对,只不过戒圈要稍稍小了一点。   他用牙齿咬住烟头, 细细的对着亮起的天色环顾了一遍戒圈,   一个纳米级的追踪系统泛着肉眼难以观测到的红光,   不像他这样眯起眼睛仔细的找,不可能会注意到。   良久, 裴青山揉了揉闻烛的指骨,又重新把对戒戴回了他的手上。   背对着窗口打开的天光,他那张轮廓硬朗的脸遮在了阴影之下,看不分明神色,   像一座挺拔不知疲倦的界碑,一如以往。   太阳升到最顶头,透过窗帘缝隙照了进来,   闻烛被晃醒的时候就知道,大概已经是下午两三点钟了。   他缓了好一会,才从床上下来。   打开手机——   闻烛皱眉,还以为是自己手机出问题了,结果头顶上挂着的那块电子屏显示的也是一个日期。   他的记忆还停在周四晚上泡冷水澡那一趴上,晕晕乎乎的,再醒来就是在床上了——不过他也算早有预料。   怎么就跨越到周六下午了?   周五被裴青山吃掉了?   闻烛脑海里莫名浮现出一股浓浓的不对劲的焦躁感,但他找不出这股焦躁感的来源。   这是他第一次来发情期,没干什么出格的事吧?   闻烛走到镜子旁边,松松垮垮的衣领盖不住脖子和锁骨上连片的淤青跟红痕,   这发情期怎么看都是姓裴的来的吧!   闻烛咬牙,却牵动了嘴角的伤口,刚想伸手,手背却不小心碰到了旁边电脑的主机——上面还残留着余温。   闻烛低眸,眼里闪过一丝暗光。   他不动声色的扫了一眼房门,打开电脑,浏览界面上全是密密麻麻的窗口,   看来坐在电脑前的人心底的疑虑似乎还不小。   食指点动,下拉搜索栏——   #植物人修复#   #刚当了半个月的植物人,能行房事吗#   #纵欲#   #纵欲过度对身体有坏处吗#   #半个月做一次,一次做满一天算纵欲吗#   “……”   闻烛捏了捏发胀的太阳穴,把鼠标扔在一边。   “醒了就出来吃饭。”   门外传来裴青山的声音。   劳累了一天两夜的闻教授,空荡荡的胃看到桌上“琳琅满目”的菜,又准备开始反抗了。   “你会用外卖软件吗?”闻烛难以言喻的发问。   “你不是不吃外边的菜吗?”裴青山系着围裙出来,眼神不动声色的打量着闻烛,琢磨道,“你还记得昨天……”   “昨天怎么了?”闻烛掀起眼皮,警惕道。   万般念头涌入脑海,裴青山眯起眼睛盯着他看了半天,感觉到了这人眼底的迷茫不算作假,   像是陡然一股莫名凄凉的风吹了过来,吹得裴长官直叹息,他最终还是把话咽了下去:“没什么。”   他是没什么了,闻烛全身上下跟散架了一样,没忍住骂了两句:“你以后能不能节制一点?”   但是裴青山随后的表情,让他觉得有一丝怪异,   硬要形容,就像是衙门里被登徒子调戏丢了清白还要被不清白的狗官判刑的黄花大闺女。   裴青山冷笑一声,终于懂了那句“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是什么意思。   “快吃饭,要凉了!”他懒得跟这博士毕业但胡搅蛮缠的人论短长。   闻烛把手机放了下来:“我叫了几个青菜,一会儿炒。”   “这不是有盘青菜?”裴青山拿着锅铲指着这那盘绿得不太明显的黑色料理,“木耳炒菜台——啧,怎么这么挑食?”   “死在床上就算了,”闻教授微笑道,“别死在木耳炒菜台上好吗?”   “……”   裴长官那个表情,大概是有点想念昨天晚上不会说话只会缠着人撒娇的美人蛇了。   闻烛手撑着下巴,整个人有些懒恹恹的处理着这几天邮箱里的工作,脸上终于从诡异的潮红和泛白里长出了几分人模人样的血色出来,至少没有前几天一看就是大病了一场的那种脆弱感。   裴青山用手指探了探他的手腕,嶙峋的腕骨有点硌手,但好在心跳稳健有力的,让人安心。   “你还能摸出花来?”闻烛好笑的扫了他一眼,一只手不方便回邮件,刚准备把手抽回来,放在桌子上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   裴青山低头一看,是廖鑫发过来的断臂图腾完整修复过来的样子,巨大的蛇身缠绕着一颗苹果,无端让人觉得冷森森的。   他骤然拽住了闻烛还没来得及彻底缩回去的手腕,引来闻烛的皱眉,   一个手机屏幕亮在了闻烛面前,巨蛇图腾不设防的闯进了他的视线里,   罪魁祸首状似不经意道:“你上次被周岁绑到失乐园,见过这东西吗?”   闻烛沉下眸子,看起来像是扫了一眼,脸色却没什么波动:“没见过。”   “再仔细看看?”裴青山推了推手机,视线落在闻烛的脸上,不放过他的任何一个微表情,想了想,“我记得,当时在失乐园里,有一只人面蛇身的融合种。”   “跟我有什么关系?”闻烛回看他,漆黑的眼眸里看不出波动来。   裴青山看了一会,才“嗯”了一声,收回手机,漫不经心的退出页面:“没事,就是问问。”   “你们是专门处理……”闻烛顿了一下,又道,“这个东西的部门吗?”   裴青山勾唇:“感兴趣?”   还装。   “见得少,”闻烛装模作样的叹了口气,“怪吓人的。”   “……”裴青山坐远了一点咬了根烟,点头,“确实。”   心底冷笑,   跟那群东西混在一起的时候怎么不见你说吓人,变成蛇缠在我身上要亲亲的时候怎么不见得你说吓人?   “什么感觉?”   “什么什么感觉?”   闻烛似乎是很好奇,掀起眼皮道:“杀掉这些怪物,是什么感觉?”   裴青山指尖轻弹烟灰,他的语气很平稳,好像描述的一切都是家常便饭的小事情,靠着椅子背哂笑:“杀掉那些寄生虫啊?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刀尖挑到命脉,然后撕碎,恶心的液体溅得到处都是的。”   他的话语近乎恶劣,那双在烟雾里显得有些残酷的眼睛一眨不眨的定着闻烛,刹那间的杀伐感宛如浓浓烈火一般包围了他。   那是从尸山血海里走出来的,北斗局真正的一号功臣。   空气安静了好几秒。   “是吗,那恭喜你。”闻烛表情不变的恭维道,“看来你天生就是干这个的。”   他微笑的赞扬道:“我们长官,真是年少有为啊。”   一个嘴上温和又笑盈盈的眼底却晦暗不明得有些割裂,一个像块顽固不冥的石头,石壁磕碰出些什么来才肯罢休。   两个口不对心的人在安静的空气里对视了一眼,又双双在心底冷笑。   ——缺德的东西。   ——死骗子。   门铃终于响了,解救了这个岌岌可危的公寓,   闻烛提着塑料袋进了厨房。   单薄的身影隐没在了厨房玻璃门升起的油烟里,浓浓的白雾吞没了那道削瘦的身躯。   裴青山面无表情的盯着看了半天,指尖被来不及抖落的灰屑烫出红印,他暗骂了一声,把烟头狠狠的碾灭在了烟灰缸上。   半晌,男人垂下头,把脸埋在手掌里,沉重的呼吸拍打在手心。   想起闻烛那个面具一样不达底的微笑,和那张几乎瞬间血色尽褪的脸,   他突然很想给自己一巴掌。   没过多久,一盘夹生的青菜摆在了木耳炒菜台旁边。   闻烛一筷子没动,裴青山默不作声的把菜吃完了去洗碗。   吃完饭,裴青山已经被紧急召回去了,闻烛也开着车回学校上班。   他大概就是全体工作人最讨厌的那一种风雨无阻的工作狂,好像生活在这个社会上,只能靠着一份循规蹈矩的工作,来不断证明自己在努力融入这个体系。   小区门口慢慢的走进来了一个格格不入的身影,原本柔顺轻盈的发丝此刻蓬头垢面的扒在肩膀上,紧紧的抱着双臂,时不时转头朝着两边张望,看上去甚至有些神经质。   闻烛停下了车,探出头皱眉,试探的开口道:“嫂子?”   姜玲听到自己的名字不自觉的颤抖了一下,一抬头看见是闻烛,眼睛又瞬间亮了起来,   她快步走来,透过车窗努力的去抓闻烛的手,像是看到救世主一样,弯下腰泪眼朦胧的哀求道:“闻教授闻教授……你、你救救我们家果果吧!” 第44章   “果果怎么了?有话慢慢说。”   姜玲的张望的小区, 仿佛一直有人跟在她周围,神经质般的不安染上了女人慈善的瞳孔,闻烛看在眼里:“要不要上车, 我们找个咖啡厅坐一下?”   闻烛把车停在了临大门口的一家咖啡厅旁边, 这个时间,咖啡厅里人来人往的都是年轻蓬勃的大学生们,   姜玲终于肉眼可见的放松了一些。   “出什么事了?”闻烛温声的推过去一杯热咖啡。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姜玲捧着瓷杯,手指不断的摩擦着杯把, 看起来很紧张, 她骤然抬头,眼底的红血丝把闻烛吓了一跳,“闻教授, 你信我吗?”   “你说, 我信你。”   平心而论,闻烛身上很有高知分子的那种理智感,温声说话的时候, 格外让人觉得安心。   “最近几个晚上,家里的下水道一直都在出现什么怪异的声音, 我还以为是家里进老鼠了……孩儿她爹又每天都加班到半夜,”姜玲声音有些发颤, “前天夜里,我被吵醒了,就起床到厕所看看, 结果……结果……”   她倒吸一口凉气,瞳孔瑟缩:“我看到一堆密密麻麻的黑影从下水道的漏口里钻了出来……跟果果平时玩的积木一样,堆成了巨大一个、非常巨型的一个东西,就像、像是没有脸的人一样, 瘦长瘦长的!”   闻烛神色严肃的听着,表情却没什么惊骇的地方,让姜玲的情绪也稳定了下来,喝了口咖啡继续道:“然后我就失去意识了,一觉醒来我躺在床上,就以为自己是在做梦,结果早上去打扫厕所的时候,我发现那个漏斗被什么东西给弄破了,闻教授,那不是一个梦!”   “还有别的细节吗?”闻烛微阖着眼睛,食指缓缓的点着杯身,那是一个思考的姿势。   “还、还有就是果果她爸……好像被什么东西附身了!”   “我总是半夜的时候,看到他坐在果果床边,一动也不动……”   银盘淬着流光,高高的挂在夜幕里——   姜玲想起小学老师说果果这两天有点感冒,大概是半夜又蹬被子了,她上完厕所就打算去果果房间检查一下。   她轻轻一推门,发出“嘎吱”的响动——明明是个新公寓,这门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泛着生锈的颗粒感。   一道高大的身影坐在窗边。   姜玲愣了一下,才走进用气音抱怨道:“你不是加班吗,大半夜回来,别把果果吵醒了!”   老张还穿着早上出门的那件深蓝色夹克,却似乎没听清她在说什么,背对着一动也不动。   这死男人,又喝醉了不成?   姜玲更生气了,上去就想要把他的耳朵拎起来,又想到果果在睡觉,手腕一翻,没好气的拍到了他的肩膀上:“姓张的,听没听见老娘说话?”   老张听到了,身子动了起来,   房间里骤然响起一道道咯吱咯吱的声音,窸窸窣窣的,像是生硬的骨骼被什么东西卡住一样,   他缓缓的转过了头——依然是个有点稀疏的后脑勺,仿佛是复制黏贴的一般。   老张的脸呢?   姜玲看着这一幕,瞪大眼睛,鸡皮疙瘩顺着后背上的凉气一起爬了上来,   她惊恐的尖叫一声,又晕了过去。   “你是觉得,张哥可能被你那天晚上看到的无脸黑影附身了?”闻烛听完直皱眉。   是诡物吗?但是这又是什么类型的诡物?从未听说。   “我不知道。”姜玲恐惧的晃着脑袋。   “果果呢?”闻烛问。   “我送到她外婆家去了,但是她明天就要回来上学了。”姜玲想到这里就害怕,语气有些崩溃,“老张……你说老张这到底是怎么了?”   “别急。”闻烛想了想,立刻道,“方便的话,明天晚上我能去看看吗?”   姜玲连忙点头,手足无措的道了谢,就留了一把钥匙给他。   “闻教授……你救救我们家老张吧,还有果果!我可怜的果果!”   “先别急,能帮到的地方我肯定尽力而为。”   闻烛安抚完姜玲,回学校开了个会。   第二天下班特地早早的开车回家了,属于他们公寓里的两个车位,已经停上了一辆黑色的吉普。   天际线被泛着灯的高楼大厦切割得支离破碎,青白色的月光洒在一半的沙发上,闻烛的影子也随着斜打在地上,显得过分的沉寂。   指针指向凌晨,客厅的挂钟发出一声悠远的脆响。   闻烛睁开了眼睛,拎起了桌上的钥匙——不过他好像用不上。   对门微掩着,可能是顾忌晚上用钥匙会惊动什么东西,干脆就直接没关。   闻烛站在门口,手轻轻抵在门面上,没使劲。   他凑近,透过门的缝隙却什么都看不到,里面是一片浓重的黑,几乎隔绝了所有光源。   目前为止,也没有听见什么奇怪的类似于姜玲所说的“门生锈的、骨头咯吱咯吱”的怪异响动,于是闻烛想着推门进去瞧瞧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下一秒,几乎是瞬间。   闻烛突然捕捉到贴在面前的门缝里的那片浓黑色轻轻颤了颤,一道难以捕捉的流光一闪而过,他蹙眉——那是什么?反光?   最近几天,挂在暮色上的月亮格外刺眼,透过狭窄的窗口洋洋洒洒的扑了一楼道。   闻烛神色顿时一凛。   这么大的月亮,怎么可能完全没有光线?   不,不对!   不是客厅,是一只眼睛!   有人站在门缝后边,所以闻烛刚刚贴着门缝对视上的一片漆黑,大概率是人的瞳孔。   这个念头一出,电光火石之间,闻烛瞬间后撤了一步。   后背升起一道嗖嗖的凉意。   果然,那东西似乎发现闻烛察觉到了他,黑色的影子一闪而过,门缝又重新充斥着月光,门缝里的客厅一片祥和,仿佛像是他的错觉。   闻烛气笑了,   什么东西大半夜在这装神弄鬼?   他索性推门而入,却没有看见刚刚那道诡异的眼睛的主人,客厅里静悄悄的,两间房门都紧紧闭着。   闻烛不知道那东西躲到哪里去了,但是他没听见门响,大概率是还在客厅里的——这样最好,大半夜吓到了小孩子,会很吵。   他环视了客厅一圈,缓缓的朝着阳台走过去,   慢慢的移动在月光底下,他的影子和周边的家具轻轻的交融着,看上去多了一点张牙舞爪的惊悚感。   阳台上也静悄悄的,楼层不矮,轻易的就能眺望到远处的金融大厦。   闻烛刚把手搭在阳台上,就感觉到了身后闪过一丝凉风,他瞬间侧身避开一击,随即屈膝顶了上去,   那人显然也是个练家子,前面那一下只是轻晃,撤步躲开闻烛的手肘,脚步再次无声的落到了闻烛身后,宽阔的臂膀几乎把人牢牢框住。   他眼神一凛,嶙峋的肘骨近乎折叠成一道划破气流的凌厉刀锋,又狠又快,换个人站在这,内脏都得给他揍出来。   一把纤长的刀鞘越过闻烛的肩膀,横在了他面前,微微收拢,冰凉的质感抵住他的脖子,还挑衅般抬了抬闻烛的下颚,调情似的。   “还差点火候啊,小闻教授。”背后好事的人笑了两声,胸腔共鸣出的震动几乎贴着闻烛的后脑,他拍了拍闻烛的脸颊,“手下败将,要打要杀,就任我处置了吧。”   身后扭曲的黑影缓缓的恢复了平静,手下败将推开了横在面前的刀鞘——那东西对他而言可不算什么好玩意:“半夜三更、持刀入室,你来抢劫?”   “我来路见不平。”裴青山松开手,看这幅样子也明白了,闻烛可不是什么爱管闲事的人,“他也去找你了?”   闻烛听这话,大概就明白了,两人今晚估计是因为一件事来的。   但是比起这个,闻烛更想知道另一件事:“刚刚在门口的那个人是你?”   “什么人?”裴青山蹙眉,“我刚从底下翻上来。”   闻烛的表情瞬间变得有些。   裴长官一言以蔽之:“非常时期非常手段——他是怎么跟你说的?”   闻烛的视线被贴在客厅墙壁上的一幅画吸引了视线,凑近仔细看了看,闻言才道:“她说这屋里多了个从下水道里冲出来的鬼影。”   那幅画的笔触很稚嫩,一眼能看出油画棒的质感,还批上了一枚小红花——大概是幼儿园里最习以为常的那种一家三口全家福绘画。   “鬼影?”   闻烛转头看向裴青山:“怎么了?”   裴青山顿了一下:“不是一个穿着白裙子的索命女鬼?”   即使人的紧张情绪可能会让恐惧的记忆发生混乱,但是这个偏差也太大了。   两个人在空气中无言的对视了一眼。   “找你的是谁?”   “到底是谁向你求助?”   声音几乎重合般的同时响起。   “不是老张跟你说的家里闹鬼了?”裴青山心底的那抹诡异感更浓了,立马核对信息,“他说嫂子最近变得怪怪的,他有点担心果果。”   闻烛摇头:“是姜玲,她跟我说,觉得老张最近好像被什么东西给附身了。”   宁静的郊区,一座座工厂冲天而去的烟囱竖起高高的废气,乍一看像是无序的灰白色云层,散成一粒粒肉眼不可见的颗粒,飘散开来又无形的汇聚一处——雾霾不知道什么时候浓浓的盖住了刺眼的月色。 第45章   廖鑫这几天在焦头烂额的忙着复原“白蛇图腾”的事情, 终于熬到告一段落,大概是因为倒霉的廖副官左脚先踏出的大门,下一秒就收到了临京区域安全院全体待命的加班通知。   还有没有王法了!   还有没有劳动保护了!   还有没有双休了!   十分钟后, 廖副官准时出现在了紧急调令现场,   没人收到这次行动相关信息,不过就他观察而言, 大概不是个小事,竟然看到了许久没见的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权骑上将。   配备好能量枪上车出发的时候, 廖鑫还不知道这次他们要去做什么,   直到周边的环境越来越熟悉,熟悉到他不久前才来过一次。   糟糕!   廖鑫瞬间警铃大作。   不会是冲裴青山来的吧?   毕竟这片区域里,跟权骑这种上位者有难以缓和的矛盾的, 他只能想到一个。   “唐伞, 把廖副官的手机收起来。”权骑仿佛后脑勺长了眼睛一样,头也不回道。   好,这下绝对是冲着裴青山去的了!   廖鑫心底有些焦躁, 但立马又冷静了下来,他那当了这么久撒手长官的上司最近连工位都不会去了, 能犯什么事?   虽然裴青山平日里看起来松弛懒散,但能坐到这个位置的可都不是什么善茬, 怎么说也是应该足够稳重的……吧。   门被暴力破开,唐伞身先士卒的带着一队人冲了进去,卧室的房门被踹开, 里面血腥的景象顿时映入眼帘。   原本童趣的公主风粉红色卧室,被四处溅洒上了腥臭的鲜血,   一家三口横七竖八的瘫倒在床边,中年男人以一个扭曲的姿势趴在地上, 背后送进去了一把匕/首,一滩血顺着伤口从地上蔓延了开来,而另外一边,女人生死不明的躺在闻烛的脚边,脑后涌出阵阵鲜血。   惨案的中央站着一个削薄修长的男人,正用纸巾擦拭着指缝里的鲜血,听到动静,这才停下来看着他们——配上那双冷清无波的眼睛,怎么看怎么就是一整个超级变态杀人狂的样子。   看清那个男人的长相,廖鑫不由自主的惊愕道:“闻教授?”   十几支黑洞洞的能源枪的枪口瞬间对准了中间那道身影。   看到这些东西,闻烛皱起了眉头。   权骑不动声色的扫了四周一眼:“举起手来,抱头蹲下!”   中间被围攻的青年人似乎脾气不算好,神色有些厌烦,所有人的手不由得扣在了扳机上。   凝涩紧张的气氛下,骤然响起一道突兀的声音。   像是什么东西敲在了窗户玻璃上的动静。   视线全部警惕的集中在了声响的来源上,只见一只手一把拽住窗外的围栏,一个矫健又有点眼熟的身影在众目睽睽之下从窗外翻了进来:“宝贝儿,你猜我发现了什么?”   廖鑫:“……”   翘班多日的上司翻窗闯进命案现场,这对吗?   还有你说话要不要看看场合啊!   廖副官把刚刚认为裴青山稳重的话重新嚼吧嚼吧给吞回了肚子里去。   “这么热闹。”裴青山似乎这才看到他们,他站到闻烛身前,仿佛对着十几个枪口恍若未觉,视线扫在权骑领子上挂着的探头上顿了一瞬,扬眉,“都在呢?”   他那双漆黑冷硬的眼睛,透过探头,清晰的传到了总部的大屏幕上。   “裴长官,这是什么情况?”权骑疑惑问道。   “权上将啊,好久不见,手臂好得差不多了?”姓裴的上来就开大,移开视线,“什么什么情况,不明显吗?”   “……”   就是太明显了啊!   “认得这么痛快也好……二位可能得跟我走一趟安全院了。”权骑像模像样的念了一段米兰达警告,“都是熟人,别的就不多说了,希望裴长官配合。”   权骑不欲多言,挥手。   一把雪亮的刀面压住了他抬起的手臂。   权骑的脸色黑得无法形容,他断臂处即使已经养得差不多了,看到这把该死的刀还是会不由自主的刺痛,他咬牙道:“裴青山,你想要造反吗?”   “你是不是太着急了一点,权骑?”   所有人下意识的安静了下来,屏住呼吸听裴青山描述。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们收到来自邻居的求救,半夜三更跑来抓贼?”唐伞礼貌的确认,“结果邻居已经惨死家中了,是这样吗,长官?”   “这可不是贼,不然你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裴青山掂了掂手里的长刀,目光落到了权骑身上,意有所指道,“咱们安全院出警的速度可比警察局快多了啊。”   “总部接到的内部举报而已。”权骑面不改色。   “谁的举报?”狗咬狗的好戏闻烛看够了,终于开口,“一个精神系的融合种吗?”   权骑的瞳孔猛的收缩了一下,不过仅仅瞬间就恢复如初,除了闻烛,谁也没看清。   “什么融合种?”唐伞蹙眉。   “我刚刚的话还没说完,怎么没人好奇我发现了什么?”裴青山慢悠悠的扫了一圈闯进来的人,“明明在楼底下的时候,我看见下车的——包括权上将在内的,一共十八个人。”   “提问,廖副官,现在这个屋子里现在一共有几个人?”   廖鑫听出这句话的意思,迅速来回数了两遍人数,神色惊愕的抬起头:“我们这边多了一个人!”   他这句话一出,有些人举着枪柄的手都有些不稳当了——明明他们才是来抓人的,怎么现在突然变成他们队伍里神不知鬼不觉的混进来了一个什么东西?   “再藏下去就没意思了。”闻烛语气平缓,侧目看向举着枪口离他最近的那个其貌平平的男人,“谢词,你一直在吧?从我进门开始,看见那个人影就是你吧?”   空气寂静了几秒,围着那个男人的周围瞬间散开了一片,视线在此刻全部集中在了他的身上。   男人惊慌失措的神情慢慢的变了个味道,他耸着肩膀笑了起来:“你是怎么发现的?”   “即使我们跟老张——就是那位,”闻烛扬起下颚点了点地上趴着生死不明的男人,继续道,“我们跟他住对门,不过在他眼里,我们家只是住着一个老师一个公务员的普通家庭,遇到这种突破常理的事情,他们为什么会不约而同的正好把我和裴青山这样的普通人当做救命稻草?”   谢词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   唐伞突然发问:“只凭这个?”   “真正让我确信的,是客厅里的那幅画。”闻烛拿出刚刚从墙上掀下来的彩色画作,“这是他们家小孩画得一家三口——爸爸穿黑衣服,妈妈穿白色长裙。”   小孩子的笔触总是稚嫩和天马行空居多,再加上油画棒的笔尖又比寻常的彩笔要粗上很多,才把爸爸的头发画得几乎遮住整张脸,妈妈的红唇盖住了大半个下巴。   刀鞘尖端轻轻的点地,裴青山扬眉:“所以说,其实老张眼底看到的东西,不过是被精神污染的引导下异变的姜玲的形象而已?”   闻烛以一种“鼓励”的眼光温和的看向裴青山,大学老师的职业病看来是又犯了。   裴青山本来懒洋洋的靠在门边,不知怎么被看得有些不自在,干咳了一声站直了身体。   脑子里不由自主的冒出了闻烛平日里站在大学教室的讲台上讲课的状态——年轻的教授发现不好好听讲的同学会冷着一张脸睨他,也许还会布置一点无伤大雅的惩罚,   听到欣赏的答案的时候也会毫不吝啬的投向温和鼓励的目光,那双眼尾上挑的眼睛仿佛让你感觉在这一百多个学生里,自己是老师眼里最特别的一个学生……   “口说无凭,你光编纂一个子虚乌有的故事就把所有的锅都丢到我身上了?”谢词有些嗔怒的看着闻烛,“闻教授,这可不公平呀。”   “当然有证据了。”闻烛勾唇,走到客厅的电视桌前,打开抽屉,从里边翻出来一叠报告,然后目光慢悠悠的停留在了唐伞的身上,“唐长官肯定对这个东西不陌生吧?”   唐伞被他看得头皮发麻的,机械眼视野比肉眼宽阔很多,一眼就看到了报告落款的机构盖章,语气迟疑道:“是安全院和贵校生院的联合实验室?”   闻烛点头:“姜玲来找我的当天,我带她去了一趟实验室,检测了一下脑电波——具体结果档案上写得很清楚,脑电波异常,疑似遭受精神污染。”   裴青山看准机会惊讶的“哇”了一声:“安全院的实验室都已经研究到这个地步了?还挺厉害。”   听起来像是讽刺居多。   谢词脸上的表情——无论是装模作样的嗔怪还是演技堪忧的惊恐——全部尽数褪尽,他面无表情的盯着闻烛,不知道在想什么。   谁都没想到事情会是这个走向……   一声睡梦中的叮咛打破了一片死寂,在所有人惊悚的目光下,   床上血淋淋的小孩子的尸体突然诈尸了!   廖鑫惊愕的瞪大眼睛。   下一秒,就看见背上插着一把刀的中年男人手段迅速的起身捂住了果果的眼睛,朝着目瞪口呆的众人尴尬笑道:“不好意思啊,没想到果果今天醒这么早。”   明明平时都睡得跟小猪一样死沉死沉的。   廖鑫站在旁边目瞪口呆的目睹的全过程,心服口服的感叹道:“闻教授可真厉害!”   “所以说,你以后找老婆还是得找这样的,知道吗?”裴青山慢悠悠道,“脑子好,学历高,转弯都比正常人快。”   “……”   谁问你了,又不是在夸你。   裴青山嘴上跟廖鑫扯闲话,视线却不动声色的锁定着权骑,他跟这老东西斗了不知道多少年了,这人的脾性他还是有所了解的,   别的不说,至少权骑不是那么沉不住气又错漏百出的人——他今天的表现,更像是带着一层规划好的演技一样。   他在脑海里复盘着权骑从头到尾展现出来的情绪,一丝说不出来的怪异萦绕在心头。   一家三口在一众安全院人员的注视下鸡飞狗跳的诈尸了,一桩灭门惨案的受害者集体出逃,这幢惨案倒也没有了继续审下去的必要了。   就在廖鑫以为,这次真的要下班的时候,一直在沉默的谢词突然开了口:“我认罪。”   精神系的伪装玄妙,就像一个光滑完整的鸡蛋,没有人给鸡蛋刺入一个洞的时候,任何外力都捏不破,但一旦闻烛出声点出来了,他的存在瞬间就变得突兀了起来,长相平平的安全院队员,变成了一个面容清秀的男生。   权骑这才看向他:“说说吧,你到底是谁。”   “我来自一个叫做‘红鸽’的民间组织,”谢词破釜沉舟似得深呼吸,“我们组织的信仰是结束掉‘战区时代’。”   “战区时代”是“红塔计划”给诡物出现后的时代下的一层界限模糊的定义。   “不自量力。”权骑讥讽的勾唇,又道,“那你为什么要栽赃给无辜的人?”   “无辜的人?”谢词笑了起来,他看向闻烛,“闻教授,你真的算得上是人吗?”   裴青山猛地抬起头看过来。 第46章   “谢词, 你什么意思?”权骑幽幽的看向闻烛,“你敢为你说的话负责吗?”   “我当……”   “把人带走。”谢词话还没说话,就被裴青山冷声打断。   众安全院的不明不白的看了一场云里雾里的好戏, 听到裴青山的声音, 几个人下意识的上前去迅速的把谢词押了起来。   “裴长官,你这是干什么?”   看着裴青山的动作, 权骑对谢词那套说辞保留的三分怀疑现在已经减少到了忽略不计,   心底骤然浮现出奇异的冷笑——原来姓裴的还真留了个天大的把柄在身边?   “权骑, 他的诡化方向是精神污染, ”裴青山的语气可没那么客气,轻轻的扫了他一眼,“不迅速收押——是等着他使后招, 还是等着那完犊子的红鸟组织来救人?”   要不说一个被窝睡不出来两种人呢?   “是‘红鸽’。”谢词冷声道。   不尊重别人信仰的精英阶级自大狂。   自大狂瞥他, 却没有丝毫要改正的意思。   “裴长官,这不是有你和你的刀在吗?”权骑温和而信任的看向他,意有所指道, “区区一个融合种,我们人类之光杀掉的诡物还多吗?”   “不好意思上将, 我纠正一下,融合种跟诡物可不是一种东西, 有点常识的人应该都知道。”裴青山不接茬。   权骑嗤了一声,怒极反笑,不再跟血气方刚伶牙俐齿的年轻人做口舌之争:“谢词, 你刚刚还有什么想说的!”   “闻烛,你敢说,失乐园背后的老板——那个寄生了周岁的诡物,不是你杀死的吗?”谢词两条胳膊还被人押着, 一双眼睛却兴奋的瞪着闻烛,似乎在透过这个人模人样的皮囊,去看一些更让他狂热又恐惧的东西,“除了你,谁还有这能耐?”   “你有什么证据?”闻烛脸上看不清表情。   他对谢词的印象还停留在当初在“柔曲”饭店里那个气息微弱的融合种身上,倒还是他看走眼了。   “当时的地裂里,难道就只有你和裴青山两个人活着出来吗?”谢词意味不明的从嗓子里挤出来一声嗤笑,突然抬起头,扬声道,“别看戏了,出来跟老朋友打个招呼。”   他话音刚落,一道矫健的声音从阳台上落了下来,粗长的尾巴立在身后晃悠,李冼从阴影里走了出来,对谢词目前的狼狈处境毫无波澜:“叫我?”   唐伞认出他的身份:“你是‘失乐园’案的那个第三人?”   “大概吧。”李冼模棱两可道,“我确实在现场。”   “所以到底是谁杀了那个诡物?”权骑问。   李冼看了一眼这个独臂的男人,又把视线落到了闻烛身上:“是他。”   “他怎么杀的?”谢词勾起了唇角。   “两个诡物,就那样……自相残杀。”   李冼偏过头,一把雪亮的刀横在了他的脖子上。   裴青山那双眼睛面无表情的看着他,那把煞气颇重的长刀发出阵阵长鸣:“你当时可不是这么说的。”   “当时闻烛在现场,”李冼轻轻后仰着脑袋,捏了把冷汗,“我怕被他灭口。”   权骑适时的走了过来,慢悠悠的捏住了裴青山的长刀,劝道:“这么多人看着呢,裴长官,急什么?”   “我把你全家送进安全院看守所,换你急不急?”   “如果我的家人是包藏祸心的诡物,”权骑心中一阵快意,连带着断臂的创口都麻了起来,“为了种族的大义,我义不容辞。”   唐伞识趣的后退一步,   开玩笑,他可不像权骑那老不死的一样只要权不要命,没看到裴青山拿刀都要冲他脖子来了吗?   裴青山讥讽的嗤了一声,不为所动:“包藏祸心?他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到底是谁包藏祸心?”   “现场只有你们三个在,我不信他难不成信你?”权骑这会也不装了,扬眉,“我记得,你跟闻教授可是在同一个户口本上的合法伴侣。”   言下之意,谁知道你姓裴的有没有徇私舞弊?   气氛焦灼之间,一直没开口的争论中心人物终于有了动作,他轻轻拍了拍裴青山的肩膀,看向权骑:“这位权长官,既然你这么肯定我不是人,司法讲究证有不证无,您还有别的……嗯,更高明一点的证据吗?”   唐伞硬着头皮忽视掉他骂自己顶头上司拙劣的形容词,插嘴道:“天枢院能够做基因检测。”   “那太好了,”闻烛笑道,“还希望贵单位能够还我这个普通市民一个清白。”   权骑意味不明的看了他一眼,只觉他在垂死挣扎,即使拖到做基因检测,一路上也全是安全院的人。   不过……就算他有能耐化成原型跑也没关系,权骑只需要让那一幕投在会议总厅的大屏幕上就够了。   只是这位站在血泊里的大学教授比想象中的还要无害听话很多,至少仅凭气质,谁也看不出来这个文质彬彬的书香高知分子,是裴青山那个大杀器的爱人。   怪魔幻的。   “你总是盯着我做什么?”闻烛那张没有被谢词的指控出现丝毫波澜的脸,终于在直升机上有了变化,   裴青山从上飞机开始就没移开过视线,紧紧的盯着他,那双黑洞洞的眼睛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比大西洋深夜的海平面还要难以捉摸。   良久,久到闻烛几乎以为他不会开口的时候,裴青山突然说:“如果你不愿意去,我可以带你走。”   “然后呢?”闻烛看向他,“你不要工作了,不是刚升职吗?”   裴青山不知道他脸上的镇定是装的还是真的——这个时候还有功夫开玩笑。   “为什么这么说?”闻烛自然问道,“你也不相信我是人吗?”   他的眉眼很平和,一如裴青山当年在临大联谊上见到他的时候一样,   无论是联谊上不断有乱七八糟在他身边飞来飞去的苍蝇,还是在门口碰到了家暴“生父”,他总是有着这样一双波澜不惊的样子,仿佛隔绝在这个嘈杂又糜烂的世界之外,没有任何属于人或者其他东西的欲望,   只剩下观察、注视和容纳。   裴青山不知道心底什么滋味,   他自己是不是人他自己还不清楚吗?   裴青山跟什么东西鬼混了两天一夜他还记得明明白白的,但他不可能说出来,只是一味强调:“天枢院是‘红塔计划’——也就是专门攻克诡物和红塔的国际力量设在我们这里的分部,实验室里集中了全世界最高尖的基因技术。”   他看着闻烛:“据我所知,天枢院自建立至今,检测过成百上千的诡物,错误率为0。”   “那太好了。”闻烛点头,“那我就放心了。”   “……”   你放心什么!   你有什么好放心的!   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主要是里边牵扯进来的,一个是安全院上将,一个是北斗局老大——说得不好听一点,政治意味远远大于这件事情本身。   也许是这样,裴青山才表现得不太愿意让他牵涉进来吧……   闻烛看着裴青山闭目养神的侧脸,阴影顺着下颚打出一条冷硬的有棱有角的直线,就跟这人的脾气一样。   他压下那股蠢蠢欲动的不对劲,把注意力集中在窗外的云层上。   李冼正好坐在闻烛后面一排,抱胸看着闻烛的后脑勺,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   李冼现在大概知道闻烛的目的是哪里了——他想进天枢院。   那地方的保密等级跟北斗局和安全院这种暴力机构完全不是一个等级的,世界各地“红塔计划”下属的科研院都是一个巨大的系统网络,独立于每一个国家之外。   这种地方不仅安保系数高,更是针对高等级的诡物制造最大杀伤力武器的研究所,传说中实际上最大的凯撒琳矿,其中一个,就在天枢院手上。   诡物进去了跟瓮中捉鳖有什么区别?   所以闻烛让他顺着谢词的话将计就计,冒这么大的代价,到底是想进天枢院里找什么?还是去……杀什么人?   李冼不知道,   他只知道这架飞机上三个人,两个都是不要命的,   到时候这两位立场非生即死的矛盾要是爆发出来了,保不齐又是一场恶战。   李冼只好闭嘴当一个充耳不闻窗外事的木头人。   能被送到天枢院进行基因检测的一般都不是普通的诡物,那架耗能巨大的扫描仪,几乎让闻烛全身上下的所有细胞基因都无处遁形,因此时间也要更长一点。   裴青山坐在椅子上等,旁边是天枢院科研部的头部研究员,年纪不大,早早谢顶——可见这些年天枢院的工作强度有多非人。   “还能在这地方见着你呢,真是稀奇。”谢顶研究员端着茶杯,惊异的看了他一眼。   裴青山的脸色实在算不上好,叠上他在一线上尸山血海的名声和那把戾气深重的刀——托他的福,这一下午来找霍木的研究员都跑了个精光,也是终于迎来了他今年的第一个半天假。   “做基因检测那位是你什么人?”霍木看了看电脑上实时浮动的数据,“看着有点眼熟。”   “我爱人。”   霍木算是为数不多参加过裴青山婚礼的人,恍然大悟:“我说呢,这张帅脸确实不多见哈。”   一下午三四架的直升机停在门口,就算是天枢院也很久没见过这种情况了,霍木看裴青山的表情就知道事情不简单——电脑上的数据波动也相当诡异,他这么多年测过无数个寄生在人身上的诡物,从来没见过这种情况。   霍木随手打开有一个页面,鼠标电动了两下,关掉摄像头,才低声问:“你给我个准信,裴青山,你家那位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我不知道……”裴青山压下眼皮,“可能是融合种。”   霍木皱眉:“应该没有人比你更清楚这种东西吧?融合种是基因失调的产物,不可能伪装掉身上的诡化特征。”   “不,我见过有融合种做到了。”   裴青山想起了闻瑟,他从来没有过哪一刻像现在这么希望闻烛当初在这件事情的陈述上也对他有所隐瞒——比如说,当初被那个邪教组织选中的,不只有闻瑟。 第47章   问:艾琳博士, “生物派”和“黑洞派”已经吵得不可开交了——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答:我更倾向于诡物是纯粹的外来物。   问:那你怎么解释诡物身上存在的属于地球生物图谱上的物种特征?   答:这很好理解,亚瑟将军。   你可以将地球简单的理解成是由两种规则构成的,而凯瑟琳女士曾经有一个猜想, 她认为人的集体意志可以产生看不见的磁场, 意思是这个星球的主宰文明——我们姑且称之为人类文明,属于第二种无形规则。   自然规则的约束形式已经很明显了, 生老病死物竞天择,而文明规则也许是目前的技术手段检测不出来的一种磁场, 但它对于任何一种进入地球文明的物种的约束形式依然存在。   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艾琳博士!   答:将军,您应该耐心一点,我接下来就要回答你的问题了——因此任何进入这个文明的新文明都需要遵循这两种规则。   通俗一点来讲, 将军, 也许他们只是一团生物体,但当他想要侵袭原住民文化的时候,需要外化成原住民能够理解的样子, 适应这个文明的认知结构。   我这么讲,你理解了吗?   有一句名言很发人深省:人不可能感受到认知之外的东西。   问:你的意思是, 他们伪装成了我们熟悉的物种的样子?比如刚刚那只巨大的蝙蝠?   答:将军,您用词很任性, 但方向上没错。   问:他们怎么会……怎么可能形成这样有意识的伪装?   答:当第一个人类坠入红塔,当那颗属于人类的大脑被祂们蚕食殆尽,我们以为很隐秘的基因密码, 其实早就暴露在阳光之下了。   问:没有证据的话,博士,你会被判处散播谣言恐慌罪的!   答:您还记得塔口数值活跃的转折点吗?   问:你又要举证凯撒琳坠入红塔的列子了吗?红塔的异动是自凯撒琳坠入其中的五年后才开始出现的,希望你不要忽略掉其中这个时间差。   答:将人类文明的长度作为参造, 五年又算得了什么?凯撒琳是上帝的子民,她是塔尔赫人最后的火种,将军,我们毫无保留的信任科学的女神。   会议总结:“红塔计划”进入漫长的停滞期,这快把那群科学家们都逼疯了(划掉),研究员对于红塔的探索也停滞不前,人是不能没有信仰的,从前他们信仰科学,现在他们信仰凯撒琳——一个坠入红塔生死不明的塔尔赫人研究员。   ——《国际红塔计划执行组织-研究中心第187次会谈-片选》   .   但凡是被送到天枢院来的,大多都是对社会危害程度已经显现过的,有些说是披着人皮的穷凶极恶之徒也不为过。   阮青云还从来没见过这么……平和的人。   “别紧张,放轻松,”阮青云把仪器调试好,没忍住补了一句,“不疼的。”   闻烛倒是看不出来有多紧张,他只是有些好奇的盯着这个研究室四周各种各样的划痕——有的像是啮齿动物啃出来的咬痕、有的是粗长的划口……总之看上去不像是个研究室,更像是什么战场或者言行逼供的地方,   不过对寄生的纯种而言也差不多就是了。   “您是跟着那位来的吗?”阮青云实在是有点好奇。   “裴青山吗?”闻烛反应了一会才反应过来她在说谁。   “对。”阮青云上大学的时候话还挺多的,自从进了这个五险一金实验室,那张嘴跟一群数据怪待在一起已经太久没重见天日了,“您跟他是……”   “伴侣。”闻烛神色自如。   倒是阮青云吓了一跳,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侧头看了他一眼,然后又继续调试机器,半天憋出来一句:“挺般配的。”   至少脸是般配的。   “这墙上的划痕怎么这么多?”闻烛状似不经意的问道。   “有的……一进这道门,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可能他们身上有什么机制感觉自己逃不掉了吧,连基因检测都没做,就变成了怪物想要冲出去。”说到这,阮青云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叹了口气,“说起来,被带过来做基因检测的北斗局队员的家属也不止你一个呢。”   “是吗?”闻烛惊讶道。   “嗯,十年前来过一位。”   阮青云印象深刻的原因是她在霍木手底下见过那张录像带,明明当时门口守着那么多北斗局的人,却让那个寸头男人硬生生的冲了出去,为此当年还罢免了不少人的职务,也包括那个诡物当时的男朋友——一个退位了很多年的组长。   不过故事的结局还是算不上称心如意,阮青云觉得放在这个环境里说还是不太好,匆匆结束话题,让闻烛躺了进去。   冰冷的白光照在实验室内,包括正中央那个巨大的机器——一切都是死白色的,阮青云站在仪器前,帮闻烛固定好。   光影打在她的身上,落在白色的地面上,拉出一道不深不浅的阴影。   等到仪器安全关闭,阮青云才松了一口气,她的视线落到身下的影子上,顿了一下。   话说,她刚才有看到闻烛的影子吗?   估计是加班加得有些丧心病狂了。   阮青云叹了口气出了实验室,去找霍木等数据,一打开他办公室的门,宽阔的房间里只有两个人,全部向她投来了目光。   看着裴青山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她后退了一步:“不好意思走错了。”   “你给我回来!”霍木骂道,“你就我一个组长,还想走哪去?”   阮青云又慢吞吞的挪了回来。   “你也给我收敛一点,”霍木回手又没好气的给了裴青山一下,“拉着个驴脸给谁看呢?”   “……”   哇塞,不愧是她年纪轻轻就已经做到了头部研究员的秃头组长!   在天枢院这层楼意味不明的气氛中,一个小时很快就过去了。   天枢的研究员是不能够带任何政治偏向信的,霍木去那基因检测报告的这会,权骑等人已经掐着点进来了。   空旷的一件小办公室,这会儿却挤满了乌泱泱的军人,各个脸上凶神恶煞的,研究员见了都绕着走。   霍木边翻着报告,边紧蹙眉头,视线扫过一行行数据,几页A4纸张上印满了密密麻麻的数据,他一目十行的翻阅了两遍,越看越怪异。   “霍研究员,什么结果,快说吧。”权骑盯着他,“可别卖关子了。”   “那我就直说结果了。”霍木抬起头来的时候,神色已经恢复了正常,他先是扫了裴青山一眼,才道,“经过基因鉴定表明,闻烛是全然的、彻底的、无可辩驳的……人类。”   整个研究室瞬间鸦雀无声——   闻烛跟在霍木后边走进来,他身上还穿着进去前阮青云给他换上的白色衣服,乍一看跟病号服像是同一个厂家,他慢悠悠的把领子上的纽扣扣到了最上面一格,青色的血管蜿蜒在手背上,看起来格外刺眼。   身后的影子被光线斜斜的打在地上,带着闻教授上讲台时的那股子气定神闲。   给人一种他大概是全场最冷静的人了的错觉。   “怎么可能!”权骑不可置信的皱起眉头,拽过那叠报告,他确实看不懂数据,但他能看见报告最后的那一行定性,“你没做什么手脚?”   霍木冷声道:“权上将,您是在质疑天枢院的中立性?”   “如果您实在不相信的话,接下来的三天我们会进行跟踪检测,您大可留下来亲眼看着我们操作。”阮青云跟着冷哼一声。   权骑还想再说点什么,却被一阵突兀的电话声打断,他抬起手机,突然神色难看的出了研究室。   裴青山看着权骑离开的身影顿了一下,回过神来,压下心底的惊涛骇浪,面上冷静又淡定的拽住闻烛,一碰到他的手,想好的试探还没说出口就转了个弯:“你手怎么这么冷?”   青得发黑的血线在袖摆下一闪而过。   裴青山的视线瞬间一凝,又急速的散开。   “嗯?”闻烛不知道在想什么,慢半拍的收回了手,“贫血吧。”   “你抽了多少毫升?”   “四、四百啊……”阮青云喃喃。   标准定量,对血液循环不会产生太大影响吧?   可闻烛确实脸色看上去要比刚进去那会惨白了不少?   阮青云沉默。   裴青山还想就此对霍木发表一点看法,却被闻烛抬手拦住,他有些头疼的按了按太阳穴:“别吵。”   “霍木,把你休息室的秘钥给我。”裴青山当机立断。   “你小心点,别叫人看见,”霍木哼哼的交出一个电磁铁片,“到时候姓权的又参我们天枢院亲左一本。”   霍木在天枢院年轻一派里的地位还是比较高的,至少从休息室看起来是这样。   不过这么好的环境,坏的是边上坐着一个爱动手动脚的人。   闻烛踹了一把他的手:“你很闲吗,长官?”   “我看你腿酸,给你捏捏。”裴青山扫了一眼闻烛困倦阖上的双眼,伸手从脚踝往上不轻不重的探着,指腹仿佛是在暧昧的摩擦着他的小腿,这人的眼神却清明至极。   裴青山撩开裤腿,没看到刚刚那条血线,   难不成只在手上有?   他略一思索,感觉自己现在去扒闻烛袖子大概还是有点太刻意了。   “我腿不酸,你留着点力气干别的去吧。”闻烛的声音里充满了倦意,又耐不住那王八蛋一会摸摸这里一会摸摸那里。   他忍不了了,睁开眼瞪裴青山——就看到一张放大的脸躺在了旁边,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他。   霍研究员精致的单人床发出不堪重负的响动。   “你没休息室?”   “我又不是天枢院的,”裴青山身上没带那把长刀,侧躺着把脸贴在闻烛的头顶,“你也看到这里的人有多不欢迎我了。”   确实。   闻烛一路走来,都感觉到了这些人如避蛇蝎的脚步。   “闻老师,只有你肯收留我了。”裴青山捏着他的指骨,去摩擦无名指的那颗银色对戒,温热的气息洒在闻烛的耳边,像是在找人控诉的狗狗。   闻老师又不堪重负的叹了一口气,环住他的腰身,熟悉的气息渐渐包围他,闻烛模糊不清的低声道:“睡吧。”   闻烛这一觉睡得格外的沉,就连霍木敲门都没惊动他。   也是,作息规律的闻教授大概也少有熬夜通宵的经历吧?   裴青山小心翼翼的带上门,声音轻到几乎听不到。   他没看到,离开之后,床上的人就迅速睁开了眼睛,朝着紧闭着的门深深看了一眼。   霍木十万火急的把裴青山拖了出来,挎着个脸道:“‘天工开物’坏了。”   “天工开物”就是刚刚用来做基因检测的仪器。   “什么意思?”裴青山蹙眉,“那玩意不是好撑把整个天枢系统都炸了它也能没事吗?”   “我哪知道!”霍木烦躁的摸了摸脑袋一圈稀稀拉拉的头发,“以前从来没出过这事儿。我跟你实话说吧,‘天工开物’耗能巨大,运转一次几乎够一个地级市一个月的耗能,一般的东西供不起。”   “所以呢?”   “你不可能感觉不到,那东西跟你这把刀师出同源。”霍木怀疑的眼神缓缓的扫向了走廊尽头的休息室的方向,“里面有一颗迄今为止纯度最高的矿髓。”   “你不是看到了吗?闻烛出来的时候,那破玩意还好好的。”裴青山神色冷硬的侧身一步,挡住他的视线,“随意怀疑别人可不是一个好习惯。”   “是,我知道……不好意思。”   霍木蹲下来抓头发——可见小霍研究员就算没有秃顶的遗传史,头发也是被自己生生给拽掉的。   “天工开物”可以说是天枢院近五十年来,最重要的成果,这玩意在他手里出了事……又不知道要多兵荒马乱了!   凯撒琳矿石裴青山接触得不少,但矿髓却是极其罕见的东西。   最近几年,他就接触过两颗——一颗被闻烛在失乐园里捏碎了,还有一颗,刚刚在给闻烛这个不知道是融合种还是纯种做基因检测的时候,突然失窃了。 第48章   姓裴的面上义正言辞的说着“不要随便怀疑别人”, 心底却迅速的把刚刚几个小时之内的事情在脑海里顺了个遍,不动声色的思索了一会。   “这件事还有谁知道?”裴青山眯起眼睛。   “我和阮青云。去调试‘天工开物’的时候刚启动就烧了那个房间的独立电路,这才发现矿髓不见了。”霍木咬着嘴唇, 有些不安。   这可是他们天枢院的镇院之宝!   “门先封起来, ”裴青山迅速道,“我调人来搜。”   霍木立马应下, 这个烂摊子军方的人肯接再好不过了。   整个天枢院瞬间被紧张的氛围笼罩住了,走廊上的警报声霸道的从门缝边挤了进来, 闻烛想当做没听见都难。   他起身站在窗户边上, 只听到一阵车轱辘压着地面的声音,伴随着飘逸的急刹,几辆硬派越野停在了楼下。   门打开, 下来十多个人。   闻烛静静的听了一会, 才拉开房门。   “上哪去?”裴青山正站在不远处跟几个穿着制服的军人谈话,听到动静侧过头来看向闻烛。   闻烛扫了一圈,皱眉道:“出什么事了?”   “你们去找霍木拿探测仪。”裴青山先跟几个人把事情交代完, 特别提醒,“天枢院有背景的人不少, 做好本职工作就行,有人要是摆脸子也不用跟他客气。”   人走后, 裴青山才慢悠悠的过来了,两人的视线隔空对了起来,某种怪异的感觉弥散在了紧张的气氛中。   闻烛见过很多双眼睛,   人的、诡物的,   愤怒的、压抑的、欢喜的、痛苦的,   千篇一律的,在他看起来没什么两样。   但裴青山却不一样, 他比任何人看起来都要矛盾,似乎有一层懒洋洋的膜套在外边,十分偶尔的时候,闻烛能够透过那层被压抑所撕裂的膜,看见里边那双浓烈又动人的眼睛,仿佛是沉寂着的岩浆,一直在等待一个沸腾点。   他一直在想,裴青山这样一个重杀伐的人,怎么会没有欲望呢?   所以闻烛突兀的发问:“裴青山,给一群不信任你、忌惮你、猜疑你的人卖命,值得吗?”   “那怎么办?”裴长官懒洋洋的掀起眼皮,看着他,“我得赚钱养家。”   家里有一个洁癖晚期、一次能吃一锅排骨的金贵蛇教授要养呢。   金贵的蛇教授不知道想到什么,轻声到:“你要不要……”   要不要脱下那身你死我活的制服,   要不要离开这里。   但是闻烛还是没有说出口,他没有立场,也知道裴青山的回答是什么,从某种意义上而言,他们是一类人。   裴青山有即使再受那该死的窝囊气也要守护的东西,   闻烛也是,他也有只是轻轻一缕却死都斩不断的执念。   这样看来,每个人似乎都只是天地间竖立起来的一把白骨摆了,源源不断捆住你的枷锁,最终化成了你身上的血肉。   “要不要什么?”裴青山走近。   “要不要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闻烛从善如流的接道。   总感觉那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和闻烛吐出来的话不太匹配,裴青山深深的看了他一眼:“矿髓失窃了。”   “你怀疑是我干的?”闻烛了然。   裴青山似乎没想到这人这回直白了起来,他没说话,只是沉默着往前走了两步。   估计是休假被紧急结束了,裴长官换回了那一身笔挺合身的制服,穿在他身上,似乎才终于发挥出了这玩意设计的初衷——压迫感与人体美学并存。   闻烛下意识皱着眉头后退了两步,直到腿弯抵住了床沿,才停了下来:“裴青山,我还是那句话,你做事要讲证据的。”   那双咄咄逼人的眼睛从闻烛的眉眼滑到鼻梁,再从鼻梁向下扫过,存在感极强的视线仿佛一双无形的手,扫过的地方掀起阵阵波澜。   闻烛倒在床上,死死的按住裴青山落在他上衣下摆的手腕上,冷声喝道:“你干什么?长官,就算是搜身你也要讲究个程序正当吧!”   “你还想自己撑多久?”裴青山把他的手硬生生的掰开,趁着闻烛听到这话怔愣的一瞬,迅速撩开衣摆。   蜿蜒而狰狞的血线还没有完全褪去,就这样被人粗暴的大白于天下。   裴青山铁了心想要把闻烛身上藏着的小秘密挖出来一点,等到真正看见那一条条宛如要把他身体分成碎块的血线时,又只感觉耳边响起一道长鸣,耳膜宛如被针扎了一样,掀起阵阵眩晕感。   他掀到一半的手,仿佛被什么东西硬生生的扼在了原地一样定住不动,嗓音有些发涩:“……怎么搞的?”   指尖划过闻烛的肌肤,不自觉的引起了腰身阵阵的颤动。   青黑色的血管流淌着怪异的血液,随着心脏猛烈地跳动散得更加快,闻烛本来按部就班忍到第二天就该好得差不多了,这会被姓裴的打了个措手不及,稍稍泄力,闷哼一声,几条青筋又不自觉的痉挛起来。   “疼吗?”   “你试试看。”闻烛没好气的骂了一句。   粗糙的大掌小心翼翼的覆住了半边腰身,裴青山抿唇不语,只是等着他缓过劲来,才道:“我没怀疑过你。”   失乐园那么大一个矿髓,他说捏碎就捏碎,大概是看不上这所谓的地球新能源的,没必要冒险去偷。   裴青山擦去他额头的冷汗:“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天工开物”测不出来闻烛的基因,为什么他出来之后整个人会变成这样?   “你不是看到了吗?”   “闻烛,我看到的是什么?”   闻烛张了张嘴,似乎想摆出一个讥讽的笑,但唇角勾到一个弧度,硬生生再怎么样也提不上去了,只好又突兀的坠了下来。   他像是一个等待着漫长的缓刑期的罪人,这一幕在脑海里分明已经演练过,冷漠嗤笑的、愤怒憎恨的、血腥想象的,可以说仅靠闻烛这颗成人没多久的脑袋,已经开发了他能想到的全部创造力。   但至少……不是现在这样的。   裴青山的声音轻缓到余下的尾调似乎都只剩气音,抿着唇小心翼翼的盯着他身上狰狞而诡异的血线,闻烛甚至从那双眼睛里看见了惴惴不安的颤抖,   他在害怕,害怕什么?   害怕他是怪物?   闻烛迷茫的瞪着一双因为痛苦而布满水汽的眼睛,感觉到粗糙的指腹生疏的抹去他眼角的湿润,才恍然大悟过来,   哦,裴青山竟然是在害怕他会死掉。   他想,   不应该是这样的。   这个声名在外、嫉恶如仇的人类之光,应该像F区四处流窜的宣传报上的那样,有着一双不愿意赦免任何一个诡物的冰冷的眼睛。   他应该提起手上那把让闻烛都感到恐惧的长刀,对准他的眉心,继续做那个手握大权的民族英雄,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宛如丢盔卸甲的战士,紧张的捏着闻烛越来越发颤的手腕,一个劲的安抚。   “别抖了,你到底是哪里疼,闻烛?”裴青山抵着他紧绷着弓起的脊背,透过薄薄的一层布料,他能清楚的感觉到闻烛身上巨大的痛苦,一层冷汗浸湿了洁白的上衣。   裴青山什么都做不了,他只能一个劲的轻轻顺着闻烛的呼吸,有点后悔刚刚那句话问得实在不是什么好时机。   突然,怀里的人睁开眼睛,一双指骨嶙峋的手扣住了裴青山的后颈,闻烛赤红着双眼,仰着脑袋迎上一个吻,   柔软的唇瓣、熟悉的气息、令人痴迷的血腥味,构造出了一个荷尔蒙飙升的气氛,闻烛不断的舔舐着裴青山的唇瓣,又感受着裴青山一点一点的回应。   他把闻烛平放在床上,俯下身搅动唇齿,两个人仿佛都要使出浑身解数把对方恶狠狠的融进自己的血骨一样,交扣的五指紧紧缠绵。   似乎是片刻的欢愉缓解了闻烛身上的疼痛,他紧蹙着的眉头逐渐的舒展开来,喉间挤出压抑的声音。   裴青山只觉得一向清冷禁欲的闻教授比任何时候都要主动,像是回到了发情期的那个夜晚,他用银色的长尾深深的缠着裴青山的腰身,仰着头不断的乞求着交尾。   但这一刻,闻烛是清醒了。   要是墙上的挂钟停止急促的“滴答”声,让时间停留在这一刻就好了。   唇齿交融之间,裴青山在难以避免的血气里尝到了一丝与以往不同的清甜,像是生长在悬崖边上散发着古老而腐朽气息的黄泉花一般,在口腔轻轻的弥散开来。   他顿时清醒过来,漆黑的瞳孔升起一把火,奋力推开闻烛,   但脑子在还没完全反应过来的时候,身体已经陡然泄力。   闻烛就着半躺着的姿势稳稳的接住了裴青山,半天没有动作,如果不是墙上的挂钟还在滴答滴答的发出声响,画面大概就唯美得仿佛电影的瞬间定格一般吧。   不知道这样过了多久——   “裴青山,你挺难忽悠的。”闻烛在失去意识的人的耳边肆无忌惮的吹了一口气,又轻声的叹了口气,“但还不是总被我骗到。”   明明语调那么平稳,却莫名在死寂的氛围里听出两分不合时宜的悲哀来。   他把人放在床上,从裴青山的身上摸了一张秘钥卡。   整栋楼都进入了训练有素的盘查阶段,研究员大多集中在底层实验室,休息室的走廊上陷入彻底的安静,   守在霍研究员门口不远处的两个守卫,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无声息的倒在了安全楼梯的拐角处。 第49章   “生命的死亡并非是负值, 而是怪物性。”   “怪物性不是某一个物种特有的,也不可能被哪一个物种完全剥离。”   .   闻烛避开来往检查的守卫,用从裴青山身上搜出来的秘钥卡进了地下一层。   “早安, 霍研究员, 祝您生活愉快。”   空旷的资料室里传来人工智能的问安,这玩意设计出来大概也不是真希望让研究员听了生活愉快, 最多就起个提神醒脑的效果。   闻烛走到总控前,插入秘钥卡, 屏幕上瞬间探出来一道提示,   “请输入个人访客应答——”   还有密码?   闻烛警惕的眯起眼睛。   “请问:霍木最讨厌别人喊他什么?”   闻烛顿了一下,   老实说,他完全不了解霍木……这可有点棘手了。   指尖在屏幕上顿了几秒, 闻烛没时间继续拖下去, 想了一会,   干净利落的随手输入两个字:秃子。   “回答正确。(霍桑德总长的儿子/四眼仔/秃子/饭桶/龟毛/科学怪人——排名不分先后)”   闻烛:“……”   这位霍木研究员也真他妈是个人才。   咚——   总控后面发出一道声响,机械门打开了。   这么多密密麻麻的纸质资料已经快赶上临大的图书馆了, 闻烛迅速的进去翻找着。   从E层级一直往上速扫,   B1147、B1148……   A0246、A0247……   密密麻麻的字体编号看得他眼花缭乱, 下意识想摸出一副眼镜出来,却在上衣口袋里摸了个空,   闻烛按了按酸痛的眉心,索性直接从最顶上看起。   灯光冷白,打在水性笔勾画出来的纸质档案上, 充满着悠远而沉重的气息。   S0096、S0098……   缺了一个?   闻烛眼神顿时凝在一处,不知道感觉到了什么,迅速警惕的朝着某个空旷的拐角看去。   “找这个?”   没多久,从拐角的阴影里走出来一个身影, 断掉的那条隔壁让他整个影子看起来不是很和谐,权骑不知道在这里看了有多久,慢悠悠的拿着一份档案走了出来。   赫然印着一串编号,尾缀是——S0097。   “72年前,在凯撒琳博士自/杀坠入红塔之前,她亲手销毁了世界上所有的关于‘潘多拉实验’的资料,传闻那些原本应该被彻底销毁的资料,却不知道怎么流到天枢院来了。”权骑看着闻烛,若有所思道,“那么,你是为了什么而来?”   即使闻烛不回答,权骑心底大概也有个数——从谢词来找他合作那天,他就已经在想了,让这么一个神出鬼没的组织盯上的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有什么东西,对于一个被寄生了的融合种来说,冒着这么大的风险,也要得到?   “‘潘多拉’到底是什么?”   好久没人提过这个名字了。   闻烛顿时恍惚了一下,随即掀起眼皮,冰冷的勾唇:“知道这玩意是什么的人都死了,你想听么?”   “你不是还活着吗?还是说——”权骑语气一转,“你根本就不是人?”   他似乎对证明闻烛不是人这件事情拥有着较为迫切的期待。   闻烛没有应他,只是突然狐疑的眯起眼睛,扫向他旁边:“你怎么进来的?”   权骑见他发现了,耸了耸肩,从身后扔出来一个五花大绑的研究员,她的手脚被捆住,嘴巴也贴上了一层黑色胶带,看到闻烛顿时眼神一亮,喉咙里朝着他发出迫切的声音。   阮青云一看到来的是闻烛就暗道不好,一直在用眼神示意他。   这人有枪啊!有枪!   闻烛没有接收到她的眼神示意,但是通过权骑的动作已经预判到了,瞬间就地一滚,一道带着硝烟的洞口已经打穿了中间的隔板。   “你跑不掉了。”   权骑轻嗤一声,对着闻烛逃窜的地方就是几发点射。   资料室总体而言很狭窄,能藏人的地方不多,权骑的枪法还该死的好,没一会就听到一声闷哼。   耳边传来猎物无力的挣扎,最终一声沉重的“嘭”,仿佛是身体完全倒在了地上。   权骑正准备上前去再补两枪,脑后突然顶上一个冰凉的东西——他对这玩意很熟悉,因为他手上正好也有一把。   “你跑不掉了。”一道清澈的女声嬉笑着重复他熟悉的话。   “阮青云?”他停下动作。   “嗯哼。”阮青云哪还有刚刚那股任人宰割的意思,俏皮的笑了一下,缴了权骑的枪,扔在一边,“干得不错,夸你一下。”   “你到底是谁?”权骑瞪大眼睛,略一沉思,“你是‘红鸽’的人?”   阮青云轻叹道:“还不算笨。”   飕飕的凉意顺着枪管爬上权骑的全身,“红鸽”的势力范围到底有多大?竟然连天枢院都被他们安插进来人了?   但这种时刻,权骑也来不及多想,咬牙道:“你们本来就搞砸了答应我的事情,现在竟然还有脸反悔?”   “不好意思啊权上将,我们老大的意思本来也是要跟你合作的,可惜谁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姓闻的竟然对‘天工开物’一点反应都没有,”阮青云手里拿着文件,耸肩笑道,“要知道,我们老大看见那玩意都绕着走呢。”   权骑骤然敏锐道:“谢词呢?”   阮青云意味深长朝他笑了一下。   早跑了。   指望跟一只狐狸玩合作呢?   “不好意思了,上将。”阮青云宛如背后灵一样贴在权骑身后,接过他手里的资料,轻轻扣动手上的扳机……   “你跑不掉了。”   这句熟悉的话第三次回荡在档案室里,阮青云的脸色一下子就僵了。   权骑勾起了唇,转过身,挪开阮青云的枪口,看着拿枪顶住她脑袋的人:“看来你猜得不错,不愧是把裴青山都骗了的人。”   这人似乎不太想提裴青山,撂起眼皮不轻不重的警告了他一眼。   十五分钟前,闻烛带着李冼找到了权骑,并告诉他,谢词是个双面间谍,偷了矿髓的人很有可能就是他们“红鸽”打进天枢院内部的人,谢词根本就没打算帮谁,安全院内部自相残杀才是他想要的,   并且他们的目的,应该是天枢院里某些更重要的东西。   就结果而言,权骑确实没讨到好。   于是他暂时答应跟闻烛达成一个暂时的合作,在阮青云面前演一场好戏。   “你怎么发现的?”   “手臂。”闻烛的视线滑到她的右胳膊上,“你的右手跟左手不是一个颜色,但跟脸上的肤色很接近,用粉底液遮什么东西了?图腾?”   闻烛有些疑惑:“况且‘天工开物’除了我以外,只有你接触过,这很难猜吗?”   “……”阮青云咬牙,“你们就是为了钓我出来?真想不到啊……裴青山的宿敌竟然和他爱人达成了协议”   “你没听到他说的吗?”闻烛难得开口嘲讽了一句废话,“我谁都骗。”   “所以根本就没有那样一份资料?”   “早就说了,72年前就被销毁了。”权骑不屑道,“就算再宝贵再有价值,也早就化成一滩虚拟的废墟了。”   “不,不是这样的!”阮青云不知道为什么这么笃定,她突然看向闻烛,“你为什么不说话?”   闻烛蹙眉在想什么,一时间没理会她的质问。   不过一道其他的声音替他回答了上来——   “确实有那么一份资料。”   资料室的门被再次打开。   一群气势逼人的军人端着武器破门而入,领头的是一个头发花白的男人。   他的面色有些古怪,突然朝着闻烛问道:“你填的密码也是——霍桑德总长的儿子?”   “其中之一。”闻烛顿了一下,警惕道,“我填的是秃子。”   男人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他进来得匆忙,确实没来得及看地下那层密密麻麻一长条的正确答案。   霍木研究员的秘钥卡孤零零的插在总控台上,把自己的弱点大大方方的展露在了众人面前。   OK,这下大家都知道霍桑德总长家的儿子是个秃子了。   “霍总长?”权骑看着突然出现在天枢院的霍桑德,感觉有些不妙,“你怎么在这?”   “权上将,好久不见。”霍桑德朝他点了点头,“听说您把裴青山的结婚对象绑过来了,大伙怕你出什么事,专门找我来接了这个烂摊子。”   权骑:“……”   倒反天罡!   “你刚刚是什么意思?”阮青云看向他。   “‘天工开物’本身就是那份数据碎片。”闻烛大概觉得她是没救了,跟闻瑟那个蠢货一样,这种野鸡组织到底在对着一个没有着落被无限神化的实验狂热什么?   “怎么可能!”   阮青云跟着霍木守了两年的仪器,结果抓耳挠腮找了那么久的东西竟然就在身边!   把迷雾里乱七八糟鸡零狗碎的线索渐渐的串在一起,闻烛彻底明白了,他掀起眼皮,目光如炬。   原来是这样。   “当年凯撒琳摧毁了‘潘多拉实验’的核心数据,还有部分延伸数据没来及销毁掉,发送到了‘红塔计划’中心,请求他们帮忙销毁。”说到这里,闻烛意味深长道,“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那些碎片却被原模原样的保留下来。其中一份数据相当于一个巨大的诡物基因数据库,被转进了‘天工开物’里,用来进行基因分析,还有一份被一只纯种偷走了,辗转在诡物王国的各大拍卖场,最后流进了失乐园的老板手上——制作成了X芯片,现在……那套芯片应该在‘红鸽’手里,对吧?”   不然周岁那样的纯种,怎么可能丢下那么大一个战区产业,不远万里的追到临京来,想必当时他就发现谢词从失乐园拷贝走了X芯片的数据链。   “难怪最近总是有传言,说民间有人盯上了‘潘多拉实验’的数据碎片,准备复原凯撒琳博士当年的实验成果。”霍桑德点点头,眼神又犀利的落在了闻烛的身上,“你是什么人,这些事情你又怎么会知道?”   四舍五入一下,几乎跨越了一个世纪的,已经被“国际红塔计划执行组织”设为机密的东西,怎么这样被一个普通人轻轻松松的说了出来?   “她用生命告诉你们,那个实验是一个不能被打开的‘潘多拉宝盒’——你们是怎么答应她的?又是怎么践行的?”闻烛勾了勾唇角,意味不明道,“也许……我是她死不瞑目爬上来的亡魂也不说定。” 第50章   “所以你不是冲着矿髓来的?你是冲着‘天工开物’的数据核心来的?”阮青云惊骇。   “矿髓果然是你偷的!”权骑迅速反应过来。   闻烛却不屑一顾:“我对那乱七八糟的仪器和芯片不感兴趣, 你们这群蠢货就算是到死都不可能复原她的研究成果,我只是好奇……‘红鸽’这个民间野鸡组织,到底准备打着凯撒琳的旗号做点什么?”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 也不尽然。   闻烛要是真的对那些数据碎片不在乎, 也根本不可能冒这么大风险,甘愿暴露掉自己, 也要搅上这么大一滩子的浑水。   仅仅只是两份没来得及销毁的边缘数据,就支撑起了失乐园立本的生物芯片和“天工开物”那么一个庞大的数据库, 现在就连霍桑德都好奇了:“所以‘潘多拉实验’到底是什么?”   耳机里传来一阵冷喝:“霍桑德, 别问了,把人带回来。”   “还轮不到你指挥我。”霍桑德不耐烦的摘掉了耳机,随手扔进副官手里。   霍桑德也是个人物, 没家庭没背景硬生生拼到总长这个位置上来的, 硬茬一个。   要不是这次局面实在难搞,谁也不会同意让他来蹚浑水,一不小心就会变成现在这样——更浑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 时代发展的很快的,别说‘潘多拉实验了’, 假以时日,‘红鸽’迟早有一天也会让凯撒琳重新活过来。”阮青云癫狂的笑道, “自然的终极和进化……神啊,我们终将被写进史册!”   闻烛看着她的眸色沉了下来,突然之间, 阮青云尖叫一声,   她的后颈就像是刚刚碰到烤炉的肉块,肉眼可见的通红了起来,闻烛顿时皱起眉头, 认出了那玩意是什么——他还收藏过一枚:“X芯片?那不是只对融合种有作用吗?”   “它已经不是初代的X芯片了,”阮青云仿佛感觉不到痛觉一般,惊悚的笑了起来,“我们现在叫它‘潘多拉芯片’。”   刹那间,她的皮肤宛如被吸干了水分的干皮一样,一个如花似玉的研究员瞬间变成了一根枯木干尸,随之而来的是皮肤表层的大幅度蠕动膨胀,一个个细密的背鳞破皮而出,长尾利爪,四肢粗壮的拖在了地上,   拉长的吻部张合起来,露出一排尖锐的利齿,黑黝黝的眼珠子在眼眶里来回晃动着,恐怖至极。   闻烛可以肯定,阮青云在启动这个芯片之前,是一个全然的人类。   也就是说,这玩意现在已经开发到,能够让一个活生生的人当场诡化!   巨蜥的眼睛顿时锁定住了闻烛,它的四肢挪动起来极其迅速,肉眼几乎只能捕捉到阵阵虚影,   闻烛瞬间被她擒住肩膀像子弹一样“嘭”的撞击了背后的资料墙里。   一声巨响,漫天的资料和灰尘飞舞起来,墙壁轰然倒塌。   霍桑德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幕,   完蛋!   他要被裴青山骂死了!   还没等霍总长缓过神来,巨型蜥蜴突然被巨力轰了出来,砸到了地上,狼狈的向后翻滚了两圈。   资料墙的灰尘散开,一条瓷白的大蛇盘在削薄的身影旁边,朝着他们不善的吐着蛇信子。   中间那道身影,有着一双金黄色的蛇瞳,轻轻扫过来的时候,让人如坠冰窖。   霍桑德已经不知道说什么了。   早知道裴青山求他帮忙的是这么一个无敌烂摊子,他就算是被隋安打死,也绝不带人来蹚!   这算是什么事儿啊?   当年北斗局出了一个翟横,为了那个纯种,就差没把当时在任的一把手打死,   据说当年整个北斗局都跟那只纯种共事过,像是吃了迷魂药一样,差点被定性为聚众反了,为此安全院不知道忌惮了这个单位多久,他们心底没点数吗?   又搞出这种敏感的幺蛾子!   是不是都想解散了!   霍桑德思绪纷飞之间,这两个怪物已经过了几十招了。   闻烛发现这个进阶版的芯片确实厉害,阮青云像是没有痛觉一样,那双眼睛里直流躺着兴奋的杀意——红塔底下那群诡物们现在脑子吃多了以后,都不会有这么原始的动物感了,   明明巨蜥坚硬的皮肤已经被白森蚺咬出了深可见骨的血痕,她却不知疲倦的锁定着闻烛,狂热的伸出舌头挑衅。   “真是不想活了。”   闻烛躲过巨尾的横扫,大腿上划开一道轻微的口子,瞬间宛如接触到了什么腐蚀性的液体一样溃烂开了一大半。   闻烛不动声色的扶着墙壁喘了口气。   金色的竖瞳紧紧的盯着跟白森蚺周旋的巨蜥,那些急速的虚影在他的眼睛里仿佛都变成了慢动作影片一样,他清楚的看到巨蜥身上的背鳞是这么划开白森蚺的鳞片,释放出毒液的。   每进攻一次,她身上的密鳞就膨胀一点。   即使这个芯片能把人诡化到如此强大的地步,也是十分有限度的——燃烧的是宿主的血肉。   一股无名之火把闻烛烧了个透,   凯撒琳那种号称“生来就是要用超级大脑拯救这个星球”的人,要是知道自己的实验最后被同族变成这种要死不活的生化武器,大概睡在棺材板里也要被气得诈尸了。   闻烛不再躲在巨蛇后面,而是直面迎了上去。   “哎!你别去!”   霍桑德下意识想拦他一把,毕竟闻教授还是个看起来纤瘦削薄的人样……   须臾之间,一条青筋暴起的胳膊扣住巨蜥的咽喉就往地上抡,   “嘭”的一声巨响!   阮青云没想到他的力气有这么大,砸在地上眼冒金星的半天直不起身来,艰难的爬起来吐着舌头:“你、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她是第一次使用芯片,但至今为止,她还没见过这东西在哪个诡物面前这么的溃不成军。   “你们不是跟集体吃了毒蘑菇一样非要在手臂上纹一个我的图腾吗?”闻烛擒住她的长吻,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勾起一个没有温度的笑,“你说我是什么?”   阮青云临死前,没有走马灯、没有悔过、没有恐惧,   她只看见了一双金色的蛇瞳,于是那张刻在脑海里的图腾瞬间神圣的游动了起来。   绿意盎然、生机勃勃的乐园里,一颗翠绿的苍天大树屹立其中,欢歌笑语之间,风吹过来,摇动着书上红彤彤的善恶果,   一条瓷白的蛇尾盘在树干上,金色的竖瞳温和的注视着你。   自我,真我,无我……   阮青云就在这样美好的画面中,伸手摘下来那颗善恶果,带着神圣而美好的笑意。   闻烛大步跳开,几乎瞬间,巨蜥的脑袋宛如摔在地上的西瓜一样“砰”的一声炸裂开来,四散的血液混杂着难以辨认的鳞片和脑液,惊悚至极。   精神系污染做不到这份上。   但如果加上这个芯片呢?   闻烛不确定,他现在没时间思考这个。   众人还在恍惚之中,直到霍桑德一句“注意警戒”把他们才嚎回来。   只见战场上唯一活着的那道人影,背对着他们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甩了甩脑袋上的眩晕,似乎是感觉到了他们警惕的视线,猛地转过头来,   从灰尘扑扑血腥四溅的白衬衣的衣领之上蜿蜒出了枝干一样的青黑色的血线,一直蔓延到颧骨,才堪堪停了下来,那双非人的蛇瞳冰冷的扫视着他们,似乎下一刻就要发起进攻。   众人警惕的举起枪,对准拿到削薄的身影,巨蛇已经看不见踪迹。   “闻烛,别挣扎了,我知道你也伤的不轻。”霍桑德试图以理服人,“这一战就没必要打,是不是?”   闻烛面无表情的盯着他:“你说了不算。”   霍桑德想起现在还不知道死哪去的狗东西,突然灵光一现:“你还想见裴青山吗?”   他亲眼看见那双冰凉的蛇瞳颤动了一下,似乎抬起了一个弧度,又被生生压下。   “哎呦,跟一个诡物讲什么道理!”躲在士兵后边半天的人眼见硝烟散尽,终于探出了脑袋,大声怒喊,“他知道那么多‘潘多拉’的细节,立刻、赶紧、马上把人拷起来带回安全院去审问!”   霍桑德发现闻烛听到“潘多拉”的那一刹那冷笑了一下,他的心瞬间就凉了半截,赶紧回手一肘打在了那人的脸上:“老陈你还是少说两句吧哈哈!”   他再转头,闻烛已经完全站了起来,活动着手腕不为所动的盯着他。   霍桑德从后脊上升出一道寒气,电光火石间,行走在生死边缘救了他数次的肌肉反应让他抬起了手,扣下了手上的扳机:“你……”   结果他话还没说完,人就已经被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死死的扣住了咽喉,用的还是刚刚砸巨蜥脑袋的手法。   霍桑德顿时天旋地转起来——他的脑袋可没巨蜥的脑袋硬啊,老天爷!   “都退后!”闻烛冷冷的扫过那群人,“不然我就掐死他。”   “不是,我说你这个小辈……”霍桑德被这手劲掐得涨红,艰难开口,“我俩第一次见吧,无冤无仇的!”   “我跟你们、我跟她,”闻烛冷笑的指了指不远处脑袋炸成西瓜的阮青云,低头看着他,“也无冤无仇,为什么非盯着我不可,嗯?”   感觉到咽喉上越收越紧,霍桑德敏锐的感觉到了这人的情绪大概是不太对劲,突然大喊:“裴青山来了!你跟裴青山聊行不行!”   “还用这一招?用不腻?”闻烛不耐烦的蹙眉。   “闻烛!”   熟悉的怒喝从前面传来,伴随着军靴踩在地板上急促的脚步声。   闻烛蓦地抬起头。 第51章   “你疯了是不是?”   裴青山简直不能形容他清醒来的那一刻心底沸腾的怒火。   他一门心思在霍木面前给闻烛脱罪, 结果人家转头就把你卖了还大大方方的把秘钥卡拿走了,   他费劲功夫的想要再靠近闻烛一点,想要说是不是更有耐心一点, 总有一天, 闻烛能看到他的真心?   他披肝沥胆、呕心沥血的想办法给闻烛瞒着掖着,担惊受怕闻烛身上莫名其妙的伤痕……   闻烛呢?   他骗了裴青山一次又一次, 这次还趁接吻的时候放毒把他给毒晕了!   现在站在一片血泊里,手里掐着总长, 跟一群带着枪训练有素的军人对持。   裴青山看到心脏都慢了几拍, 血流猛的往脑袋上奔涌。   “闻烛,你是一点人心都没长吗?”   他从嗓子里咬牙挤出了一句。   只看见站在包围圈中间,龇牙恶狠狠的朝着一群围攻他的人威胁的身影, 听到他的声音, 蓦地抬起头来,错愕的神情生动的出现在了那张冷冰冰的脸上。   裴青山几乎要捏碎手里的剑鞘,才能克制住自己那双不争气的还是忍不住想要扒开人群上去把他抱在怀里的手。   “你怎么敢……”   “别过来!”闻烛回过神来, 冲着他喊,“裴青山, 你再靠近一步,我就掐死他!”   他的语气格外冰冷, 警惕又凶狠的看着他。   裴青山气得头昏脑涨,惊愕的看着他非人的竖瞳:“你还吼我?”   “……”霍桑德憋得通红的脸更红了,这会儿没忍住破口大骂道, “妈的,他不吼难不成你还亲你吗?”   草!   让这神经来支援,他还能活着回去见隋安吗?   “矿髓不是他拿的,他跟我合作把阮青云钓出来了, 现在要跑。”权骑大概是全场唯一冷静的人了,难得说了句人话,一口气解释完,随即又语气惊疑道,“你怎么现在才来?”   不过裴青山现在跟个炮仗一样,显然不是问话的好时机:“你管得着吗?”   难不成他要说他被亲晕了?   被美色迷晕了?   在床上亲嘴的时候晕了?   “你别动他,我放你走。”裴青山冷静下来,让包围圈散开,“你走楼梯还是电梯?”   “别跟过来!”   “好,我不动。”裴青山顺从的举起手,顿了一下,又道,“我再多看你几眼也不行吗?”   “裴青山,我睡了你七年,你一撅屁股我就知道你要干嘛。”闻教授被气得口不择言了,嗤笑道,“你现在恨不得杀了我吧?”   裴青山也被气笑了,没听出这句话的怪异。   只是心里一个劲儿的冷嗤又难以抑制的泛酸泛涩,   世界上到底还有谁比闻烛更没良心?   他沉下声音开口:“行,我不动。”   闻烛一边带着霍桑德往后退,金色的蛇瞳一边一瞬不瞬的死死盯着裴青山。   他也不知道,   不知道是怕手握长刀的裴长官突然冲上来,还是纯粹只是……想要最后再看他一眼。   再把那双漆黑的、生动的、愤怒的、只有他的眼睛,牢牢的记下来。   电梯关闭,隔绝了两个人死死相粘的视线——   天枢院是建在一处极远的郊区,附近的深山老林广阔的可怕。   一群人搜索了整整半个小时,才找到坐在一棵老树底下被敲晕了的命运多舛的老总长。   霍桑德醒过来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守在床边上发愣的裴青山。   他倒是从没见过这人这幅样子,像是魂都被什么东西吸走了一样,空荡荡的挂着一张皮。   “你他妈的,给老子找了一个什么大烂摊子!”霍桑德连着中气十足的怒骂了他好几句,才把从怔愣的神色里堪堪骂回来,“霍木那孙子呢?”   “那是你儿子。”裴青山给他倒了杯水,“从阮青云卧室里搜出来了被盗的那颗矿髓,他现在跟洋人扎堆准备重启‘天工开物’。”   霍桑德看了一眼他还算平静的脸色,琢磨了一会,才啧了一声道:“不小心让他跑了……你这是找了个什么玩意啊,比我那么多年见过的纯种都要邪门!”   “是,人家是高等级的强大理性纯种诡物,给老子一点唾液就干趴下了!”裴青山气得发笑,“你抓不住也正常。”   “……我前面没加那么多形容词啊,你自己加的。”霍桑德还算理解这小子的心情,叹了口气。   “哎呦,霍总长,你可算醒了!”老陈推门而入,一个小老头像是被恶霸起伏的孩子一样泪流满面的控诉,“裴青山竟然敢擅自把我扣在天枢院!矿髓不是已经找到了吗?我要回总部复命去了!”   有人撑腰了,他冷哼一声:“天枢院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又出了这么一个诡物,必须下发通缉令!”   “老陈,你先淡定一点,怎么一点长辈风度都没有?”霍桑德拍了拍他的肩膀,“来,坐会儿。”   裴青山这个被控诉的当事人毫不心虚,还抽空看了一眼霍桑德包得像粽子一样的胳膊:“手臂没事吧?”   “没事,”霍桑德哼哼两声,“要是年轻那会,你家那玩意再来十个我都不带挂彩的!”   “呵。”裴青山不置一词。   “不过我也没白伤,怎么说还给了他一枪……裴青山!”   他话没说完,就被裴青山以下犯上的拽住了领子,眼神冷到像是要把人吞掉:“你说什么?”   难怪闻烛只用一只手掐着霍桑德!   霍桑德臭骂:“那是诡物!纯种!你给我理智一点!”   “不用你告诉我。”裴青山松开手,搓了把脸,半天又道,“不好意思霍叔。”   “什么意思,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裴青山,你这是包庇!是纵容!是至种族大义于不顾!”旁边的姓陈的听懂了反应过来,大吼,“难怪不让我走!”   “老陈,有的话可说不得!”霍桑德又瞪了他一眼。   “裴青山,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犯了思想问题的大忌!”姓陈的已经听不进劝了,他是这个位置的老人了,经历得太多了,不知道想到什么,像是被踩了尾巴一样暴怒,“你给我把基地的宣言再念一遍!”   ——我将永不背叛我的种族、我的群体;   ——我将永远谨记我的血脉、我的人性;   ——我为末路者,我仍见新生。   但这次裴青山没有再像当初那样,机械化的把刻在石碑上被奉为圭臬的宣言一字一句的给他们念个安心,他沉下声,一字一句道:“我问心无愧。”   “老陈,你也给我冷静一点!”霍桑德一把按住老陈的肩膀,“现在早就不是当年‘谈诡色变’的时期了!”   他咬着牙低声道:“你还想裴青山变成第二个翟横吗?”   当年最有望接任北斗局一把手的年轻人,一个前途明朗、意气风发的小伙子,最后被逼成什么样了?   对那件事情颇有微词的人又何止他一个?   整个北斗局最精锐的小组集体解散、战力大损,这才导致了整个机构内部如履薄冰,一直到裴青山出现为止。   这个关键时刻,无论如何都要稳住裴青山!   裴青山到厕所去洗了一把冷水脸出来,抹掉脸上的水渍,看起来稍微冷静了一点,他就着靠在窗边的姿势打开手机,冷白色的光打在冷硬的轮廓上,   平日里那么傲气的长官,高大的身影此刻却平白无故的显得有些落寞。   霍桑德也是他这个年纪过来的,算是对裴青山现在的情绪有几分理解,轻叹口气:“你看什么呢?”   估摸着跟他当年和初恋分手的时候一样,看着照片睹物思人吧,   哎,还是年轻……   “北斗追踪系统。”裴青山随口应道,声音显得格外冷酷无情,“附近都是山林,没有交通工具他也跑不远。”   “……”霍桑德差点没转换过来伤春悲秋的情绪,惊异道,“你什么时候给他装上的追踪系统?”   刚刚他都看得清清楚楚的,闻烛比他这个老头子要了解裴青山多了,知道警惕这狗的一举一动,根本没有让他近身!   ——上床的时候。   裴青山可耻的顿住了,随后没好气的扫了他一眼:“你怎么什么都管?”   “……你求我来的时候,一口一个霍叔,”霍桑德冷笑一声,“现在用完了嫌我老头子管得多了?”   “我十分钟后整队出发。”裴青山看着霍桑德,神情很严肃,又似乎带着一点难以瞥见的乞求,“霍叔,他受伤了,谢词也跑了。”   监控他反复看了四遍,那个邪门的组织从失乐园追到临京又跟着闻烛到了天枢院,这会不知道还在哪蹲他。   霍桑德烦了似的挥挥手:“去去去,我还能拦着你不成!”   “我不同意!”老陈皱眉,“按照章程,裴青山跟本案嫌疑人有亲密关系,应该避嫌!我提议把追踪系统给唐伞副官,由他带队!”   “你提议?你算老几?”裴青山目中无人的人格又跳出来了,他早就看这个乱七八糟的监督员不爽了,冷声道,“你这么关心我爱人,要不我让你带队去抓?”   “你你你你你你……!”老陈大概是这辈子没在系统里见过这种手段冷硬的无赖,半天吐不出来一句话。   “够了!你们俩个都少说两句。”霍桑德揉了揉发胀的眉心,“这样,你带队,让唐伞辅助你。”   “行啊,他要是被闻烛失控打死了,别找我。”   裴长官一整个不妥协、不反抗、不配合。   “你担心担心你自己吧!”霍桑德没好气道。 第52章   闻烛把霍桑德敲晕扔在了一棵树底下, 自己则朝着反方向走。   能量枪撕开的疮口一时半会都止不住血,浸透了已经看不出底色的布料源源不断的涌了出来。   十分钟后,一道矫健的身影从遮天蔽日的树冠上一跃而下, 随着他一起坠下来的, 还有一只三头六臂的大猩猩,砸在地上发出“嘭”的一声巨响。   掉在地上, 悄无声息的抽搐了两下,没气了。   这鬼地方不是什么安全系数高得吓人的天枢院吗?   附近怎么会有这么多纯种。   闻烛心底把那栋楼从上到下全骂了遍。   看情况, 还不是社会化过的纯种, 没有找到寄生人类,应该才出来没多久。   但是闻烛根本就没有在这里感觉到塔口的存在。   他捂着伤口靠在树上,缓了一会, 突然起身, 走向死透了的诡物,手指在粗密深厚的毛发里摸了摸。   平坦的皮肤鼓鼓囊囊起来了一圈,闻烛眼神一凝, 指尖用力探了探,血淋淋的液体包裹着一颗难舍难分的眼珠子, 被他硬生生的挖了出来。   真是阴魂不散。   离开了宿主濒死的眼珠子缓缓的掀开了眼皮。   空气像是传来一阵缥缈的笑,带着浓浓的挑衅意味, 跟着刺骨的寒风吹到了闻烛的耳边,   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刺耳的声波,尖锐而密集。   闻烛有些难受的皱起眉头, 他看着掉在地上的艰难滑动的眼珠子,眼神冰冷到仿佛下一秒就要把这见鬼的东西踩碎,   但他什么动作也没有,只是僵在原地, 似乎是单纯的漠然,又似乎……是在等些什么。   没多久,刺耳的声波没有接收到闻烛的反馈,血淋淋的眼珠转过来把视线落在了他身上,半晌,有些缓慢而艰涩的声音响了起来——这回是能入耳的人话。   “你已经连话……都听不懂了么?”   “为什么……不……来找我?”声音停顿了一下,生疏的念着他的名字,更像是一种悠然的讽刺,“闻……烛?”   至少他以为,闻烛在失乐园那个贪婪的纯种身上挖出那枚眼珠的时候,一定会愤怒的杀回来。   他为此准备了很多很多天。   那一定是一场盛大的重逢,他想。   但是他什么都没有等到。   “你……不记得……我……们了吗?”   “还是说……你不敢来找我?”他轻轻的疑惑道,“闻烛?”   他说话断断续续的,宛如幼儿学语,闻烛少有这样的耐心,这么安静的听着这颗血淋淋的眼珠子把话说完,才慢慢开口:“我会来的,你等着吧。”   他以为他离开了地下太久,理应忘掉很多东西,但闻烛有时候还是格外佩服自己的记忆力,   像潮水一样让人的窒息的记忆把闻烛整个人打了个透湿,他站在奔流汹涌的浪涛中央,黑色的海水把浮萍一样的意识卷入了海底,咸涩的海水却像是水泥的灌满了他的五感,压强仿佛千斤重担砸在胸口,   他只是稍微一挣扎,就摸到了无数冰凉、滑腻的东西。   呼吸急促之间,闻烛听到了那道遥远而熟悉的声音——更准确点来说,站在他目前的生物角度,只能称之为声波。   红塔底下的怪物都是用这种“类声波”的语言来进行交流。   闻烛又听见了他死前不甘的怒吼与暴戾的诅咒。   “我们血肉同根,我的下场就是你的下场,我的死亡就是你的死亡……”   “我会一直看着你的,等到地下破土而出的花刺破你的胸膛,等到你成为我们爬上来的养料……”   恍惚之中,闻烛又回到了逃出红塔的那个夜晚,月亮刚刚的挂在天上——那是他第一次看见月亮,身后是无数同族的凄泣、怒吼、尖叫,和成千上万的尸骨。   刹那间,他意识到了那些冰凉、滑腻的东西是什么——曾经闻烛以为丢在记忆里落灰的过去,如同海蛇一般缠绕反扑了回来,包裹住他。   黑压压的一片,遮住了他的视线。   “闻烛!”   一道声音刺穿了海面。   滴答——   一滴露珠从树叶上轻飘飘的滑落,闻烛眼神一凝,露珠凝结着周围无形的水汽,化成冰刺捅穿了地面上苟延残喘的眼珠,   他连看都没看,随即就地一滚。   “嘭!”   闻烛刚刚站着的地方,顿时出现了一个冒着烟的能量弹打出来的小洞。   裴青山大费周章的搜山,疾步追了上来,却停在了离闻烛几米的距离开外,两人在空中对视了一眼,一言不发。   闻烛像是目光被烫了一下,错开的视线正好落在了刚刚跟上来的唐伞身上。   唐伞一过来就撞上那双非人的蛇瞳,不由自主的愣住,立马道:“我们没开枪。”   “我知道。”闻烛挪开视线,转头看向阴影处,“谢词,我知道是你,滚出来。”   除了那个天赋异禀的精神系融合种,没人有能耐让他中招。   “没想到闻教授跟那位还有这么一段感天动地的爱恨情仇呀?”谢词食指勾住枪,双手举过头顶,投降般的走了出来,语气意味深长,“真让人意外。”   他明明不知道闻烛跟那眼珠子的主人是什么关系,偏偏语气说得缠绵悱恻,引人遐想,也不知道是在特意恶心谁。   听到这话,裴青山脸上没什么表情,手一挥,几个北斗局的人上去就把谢词的枪给缴了,捆住押了过来。   “自投罗网。”他冷嗤一声。   “你是料到了我会来杀闻烛吧?在这里守株待兔呢?”谢词冷笑道,“真是小看你了,长官,连自己枕边人身上都装好了定位器?”   裴青山身形僵了一下,   谢词不知道是误打误撞随口猜的还是怎么样,正好就说在了点子上。   本来还垂着头的闻烛蓦地抬起头,脸色瞬间由白转黑,他极快的往自己身上扫了一眼,然后视线落在了无名指的银戒上。   阳光顺着戒圈落到了金黄的竖瞳上,闻烛看清了里面仍然闪烁着的红点,毫无温度的笑了两声,盯着裴青山,才咬牙吐出一句话:“行,裴青山,你真行。”   银色的对戒掉在了地上,阳光洒下一道刺目的反光。   “闻烛,以你现在的身体状况,你跑不掉的。”裴青山的视线从戒圈挪到闻烛的脸上,“跟我回去。”   “试试看。”闻烛面无表情的扭了把脖子,水汽凝结,一把冰雕的短匕出现在了他的掌心。   冰。   果然是这样。   裴青山不知道现在是个什么滋味,太多陌生又咸涩的情绪让他的大脑根本处理不过来,如同遮天蔽日的洪水,整个人像是被分裂成了两半。   一半凉飕飕的想,闻烛果然就是地缝地下放出第二个领域的诡物。   一半又想,他真把戒指丢了?眼睛眨也不眨的就丢了……   看到闻烛手上寒冰短匕,顿时又有点莫名其妙的怒气冲冲,他想干什么?难不成他真的要跟我打一架?   一种名为肝肠寸断的凉水“嗖”的一声就把后知后觉的裴长官浇了个透湿。   闻烛没看懂裴长官冷静无波的眼底的冰火两重天,他知道裴青山的身手好,也知道那把长刀有多邪门。   失血过多的身体逐渐变得麻木起来,闻烛意识到估计再不动手就得直接躺下了。   气流凝滞了起来,裴青山从天人交战中瞬间抽出身来,警惕的抬起眼,缓慢的感受到了周围气流的不对劲——他想起了刚刚刺透那颗眼珠的露珠。   几根冰刺如同细密的雨丝一样,毫不留情的朝着裴青山刺过来,他举起长刀弹开,紧接着一道寒光闪过,短匕已经近在咫尺,裴青山后撤一步,一线待久了的士兵,肌肉记忆永远走在脑子前面,刀背下意识的砸在了闻烛的肩膀上。   一声闷哼,能量枪穿透的口子二次撕裂开来,闻烛身形僵了一瞬,又瞬间发力抬腿扫过裴青山,两人重重的摔倒在地,从山坡上滚了下去。   “裴青山!”   “长官!”   “老大!!”   此起彼伏的叫喊声,有人想冲下去,却被唐伞抬手拦了下来,他盯着密密麻麻的山林深处,比划了一下山坡的长途,深深的叹了口气:“原地休息整队十分钟……再下去找。”   即使新来的监督员走之前还千叮咛万嘱咐,让唐伞一定要看好裴青山的一举一动,有什么异样就立马打报告,   唐伞混了这么久也不是白混的,平时就算了,这个时候凑上去,要是被两个人联手打死了那个见鬼的监督员替他回家报丧吗?   这个坡看着平缓,但实际上滚起来又深又长,再加上两个人没一个是省油的灯,秉承着不把对方摁死在地上决不罢休的理念,除了路上细碎的石子以外,身上也挂了不少彩。   裴青山擒住了闻烛的手腕,把他牢牢的困在了怀里,   闻烛本来就不剩什么力气,再加上两人一直在断断续续的往下滚,一时间抽不出手来,只觉得四肢紧紧的贴在了裴青山的身上,随着他一起震动。   突然听到一声闷响,闻烛感觉到裴青山的呼吸措不及防的短了一瞬,两个人终于停了下来,   闻烛等着脑海里的眩晕感散去,就立马抽出手,撑着地面挪到了一边。   估计是后背撞到了大石头上,撞得裴长官昏天暗地的晕了过去。   闻烛迟疑的眯起眼睛,视线泛起阵阵黑,他猛地甩了甩昏沉的脑袋,苍白的五指扣到了裴青山的脖子上。 第53章   五指慢慢收紧, 嶙峋的细骨随着用力轻轻的把皮肉撑出了细长的弧度。   闻烛的目光落到了裴青山的眉眼上,这人似乎生来就长得很厚重,像是有一座座山压在头骨上一样, 即使是晕过去了, 嘴角也必须抿出一个不喜不悲、又硬又直的弧度才行——跟这人的宿命一样,注定不是为了小情小爱纠缠不休的人。   他的目光沉沉的盯了半响, 才触电般的松开了手。   凉风擦着树叶而过,发出细微的声响, 在寂静的空气中格外清晰。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 闻烛又在附近找了一颗石头,顺手拎起来就往“睡美人”脑袋上砸。   还没使上劲,就被一只手给死死撑住了。   裴青山睁开眼, 咬牙切齿道:“有完没完?”   真是够狠心的。   “不装了?”闻烛手一松, 石头孤零零的掉落在了地上,勾唇讥讽道,“长官这么好的兴致, 把人拷进牢里之前还考验……裴青山!”   话音终结在一声怒喝里。   裴青山知道这人故意专挑他不喜欢听的话讲,索性撑起身来, 手腕用劲,拽着人翻了个面, 把闻烛压在地上,黑洞洞的眼睛对上了那双金黄色的竖瞳。   为什么要骗我?   为什么要怕我?   为什么所有一切都不告诉我,就默认我一定会伤害你?   闻烛……   裴青山动了动唇, 似乎想问点什么,盯着闻烛绷紧的脸,半天也没说出一句话来。   手腕被牢牢的按在了地上,闻烛挣扎了两下没挣扎开,   他抬起眼,不动声色的在裴青山后面凝结了几根细长的冰刺,凌厉的尖端的直直的抵住压在他身上这人的后脑勺,这是人类最致命的地方。   闻烛警惕的看着面前的人,竖瞳微不可见的收缩着,那些冰刺已经随时准备刺……   湿润的水珠滴到了他的脸上,   闻烛愣住了。   他下意识的微微张开了嘴唇,咸涩的泪珠钻入了舌尖,瞬间宛如墨滴入水,四散开来。   他怔怔的看着裴青山,那双又冷又硬的纯黑色瞳孔,此刻死死的盯着他,赤红着眼眶滑下了剔透的泪珠,其中一颗,刚刚正好滴在了闻烛唇瓣上。   咸得要命。   闻烛的心脏瞬间莫名其妙的跟着颤了一下,呼吸有些停滞,花大力气凝结起来的冰刺瞬间蒸发了个干净。   他从来没见过裴青山掉眼泪——大概不只是他没见过吧。   裴青山自己估计也没怎么见过,他顿时松开了擒住闻烛的手,直起身来,靠坐回石头上,沉默不语。   他现在只想抽支烟。   剩下那滴顺着裴长官又端了起来的冷硬的颧骨,艰难的滑到了嘴角,   还没继续往前走上一步呢,柔软的唇瓣突然贴了上来,舒润的舌尖卷起咸涩的眼泪……   裴青山整个背脊都僵住了,晕晕乎乎的一动不动。   他是在吻我吗?   他怎么还会吻我呢?   跟这人又硬又犟的脾气不一样,闻教授的头发是软的,轻轻的扫在脸上,带出阵阵瘙痒。   “……”   闻烛大概也是意识过来这个吻有点不太合适,顿了一下就准备起身,却被一双手托住后腰往腿上抬了抬,   下一秒,一个汹涌猛烈的吻就压了下来,像是要把双方都揉碎塞进骨缝里一样,缠绵又浓烈,唇齿交融,喘气声伴随着速升的温度,在空气里四散开来。   裴青山起身把人放在石头上,撑着手臂弯下腰接吻,闻烛高仰着头,修长的脖颈绷出一个极致的弧度。   时刻不停的针锋相对和见不得光的猜忌多疑,无数个得不到解答的问题和沉重的心事,在此刻,尽数被抛到了脑后。   如果时间能停在这一刻就好了……   如果两颗频率接近一致的剧烈跳动着的心脏是真的,如果缠绵交织难舍难分的吻是真的……   山林幽深,荒郊野岭的看不着人影,树影婆娑摇曳,静悄悄的风落在耳畔,宛如情人的呢喃。   “还来?”   都以为对方意乱情迷的两个人瞬间睁开清醒的眼睛。   裴青山果断撤开,伸手捏住闻烛的下颚,拇指探入殷红的唇瓣,撬开口腔,轻松的摸到了那颗蠢蠢欲动的尖牙。   闻烛掀起眼皮看他,裴青山冷嗤一声,指腹轻轻搅动柔软湿润的舌尖:“还想毒我?”   “薄情寡义的蛇。”长刀的刀面抵上了闻烛的下巴,裴青山挪开指腹,“一个招数打算用几次?”   闻烛一开始本来不打算对裴青山下手,他的目的原本只是“天工开物”的数据核心,当时整个天枢院突然警戒起来的时候,他还以为是数据核心丢失被发现了,   结果没想到竟然有东西胆大包天的跟在他身后玩起了“黄雀在后”的游戏。   闻烛是那时候才意识到,谢词跟权骑合作的目的,不单单是政治斗争,他是冲着闻烛来的,   那些人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从哪里揭开了沉寂快百年的秘密,盯上了“潘多拉”。   北斗局那群愚忠的狗未必可信,就连整个美其名曰守护和平的“红塔计划”科研系统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凯撒琳自己的下场就是一个不争的事实,闻烛一个都不信。   所以他叹了口气:“你太棘手了。”   偏偏是裴青山。   不把他毒晕了,闻烛大概连阮青云都钓不出来。   他能够感觉到裴青山这些天的不对劲,这人似乎自以为掩盖得很好,   但那些无处不在的视线、无孔不入的控制欲,一直隐秘的裹在闻烛周围,宛如一张令人窒息的蛛网,背后睁着一双漆黑又沉静的眼睛。   这种反常只有一个原因——裴青山已经知道了点什么。   闻烛被一阵发黑的视线扯回神来,天旋地转的眩晕感后知后觉的挤到了声波争鸣的脑子里,裴青山不知道什么时候把他打横抱起来了。   这人看起来一副强弩之末的样子已经很久了,却死死的撑着一口气跟裴青山打了个来回,现在即使额头上已经布满了身体反抗的冷汗,他也仍然警惕的拽着裴青山的衣领,怎么也不肯罢休:“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从天台下来那次。”裴青山一边往回走,一边垂下头,视线落到他开始涣散的眼睛上,冷不丁道,“想知道为什么吗?”   雾轻轻散开了一点,闻烛靠在他的身上,发音已经开始有些泄力,下意识追问:“为什么?”   “因为那天,你长了条尾巴……闻烛,你勾着尾巴求我上,不记得了吗?”   恶劣的嗓音共鸣着温热坚硬的胸腔,震得闻烛发麻。   “裴、青、山!”   凶狠的语调从闻烛的牙缝里挤了出来,一般聪明点的人都该知道闻教授恼怒的时候是很可怕的,偏偏裴青山恍若不觉:“蛇尾死死的缠住我……嗯,我记得是白色的吧?边求饶边求欢,可怜极了,我们小教授。”   尖锐的牙齿愤怒的刺进了裴青山锁骨周围的皮肉里,血腥气顺着齿尖在闻烛的口腔里四散开来,沉重的脑袋清醒了一瞬间。   裴青山被狠狠的咬了一口,这一口力道可不小,牙印撕扯进了皮肉里,他的脸上却一点波动都没有,   双臂紧紧的框着闻烛,防止不要命的人又准备拖着这幅岌岌可危的身子逃跑。   很快,这点恼羞成怒的效果也延长不了太久,   裴青山心惊胆战的感觉到怀里的体温在缓缓的下降,要不是闻烛鼻尖温热的气息还在轻轻的洒在他肩颈之间,他几乎以为这人再也醒不过来了。   前来搜山的队员们正跟着唐副官在消极怠工,冷不丁看见裴青山回来了——长官身上整齐的制服大概是在激烈的打斗间扯得领口大开,身上擦伤、咬痕琳琅满目。   众队员立马肃然起敬,能把裴青山揍到这个程度的诡物还真不多!   被揍到这个程度的裴青山却一句话都没说,脸色难看的大步朝着山下走去。   血线蜿蜒在血肉里的疼痛,逐渐轻缓了过来,意识随着发麻的身体不知道晕晕乎乎的飘到了什么地方。   闻烛又久违的看见了凯撒琳,意料之中。   大概是知道他这些天因为她的事情忙得焦头烂额的,这才晃晃悠悠的出来不算真心的表达一下歉意。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一个夜晚。   她说,以前塔尔赫人有很多很多。   闻烛问,为什么现在只剩下她一个了?   她伸出手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闻烛知道那里活动着一颗人体最精密的零件,那是人的大脑。   塔尔赫人很聪明,大脑发育在身体器官之前,好多族人都死于脑癌。   剩下的,也许被坏人拿去切片了吧。   凯撒琳耸了耸肩,不知道从哪摸出一把灰尘扑扑的口琴,突兀的吹起了那首熟悉的童谣——尽管她吹得很难听。   她告诉闻烛,那是和平的曲调。   闻烛不知道什么是和平,红塔底下充斥着厮杀和吞食——那是他们力量的源泉。   凯撒琳却不在意,她没有以一个自诩拥有着高等文明的姿态来评判红塔的规则,她只是笑着说:“那很好呀。”   “所以千万不要,让这里沦为战争的武器库。”   “所以千万千万,让‘潘多拉’永远关闭,直到你找到能够打开它的人。”   什么样的人?   闻烛迷茫又痛苦的朝着凯撒琳大喊。   你到底要让我找到谁?   我不知道。   “你知道的。”凯撒琳温和的脸庞消失在刺眼的光芒里,“你不是找到我了吗?”   找到像凯撒琳一样的人。   找到千千万万个,淹没在仇恨、偏见、政治、争斗的人群里面的,那些真正的人类科学家。 第54章   真正的科学家?   我上哪去给你找科学家?   这世道你在任何一个研究所里抓一个穿着白大褂两眼呆滞的家伙都能自称自己是科学家, 可有哪一个真的敢接你的烂摊子?   闻烛不知道是在跟凯撒琳说,还只是在自言自语。   他像是本来就完全暴露在真空里的一张白纸,被迫让人撒上了几滴不堪入目的墨, 还得想尽办法、藏着掖着, 又不能干干脆脆的将这玩意毁了。   “潘多拉”是什么好东西吗?   闻烛在无数个日夜里问过凯撒琳一万次,那女人只是摆出一个柔和的笑, 像是在看什么调皮捣蛋说气话抱怨的幼崽,沉默的等着闻烛的每次妥协——似乎她早就料到了一般。   干脆一起毁灭吧。   反正不管是人类还是诡物, 一个好东西都没有, 他也没什么好留恋的。   都死了怎么就不算是一种地球生命大和谐呢?   是吗?   凯撒琳慢悠悠的看着闻烛。   他也是吗?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位“凯撒琳”某种意义上而言,只是闻烛大脑里的一种自我对话形式的投影对象,她只是轻飘飘的看了闻烛一眼, 他就知道她在指谁。   为什么要提他?   想到那个人, 闻烛心底总是莫名涌起一股无名火,烧着烧着,烧得周围的空气都稀薄了起来, 人的眼睛就干了,不由自主的冒出酸涩感。   闻烛心惊胆战的感受着这种陌生的情绪。   为什么要提裴青山?   他是北斗局大名鼎鼎的“人类之光”, 生来就是为了杀戮他们这种东西而生的兵器。   “一日夫妻百日恩”这话在裴青山身上可没用,他那种傲慢惯了的精英份子, 发现自己家里乖顺听话的七年爱人竟然是潜伏起来的怪物,不气得一怒之下把闻烛斩了都算是个让人瞠目结舌的意外了。   我还提他做什么?   闻烛强迫的把自己放在冷眼旁观的局外人的位置上,抽丝剥茧的审视着这份不清不楚的怪异感觉。   晕过去前, 猛烈到几乎要硬生生撞碎胸骨的心跳声还在闻烛的耳边回荡,   他又想起了那颗砸得人一颤的眼泪。   滴——滴——滴——   规律的声响逐渐从难以注意的背景音,变成刺耳的声波,稳定却冰冷。   紧接着, 刺鼻的消毒水的味道就汹涌的灌进了闻烛的鼻腔,他心头一跳,意识几乎瞬间就清醒了过来。   不远处有人在讲话,闻烛听不见,只感觉下一秒手臂上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紧接着他的血液就被抽了出去,泛着微微凉意。   闻烛想都没想,迅速睁开眼睛,翻身捏住针头,五指如抓般死死扣住那人的肩膀,把他的身体大力砸到身前的被子上,然后立刻翻身而起,一条腿如风般从被子里抽了出来,凌厉的绞住了那人的脑袋。   “哎呦哎呦……我草!”   霍木惊叫起来,他被蒙住了脑袋,脖子上的两条腿宛如巨钳一样死死的卡着他的脖子,动弹不得,慌乱之中终于够到了床头的警报。   警笛声回荡在走廊之中。   “闻烛,放开他!”   迅速推门而入的人是唐伞,他怒喝一声,身后跟着一群守卫,黑洞洞的枪口齐刷刷的对住了闻烛。   他那双眼睛比上一次看见的时候更像怪物了,冷漠警惕的竖瞳颤动得非常细微,被这双眼睛扫过每个人却都像是在北极浑身赤裸的被泼了一盆凉水一样,唐伞也不例外。   闻烛根本不理会他,没有一点要松开霍木的架势。   这玩意再怎么说也是天枢院的头部科研人员,要是在唐伞值班期间死了,可不是什么好事。   “他不是想害你,他只是来给你抽一点血。”唐伞尽量稳定自己的语气,把枪放在地上,缓缓的朝着闻烛靠近,“我知道你没有想伤害任何人,对不对?我知道你是无辜的……”   “我就是准备要杀了他。”闻烛跟唐伞以往接触到的那些看着时机就装可怜的狡猾的诡物不一样,他的恶意直白而大胆,一点都不像是接受了这么多年的社会化教育的,冷冷的盯着唐伞,“又怎么样呢?”   “……”眼看姓唐的也是个没用的,霍木指望不上他,只好想办法自救,拼了命的大喊道,“又不是我把你绑回来的,是裴青山!你杀我干嘛,杀他啊!”   闻烛朝门外看了一眼:“他人呢?”   “三堂会审去了。”   闻烛松开了腿,皱眉:“什么审?”   霍木心有余悸的立马闪到了墙角,揉着自己差点断掉的脖子,嘟囔道:“车轮战呗,耗死他。”   “霍研究员。”唐伞警告的看了他一眼。   “是是是,长老团的友好关怀!”霍木不屑的嗤了一声,“行了吗?”   “霍木!你对你老子意见很大?”话音刚落,一阵怒喝就从外边传了进来,人未到声先至的霍总长混在乌泱泱的一群人里走了进来。   霍木看着这群人,脸色瞬间一变,极快的扫了闻烛一眼。   妈呀,这么大阵仗?   所以说闹得沸沸扬扬的“潘多拉实验”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连霍木的好奇心都有些蠢蠢欲动了。   毕竟一牵扯到凯撒琳这个人,无论是什么东西,都自带一层神秘又悠远的滤镜。   霍木在“红塔计划”国际研究员夏令营待了一年多,仅这一年里,他就看到“名人圣堂”上凯撒琳的挂像被上了撤又撤了上。   多得是有名气的学者为了争论这个人有没有资格被当做“红塔计划”科研人员的领袖人物而大打出手,如此毁誉不一的争议人物,想想就知道当年该是何等的意气风发。   不过霍木倒是没什么所谓的“凯撒琳崇拜”了,他对这人的成果更感兴趣。   长老团倒是看上去没霍木说得那么不是东西,为首的是一个头发花白、慈眉善目的老人,他温和的看着闻烛:“身体好些了吗?”   “关你屁事?”闻烛不买账。   霍木心惊胆战的又看了一眼闻烛。   裴青山不是说他家这位是大学教授吗?不知道做学术研究是不是跟骂起人来一样顺溜……   “别担心,我们没有恶意。”老人也不恼,很有距离感的放了一杯水在床边的桌子上,温和的目光游离在闻烛的眉眼上,看得他莫名生出几分抵触的不适。   还没等闻烛发作,老人又缓缓道:“我是看着阿山长大的。”   闻烛闭上了嘴。   “听说,你是他结婚七年的爱人。”老人宛如在和亲近的小辈聊天那么和善,感叹道,“你们关系很好么?”   “……”   “不用紧张,随便问问。”老人跟闻烛见过的所有上位者都不太一样,他身上仿佛天生就带着一股圆滑的亲和力,让人忍不住的把他当成可以信任和依赖的长辈。   霍木的脸色可不怎么好,他莫名的轻嗤了一声,看了闻烛一眼,迟疑片刻,最终还是一言不发。   “怎么算好?”闻烛的视线在老人身上停留了两下,突然反问道,“他捅我一刀我还他一刀算好?还是他搜遍整座山也要把我抓住算好?”   “你好好说话!”老人旁边的高个子男人喝道,“裴青山在天枢院那次是不是故意放走你的!”   “是啊。”怪物金黄色的竖瞳顷刻间饶有兴致的落到了他身上,兴奋道,“怎么,你们打算让‘人类之光’跟我一起死么?”   老人拍了拍男人的肩膀,不容置疑的让他退了下去,又继续道:“没关系,我只是很遗憾没能参加你们的婚礼,听说你们生活在临京?那可是一个好城市。”   闻烛彻底失去了跟他们周旋的兴致,冷漠道:“你们手上不是有我的资料吗?”   “是,但我只是对你很好奇。”老人笑了笑,怀念道,“说起来,当年那场联谊,还是我押着那小子非让他去的。”   这回,他清楚的看到了闻烛金色的竖瞳颤了颤。   老人若有所思的继续道:“这样说来,我岂不是算是你们俩的月老了?”   闻烛不语。   “可以给我随便聊聊你们的故事吗?”老人轻轻的开口,目光温和的像是在看自己的孩子,让人不自觉的在这样包容的神色里感到委屈和信赖。   空气沉默了很久,就当所有人都以为今天是撬不开这个硬茬的壳的时候,   闻烛开口了——   “那天我进到联谊里,第一眼就看到了他。”   裴青山那时候十分年轻,要不是一身杀伐气压着,远远望去就像是从临大闯进来的学生一样。   轻轻的坐在角落里的沙发上,游离在人群之外,对宴会的声色犬马与各种权钱交易无动于衷。   “不会有这样的人的,我们这种因欲望而生的怪物,最清楚不过了。”   闻烛恶劣的勾起唇角,又把众人拉回了那一天。   “所以我找了个200块日结的演员,陪我演了一场莫须有的大戏。”   他神色平常的描述着那天从始至终的经过,把自己如何利用人性的空档,轻而易举的把年轻还涉世未深的长官骗得团团转——让他以为自己真的找到了一个合适又乖巧的伴侣。   “这么多年了,我不敢说我了解人,但至少我了解裴青山。”   “他太好懂了。”闻烛冷嗤一声,寒光在漆黑的眸子里一闪而过,又像是一种嘲讽,在场认识这位的人还从来没见过他一次性说这么多话。   “像他这种顺风顺水长大的能力者,一开始就坐在了高位上,强盛,傲慢、目中无人。他这种人又最好对付,无非是一张漂亮的脸蛋,一个破碎的身世,再装装可怜。”   “激发他的保护欲和征服欲,救赎是整个故事里最单调无趣的底色。”   “即使没有我,照样也会有一个柔弱、可怜、漂亮又恰到好处的带着一点个人挣扎色彩的人出现在他生命里,完成他的英雄主义梦。”   “所以裴青山,你干嘛一副遭受背叛了的表情?”   闻烛突然抬眸,恶劣的勾起唇角,看向门边——众人这才发现,这个故事中的另一个主角,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门口,正靠着门框,神色冷硬的盯着闻烛。   “至少我在你身边的那段日子里,满足了你的英雄梦不是吗?”   裴青山的脸色从来没有这么沉过,他像是被激怒了又被浇上一盆冰水的野兽,目光恶狠狠的黏在闻烛的身上,手臂上的青筋随着胸口的呼吸暴起。   廖副官站在旁边,恍惚中只感觉,安全总局的一号晶体今天应该是要爆了。 第55章   “我需要你满足我的什么英雄梦?”裴青山胸膛起伏剧烈, 呼吸粗重,穿过人堆——刚刚都一副要好好讨伐姓裴的样子的高层们,这会儿真看见了, 一时间也没人敢伸手阻拦。   他径直走上前去, 死死攥住闻烛的衣领:“不管事情真假,我出手帮你拦住闹事的中年男人, 累死累活的从各种东西手里救你这么多次,老子尽心尽力的伺候你——无论你是不是真的需要, 闻烛, 在这件事情上,我有什么错?”   “你凭什么对我做出这样的定性?”裴青山双眼赤红,声音却平稳又冷漠, 仿佛被压抑到极致的困兽, 身上套着一层文明的枷锁,却时时刻刻的等着上前撕碎猎物。   傲慢、自大?   保护欲、征服欲?   英雄主义梦?   “是,长官跟我们这种薄情寡义的怪物当然不一样, 你对伴侣是真心的。”闻烛因为这个动作,微微的被迫仰起头, 聋拉着眼皮瞥他,语气极轻, “那你为什么在我已经证明自己无罪的情况下,依然大老远费功夫跑去滨川调查我?为什么早就发现我不是人了,却不拆穿我, 还在婚戒上安追踪系统?”   “你还不是想在我这里得到点什么。”闻烛的语气很微妙,带着以前古板禁欲的大学教授身份下没有的引诱感,炙热的呼吸游荡在两个人之间,疑惑道, “怎么,枕边人突然变成了每天都在屠杀的怪物,让你感觉到更加兴奋了吗,长官?”   不知道是哪一句话触动了裴青山,他的瞳孔急速收缩了一下,力道越收越紧,手臂上的青筋粗犷狰狞,直到那群还不舍得闻烛这个“潘多拉实验”知情人身份的老东西们都感觉到不对劲了,才跑过来装模作样的劝起架来。   “有什么话好好说!”   “裴青山,你这是什么样子!”   “哎呦,之前不还好好的?”   狐疑的目光不动声色的晃荡在二人针锋相对的氛围之间。   裴青山对闻烛是个诡物的事情真的全然不知情?   铁钳般的手臂终于被硬生生的给拔下来了,闻烛瞬间摇摇晃晃的撑着病床的扶手喘着粗气,他脸色煞白,看向裴青山的蛇瞳却挑衅的弯了起来。   那股莫名其妙的触电感又夹杂在滔天怒火里向裴青山砸了过来,藏在暴怒的情绪之下钻进骨缝里把裴青山整个人电了个外酥里嫩的透麻。   裴青山突然又想起了闻烛刚刚那双宛如看透了一切的眼神。   ——枕边人突然变成了每天都在屠杀的怪物,让你感觉到更加兴奋了吗?   “闻烛,你他妈的到底有没有心啊。”裴青山似乎根本不求一个答案,自嘲般的嗤了一声,“也是,你是个怪物,你能有什么心。”   “我没有心又怎么样,你们当人的有一颗心很高贵吗?有心的东西爱恨起来就一定真挚吗?”   “所以我永远不会为此感到忏悔的,裴长官。”   “你要失算了。”   漂亮的人形怪物在血雾里勾出一个近乎残忍的笑意。   裴青山没再接茬,紧张的气氛瞬间安静了下来,半晌,他哑着嗓子最后看了一眼闻烛,夸道:“行,算你厉害。”   高高在上的“人类之光”近乎狼狈又僵硬的向怪物垂下了头颅。   门被大力“嘭”的一声甩上了。   霍桑德脸色有些难看:“现在你满意了?”   老人只是笑笑,不语。   按道理说,这应该是一场属于闻烛的胜仗,但闻烛已经以刚刚那个扶着病床栏杆的姿势垂着头一动不动的站了很久,那群老头不停地跟他说话,试图又从闻烛身上再套点什么剩余价值出来,   可惜刚刚那一连串的对话就像用尽了闻烛的力气一样,他一个字也没再说过,耳边更是一句完整的话都没有听进去,似乎又恢复到了之前沉默寡欲的那副样子,谁都没理。   没过多久,一群人浩浩荡荡的来,又悄无声息的出去了。   一直到手臂上微妙的刺痛持久的传来,闻烛半晌才惊醒,蓦地侧头看向霍木,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嗓子也哑得不行,恶狠狠的骂道:“你找死?”   霍木抽完一小管血,立马警惕的后撤了一大步:“我……我刚刚已经问过你了!”   只不过这人魂不守舍的有点过头了,自己没意识的点了头自己都不知道!   还冤枉他!   霍木深深的看了闻烛一眼,他身上已经没有刚刚醒来的时候那股子杀人的戾气,拖着一副病弱之躯,即使有那双蛇瞳加成,看上去也已经无害多了,让霍木这个不怕死的科研狂人钻了空子。   但闻烛这会没工夫跟他掰扯,他伸手按了按酸痛的眉眼,不耐烦的挥手:“抽完就滚。”   “好勒!”   霍木麻溜的收拾好自己的东西滚出了病房。   门外守着不少人,不过这间病房已经是在安全院里了,任何诡物进来都插翅难飞。   霍木装模作样的提着箱子绕了两圈,果不其然在被人暴力撬开的天台上看到某位长官熟悉的背影。   他刚走进,就被一阵呛鼻的尼古丁熏得退后老远,这风都一时半会吹不散味儿,可见姓裴的烟鬼有多瘾重:“我早就警告过你,你们北斗局平均每个人每天抽烟的量化数据已经达到平均值的200%了!尽干折寿的事儿。”   “又不是折你的,管得宽。”裴青山碾灭烟头,搓了把木木的脸,靠在栏杆上,轮廓冷硬,让人看不出在想什么。   冷风和寒颤一起,把裴青山的话吹了进来:“你觉得他说的是真的吗?”   “什么?”霍木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又立刻反应过来,“傲慢的自大狂?”   霍木毫不犹豫,立刻点头:“在理。”   “你找死吗?”裴青山警告的扫了霍木一眼,他这才看清裴青山眼底布满的如同蛛网一样的血丝,密密麻麻。   “真是一个被窝里睡不出两个人。”霍木嘟囔了两句,想了想又道,“不会连你也被他绕进去了吧?”   “你真觉得他故事里说的那个毛头小子愣头青是你?你就真的那么容易被他给骗到?你就纯纯一个傻乎乎又可怜的感情受害者?”   “你自己信吗?”霍木懒得理他,嘲讽了一句,“别把自己想得那么楚楚可怜,我可不记得你是什么好东西。”   裴青山搓了一下指尖的烟灰,恍然之间想起,   闻烛除了让男人在联谊门口演了一场“迫害青年”的大戏,愿者上钩的人不过是裴青山而已。   是他挟恩图报,让闻教授请他吃一个星期的晚饭。   是他用美色,把闻烛骗上了户口本。   “是我对他一见钟情。”   “是我机关算尽,才把他骗到家里。”   霍木沉默了一下,点评道:“那你该。”   “人是我先喜欢上的,婚也是我先求的,”裴青山有些咬牙切齿,“他以为自己那么好追吗?我废了多大功夫才把人追到手?”   他硬生生在闻烛面前晃荡了一周,甚至都没从冷漠的闻教授嘴里撬出来他全名叫什么,   所以闻烛凭什么用那种得意洋洋的语气,把自己包装成早有预谋的猎手?   裴青山不知道,他甚至连这一切都感觉只是自己在臆想。   也许闻烛只是身份都被发现了,索性把这些年冷眼旁观、看破不说破的不满都骂了出来而已呢?   也许在他心里,姓裴的就是那个自负又多疑,狂妄傲慢还大英雄主义的东西也说不定。   霍木看他一言不发,拍了拍他的肩膀,叹息了两声,劝道:“这有什么,不过是掉进了男人的爱情陷阱而已,人之常情。”   裴青山冰冷的扫他一眼,打开他的手臂:“滚,我没掉进什么乱七八糟的陷阱!”   霍木看着他大步走向天台的铁门,没忍住问道:“你去干嘛?”   裴青山头也不回喝道:“去找老子的婚戒!”   霍木:“……”   掉入爱情陷阱的狗是我,行了吧?   满意了吧?   霍研究员作为御下不言正在将功赎罪的研究员,就连安慰他兄弟被老婆甩了的时间都是硬生生挤出来的,立马还得屁颠屁颠的回去检测闻烛的生物基因。   面对着一次又一次打着红字的“检测结果为阴性”定论,信仰了一辈子科学的霍木也不由得对自己的双手产生了怀疑。   基因检测新鲜出炉第四份的时候,闻烛正坐在椅子上,   虽然他身上灰尘扑扑的,但背脊笔直,交叠着腿人模狗样的看着他们焦头烂额的,蛇瞳落到霍木手里的基因报告上,十分礼貌又温和的挪开了视线,   似乎在竭力避免这群科学家们的尴尬——但是看起来挑衅的意味却反而更重了!   太嚣张了!   太讽刺了!   太看不起人了!   闻烛却恍若未闻,还饶有兴致的看着霍木摆弄着手里的仪器:“这小东西也是‘天工开物’?”   霍木闻言,得意洋洋道:“我叫它分体。”   那还是霍木受了阮青云的启发,才想到的——既然矿髓只有半只手掌那样的大笑,她都可以带着随便跑,所以为什么他不能结合特性做一个便携式的“天工开物”呢?   闻烛有些怪异的看向霍木,他是读生物与基因方向的,自然知道将矿髓与数据核心结合虽然听起来轻松,设计起来难度却不是一般的大:“你还挺厉害。”   霍木森森的笑了一下:“当然了。”   要不是他有一颗天才的脑瓜子,就凭他手低下的组员跟闻烛一起把‘天工开物’摸了个遍,还盗走了能源矿髓,早够他被追责一万次了!   话音刚落,第五次基因检测新鲜出炉,   霍木几近崩溃的跪倒在地。   怎么会这样?   这对于一个研究了一辈子基因检测的研究员而言,几乎是天大的打击!   霍研究员光自己崩溃还不够,一直虎视眈眈的偷窥着这边动静的债主也闻风而动来了。   门被推开,一个中年男人走了进来,如鹰一般的视线先是落在气定神闲的闻烛身上,他冷哼了一声,又对着霍木道:“霍研究员,情况怎么样了?我们监察局可以把人带走了吧?”   监察署要是让诡物进去了,可不是在北斗局里边单纯被揍得“青一块,紫一块”了,那就真的变成“东一块,西一块”了!   霍木只好硬着头皮道:“还没测出结果来,暂时不行。”   “跟一个怪物费那么多事儿做什么?”男人眼梢上吊,幽幽嗤道,“他们身上只剩下最野蛮而原始的动物性,天枢院不教怎么驯兽吧?打疼了自然就知道错了!”   闻烛这才施舍了一个眼神到男人身上,认出了他是刚刚跟在老人后边质问闻烛是不是裴青山故意放跑他的人。   “张鲁,裴青山前脚刚出安全院,你后脚就来抓他的人,”霍木眼神冷了下来,“你别太过分了!”   闻烛从容不迫的靠在椅子上,轻轻眯着眼睛叠起腿,事不关己的看着两人内斗,好像被讨论来去的人不是他一样。   张鲁最讨厌他这副姿态了,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瞬间在腰后抽出一把电鞭子,霍木一看眼神就变了:“你想干什么!那可是高压电脉冲!”   “怎么,裴青山都抗得下来,他抗不下来?”张鲁笑了笑,朝着闻烛掂了掂手里的电鞭,“怕了?”   “是你打的?”闻烛这才微妙的动了一下眉眼,没什么表情的看向他,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上下打量了张鲁一眼,轻轻慨叹一声,“真有种。”   他记得裴青山后颈上那一长条鞭痕。   “呵呵。”张鲁轻哼,拿着鞭子威胁道,“关于‘潘多拉实验’,劝你知道多少说多少,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闻烛神色淡下来的时候,外观上的非人感其实格外强烈,冷血动物投射在他身上的特征才慢慢的凸显出来了,锐利的银白色蛇鳞慢慢的浮现在眉骨上:“我偏要呢?”   霍木看到这一幕,心头瞬间狠狠的颤动了一下。   不好!   他还没来得动作,就看到闻烛起身,一把拽住了高压电脉冲的长鞭,接触皮肉的电鞭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听起来格外骇人。   闻烛却仿佛没有痛觉一般,把长鞭狠狠的拽了过来,   张鲁没想到他会胆大包天就在安全院内部动起了手来,没注意一个踉跄,往前扑了两步。   只看见银光划开了一条细长的直线,张鲁眼睁睁的看着那条发光的直线下一秒瞬间迸发出了血淋淋的皮肉和森森白骨,   随即,他扯着鞭子的那条手臂硬生生的掉在了地上,离开了身体的手背还在地面上神经性的抽搐了两下。   剧痛袭来,张鲁惨叫声顿时穿透了整层楼。   门瞬间被推开——   “长官……发生什么事了!”   “不许动!不然我们就开枪了!”   “双手抱头蹲下!”   一只脚轻轻的踩住了那条断臂,用力碾了两下,直到断臂变成地板上绽放的皮肉模糊的血花,   蛇瞳冷漠的掀起了眼皮,在黑洞洞的枪口里举起了手。   几人对视一眼,一拥而上,把闻烛死死的按在墙壁上,毫不留情的掰起手臂,考上冰冷的手铐。   完了!   霍木简直目瞪口呆的看着一分钟之内发生了一系列惨案。   这下真完蛋了。   裴青山你个杀千刀的,关键时刻找什么婚戒,老婆都要下狱了! 第56章   安全院顶层办公室已经安静太久了, 仿佛被遗忘的荒芜之地,静悄悄的。   唐伞推开门,果不其然的看到了坐在落地窗旁边的权骑。   他甚至没有转头, 就已经知道了来的人是谁。   “当年为什么考进安全院?”   唐伞站在椅子后面, 落地窗的玻璃上虚虚的印上他的面容,右眼转动间闪着机械的光芒:“想为人类的长盛不衰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   这种套话权骑不知道听了多少遍, 他嗤道:“进来之后呢,什么感觉?”   唐伞想了一会, 吐出一个字:“难。”   “红塔计划”成立太久了, 安全院作为一个暴力机构,有着北斗局这样战无不胜的前锋做后盾,围城里的人早就丧失了对危机的警惕感, 麻木的玩弄着手上抓着的那点力量。   也不仅仅是安全院, 安全院不过是“红塔计划”庞大的系统里最渺小的缩影,处在这个计划中的机构是离危险最近的,同样, 也离“凯撒琳矿石”这种神迹般的能源矿最近——所以红塔下面还有什么?谁也不知道。   尝到了红塔甜头的人们,早就从最原始的黑暗森林法则, 变为了所谓的“主和派”,用国际红塔计划执行组织的新提案来说, 应该叫做“开发派”。   在“红塔计划”里,他们是一个对抗诡物的共同体,从联合国大楼出来的那一刻, 你往东边走我往西边走,分散成了一个又一个不同的利益团体。   对于利益团体而言——资源在哪里,力量就在哪里,话语权自然也就在哪里。   基本盘尚且如此, 就连维持目前最基本的相安无事的状态都已经用尽全力了。   所以唐伞摇头:“太难了。”   “你也在我身边待了不短的时间了,既然你入局了,你打算怎么解?”权骑终于转过身来,他仿佛短短几天之内整个人苍老了十岁,眉眼间都带着一种大厦将倾的不详的灰败感。   唐伞却对这种神色见怪不怪:“安全院藏污纳垢太久了,您觉得是北斗局过于脱离系统管制,所以决定与虎谋皮,跟长老团那群老东西合作,先收前锋队。”   “你不赞同?”权骑问他,“裴青山是长老团提起来的战争兵器,他是不可控的,你见过地下十八层的一号晶体了吧?他失控的时候,监督署的署长一任接着一任的换——但就是没人敢往外说,为什么?”   “因为他是‘人类之光’。”唐伞接上。   他的存在本身,对于一线对于战区对于人类而言,就已经是一种慰藉了。   “长老团早就被反噬了。”权骑不屑一顾道。   “我懂您的煞费苦心,”唐伞悠悠道,“但是人年纪大了,胆子总归是变小的,权上将,你还是太保守了。”   权骑的表情顿时一变,怪异的落在了这个沉默寡欲的副官脸上:“哦?你有什么高见?”   “高见谈不上,为人类的长盛不衰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罢了。”唐伞什么都没说,右边的机械眼颤动了一下,他上前轻轻拍了拍权骑的肩膀,“您也到时候该往后退退了。”   树影婆娑,轻轻晃动在风中,飒飒作响。   “什么?权骑死了?”裴青山从土坑里抽出手,把手机夹在耳边,蹙眉,“怎么死的?”   “自杀。”   “自杀?”裴青山的声音稍稍扬了一点,“他疯了?”   “没测到能量波动,顶楼监控被他自己关了,什么也看不见,目前唐伞还在查。”廖鑫盯着黑漆漆的屏幕道,“你这是在哪啊?”   话音刚落,屏幕正了过来。   “追诡物呢?”廖鑫看着平地上莫名其妙被刨出来的一个个小土坑,猜测道,“是土拨鼠?”   “是你爹。”裴青山想把电话挂了。   “等会!”廖鑫迟疑了一下,“你没事就快点回安全院吧。”   “干嘛?”裴青山关掉镜头,用刀尖挑起一块残枝败叶,除了灰尘,里边什么都没有,“谁想我了?”   廖鑫语速极快:“闻烛把张鲁的胳膊扯断了!”   对面沉默了一会,然后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半响才传来裴青山的话:“所以呢?”   听到裴青山的语气那么平淡,廖鑫有些意外,劝道:“虽然你们现在已经离婚……”   “你有病吧?”裴青山骂他,“谁离婚了?”   “没离婚你不管闻教授死活,”廖鑫嘟囔道,“他被关到十七层禁闭室了。”   “关我屁事。”   裴青山迅速挂掉电话,起身。   他脸色有些阴沉。   他管闻烛干什么?   裴青山前脚刚走多久?这人就神气到在安全院的地盘上把长老团给掀了,真是厉害。   嘴上都毫不留情的恩断义绝了,裴青山听见消息就得屁颠屁颠的赶回去?   他犯贱吗?   裴青山靠在树干上,摸了一根烟出来,猩红明灭的烟火照亮了他指尖上的碎土和灰尘,好像在明晃晃的嘲讽他。   滚烫的气从喉间硬生生的吐了出来,裴青山的后背离开树干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身后的衬衫已经湿哒哒的粘在了皮肤上,冷飕飕的。   他千里迢迢连个报告都没打,就抢了霍木的越野摩托从安全院急速的飙到了天枢,为了找那个见鬼的戒指!   无名指上的对戒闪着金属银光——但是现在,只剩下这一只了。   这对银戒是临京一个商场里非常著名的大品牌旗下的热卖款,有个什么一生只能买一对的噱头。   从前裴长官对此等消费主义陷阱不屑一顾,那天裴青山扯着闻烛一个字一个字的把名字和身份证登记在电脑上。   可是闻烛呢?   他从头到尾都没想过要跟裴青山说哪怕一句实话!   裴青山跟这么一个人结婚了七年,却连人家真正叫什么都一无所知。   不讽刺么?   所以闻烛才能那么决然又果断的把银戒扔在地上吧,因为他根本不在意那枚戒指……甚至这场名不副实的婚姻。   裴青山垂下手,吐出一口白雾。   在意的人自始至终只有他一个,他还四处找那玩意做什么?   谁知道是哪个不长眼的一脚就给踢到犄角旮旯里去了,追踪系统也给他踢坏了,这座山林这么大,他靠什么找?   靠他们虚伪又浅薄的缘分吗?   裴青山这烟抽得没滋没味的,心脏上像是有成千上万只蚂蚁在啃噬,细密的刺痛伴随着涩感四散开来。   “你还不是想在我这里得到点什么。”   “怎么,枕边人突然变成了每天都在屠杀的怪物,让你感觉到更加兴奋了吗,长官?”   他怎么能这么说?   裴青山红着眼,一遍又一遍的逼迫自己在脑海里复盘那些刺穿人心的尖锐话语,像个疯了的受虐狂。   视线随着升起的白雾飘了起来,裴青山控制不住的又看到了那天从天台上把闻烛拉上来的场景。   在外面时刻警惕得跟个刺猬一样的家伙,落到他怀里时却宛如倦怠的树懒。   懒洋洋的靠在裴青山的胸口,   “我能有什么手段?”   “你算吗?”   一道电闪雷鸣突然打碎了他麻木的思考,如同一团浆糊一样的噩梦裂了开来。   裴青山骤然站起身来。   既然他几乎找遍了这座山头都找不到……   那枚戒指,会不会,有没有这种可能……也许它根本就是在某个毫不留情把它丢掉的冷酷无情的混蛋主人手里?   会不会对这场婚姻有所珍视的人,实际也上不止他一个?   裴青山几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念头折磨得呼吸急促,   半晌,他大步跨上机车,在山林里留下一阵引擎的轰鸣巨响。   闻烛靠在禁闭室的墙头闭目养神,热气从四面八方的缝隙里钻了进来,轻飘飘的烘在他裸露的肌肤上,暧昧的缠绕着他的四肢,宛如调情一般。   “滚。”   气流变得更加滚烫,像是暴怒,又像是兴奋。   闻烛知道他在等什么,他在等闻烛求饶,等闻烛向他低声下气的求救。   这么多年过去了,一点长进都没有的东西看来不止闻烛一个。   也许是当年被闻烛绞死的阴影还残留在他的意识里,他几乎形影不离的冷眼看着闻烛被自己不惜背叛同族也要加入的群体质疑、恐惧、排挤,却始终不敢离得太近。   直到今天,他都是化成无处不在的气流和那些被闻烛骂恶心的眼珠子,警惕的观察着闻烛是不是真的……已经失去了当年绞杀他的神勇。   闻烛正心烦,上赶着一个找不痛快的,刚准备动手,空气里滚烫的热气骤然消散开来,无影无踪。   他瞬间睁开眼睛——禁闭室被人打开了。   裴青山冷着脸气势汹汹的走了进来,闻烛倒是没什么表情,只是轻轻的掀起眼皮扫了一眼。   “你为什么要对张鲁动手?”   “想动手就动手了,”闻烛重新闭上眼睛,颇有两分波澜不惊立地成佛的意思,嘴里说得却不是那么一回事,“我们怪物就连杀人都不需要理由,断他一只胳膊算什么?”   “廖鑫说了,是你先动的手,但是闻烛,你根本看不上这个人类吧。”裴青山的目光宛如火焰一样,即使闻烛没看到,也依然感觉到了那股炙热的视线,没多久,他继续道,“我知道你怎么想的,张鲁这种废物根本值不上你一个眼神,是不是?”   “那你为什么要攻击他?他到底哪句话触怒你了?”裴长官不愧是搞过审讯的人,冷硬的声响回荡在禁闭室里,宛如锐利又摄人心魄的剑,钻入了闻烛的耳膜,“闻烛,你现在连看我一眼也不敢吗?”   明明知道这是姓裴的卑劣的激将法,但闻烛还是没忍住睁开眼,他向来不习惯有人这么居高临下的盯着他,站起身来靠在墙上,朝着裴青山扯唇讥道:“你想听我说什么?裴青山,我不知道你这么爱自作多情。”   “自作什么情?”裴青山宛如抓住猎物尾巴的猎手,死死的拽着不愿意撒开,他盯着闻烛的眼睛,乘胜追击,“我可从来没说过张鲁跟我有什么过节。”   “……”   闻烛顿时不言,蹙起眉头移开视线。   这一套丝滑连招裴青山熟悉得不行,   死寂的禁闭室里,裴青山自嘲又有些心痒痒的生出几分怪异的感觉——这人倒也不是像他自己说的那么天衣无缝,成堆成堆的小习惯和微表情都藏不住,裴青山一看就懂了,   比如现在,裴青山就知道他九成九猜对了。   “张鲁我能断他一条胳膊,你我就会手下留情吗?”闻烛冷声道,“还不滚就让廖鑫进来给你收尸。”   胆小的怕胆大的,胆大的怕不要命的,不要命的怕不要脸的,   太巧了,裴青山后两个都占了。   他发难得突然,拽住闻烛的肩膀就把他翻身按在了墙上,交叉扣住两条手腕,速度快得不行——等到闻烛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裴青山擒住胳膊压在了墙上。   “怎么?”闻烛动了动肩膀,挣脱不开,恶心两句也是好的,勾唇,“都是成年人了,爱来爱去的玩得起输不起啊?”   裴青山没理会他,手掌顺着闻烛的背脊往紧绷的腰身摸了上去,粗粝的指腹隔着单薄的布料摩擦揉捏着。   闻烛呼吸急促了起来,才发觉这玩意是认真,顿时咬牙骂道:“裴青山,你想干什么!”   裴青山的手掌扣得更紧了,另一只还在摸索的手对着柔软的地方打了一下,冷声威胁道:“别乱动。”   屈辱的潮红顺着脖子蔓延到了耳根,闻烛顿时绷紧了后背,劲瘦敏感的腰身挺起一个韧性的弧度,怒不可遏。   他想过裴青山会暴怒、会怒骂,甚至会动手,但闻烛死都没想到,这狗娘养的玩意竟然敢在禁闭室里对他动手动脚……还敢打他屁股。   “你今天死这儿吧。”   闻烛冷声对姓裴的下了死刑。   被判死刑的某位长官不仅不以为耻还十分恶劣的掐了一把闻烛的侧腰,引得他整个人一颤,难以抑制的喘出一口呻/吟。   “都是成年人了……”裴青山凑近闻烛的耳侧,温热的呼吸洒在他赤红的耳根上,“哪里最敏感都不知道?”   “你!”闻烛气得发抖,他侧过头冷笑这放下狠话,“姓裴的,你他妈一会最好能活着走出这个门!”   两道温热的身躯贴得更近了,粗粝的手掌覆上了闻烛的脖子,强迫抬起他的下颚,另外一只手伸到了闻烛眼前,向他摊开手——一只银色的对戒,赤裸裸的出现在了裴青山的掌心。   “闻烛,告诉我,这是什么?”   空气里一阵要命的死寂。 第57章   裴青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松开了扣住闻烛手腕的手, 但他近乎以一个环抱的姿态把闻烛死死的困在了怀里。   “为什么不说话?”粗粝的指腹摩擦着闻烛的下颚,裴青山居高临下的从后面瞥着闻烛的表情,“嗯?”   两个躯体之间贴得十分紧密, 以至于裴青山能够轻易的感觉到闻烛的僵硬。   闻烛看到这枚熟悉的戒圈先是一愣, 下意识的伸手摸向腰间的皮带内侧。   现在看来,闻教授的“病”根本就不叫做洁癖晚期, 应该就是纯粹的选择性厌恶,讨厌与人类的亲密接触, 以至于在从病床上下来之后, 闻烛立刻换回了原来那身上课的衣服。   但是很快,闻烛就发现了不对劲——掌心里的那枚戒圈明显尺寸要更大一点,花纹的走向也有着细微的区别。   裴青山在诈他!   闻烛反应过来, 动作瞬间刹车般的顿在了空中, 显得有些格外突兀,   但裴青山的视线一直紧紧的盯着闻烛的反应,看到他动了, 覆在腰间的指尖立马精准的探入皮带中游走起来,   皮带紧贴着腰身, 被染上了身体主人的一层温度,隔着轻薄的布料全部传递到了指尖上。   果不其然, 裴青山探到了一个僵硬的东西。   下一秒,手腕却被闻烛死死的擒住,力道大到裴青山站在这个角度, 甚至能够看到苍白透色的皮肤上暴起的青筋。   换个瘦弱一点的人,腕骨都得被这位突如其来的大力士给捏碎。   但是除了手腕上传来的毫不留情的碾压,裴青山还感觉到了一股莫名挠人的酥麻顺着两人交缠在一起的各个皮肤接触面四散了开来,宛如千万只蚂蚁钻入了骨缝一样——他发神的想, 这群玩意几个小时前不还在他心脏附近游荡吗?这才过了多久啊,都啃到他骨头缝来了。   不过闻烛显然没感觉到这人的心神荡漾,毫不留情的曲肘往裴青山的肩上砸,论缠斗技巧,显然还是系统性学了快二十年的裴长官更胜一筹,   但他以防守居多,轻飘飘的攥着闻烛挥来的手刀。   闻教授从未懈怠过锻炼,就连每天早八都要提前两个小时风雨无阻的晨跑,   因此平心而论,闻烛打起架来的时候显得精悍利落,跟在讲台上的风格完全不同,十分赏心悦目。   裴青山早就在手抽出来之前指尖一勾,把那块不翼而飞的银戒勾到了小拇指上,   他赌对了。   心脏像是枯涸已久的火山又重新冒出了滚滚蒸腾的岩浆,随着那双悍利的眼睛一起,烫得闻烛无处可逃。   “还给我。”他咬牙。   裴青山面无表情道:“还你什么?这是我出的钱。”   闻烛的视线却还是死死的黏在裴青山的手上,沉下的眸子宛如疯狂的飓风,里面仿佛藏着什么深不见底的东西,也许连他自己都弄不清。   他攥着拳,嘴角扯起一个莫名的弧度:“裴长官家大业大的,还挺爱计较。”   怎么一下裴青山就突然好像成了那种跟前任分手了还要列一个条子要礼物的极品男?   闻烛好像瞬间失去了对那枚戒指的兴趣,硬生生的把自己的视线拔了出来,但这回裴青山不乐意了。   “只要你开口说了——看着我,闻烛!”裴青山把撑着手臂,把闻烛困在禁闭室的夹角,目光炯炯,他身上的味道毫无防备的尽数把闻烛的嗅觉死死包裹住了,“你说你恨我,你讨厌我,你从头到尾跟我结婚都是委曲求全,每一次上床都是你不情不愿逢场作戏,没有一次接吻是出自你的真心。”   “闻烛,我说过的,”他声音缓了下来,沉稳又锐利,“只要你说,我就信。”   像是鳄鱼毫无保留的把没有利甲覆盖的腹部袒露了出来,只要闻烛把刀子横过来,就能畅通无阻的插进去。   “只要你开口,从此以后,不管你是要显现你的神通从见鬼的禁闭室里越狱,还是跟安全院那群老东西死磕到底,不管他们今后把你送到监察署去用刑、捆到天枢院去做研究,还是干脆弄死当标本,”   他掷地有声:“我都绝对不会再管你。”   无论是生是死,你想要做什么,只要你开口,从这一刻起,我不会再出现在你的任何一个视线里。   闻烛,如果你真的那么恨我、真的对这一切都无所谓的话……   禁闭室里静悄悄的,就连挂在天花板上,散播着微弱的电流声的监控这会儿都死寂得吓人——一看就知道是谁的手笔了。   闻烛张了张嘴,想扯出一个一如既往的笑,却显得有些无能为力。   那些话如同一根根带着倒刺的针,扎得裴青山自己血肉模糊的同时,也狠狠地穿透了闻烛,他被困在墙角,胸膛起伏急促,冷汗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湿透了后背。   如果裴青山气势汹汹的指责他虚伪卑劣、冷漠的跟他恩断义绝,或者拿着那把闻风丧胆的长刀干脆捅他一刀——闻烛都不会现在这么难受。   他几乎想揪着裴青山的领子恶狠狠的质问他,   你不想当“人类之光”了吗?   跟我这种亡命之徒混在一起,你连自己这一身来之不易的皮都不想要了吗?   你没看到有多少人虎视眈眈的盯着你的一举一动,多少人铆足了劲想要拉你下台,你他妈的眼瞎到还要我这个诡物来提醒你吗?   闻烛额头上的青筋神经性的跳动着,喉头却像是痉挛了一样死死的吐不出一句话。   “闻烛,张嘴!”   裴青山本来端着架子站在一边,来之前就想好了这回一定要不择手段的逼姓闻的好好看清楚他的内心,结果咄咄逼人了没一会,冰冷又审视的表情都还没来得及在脸上多待一会,就又被闻烛死死的咬着嘴唇流淌出的刺眼的鲜血给吓得惊慌失措。   他不知道闻烛这个身体到底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连“天工开物”都失灵了,   明明打起架来威风得生生能撕碎那么多强大的纯种,却又时不时跟一个破碎的布娃娃一样千疮百孔,裴青山的心日常就像过山车一样绕着圈子的吊上吊下。   他伸手硬生生的掰开闻烛锐利的齿尖,探了探口腔里完好无损的舌头,才松了口气。   “你到底想要我怎么样?”裴青山颤抖着撑住闻烛的双肩,低下声,语气里带着前所未有的焦躁和倦怠,“闻烛,你告诉我好不好?”   “我说了你就会听吗?”闻烛整个肩胛骨都松了下来,宛如倒塌的山脉,他靠在墙角撑着自己有些发麻的身体,手掌抵在温热的眼皮上,语气嘶哑的可怕,“我希望你离我远一点,离‘潘多拉实验’远一点,离红塔也远一点!”   “你知道这不可能的。”裴青山弯下腰,额头轻轻的抵在闻烛的额头上,沉声,“无论是红塔,还是你。”   闻烛有些脱力的揉了揉眉心,半晌,才组织好措辞开口:“你生得晚,年纪也太小了,没接触过……”   他一句话还没说完,嘴唇就被裴青山温热的唇角亲了一下,即使是蜻蜓点水般的一触即分,也打断了闻烛的节奏。   他青筋跳动两下,又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继续补完那句话:“……凯撒琳的实验小组,你不知道当年‘潘多拉实验’对于目前两个物种的基本情况将会有多大的颠覆,多少魔鬼觊觎这些成果——裴青山,你比我更清楚,每一次历史的改革都是一条条尸体堆叠上去的,你还太年轻了……”   闻烛的话又被迫打断了,姓裴的像是玩上瘾了一样,在他嘴边又亲了一下。   “裴青山!”是可忍孰不可忍,“你要造反吗?”   “第一,我年纪不小了,第二,即使凯撒琳的那个什么‘潘多拉实验’再被妖魔化,那跟你又有什么关系呢?”裴青山舔了舔嘴角不小心沾上的一点血迹,一针见血,“闻烛,你好像是在告诉我这些你的苦衷和理由,但这里面没有一句话的信息是真正接纳我的。”   “你跟凯撒琳是什么关系?你在‘潘多拉实验’里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红鸽’组织前赴后继的扑向你,他想在你身上找到什么东西?”   还有那个谢词口中……阴魂不散的诡物,你和他又有这什么样的过去?   “你还是不信任我。”裴青山垂下头,看着闻烛颤动的瞳孔,禁闭室的灯光洒在裴青山身上,被宽阔的臂膀挡住了大半,阴影投射在高挺的鼻梁上,他轻轻蹭了蹭闻烛的鼻尖,叹出一口滚烫的气,又像是低低的哀求,“闻烛,没关系,你只用爱我就好了。”   不用信任我,不用依赖我,不用为了我放弃一切你想要做的事情,不用背叛自己的同族和信仰,   我只要你爱我就好了。   那些见不得光的问题从裴青山的嘴里吐出来已经足够他胆战心惊,琢磨来琢磨去,挑挑拣拣的,闻烛竟然没有一个敢回答上来,   他难以抑制的往前走了半步,脸颊贴在他的脖颈之间,沙哑的声音回荡在耳畔,随着胸腔的心脏一起震鸣:“好,我爱你。”   扣住他肩膀的手狠狠的紧了一下,裴青山低头含住闻烛的唇瓣,泄愤般的撕磨起来:“再说一次。”   闻烛十分不擅长将这种私密又浓烈的情绪宣之于口,犹豫之中,脖子一侧骤然传来一丝火辣辣的刺痛:“裴青山,你是狗吗?”   “你之前怎么能对我说那些话?”裴青山垂着头埋在闻烛的肩膀上,开始算账。   “我……”   “如果我没回来找你,你准备一直这样不理我吗?”   “没……”   “为什么你都想到跟权骑那个蠢人合作,却完全没有考虑过我?”   “……”   “你心底真的有我的位置吗?”   “裴青山,你别蹬鼻子上脸。”闻烛耐心告捷,冷酷下令,“戒指还我。”   裴青山起身意味深长的看了闻烛一眼,托起他的手,把戒圈严丝合缝的推了进去,随即手掌顺势插进闻烛的五指中,倾身在他唇上落下一个缠绵悱恻的热吻。   明明这个人就这样安安稳稳活生生的站在他面前,裴青山却总有种一直不安的直觉,   好像现在这样宛若幻觉一样的美好,只是浮光掠影、水月镜花。   我要怎么才能把他留在我身边?   裴长官迷茫的想。   把他藏起来吗?   不行,闻教授那么有主见,肯定不同意吧……   那用什么呢……对,霍木之前好像说他开发了一个禁锢环,那玩意有一个母环一个子环。   幸好当时听完了姓霍的兴致勃勃的啰嗦——一旦子环离开母环一百米,半分钟之后就会把宿主炸成肉碎。   好,那就把母环带到闻烛的脚踝上……他那么白,脚腕上的青筋那么扎眼,踝骨嶙峋,做成银色的蛇纹戴在他的脚腕上一定很漂亮,   或者……那条漂亮的蛇尾也可以,还是得看他喜欢。   裴青山越想越兴奋。   他倒也没有限制伴侣的自由不是吗?   选择权一直在闻烛的手上,要么留在他身边,要么看着裴青山炸成一片艳丽的血雾。   都很好,裴青山都能接受。   闻烛感觉到裴青山的吻越来越深,大有要把他的唇舌都狠狠吞下去的意思,他才发觉不对劲,用力抵住裴青山的肩膀,把人狠狠推开:“裴青山!”   那双兴奋而狂热的眼神落在了闻烛身上,让他顿时都不自觉的毛骨悚然了一瞬,下意识的寒毛竖起,暴戾的杀伐感交织着让人心惊胆战的掠夺欲——闻烛终于闻到了裴青山身上毫不掩饰的欲望的味道,极度浓烈的、外放的欲望。   “你怎么了?”闻烛皱着眉头,直觉他现在不是很清醒,琢磨着轻轻的甩一巴掌上去,却被裴青山不闪不避的在掌心吻了一下,“……”   不是,这是什么节目?   闻烛还没弄明白,禁闭室突然就被人“嘭”的一声打开了。   “果然在这!”   门外是廖鑫急匆匆有些难看的脸色,他手上拎着一个黑色的机械环,身后跟着不少人,各个双手把着能源枪,枪口虚虚垂在地上,却紧绷着手臂仿佛随时抬起枪口、瞄准、射击。   “长官!”廖鑫的声音一出,裴青山轻飘飘的挪了个视线过来,那双眼睛看得廖鑫怵然一惊,暗道不妙。   裴青山的声音却异常平稳:“滚出去。”   “……”   闻烛不明所以的看向一众贸然闯入的人,但是貌似他们如临大敌的眼神没有落到闻烛这个血统纯正的诡物身上,反而更像是冲着裴青山来的:“怎么回事?”   “闻教授,你慢慢走过来。”廖鑫冲着闻烛严肃道,“长官他……现在可能出了点问题。”   一号晶体的警报声几乎传遍了整个地下层,他马不停蹄的就扔下调查“权骑自杀案”赶了过来。   不过看起来还是来晚了一步。   闻烛皱眉,往前迈了一步,却被一只盯着他的裴青山狠狠拽了回来,他朝着廖鑫问:“霍木呢?”   “霍研究员……”廖鑫回头看了一眼,只看到一双蹲在众人身后疯狂摇摆的手,才艰难回过头,“暂时不在。”   “你要干嘛?”闻烛好脾气的看了一眼他,“裴青山,你拽疼我了。”   对着那双金黄色的蛇瞳,裴青山下意识的松了松,却被反应迅速的闻烛反拽住手腕、旋身,压住了肩膀——那是一个标准的擒拿,裴青山很熟悉,他很擅长挣脱这种格斗术,   但是更让闻烛心惊的是,这人好像完全忘记了学习格斗的那些技巧,硬生生的把被闻烛压住的手臂扭转的过来,只听到空气中传来“嘎吱”一声骨骼的脆响,闻烛瞬间松开了手——仅这一瞬的疏漏,就被裴青山抓住,带到了怀里,死死的困住。   他力道大到吓人,好像连基本的痛觉也丧失了,闻烛挣扎不开,只能把怒火撒到了目瞪口呆的一众人员身上,目光落到了廖鑫手上的机械环:“廖副官,这是怎么回事!你上司是突然得了狂犬病吗?”   廖副官迟疑了一下,半晌才道:“您忍耐一下,唐伞去取鞭子了。”   闻言被发疯的上司困在怀里的闻教授声音好像更大了:“什么鞭子?你还想抽谁?”   “……”   闻烛压着火气,侧头躲开裴长官坚持不懈的触摸骚扰:“要怎么做?”   “把这个套……呃,系在长官脖子上就行。”廖鑫头皮发麻的在闻烛的视线中换了种说法。   “扔过来。”   廖鑫咬牙把手里的机械环扔了出去:“闻教授,你小心,长官一般这种时候不太认人……”   果不其然,他话还没说话,裴青山的瞳孔就随着划出一道弧线的机械环转了过来,按住怀里蠢蠢欲动的闻烛,长臂一展就准备伸手去抓,   在廖鑫瞪着眼睛心惊胆战的目光下,一道尖锐的冰锥坡地而出,急速擦着裴青山的指尖截下机械环,重新抛回半空,精准的落到了闻烛手里。   廖鑫:“……”   一物降一物!   闻烛接住机械环——这玩意拎在手上还有点沉,他的手指摩擦着机械环的边缘,蹙眉久久没有动手。   “这个对身体没有太大伤害,”廖鑫硬着头皮猜测,“比电鞭的伤害要小很多!”   来不及再多想了,闻烛扯开机械环扣到了裴青山的脖子上。   困住闻烛的手臂渐渐松懈了,那双偏执阴暗的眼睛却宛如黏腻的液体一般从闻烛的眉间滑到唇峰,最后倒在了他身上。   见裴青山晕了过去,众人立刻一拥而上,准备把半死不活的长官从闻烛的身上扒了下来。   一只腕骨嶙峋的手卡住了廖鑫的手臂,闻烛掀起眼皮看向他,淡淡道:“我等着你的解释,廖副官。”   廖鑫顿时站着都有一股坐立难安感:“等长官醒了,让他亲自跟您说。”   “看来这里已经解决得差不多了?”姗姗来迟的唐伞手里勾着一把鞭子,靠在门框上,视线却落在了闻烛身上,“好久不见。”   闻烛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这几天一直在见,唐长官说笑了。”   禁闭室的人都散尽了,难以言喻的氛围在两人之间环绕起来。   闻烛扫过不速之客那只流光纹路的机械眼,这才慢悠悠的开口:“这些年遇到下雨天,右眼还会疼吗?”   听到闻烛这句话,唐伞笑了起来,连绵的笑声延伸在了整个禁闭室里,经久不散,半晌,唐伞才直起腰:“你什么时候认出来的?”   “一开始。”闻烛想了想,精确定位道,“在公寓门口看见你的那一瞬间。”   唐伞喟叹了一声,勾唇:“好巧,我也是。”   禁闭室又重新陷入了沉寂,两人隔着空旷的地带遥遥对视着,半晌,闻烛才笑道:“都长这么大了?”   大概是该死的职业病吧,闻教授即使是在这个时候,说出来的话都带着温和的慨叹,仿佛是见到了许久没见的晚辈或者学生,眼神细细的打量着唐伞,目光深邃到仿佛让人觉得他那双眼睛在透过眼前这个人,看向以往什么让人怀念的记忆。   可实际上,那是一个血淋淋的夜晚。   那也是唐伞第一次跟着唐宗业资助的研究室外出,等到了滨川底下一个小镇招待所的时候,唐伞才知道他们这次的任务是抓捕一位诡化方向为“枯木”的融合种,   那时候唐伞年纪不大,唐家一向竞争激烈,他一门心思的想在唐宗业面前展示自己的能力,连融合种是什么都不知道,就稀里糊涂的背着装备出发了。   那一次,他遇到了闻烛。   唐伞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宏大的东西,遮天蔽日的雪原淹没了每一个他印象中能力极其强大异于常人的研究室前辈们,血淋淋的鲜花,有的绽放在纯白的雪地上,有的被封进透明的寒冰中,宛如一个个美丽诱人的标本。   他的右眼在躲闪之中,被冰锥擦过,血淋淋的流淌了半张脸。   他以为他就要死在那了……   他还没有找到他的意义,没有实现他的抱负,他就要死在毫无还手之力的那个夜晚了……   但是没有。   所有人都死了,只有唐伞活了下来。 第58章   浓郁而艳丽的血雾在空气中四散开来, 宛如漫天的晚霞,绽放在唐伞的眼球里——那是他最后一次用自己的右眼看到的颜色。   他硬生生的记了十年。   “为什么不来找我?”唐伞饶有兴致的问。   “你呢,你又为什么不来找我?”闻烛勾唇, 那双金色的竖瞳仿佛把唐伞整个人从内到外赤裸裸的看穿了, “总不能是忘了吧,或者说……是不敢吗?”   恐惧与激动顺着头皮散开, 往后脊延伸了下去,唐伞几乎被这样午夜梦回都深深惊醒的眼神注视得腿软:“所以你也不在乎我会拆穿你?”   “你的演技比我想象之中要好很多。”闻烛笑道, “如果知道你还记得我, 出现在临京的那一刻你就该死了。”   唐伞笑得更加前俯后仰了:“嗯……但是现在情况好像,恰恰相反?”   “你想的话,”闻烛不以为然, “现在当然也可以死。”   “从滨川回去之后, 研究室实力大伤,我是任务的唯一知情者,他们问我在滨川究竟去干什么了, 又发生了什么。”唐伞耸肩,“我只好装作自己受惊过度失去了记忆。自那以后, 我就退出了研究室项目,进入了安全院。”   他的语气缓慢的扬了起来:“知道吗, 我在收到录取通知的那一刻,我就有一种强烈的直觉——我们一定会再见的。”   “想跟我再见的人太多了,不过像你这样上赶着找死的确实少。”闻烛懒得跟他废话, “说说吧,你到底想干嘛?”   “我说过,我唯一的愿望就是为人类的长盛不衰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   “关我屁事?”   “‘潘多拉实验’是不是成功了?”唐伞紧紧的盯着闻烛的眼睛。   “我怎么知道?”闻烛嗤道,“你们那个什么计划里面不是有记录吗?”   当然有, 凯撒琳实验室的全名其实是“X-157实验室”,据说他们小组是两百多个攻克红塔的实验室里最有望触碰到红塔真正面貌的小组,   但是失败总是来得措不及防,小组成员十二位,其中有四位塔尔赫人——有些立场偏颇的学者也会把小组惊人的成就归功于这件事,但是最后除了凯撒琳之外尽数离奇死亡。   而凯撒琳最后一次被检测到生物痕迹,是在E国最活跃的塔口边缘,她发疯一般的清除了所有关于实验的一切数据,并放出了“不要擅自打开‘潘多拉之盒’”的警告,只留下几份碎片——其中一份数据核心藏在了世界各国的“天工开物”里。   当地武装力量检测到生物波动,十分钟之内火速赶往现场,却只看见当世纪最著名的科学家,从塔口一跃而下。   至此,实验彻底宣告破产。   “可是有人说,凯撒琳掉下塔口之后没有死,而是跟红塔之下的王座混在了一起。”唐伞文质彬彬的笑了一下,“由此延伸出不少好事人杜撰的风流绯闻呢,我之前还半信半疑——直到看到裴青山,才觉得荒谬。”   连诡物的性向都杜撰上了。   其实,也不知道杜撰诡物性向和相信诡物有性向这两个论点哪个更神经病。   “所以‘潘多拉实验’的成果在你那里吗?闻烛。”   这么多疯了一般寻找着“潘多拉”的人,却从未有一个人提起过“潘多拉”到底是做什么的,   闻烛不知道这群人仅仅是盲目的“凯撒琳崇拜者”,相信那个荒诞的她将结束战区时代的预言,还是大家明明都心知肚明,却偏偏不愿意第一个说出那个惊世骇俗的猜想。   “谁告诉你的?”闻烛的眼底看不出什么太大的波澜,他似乎对此嗤之以鼻,“那个无聊的实验早就被销毁了,你们人类与其把希望寄托在一个死了快一百年的白骨老太太身上,不如多想想办法怎么造点基地躲起来。”   “躲?”唐伞幽幽的盯着他,“你的意思是让我们逃吗?”   他把“我们”两个字咬得很死。   人类从诞生之日,一点一点的蚕食这个星球的各个角落,至今已经太久太久了,他们开发、管理、创造这个地方成千上万年,为什么是他们被驱赶?   “不甘心吗?”非人的冷血动物瞳孔细微的颤动着,眼角弯起一个弧度,晃眼的金色宛如要将人吸进去一般,流光溢彩,“痛恨自己的弱小吗?”   唐伞看着他的眼睛,不明所以的怔愣住了,银白的鳞片在眉骨附件缓缓的浮动起来,离得越来越近。   “你想要力量吗?想要带领人类走向新的时代吗?”一口温热的气吹到了唐伞的耳边,来自魔鬼的蛊惑的呢喃一字不差的挤进了他的耳膜里,一只手伸了出来,“我能帮你。”   唐伞似乎看见了金色的圣光洒满大地,他的四肢百骸都充盈着源源不断的暖流,不自觉的缓缓把手抬了起来——   刹那间,一声突兀的笑声挤了进来,“嘭”的一下打碎了整个镜像。   “闻、烛!”唐伞回过神来,意识到闻烛刚刚是在可以的勾起自己的欲念——这是诡物寄生的主要手段,他惊起一身冷汗,随即又怒火中烧。   “就连唐长官都不过如此,何况是那些终日与欲念为伍的人们呢?”闻烛伸手,覆上唐伞的右眼皮,轻轻的摸了摸地下滚动着的眼珠子,语气怀念道,“别让我白失手一次。”   唐伞闭上眼睛,感受到冰冷锋利的指尖绕着他的眉眼划过,一直等到闻烛挪开了手,才睁开发烫的眼皮:“闻烛,你会来求我跟你合作的。”   “最近想让我求他的人很多,你拿个号码牌吧。”   唐伞“呵”的嗤笑了一声:“安全院固若鸡汤,北斗局总部都驻守在这里,大罗神仙来了都插翅……!”   他话都没说完,就被闻烛抬腿一踹,唐伞感觉胸腔都要被这突如其来的力道踹得粉碎,冲击力直接把人高马大的唐长官踹出了一个平移线,狠狠的摔在了后边的墙壁上,又重重的弹了下来。   “你!”   他捂着胸口干咳,刚想暴怒的质问——神色却陡然一转,只见他原本站着的地方骤然裂开了一条寸长的裂缝,又迅速的向闻烛那端蔓延开来,   滚烫的岩浆带着融化一切的力量,蒸腾掉了空气中的水分。   唐伞瞪大眼睛,感觉这里面蕴含着异常熟悉的气息。   “固若金汤?”闻烛向后退了几步,蜿蜒的裂缝骤然在他面前停了下来,冷声道,“我看都不用大罗神仙来,一个小喽啰就够把你们安全院捅个对穿!”   那东西似乎被问烛嘴里的“小喽啰”激怒了,一颗巨型的黑色眼珠挤在了裂缝中,滴溜溜的转悠着,血丝弥漫了整片眼白,看得人不寒而栗。   “这是什么东西?”唐伞迅速按下按钮,整个地下十七层回荡着惊骇的警报声。   地裂中的热浪蒸腾了起来,似乎化为了一个不伦不类的人影——它大概还没有寄生过人,只是凭着印象虚虚的投射出了一点影子。   不知道什么时候挪到了闻烛背后,高大的身影慢慢的覆上闻烛的肩膀,蒸腾的气浪吹得闻烛的发丝胡乱飞舞,他垂下来的手上握着一把冰雕的短匕,瞳孔往右移了一下。   在扭曲的热浪里,唐伞勉强看清了那副怪异的面孔,乍一看是一张五官深邃而锋利的脸,仔细观察的话,却发现面部极度不协调,像是把两股完全不相容的气息生硬的混杂在了一起,看上去极其古怪又眼熟。   他只能感觉到,这只诡物的实力深不见底……比他目前为止见过的所有纯种加起来给他的压迫感都强!   凝结的寒气顺着虚影往上蚕食,它似乎极其兴奋的感受着自己被闻烛凝结成冰雕的样子,低下头在闻烛耳边呢喃:“阿烛,我很想你。”   它吃了上次的教训,知道闻烛已经听不懂红塔的语言了,苦练过的人话终于说得像模像样、字正腔圆了起来。   闻烛被他的语气喊出一身恶心的鸡皮疙瘩,侧身朝着冻成冰雕的虚影挥去,锐利的短匕瞬间割下了他的头颅。   冰雕砸在地上碎裂开了,又被温度炙热的地板融化,聚散成了新的虚影。   这副样子,和被眼珠子寄生的周岁一模一样。   “果然是你,”闻烛嗤道,“自己半斤八两,还有脸给别人当教父。”   误人子弟。   虚影的五官渐渐细致的重塑起来,它似乎相当满意新化的样子,热浪在脸皮上鼓动了一会,睁开了那双金色的眼睛。   闻烛看到那张脸,顿时沉下眸子,冷声骂道:“修格斯,你找死吗?”   “你不喜欢?”它顶着这样的脸,恶劣的歪了歪头。   五官变得更加清晰,唐伞才顿时明白哪里来的眼熟——那张脸眉眼之间能看出三分闻烛的样子,剩余七分,则像极了凯撒琳那张传播甚广的挂像。   唐伞怵然一惊,不安感在心脏弥散开来,他侧头看向禁闭室外,却静悄悄的毫无动静,仿佛没人注意到这边局势的危机,透露着一股子安详的死寂。   “没用的,这是在领域里。”闻烛挪开视线,仿佛再看一眼那张怪异的脸都觉得恶心。   修格斯身上骤然宛如触手一般四散出黑色的脓液,上面一只只发光的眼睛掉在地上蠕动着把闻烛包围了起来,又道:“你最听那个女人的话了,她说我们亲同兄弟,阿烛,你应该叫我一声兄长才对。”   唐伞第一次见到这种等级的纯种,也陡然意识过来,红塔之下确实有所谓的“诡物王国”——凯撒琳跳下塔口之后也真的没死,听这意思,她还混得挺开,也不知道是怎么跟这群长相惊人的怪物们交流上的。   但显然,现在不是思考这个奇女子的好时机。   他手上有一颗能量弹,但这玩意威力太大,没办法定向,是个诡物都炸,机械眼轻轻扫过被脓液包裹得密不透风的闻烛……   迟疑之间,寂静的空气骤然响起一道突兀的脆响,宛如玻璃被坚硬的刀锋刺开一条裂缝般。   “哟,大舅哥,千里迢迢赶过来,怎么也不跟我打声招呼啊?”   熟悉的声音带着一点难以察觉急促的喘气,从不远处中传来。   一把熟悉的刀尖刺开半空中的透明屏障。   唐伞发誓,他从没有哪个时候,觉得姓裴的声音这样悦耳! 第59章   脓液里一直稳得像雕塑一样的身影, 明显的颤动了一下,他似乎想要侧过头看想什么人,却又硬生生的制止了动作。   修格斯察觉到了闻烛的动作, 熟悉又陌生的那双眼好像发现了什么特别有趣的东西, 直勾勾盯着闻烛看:“你在害怕吗?你害怕他?害怕那个人类?”   他以为闻烛天生就要比他们这些同族少一个感知恐惧的触角,才那样的神勇无畏。   原来他也会害怕?   修格斯几乎用他的成千上百颗眼睛尽数对准了这个人, 不漏放他的任何一丝异样——包括突如其来紧绷的身躯,和瞬间匆忙消失在眉眼的鳞片。   “你要记得, 我们才是血肉相根的同族, 人类当然会恐惧、厌恶、憎恨你。”   修格斯很期待从闻烛的脸上看到什么新的神色,不过很可惜,他实在是太精通于如何把情绪藏在这副皮囊之下了。   领域被刀光终于从外面撕裂开来, 修格斯眼神一凝, 冷冷的扫过碎掉的缺口,去而复返的裴青山走了进来。   两个物种隔空对视了一样,气氛顿时紧张了起来。   廖鑫目瞪口呆的看着禁闭室的裂缝, 才恍然反应过来安全院真的被诡物轻易入侵了!   半个小时前,他们刚把人送到地下十八层修复舱, 就在门要关上的那一刻,一只手死死的抵住了舱门,   裴青山脖子上的机械环发出滚烫的警报,双目赤红,这样看其实他是还没完全清醒过来了。   一群人顿时如临大敌, 裴青山却什么都没做,只是从修复舱里爬了出来,抽出插在一号晶体里的长刀,言简意赅的下命令:“发通知, 只要是活着的还喘口气的全部来十七层集合。”   廖鑫仅仅惊愕了一瞬,就立马意识到出事了。   一个纯种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大摇大摆的进了安全院,他们竟然还没有一个人发现!   从后脊顿时涌出一股子寒凉四散开来。   修格斯能清楚的感觉到那把刀上血淋淋的气息,是成千上万同族的血肉模糊的亡魂,任何诡物看到这把长刀都会从深处升出两分惊骇与愤怒。   脓液挥舞着从闻烛身上挪开,毫不留情的刺向裴青山,刹那间就把一个活生生的人密不透风的包了起来。   “长官!”   能源枪的几发子弹击中了修格斯,却穿过了他的身体,弹进了后面的墙壁里。   刀光凌乱的闪过,下一秒,脓液被从内到外碎成一滩烂泥,掉落在地上毫无声息。   那人有些蹙眉的弹了弹身上不小心沾到的液体,似乎是嫌弃这玩意的恶心。   唐伞松了一口气,   不知道什么时候,只要看见裴青山和他手上的那把刀,所有人都会不自觉的松开一口气,就像一种该死的条件反射。   修格斯却笑了起来,身上成百的眼睛扫向了姗姗来迟的众位北斗局队员,密密麻麻的东西看得人不寒而栗,最后他的视线停留在了裴青山的身上,语调清晰道:“久闻大名了,人类之光。”   裴青山从来没见过修格斯,敏锐的直觉却突然在脑海中一闪而过,他意识到,这个东西大概就是谢词嘴里提到过的纯种,   纯种的语气莫名熟稔又亲密,让裴青山奇怪的生出两分不安来,他看向禁闭室中间静静站着的身影,不容置疑道:“闻烛,到我身边来。”   每一次都是这样。   闻烛看着这一幕,觉得熟悉极了。   每一次裴青山都试图把他从线的那边拉回到裴青山的身边。   闻烛面上不显,心底却暗想,   但我本来就属于那边,我从诞生之日起就长在红塔里,终日与这些他认为恶心的东西为伍,   即使他现在看上去好像是接受我了,但有哪个人类是真心实意的愿意和诡物天长地久呢?   也许哪天他记起来了自己是为谁而战,跟什么而战,大概就会回头是岸,从他手底下把那把斩杀掉无数诡物尸体的刀,再送进我的身体里。   心绪飘动之际,闻烛无意识的摸了摸无名指上的银戒。   “闻烛?”   裴青山看他站着没动,以为是修格斯动了什么手脚,奇异的焦躁又从心底升腾起来——怎么这么多人想要闻烛?他们跟闻烛结婚了吗?有什么资格来找他?   唐伞在禁闭室里跟闻烛待这么久是做什么?   那个见鬼的纯种离闻烛那么近又是哪样?   他知道他这只是暂时性的失控在作祟……   裴青山按下那股烦闷的怒火,想要蹙眉上前。   顷刻间,闻烛脚底下的影子扭曲了起来,许久未见的庞然大蛇骤然钻了出来,遮天蔽日的蛇头朝着修格斯吐着危险的蛇信子,   熟悉又让他战栗的气息浓重的把修格斯整个人都包围起来了。   ——是大蛇!啊啊啊啊啊啊啊!   ——是他是他是他是他!   ——好可怕,我们要死掉了我们又要死掉了!   密密麻麻的眼珠子晃动着颤抖着,当年被绞杀的阴影顿时尽数蹿了出来,引起一片骚动。   跟在裴青山后边的队员顿时紧张起来,裴青山的视线却抑制不住的飘到了大蛇扭动着尾巴上,   锐利的鳞片流动着波纹般的银光,有力的摆动着,似乎随时准备把落入陷阱的猎物绞死,危险又致命。   修格斯脸上的笑容没有了,那张幻化出来的脸也不见了,脓液汇聚成了一只巨大的变形虫,时不时冒出几只眼睛来,却被白森蚺精准的张开血盆大口吞了进去,尖锐的牙齿闪烁着尖锐的冷光。   闻烛知道修格斯不可能真的敢把本体放过来找来,充其量无非是领域裂开的虚影,但看着那些眼睛惊愕又恐惧的四处逃窜,总是能给闻烛带来愉悦的体验。   但修格斯永远是个不知死活的东西,这个时候了还不忘在闻烛耳边轻喃,   “我听得见你的心跳,闻烛。”   “你想离开这里,是不是?”   “当年你登上王座的时候,答应过我什么,你还记得吗?”   “要不要跟我走,我们还会像以前一样,共享红塔所有的力量与荣耀。”   虚影巨蛇撕碎成一片蒸腾的热浪,顿时地动山摇。   裴青山凛冽的眼神落到了修格斯庞大扭动的变形虫身躯上,脖上扣着的机械环再次响起了骇人的警报,   感觉到不祥的气息,修格斯分出两只眼睛落到了他的长刀上,后退两步,警惕的眯起眼睛。   “你真敢让我回去吗?”闻烛突然笑了,他问修格斯,“你有什么荣耀?你有什么力量?”   “王座承认谁,谁才是红塔的领袖。”   他们红塔之下的怪物们没有所谓的公序良俗、道德伦理,也许近些年掉进去的人类多了,吃掉的脑子多了,反而莫名生出来了一些没用的东西。   可物种的本质是不会变的。   就像修格斯即使包装出了一副好久不见的旧友情,也改变不了他蠢蠢欲动随时想要杀了闻烛的念头。   地裂里沸腾的岩浆逐渐消散开来,躺在里面的巨型眼珠深深看了闻烛一眼:“我期待那一天……”   “这么期待的话,不如留下来。”   一把泛着戾气的银线在空中直直的一闪而过,擦着闻烛的发梢死死的钉在了他面前巨大的裂缝之中,正在愈合的地裂因为这把诡异的刀硬生生停滞住了,   岩浆爆发式的溢了出来,洒在地面上发出“滋——”的声响,宛如人骨熔化其中的惨叫,偏偏那刀银光乍现,立在中间毫发无损。   “我记住你……裴……青山。”   地裂收不回去,修格斯如断臂逃生,滚烫干燥的空气终于流通了起来,气温恢复平缓。   “你怎么来的?”闻烛收回落在地裂中的视线,看向了裴青山,打量道,“这会儿醒了?”   “没有。”裴青山扯过闻烛,让他远离那条歪七扭八的地缝,又觉得不够,侧头朝唐伞道,“你不是干掉了权骑上位吗?赶紧把豆腐渣工程重新装修一下,我早就看不下去了。”   “我没……干掉权上将。”唐伞被他前半句吓得冷汗直冒,硬着头皮解释。   无人在意。   “你胆子挺大,环都没摘就敢跑回来。”闻烛指尖勾住机械环和裴青山脖子之间的缝隙,感觉到发烫的温度,微微皱眉。   “我就算不摘这东西,弄死两个他都没问题。”裴青山被扯得微微弯下腰。   廖鑫and众北斗局队员:“……”   死脑子赶紧住脑啊!   竟敢把长官看成摇尾巴的狗狗!还想不想升职了!   “是吗?”   闻烛松开手退后一步,下一秒,巨大的森蚺就出现在了裴青山身后,金黄的眼睛闪着贪婪的光,张开血盆大口一低头就把裴青山含了进去。   “长官!”廖鑫神色骇然,手立即摸到了腰间的能源枪上。   “别怕,开个玩笑。”闻教授对着严阵以待的几人温和的笑了一下,挥挥手,白森蚺挪开头颅,裴青山完好无损的站在原地,连表情都没变一下。   “我刚刚要是稍微没留手,你的脑袋现在已经进了它的肚子里。”闻烛沉声道,“下次再戴上这个狗环,就缩着脑袋别逞英雄——裴青山!我跟你说话你摸我尾巴干什么!” 第60章   这一下终于惊动了所有高层, 连带着其他领导也出现在了事故现场,安全院内部前所未有的警戒了起来,   他们躲在北斗局后边坐吃山空那么多年, 大难临头总算是知道紧张了。   “裴青山这次对于危机的预判很敏锐, 以及后续处理也十分迅速,的确值得赞赏。”   有人冷哼一声, 接到:“但他当时已经处于失控状态,按照章程, 他是不被允许擅自离开地下十八层的!”   “行, 他不离开,那下次又有诡物攻进来了,您打头阵?您这老胳膊老腰的上去扛得住一拳头吗?”   “我可不是那个意思!”那人冷哼一声, “我个人是肯定裴青山对问题处理的方式, 但是赏罚得分明,不然这么大的系统,靠我们的主观判断运行吗?”   “这是重点吗!”霍桑德在旁边听这群人吵了半天, 洋洋洒洒的对着裴青山的行动各执一词,“能看到会议主题吗我说各位?谁来给我念念这几个字是什么?”   他一掌拍在桌子上:“这他妈是讨论安全院被诡物擅闯一事处理办法, 你们在一个小辈身上扯什么东西?”   会议室安静了片刻,眼看着又准备吵起来。   “先别讨论这些了, ”一直坐在旁边若无其事的刷手机的隋安骤然“嗖”的一下站起身来,眉头拧成了一股麻绳,她把手机横过来, 点开一段视频,摆在了众人面前,“看看这个。”   视频晃动得相当厉害,只能看清视频内容是在室外, 周围有不少小区建筑,视频里的哀嚎声此起彼伏。   画面中央一个牵着狗链的男人突然极度瘙痒难忍的挠着身上裸露在外的肌肤,顷刻之间就看见一道道毛细血管破裂出来的血痕印在身上,   这些新鲜的血痕肉眼可见的溃烂四散开来,简直像是这人凭空接触到了什么看不见的腐蚀性液体一样,瞬间就溃烂了一大片。   旁边站着一对不明所以的小情侣,女方手上还捧着一小束黑色的花,她看着男人的动作似乎也有些感同身受,无意识的用指甲挠了起来……   画面紧接着骤然震荡起来,镜头无序的翻转,仿佛是拍摄的人没拿稳,   一阵一阵的黑屏,刺耳的尖叫回荡在会议厅里,最后一个画面正好落到拍摄者的一只胳膊上——血淋淋的胳膊已经溃烂出了一个发黑的血洞,甚至能够透过那快组织粘黏的血洞看见里面的森森白骨。   “这是在哪?”   “滨川,日谭公园。”隋安打开电子屏幕,把另一个视频投影了上去,“这个是刚刚疾控发来的,仔细看。”   视频里是人满为患的医院大厅,就连走廊的地板上都挤满了人,候诊区的长椅上更是骚动不已,紧急救助的纱布都包不住的大量溃烂出来的脓液和血肉。   “什么意思?”霍桑德皱眉,“传染病?”   隋安摇了摇头:“我不清楚,但是疾控中心从来没见过这种病,做CT什么都查不出来,只能把滨川那片地区都封锁了起来,同时我们这边物检查的人测到了部分能量反应,现在这个事件已经被紧急转来安全院了。”   “确认感染性了吗?”霍桑德觉得有些难办。   他们还没在居住城市跟感染性的诡物打过交道。   “疾控中心说是具备这个猜测条件。”隋安抱臂想了一会,“你也看到了,感染速度这么快,剩不了多少时间给我们思考了。”   霍桑德想了一下:“直说吧,你的意思是?”   隋安垂下视线,顿了顿,不知道在犹豫什么,半天没张嘴。   霍桑德却明白了:“OK,跟我想的一样。”   突如其来的大规模感染病让会议被迫终止。   廖鑫奉命去通知裴青山带队进感染区,结果没在之前的那间观察室里找到人,   最近惊世骇俗的事情有点太多了,他下意识的就被吓了一跳,随后又想起闻烛也在这层楼,神情逐渐由古怪慢慢变得平淡。   自从禁闭室被开了条缝以后,闻烛就被从禁闭室里挪了出来,经过多方评判,最终被临时震在了地下十八层,跟处于失控恢复观察期的裴长官做起了莫名其妙的邻居。   闻烛住在安全院这几天没什么别的娱乐活动,就看看报纸看看书,自从换了邻居之后,他耳边聒噪的声音就没停过。   “门外那群守卫是吃干饭吗?”闻烛额头上青筋直冒,“我记得我们明明是在两个房间里吧?”   单人豪华禁闭室爆改双人间。   门外的守卫听到闻教授毫不掩饰的声音,心虚的摸了摸鼻尖。   难不成他们还能拦着裴青山半夜偷偷摸摸撬开闻烛的牢房不成?   “还没离婚呢你就想着分房睡?”裴青山懒洋洋的坐在闻教授的床榻上,双手撑住,喊道,“我不同意。”   他说得煞有其事的,似乎脱掉身上严肃呆板的制服后,裴青山那股子骇人的戾气都散了不少,穿着紧身的衬衫,顶上的扣子松了好几颗,大大咧咧的露出有棱有角的锁骨,跟仰头凸起的喉结交相辉映。   黑色的衬衫背带圈过狂阔的肩膀,双手后撑着床放时候,不免勾勒出若隐若现的胸肌,黑色战术手套跟洁白的床单放在一起相当刺眼。   他似乎很喜欢盯着闻烛看书的样子,眼神专注又淡然,很勾人。   见闻烛半天不理会他,裴青山又伸腿勾了勾闻烛的小腿,皮鞋坚硬的触感顶到身上,闻烛才抬起头来,看了他一会,蹙眉道:“裴青山,我说过了,你不要再牵扯到‘潘多拉’里去了,为什么不听话?”   裴青山无辜扬眉:“我哪……”   “别装,你这几天旁敲侧击了多少遍?你以为我傻吗?”闻烛的视线如滚烫的激光一样落到了裴青山大开的领口上,突然道,“穿成这样,怎么,打算走美人计?”   平心而论,闻教授完全猜到了。   长老团对于“潘多拉计划”垂涎三尺太久了,从没见过像闻烛这么能沉得住气的诡物,倒是把自己急得跟热锅蚂蚁一样,   霍桑德被那群老东西闹烦了,一合计,决定让裴青山色/诱试试。   “他脑子被驴踢了?”裴长官拒绝出卖色相,并谴责这种行为的低俗。   廖鑫状似不经意的叹了口气,在一边煽风点火:“那没办法了,除了裴长官之外,大概也没什么人能让闻教授施舍一个眼神了。”   “……”裴青山明知道这人用心不纯,但还是控制不住身不由己的就点起了头,轻轻嗤了一声,“确实,随随便便勾个手指头都把他迷得找不着北了。”   这招的确是够剑走偏锋的,但对裴青山有奇效。   当时倒是也没想到闻教授猜得如此直接,一针见血。   被人拆穿了企图,裴青山却一点也不尴尬,反而琢磨着闻烛那句美人计,反问:“你喜欢这样的?”   这紧身的衬衫背带还是廖鑫给他找来的,展露肉/体轮廓的时候格外大胆,裴青山穿起来感觉自己跟裸奔差不多,稍微动一下就能轻易的看到微微透色的衬衫底下的肌肉线条。   用裴长官当时的评价来说,相当的伤风败俗。   闻烛冷笑一声就要反驳,却被裴青山若无其事的先发制敌:“你今天从头到尾偷瞟了我至少六次。”   “……”闻烛不想再争论他的性/癖是不是穿着紧身衬衫和勾勒出肌肉轮廓的背带这件事了,“我是在等你什么时候沉不住气!”   “我为什么要沉不住气?”裴青山起身,双手抱胸,“对这个妖魔化的实验虎视眈眈的人又不是我,一边装作不在意一边又对‘潘多拉’的消息敏感得要死的人也不是我。”   随着裴青山站起身来,背带勾出的胸肌线条就更加明显了,虎背蜂腰,闻烛都有点难以控制自己的视线和思考,一时间反驳的话卡在了嗓子眼里不上不下的。   “怎么不说话?”裴青山得寸进尺的又走近了一步,拥挤的肌肉群顿时在淡薄的白衬衫下若隐若现了起来。   闻烛移开视线,咬牙道:“你能不能好好穿衣服?”   “我穿衣服又怎么了?”裴青山脸上没什么表情,低眸淡淡的瞥着闻烛,“想摸?”   他一脸“你怎么能这样我早就看穿你了真为人不齿”的表情。   “……”   闻烛还没来得及开骂,手腕突然就被戴着战术手套的手指拎了起来,敷在了隆起蓬勃的肌肉上。   温热、紧实、很有弹性。   隔着布料还能感觉到裴青山手心里有规律的跳动声,就好像闻烛亲手握着他的心脏一样。   噗通、噗通、噗通——   闻烛感受着手底下健康的心脏,他似乎已经看到那颗布满了血管的、赤红而激奋的器官,下意识的收紧了手掌。   “摸就摸,怎么还捏上了……”   话还没说完,禁闭室的门就被人突然从外边用钥匙打开了,   廖鑫听到这句话,看看裴青山黑沉的脸,又看看闻教授火速下撤的手,大脑一蒙,随即迟疑的收回了手,移开视线干咳,有些口不择言:“那什么……任务,有长官了。”   “……”   单身了一辈子的丢人玩意!   裴青山一把无名火卡在喉间不上不下,他狠狠瞪了一眼廖鑫,咬牙微笑道:“廖副官,什么好任务你这么着急?”   廖鑫先是极快的扫了一眼站在旁边的闻烛,见裴青山没有回避的意思,立刻开口:“滨川日谭区都被隔离起来了,疑似出现大规模诡化的传染病,霍总长请您带队进去采样。” 第61章   裴青山的眼神慢慢变得严肃了起来:“你说的那些症状检查过了吗?”   “现有的前端医疗技术都用上了。”廖鑫摇了摇头。   “你去天枢系统问问霍木愿不愿意跟队, 我去找他老子走审批。”裴青山处理这种事情驾轻就熟,三言两语定好了基调。   “霍研究员要是不愿意怎么办?”廖鑫也算是跟霍木打过几次交道,那也是个怪人, 在某些时刻格外惜命。   裴青山义正言辞的呵斥道:“不愿意能怎么办?我们北斗局难不成还敢把人用麻绳五花大绑起来送进后备箱里再运到现场吗?”   廖鑫立刻懂了, 正好总部有麻绳。   可见这帮人平日里“逼良为娼”的事儿干得还确实不少。   眼看着裴青山就要这样开门出去了,一直置身事外毫不关心的看着书的闻烛青筋跳动了两下, 总算还是抬头叫住了裴青山:“你就穿这个出去?”   裴青山投来好整以暇的视线,闻烛不慌不忙的吐出四个字:“有伤风化。”   某人不以为然的轻嗤:“那你还又看又摸又捏。”   “你穿成这样不就是给人捏的?”闻教授立刻举一反三, “这会儿给我装什么清高?”   “……”廖副官一言难尽, “两位,你们有什么dirty talk可以回房间再聊吗?”   闻烛委婉表示他们为人师表的不说脏话。   廖鑫看了面不改色的裴青山一眼,他一个母胎solo顿时不知道应不应该跟这两个2G网老年人科普一下什么叫dirty talk。   “你先去找霍木, 别让那小子听到消息跑了。”裴青山一向对他为数不多的朋友们下手极狠。   宽敞的禁闭室又只剩下两个人, 大规模的光打在闻烛身上,让他整个人看起来都仿佛是一根根嶙峋的骨骼拼凑起来的,目光扫过来的时候, 清冽锋利,宛如断裂的冰河, 寸寸刺骨,却又危险得足够勾人。   裴青山只感觉被他的眼神扫过的肌肤, 宛如被火燎过一般的冒着瘙痒的炙热,偏偏那人还不自知,肆无忌惮的用视线摩擦着他的身体。   “喜欢?”   “不……”   “宝贝儿, 你都要把我看石更了。”   “……”   裴青山顿了顿,语气意味不明:“别着急。”   闻烛正想说点什么,又听到这玩意接了一句:“下次穿这个伺候你。”   “……”   不行,有画面感了。   裴青山看完闻烛一路从脖子红到耳根, 这才人模狗样站直身体,慢悠悠的解释道:“不是不知道dirty talk是什么意思吗,我给你解释一下。”   “我也没有那么好学。”眼见被裴青山扳回一城,闻烛咬牙冷笑,迅速话题一转,“你会要开多久?”   “怎么?”   闻教授身体力行的展现了什么叫做学霸的学习力,他把书搁在桌子上,拿下了架在鼻梁上的镜框,毫无遮掩的露出了那双眼睛,直勾勾的看着裴青山,缓缓道:“看你准备什么回来伺候我。”   往前每次闻烛下班回家碰上裴青山休假,在两个人鬼混之前,闻教授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把鼻梁上的眼镜扔在床头的桌子上。   跟巴普洛夫训狗一样,熟悉的燥热头皮发麻的散了出来,裴长官终于懂得了什么叫做引火烧身,他挪开视线,安静半天才悻悻吐出“四个小时”。   会议室——   “哟,怎么还在安全院穿上西装了?”霍桑德看着年轻人强壮精瘦的模板,不高兴的阴阳一声,“装货,扣分。”   “……”   裴青山懒得理会他酸溜溜的话。   “你也知道,诡物大多生性占有欲就强。”裴青山啧了一声,语气似乎有些斥责,“连穿个衣服都要管着。”   “……真的假的。”霍桑德半信半疑,“闻教授看起来不是那种人嗯……诡物啊。”   “他跟你一个户口本还是跟我一个户口本?”裴青山嗤他。   “……”   也有道理,但就是让人感觉不是特别爽。   “行了,我忙着呢。说正事,污染区现在是什么情况?”   “刚封锁不到一天的时间,我们的人现在已经进不去了。”霍桑德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严肃,“这件事情现在已经闹到新闻上了。这个等级的大规模的诡化事件,说实话,至少我国境内从未出现过。裴青山,你应该知道分寸吧?”   裴青山一边快速翻看资料和视频一边“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霍桑德是亲眼一点点的看着裴青山坐上那个位置再到坐稳,好像不管多难的任务多危险的污染区,似乎只要有人朝他开口了,在裴青山那里永远只有一个轻描淡写的“嗯”。   “你……”霍桑德不由得抿了抿唇,半天才蹙眉道,“你要是不愿意就开口。”   裴青山意外的看了他一眼,扬眉:“我不愿意还有谁能去?”   “你小子……嘿!你才吃过几年饭,就不把我们这群老东西放在眼里了?”霍桑德被激起了血性,哼哼怒道,“老子还没死!别废话,不想去就不去。”   “行了吧,不知道多少人巴不得你死在里面。”裴青山摆摆手,“您老可消停点吧,别到时候污染区没解决掉,内部全乱成一锅粥了。”   他这啤酒肚能拿得动能源枪?   说了又不爱听。   霍桑德悻悻收回刚刚升起来的壮志豪言:“没大没小的东西。”   俩人聊得差不多了,廖鑫也正好把霍研究员拎了进来:“长官,霍研究员请来了。”   “请什么请!这哪叫请?是不是人啊你们北斗局的狗东西!”霍研究员顶着一圈稀疏的发丝,怒斥他们这种霸权行径,“我是天枢院的!不归你们管!”   霍桑德言简意赅:“嘴堵上。”   裴青山立刻顺水推舟的塞了个苹果进去。   看到廖鑫,裴青山不知道想到什么,突然蹙眉问道:“禁闭室钥匙还了吗?”   “还没,还在我的……”廖鑫摸索的动作蓦地一顿,抬头惊愕道,“钥匙呢?”   裴青山猝然抬眸,某人的意图顿时穿成一条清晰的线路,这还能有什么不清楚的地方,   他连连冷笑三声:“原来是在这等我!”   还伺候呢,伺候个屁,是盯着他什么时候回来吧?   “调监控!”裴青山咬牙切齿道,“我就不信他能跑多远。”   事实上,闻烛也确实没跑多远,裴青山发现的速度比他预想的要快不少,   闻烛慢悠悠的拎着书站在安全出口的时候,就被裴青山给死死堵住了。   闻教授不愧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非常淡定,从善如流:“这么快就开完会了?我正准备去找你。”   “找我?”裴青山也笑了,从闻烛手心里扣出熟悉的钥匙,“我在安全出口开会?这么有雅兴?”   人赃并获得难以辩驳,闻烛也懒得编了:“在滨川,我要回去看看。”   他没说原因,裴青山也没问,只是嗤他:“你敢鲁莽到直接去闯天枢院又被押送来这的时候,就应该有这辈子都出不去的觉悟。”   可惜不可一世的人形怪物完全不接茬:“没关系,你走了没人拦得住我。”   随后估计是觉得气势不太对,又补充了一句:“即使你在也拦不住我。”   “试试看?”   裴长官把长刀扔到廖鑫的怀里,大步上前拽住闻烛的手腕。   说实话,闻烛不是很想在这里跟裴青山打起来,他知道这人身上有点邪性,再加上安全院确实有不少针对性的武器装备,要是真的打起来了,闻烛不一定能捞着好。   不过裴青山的动作太快了,都没给他时间想什么缓兵之法,闻烛身边的气流顿时凝固了起来,整个安全出口顿时寒气森森。   裴青山恍若未觉。   “裴青山,趁我现在还有心情好好跟你讲话……这是什么?”闻烛的狠话放到一半被一根银色的镯子打断了,他甩了甩手腕上的银镯,直觉不妙,蹙眉道,“你给我戴的什么东西?”   “子母环。”裴青山满意的在环身上摸了摸,戴着黑色战术手套的指尖摩擦过上面繁杂的花纹,随后扬起另外一只手,“活动范围一公里,超过十公里子环就会把宿主炸成肉碎,试试?”   “……”闻烛反应过来,沉下眸冷笑道,“你以为这东西困得住我?”   他藏在阴影下的轮廓宛如日光余晖褪去后不近人情的冰冷礁石,长年累月的在岸边接受着汹涌波涛的侵蚀,早已看不出当年的样貌,只留下不可磨灭的漆黑和坚硬还守在原地。   金黄色的眼睛在暗处更是看得人毛骨悚然,嘴角勾出一个寒气森森的弧度:“我最烦见不得人的威胁。”   “行。”裴青山毫不迟疑的点头,“那你猜猜戴在我们两个人之间的,哪个是子环?”   他朝着闻烛轻笑,兴致勃勃的鼓励道:“试试看?”   “……”   礁石碎了。   “你疯了是不是?”闻烛拎起裴青山的衣领,冷声道,“赶紧给我弄下来!”   “那可不行。”裴青山手掌搭在闻烛深陷的腰身上,指尖缓缓的摩擦,“我可是下了军令状,不是要去滨川的污染区吗?戴上他,我就能陪你一起回娘家。”   “……”   说到这,裴青山又自顾自道:“确实说起来,结婚这么久,你还没带我回门呢。”   “回你妹。”闻烛脸色依然难看至极,“所以你就是这么把我弄出来的?”   裴青山轻嗤一声,慢悠悠道:“你猜。”   还能怎么弄,霍桑德刚听他说的时候当然是一口否决掉,   “你也知道他断了张鲁一条胳膊,这足以证明他具有一定危险性,不可能被放出禁闭室。”霍桑德麻烦的揉了揉眉心,“谁来说都没用,又不是我一个人能决定的。”   “不是有那个什么担保人政策吗?”   “你敢替一个诡物担保吗?”   “他不是普通的诡物,而且……”裴青山琢磨道,“这事发生在滨川,我不把他带在身边看着,你们有把握能关得住闻烛吗?”   “……”   正中霍总长的技术痛点。   果不其然,不愧是一床被子睡出来的,一矢中的。   还被裴长官抓了个正着。 第62章   滨川市, 日谭隔离区外。   闻烛对这儿很熟悉,以前在南新镇上学的时候,他没少出来打工。   那时候闻烛成人的时间不多, 什么活儿都干, 人又沉默寡言,开价多少的脏活累活都能点头, 被黑心老板们压榨的几率高达九成。   眼前这个破破烂烂的小卖部闻烛就干了半年多,一放假就来看摊子, 一天50。   市场最低价里剩下的被扣在老板手上的50, 疑似养起了周围流浪的猫猫狗狗们。   闻烛站在小卖部外边,感觉到裤脚被什么毛茸茸的东西顶了一下,他低头, 一只脏兮兮的三花慢吞吞的蹭着他的小腿。   不知死活的猫猫大侠完全没有意识到, 自己现在正当挠痒痒板的,是个多恐怖的怪物。   闻烛挪开脚,被三花投来一个不识好歹的眼神, 沾着陈年旧灰的毛就地一滚,又蹭了过来。   他冷笑一声,   之前就被闻烛的工资养的白白胖胖的,现在竟然还有脸来蹭他?   削薄的身影缓缓的顿了下来, 对着三花龇出两颗尖锐的利牙——裴青山从小卖部里出来抽烟,看到的这一幕就是闻教授独自一人蹲在地上凶巴巴的以大欺小。   小卖部是距离污染区最近的建筑物,被政府给租了下来当做临时根据地, 开了三十多年的小卖部也算是祖上烧青烟,终于光宗耀祖的进了体制内。   门外站着不少人,裴青山分不清都是哪些机构派来的,大大小小的结群站在一起, 只有闻烛一人一猫蹲在角落里,听到裴青山的脚步声,顿时两双神似的竖瞳齐齐看了过来。   裴青山笑了一下,把剩下一截的烟头碾灭扔进垃圾桶里,又从烟盒里抵出来一根递给闻烛,   他知道闻烛抽烟,两人精疲力竭后凑在一起抽烟的夜晚也不少。   闻烛接了过来,裴青山随即就蹲下身去勾了勾三花的下巴,嘴里不吐人话:“怎么了儿,惹你爹生气了?”   “……你没学过生物?”闻烛打断他的父慈子孝,“放学去办公室找我补课。”   “闻老师要给我补生物课还是生理课?”裴青山侧头看他。   闻老师站起身来,两条腿长到晃眼,居高临下的看着地上其乐融融的一人一猫,金黄的眼睛在阳光下更是透亮得不像话,锐利又危险,他嘴里还咬着根没点燃的烟,闻言微微勾起唇角,意有所指道:“老师一起补。”   “……”   学霸学习能力就是强,现在已经系统掌握并且会举一反三了。   裴青山高中还没毕业就被招进了训练营,对老师的印象还停留在当初那位大腹便便的中年班主任形象,被青春期的反叛少年折磨得头发狂掉,   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裴青山要是真在高中碰到了闻烛这样的生物老师,放学还单独叫他去办公室补课……大概率他也不会真的舍得跑到军营里去挥洒汗水了。   裴青山没出息的滚了滚喉结,干咳一声,目光落到那双竖瞳上,定睛一瞧,突然乐了:“一样的眼睛一样的牙,你别说,还真跟亲生的似的。”   闻烛冷嗤一声,懒得理他,没好气的用小腿踹了一下:“打火机。”   这下更是踹得裴青山心神荡漾了,转念一想,人之常情罢了,   哪有爱人在身边这么多天,连个小嘴都没怎么亲的?   这合理吗?   裴青山站起身来,又点燃了一根,叼在嘴里没抽,   他一只手遮着风,凑过来微微低下头。   两根细长的烟头贴在了一起,燃烧的火星子从这一端蔓延到了另外一端。   闻烛直起腰,吐出一口带着郁气的烟雾,尼古丁慢慢的安抚了他这些天藏得很好的焦躁。   闻教授惯例是只抽一口的,即使落到了这种境地,依然自律的不行,他正准备把烟灭掉,一只手掌已经抵住了他的后颈,两道有着轻微差别的烟雾顿时交织渲染在了一起。   夕阳像是泼洒的鲜血一样,淋漓尽致的洒了下来,   两道人影站在光影交界处接吻,指尖的烟头静静的燃烧着缥缈的白雾。   .   “污染区的能量值已经超标了,我还是不建议所有人一起进去送死。”   “我赞同。”霍木第一个举手表决。   刚刚会议进行到一半,裴青山和霍桑德就“裴长官是否能够单枪匹马进污染区采样”这件事情大吵一架,没想到霍总长平日里看起来温文尔雅的,骂起来也是毫不留情,无差别扫射。   只好被迫进入中场休息环节,裴长官臭着脸出去抽了个烟。   看来尼古丁的确能够稳定人的情绪,回来之后长官脸上都有春色……不是,都有那个好脸色了。   “这样,廖鑫、我跟闻烛,再带一个研究员进去。”裴青山还是坚持,“有作战经验的老兵都还在战区驻守,这群人里边从没接触过诡物的大有人在,甚至还有他妈的记者混进来,与其进去乱成一锅粥,不如就按照我说的办。”   权骑之前对北斗局的过度忌惮现在还是变成了回旋镖,最后成功的扎到了自己人的身上。   “不行,就三个人,我还是不放心。”   霍木在一边有气无力的善意提醒:“别忘了还有一个能把你挟持突围的诡物。”   霍桑德眼皮子一横,扫到了他倒霉儿子身上:“不好意思,我没算上的就是你这个战五渣。”   “……”   天枢院靠脑子征服世界的研究员跟你们这群五大三粗的暴力机构没什么好说的!   说到底,跟着群东西打交道,目前还没有人比裴青山更有话语权——各种意义上而言的。   “把卫星通讯带着,随时保持联络。”最后霍桑德还是让步了,他顿了一下,又随口嘱咐道,“注意安全,各方面对这次行动都很重视,卫星通讯会实时检测你们的情况。”   裴青山了然,霍桑德是在提醒他,   这次滨川大规模的诡化已经惊动了各种各样的领导,现在跟霍桑德通讯的视频里,估计还有上十双眼睛在看不见的地方盯着他们呢,毕竟闻烛的身份还是敏感。   于是卫星通讯最终装在了廖副官的身上。   廖鑫轻车熟路的朝着裴青山了个OK,他对怎么在把卫星通讯“一个不小心”“不经意间”“不可抗力”的损坏这方面颇有建树。   几人身上多多少少的装备了一些武器,虽然对于这么个深不可测的污染区来说用处或许根本就不大,但也聊胜于无。   “霍研究员,跟好裴青山。”霍桑德临行前还是多叮嘱了一句,“别再看到什么就不要命的冲上去采样,听到没?”   霍木摆摆手表示知道了。   污染区已经彻底被一道无形的领域隔住了,旁边是摆满了大大小小机器的探测员,里边宛如被云层压住一般的漆黑一片,肉眼甚至很难辨别出那些曾经跟滨川同为一体的建筑们。   裴青山提起刀,想要把领域砍出一个缺口,一道凌厉的冰箭擦着他的肩膀,狠狠的钉在了屏障上,坚硬的屏障瞬间就宛如轻薄的玻璃,裂痕四散开来,不到一分钟,那块屏障就已经稀稀拉拉的碎了一地。   闻烛漫不经心的垂下手,水汽化成白雾从他手心散开,   闻烛穿过瞠目结舌的人群,率先跨进领域里,脚步顿了一下,侧头扫了裴青山一眼,不耐烦的催促:“还不走?”   “……”   霍木看着闻烛削薄却能一箭射穿领域的背影,眼神有些沉重了起来,顿了顿又压低声音道:“他到底是什么等级?这看起来也太……”   “太火辣了。”   裴青山盯着闻烛与雾气缓缓融为一体的背影,赞同的点头。   被这种人形怪物扫一眼都是爽的,关键是他还只扫你。   “……”   霍木默不作声的又给自己揣上了一把能源枪。   他本来还不是很担心自己的安全,毕竟一个裴青山就已经够能打了,还加上了闻烛这个深不见底的诡物,随便拎出来一个护他都绰绰有余。   但现在他看起来应该需要担心一下了。   闻烛一踏进领域里,就感觉到了不对劲。   太腥了。   鱼虾咸涩浓稠的气味、内脏腐烂的气味、植物枯败溃烂的气味……   参杂在混沌、窒息的灰里,漫天纷飞,一时间呛得闻烛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那些熟悉的建筑大楼在云层密不透风的灰蒙蒙云层里,宛如一座座被遗忘的墓碑,庄重而沉默,四处布满了漆黑的荆棘,缠绕在楼层周围,像一条条沉眠的毒蛇。   “好香的味道。”紧随而来的廖鑫就被涌入一阵花香,停下脚步叹了口气,“是楠鹃花开了吗?”   滨川的楠鹃花这些年很有名气,每年花开的季节都经常被当做旅游宣传的头等项目进行。   “香?”闻烛转过头来,“花香?”   裴青山压紧眉头:“对,很浓。”   浓到仿佛要从鼻腔钻进骨头缝里开花一样。   最后一个进来的霍木听到这句话立马随手就掏出了一个小型仪器,对着四周转了一圈。   闻烛显然对他的发明相当感兴趣:“这是什么?”   “测空气质量的。”霍木随口解释。   “光吸收和光散射吗?”   霍木这才想起来闻烛是个正儿八经的大学教授:“你还挺渊博。”   闻教授谦虚道:“没有,别人教的。你也挺厉害。”   “没有没有,还不是什么有用的都没测出来。”霍木受宠若惊。   “厉害什么厉害,”裴青山的伸出刀鞘扒开面前的荆棘,“测出来花从哪冒出来的吗?”   他的眼神扫过灰蒙蒙的一片,声道:“现在可不是楠鹃花盛开的季节。”   闻烛不动声色的摸了一把狰狞粗壮的荆棘,尖锐的细刺划破皮肤,血珠子瞬间涌了出来。   “怎么回事?”廖鑫扶住摇摇欲坠的霍研究员,周围的荆棘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大规模的扭动起来,一阵地动山摇。   “你看天上,那是什么!”霍木的尾调都突然带上了惊悚的颤音。   只见阴沉混沌的云层突然被一层艳丽而不详的鲜红渲染开来,一只巨大的眼珠子吊在空中,掀起眼皮,溜溜的转动着。   一瞬之间,闻烛突然感觉心脏宛如被一只手紧紧的捏了一下,窒息感顺着剧烈的疼痛顿时成片的侵袭而来,他不动声色的后退两步,把身体重心靠在墙壁上。   似有所感,闻烛低头看向地面,原本沉静的影子,不知道什么时候痛苦的扭曲了起来,在地面上拉出一道细长的阴影。   “你们是什么东西!”与此同时,一道警惕而的声音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是人吗?为什么现在出来?” 第63章   “嚯!”   霍木转头就被吓了一跳, 一个躲在阴影下的男人,他身上布满了灰青色的斑驳血块,皮下组织似乎被什么东西逐渐瓦解, 肌肉也变得酸软起来, 挤动着浑浊的液体。   外部裸露的皮肤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裂痕,下颚一大片的皮肉松松垮垮的搭着, 像是自己用胶水强制黏在了血肉组织外层,随着面部表情的扯动摇摇欲坠。   “赶快进来!”男人率先往阴影里走, 见他们不动, 侧头继续继续吼道,“还不跟着!等那只眼睛完全变红了你们都得死!”   几人对视一眼,一头雾水的跟上了这个突然出现的男人。   走了两步, 裴青山加快步伐到了队伍前面, 跟男人肩并肩的搭起话来:“我们刚进来,老兄,这里是怎么回事?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才进来?”闻言男人的语气变得古怪极了, “你不知道这地方已经被诅咒了吗?”   “什么?”裴青山皱眉,“什么诅咒?”   “看到天上那个眼珠子了吗?”男人的声音干涩嘶哑, 他的状态太差了,仿佛每一个字都带着腐败的血腥气, “那是瘟疫神降下的诅咒!”   霍木瞪眼:“什么?”   他拜财神、观音、月老……这位瘟疫神又是哪路神仙?   “你不是看见我这幅样子了吗?”男人自嘲的笑了一声,“按照那些长得跟核污染一样的鬼东西的话说,只有被新生基因选择的人, 才能从这场浩劫里活下来。”   信息量太大了,几人一时间都没回过神来。   还是裴青山半晌开口:“我听说这只是一场传染病而已,难道没有传染的介质吗?”   男人摇了摇头,把他们带进了一个大门里, 里面空荡荡的宛如一座亡灵城,再也看不出来之前的热闹。   这片似乎是一座学校,被混沌血腥的云层笼罩在一片压抑之中,灰白底色混杂着不祥的红,宛如末日将临。   “老钟,你这是领了一群什么东西回来?”   教室门被骤然打开,一张张跟男人如出一辙得触目惊心的脸,骤然看向他们,视线落在他们跟这里的人比起来能称得上“干干净净”的脸上,眼神警惕而冷漠。   “他们说自己是新进来的。”   老钟把门锁上,双手抱臂坐在了前边的课桌上,冷冷的盯着四人看。   脸上缠着一圈圈绷带的男人似乎是笑了一声,闷响从绷带中传来:“我们找了一个多月的出口都出不去,谁知道外边使了什么手段把我们这群人关在里边等死,你们怎么可能新进来?”   “不会是那群鬼东西装成了人的样子吧?”   这话一出,那些麻木的脸上这才掀起一片骇然,纷纷肌肉绷紧,眼神直勾勾、恶狠狠的盯着他们。   其中不乏几个彪形大汉,守在门边,气势吓人,看起来大概也不是什么普通人。   看起来倒是一个像模像样的自救组织。   “各位冷静一点,我们是来救人的。”廖鑫掏出证件给他们看,随即立刻追问,“什么一个月?这种传染病一个月前就有了吗?”   “呵……”那人随意接过来,目光在扫向直属机构的时候,还没彻底吐出来的那个嗤笑堵在了嗓子里,他翻来覆去的看了看证件,似乎是认出什么来了,语气有些许转变:“还真是北斗局?”   “北斗局是什么?”老钟跟他不在一个部门,没听说过这名字。   绷带男人没解释太多:“一个被神化的暴力机关而已。”   他的语气是朝着廖鑫在发问,视线却不自觉的扫到了身后的裴青山身上:“难道不是你们用了什么手段把日谭给封起来,不准我们出去祸害人?”   “不是。”裴青山听出了两方之间严重的信息差,“我们从接到消息再到进来救人,时间不超过三天,你们怎么可能找了一个月的出口?”   “放你娘的屁!”老钟怒气冲冲的骂道,“今天已经二十七了!上个月一号的时候我就上报了这件事,一个多月杳无音信!你在这给老子装什么呢?”   “不对、不对!”这下连霍木都震惊了,他仔仔细细的把事情从头到尾的复盘了一次,“四月二十五号隋安将军收到疾控中心发来的救援,四月二十五号到二十六号紧急召开会议,二十七号裴青山亲自带人进来采样,预计花费时间两天,二十九号正式暴力突围展开救援……三月、怎么可能三月一号就有屏障了呢?”   “视频。”闻烛不知道什么时候捞了个帽子来戴在头上,冷不丁的冒了一句。   “对!视频、对对对!”霍木有些语无伦次,立刻接上,“有个视频,就是那天在日谭公园拍的,一个遛狗的男人……”   “那是我拍的。”整张脸都被绷带缠绕起来的男人打断了他。   裴青山的视线落到了他的手臂上,溃烂的□□里森森白骨的可见度更大了,透过松散的绷带裸露了出来,的确比视频上拍摄的已经要严重很多倍了。   “四月二十五号,网上开始流传这条视频。”   “不可能,我一号就发了!”绑带男摇头否定,“但我不知道那条视频被多少人看见了,自那以后,这里边甚至连信号都没有了。”   滨川日谭区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每天来往的人流量那么多,这么大一个区被孤零零的隔绝了,里面的人也都不见了,怎么可能会没有人发现?   如果事情真的像这群人说的那样,那中间的这五十五天里,跟其他人打交道的所谓的“日谭区”的人,到底又是什么东西?   寒气顺着地板攀爬上了四人的背脊,这件事情看上去远远没有他们想的那么简单。   见几人的愕然不似作假,听懂了这段对话的人后背也都升起了涔涔冷汗。   “放担心,既然我们能进来,就说明这地方也不是真的邪门成那样。”霍木想拍一拍男人紧绷的肩膀以表安慰,看着那一身绷带又不知道从何下手,只好自然的打了个转摸了一把自己光滑的脑门。   短发女生坐在角落里,静静的发呆,视线虚虚落在这群人身上,   讲真的,这一个多月来,他们无时无刻不在渴望有军方进来救救他们。   巨型眼珠子在浑浊血红的天幕上凝视着地面,成片成片尖锐的荆棘缠绕着高楼,今天还喘着气躺在你旁边安慰你的人,明天早上醒来就化成了床头人字形的血水,   直到现在,他们甚至已经麻木了。   就这四个人进来又有什么用?一起送死罢了。   短发女生兴致缺缺的扫过几人,视线不知道什么时候落在了站在最后方一言不发的青年人身上,   他压低帽檐靠在桌边垂着脑袋,只露出一截嶙峋瓷白的下巴,存在感很低。   鬼使神差的,女生朝着一边歪着身子,想看看那人的脸——帽檐的阴影之下,一双冰冷的、非人感的眼睛突然跟她对视了起来,   她从没见过那样的一双眼睛,漆黑的细缝把金色的虹膜切割成了两半,像是两块被打磨过的金属,细密的纹路随着竖瞳的伸缩与扩张而凸显出血线。   “!“   一声惊悚的尖叫声打断了好不容易缓和下来的氛围,女生瘫倒在地,指着闻烛道:“他……他不是人!他跟那群东西一样!他的眼睛……他的眼睛……!”   这句话顿时把气氛给完完全全的凝固了起来,门口的几个彪形大汉立刻对视一眼,纷纷从旁边抽出钢管。   闻烛甚至能够闻到上面覆盖着的半个同类的血迹——一些微弱的、寄生能力差的融合种和低级诡物。   一张张脸看了过来,微弱的表情在蛇瞳里被放大、放慢,   惊悚、恐惧、厌恨、恶心……   闻烛仅仅迟疑了片刻,随即立马起身冲向门口。   钢管砸裂空气,朝着他狠狠的甩了过来,闻烛侧身拽住横在面前的钢管,往后一扯,同时揣向男人的小腿,把他迅速撂倒在地,   整个甚至过程不超过半分钟,闻烛就已经消失在门外了。   绷带男人语气似乎有些不太好,他看着手握长刀紧盯着门口的男人,突然道:“裴长官,这是什么意思?”   “那是我爱人。”裴青山神色淡淡的看向他,似乎对他为什么知道他的身份毫不在意——在一线战区,仅凭一个衣角就认出裴青山的人太多了,他只是压紧眉头道,“你们吓到他了。”   “……”   裴青山知道闻烛忌惮着子母环,不会走太远——也许是这些天闻烛对他有点顺从过头了,裴长官心底莫名的产生几分惴惴不安又带着试探性的自信。   果不其然,在走廊尽头,一间灰尘扑扑的杂货间里,找到了逃跑的小蛇。   尖锐的蛇鳞从眉眼一直延伸到脖颈,冷漠的蛇瞳警惕的扫了过来,看清人后又猝然移开,自以为十分不动声色的又往下扯了扯帽檐,试图把整个人都缩到阴影里。   空气中安静了好一会,姓裴的开口了。   “刚才……”裴青山靠着门框,“你怎么知道有视频?”   闻烛没想到他开口第一句问的是这件事,随口敷衍:“你猜。”   “偷跑出去了?”   “也许吧。”闻烛的话模棱两可。   “过来,我看看。”裴青山招了招手,嘴上说着看看,实际上粗粝的指腹顺着眉眼往下,把银白色的鳞片尽数摸了个遍。   “我的眼睛收不回去了,他们现在的情绪很高涨,我不可能以这个样子再出现在他们面前。”闻烛顿了一下,“不如这样,我们兵分两路,有事通讯联系。”   据裴青山观察,闻烛这会大概是已经从一级警惕缓缓退到了五级,神色看上去已经没什么异样,说话很有条理,也确实是在就当下的情景进行理性分析。   但可惜听他讲话的是个闭目塞听的暴君,二话不说的否决了。   “不行,我说过了,你哪也不许去。”   裴青山穿着的作战服,是天枢院研究的耐热耐高温还能在极端环境下保持身体温度平衡的材质,包裹性强还极有韧性,   他二话不说用长刀割下一截下摆,遮住闻烛的眼睛,还在后边顺手打了个蝴蝶结。   “就这样,听到了吗?”   裴青山话刚说完,就闭嘴了,他知道闻烛不喜欢他用这种不容置疑的语气拘束闻烛的行为。   但这次闻教授似乎没什么反应,他什么也没说,只是伸手轻轻摸了摸覆在眼睛上、还残存着某人体温的布料,轻轻叹了口气,像是妥协:“好,我哪也不去。”   不过闻烛显然不是很习惯视线被剥夺的感觉,有些迟疑的朝着裴青山那边挪了挪,抬手轻轻勾住了他的小指:“那你牵着我。”   这么好说话?   裴青山怪异的打量着他脸上的表情,没看出来什么端倪,才反手拽住闻烛的手腕:“别撒娇。” 第64章   杂货间很狭窄, 里面还对着不少清洁用品,人能站得位置就更小了。   黑色的布料覆在瓷白的脸上,扎眼得很, 眉眼周围的一小片蛇鳞像是从皮肤深处长出来的, 如刀刃一般,泛着冷冽的银光。   闻烛的视力很好, 至少在现在这种状态之下,他甚至可以透过布料上肉眼难以观察到的细密的透气气孔, 看清楚裴青山的脸。   但他什么也没说, 只是任凭掌心上粗粝的茧紧贴着腕骨。   “裴青山,这里很不对劲,你不要掉以轻心。”   闻烛几乎已经感觉不到白森蚺的存在了, 但更奇怪的是, 他站在这里,心情却平白无故的透露出从未有过的诡异的平静,   就像是在岸上孤零零的流浪了很久已经快干涸掉的海底生物, 又与深海重新建立起了联结。   但这在突如其来的联结,让闻烛感到恐慌。   灰尘轻飘飘的荡漾在空气中, 窗外忽明忽暗的光射出一条棱形的光路,斑驳的光点零零碎碎的洒在闻烛的身上,   他贴近,听到这人胸腔里那颗平缓又猛烈的心脏,不断的敲击着心房, 才缓解了残破的情绪下无法藏匿的不安。   要是他还是蛇就好了,   闻教授难得不正经的想,   这样他就可以把姓裴的盘起来。   就别管什么人类之光、什么什么底线、什么什么长官,乱七八糟的一大堆没用的头衔, 跟催命符似的……   裴青山倒是不知道闻烛在想什么,长官对这种事一向有自己的解读,   被闻烛突如其来的这么一抱,心底下就跟炸开了一朵花一样。   喜滋滋的想着自己果然还是风韵犹存,老夫老夫的都结婚七年了,还是照样把这条冷酷无情的毒蛇迷成这傻样。   话又说过来了,当年在联谊上,临大最年轻长得又是最拿出手的高材生怎么就一眼相中了裴青山?他怎么不花那钱去骗别人?光光就骗他?   还不是大厅的那一眼把年纪轻轻的闻教授迷得走不动道了?   “裴青山!”   一阵远方的呼唤在耳边突兀的响了起来,打破了祥和的氛围。   裴青山蹙眉,指尖勾住了别在腰上的长刀:“是不是有人在喊我。”   闻烛环住他,力气大到一时间让裴青山都难以挣脱,闻言笃定摇头:“没人叫你,可能是听错了吧。”   “……哦。”裴长官晕晕乎乎的又放下了手。   他说是就是吧。   “裴!青!山!”   身后的门被大力锤得哐哐响。   裴青山下意识的又想去看,被闻烛拽着脖子靠到了肩膀上,温热的呼吸不可避免的交织在了一起。   “是不是……有人在敲门?”   “没有,听错了。”   “……”   大概是以为里边没人,敲门声的逐渐淡了下来。   这感觉怎么跟偷情似的?   闻烛也反应过来有点掩耳盗铃了,松开了手,指尖却被一只带着战术后套的手的扣住。   “怎么这么黏人?”裴青山是个相当敏锐的人,闻烛一直都知道,在凌厉的目光的,有些干涩的喉腔下意识的动了动。   怪异的气氛下,裴青山的视线莫名飘忽了起来:“是不是……那什么、发情期又来了?”   “不是!”闻烛咬牙道,“我没有发情期!”   裴青山看起来对于闻教授的嘴硬极度不赞同,想开口说点什么,刚刚那道大煞风景的尖叫声又响起来了。   “我草!好多怪物!好多纯种!我草,这个时候他跑哪去了?”   两人对视一眼,视线顿时凝住了。   “闻烛!裴青山!”   霍木双手做成喇叭状,四处找救援,周围一圈血肉模糊的幸存者也踉跄的跑了出来,   几个大汉死死的抵住教室的大门,不让里面翻窗而来的诡物攻进来。   可惜也是螳臂当车,没多久,木门就裂了开来,   眼看着是守不住了,几人瞬间转头逃窜,可他们哪里比得过追来的这些怪物们。   从阴影里窜出来的怪物速度极快,你甚至看不清它到底长什么样子,尖锐的爪牙就已经划破了你的肌肤……   在老钟被那鬼东西刺向内脏之前,看不清的寒气就已经迅速覆盖住了整片冰面,凝固的碎冰发出轻微的细响,   刹那间,几道冰锥平地而起,把这些来势汹汹的诡物死死困在了原地,其中就在老钟眼前被刺穿了,尖锐的利爪仅仅离他的眼球厘米之隔——那是一条没有鳞片的“手臂”,皮肤泛着极度暗沉的灰绿,指缝之间却牵连着薄薄一层透色的皮,宛如水栖动物的蹼。   不远处的走廊尽头,一道门被从里狠狠的推开了,脸色不是很好的两位疾步走了出来。   被恐怖的冰锥钉在了原地的诡物闻到了暴雪的味道。   “人类……不是人类……”   “……同族?”   鱼头上按着一双凸出而巨大的眼睛,脖颈两侧的鱼鳃微微扇动着,背鳍连接起了高高肿起的顶部头骨。   不断的鱼头人从教室里涌了出来,又被毫无规律可言的冰锥不断升起困在原地。   霍木惊悚的发现,这群鱼头人几乎长得一模一样,就连鱼鳃扇动的频次都诡异的同步。   “还不跑!”闻烛早就扯下了覆盖在眼睛上的黑布,想了想,又系在了手腕上。   那双透色的竖瞳冷冷扫过那群源源不断的鱼头人,却似乎让它们更加兴奋了,蠢蠢欲动的挪动着滑腻的灰绿色肌肤,冰块碎裂的声音回荡在空地上。   两侧的眼睛实在巨大而凹凸,合不上的鱼眼在干涩的空气中泛着密密麻麻的血丝。   他们紧紧盯着那群人跑出学校大门,鱼群中不知道是谁先出的声。   “……是他吗?”   越来越多的声音窸窸窣窣的响了起来,迷茫又兴奋。   被刺穿的血洞唤醒了他们最原始的记忆,像是在很久很久以前,也有着这样一片处处杀机的、凛冽而致命的雪原,那样强大的气息和被虐杀的战栗也重新涌了出来。   “是他,他回来了……”   “主啊……”   十几张干裂的鱼唇无声的蠕动着,巨大的鱼目看不出聚焦点,只能感觉到几声悠远的喟叹。   “该死的……叛徒。”   除了他,谁还有那样惊悚恐怖的气息,谁还有那样无情冷漠的眼睛?   谁还配得上,这样至高无上的力量。   “跟我走!”老钟气喘吁吁的搀着绷带,往巷子里边走。   这边看起来不久前已经经历过一场大战,破碎的房屋、倒塌的建筑,七零八碎的,稍不注意就容易被绊倒。   “怎么了?”   裴青山感觉到闻烛的脚步顿了一下,视线不动声色的落到了他的眉眼间。   “没怎么。”   刚刚见到了那么多宛如动物世界撕裂重组的诡物,再也没人被闻烛那双蛇瞳和若隐若现的鳞片吓到了,   比起那些怪物,闻教授确实算是长得极度符合人类审美的类型了。   天上挂着的眼珠不知道什么时候闭上了,灰色的暗沉笼罩住了整块区域。   后面的怪物们没再跟上来,这片巷子狭窄又潮湿,天色暗到只能看见周围模糊的轮廓,所有人只好缓缓的搭着前面的人小心翼翼的挪动着脚步。   人群里偶尔传来几声不明显的抽泣。   人的视线能看到的东西还是太少了,怪物却不一样。   细碎的皮肉挂在脸颊两边,皮肤宛如宣纸一样,薄薄的溃烂开来,血肉模糊。   有的人就连眼泪都太敢落下来,水痕划过伤口,会刺出火辣辣的痛。   刚刚指着闻烛尖叫的短发女生此时臂弯里拖着一个身形矮小的小女孩,而小女孩瘫软着身体靠在她的肩头,在这种情况下竟然一句吵闹也没有,一动不动,乖巧得诡异。   闻烛能看出来,她已经死了。   但那只血肉模糊的手死死的攥住了女孩的衣角,仿佛攥住了什么活下去的稻草。   “凯撒琳,什么是战争?”   红塔之下的怪物们生来就拥有属于各自的力量,掠夺和厮杀是它们天生就乐于追求的东西。   那时候闻烛连战争都不懂,更遑论“战争的武器库”。   世界上紧剩的塔尔赫人望着红塔顶端血红色的天,也许是在思考,她的语气很轻:“我也不知道。”   她钻研了一辈子的科学,在教育这块实在是没什么天赋,只好道:“什么是战争,什么不是战争,也许你看到就知道了。”   剩下的人不多,匆匆的挤进了一间屋子里,蜷缩着等待天明。   裴青山正通过卫星通讯跟安全院练习——得亏廖副官还没来得及“不小心”那么一下,卫星通信仍然可以正常使用。   “里面有多少纯种?”   “不确定,但按照比例看,”裴青山顿了一下,“差不多有一个失乐园的三倍。”   那边沉默了很久:“能找到污染源吗?”   裴青山还是那句话:“不确定。”   这种情况太过特殊了,在人类跟怪物们斗争的这几十年里,都从未出现过如果大规模的侵蚀,他们甚至找不到一点可靠的依据。   气氛陷入良久的沉默——   “小孩……那有个小孩!”   “哎!你别再往前走了!”   “怎么回事?他听不见我们的声音吗?”   那边传来喧哗声,裴青山压紧眉头,还以为出什么事了,   结果他刚迈出一步,迎面而来的一个小孩就撞进了他的怀里。   那小孩显然不是什么礼貌的玩意,撞到人了也不说一句好话,臭着脸抬起头,面无表情的绕过裴青山,却在擦肩而过的瞬间被裴青山一把拽住。   裴青山近乎惊愕的看着那张脸,又仿佛感知到了什么一样,与躲在远处阴影里的闻烛对上了视线。   手底下的小孩挣扎不开,也皱眉抬起头看向了他。   两张几乎一模一样的脸,突然同时印在了裴青山的眼底。 第65章   “放开我!”   裴青山一只手把男孩给拎了起来, 侧着头仔细观看,表情活像是见了鬼……真稀罕,世界上还能有让裴青山见鬼的玩意。   “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意识到自己挣脱不开眼前这位人高马大的家伙, 也不费那个劲了, 神色警惕:“我叫闻白。”   裴青山下意识转头看向了闻烛。   “……”   闻烛……闻烛的表情实在是有些一言难尽。   裴青山一下子就笑了:“哟呵,年纪这么小就学会骗人了?”   “我就叫闻白!”男孩压紧眉头, 眼神犀利又凛冽。   看得出来,比起二十多岁, 现在这会儿还有些没磨掉的怪物性, 时不时的浮到水面上。   虽然小怪物的表情很凶狠,只可惜现在这幅双脚离地被可怜兮兮吊着的姿态,实在是威慑力不足。   闻烛戴着帽子, 身上也包裹得严实, 没人看出他跟那男孩眉眼间的相似处,   但廖鑫是见过的,这会跟裴青山蹲在一起, 瞪大眼睛围成圈来研究。   “你们想干什么?”闻白(据他自己说的)终于被裴青山放到了地上,调动着脑海里微薄的人类社会知识, 绞尽脑汁终于缓缓吐出一个,“我没钱。”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 他又接了一句:“我爸有。”   “……”   “你们想要钱吗?”闻白那双眼睛转了一圈,似乎不动声色的亮了起来,表情看上去十分勉强, “我倒是可以带你们去。”   “哦?是吗?”   裴青山越听越好笑,都有点控制不住自己的面部表情,   实在过于嚣张以至于被一双凉飕飕的视线牢牢锁定住了。   “不过我爸爸很不好对付,你们……”闻白扫了一眼两人的体格子, 满意点头,“你们得一起把他揍得起不来才行。”   “你这小孩怎么这么狠心啊?”廖鑫不知道闻烛家里那点破事,只觉得好笑,在旁边逗弄。   闻白面无表情的盯着他:“那你就放我走。”   “喂!裴青山,姓霍的老东西说了,两天之内肯定给你把北斗局召回来……哎?这是哪来的小鬼?”   霍木跟安全院没有隶属关系,被留在卫星通讯前跟长老团舌战群儒,并不负众望的英勇获胜,正雄赳赳气昂昂的走出来,一侧头就看到两人没事干围着一小屁孩转。   小屁孩听到他的声音抬起了头,霍木这会儿定睛一看,顿时瞠目结舌:“闻烛?你怎么变小了?”   “我草,这地方这么奇诡吗?”   闻白也不拽了,脸色骤变:“……”   什么?他怎么知道我叫什么?   他压下面部肌肉的震惊,试图硬着头皮道:“我不是……”   霍木的声音又响了起来:“等等,你的蛇瞳和鳞片都变回去了?”   “……”   初入人类社会还年纪轻轻的诡物第一次直面这么惊悚的时刻,那颗还没学会放缓的心噗通噗通的跳动了起来。   闻白顿时惊愕得连声都发不出来,脸色煞白的颤抖着瞳孔。   凯瑟琳!   完蛋了,我们的计划要完蛋了!   他还什么都没做,最大的秘密就这么被发现了?   他明明才刚逃出红塔没两年,你没说过人类这么敏锐啊!   “别哭,他开玩笑的。”裴青山眼看闻白表情不对,起身抬腿就踹了霍木一脚,干咳一声就开哄,“我们有个朋友爱玩cosplay,你知道什么叫做cosplay吗,呃、就是一个人打扮成……”   “我知道,什么叫cosplay,叔叔。”闻白木着脸一字一句的说,“而且我没哭。”   叔叔……   裴青山忍着笑,终于伸手把干看了半天的闻烛从阴影之中拉了出来,他手臂搭着闻烛的肩膀,开口的时候嗓音还带着难以忽视的笑意:“就他,来,认识一下……噗!”   画面实在是太诡异了,裴青山没忍住,猛一个侧头转过脸去,等到再转回来的时候已经冷静了下来:“对,他叫闻烛,哇……真巧啊!”   “……”   “……”   气氛十分安静。   一大一小被迫遥遥相望。   闻白看着闻烛的眼睛和身上栩栩如生的鳞片,半天点了点头:“很好看,很有眼光。”   看得出来小朋友十分满意自己长大以后的样子。   闻烛狠狠的拧了一把笑得发颤的胳膊,对着闻白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实在是说不出什么话来,只好僵硬的跑出一个:“谢谢。”   “不客气。”   “宝贝儿,你小时候真有礼貌。”裴青山在旁边低声慨叹道。   简直跟现在文质彬彬的讲着直戳人心窝子的闻大教授完全是两个人啊!   文质彬彬的教授微笑道:“你想死吗?”   裴青山见情况不妙,立刻熟练的转移话题:“话说,他……嗯、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怎么知道。”闻烛冷冷喝道,“难道是我闲得蛋疼造出来这些个妖魔鬼怪的吗?”   闻教授的心情极度不爽。   “还有事吗?”闻白懒得理这群稀奇古怪的人,“没事我要回家给我妹做饭了。”   妹妹……   听到这话,裴青山顿时止住笑意,和闻烛默契的对视了一眼。   两人心照不宣。   闻瑟?   跟闻瑟有关。   “等等,我又改变主意了。”裴青山拦住闻白,“今天天气不好,正好我心情也不太好,你爸在哪,我们两个现在就去把他揍一顿。”   闻白的表情有些怪异,也有些迟疑。   这样对吗?   但是人类喜欢这么做,一定有他们的道理吧。   大概是诱惑力太大了,带这两人去揍那老东西一顿,也确实能让他多老实几天。   闻白一边走,一边在心里盘算,   正好他下周放假准备出去找兼职干,闻瑟一个人在家不太安全,让闻建业在床上瘫几天最省事了。   那时候对于刚来没几年又警惕性极高的闻烛来说,人类社会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难以解码的修罗场,出现一个像裴青山这么古怪的人,也实属正常。   “随便坐。”脸蛋稚嫩的小孩老成的挥了挥手——大概是最近寻找的人类模型参照物是个有点年纪的,模仿出来总是有股老气横秋的矛盾感。   闻烛盯着那到身影,脑海里慢慢浮现出一些早已落了灰的记忆。   还没来得及应景的伤春悲秋一番,一会没瞧见,姓裴的又溜达到角落里去了,正蹲在墙角,手里不知道捏着一个什么玩意,饶有兴趣的看了半天。   闻烛忍着踹他一脚的冲动走了过去,看见了一片熟悉的蛇鳞。   “……”   草。   闻教授修养那么好的人,都要忍不住开骂了。   裴青山上次见到这片蛇鳞,还是之前去南新镇偷偷调查闻烛的时候,当时他还只是以为家里太潮湿了还是怎么样,格外吸引爬虫,   这会儿他才清晰的意识到,原来那是闻烛身上褪下来的鳞片啊。   上次见面的时候还灰扑扑有年份的蛇鳞,这会就这样大咧咧的、新鲜的摆在地上。   裴青山眼神顿了一下,正准备不动声色的揣到怀里,渗着寒气的声音冷不丁的从背后响起:“放回去。”   于是裴青山又念念不舍的放了回去。   “你们干什么?”语气如出一辙但格外稚嫩的声音又从另一端响起,闻白皱紧眉头盯着这鬼鬼祟祟的两个人,狐疑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嘴上说着是劫财,怎么感觉对地上还没来得及打扫的鳞片更感兴趣?   “不好意思,有一点个人的小众爱好。”裴青山张嘴就开编瞎话,站起身来煞有其事道,“从小就喜欢蛇目爬行类动物,鳞片控。”   “……是吗。”   确实够小众的。   闻白不动声色的离远了一点。   真变态。   闻烛实在是忍不下去了,刚准备把姓裴的从地上揪起来,就感觉到裤脚被轻轻的拉扯了一下,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嘴角突然坠了下去,蓦地回头。   “哥,怎么了?”   小小的闻瑟可能是刚睡醒,睡眼惺忪的揉着眼皮,似乎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你哥在前面。”   闻白从裴青山旁边露出一个头,硬邦邦的开口。   连哥都能认错!   闻瑟这才吓了一大条,连忙跑到了闻白的身后,怯生生的躲了起来。   “没事。”闻白摸了一把她乱糟糟的脑袋,随即把俩人“请”到了房间里,“那老东西还没回,你们进去先坐会吧。”   闻烛半天才把视线从闻瑟身上挪开,跟着裴青山进了屋子。   “不对劲,你有没有感觉到他们对外边发生的事情好像完全没有……闻烛?”裴青山看他有些魂不守舍的,又喊了一遍,“怎么了?”   “这个领域,多半是跟闻瑟有关的。”闻烛按了按胀痛的眉心,“说不定谢词那伙人现在就躲在这附近的哪个地方,时光回溯?还是什么东西的再现……说不清楚。”   “嗯,我也是这么想的。”裴青山走到他身后,伸手轻轻揉着他的太阳穴,“头疼?”   闻烛眯起眼睛:“还好。”   裴青山安静的给他揉着脑袋,闻烛也安静的享受着,   直到一阵沉重的脚步声晃晃悠悠的打破了这片宁静。   闻烛“嗖”的睁开眼睛,安静的看着门外:“来了。”   什么来了?   下一秒,不用问,裴青山也看到了。   一个醉醺醺的身影走进大门,一把踹开门口的啤酒瓶,男人还穿着那件灰尘扑扑的工地上的衣服,庞大的身躯宛如一座山一样,看上去比大门还要高壮,宛如一个巨人。   他喝得烂醉如泥,嘴里骂着污秽的脏话,大概是在工地上受气了,这会正不爽着,看到两个小孩在桌上吃饭,大步走过来一把就掀翻了桌子。   “吃吃吃,一天到晚就知道吃!老子回来了也不晓得喊人?”   盘子碎裂的声音回荡在屋内,闻瑟被吓得尖叫,死死拽住闻白的衣角。   闻白刚刚才端出来的菜,瞬间泼了一地。   男人庞大的身躯摇摇晃晃的走过来,遮天蔽日的阴影让两个小孩无处可逃。   裴青山眉头死死的压着,抬腿想要出去,结果硬生生的在房门大敞的门槛边上停下了脚步,   他伸出手,却探上了一层无形的屏障。   就这会儿功夫,闻白已经被男人揪着扔在了一边,脊骨撞击着木桌发出一声惊骇的闷响。   闻白踉跄的从地上撑了好几次都没把自己撑起来,   裴青山攥着拳头的手开始泛白。   闻烛喊了他一声,手掌扣住他的小臂:“这是在领域里,别着相了!”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我知道。” 第66章   嘭!   削瘦的骨骼撞上了客厅和卧室无形的屏障, 闻白无力的跪在了地上,浑身无意识的颤抖着,远处的闻瑟摔倒在地, 似乎把自己藏在了阴影里一动不动。   裴青山知道这只是领域的投射而已, 但他还是忍不住的拎起了过去七年那些被他给忽视掉的东西,手里的刀隐隐发出警示的震动。   “裴青山!”   就算再蠢, 裴青山这会儿也该发现事情不对劲了,从刚刚进入领域开始, 情绪就好像被什么无形的东西锁定住牵着走, 那种如芒在背、似乎随时准备给你致命一击的感觉一直死死跟着他。   裴青山眼神一凝:“不对……是精神污染!”   一提到精神污染,两人脑海里同时冒出了一个邪门的名字。   但这种大规模覆盖的程度,比谢词那半吊子可要厉害多了。   闻白软趴趴的倒在地上, 无力的眼皮艰难的颤动。   硬要说, 存在于闻瑟领域里的记忆回溯还是有偏颇的,至少按照这个时候,他应该已经跟闻建业扭打在一起了。   闻烛收回视线, 尽量不让周围无形的气压影响他的思考。   他深吸了一口气,轻轻闭上了眼睛, 再睁开时,与男人浑浊的眼睛正好在空中无声的对视了起来,   也许是闻瑟那时候太小了,记忆里的闻建业被放大到了一个近乎恐怖的形态,狰狞的面纹, 庞大的身躯,还有皮脂层下缓缓流动的脂肪黏液。   一道银光重重的从脑海深处亮起,宛如在寂静的边际上撕裂天幕的闪电,遂又消失不见, 金色的蛇瞳在混沌的雾气中宛如点燃黑夜的烟火,   他沉下眼眸,对着男人重重的吐出了两个字:“闻瑟?”   空气顿时僵滞住了,宛如抽干了气流一般,干涩到令人窒息。   裴青山顺着闻烛的视线落到身形大到不对劲的闻建业身上:“什么闻瑟?”   “蠢货。”   “……”裴青山转头,“你骂闻瑟还是骂我呢?”   “……”闻烛瞪了他一眼,没理会,而是侧头盯着闻建业,“他死了很久,瑟瑟,但是你好像还很怀念?”   “还是说,你得到力量了,终于变成强势的一方了?在你的世界里,闻瑟,你终于可以肆无忌惮的对着弱势的人展开屠杀了?”闻烛的语速很快,但一字一句非常清晰,“你准备一点一点变成他吗?”   “我没有!”   闻建业沙哑浑厚的中年男声中夹杂着尖细而绝望的女人的喊叫,死黑色的荆棘从他的四周爆发式的延展开来,宛如密密麻麻的黑蛇一样挂满了整间屋子。   是她!   领域制造出来的污染区一向是棘手的,找到污染源就好办多了。   两人无声的对视一眼,闻烛轻轻朝着他动了动下颚,随后裴青山缓慢的提起了长刀。   “我知道。”闻烛余光看到裴青山越过了摇摇欲坠的屏障,也慢慢走出卧室,这下再也没有东西阻隔他们,他一边躲开随处蠕动的荆棘,一边温声,“你也不甘愿被困在过去吧,瑟瑟?”   “我……哥……”   盯着闻建业那张五大三粗的脸,细声细气的叫着闻烛哥哥,其实这个画面的冲击感还是不小的。   闻瑟的视线死死的黏在闻烛的脸上,面皮之中浮现出些许挣扎。   长刀轻轻贴近了“闻建业”的后背,锐利的刀刃即将就要送进她的身体里,   顷刻间,空气突然中传来一道悠然的语气。   “你最好别动闻瑟哦,长官。”谢词的笑眯眯的从门口走了进来,轻轻拍了拍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小闻瑟,虚影瞬间化成了一滩灰烬,他赞叹道,“哇,真厉害。这么快就被你们找到污染源了?我还以为还能撑个一时半会呢……”   “别理他,赶快把污染源切断了——这个领域过不了多久就会崩塌!”闻烛冷眼扫过谢词,朝着裴青山厉声喝道。   闻烛说得对。   但是裴青山握着刀柄的手突然一颤,   他只觉得心跳莫名其妙的快了起来,就连送进闻瑟身体里的刀都变得迟疑了起来。   似乎有什么很重要的东西,一直在被他忽视……   “最好还是不要哟。”谢词歪了歪脑袋,“不然闻教授可活不了了。”   裴青山的动作戛然而止。   “傻逼。”闻烛冷着脸骂了一句,“别理他,把人送出去——裴青山,你听见没有!”   “我瞧瞧,蛇鳞蔓延得真快,你还能动吗?”谢词彬彬有礼的笑了一下,“闻教授离污染源也挺近的,怎么不亲自去除掉她啊?是不是闻瑟的生命燃烧的实在是太快了?”   “放心,你用‘潘多拉芯片’逆生命强行诡化,一定能死在我前面的。”裴青山的视线移到了闻烛的脸上,这人看起来的确不像是奄奄一息的样子,表情不屑一顾的很,“真是坏人机关算尽不如蠢人灵机一动。”   “看你能嘴硬到什么时候!”   谢词冷笑道。   他眼神骤然一黯,五指成爪袭向闻烛。   砰——   随着他的动作几乎同一时间响起了一道枪声,不知道从哪来能源枪子弹,火辣辣的擦过谢词的肌肤,落下灼烧的伤痕,   他咬牙迅速退后,抬头轻嗤:“来得还挺快!”   “草,偷袭!真不要脸!”霍木鄙夷的声音成功加入了整个战场——身后还带着乌泱泱的一群人。   裴青山像是终于回过神来,冲着霍木吼道:“你们来这干什么!滚出去等救援!”   “你以为老子想来吗?他妈的,诡物都追上来了!真草了!”霍木走在前面骂骂咧咧,紧随其后的是那些神色惊惧的幸存者们,廖鑫落在最后面,右臂血淋淋的挂在一边,神色是前所未有的严肃。   “都来啦?”谢词擦掉手腕上的血,人一多,他的兴致似乎就更高了,“来得正好,正好你们信赖的长官不负众望,找到了污染源——只要解决掉污染源,你们就都能出去啦!”   他笑眯眯的看着这群人:“开心吗?”   “……”   “什么?”   “他……什么意思?”   “我们能出去了……?”   几个幸存者们宛如惊弓之鸟缩在一起,窸窸窣窣的叫喊起来。   “真的假的?”霍木保持辩证思考,依然没有放下举起的枪口,蹙眉侧头看向闻建业背后一言不发的身影,语气狐疑,“裴青山,污染源在哪?”   裴青山没回答,倒是谢词举起了双手,神色诚恳的朝着闻建业形态的闻瑟扬了扬下巴,殷切极了:“在那。”   “那是什么东西?”霍木上下打量了一眼荆棘中心的巨型身躯。   “闻瑟,那是他妹妹。”   “……”霍木看了看那条被荆棘裹成了人心刺球的东西,又看了看闻烛,语气迟疑,“你妹……?”   霍木一头雾水,但是廖鑫知道这几人之间的关系,看这样子估计又是谢词在里边耍了什么花招。   廖鑫走上前来,警惕的横了这跟狗皮膏药似的融合种一眼。   早知道这人这么坏事,当初在“柔曲”的时候就应该把那个提供特殊服务的酒店连着一块端了!   全都给他进去待几年,不就没这事了?   廖鑫隐约感觉到气氛有些凝涩,但这里实在是太诡异了,他没来及多想,琢磨片刻脱口道:“虽然她是闻烛的妹妹……但是她早就不是人了,这件事事关重大,还有半个城的人等着活命……”   他以为裴青山是在顾忌闻烛的关系。   “闭嘴。”裴青山冷声呵止住他,反常到过分。   廖鑫蹙眉,他又转头看向同样一言不发的闻烛,但说实话,他不认为这两个人会在这件事情上拎不清:“就算闻瑟现在不死,被抓回安全院里还是会被注射掉。”   她身上背了好几条人命,谁都没忘。   ,   “裴青……”   “不是她。”   裴青山闭上眼睛,半天又重新睁开。   他收了刀,走到闻烛身边,声音很轻,轻到几乎只剩下气音:“闻烛,你之前为什么一直站在阴影里?你告诉我,你的影子去哪了,闻烛?”   廖鑫下意识的低头看去,这才发现地上的阴影全部乱七八糟的交织在一起,但没有一个是随着闻烛在动的,他顿时愕然的抬起头。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闻烛抿了抿唇,却没看向裴青山,   他的表情有点不耐烦,侧头问谢词:“修格斯呢?”   “修格斯?他让我代他向老朋友问好。”谢词也很遗憾他竟然没办法亲眼看到这样一出伦理大戏,“我之前一直以为,你这样的纯种能在人类社会待这么多年一点馅儿都没漏,是因为活得足够小心翼翼。”   闻烛没说话。   “但你们猜猜,修格斯是怎么跟我说的?”   “谁要听这个,你没毛病吧?”霍木只觉得火都烧到眉毛了,语气焦躁的打断。   然而僵硬的声音却不容置疑的响了起来:“让他说。”   “他说,你跟这个躯体不是寄生关系……”谢词的眼珠子上下打量着闻烛,看起来好像在找什么,直到闻烛忍耐了许久的血线还是不小心泄露了一丝痕迹,才恍然笑道,“竟然是真的?”   “你以红塔的名义,跟真正的闻烛签了协议,他自愿把身体让给你,是不是?”   霍木疑惑:“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诡物生来就可以靠欲望寄生在人体身上。   总不可能是他比较善良吧?   “因为那样可以剥离他身上的怪物性。”谢词幽幽道,“那条大蛇,就是被你硬生生的从身上扒下来的怪物性吧?”   那条蛇不用说就知道绝对是个高级纯种,却毫无神智,甚至只剩下了力量和食欲——原来它根本就是残缺的。   霍木的关注点却跑偏了,他豁然开朗:“难怪……难怪‘天工开物’都快测冒火了也测不出来!”   “我猜猜,闻烛死之前,要你完成的承诺是什么?”谢词装模作样的思考了一下,“保护好闻瑟……是吧?”   困在荆棘中那一团似乎挣扎了一下,一双眼睛从缝隙中看了过来。   廖鑫好像明白了什么,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起来,压紧眉心:“所以,闻瑟如果死了……”   “他也会死。”谢词勾唇,对于各位的猜测表示肯定。   这下再也没人出声。   青筋顺着脖子在骨骼之上蜿蜒暴起,裴青山几乎已经感觉不到四肢的存在了。   怎么了?   他们怎么这么看着我?   裴青山迷茫的抬起头。   哦,他们想让我杀了闻瑟,解决掉这场浩劫。   那……闻烛呢?   闻烛就死了。   闻烛就死了。   闻烛就死了。   裴青山连呼吸都快忘了,一直到大脑缺氧才反应过来,他死死的攥着刀柄,宛如将死的困兽,一言不发。   安静得要命。   谁朝着这边扔一块石头,大概都能砸碎结成冰的空气。   浑浊的云层不详的泛着滚烫的红,每一口呼吸都仿佛在肩头压了一座山那么沉重。   “那怎么办?”   “对啊……那怎么办?”   “那我们就要死吗?”   一双双眼睛,惴惴不安的落到了闻烛身上——不久之前,他们还嚷嚷着让这个诡物离开他们的地盘。   看到这一幕,谢词只觉得很有趣:“闻教授,你要怎么抉择呢?”   “我有什么好抉择的。”闻烛的语气很淡定,狂风吹落了他头上的帽檐,露出那双金黄的蛇瞳,似乎是觉得有些好笑,“难不成我是什么感天动地的大圣父吗?”   他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   从遇到裴青山开始,一定会有这么一天的。   谢词勾起唇角,喟叹道:“修格斯说得真不错,只有你这样无情无心的怪物,才有资格坐上红塔之下的王座。”   狂风把天幕撕裂成无数道碎片,沙尘与碎石被卷起,形成一道灰黄色的帷幕。   轰隆隆——   地脉挪动的声音被无限放大,遮天蔽日的阴影洒了下来,   闻烛蓦地抬头,一道道奇形怪状的诡物聚集了过来。   “它们……它们又来了!”   短发女生看到了之前甩掉的鱼头人又出现在地平线的那端,瞪着两只硕大的鱼眼包围过来。   光怪陆离的嚎叫、黏腻的呼唤、无序的形状……   这些成堆成堆的怪物们缓慢的聚集到了谢词身边。   廖鑫即使在前线干了这么多年,也从未见过这么大规模的诡物集群。   这太恐怖了……人在这样一群东西的注视下,在这样恐惧又不可名状的威压之下,真的还能保持思考吗?   “你究竟投放出去了多少生物芯片?”看到这些不人不诡的东西,闻烛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现在诡化的不仅仅是人了,连纯种的诡物身上的气息都变得异常浑浊。   霍木瞠目结舌:“怎么会这么多诡物?”   “不全是诡物。”裴青山压住眼底的猩红,抬起头,目光沉沉,“这根本就是一场无差别的异化!”   “厉害吗?”谢词兴奋而狂热的站在怪物堆里,扬起双臂看着闻烛,“你不告诉我‘潘多拉’的终极成果又怎么样?时代早就变了,靠着那一点数据碎片,我依然可以把凯撒琳当年奉献了一生进去的研究结果轻而易举的复制出来……不,或许我早就超越她了也说不定!”   “草了,潘多拉到底是什么?”霍木搓了搓自己麻木的脸,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说是末日也不过如此吧?   这些东西要是被放出去,人类城市将会遭遇到有史以来最大的浩劫。   到时候文明还会存在吗?   “诱捕剂。”   在乌泱泱的生物芯片控制的异化怪物之下,闻烛终于说出了真相。   “一种诡物诱捕剂。”   裴青山蹙眉,语速极快:“‘红塔计划’的研究方向不是完成人体自身免疫系统改造吗?”   廖鑫没听懂,霍木迅速接上:“简单来说,就是防寄生疫苗。”   这种情况下,再多的也说不了,闻烛只能语焉不详的留下一句:“一开始是。”   他已经很久没有感觉到这样的愤怒了,凯撒琳留下来的东西,就像诅咒一样,闻烛知道那东西对于整个生物系统的稳态到底有多重要,所以他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的藏在人堆里。   他不抱希望的等着,哪一天真的有一个像凯撒琳嘴里说的那种真正的科学家凭空出现,如天神降临一般,让凯撒琳和无数前赴后继的研究员,真正的死得其所。   但事实跟闻烛想象的不一样,跟凯撒琳那样的天真派预料的更是南辕北辙,   即使闻烛没有交出诱捕剂,即使他拼尽全力的没有让红塔成为所谓的“战争的武器库”、让红塔变成人类社会新型核武,   但还是有人像下水道里的老鼠、蟑螂、爬虫一样,死死的在暗处盯住那些他以为已经无伤大雅的数据碎片,平凑出了一个粗制滥造的生物芯片。   而最诙谐的地方来了,   这些生物芯片能够同时异化并控制人和诡物两方,   从这方面出发,他确实做得比凯撒琳更好了。   “谢词,你确实死不足惜。”   血线在闻烛的身上疯狂的蜿蜒起来,他却直勾勾的盯着怪物堆里的那道人影,被蛇瞳锁定的感觉的确不太妙,宛如如坠冰窖,整个人从头到脚的凉了个透彻。   闻烛动了,   他抽出裴青山垂在手边的长刀,朝着被荆棘裹成一团的闻瑟走过去。   “闻烛!”   他的动作太快了,裴青山刚反应过来,猛地掀起眼皮就去追。   闻烛头也不回的扬起手臂,一道道巨型冰锥错落而精准的把裴青山死死的困在了原地。   长刀落到他手里猛烈的震动起来,似乎想要反抗,却被骨骼嶙峋的手死死的卡在了原地。   他的声音在寂静中响起,平稳而冷漠,又带着一点莫名的轻叹。   “谢词,你太自大了。”   “也许这是人类的通病吧。”   “修格斯做梦都想把我踩在脚底下,你不好奇为什么这次他还不敢出面么?”   谢词沉下眸。   “因为他怕死啊。” 第67章   “他说什么你就信什么?”闻烛缓缓走向荆棘的中央, “如果真这么轻易的话,他早就把闻瑟杀了,还轮得到你晃荡到我面前耀武扬威?”   “……”   谢词盯着那到削薄的背影, 瞳孔微微张大。   他似乎不相信闻烛真的敢对闻瑟动手, 心里那根十拿九稳的线轻轻颤动了一下。   雪亮的长刀曾经斩下过无数诡物的尸体,对于很多人来说, 这把刀估计跟“英雄”一个分量,   但武器落在了闻烛的手里, 别管是“英雄”还是“狗熊”, 都得一刀挑进黏腻的荆棘茧壳里搅来搅去,   四溅的液体落到了闻烛的手背上。   闻瑟艰难的掀开眼皮,从半空中掉落在地上——长时间被植入生物芯片, 困在密不透风的过去当一个怪物般的傀儡, 已经让她筋疲力尽。   一只手轻柔的拖起她的脸……闻瑟太久没有在这张脸上,再看见这样温和的表情了。   天色还是灰青色的暗调,如果闻烛仔细注意一下这些细节的话, 就会发现,这和当年把闻瑟从郊外背回来的那个夜晚一模一样。   雪亮的银光划破了灰沉的色调, 利落、干脆。   闻瑟一点都没感觉到疼痛,她只知道一片温暖的热流从脖子里涌了出来, 洒在了她冰冷的身体上,   眼前骤然变得沉重而模糊,苦难和伤痛似乎被什么东西无形的间隔开来,   闻瑟在这一刹那又好像重新充满了力量,世界都变得安静而清明。   “哥哥,我想把……新世界……献给你。”   闻瑟凑过鲜血淋漓的脸,奄奄一息的吻了吻闻烛的手背, 她抬起头看着闻烛居高临下的眼睛,神情那样的虔诚,   血渍蹭到了闻烛苍白的肌肤上,他仿佛被烫了似的颤抖了一瞬,沉默与死寂如墨一般缓缓的散开在空气里。   良久,久到闻瑟的身体都开始发凉,闻烛才僵硬的蹲下身去,生疏而轻缓的摸了摸妹妹的脑袋。   “我不需要新世界。”   即使这个世界满目疮痍、不堪入目。   “去吧,去帮我和你哥哥问个好。”   “你不是喜欢谢词,一定要跟谢词走吗?”   “要不了多久,我就把他送下去陪你。”   谁都没想到,闻烛那样果断干脆的杀了闻瑟,   污染源消失,尖锐的荆棘也逐渐褪去了不详的黑色,在枯木的形态里化为了细碎的尘埃与灰烬,和灰沉沉的天色融为了一体。   弥补的云层散开一条来之不易的细缝,久违的蓝色清浅的透了出来。   藏在阴影淌着血的人似有所感的抬起了模糊的视线,溃烂的伤口和腐败的皮肉停止了蔓延……   咔嚓——   冰块碎裂的声音挤进了闻烛雾蒙蒙的耳朵里,他蓦地侧头看去,却只来得及看到一阵黑影,紧接着下颚骨传来一阵闷痛,脸顺着拳风被砸到了一遍。   闻烛踉跄了两步,抬头看着脸色阴沉煞白的男人,动了动嘴唇,半天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来。   下一刻,他就被人拽进了一个坚硬的怀里。   直到这一刻,闻烛才恍惚间感觉到,裴青山在发抖,冷汗几乎浸湿了整个后背。   他似乎想要抬起头轻轻安抚一下颤抖的背脊,却不知道想到什么,半天又迟疑的落不下,   总是被闻烛刻意忽视和回避的情感,也实在是浓烈得太过头了——但似乎也只有这样无孔不入的、庞大而恐怖的、毫不掩饰的,才能够有机会越过藏在人类社会的怪物心底那条难以横跨的巨坎,轻轻触碰到那颗血淋淋的心脏。   “闻烛,你敢毁掉这个领域,没有了限制就不怕我带着它们闯出去,到时候沦陷可就不只是滨川了!”谢词阴森森的咬着牙道。   闻烛手臂虚虚的落在裴青山背后,神色发怔,好像是没听见他的话。   “……”   “闻烛,你是要那么多人跟你一起陪葬吗?”谢词扬起声音。   两个人一动不动。   “……”   欺人太甚,   简直欺人太甚!   眼看带着一群怪物的谢词就要暴怒了,霍木才连忙干咳了两声,小声提醒他们:“事情还没解决完!劳驾,二位过会再温存?”   裴青山从闻烛手里接过那把被轻易夺走的长刀,神色看起来已经恢复了平静——如果闻烛没有摸到他一手冷汗的话。   耳边传来“滋——”的一长段电波声。   “怎么了?廖副官?发生什么事情了?”   “听到请回复,听到请回复!”   “是领域里出现什么问题了吗?”   廖鑫手里握着好不容易从怪异磁场下又掰弄了回来的卫星通讯,表顿时情有些一言难尽:“能听到,领域……应该是快崩塌了。”   “什么?”通讯员大骇。   怎么他们还没来得及召集北斗局来破开屏障一角,领域就要自己塌掉了?   上一次通话的时候不是还在讨论幸存者救援的问题吗?   他没反应过来,通讯里迅速又接上一道平稳而语速极快的指令。   “屏障一旦碎了就立马带人进来,多派几辆救护车,腾出急救室,准备接收大量伤员。”   通讯员下意识道:“但是一线还没……”   密密麻麻的簇拥在谢词身边的怪物们粗重的呼吸还回荡在空气中,裴青山视线缓缓扫过,继续道:“不要把时间花在调动和换班上!这里他妈的站满了半个城的异化纯种和异化人,开国际一级调令!”   “是,长官!”   听到这话,通讯员瞬间明白他们在外面的人都低估了事情的严重性,   据说上次一级调令回荡在国际红塔计划组织大楼的时候,是发现了俄国那道有史以来最活跃的塔口。   这种量级的通讯不到一分钟就被投到了会议大厅里。   谢词简直要被这帮人的无视给气笑了:“闻烛,你就不怕我把人类都杀个精光?”   强压下脑海里莫名翻涌的情绪,闻烛这才把视线落到谢词身上,蹙眉:“人类死了个精光关我什么事?”   不知道是想起什么,谢词狰狞的嘴角又怪异的扬了起来:“你不是继承了凯撒琳的意志吗?”   “老实说,我并不是很欣赏她在这方面的抱负。”闻烛的声音缓缓的回荡在安全院会议厅里,“我承认,‘潘多拉’的实验成果就是在我这里,你们不是很好奇,死了那么多人弄出来的研究到底是什么吗?”   “是武器吧。”谢词迅速帮他接住了,语气有些兴奋,“是一种……嗯,怎么命名好呢?掌握基因密码的终极生物武器?”   “什么生物武器……不是诱捕剂吗?怎么变成生物武器了?”霍木压紧眉头,似乎有一个荒谬的念头在脑海深处呼之欲出,但迟迟没能说出来。   “所以被研究出来的诱捕剂作用到底是什么?不止有吸引,还有控制?”裴青山倒是对这里面涉及的敏感的伦理道德问题毫不避讳,他看着谢词身后宛如失去甚至的怪物集群,“就像你利用数据碎片制造出来的芯片一样?”   卫星通讯里顿时传来一阵难以抑制的惊呼。   资历久一点的老人瞬间就反应过来了,   “难道……那个传闻是真的?”   “实验小组当年真的是因为内部争夺才被解散的?”   在凯撒琳确认坠入红塔之前,实验小组由于重重无法查证的原因,相继死亡,曾经有一些微妙的传言是小组内理念不合——也就是说自己人动的手,   只不过被大多数人相继斥责后,更多的关注点还是落到诡物袭击上,人们总是更愿意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东西。   即使每个进入“红塔计划”的研究员都签署了相关的协议,也都保证过自己只为结束人类的浩劫而战——但人这种无法完全剔除主观因素的动物,谁又能真正完全的剥离掉自己的国界性呢?   笼罩在诡物的阴影之下几乎已经成了“红塔计划”知情者的常态,   直到有一天,有一种可能性,告诉你,你可以把这股无序而强大的力量为你所用——人类的科技都无法检测出来的力量,放在任何冲突中,都将成为压倒性的胜利方。   谁也不知道那些研究员在完成“诱捕剂”的时候脑子里面想的是什么,谁也不知道他们背后代表着的集群,又是什么一个持方。   “其实让诡物被永远的禁锢在红塔之下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闻烛轻嗤道,“只不过你们欲望的味道太浓烈了,把它们一个个的养得很好。”   “她明明发现了‘种子基因’,她找到了走向终极的密码,她那么有智慧的一个科学家,怎么就被狭窄的视野给限制住了呢?愚蠢又自大的销毁了所有核心数据。”谢词似乎对此完全难以理解,意味不明的慨叹,“七十二年……至今又该是何等光景?”   闻烛冷声打断他的畅想:“无论她有多蠢,总归是比你这种人要多长了一颗脑子的。”   “你也不遑多让嘛,闻教授。”谢词无所谓的耸了耸肩,“把闻瑟杀了,不仅你活不成,领域一塌,岂不是对它们连最基本的约束力都没有了。”   闻烛的表情有些古怪,接着又笑了一声,里面却没多少温度:“你费尽心思弄出来的领域,就这个程度吗?”   他似乎有些失望。   “这也配叫领域吗?”   冰裂的脆响在焦灼的气氛中突兀的炸裂开来,   谢词警惕的抬起头,却什么也看不见。   微薄的寒气顺着裸露在外的毛孔侵袭了进来,鼻尖萦绕着熟悉而荒凉的味道,   潜意识总是比大脑先行一步。   裴青山闻出来了,那是雪的味道。 第68章   “救援半小时后到齐, 随时听候长官调遣。”   “听到请……”   “听……”   电流发出一道震颤的刺响,尖锐得令人头皮发麻。   但是现在已经没人在意这些微弱的细节了,无形的屏障剧烈的颤抖了起来, 天边宛如被一把锤子杂碎的玻璃球, 细密的碎片映射着银光,斑斑点点的坠落下来。   ——闻瑟被生物芯片催化出来的领域就要崩溃了。   谢词身后的怪物们早就已经蠢蠢欲动, 它们瞪着各色各异猩红的眼睛,炙热的看着 天边错开的一道口子,   可见即使有芯片的控制, 对于欲望的本能索求依然刻在诡物的基因里。   领域中的每一口呼吸都是潮湿而闷热的,隐隐透着死到临头的灰败。   突然,一阵没有来源的风吹了过来, 吸进鼻腔里宛如被数不清的细刺扎了一下那般, 低温的酸涩感先一步落在了四周……   屏障来得快崩塌得更是迅速。   安全院的技术控制中心,亮着一道道密密麻麻的电子屏幕,能清楚的通过卫星拍摄到滨川日谭区的状况。   即使在场的每一个人都知道, 里面正在发生血淋淋的诡物侵袭,但在人类监控的最高形态下, 拍摄出来的依然是平和一片,来往的街道和人群都似乎与往日并无区别。   恐怖至极。   对未知的焦躁感浮动在整座大楼里, 这几天就连方圆百里的住户都能够时不时听到各种直升机来往的动静——在领域内战况焦灼的同时,外部世界也要被舆论压疯了。   “有动静了!”   眼尖的技术员从电子屏上观察到微妙的变化,飞快调动出卫星画面。   那些在可视化屏幕上平静得过分的画面, 这几天已经几乎让人对现代科技都感到绝望了,   在这一刻它总算是不负众望的捕捉到了日谭区四周屏障的存在,透明的块状碎片被放大到极致,宛如拼图一般斑驳的开始坠落起来, 折射出来的光线几乎让整个控制中心都处于难以直视的状态。   “好!”霍桑德拍案而起,语气里带上了罕见的兴奋,   卫星讯号一直被测不到的磁场干扰,外面的人进不去里面的人出不来,就像是往大楼上悬了一把达摩克里斯远程火箭炮一样,不知道什么时候一炮给轰成废墟了。   霍桑德狠狠的抹了一把脸,冷静下来:“领域开始崩溃了,所有人准备好!裴青山四人冲锋陷阵九死一生,我们一定要守好最后一场仗!”   “里面情况具体怎么样还不知道,要不要多找‘红塔计划’弄点武器来?”唐伞也好几天没合眼,这会儿才吐出一口气“收到通知,史密斯人已经……”   不知道看到了什么,他的话说到一半又骤然卡在了嗓子眼里,瞳孔剧烈的收缩起来。   电子屏上是还在迅速崩塌的屏障碎片,满目疮痍赤裸裸的露出了冰山一角,四处可见的断壁残垣以及死寂空荡的街巷已经足以证明里面的情况到底是有多惨烈了,一大片乌泱泱的黑雾久久不散……   但这还不是让唐伞惊悚得完全说不出话来的原因。   随着屏障坍塌到底,他们才看清了那群庞大的黑雾到底是什么,   密密麻麻、黏腻、无序、不可名状又不可直视的恐惧,再次席卷了上来。   “操……”霍桑德面如土色,“这他妈的捅了怪物窝吗?”   卫星精准的定位到了“黑雾”之中,一张张光怪陆离的脸投射在大屏幕上,蠢蠢欲动的摆动着躯干,仿佛下一秒就准备冲破桎梏厮杀出来。   这一幕简直让人头皮发麻,极致的凉意就顺着脊梁骨升了起来。   他们从来没有见过,如此之多、如此密集的诡物群!   “不能放他们出来!”唐伞强迫自己缓过神,脸色煞白的咬牙道,“滨川就在临京旁边,周围全是人口密集的居民城市。”   “废话,我不知道吗?”霍桑德嗓子都哑成气音了,隔着屏幕都能感觉到里面暴涨的能量值,无力的骂道,“可这他妈怎么办……”   就算是十个北斗局加起来都顶不了一个小时。   完了……   这两个不详的字眼难以避免的回荡在每个人发木的脑海里。   绝望和无力伴随着麻木的恐慌四处碰壁般在控制中心打转。   “不对、不对,你们快看!领域……又合并了?”死寂中响起技术员迟疑的惊呼。   所有人蓦地抬起头。   碎到地步的屏障顿时滞停在了半空中,宛如被什么东西给死死黏住了一样,紧接着,血管一样密集的霜纹占据了上风,疯了一般的顺着残片延伸了起来。   薄薄的冰层布满霜纹,顷刻间在头顶弥漫开来,   谢词预感不妙,也不再犹豫了,立刻催动芯片。   烈火、岩浆、毒液……但无论是什么样层出不穷的攻击,散在空气中都变成了焦黑的火石与冰雕。   雪山在大雾尽头浮现出它磅礴的轮廓,山脉连绵而嶙峋,无论是人还是诡物,在此刻都渺小得如一只蝼蚁,尽数升起无名的恐惧。   “你怎么还有这种力量?”谢词的脸色难看至极,他就算再蠢也该意识过来了,“修格斯骗我!”   那个阴险的怪物明显是早就忌惮闻烛的领域,才躲在红塔底下,找了他这个出头鸟!   嘴上说着有着共同目标的合作,实际上是坐山观虎斗!   狂风呼啸,人在极端环境下,总是会无师自通的唤醒基因遥远的生存记忆,幸存者后撤抱团躲在一起,以免被漫天的狂风吹飞。   雪层已经到了裴青山的小腿,长刀深深的陷入雪面,他整个人仿佛要跟锐利的长刀融为一体。   青筋暴起,手腕用力握着刀柄,紧紧的盯着大雾尽头,似乎想要透过那层厚厚大雾,再看一眼他的爱人。   这里的暴雪不是从天上温和的坠落,而是从厚厚的雪层中顺着旋风吹散开来,凝聚成了可视化的旋风层。   异化得体积不够庞大的怪物已经被卷进去看不清身影了,谁也不知道在风雪和大雾里,下一秒尖锐的冰刺会从哪个方向刺过来。   谢词自认天纵之才,以血肉之躯玩弄怪物们于股掌之中——但那时,他从未见过红塔底下真正的怪物是什么样子的,   原来纯种的领域,根本如同掌控生死的暴雪棋盘,   无论你数量多少,无论你多冰雪聪明,在这种绝对压倒性的力量面前,却连抬起手这件事情都难以完成。   “闻烛!亏你还是个王座!难不成生下来就是给人类卖命的狗?”谢词躲在巨型海怪身后大吼。   “我说过,你们争斗,谁死了我都没意见。”闻烛站在暴风眼,佁然不动,宛如整个世界的定海针,“为什么听不懂话?为什么要动‘潘多拉’?”   “是我还不够忍让吗?”   他们猛地抬头,仿佛看见漫天雪地里,出现了一条身长百尺的巨大蛇影,   庞然大物、遮天蔽日,令万物为之震颤。   也在遥远的、磁场与时空交错的红塔之下掀起了一轮声势浩大的波涛。   厮杀蚕食的诡物们纷纷抬起血淋淋的脑袋,静静的盯着赤红的天,   下一秒,尖叫声和嘶吼声顿时回荡在红塔之下。   “是雪,是暴雪……”   “是祂的味道……”   强大、凛冽、无情。   “他……”霍木感觉自己整个身体都要冻麻了,他拽住廖鑫的手臂,无意识的抬起头,目光追随着暴风深处看不清的蛇影,又落到前面几乎埋在风雪里的裴青山身上,突然不知道说什么好。   廖鑫听不清霍木的声音,只看到他的嘴巴动了一下,又悻悻的收了回来,皱眉吼道:“你说什么?我听不见!”   “我说——”霍木也扯着嗓子嘶吼,“幸好闻教授不家暴!”   “……”   神经病!   这简直像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霍木看得目瞪口呆,大概是因为人类自诩文明以来,已经很少再出现这种大规模的弱肉强食的杀戮行为,但对于生在红塔长在红塔的怪物们来说,这就跟吃饭一样的简单。   闻烛已经很久没有彻底的把领域放出来过了,强大的纯种能制造属于自己的领域,但那样暴戾又宏大的能量场,不止对猎物产生影响,也容易让捕猎者自己迷失其中,同样被暴雪吞噬,   自离开红塔之后,闻烛第一次做到这种地步,但这次,熟悉的低温幻听却迟迟的没有出现诱导他。   “凯撒琳,我什么时候才能像它们一样,完全不受到幻听的迷惑?”   “这说明你的领域足够强大,又不是什么坏事。”女人叼着一根形状奇特的草,感受到白森蚺不满的目光,这才打起精神勉强思考了一会,“也许当你找到了锚点的时候吧。”   “什么是锚点?”   “比力量更重要的东西。”   “有什么东西比力量更重要?”   “我怎么知道!”   苍白和模糊杂糅在了一起,目之所及尽是一片让人窒息的望不到尽头的茫茫。   裴青山一只手臂抬起来挡在风雪,眉头死死的压紧,不知道感应到了什么,骤然抬起头。   闻烛就这样,在风雪中看到了那双凌厉而漆黑的人类的眼睛。   原来是因为他也分出一双眼睛,死死的落在战场的另外一个无人在意的角落的,小心翼翼的盯着一个脆弱的人类,以防他也暴毙于风雪。   凯撒琳,他好像知道什么是锚点了。   巨大的蛇影无形的消散在高山之下,闻烛抬起手,又一根冰刺贯穿了试图逃出飓风牢笼的诡物的复眼,   刹那间,他的手臂在空中停滞了一下。   蜿蜒的血线深深的破开了单薄的皮肤,划开一道道鲜红的血痕,沸腾的血液还没来得及涌出,就被低温凝固在了手背上,看起来宛如一条石膏雕塑摔碎的裂痕。 第69章   被飓风和冰刺围困住的怪物们似乎感觉到了什么, 纷纷挣扎了起来,嘶吼着想要冲破桎梏。   灰蒙蒙的白雾总算是缓缓的散了开来,谢词站在包围圈里, 四处躲藏之时右臂被闻烛的刺穿, 他倒也是个心狠的,干脆让旁边的诡物直接利落的斩断了那条胳膊,   血凝固在创口处,泛着宛如肌肉坏死般的黑红色。   “修格斯的确是个背信弃义的东西, 但有一点没说错吧, 闻烛?”   狂风慢慢的小了,一根根从雪原之中拔地而起的冰刺横穿着零落四散的怪物组织,一眼望不到头,   看起来就像是暴雪铸造出来的屠宰场一样骇人。   “闻瑟死了, 你也不好过,是不是?”   谢词嚣张而癫狂的声音被风吹散,却清清楚楚的落到了闻烛的耳朵里。   他站在荒芜寒冷的雪层中, 却如履平地。   这会谢词终于看清了闻烛,也看清了他身上凝固而蜿蜒的血线炸裂开的裂纹, 落在人的躯体上,宛如被做工不佳的手艺人用线封起来的碎片娃娃。   谢词知道他说对了, 越来越温和的狂风正说明了这一点。   在闻瑟死了的情况下,闻烛还强制催动这种等级的领域,不易于找死。   真他妈的是个疯子!   纵使谢词很多跟怪物、跟各色各异的人都打过不少交道, 自以为算是也见过世面了,但是闻烛这种等级的疯子,他还真是第一次对上,这就差点要了他的命!   “我就算只有一根手指能动, 解决掉你和这群不伦不类的东西,也易如反掌。”   谢词只觉得他狂妄,   诡物跟诡物之间的能力差距就算再大,也不可能让他们不堪一击到这种程度吧?   连一个半残都打不过?   但如果他记得修格斯的即使还没能从红塔出来都能通过周岁在F区开领域,就不会那么小瞧一个当年踩着修格斯上位的王座了。   雪原骤然震动起来,连带着不可侵犯的高山都抖落下成群的雪,猛烈的雪崩和一条深不见底的地裂同时出现,   在半空中看去,宛如白茫茫的一片中撕出了一条深邃幽暗的长线。   “这是什么?”谢词跌跌撞撞的退后两步,腔调失声般的颤抖着。   “你以为只有他能连通红塔吗?”闻烛嗤了一声,他冷眼扫过那群怪物,金色的眼睛如同红塔赤红的天幕上升起的太阳,久远的恐惧把它们死死的钉在原地,高声哀嚎着,深远沉重的声音像是无形的雪山压在肩头,祂说,“从哪来滚回哪去!”   地动山摇,大地四分五裂,   不断有诡物扭曲的尖叫着坠入深渊,熟悉的声波“哭爹喊娘”的叫唤了起来,这次闻烛听懂了——来自红塔之下的语言。   但他永远只是站在那里,平静的看着,一如当年。   谢词在一片混乱中狼狈的逃窜,身后的裂缝就像是长了眼睛一样迅速的追着他跑。   操!   早知道闻烛这么不好惹,当初就不应该听信修格斯那个贱人的蛊惑!   身边的诡物相继调入地裂,那玩意就跟一张血盆大口一样,走到哪吞噬到哪——但血盆大口似乎也只是享受这种逗弄谢词的感觉,谢词甚至能感觉到当他慢下来的时候,像蛇一样迅速游走的地裂也慢了下来。   简直是赤裸裸的羞辱!   这场单方面的屠杀没持续多久,等谢词从逃窜中回过神来的时候,周围已经变得十分安静了。   大势已去——   谢词掐着手心,慢慢的跌坐在地上,   半晌,他才颓败的垂下脑袋,启唇嗤笑:“算你赢了这局,想知道什么,我都说。”   这样能屈能伸的估计放在哪个乱世里都是个人物,偏偏他却不幸的碰上了闻烛。   “我对你的什么都不感兴趣。”闻烛无动于衷。   气流紧张的凝聚了起来——   “别杀他!”这会儿在旁边听了半天卫星通讯的都坐不住了,霍桑德的语速极快,“生物芯片的异化效果太变态了,现在的受害者太多,最好留着他给天枢院送去,我们还……”   嘭——   话音戛然而止。   一根粗长的巨型冰刺毫不迟疑的拔地而起,无情的把谢词狠狠钉在了半空中——那双眼睛还死不瞑目的瞪着,似乎最终还是对这个既定的结局心不甘情不愿。   闻烛感觉到谢词彻底咽气,才转身,语气平稳:“你说了不算。”   斩草除根早就成为闻烛行走江湖的理念了,原因无他,想想修格斯就知道了。   霍桑德:“……好的。”   霍总长明智的闭上了嘴。   “我的个老亲娘……”   霍木才从暴风雪里缓过神来。   红塔计划每次清理个超过十个纯种的地区,都得如临大敌的规划训练上半个月,快把半个滨川都淹没的怪物,放在人这儿跟玩消消乐似的。   廖鑫也久违了勾起了唇角,卫星通讯里传来不少喜极而泣的呼喊。   似乎所有人都在庆祝这次从浩劫里的死里逃生,裴青山却半天没有动作,他似乎想朝着闻烛走过去,又不知道为什么硬生生的把自己钉在了原地。   “长官,霍总长说救援已经到齐了,救护车也在屏障口预备了二十多辆,我们随时可以准备下撤。”廖鑫接完通讯,语气轻松的走到了裴青山面前。   裴青山似乎才恍然回过神来,他听见了自己僵硬又平淡的声音,机械性的下达着命令:“好,你来负责。”   廖鑫才发现裴青山的表情似乎有点不太对,虽然以前他打胜仗也没什么太大的表情变化,但不至于像现在这样……难不成还有诡物的反扑?   廖鑫语气顿时变得有些警惕:“长官,怎么了?”   没人回答他。   死死握着刀柄的手悄然滑落,裴青山朝着闻烛走过去,孤零零的长刀还插在雪层里,所有人把目光聚焦在胜利本身的时候,他的眼神却从未离开过一个人。   “闻烛?”他的声音轻得有些异样,表情甚至是闻烛从未见过的僵硬。   闻烛听到熟悉的声音就想随意摆摆手,再就人类与诡物之间的力量悬殊发表一个长篇大论,最后以此要挟冥顽不顾的人类之光:“我现在是你们的救世主,从今天开始,你要替同族抵押在我这打苦工。”   但是很显然,他什么都做不到。   闻烛从不标榜自己是什么热爱世界、拥抱物种差异性的先进诡物,他出手纯粹是因为谢词自己找死的点正好卡在闻烛难以容忍的角度上,   但他看着裴青山疾步走来的身影,又对上那双红透了的双眼,第一次承认自己也许真的是个把装模作样刻在骨子里的怪物。   他好像确实、无论如何也不想要那张意气风发的脸上,出现什么突兀的痛苦又或者是什么奇怪的背水一战、死而后已的悲愤。   “人类之光,还真没说错。”闻烛轻声感叹了一句,意味不明。   冰雪消融后,凝固的血线又开始汹涌的向外面渗着鲜血。   闻烛不用看,也知道他现在看起来应该是很吓人的,大概更符合人类眼里诡物的形象?   裴长官作为一个大人类主义,似乎还挺讨厌非人感的特征,毕竟他总是把诡物形容成“恶心的寄生虫”,   想到这,闻烛缓缓的等着身上麻木的撕裂痛过去,才迟钝的向后挪了一步。   但下一秒,就被一双颤抖的手掌轻轻接住了。   裴青山的表情很骇人,看样子似乎想要把闻烛揉进血肉骨骼里又或者嚼碎成了肉渣子吞下肚去才叫解气,   可偏偏动作又是压抑到了极致的轻缓,大概是怕碰到他身上撕裂成一块一块的伤口——但伤口实在是太多了。   “不要……”裴青山的声音太嘶哑了,闻烛视线很模糊,光靠声音差点没听出来。   但他却知道,这个时候还敢朝他靠近的人,这个世界上再也找不到第二个。   “不要,闻烛,不要……”   “不要什么?”   闻烛刚问完,就脱力的跪倒下去,瞬间又被一双冰冷颤动的手臂给捞了起来,抱在怀里。   霍木和廖鑫庆祝的动作都僵在了原地,他们远远的投来惊愕的目光,随即又不忍般的挪开了视线。   是了。   难怪裴青山今天从头到尾都跟一座不动如山的雕像一样。   他大概是从闻烛出手杀了闻瑟的那一刻开始就看见了。   “求你了……闻烛,不要这样……”   “我求你了……好吗?”   他的心脏跳得真快。   闻烛迷迷糊糊的想,跟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一样。   说起来,那也七年了。   他轻轻贴着裴青山剧烈震动的胸腔,叹了一口气:“裴青山,是不是只有我能让你的心脏跳得这么快?”   “你别说话了,我带你去天枢院。”裴青山想起身把闻烛抱起来,却被他轻飘飘的勾住衣角。   血线模糊了闻教授帅气的轮廓,透过血雾,闻烛看清了裴青山的脸。   身上布满了黏腻的血液,可偏偏任何一道能够看见森森白骨的伤口,都不及那滴宛如困兽般的眼泪落到他身上要来得震颤。   “我会来找你的,就像当初那样。”闻烛想让他看到自己笃定的眼睛,可惜血肉撕裂得太快了,“你相信我。”   裴青山就眼睁睁的看着他的气息越来越轻微,还要死死的搂住这个从头到尾的大骗子:“我相信你,闻烛,我相信你……你说什么我都相信你。”   那你还是别什么都相信的好,   闻烛想,   不然又要被骗哭了。   安全院地下十八层的一号晶体,终于还是不负众望的碎了。   谁都不知道那天裴青山是什么样的一种感觉,毕竟谁也没看到过爱人宛如被焚烧的灰烬一样,血肉尽数融化在自己的怀里。 第70章   太疼了。   血管像是被点燃的汽油, 一刻不停的四处乱窜,焚烧着跟血脉相连的一切。   闻烛浮沉在浑浑噩噩的意识里,一会想起了混沌时红塔赤红的天、一会想起照亮着塔底永恒不朽的金色太阳,   两道刺眼的色彩在眼球之中不断闪现, 仿佛要将世间所有敢仰头直视的怪物都刺瞎。   就这样吧……太疼了。   就这样吧。   他不想再睁开眼了。   一声轻巧的叹息在耳畔传来。   闻烛又听到了自己的声音,掺杂着一些不耐烦:“你有完没完?我说了不行就是不行!”   “所有诡物都想出去看看, 你不想吗?”凯撒琳撑着下巴,努力诱惑道, “那可是精彩的人类文明社会!”   白蛇没兴趣:“我去干嘛, 吃自助吗?”   “……”凯撒琳小声嘟囔了一段,“老古板。”   自从这个女人穿过了能量裂缝掉入红塔已经过去了一段时间,她正好落在蛇的地盘上, 又正好遇到蛇刚刚跟不知死活的一个蚂蚁群进行了一场大战, 不要脸的揽下了“救命之恩”。   从此以后,红塔这半边最难惹的那条大蛇,身边永远跟着一个喋喋不休的人类, 人脑在红塔底下可是超过同类蚕食的补品,多得是奇形怪状、密密麻麻的眼睛盯着这颗移动的脑子。   可诡异的是, 凯撒琳在那里活了很久。   久到金黄色的头发上都长出了几根突兀的白发——这明明代表了人体机能的衰老,但她却仿佛高兴极了, 因为那是她在红塔底下唯一能够触摸到的时间流动。   直到闻烛把第十五代王座老弱病残斩了个七七八八,那段时间,红塔下的暴雪持续了很久很久, 那么大那么无边无际的一个空间里,你从哪里抬起头,始终能看到一座巍峨的雪山。   修格斯不知道从哪里听到了凯撒琳这个人——他一向是闻烛最为忌惮的那类同族,他似乎活了很久很久, 久到闻烛还是小蛇的时候,就听过他王座身边世代相传的教父大名,   他好像完全不被红塔的规则所威胁,闻烛一点都不意外他甚至可以穿透红塔本身,从人类社会那里拿到凯撒琳的故事。   但闻烛一点也不感兴趣,凯撒琳有句话说得很对,这条古板的蛇就是个该死的唯力量主义派。   可是修格斯不一样,他对凯撒琳的兴趣大到让闻烛都有些不可思议。   “你知道她是谁吗?”   “她是被写进人类史册的科学家,她拿着控制我们躯体的基因密码。”   修格斯不仅仅看上了能够完成所谓同族的“群体进化”的大脑,也看上了“潘多拉”。   “我们比人类强大,比他们勇敢,还比他们要活得更久,为什么要把我们困在金色的太阳底下?”修格斯是个有野心的诡物,“我们亲爱的同族只是不爱团结……这样的话,与其让那东西流落到人类手里成为覆灭同族的工具,不如给我……我会带着他们重新回到地面之上的。”   “修格斯,别假惺惺的,你可不是为了什么亲爱的同族考虑。”闻烛不屑一顾,“我还坐在王座上,怎么了,你等不及了么?”   诡物之间解决问题的方式很简单,最后一战中,闻烛把修格斯硬生生的绞死了。   而凯撒琳把人类的终极基因秘密交到了一个怪物手上,并告诉他,   “不要让红塔也变成战争的武器库。”   “也许我这辈子是没有机会见到‘诸神’了,也许‘诸神’这个东西根本就不存在,就像吊在骡子面前的胡萝卜一样……”人死之前,似乎就连话都变得啰嗦了起来,仿佛有太多的东西来不及交代,凯撒琳最后只是轻轻的摸着闻烛金色的蛇瞳轮廓,“不过……人类是个很美好的物种,希望你会喜欢,小蛇。”   我才不会。   闻烛想。   人类都想你这么狡诈么?   “你把我吃了吧,我不想落到其他诡物的嘴里。”人类气如悬丝的要求。   “我讨厌吃人。”闻烛想拒绝。   但是凯撒琳没有给他这个机会,就已经再也不能睁开眼了。   闻烛还是出来了,   原因太多了,也许是凯撒琳大脑里的记忆太多纷繁复杂又难以言喻了,思念如同坚韧粗壮的藤蔓一样把闻烛纠缠得密不透风,也许是他实在厌倦了红塔底下的蚕食与掠夺……   不知道,也不会有什么东西无聊到去细究这种原因。   闻烛只是出来了,然后遇到了裴青山。   在那场平平无奇的联谊里。   昏沉的记忆又打了一个转,快进了那天晚上——   他怎么和别人长得这么不一样?   初来乍到的怪物自以为十分不经意的看了待在角落里玩手机的男人好几眼。   这是一场有目的性的联谊,刚好闻烛也是个有目的性的人,   他需要一个伴侣来巩固他的社会关系,但是他找了一个月都没找到合适的。   这个肯定也不合适,   蛇教授端着鸡尾酒理性的进行着抽丝剥茧的分析。   他的理想伴侣应该是个相貌中等偏上、性格温和克制、社会关系简单、社会地位平凡,放在人群里最好体面又不扎眼的那种。   刚刚走过去的那位女博士是临大的优秀毕业生,虽然毕业去向被保密了,但想来也是在什么机关单位工作的高层,可偏偏她却端着一杯香槟十分低调又尊重的朝着男人敬了杯酒。   不妥。   闻烛这么想着,然后伸手拨通了价值200的电话。   没多久,男人就一脚把“闻建业”踹翻在地,嘴上也不毫不留情,闻教授在旁边暗暗观察,随即叹气,   戾气太重、性格暴躁、嘴上不饶人。   不妥。   夜晚的酒店里,男人精壮又爆发力极强的肌肉,配上那张轮廓冷硬俊朗的脸,把一条没怎么见过世面的蛇迷得七荤八素。   太扎眼了,年轻气盛又不懂收敛,   不妥。   吻又落了下来。   一个晚上过去,闻烛被酒精和美色麻痹的脑袋终于清醒了,   像他这样初入社会的怪物,找伴侣是一定要慎重的!   从酒店出来,两人十分默契的表示了成年人的世界完全不需要对方负责。   走之前,裴青山状似不经意的打听了一嘴闻烛的理想型。   闻烛记得当时他说:“公务员吧……或者老师?工作稳定,最好是干基层的,安全。”   “这么巧?”裴青山惊愕道,“我就是基层公务员!”   闻烛也很惊讶:“真的吗?那也太巧了。”   刚进社会的诡物先生真是好骗。   前线战区、刚升职的北斗局老大、工作稳定但是生命不太稳定的裴长官喜滋滋的就拉着人去扯证了。   好一桩旷世孽缘!   这么一条在七年前被狡猾人类拐骗的无知大蛇的脉络梳理下来,闻烛成功的又把自己从浮沉的意识深渊里给气得拉了上来。   乱七八糟的敲锣打鼓声精准的驱散了闻烛的浑浑噩噩,还伴随着一阵鬼哭狼嚎,   悲壮浑厚的嗓音透过厚厚的一层障碍物,依然效果喜人的挤进了闻烛的耳朵里。   他睁开眼,一片黑压压,什么也看不见。   半晌,发麻的身体才慢慢的恢复过来,指尖轻微的抽动了一下,闻烛细细的感受着,半天还是没能摸出来这是个什么鬼地方。   在鼻尖周围徘徊的是一股子潮湿的木头味。   手臂渐渐能活动开了,外边惊人的哀嚎声似乎还有着愈演愈烈的趋势,高高的嗓门以摧枯拉朽之势引得闻烛额头青筋阵阵跳动。   哭丧的队伍正真情实感的唱到高潮   这一户人家的大堂中央竖着一个实木棺椁,还裱着四朵对称的大白花。   一阵凛冽的寒风吹进了不透风的大堂内。   这五六月天的,哪来的凛冽寒风?   四朵白花轻轻的颤了颤,哭嚎的人只觉得背脊有些怪异的发凉……   嘭——!   变故顿生,灵堂下边盖得紧紧的棺椁,被从内狠狠的震了开来,在空中绚烂的翻滚了两圈,最后重重的落到了地上,砸得轰响。   一只嶙峋苍白的手架在了漆黑的棺椁边缘,用力攥紧的手背青筋暴起,像极了什么不可谈论的怨鬼。   颤抖的尖叫声瞬间徘徊在大堂之中,真真回响。   “我我我草!”   “死人……死人活了!”   “没活!妈的好像是是是冤魂来了!”   只见冤魂坐直了身体,整个人白得仿佛被涂了一层油漆的石膏像,直到他睁开眼皮,露出一双金黄色的竖瞳。   尖叫声更激烈了。   一队披麻戴孝的专业队伍,就这样被吓得手脚并用的跑走了。   突然之间,热热闹闹的大堂,就只留下三个人不明所以的站在一起面面相觑。   “谁来跟我解释一下?”闻烛揉了揉眉心,目光投向低着脑袋当鹌鹑的那三个身影,咬牙冷声道。   无人敢说话。   “埃尔斯。”   冷漠的咬字让埃尔斯的头底得更下了,吓得就连诡物特征都有些藏不住,短毛粗长的步足从身下伸出来,乱七八糟的走了两步。   “不关我的事……是他们两个说要让你走得体面一点!”狼蛛第一时间出卖了自己的盟友。   赛斯伸手就给了他脑袋一下:“不是你哭着跑过来问老子怎么办吗?”   “埃尔斯不知道从哪把你那条蛇给拖了回来,”李冼坦白道,“但是我们能用的方法都用过了,白蛇身上一点气息都没有,我们就猜测可能是主人……也就是你大概率是死了。”   再加上这几天闹得风风雨雨的传言,还有在电视上成天抛头露脸的那位看起来又有点怪怪的,李冼一直以为是北斗局出的手。   “所以你们就给我办了一场葬礼?”   “谁知道这蛇是你变的?之前不还是藏在影子里出来咬人吗?”赛斯解释,语气有些奇怪,哼哼两声,“这都没死成,算你命大。” 第71章   “现在几号了?”   “三十号。”   “睡了三天, 还好。”   在他的意料之内。   “什么三天?”李冼的表情有些一言难尽,“你确定吗?他说的是九月三十号,明天十一。”   “什么?”闻烛不可置信的又问了一遍, “九月三十?”   他在意识里浮浮沉沉了很久, 不过清醒过来的时候感觉也不过就是须臾,完全意识不到时间的飞速流逝。   “外面情况怎么样?”闻烛压紧眉毛。   “不太好。”埃尔斯的表情也有些严肃, 他暗戳戳的看了闻烛好几眼,迟疑道, “您的想法是……?”   闻烛不知道他那种的神色是什么意思, 不耐烦的开口:“有屁就放。少跟赛斯待一块,尽学些陋习。”   赛斯:“……”   “是这样的,红塔里边能叫得上号的诡物都被修格斯带出来了。”埃尔斯立马低头想了想道, “嗯……人类管现在叫什么来着?”   “战时。”李冼补充, “大概就是到了所谓共存亡的时候,红塔计划全面向地球公民开放。”   “就这五个月?”闻烛没想到事情会是这个走向,“修格斯也有生物芯片?他能操控得了那么多诡物?”   并不是所有诡物都像是在人类社会里面流浪久了的那么没用, 红塔底下多得是懒得掺和进来跟闻烛一样属于保守派的诡物,卧虎藏龙。   生物芯片难办的地方在于, 一定要像谢词那样,靠着激化闻瑟这样的“枯藤态”的诡物, 看起来没什么大威胁引不起太多的关注,又能够在很近的大规模的潜藏,再伺机植入芯片。   那些老东西生活在厮杀成群的红塔之下, 不可能像人类社会里的这群废物们那么好办的。   所以闻烛才觉得怪异。   “您不知道吗?”埃尔斯才反应过来,委婉道,“修格斯声称人类合谋杀了王座,这才掀起的物种战。我以为您跟他已经重修旧好了。”   毕竟闻烛认识修格斯远远在埃尔斯之前, 他很早就听过两个庞然大物之间各种各样的传言了。   听到这话,闻烛的眉头皱的更紧了。   别的不说,在红塔里,王座的确是算得上某种意义上的物理领袖,   简单而言,就是用物理手段,强迫所有诡物心服口服的领袖。   一定程度上也代表了这个物种的脸面吧——尤其在越来越多人脑基因被诡物猎取,且完成了一定的“群体进化”之后。   “这么说,不是裴青山对你动的手?”赛斯这会琢磨过味儿来,语气饶有兴趣。   “给他十个胆子他都不敢。”闻烛不想多说,“外面现在到什么程度了?”   “你可以找个有网的地方看看,”不知道是听到哪一句话,赛斯的表情看起来很奇怪,他强烈建议,“红塔计划说是保障全体人类享有同样的灾难知情权,还塑造出了一个所谓的‘精神引领者’一样的偶像人物,你不好奇是谁吗?”   闻烛按了按胀痛的眉心:“你都明示成这样了,我还能猜不到吗?”   “那你不想知道他对于修格斯所谓的‘人类设局围杀王座’,是怎么样回应的吗?”赛斯的语气更加兴奋了,他蠢蠢欲动的从兜里掏出手机。   李冼也没拦着,抱臂靠着空荡荡的棺材,黑色的长尾在半空中竖着。   三人的目光聚焦成这样,闻烛就算刚醒再迟钝,也该意识到有什么东西不太对劲了。   “想知道吗?想知道就求我,叫两声赛斯大爷听听。”   他从“闻烛”那副壳子里出来确实费了不少功夫,耳鸣的劲儿都还没过,跟赛斯叽叽喳喳的声音串在一起,头痛欲裂。   “算了,看在你……”   “别吵。”   被那双金色的蛇瞳盯着,赛斯顿时感觉浑身寒毛都立了起来,全身上下的器官发挥着如临大敌的警惕——明明这双眼睛他已经见过很多次了。   但之前很明显是一个完整的人身上被诡化出了一部分的怪物特征,现在那部分属于人的气息没有了,人形怪物身上散发出了和红塔那样的不祥之地血脉相连的古老而不可名状的恐怖。   难怪埃尔斯第一次遛出来的时候那么嚣张,都敢贴脸了,这次却跟个鹌鹑似的,恨不得把自己的脸都埋进粗长的狼蛛里。   大堂安静到只剩下郊外野草被狂风吹得窸窸窣窣乱响的声音了。   闻烛撑着脑袋缓了好一会,半天才睁开眼,大发慈悲的摆摆手:“继续。”   赛斯恶狠狠的把视频怼了过来:“继什么续继续!敢把老子当狗盘?自己看!”   闻烛皱着眉头离近在咫尺的手机屏幕远了一点,一边还不忘淡淡点评:“这么久没见,脾气又差了。”   “……”   直到黑漆漆的屏幕上出现了一张熟悉的脸,闻烛这才把注意力完全的拉了回来。   看得出来这个“精神领袖”的派头很足了,各种各样的灯照在威严的长官身上,军装笔挺干练、一丝不苟,冷峻的五官、硬挺的轮廓,就连说话都带着不急不缓的强调。   和上一次见面的时候很不一样。   闻烛想,   他闭上眼睛前那一张赤红着双眼歇斯底里的脸,这五个月一直在浮沉的意识里时不时冒出来狠狠戳一下闻烛的良心。   看来姓裴的倒也没有他想象中那么惨。   闻烛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不知道哪冒出来怪异感,   像是吊着一口气还在惊涛骇浪的海面,总算是安详的平静了下来,紧接着又犯贱的冒起了咕咚咕咚酸涩的水泡出来。   “……自愿……牺牲……和平大义……”   前面说什么闻烛都没听清楚,盯着这张脸神游了半天,直到闻烛听到了自己的名字,被别无二致的腔调念了出来。   “闻烛先生为人类与地球的自由和平事业献出了自己宝贵的生命,让我们一起向他致以最崇高的敬意。”   掌声稀稀拉拉的响了起来。   用脚底板想都知道这一板一眼的稿子是提前有人写好的。   闻烛盯着那张没什么波动的脸,听着自己在他嘴里被轻飘飘的一带而过,   长篇大论的视频在越来越低的气温中慢慢的放完了,闻烛突然笑了起来。   这下就连靠在棺材旁边看好戏的李冼都被冷得直起身。   “好,真有种。”闻烛放下手机,面上看不出有什么其他的神色,“还有别的吗?”   “这类的吗?”赛斯艰难的咳了一声,“还蛮多的。”   他确实担得上一句“精神引领者”,网上有不少裴长官拎着长刀在一线大杀四方的第三视角视频在疯传,以前被明令禁止的东西这下却刻意的摆在了明面上。   闻烛三下五除二看完了最火的几条宣言,淡淡点评:“有本事。”   “主,你别生气,要不要我替你……”埃尔斯谄媚的上前,眯着眼睛恶狠狠的比出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生气什么?”   闻烛侧头看他,这张脸虽然跟之前长得一样,但非人感的确上升了不止一个层次,蛇鳞顺着苍白的肌肤陷入锁骨之中,后背长出了类似于脊骨一样的东西支撑着站立,外露的森森白骨泛着嶙峋而锐利的银光。   一眼看上去就是个土生土长的怪物的那种。   怪物语气十分好奇,   “什么意思,我看起来像是什么怨夫吗?”   “……”   埃尔斯又冷汗直冒的低下了头。   “况且就算你去了,难不成还敢靠近他那把……”闻烛幽幽说到这里,语气骤然一顿,他突然低头开始一个一个点开那些视频,狂拉进度条,“他的刀呢?”   裴青山只要是穿上那身衣服,腰间必然别着一把长刀。   但是那么多个内容乏善可陈的视频里,闻烛甚至连刀的影子都没看见。   不知道翻到了哪里,闻烛的指尖突然顿住,蛇瞳也收缩成了一条细长的直线。   赛斯离得最近,大着胆子凑过来瞥了两眼,   那大概是个非官方的偷拍视频,摄像头偷偷摸摸的跟到了发布会后场,正好拍到了刚刚下台的裴长官。   镜头实在是拉得太远了,视频显得十分模糊,摇摇晃晃的,看得人头晕眼花。   在视频结束的最后几秒里,大概是被裴青山发现了,靠在墙上抽烟的长官远远投来轻飘飘的一眼,   随即那张在台上一板一眼的脸,朝着镜头吹了一口缥缈的白雾,又在白雾之中缓缓的勾出了一个笑,   那个表情让人汗毛倒立的程度,简直要跟闻烛这个人形怪物都旗鼓相当了。   戾色在原本硬挺的眉眼之中散开,邪气横生。   在暗沉的视频色调里面更是显得矛盾又诡异至极。   闻烛眼神微凝,刚准备拖回去再看一次,就看到视频突然变成一片空白,一个卡通人物哭卿卿的吊在了旁边,跟着一横字——视频因违反相关部门规定,已被下架。   众人还没回过神来,下一秒,手机在空中划出一个抛物线,赛斯连忙手忙脚乱的接住:“喂!你干嘛去!”   “去看看那玩意是个什么东西。”闻烛的声线冷硬极了,火星子压在喉间蓄势待发。   “你就打算这么去啊……闻素贞?”赛斯乐呵呵的抛过来一个黑色的披风。   两边明面上打起来之后,融合种可以说已经达到了一个万人嫌的程度,哪边都不讨好,融合种内部还成立了一个什么“权利保护中心”,分裂得相当猛烈,   赛斯跟李冼作为在F区名声大振的几个超强融合种之二,天天被那劳什子保护中心追着宣传抗争思想,两人一出来行动索性就带个披风,不然还被追得烦。   闻烛扣上宽大的帽檐,勉强遮住了一声鳞片和白骨,但只要一抬头,那双金色的蛇瞳还是一览无遗。   “是谁在耳边,说~爱我永不变……”   “只为这一句嗯哼断肠也无怨……”   洋式华文谁听了不说一句“呕哑嘲哳难为听”,但好在情感基调对了,唱得十分的肝肠寸断。   闻烛顿时额头冒出一条直跳动的青筋。   “雨心碎~风流泪……哎!你干嘛?”赛斯被去而复返的黑袍人死死的毫不留情的拖住了一根触手尖扯着走。   “闲得发慌就一起去。”闻烛面无表情的扫了眼后边的两道身影,   原本看热闹的一人一诡被赛斯连累,硬着头皮立刻一个疾步跟上来。   看闻烛那毫不留手的样子,一个尾巴根凉飕飕的,一个步足火辣辣的。   各自在心底恶狠狠的朝着赛斯冷笑。   说了不要掺和家庭矛盾,死洋人偏不听! 第72章   月黑风高, 寥寥无几的星光挣扎在墨汁一样的夜幕里。   安全院跟上次闻烛见到的已经天差地别了,看得出来他们也被之前修格斯轻易闯进来的事情耿耿于怀,连续砌了好几道黑色的外墙, 周围三步一个岗亭, 气氛严肃得让人退避三舍。   整个郊区百里内的视线范围都笼罩在顶端的巨型探照灯之内。   真的已经过去了整整五个月了。   直到现在闻烛才对这件事真正的产生了实感。   “这么轻易就进来了吗?”   赛斯有些不可思议。   “这基地做得也太潦草了。”   安全院加大了防御,但并不多。   对于闻烛来讲, 防御力不过是处于0到0.1的变化。   “我在F区就听说过安全院是个‘怪物牢笼’,”比起其他两个, 李冼显得就谨慎很多, 也靠谱很多,理智的对情况进行了利弊分析,“这地方错综复杂, 我们还是先找个地方计划一下, 小心为……”   话还没说完,就看到闻烛带着一行人翻到了楼上,大摇大摆的进了电梯里, 然后熟练的输入了地下层的准入码。   “……”   感受到李冼的目光,闻烛简单解释:“住过一个月。”   “!!!”   拜托你一个诡物不要把在死敌大本营住了一个月说得跟度假一下啊!   两个融合种在后面无声的对视一眼, 各自看到了对方眼中的迟疑——话说,他们选择人类阵营真的明智吗?   “你既然能够一个人这么……宾至如归的进来, 还叫上我们做什么?”李冼的表情怪异。   “当然是如果我想要这么宾至如归的话,就只好带上你们了。”闻烛朝着他笑了一下,嘴里绕着弯子, 泛着银光的鳞片落在瓷白的肌肤上熠熠生辉。   叮咚——   电梯停在了十七层。   与此同时,后知后觉的警报声也响彻了整个安全院。   “怎么……喂!”赛斯惊疑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闻烛一脚踹了出去。   三个人被毫不留情的扔进了十七层,罪魁祸首站在电梯冷酷无情的指挥他们:“跑起来。”   埃尔斯对当老大的狗这件事情十分习以为常, 十多条步足大大咧咧的撑在了地上,跃跃欲试的点了起来:“往哪跑?”   “往上。”   电梯门缓缓关上,赛斯仰头一看——闻烛自己跑下十八楼去了。   好!   好!   愤愤不平的当起了调虎离山的兔子肉,跟敏捷性的黑豹和纯多长了十几条腿的李冼跟埃尔斯比起来,赛斯显然在这方面略有短板,边跑边骂:“跑那么快催命呢?慢点!小心跑快了他事没办完又回来办你!”   比起这边的惊心动魄,地下十八层显然死寂得像是完全没有生命轨迹可寻一样。   之前在这还能看见一些来往的看守员和医生,这回整层楼却像是陷入了彻底的休眠,或者更像是被刻意遗弃遗忘了一样,孤零零的亮着苍白的灯。   空旷、寂静、冰凉。   闻烛侧头,却看到了很多密密麻麻、动魄惊心的划痕和砸碎的碎块挂在墙壁上,潦草交错,却入木三分,   这里活像是经历了什么恐怖的肉搏战一样。   闻烛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压着眉头走到了走廊尽头,终于找到了那间禁闭室。   他低头,眉间的折痕却更重了。   没有上锁?   一条细缝横在禁闭室内外。   闻烛干脆直接推门而入,屋内却是黑漆漆的一片,空无一人。   禁闭室跟闻烛那间长得差不多,干净整洁,一张床一个桌子,没什么明显的生活痕迹。   他往里走了两步,环扫一圈,却什么都没看到。   也不在这?   屋内连灯都没开,床榻整整齐齐的摆着一床被子,没有丝毫动过的迹象。   就在闻烛收回视线的时候,身后的铁门突然宛如被风带响了一样,动了起来,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他迅速转身,空荡荡的门口,依然什么都没有看见。   一声脆响,无形的气流把禁闭室的门带了上去。   只剩下墙顶狭窄的窗户洒下了一层模糊的冷光。   气流凌厉的从耳边划过,快得惊人,但闻烛的反应也十分迅速,他幅度轻微的侧了侧身体,一个尖锐至极的东西立马擦着他的脸颊飞过,发出一声轻响,深深的扎进了后面的墙壁上。   暗处那人是下的死手。   他的眼神沉了下来,黑暗中又挥过来一道暴戾的拳风,   闻烛转身闪过,熟悉而冷硬的轮廓就这样坠入了狭窄的窗口洒下来的光源里,一闪而过,   竖瞳在黑暗中收缩了一瞬,但就是在闻烛怔愣的片刻,那人已经曲肘狠狠的砸向了他的胸口,把他毫不留情的灌到了墙上去,白骨大力撞在坚硬的墙壁上,发出一声剧烈的闷响。   裴青山随手拿起剩下半截牙刷,准备给这个大半夜送来给他消遣的东西最后一击,几道冰刺突然拔地而起,把他死死的困在了原地。   “哟,是个诡物?”裴青山扬眉,漫不经心的摸了摸冰尖,好奇道,“你怎么进来的?”   闻烛没说话,那双在夜里都冒着金光的眼睛盯了他缓了半天,才干咳两声才墙上直起身来,把灯打开。   他的视线率先落到了裴青山脖子上带着的机械环——这玩意和闻烛上次看到的也不一样了,似乎是新改良升级过。   刚看到那个视频的时候,闻烛以为裴青山是被什么东西寄生了,或者是干脆出了事,安全院随便找了个人推出来伪装他的样子稳定军心。   直到闻烛亲眼看见裴青山,他看着裴青山那张戾气横生又带着几分邪性的脸,心顿时坠了下去。   不是寄生,也不是替换。   就是裴青山。   闻烛比任何人都清楚,他问:“你不认识我了?”   冰刺化成了蒸汽,在裴青山周身散开。   仅仅刚刚那一下的动静,他脖间的机械环就发出阵阵警鸣,释放出来的熟悉的高强度电压通过他的筋脉,让裴青山一瞬间直不起身子,倒在了床上。   即使这玩意使他暂时失去了行动力,但是那双眼睛依然一动不动的直勾勾看着闻烛,里面闪烁着他从未在这里面见到过的嗜血和暴戾。   “嗯?你是谁?”裴青山躺在床上,嘴里回应着闻烛的话,看起来平稳又淡定——但谁都知道,一旦机械环的电压过去了,他就会毫不留情的站起来拧断闻烛的脖子。   夜晚来袭的不速之客站在了灯光下,他实在是有一张过分英俊的脸,居高临下瞥着裴青山。   就在裴青山以为他准备趁着自己动弹不得的时候给他致命一击时,不速之客动了,   握在手心里尖利的半截牙刷也缓缓的动了,心底缓缓略过蠢蠢欲动的期待。   不过没多久,裴青山的手就顿住了,表情也有些怪异。   闻烛跨坐在了他的身上,高高在上的拎起他脖间发烫的机械环,一只手像拎狗一样,把裴青山的上半身给拎了起来——人之常情的,裴青山的视线率先落在了他嶙峋又苍白的手腕上,跟漆黑的机械环形成了极致的颜色对比。   他被迫和闻烛离得很近,两个手臂往后撑着床,扬眉饶有兴趣的盯着闻烛。   所以这个纯种不要命的闯到安全院来,是准备怎么杀他?   自裴青山这张大杀器的脸频繁出现在大屏幕上,他已经成为了诡物们隔三差五就要来骚扰一下的头号猎杀对象。   闻烛拎着他的那只手腕发力,盯着那双熟悉又陌生的眼睛,冷笑一声,朝着他的唇瓣就狠狠的咬了上去。   唇齿交融,思念像是源源不断狂暴的海水一样,把两个人都莫名其妙的淹了个底朝天。   回过神来的时候,裴青山已经托住了闻烛的腰身,舌尖无师自通的伸了进去搅在一起,横冲直撞得太过分了,又被两颗尖利的牙抵住狠狠的咬了一口。   不算疼,况且裴青山也不怕疼,   但是很奇怪,他似乎很怕这两颗牙。   “这么久不见,你怎么敢不认识我了。”闻烛伸手抵住他的下颚,咬牙道,“裴青山?”   “嗯?”裴青山还没从刚刚陌生的快感里缓过神来,掀起眼皮看他,“认识了,你是我姘头么?”   捏着他下颚的手劲儿更大了,仿佛要隔着一层皮肉把他的骨头都捏成粉。   闻烛的确是这么想的,直到他的目光突然扫到了墙壁上没被注意到的密密麻麻的划痕,   蛇瞳伸缩,力道顿时一泄,半天才哑着嗓子道:“这是谁画的?”   裴青山不明所以的看了一眼墙上各种各样形态的蛇:“我。”   “你为什么画这个?”   “想画就画了。”   “这是我。”闻烛告诉他。   裴青山毫不在意:“是吗?你怎么证明。”   话音刚落,他就感觉到了腰上一阵冰凉的滑腻——一条长长的蛇尾卷住了裴青山的腰身。   裴青山盯着跟蛇鳞交接的腰身,唇瓣微动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那块儿舔起来应该是冰凉冰凉的。   人体和蛇尾融合在一起,看起来视觉冲击极强,蛇尾锐利的鳞片向上蔓延着,深深浅浅的覆盖在坚韧又劲瘦的腰侧。   失控状态下的裴长官跟不受控的怪物没什么区别,他甚至比诡物还要阴晴不定一些,想干什么就干了。   等闻烛反应过来的时候,粗糙的手掌已经顺着腰间的鳞片往蛇尾底下滑去了,炙热的手掌让他不自觉的颤动了一下,   这手掌的主人就不是个老实的货,微微弯曲的指尖无师自通的在蛇身上摸索了起来,似乎在下意识的找什么……   啪!   一声脆响,气氛陡然凝结了起来——   这条蛇尾巴份量可不小,速度又快,即使是尾巴尖那一截抽在裴青山脸上力道都火辣辣的痛,   他的头整个都被扇得倾斜过去,半天才侧回来,指尖轻轻抹了把嘴角的血迹,意味不明的啧了一声。   “抽这么重,还说是我姘头?”   换个人岂不是头骨都得被这美人毒蛇给抽裂?   裴青山想,   幸好被抽的人是他。 第73章   闻烛被裴青山这混账的语调气得发笑:“好, 真是有本事了。”   裴青山还没来得及听出这几声冷笑里的意味,那么长一条银白色的蟒蛇尾巴就已经无影无踪了,又变回来了两条又直又长的腿。   “你干嘛去?”   闻烛被男人高壮的身形挡住了道, 冷声骂道:“滚蛋。”   “……”   裴青山自有意识开始——特别是在把那几位送进医院后, 就从来没见过有人敢在他面前这么横过,   哪一个见到他不是吓得瑟瑟发抖?眼睛里明晃晃又惊惧的写着“这疯子终于疯了, 我就知道”。   就连说是他身边最亲厚的副官,见到裴青山那双陌生的眼睛, 都会犹豫的站在十米开外。   只有这只诡物——说来好笑, 裴青山记得自己怎么说也算是个北斗局的老大吧?他不是专门杀这群东西的么?怎么突然有个这样的旧情人冒出来非礼他?   难不成是他的情况被诡物知道了,这才费尽心机的派了个漂亮玩意打算给他使美人计?   裴青山漫不经心的想着。   他现在就像一个混沌的乐子人,明明神志清醒得很, 脑子转的也不见慢多少, 只是善恶在他眼里已经看不分明了,好像就算整个世界都在他面前崩塌,万千张同族的面孔在他面前被砸个稀巴烂, 他都不会皱一下眉,   失控状态下, 裴青山会本能的追着血腥味和原始的攻击欲跑,就算是有这么高幅度的电压卡在这人的脖子上, 也没人敢没事就出来晃悠,毕竟谁在这疯了的怪物面前都是一个真空的状态——无论他们身上带着多少武器。   “我不记得了。”裴青山装模作样的环住了闻烛的后腰,下巴轻轻抵在他的肩膀上, 意味不明道,“但是你可以教教我。”   闻烛只觉得自己被一个大山狠狠的压住了,宛如铁钳一般禁锢在他身上,无法动弹, 他低头看到两条青筋蜿蜒的手臂——这具身体他熟悉的不行,正因如此,裴青山的陌生感才显得更加突兀起来。   裴青山的手轻轻滑上来,虚虚的覆上了青年脆弱的脖颈,但这个人形怪物似乎对他太信任了,即使脖子被攥在手里,也一丝一毫的抵抗的意味都没有,像是之前两个人的关系就笃定到他不会出手一样。   裴青山在心底幽幽冷嗤一声,   这么笨的一条蛇,   能活到明天吗?   “我没什么能教你的。”闻烛叹了口气,   算时间,估计赛斯那边最多也就撑到这儿了,再不走倒时候又要跟熟人们打起来了。   “为什么?”裴青山漫不经心的捏住他的指背上的蛇鳞,“你不是费尽心思就想来找我么?”   “我找的不是你。”闻烛随口应道。   他原本是打算出手解决掉那个伪装裴青山或者是寄生在裴青山身上的东西,不过现在看来好像不是很需要……或许现在,闻烛更应该去找廖副官或者霍总长聊聊。   裴青山的手却骤然顿住了。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语气突然有些奇怪,尾调轻飘飘道:“你是不是在等他回来?”   闻烛没听懂,皱着眉头问:“等谁?”   “我跟他长得一模一样,你说我哪里不如他?”裴青山压低嗓子,在耳边磨牙,“我还比他会讨你欢心,比他玩得开,比他花样多……你得试试才知道,不是吗?”   “……”   不是,后半句是什么东西?   闻烛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从前即使裴长官再放肆,也总是有一个克制的限度,不会像现在这样,死死的把视线钉在闻烛身上,仿佛完全不顾个人意愿,已经把怀里的东西当成所有物一般。   闻烛侧耳躲开裴青山的牙齿,眉头压得极低,闻教授显然还是不太适合在这样敏感的场合做一些有伤风化的事情,拽着裴青山的机械环,使了个巧劲把人重新摔回了床上,忍无可忍的骂道:“骚什么?”   “我以为你就喜欢这样了。”   裴青山还想起来来,却被闻烛狠狠的压在床上,盯着闻烛坐在他腰腹上不动声色的幻化出来的一把短匕,才妥协般的泄力,   “行,那你动吧。”   闻烛正想着用手柄在裴青山脑子附近哪敲一下能把人恰到好处的砍晕,听到这话不可置信的转过头:“我动什么?”   裴青山说:“你想动什么,都可以。”   禁闭室被陡然推开,唐伞带着一行人刚进来,就听到这句段意味深长的对话,沉默的站在了原地,下意识的带上门:“你们继续。”   结果门带到一半,才意识过来他看到了什么,立刻又死死的盯住了闻烛的脸:“不是,你真还阳飘回来了?”   “还阳?”闻烛扬眉,气笑了,“还你爹。”   唐伞:“……”   不是就不是,怎么还骂人呢?   “不是说了防御给我升级升级升级!又让那群玩意混……”霍总长的语气骤然一惊,与唐伞的表情如出一辙,“我草,你诈尸了啊?”   两个融合种一个诡物被五花大绑的扔在了走廊上,两位这栋大楼的最高执行官都够着脖子去看不知道是“诈尸”还是“还魂”的这位英雄来了。   感觉到闯进这个房间的气息越来越多,闻烛明显感觉到身下的人变得暴躁多了,脖间的机械环开始一个劲儿的狂响。   霍桑德这才反应过来,侧头看了一眼门,蹙眉道:“锁怎么又被撬坏了?”   跟个老鼠一样!什么锁都关不住!   “你锁他干什么?”闻烛坐在裴青山身上,死死的压着他乱动的身体,还不忘毫不客气的侧头恶狠狠甩了霍桑德一眼。   霍桑德被小辈这么一训,脾气也上来了:“是老子要关他吗?你以为我想接这个烂摊子?”   “你好好的为什么不回来?啊?你早干嘛去了!”霍桑德怒道,“现在跟我放马后炮!他以为你死了。”   掷地有声的回荡在禁闭室里。   闻烛顿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你有没有心啊?你是舒服了,该杀的杀,该弄死的弄死,自己拍拍屁股跑了!你试试自己好好一个活生生的伴侣在化成一滩血水,尸骨不留,换你试试!”霍桑德这份气至今为止才是真正的找到人出了,“换你你不疯?”   闻烛刚死的那几天,裴青山整个人都像是丢了魂一样,完全联系不上人,   两天后在公寓里找到他,一言不发的拔起刀就上了前线。   霍桑德临危受命,硬着头皮当起了裴长官的“特殊时期监督员”,但意外的是,前线战况难以置信的好,他几乎把把打胜仗,源源不断的捷报从前线传来。   不过没有人敢放下心,在一号晶体不断开裂的情况下——那玩意跟裴青山可以说是一种与生俱来的共生绑定关系,霍木跟踪研究了很多年,只在一大堆数据里面敲定了一个模糊的结论,意思是裴青山的基因序列被人注入过“潜在标记X”,这种标记X就像是一个隐形的“接口”,能够跟一号晶体产生无法捕捉的外在联系。   果不其然,两个星期之后,裴青山就失控了,   毫无预兆,但又在意料之内。   霍桑德接到消息的时候第一反应竟然是松了口气,大有一种该来的终于来了的释然。   这次失控受伤的人数很多,不过好在霍桑德早有预备,最后除了他自己的儿子注射检测芯片的时候被半路麻药免疫的裴青山送进外科了,其他暂时还算可控。   他看着闻烛沉默不语的样子,冷哼一声,杀人诛心:“怎么?想摆脱的人彻底摆脱掉了,又回来干什么?”   “我不是……跑了,”闻烛不知道怎么解释,半天才道,“我刚醒。”   霍桑德五彩斑斓的表情别扭了半天,这才好了一点,上下把闻烛打量了个,不过纵使他再火眼金睛,这种等级的诡物也的确是接触的少,看不出来他现在是个什么状况,只好冷哼一声:“你自己把这话留着跟裴青山说吧——如果他能听见的话。”   “我听得见。”机械环狂响的那位冷冰冰的看了他一眼。   霍桑德想也不想的就摆了摆手:“不是说你。”   机械环响得更密集了,地下十八层都开始闪烁其猩红的灯光——自从一号晶体裂开之后,裴青山就被霍木植入了一个芯片,芯片连接着整个十八层的中控,专门用来检测身体状况和激素分泌情况,为此还把拔老虎毛的霍研究员给送进医院去了,现在还没能出来。   “我又哪句话惹到他了?”霍桑德一言难尽的跟着唐伞后退了一步。   裴青山盯着闻烛,眼底闪烁着一簇灼灼烈火:“你有那么多话想对他说?我偏不把他还给你,怎么,你要杀了我吗?”   “……我什么都不说,行了吗?”闻烛起身,只觉得额头的青筋在暴跳,简直是在疯狂考验他的耐心。   “啥他啊你的,”霍桑德听得一头雾水,随后反应过来有点一言难尽,语气怪异,“搞这么精分,醒过来不会灭口所有看到他一人分饰两角的知情人吧?”   “难说。”唐长官也点了点头。   “也是,毕竟……我要是死了,他也活不成。”裴青山勾起一个有恃无恐的笑,那笑意又不太达底,诡异又阴沉。   闻烛没注意这些,只觉得聒噪:“行了,别给脸不要脸。” 第74章   会议大厅——   霍桑德坐在椅子上摆谱:“所以呢, 你现在是以什么身份跟我谈?”   这间会议大厅自建成到现在从来没有这么拥挤过,大概是因为来的不止有一些举足轻重的高层,还有高层们带进来的保镖团——这还是被霍总长削减后的结果。   对付这么一个单枪匹马的纯种, 用得着你们这么如临大敌?   真是丢人显眼!   但这也是没办法, 红塔计划最开始实行的那个绝对保密机制,不仅普通民众收不到消息, 就连除了参入其中的国家机构之外,一视同仁的保密、隔绝。   有不少活了大半辈子准备光荣退休的, 突如其来说是要接受个这么前沿的世界观有些难也实属正常。   闻烛倒是看不出什么特别的情绪波动, 反问道:“你想让我以什么身份来?”   “一个高级纯种?”霍桑德意有所指,“还是死而复生的闻烛先生?不过以你现在的样子,谁能承认你之前的身份, 闻烛?”   “认什么认!这不是摆明了说这么大一个纯种混在我们眼皮子底下却连一个发现的人都没有吗?动摇军心!不妥!”   “我赞同, 咱们现在这个局面,为了维持社会稳定,连裴青山这种情况都推出去了, 现在告诉民众裴长官的爱人是个纯种诡物?这不是好笑吗?”   “喂,我说, 你们真的信这个纯种话吗?”还有人幽幽道,“不会是修格斯派来的暗桩吧?我们难不成真的还要跟诡物商讨什么合作事项?这业务也太广了吧?”   霍桑德火冒三丈:“你什么意思?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老子亲眼跟的, 你在质疑谁?”   “霍总长,我对您可没意见。”年轻人嗤道,“顾全大局罢了。”   “贵机构的凝聚力简直让我瞠目结舌。”其实光看闻烛这个人模狗样的气质, 不愧是做过大学教授的,在这场争论里面,看起来竟然比某些争得脸红脖子粗的要更像人不少,“你们竟然能拿这么一个领导班子去跟修格斯拼, 肯定有自己的过人之处吧。”   “……”   这一定是嘲讽吧。   “我没什么耐心。”闻烛敲了敲桌面,场面顿时安静下来,坐在方桌最里面的人形怪物缓缓道,“各位还是先说说自己的优势吧,凭什么能让我跟你们合作?”   “……”年轻人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简直是倒反天罡!   气氛陷入凝涩,闻烛扫视了一圈,熟悉的微笑摆在了脸上:“没人说话?那我就点人了——那边那位说我是暗桩的,对,你来。”   年轻人被这双金黄色的眼睛一扫,顿了好一下,半天才悻悻道:“到底是我们求着你合作还是你要跟我们合作?”   闻烛倒是很乐意跟他们梳理一下现在的局势:“裴青山失控之后,前线节节败退吧?修格斯很强?他很擅长控制群体,是不是从没见过那么多纯种打组合战?”   霍桑德看了他一眼,   不是,这人不是才醒吗?这也知道?   说到这,年轻人有些沉默,语焉不详:“还成吧……”   霍桑德索性直接认了:“他的确是红塔计划成立以来遇到的最强大的诡物。”   “是,当年杀他一次也确实让我受了点皮外伤。”闻烛煞有其事的点头。   “……”   霍桑德觉得这俩人其实能凑到一块去有时候也不是完全难以预料,果然一个被窝睡不出两种人。   “不谈合作也正合我意,正好我也没什么想跟你们合作的事情。”闻烛点头,“不过裴青山我要带走。”   “你带走他干什么?”霍桑德语气怪异。   “你说呢?”闻烛反问,“谁不知道我跟他睡七年了?”   “不行!他是人类指挥官,他有自己的指责!”   “他有什么职责?”闻烛咄咄逼人,“你们凭什么让他顶在一线,又把他当狗一样圈养?想让他替你们这群人承担职责,解决自己高官厚禄的后顾之忧,又怕他、惧他、忌惮他?你自己觉得好不好笑?”   那人气得脸红脖子粗,只道:“他不会跟你走的!”   对啊,裴青山是人,他是北斗局指挥官,他可绝不会因为儿女情长跟一个诡物走的!   “是吗?”闻烛勾唇,“现在可说不准。”   年轻人皱了皱眉头,随即又道:“他现在处于失控状态,无差别攻击看到的生物,还保留了较高的智商,却一点感情波动都没有,难以控制——你认为你凭什么能把这样一个……带走?”   他说话很委婉,但是闻烛不爱听。   空气中流动着的无形气流似乎瞬间染上了冰冷的寒气,霜纹宛如蜘蛛网一样密布在四周的墙壁上,发出“嘎吱”的脆响。   “什么东西?”   “这是什么!来人!”   冰刺拔地而起,精准的擦着在场高层的皮肤刺了出来,宛如荆棘牢笼一样把人卡在了里面。   “现在你看看,我凭什么?”   霍桑德都被他这一下给惊动了,咬牙切齿道:“闻烛,这可是安全院!”   这和直接向他们发出挑衅有什么区别?   外边反应也很快,廖鑫副官带着人就冲进来了。   他看到这场面,脸色十分微妙:“怎么了?”   “你看不出来这是怎么了吗!”   “诡物攻击安全院总部!你们还不给我拿下!”   拿下什么就拿下,他们能拿下吗就拿下!   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廖鑫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把皮球踢给了霍桑德:“总长,发生什么事了?”   气氛极度焦灼,双方都蓄势待发。   霍桑德揉了揉胀痛的眉心,余光突然扫到默默跟在后边的一个身影,声调几乎要破音:“草,你怎么又出来了?谁把你放出来的?”   众人的目光这才投向了跟着北斗局一行人混进来的裴青山,他丝毫没有“越狱”的意识,好整以暇的靠在门边。   这下这群人更是如坐针毡了。   一个煞神还够吗?又来一个!   偏偏还有看不清局势的傻蛋:“裴长官来的正好,北斗局还不快些把这个猖狂的诡物抓起来!”   其他人惊愕的视线齐齐扫向他,就连那个年轻人的脸上都是一言难尽:“裴青山失控没通知你还是他们两个结婚没通知你?”   尽出洋相!   “把谁抓起来?”裴青山却似乎听进了他的话,缓缓走到闻烛身后,捏着他背上的白骨,勾唇道,“把你啊?”   他突然又话音幽幽一转:“这么坏?你要杀了他吗?”   裴青山的视线落到了男人的脸上,那根本不像是人类的一双眼睛,除了暴戾和冷漠,什么也看不到。   似乎闻烛只要点头,他就会动手。   机械环的警报跟在座各位的心脏跳动频率都快卡上拍子了,这位在北斗局干了很多年所向披靡又忠心耿耿的老大,此刻却比闻烛这个人形怪物看起来更加诡魅。   “简直是、简直是……”老家伙怒发冲冠的说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哎呦喂,我真服了。”霍桑德感觉自己脑子都要炸了,他面部肌肉几乎已经麻木了,“各位,少说两句吧,没看到就算闻烛把你们都弄死,裴青山也只会在旁边鼓掌吗?”   “以为他现在还是那个能让你们在家里高枕无忧就听到捷报的冤大头了?”   “你们敢说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在座的各位都没责任吗?”霍桑德的话掷地有声,“前几年有人称他叫什么?战争兵器!那他妈是活生生的一个人!北斗局开支都被削减成什么样了?”   “好不容易成个家,又被你们这个逼着那个要挟,把人家同床共枕七年的鸳鸯硬生生的拆散开了——翟横的事情还没把你们扇醒吗?”   霍桑德看这群搅混水的人不爽很久了,几句话把在座的说得每一个脸上有好脸色的,心底才爽了。   霍总长能做到今天这个位置,把这群人训得跟鹌鹑一样,确实是有自己的过人之处,他看向闻烛,语气缓和了下来:“但话又说回来了,裴青山再怎么说也是在人类社会正常长大的,你觉得等他清醒过来了,会对同族的灾难袖手旁观吗?”   “关我什么事?”闻烛冷硬不吃。   霍桑德继续:“修格斯打着你的名头为非作歹,你也很不爽吧?”   这句话确实是说到闻烛的心坎上了,这位如今单枪匹马就敢来闯安全院的诡物,再怎么说之前也是个雄霸一方的王座,   如今被一个手下败将拿着鸡毛当令箭。   闻烛的视线逐渐落在他的身上,扬眉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陷入死局的谈判,在霍总长的起死回生之下,终于能够继续推行了下去。   “看清楚了,我不是裴青山。不管是人还是诡物,我一个都看不上,也都不会手下留情。”最后,那双非人的蛇瞳就在长桌的尽头静静的看着他们,“你惹烦我了,我就杀了你。他们看我不顺眼,我就杀了他们。我没有裴青山那么好的脾气,懂了吗?”   谁都知道,他说到做到。   会议结束后,一个新的问题出现了,   这位不知道是用什么方法越狱的长官大人,竟然塞不回去了。   “长官,不行的。”廖鑫第四次重复,“闻先生不同意跟您一个房间。”   “为什么?”裴青山似乎有些不明所以,随即语气又阴沉了下来,“因为我不是‘裴青山’?”   “……因为闻先生说,他刚醒,身体还没恢复过来,不接受剧烈运动。”廖鑫面色灰败的转述道,“而且现在是敏感时期,他得集中精神。”   “我又不会拉着他跑步。”   裴青山不明所以,混沌的脑子只学会了硬闯。   廖鑫又拦不住他,两眼一闭就当做没看见——反正话他是传到了。   裴青山是个什么德行,想必闻教授一定比他清楚!   被硬闯的时候,闻烛刚刚洗完澡出来,   他想事情想得入迷,鼻尖骤然捕捉到了一股熟悉又格外令人生厌的气息,但那几乎转瞬即逝,闻烛还没仔细抓住,就已经被一个高壮的身影从后面环住了。   “你身上什么味道?”闻烛伸手压着裴青山的脑袋,没嗅出个所以然来,“你见过谁了?”   “嗯?”裴青山好似毫无察觉。   是错觉吗?   闻烛总觉得,那像是一股子熔岩的味道,冲鼻的恶臭。   当然现在他估计也问不出什么东西来,裴青山失控认不清任何人之后并没有给闻教授带来他所期待的私人空间,反而变本加厉的缠上了。 第75章   “学长, 我是64届的骆建言。”   “学长你好,好久不见!”   “我们之前在优秀毕业生交流会上见过,你还记得我吗?”   “闻学长, 我叫骆建言……”   骆建言蹲在安全院职工寝室门口, 打了半天的腹稿。   巡逻的守卫都往这边瞟了好几眼,要不是看这位是刚从会议室出来的年轻要员, 还以为进贼了。   “我刚刚在大会上那么反驳他,他不会讨厌我吧?”   骆建言像个精分一样, 半天又摇头,   “他肯定记得我,毕竟当年那么多学弟学妹找他合影,他只跟我握了手。”   “况且刚刚在会议上, 他也瞥了我好几眼。”   “肯定是眼熟我的吧?”   骆建言想着都要自嗨上了。   暂且不提闻烛在临大念书的时候有多风云、战绩有多耀眼,   如果你在大一的时候,大汗淋漓军训完还要站在报告厅里听一群大腹便便的人在讲台上吹牛逼,突然看到闻烛这种自带一阵清风拂面的冷气, 并且寥寥两句就结束说教的,你也会心动的。   不过实在可惜, 那时候闻学长已经都快硕士毕业了,跟着导师出国走项目,   骆建言托人约了几次没把这位鼎鼎有名的学长给约出来。   后来再听到闻烛的消息的时候,他已经结婚了。   犹豫就会败北!   骆建言现在已经深谙这一规则,他对着瓷砖折射出来的画面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领, 然后轻轻敲了敲门。   估计是闻烛没听到,他缓缓的捂住自己剧烈的心跳,又敲了一次。   “咔嚓”一声,这次门打开了。   骆建言的视线第一眼就落在了闻烛有些凌乱的浴袍上, 刚刚做了一个小时的准备迅速变成东流水,耳根红了个透:“学学学学长,我不知道你在洗澡!不好意思!”   “?”   闻烛脸上写着“有屁就放”四个大字。   骆建言轻咳了一声:“你还认识我吗?”   “嗯,那个说我是暗桩的。”闻烛好整以暇的看着他,“这么晚了还要打一架吗?”   “不是。闻学长……我们在临大见过的,”骆建言边比划边说,“毕业生交流典礼,64届那一次,你记得吗?你还跟我握手了,让我好好努力。”   闻烛后来留校当老师,见过的临大学生多如牛毛,闻言只是扬眉道:“你有什么事?”   “我就是听说了您和那位的事儿,想来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上忙的。”骆建言可不像是来帮忙的,半夜三更出现在闻烛房门口,倒是像来趁虚而入的,但偏偏这人理直气壮的很。   “你要帮我们什么忙?”话音刚落,闻烛身后就升起一个冷硬又嘶哑的声音,一双恶鬼一样的眼睛从他背后大大咧咧的冒了出来。   裴青山冷眼看着这不知道从哪来的八竿子打不着的“学弟”,手臂环住闻烛的腰身,紧紧贴住,高大的身躯半边陷入阴影里。   这还是骆建言第一次在失控后见到裴青山真人,这位褒贬参半的传奇人物跟之前比起来的确是判若两人,他站在那里就仿佛被没有实体又遥远的恐惧锁定了一样,好像下一刻就要被吞噬掉,鬼气森森的。   难怪安全院严防死守到这个地步。   “闻烛,裴长官还没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去吗?”骆建言春心荡漾的表情顿时变得有些严肃,他把“自己的房间”这五个字咬得很重,一边朝着闻烛使眼色。   闻烛看出来了他的意思,大概类似于“要是被绑架了你就眨眨眼”。   对于裴长官夜深人静怎么又摸到他房间来这件事情,闻烛也是持反对态度,但这毕竟是在外人面前,他稍微动了动身子,试图摆脱裴青山那双掐得太紧的手,一边神色淡定:“怎么,我们晚上睡一个房间还要跟你们打报告吗?”   骆建言委婉道:“他现在很危险。”   “你来找我到底什么事?”   闻烛心说现在你们这群人才看起来更危险吧,他要不是在会议上给这群东西来一个下马威,让他们忌惮上他的能力,估计现在早就被围攻了。   把骆建言这样一个小辈派出来干什么?   还打起莫名其妙的同窗牌了?   闻烛沉下眸,一瞬间闪过无数种可能。   骆建言清了清嗓子,神色认真的看着闻烛,然后道:“我就是想问一下,能不能邀请您吃个饭。”   “吃谁?”闻烛纳闷。   骆建言的脑子生生卡了好一会才转回来,硬着头皮解释道:“……就是餐厅。”   闻烛这才后知后觉他玩得什么把戏,有些好笑:“你不知道我已经结婚了吗?”   而且婚姻对象就站在他身后,要不是闻烛死死的抵在门口,这只狗大概已经上獠牙了。   “年轻人胆子就是大。”   “没关系的,我不介意。”骆建言回复的极快,他耷拉着眼皮,可怜兮兮的,看起来很诚心,“能给我一个机会吗,学长?”   他怎么知道闻烛最吃这一套!   不过还没等到闻烛做出反应,率先回答他的是门被某人“嘭”的一声关上的巨响,力道大到整层楼都能听到回音。   骆建言先是叹了口气,又遗憾的啧了一声,喃喃道:“还没离婚呢?”   “裴青山,你给我回来!”闻烛指尖勾着他的颈环,忍无可忍,“蠢货,你没看出来他是专门来逼你动手的吗?”   现在这么敏感,裴青山再动手把人送进ICU就好看了!   那姓骆的小学弟要真是这种时刻还敢来单纯进来约会学长的人,也不会年纪轻轻干到会议大厅的位置上了。   裴青山的视线沉沉的落到了闻烛身上,半晌,冷嗤一声。   这人才是蠢货,   看不出来那只开屏的花孔雀眼神有多黏腻吗?   就差贴他身上了。   他一边看着闻烛,又一边冷冰冰的想,   这个纯种也够不识好歹的,还敢在他面前蹬鼻子上脸,   反正外面现在已经够危险了,他这样能闹腾的纯种估计也没个几年好活头了。   裴青山越想越蠢蠢欲动,   与其死在哪个不知名的地方,不如干脆先一步死在他手里,反正他会好好把人做成标本裱起来的。   至少不会痛。   “过来啊,愣着干什么?”   闻烛靠在床边,挑着眼看他。   裴青山一边缓缓的走过去,指尖划出一把轻巧的短匕,视线赤裸裸的游离在闻烛身上的各个部位,似乎在思考从哪里下手。   “愣着干什么?”闻烛看裴青山站在面前半天没动作,扬眉啧了一声,自顾自的低声,“不会这也忘得一干二净吧?”   话音刚落,裴青山就感觉一阵雪的味道浸入了鼻尖,顺着管道冰凉凉的洒进了胸腔了,仿佛要在他的胸口散开霜纹一样,   这人的唇瓣跟他的脾气很不一样,软得要命。   从唇峰到唇角,直到冰凉的唇瓣完全染上裴青山炙热的温度,他才算满意。   “你亲的是裴青山还是我?”   “?”闻烛脑袋还沉溺在晕晕乎乎的吻里,压着脾气哄,“你就是裴青山。”   裴青山看上去十分不满意他的答案:“我不是裴青山。”   如果裴青山没有像现在这样忘得一干二净的话,他应该闻烛的耐心只有一句话的功夫,果不其然——   “那你滚。”   闻烛懒得惯他。   “……”裴青山的手诚实的顺着散开的浴袍摸到了腿根,他看到闻烛敏感的泛起了晶莹剔透的蛇鳞,突然道,“给我看尾巴。”   “凭什么?”闻烛浅浅的喘了两口气。   “给我看尾巴。”   闻烛青筋直跳:“你别以为你现在变成傻子了就能为所欲为!你信不信我抽你?”   “那你抽我吧,”裴青山得寸进尺的蹭了蹭他的脸颊,压低嗓音,缓缓道,“像之前那样。”   “……”   妈的,现在用尾巴抽他一巴掌还得怕他舔上闻烛的尾巴。   深夜的月光清澈得过分,光晕散在墨里,一眼看上去像是月亮背面自带的斑驳起伏。   “停一下……裴青山!”   闻烛之前发情期跟裴青山用尾巴厮混过两天,这还是他第一次在清醒状态下,被深入到这个地步,蛇身的鳞片都泛着战栗的白。   失去理智的人这会却变成了裴青山。   “你抖什么?”闻烛能感觉到缠住他蛇身的手臂在发着小幅度的颤。   “嗯?”裴青山更卖力了,把闻烛顶得一句完整的话都拼凑不出来,才道,“是你在抖。”   他比之前不可控多了,闻烛几乎以为自己要死在这场欢愉里,他恶狠狠的牙印遍布在裴青山的肩膀上,但这人毫不在意,甚至好像更兴奋了,   那双深邃的眼睛比今晚的月光还亮,   熟悉的感觉不请自来的包裹住了两个人,像是波纹深深的融在夜色里。   快天亮的时候,闻烛终于□□哑的嗓子渴醒了,   他一睁眼,就看到一双眼睛一动不动的盯着他,   大半夜的,看起来还怪惊悚。   罪魁祸首见闻烛醒过来了,又若无其事的挪开眼睛。   闻烛忍无可忍道:“你不睡觉?”   “睡。”裴青山慢吞吞道,“刚醒。”   闻烛嗓子还哑着,坐起身盯着他看了半天,最后又意味不明的摸了一把他的侧脸:“裴青山,你知道我耐心不太好。”   裴青山似乎没听懂他的意思,只是静静的看着他。   闻烛嫣然已经成为了安全院的头号大名人,第二天一早就收到了来自唐长官的即时邀请。   “怎么最近好像都很喜欢找我单独谈谈?”闻烛脸上还带着睡得不是很好的倦容,不耐烦的坐在椅子上。   唐伞表情怪异:“都?还有谁?”   除了他,还有谁有这本事敢在裴青山眼皮子底下抢人?   “那个年轻人,叫什么建国……”   唐伞想了一圈没想起来谁叫建国,半天才道:“骆建言?”   “对。”   “你离他远点吧。”唐伞表情突然变得有点一言难尽,“那人也是个疯子。”   “说说吧,什么事?”闻烛懒洋洋的靠着,他盯着唐伞的眼睛,似乎任何事情在这样一双蛇瞳之下都无处遁形。   “你先别急着骂我。”唐伞先抿了一下唇,眼神极快的扫了一下窗外,思虑片刻,才压低声音道,“最近,你有没有发现裴青山不太一样的地方?”   闻烛扬眉:“这还用我发现吗?”   唐伞组织了一下措辞:“我指的是别的方面……”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闻烛的表情突然变得相当奇怪,他半天没开口。   “安全院地下十八层的监控在上个月25号、27号,这个月1号、3号,都被不同程度的波段干扰过。”唐伞的表情很严肃,“之前一直找不到故障点,直到昨天,在裴青山从十八层出来到会议室之前,波段又出现了一次,这次持续的时间更长了。”   闻烛搭在桌面上的手指无意识的点了点:“所以你是什么意思?”   “你不觉得,像是有什么东西可以干扰了监控,跟裴青山在暗中进行交流吗?” 第76章   空气骤然安静了半天, 看着那双没什么波动的竖瞳,唐伞顿时感觉到有些坐立难安。   不知道从哪吹来一阵凉飕飕的冷风,仿佛带着细密的冷刺一般。   “你把我叫来是为了讲鬼故事吗?”闻烛神色不变。   “你知道我没那么无聊。”   “你跟那个什么建国不是一路货色?”闻烛眯起眼睛, 打量着唐伞, 他那双眼睛似乎能够看透一切虚情假意,“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人家叫建言!   唐伞抽了抽嘴角:“我们已经是老朋友了, 我不会害你的,不是吗?我还比裴青山还要早一点认识你呢。”   “你也可以比他早死, 要试试吗?”护短的人形怪物冷冰冰的威胁他。   听到这话, 唐伞反而没那么慌张了,伸手摸了摸背后蓄势待发的冰刺:“闻烛,你要是真的一点疑虑都没有, 刚刚这玩意就该把我捅了个对穿吧?”   闻烛没说话, 静静的看着他。   唐伞的指尖不自觉的摩擦着手上的钢笔,   实话说,唐伞大概是除了裴青山那个时代的产物之外, 有史以来升官升得最快的长官,他年纪轻轻坐到一群人头上, 多得是人不屑一顾的盯着他等他出错。   所以他在衡量,衡量到底要不要把这件被很多人都带进土里的秘密, 告诉一个纯种诡物。   “杀了修格斯之后,你打算怎么办?”   “这么有胆量?”闻烛讶异的扬了扬眉,不跟着唐伞的节奏来, 反问道,“说不定是修格斯把你们全军覆没,那时候你又打算怎么办?”   “逃。”唐伞面上不显,心底早就把这件事情抽丝剥茧翻来覆去的想了一万次了, 但他想不到新的转机,“藏起来,再厚积薄发。”   这一向是他们这个物种的天赋。   “你看到了,红塔之外并不是什么适合诡物生存的好地方。”闻烛靠在椅子上,垂着头,阴影洒在半只眼睛上,像是覆上灰尘的玛瑙,“修格斯死之后,我会尽量把它们都带回去。”   “但是你没办法控制诡物从红塔逃跑。”   “至少我可以把数量压到最小化”闻烛顿了一下,“恢复到凯撒琳掉进红塔之前。”   虽然红塔计划世界范围内对最近一次的塔□□跃度爆炸式增长大部分归结为凯撒琳的基因被红塔怪物窃取,实际上这不过是原因之一——即使大脑没有被诡物分而食之,但凯撒琳的基因闻烛是带不走的,人类光是以活动着的生物体态存在于红塔里,都是一种无意识的融合,   除此之外,大概还有王座权力被消解的缘故,闻烛离开之后,王座没有易主,反而陷入了架空的状态,不受管束的诡物越来越多,再加上修格斯这种乱臣贼子在一边煽风点火,不乱都难。   “最小化是多小。”唐伞想找他要一个能够量化的数据。   “我只能保证把破坏性大的纯种都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他们永远都不会离开红塔。”这是闻烛能给出的最大的诚意。   “永远不会离开红塔……包括你自己么?”唐伞突然道。   “包括我。”闻烛说。   银色的戒指落在指根轻微的发烫,闻烛无意识的搓了搓。   半晌,唐伞叹了一口气,突然有一种惴惴不安却又如释重负的怪异感。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吗?”唐伞抽出钢笔的笔盖,在白纸上随手写了一串洋洋洒洒的字符,“那些来抓闻瑟的研究员,背靠着的资金链其实都是来自一个叫唐宗业的商人。”   唐伞这么说就有些多余了,唐宗业的名字实在是够响亮的,大概是路边随便遇到一个上了初中的小孩都知道他。   “他不是搞汽车的吗?”闻烛没想到唐伞的唐竟然是唐宗业的唐,毕竟他看起来比权骑那个老古板穿得都朴素,怎么看也不像是当过首富的家族里的孩子,“你跟唐宗业……”   “我爷爷。”唐伞语气低调的带过,“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早就转行搞生物科技了。”   “四十年之前,他收购了外国一家没落的生物科技研究室,资料丢失的太多了,但据我所知,那家研究室至今为止至少存在了两百年,它就叫‘红鸽集团生物科技研究中心’。”   不过这研究中心在老爷子手里也没搞起来,自从去抓捕闻瑟的研究人员无一生还只回来了一个什么都不记得的孙子,这个机构就再次没落了,也算是砸手里了。   “什么?”闻烛听到这个名字压紧眉毛,“红鸽不是谢词跟那群疯子弄出来的邪教吗?”   “我一开始也以为只是一个因时而现的短暂又潦草的组织而已。”唐伞说,“但其实有很多地方我们都解释不清楚,比如‘红塔计划’举世界之力都没有进展的东西,为什么能在谢词手里,不到半年的时间,就凭借一个数据碎片突破到了这种程度。”   “所以你有结论了?”   “‘红鸽’在很久以前就出现了,按照现有记载的资料推算,它的建立几乎跟发现第一个塔口处于同一年,不过更有趣的是,我在这个实验室里找到了很多很多数据和研究资料。”唐伞的语气急促了起来,“早在很多年以前,就有人试图通过融合诡物的基因完成人类进化。”   融合、进化、破而后立——那一直以来都是“红鸽”的宗旨。   “他们失败了么?”   “不,”唐伞摇头,“他们成功了。”   “塔尔赫人,就是他们创造出来的第一批新人类。”   金色的竖瞳骤然收缩了一瞬,半天,闻烛才目光沉沉的看向他:“你敢为你自己说的话负责吗?”   “别这样看着我,我一开始也不相信。”唐伞把那张鬼画符一样的白纸掉了个头,摆在闻烛面前,并且用着生疏的语调念了一遍。   闻烛掀起眼皮,他很熟悉那些个音节:“是那首童谣。”   “凯撒琳给你唱过吗?”   “她说这象征着和平的语调。”   唐伞耸了耸肩膀:“也许吧。”   “这首童谣前半段唱得是一位英勇的塔尔赫勇士,即将骑着骏马踏过环绕着家园的黑色河流,后半段是他的马累死了他都没跑出去,于是心如死灰的跳到了河里,最后却奇迹般的生还了。”   这三言两语的概括听起来的确隐喻意义很强。   “所以凯撒琳才能够在‘红塔’下面活那么久,因为她不会被寄生,也不会对红塔产生排斥。”闻烛很快就转过弯来了。   “自从凯撒琳掉进去之后,一线战区出现的诡物也没有少多少,数不清的纯种吞噬着战区,甚至建造了自己的王国。”唐伞看着闻烛,突然道,“还有一个人,跟凯撒琳很像,也能够这样毫无阻拦的进出在任何诡物横生的地方。”   他甚至能够解决具备繁衍能力的纯种突如其来的发情期。   闻烛沉默了半天,再开口时才发现自己的嗓子有点干哑:“所以凯撒琳不是最后一个塔尔赫人,裴青山才是?”   “具体有多少血脉传承我不知道,”唐伞摇了摇头,“可能需要去问问隋安将军了……或者,裴青山本人。”   “我能不能理解为,裴青山和凯撒琳,实际上跟那个见鬼的‘潘多拉芯片’是同源的?”闻烛摩擦着食指的戒指,神色意味不明。   “部分同源。”唐伞只敢这么说,“塔尔赫人的实验实际上是从在胎儿时期进行的,谢词的体外芯片你也看到了,副作用大到把融合彻彻底底都变成了异化。”   意思是,不仅裴青山这个所谓的人类之光,就连‘红塔计划’的长明灯凯撒琳,都有可能是人类基因与诡物基因的融合——只不过是比例问题罢了。   闻烛只觉得既荒谬又可笑,他想不明白:“那为什么这个研究中心会没落?”   唐伞只是隐晦的说了四个字:“公序良俗。”   也许当年叫停这个研究中心的时候,没有人会想到事情会发生到现在这样。   “……但是这跟监控有什么关系?”闻烛揉了揉眉心,才硬生生的把话题重新扯了回来。   “老爷子让我进这个研究中心,是因为在那附近,新开了一个塔口。”唐伞的眼底晦暗不明,“更奇怪的是,那些留下来的纸质资料里残缺了一部分,我拼凑了一下目录,丢失的那部分资料很大概率是一个叫作‘诸神’的资料库。”   “诸神?”闻烛顿时抬起了眼睛,眉间凝聚起了固态的霜纹。   他记得,凯撒琳死前提过的最后一样东西,就是“诸神”,闻烛都没想到这辈子还会有机会再听到这个词。   “你说,修格斯拿走的关于塔尔赫最后的资料,跟裴青山有多大的关系呢?”唐伞语气幽幽道,“该说的我都说了,对修格斯的行动定在了三天后,要怎么决断在你。”   闻烛靠在椅子上,蛇瞳一动不动的盯着唐伞,似乎在思考,又似乎在打量。   空间的气氛很沉重——不过这样一场对话,沉重也是在唐伞意料之中的。   半晌,前方才突然出现一声嗤笑,人形怪物拍手感慨道:“厉害。唐长官的话术的确是运用得十分精明,一环扣一环,差点把我都骗过去了。”   唐伞的表情不变,语气有些疑惑:“为什么这么说?”   “你的逻辑很有趣,也足够自洽,但是它一直给我一种十分违和的感觉。”闻烛嗤了一声,停顿一瞬,又道,“不过现在我知道这股违和感从哪里来了——你嘴里所谓的事实和巧合,更像一种你早就知道了结论,再给我往后推过程编逻辑一样。”   闻烛淡淡道:“唐伞,你不诚实。”   不过,姓裴的也好不到哪去。 第77章   唐伞的表情终于变了变, 但是闻烛还没来得及看出来那是什么意思,这点破绽很快就从他的脸上消失了。   “让你的人少凑到我跟前晃悠。”闻烛的语气很冰冷。   唐伞的眼角肌肉又抽搐了一下:“你怎么知道骆建言是我的人?”   这个怪物还在安全院每个地方都按了监听不成?   “不知道,诈一下。”闻烛喟叹, “你们当人的真好骗。”   “……”   闻烛忧心忡忡的又补一刀:“能干得过修格斯吗?”   “你现在问已经没用了。”唐伞今天终于感觉到什么叫做一口老血堵在嗓子眼里不上不下, 咬牙道,“我们已经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了!”   “当然。”闻烛安慰道, “放心,我对你们的能力早就做好心理准备了。”   但闻烛也没想到, 他做的心理准备显然还是不太够。   “我建议再把行动往后延缓三个月。”   行动前的最后一次战略会议上, 躁动的声音明显变得更多了。   此话一出,立马有人附和。   “赞成,明天就把最精锐的小队都调走了, 会不会太仓促, 总部岂不是完全人去楼空了?”   “五个月修格斯就把你们揍得如临大敌了,还再缓三个月”闻烛冷嗤一声,“这样, 不如你现在拿把刀抹脖子来得快点。”   “你!”那老东西气得胡子都在颤,“这哪有你说话的份儿!”   “哎, 老陈,注意你说话的语气。”霍总长不赞成的扫了他一眼。   唐伞立马见缝插针道:“目前闻教授是我们此次行动的战略特聘顾问。”   大概是想到了什么, 老陈吹鼻子瞪眼的“哼”了一声。   像他这样的保守派其实不在少数,唐伞作为此次行动被霍桑德被迫推上岗的指挥官,这群人的活力就全部集中在他身上了。   “总长怎么说?”   霍桑德的表情很平稳, 大有游离在整个争论之外的意思,闻言摆摆手:“我只是个督导员,不参与最终定论,你们决定。”   争论不出什么结果, 只好在动嘴演变成动手之前来了一次中场休息,唐伞正焦头烂额的在跟骆建言几人讨论下半场怎么办,一道身影就幽幽的飘了过来。   “谁不服你?”闻烛端着一杯茶,眉头紧蹙,显然不是很满意这场莫名其妙的争论,直言道,“我帮你杀了。”   唐伞讶异于闻烛的角色转换方式的迅速,一年多以前,他在审讯室看到这位温文尔雅的教授时,他还在为一个年轻的学生掉眼泪:“你不是已经社会化了二十多年了吗?”   “我当诡物的时间更久,你要帮我算算吗?”闻烛瞥了他一眼。   唐伞闭嘴了。   “学长!”倒是骆建言兴奋朝着他挥了挥手,“又见面了,好巧!”   安全院开大会不是都来了吗?巧什么巧?   唐伞一言难尽的看了他一眼。   难怪这小子之前自告奋勇拦下了去试探裴青山的任务!   他还真以为是骆建言太想进步了,这种烂摊子都敢接。   “这货也去?”闻烛的视线落到便宜学弟身上。   唐伞淡定道:“去凑个数。”   “学长,这么危险的行动,裴长官不陪你去吗?”骆建言问道。   “……”唐伞瞪他。   这话你也问得出口?   裴青山这种情况去了,心情好就算了,顶多赖在闻烛身边当挂件,心情一差把自己人捅了怎么办?   “没关系。”骆建言年纪轻轻也是个人才,没人应话,他也不尴尬,自己接道,“裴长官肯定是想陪你去的,不过就算他出不来,这次行动我也一定会保……”   他一句让唐伞瞠目结舌的话还没发挥完,警报声骤然回荡在整栋大厦内。   一个守卫员气喘吁吁的冲了进来:“不好了,裴长官打晕所有的守卫,跑出来了!”   两人的视线突然落在话说了一半的骆建言身上,他脸上的惊讶也还没褪去,抿唇道:“别看我,不是我干的。”   “他又不是第一次跑出来了,急什么?”唐伞这个时候表情还见怪不怪。   反正他也出不去这栋大楼。   “不、不是……”守卫员喘了好几口气,才道,“是纯种……一个诡物,一个诡物闯进来把他带出来了!”   唐伞惊愕道:“什么,安全院又被诡物闯进来了?防御不是都升级了吗?”   “这是重点吗!”霍桑德神色难看的喊道,“裴青山跟他走了?”   “是的,长官还带走了那把刀。”   “什么?”老陈脸色骤变,脱口而出,“裴青山叛变了?”   “你给我慎言!”   霍桑德眼疾手快,一把拽过老陈,几乎瞬间,一根锐利的冰刺就擦着老陈的胳膊穿了过去。   一双蛇瞳冷冷的扫了过来。   “嘴皮子不想要了我可以帮帮你。”   安全院门口围住了一圈人,好不热闹。   一个个黑压压的枪口正对准了包围圈中的两道身影,警惕的呵斥:“长官,你不能再往前走一步了!”   修格斯还是那张雌雄莫测的脸,站在原地,饶有兴趣的观察着裴青山:“怎么,裴长官不舍得对他们动手?”   他的目光宛如剧毒的爬虫的一样死死的扫过裴青山的每一个面部表情。   裴青山却耸了耸肩,难为情般的开口:“你也知道,说我是怪物可以,说我是人的话……毕竟基因检测上也说得过去。”   总不好自相残杀。   “有道理。”明摆着编瞎话,修格斯还煞有其事的点点头,然后笑道,“那我帮你把他们杀光?”   裴长官抱着长刀退后一步,神色不变道:“请便。”   这段对话一完,在场的守卫几乎全部绷直了身体,如临大敌。   但修格斯却没动,两道目光在空中静静交汇着。   下一刻,两人同时听到凌乱的脚步声,修格斯这才遗憾的叹道:“哎呀,咱们的老朋友来了,看来这回是杀不成了。”   人还没到,锐利的两道冰箭已经划破空气,把气流都带出了悍利的霜纹,朝着两个人直直的射了过来,没一道是客气的。   “裴青山,你在干什么!”   这大概是裴青山这么久——漫长的五个月以来,第一次听到闻烛这么毫不客气的冷呵。   毕竟这个心软的怪物嘴上喊打喊杀,实际不管裴青山这段时间做什么事、提出多无礼的要求,闻烛都会把自己的底线一拉再拉,捏着鼻子忍下来,   也许是觉得裴青山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他有不小的责任吧……   或许还有些别的什么,裴青山不知道。   “看不出来吗?我在越狱啊。”裴青山错开视线,慢悠悠道。   修格斯深深的看了一眼闻烛,但他眼底似乎只能看见那道握着长刀的身影,修格斯啧了一声:“跟你的老情人告个别吧,咱们该走了。”   就连唐伞都没想到,他竟然有一天会看到这人跟一个纯种一起,站在他们的对立面。   气流蒸腾出扭曲的空间,一道口子劈了开来,滚烫的裂缝开在了离安全院不远的外围,修格斯惊奇的“咦”了一声:“确实厉害了不少啊。”   一个莫名强大的磁场阻隔了塔口的延展,至少修格斯现在不能像几个月之前那样,在楼里来去自如的撕开一条裂缝。   “裴青山,别过去!”闻烛咬牙盯着他,指尖捏得发青。   “不过去留在这里被一日日的关禁闭吗?”裴青山语气轻飘飘的,没有实处,“在你还没来的时候,我有四分之一的日子都是在里面度过的,闻烛,你告诉我,凭什么?”   “那是因为你失控了!”有人反驳。   “是吗?”裴青山的视线落在了那个人身上,像一把锋芒毕露的刀子,“每一次吗?”   那人突然不语。   权骑在任的时候,多得是被北斗局风吹草动就吓得六神无主的,   轮番盘问、监禁、隔离……数不清的手段用在这位实在是过于高位的长官身上,谁都没办法辩解一句。   裴青山嗤了一声:“不过无所谓了,我之前愿意替你们这些贪生怕死的人守在前线上,不过只是因为我们是同族而已,需要承担这样一份社会化的责任。”   他话锋骤然幽幽一转:“但问题是,我们真的是吗?”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姗姗来迟的霍桑德刚赶过来就听到这么一段对话,脸色马上就黑了,“你给我清醒一点,裴青山!”   修格斯十分体贴道:“他的意思是,他说不定跟我才是同类哦。”   “放你娘的狗屁,这怎么可能!”霍桑德怒喝,“你少在这给我胡编乱造!”   “原来‘诸神’真的是被你拿走的。”沉默不语的唐伞突然出声,目光炯炯的盯着修格斯。   “你什么意思?”听到这话,霍桑德就知道不妙,他看向唐伞,“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打他妈的什么哑谜?”   “塔尔赫人是人类和诡物基因的胚胎融合体。”闻烛的视线终于落到了修格斯那张既视感很强的脸上,又辣眼睛般的迅速挪开,“裴青山才是最后一个塔尔赫人,是吧?”   “是的话你会更爱我一点吗?”裴青山幽幽出声,漫不经心道。   日头坠到了山的那一边,今夜没有月亮。   话音刚落,周围骤然闪现出了数不清的眼睛,迅速的从四周密密麻麻的冒了出来,没有脸的怪物们打乱了原本凝滞的氛围。   凌乱的枪声在夜晚接连响起。   混乱之中,两道身影已经站到了裂缝边缘。   “真不巧,改日再聚吧。”修格斯转过头来,远远朝着闻烛摆了摆手,“别送了。”   “没人能从我眼皮子地下带走他。”闻烛一箭射穿面前挡路的诡物,即使这群小怪物们还没开太多神智,也本能的离那把弓远了不少,以至于闻烛突破得十分迅速,他朝着裂缝大步走来,“你也一样。”   枪声还在继续。   但是闻烛骤然停了下来,   因为一把悍利的长刀,竖在了他面前。 第78章   “你是不是疯了?”修格斯表情夸张的在旁边煽风点火, “竟然敢拿着刀指着自己的旧情人?”   裴青山漫不经心的朝着那张美人脸挑了挑刀锋:“你都说是旧情人了。”   他的语气混蛋得十分坦然。   下一秒,瞳孔却微不可见的猛烈收缩一瞬。   从闻烛的壳子里出来的怪物仿佛变成了无法解释的生物,明明还是那张熟悉的脸, 却布满了诡化的特征, 但当刀尖划破肌肤的时候,依然涌出了丝丝血迹。   鲜红而刺眼。   闻烛抓着刀身, 他是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被这把刀伤到,这感觉很奇妙, 掌心的血被锋利的刀片源源不断的吸吮着, 仿佛里面住了一只极度干渴的野兽,被咬住就死死不松口。   裴青山沉下脸:“松、手。”   闻烛的痛觉很迟钝,直到他越攥越紧, 伤口都见了森森白骨, 才骤然感觉到刺痛,扯唇讥道:“你就这点本事?”   “怎么,我们高高在上的闻教授现在是在挽留我吗?”裴青山反而冷嗤一声, 索性松开手里的刀,“真难得啊。”   刀身掉落在地上, 发出清脆声响。   “我已经不太用到它了。”裴青山在修格斯怪异的目光中坦然的耸了耸肩,退后几步, 眯着眼睛朝着闻烛勾出一抹笑,“亲爱的,不过毕竟我们也是有过曾经的, 就算送你留个念想吧。”   修格斯拍了拍裴青山的肩膀,幽幽到:“怎么说也是当了这么多年的人。闻烛,到这个份儿上了,你总不能真的以为他还对你有旧情可言吧?”   “是吧?裴长官。”   裴青山皮笑肉不笑:“当然。”   两道身影你来我往的像是双簧一样, 闻烛一句话也没说,那双眼睛只是执拗又冷淡的盯着他,   裴青山缓缓错开视线,嗓子有些干哑,压着眉毛不耐烦道:“修格斯,你还没玩够吗?该走了吧。”   “如你所愿。”修格斯扬了扬眉毛,一挥手,身后沸腾汹涌的岩浆遮天蔽日的落了下来。   唐伞眼看不妙,扯着闻烛疾速后退。   岩浆拉出了一个安全距离,闻烛最后只能看到那个撑着裂缝边缘一跃而下的身影。   看上去那么决绝,又那么从容不迫。   好。   好得很。   闻烛握着那把刀,刀柄从裴青山的掌心脱落之后,这把利刃就像是被重新蒙了上了旧尘。   掌心的口子没有再感受到那股致命的吸力,和它的主人一样消逝的毫不留情,闻烛垂下手,血液顺着雪亮的刀身渗入了地面。   “那个,你知道的,他脑子……”霍桑德指了指太阳穴。   “他早就醒了。”闻烛第二天一早看到指根的戒指的时候就知道,“我不瞎。”   或者至少是一直都存在清醒的部分。   霍桑德干咳一声,他丧妻多年,已经太久没有解决过这种两口子闹矛盾闹成这样的事情,嘴巴蠕动了半天吐不出一句好话来,有苦难言,只好干巴巴道:“他一时鬼迷心窍而已,会好的会好的,别气坏了自己。”   “我没生气。”闻烛把刀收进鞘里,这几天疏于修理的发丝稍稍盖过眼皮,遮下半片阴影,看不清他的表情,“当务之急,是先把人带回来。”   “对对对,对对对。”霍桑德连连点头。   这小怪物,裴青山不在的时候还怪好说话的嘛!   闻烛的背上蜿蜒着嶙峋的骨头,似乎是蛇给自己长出来的外脊椎一样的东西,不知道这身骨头是不是实在太沉重了,远远看去,竟然微微有些泄力的佝偻。   不知道想到什么,霍桑德忧心忡忡的叹了口气。   两个人并肩走在安全院的走廊里,这次事关重大,可以说是安全院半个最高形象代理人,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一个诡物带走了,   安全院内部顿时已经兵荒马乱,不少急促的身影擦着沉默的两道身影而过,更衬得萧瑟了。   “等不了太久。”闻烛骤然开口。   唐伞也正焦头烂额,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事情应该也还没有那么……”   “你们还是不了解修格斯。”闻烛的脸色冷得吓人,“我不管裴青山在打什么主意,但有一点,你们都小看了修格斯。”   闻烛想了想,用了一个很通俗的词汇:“红塔非常溺爱他。”   “什么?”唐伞有些瞠目结舌,他大概是实在不能理解“红塔”和“溺爱”这两个词是怎么联系在一起的。   “他比王座活得还要更久。”闻烛说,“即使我在红塔下绞杀了他一次,他依然能够活生生的又重新站回到我面前。”   “为什么?”   “我怎么知道?”   诡物又不像人类一样,天生就有那么重那么作死的好奇心。   唐伞倒了杯水给他,指尖无意识的触到一起,只感觉滚烫的热量顺着裸露的肌肤穿了上来,甚至比唐伞倒的这杯45度的水还要烫不少:“你怎么这么烫?生病了?”   说完他又立马闭嘴了。   诡物会生病吗?开什么玩笑。   果不其然,闻烛冷森森的笑了一下:“火大吧。”   “……”唐伞揉了揉胀痛的眉心,语气严肃,“行,我知道了,你放心,等我消息。”   如果再来一次,唐伞真是想穿到那个时候给自己一巴掌,   这个独来独往的独狼怪知道“等我消息”四个字怎么写吗?他怎么不再多问两嘴?   不是,闻烛看着挺沉稳一诡物,怎么是这么个急性子?   这下好了,短短两天不到,   两个重点观察对象都在唐伞眼皮子底下不见了。   观战半天的霍总长也终于忍不了了,下场直接一锤定音,行动才总算可以准备开站起来。   而这边急性子的闻烛几乎没费功夫就找到了修格斯所谓的“新红塔王国”。   不过闻烛之前也只是偶有听闻,凯撒琳死了之后,红塔的活跃度还在不断上升。   但他从来没有想过,这群眼底只有杀伐和力量的同族们,如今变得连他都感觉到诡诞的陌生。   这边算起来应该属于一线战区,跟失乐园当初落座的F区离得不远,但稀奇古怪的东西却越来越多……   身材纤细的人形纯种扭着腰和屁股从蹲在地上的闻烛身前走过,侧眼不小心看到那张脸,脚步瞬间顿了下来:“小帅哥,一个人啊?”   雌雄莫辨的声音抑扬顿挫的叫了好几遍,闻烛才意识到是叫他,神色古怪的抬起头,顺着狭长白皙的脖颈往上看,一只龅牙灰老鼠竟然好生生的端在了脖子上面。   视线往后看去,长着男模脸的人面猿猴,八条穿着高跟鞋的人腿长在了一个蓝色的蜘蛛身上。   闻烛顿时面如菜色:“……”   他能肯定,那群长得乱七八糟的东西绝对不是融合种。   不久以前——至少在闻烛走的那时候,诡物们的审美还是很单一的,   所有怪物们都统一的偏爱大而壮硕的形态,闻烛也不例外,可惜他是类蛇诡物,变得再大也是蛇身等比例放大,比起山一样壮硕的类象怪物和修格斯这样巨型的眼睛,白森蚺总归是差点凶猛的。   所以那个蚂蚁腰的老鼠是什么东西?那些个不人不诡的玩意真的是他的同族吗?   闻烛百思不得其解,忍无可忍,他直接上手逮住了那只辣眼睛的灰老鼠。   “你不也是吗,装什么?”灰老鼠指了指闻烛的脸,捏起红指甲冷哼一声,“还不是想讨大人欢心?”   要不是闻烛怕自己刚进来就被认出来打草惊蛇,立马就要让这不识好歹的老鼠见识见识什么才叫做真正的、自然的、勇猛的诡物。   他按下眉头直跳的青筋:“我刚来,还不太清楚情况,你说谁?”   纯种之间很轻易就能嗅到同族的气味,灰老鼠也没设防:“修格斯大人啊,你不知道他变成了有一头金发的人?”   “……”   “我看你应该才从红塔出来吧?”灰老鼠传授经验,“你不懂,大人们都喜欢那样的。”   “那是他们眼瞎。”闻烛不予苟同。   “上一任王座就喜欢人类!”灰老鼠冷哼,“它抛下并肩作战、青梅竹马的修格斯大人,不就是因为那个女人吗?后来那个女人死了,又听说他悲痛欲绝,找了个替身,你猜怎么着?”   闻烛麻木的扯着嘴唇:“怎么着?”   “还是个人类!”灰老鼠煞有其事的点头。   他好像说得都不对,但又没什么能够完全反驳的地方。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闻烛有气无力道。   只见灰老鼠掏出个大牌子,也不知道他全身上下穿得那么清凉,从哪弄出来这么个东西,上面写着——万事通。   灰老鼠怕他刚出来,看不懂人话,还贴心的用红塔底下的声波翻译了一遍。   文化入侵!   该死的文化入侵!   看着闻烛一副营养不良的萎靡样儿,灰老鼠心底琢磨这玩意在红塔底下大概也是个任人欺负的可怜诡,才跑上来投靠修格斯大人的,于是他神色大发慈悲道:“小东西,分配了洞穴没有?”   交替得太过无缝了,以至于闻烛觉得他应该想说“宿舍”或者“房间”。   他扯了扯唇角:“没。”   “算了,跟我来吧。”   看这玩意那副贼眉鼠眼的样子,闻烛就知道没什么好事,但他叹了口气,最后还是跟了上去。 第79章   灰老鼠带他过来的所谓的洞穴, 看着不过就是个四处漏风的烂尾楼,顶上不知道被那个纯种开了个洞,彻底实现了“以天为被, 以地为席”的巧思。   闻烛没探到修格斯和裴青山的消息, 倒是在这里发现两个熟人。   “闻烛哥……?”   李重一抬眼就看见灰老鼠带过来一个熟悉的身影,即使诡化特征比上次见面的时候已经变化很大了, 但那双金色的蛇瞳,谁都不会忘记的。   红眼睛的兔子头现在还记得当初被那条巨蟒一口包在嘴里的、黑漆漆的、不见天日的感觉。   闻烛眯着眼睛想了一会:“李猫, 你们怎么在这?”   “哥, 我叫李重……”   他只是诡化方向是狸花而已!   即使李重已经决定跟兔子头两个融合种搭伴闯荡天涯了,偶尔还是会深夜的时候收到他亲哥的翻窗慰问,终于弄明白了闻烛究竟叫什么, 顺便也听了一嘴赛斯对于神秘纯种和人类之光最近闹得很火爆的爱恨情仇。   当然, 版本的真实性有待考量——毕竟不知道已经传了多少个版本了。   “你是进来找那位裴长官的吗?”李重跟兔子头对视了一眼,两人谨慎的拿出了一个银戒——跟闻烛手上那个明显是一对。   “我们看到修格斯大人带着他进了这里,那位长官好像认出了我们, 路过的时候把这个塞到了我手里。”   闻烛的视线在熟悉的戒圈上停留了很久,才接过来。   李重问:“他怎么会在这?”   “我也想知道。”闻烛把戒圈别在了腰间, “你在这你哥知道吗?”   “他知道啊。”李重叹了口气,“不过他不赞成我的持方。”   现在诡物和人类正式宣战, 蚊子再小也是肉,融合种们大多数自身难保,也开始选边站——李冼跟赛斯选了人类基地, 李重却跟着兔子头来到了修格斯的地方。   他苦中作乐:“至少我们老李家最后总会活一个下来。”   老李家大难临头各自飞也是有各自飞的好处的。   “你要在这待多久?”兔子头指了指不远处的帐篷,“要不要跟我们挤一挤?”   看着那顶被一根木棍和两坨混得看不清看色的布料撑起来的所谓的“帐篷”,闻烛本来打算徐徐图之的计划瞬间发生了战略性变化:“不了,我今晚就去找人。”   “这么着急?”李重讶然。   不愧是敢直面硬钢修格斯的纯种!   闻烛无力的摆了摆手, 不愿多说。   之前唐伞说他有点烫的时候,闻烛还不放在心上,那时候确实往脑袋上涌的血分散了他的注意力,   这会才察觉到身体里那股莫名汹涌又带着一点微妙的熟悉感的燥热。   李重和兔子头大概凭借模糊的印象给闻烛指了个方向,临走前,李重在嘴边过了很久,才鼓起勇气道:“闻烛哥,你们一定会幸福的!”   这孩子正是青春期,就爱跟兔子头凑在一起听点跨越种族的故事。   “谢谢,”闻烛抽了抽嘴角,“你们也一定会幸福的。”   留下兔子头和李重两个人对视一眼,相顾无言。   他们看着难道不像纯洁的搭伙关系吗?   虽然脸上一直写着“修格斯算什么东西我一只手就能捏死”,但实际上闻烛对它的忌惮不比对红塔本身少多少,   在夜闯主楼基地之前,闻烛还是特地揪着灰老鼠找了个地方冲了个冷水澡,压一压身上的燥热。   “喂,我是看你长得帅才肯让你赊账的!”灰老鼠翘着二郎腿冷哼道,“你欠我一个好东西,听见没有?”   “我没聋。”闻烛低头擦头发,嘴上应着,心底却想到时候就给这只死老鼠送一窝肥猫进来。   灰老鼠滴溜溜的眼睛落到他身上,扯出一个不伦不类的笑来:“要去见情人吧?”   “不然这个点专门找地方洗澡?”   “……”闻烛面无表情的夸他,“明察秋毫。”   “那当然了……”灰老鼠的长篇大论还没展开,就被闻烛下一轮进攻给打断了,   “你这么有本事,一定能够想办法带我进主楼基地吧?”   灰老鼠一时卡壳,一双灰蒙蒙的眼睛盯着闻烛很久,空气安静了很久,他半天才一言难尽道:“你认真的吗?”   “你看我像在开玩笑吗?”   闻烛脸上的情绪很淡,但是那双金黄色的眼睛这会才从阴影下裸露了出来,色泽纯正的可怕。   万事通在红塔待了很久,他见过很多双这样色泽纯正的眼睛,无一不是搅动一方风云的纯种,他的神色难得认真起来:“你到底是什么人?”   “一个被渣的怨夫,满意了吗?”   万事通抽了抽嘴角:“你现在的表情更像是一个准备弑夫的冷血杀手。”   “猜对了。”闻烛笑了笑,“我打算把主楼基地给炸了,让那对狗男男死无葬身之地。”   “……”   眼看着这是个精神状态似乎偏向了疯癫的纯种,万事通叹了口气,还是把人带到了主楼基地外围,摊了摊手:“早就说过了,就算我知道在哪,你也进不去。”   多得是厉害的纯种守在外面。   确实比安全院要麻烦一点,但也麻烦不到哪去。   十分钟后,万事通转了一圈都没在基地找到一个狗洞,遗憾了准备回来劝告闻烛不要钻牛角尖,结果原本说待在原地乖乖等他的纯种已经不见了踪影。   万事通抬眼看去,瞳孔瞬间收缩,   十几个身形恐怖的纯种还是站在原地守岗,但是仔仔细细看久了就会发现十分诡异——它们仿佛覆盖了一层无形的冰层,被死死的冻在了原地,无法动弹。   “裴长官,你知道的,我的耐心一向不是很好。”修格斯坐在椅子上——那把椅子被他装扮得有些花里胡哨的,丑的裴青山都难得多看了两眼。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裴青山翘着腿,“你既然都拿到了‘诸神’的一手资料,想必也知道我只是一个拥有‘潜在标记’的塔尔赫人而已。大头还是得看你啊,修格斯大人。”   修格斯知道凯撒琳那个女人临死前把“潘多拉”给了闻烛,但传说了很久的“诸神”,却一直直到最近才现世。   以潘多拉芯片的效果来看,“潘多拉”是控制,“诸神”多半就是所谓的“基因守正”——这也就意味着,无论哪一方拿到了“诸神”研究计划的成果,融合种都将不复存在。   所以修格斯更倾向于,这玩意能让诡物的寄生效果达到百分百。   他知道裴青山在等他拿出更有诚意的东西,这个该死的人类一点都不像闻烛以为的那样是什么“单纯被利用的可怜蛋”——至少在阴险狡诈的程度方面,不输给修格斯打过交道的任何人类!   “裴长官来了两天,一点都不想念老情人吗?”修格斯意有所指的幽幽道。   “想啊,那大美人。”裴青山耸了耸肩膀,“能怎么办,修格斯大人帮我把他绑回来吗?”   他又笑着看向脸色暗沉的修格斯:“啊,我忘了,您也没那个本事。”   两人的交谈在唇枪舌剑中落下帷幕。   裴青山甩掉了后面跟着的纯种,绕着楼层上上下下的转了好几个大圈,才回了房间里。   一进到房间,他就感觉到了不妙。   大概是混进来了一个低级纯种,隐匿都不太会,沉重的呼吸打在耳边,生怕让人不知道这个房间里还有第二个人一样。   裴青山假装没注意,脱下外套挂在一边的衣杆上。   呼吸声越来越近,裴青山微微侧目。   看准时机,他一手拔出腰间别着的能源枪,一手扼住纯种的脖子,把他压在了后边的墙面上,扑面而来的滚烫让裴青山顿了一下。   “胆子真大。”冰凉的枪口抵住闻烛的下巴,裴青山低头晦涩不明的看了这张脸半天,才冷嗤一声,“怎么找进来的?”   闻烛吐出炙热的气息,轻声道:“味道。”   一进主楼基底,裴青山身上的味道就浓郁得要命,闻烛知道有一部分原因是该死他那的发/情/期又来了。   裴青山不知道信没信,冰冷的金属枪口威胁般的往上挪了挪,语气不耐烦道:“我不管你到……”   但是冷着脸刚刚蓄起来的一句话还没说完,裴青山就瞬间泄力了,   那张脸几乎呈现出了一种类似于“大惊失色”的表情。   可惜闻烛没能欣赏到,他只感觉自己的脑浆都要滚烫得直冒泡了,根本听不清裴青山在说什么,骤然感觉到唇角贴上了一个冰凉的东西——据说人类的唇瓣是全身上下最敏感的地方之一,闻烛第一次知道发情期的诡物也是。   尖细的牙齿顺势咬住就咬住了金属枪管,裴青山这个角度,甚至能看见里面伸出来的柔软猩红的舌尖在黑洞洞的枪口划了一圈。   反应过来之后,枪管被迅速抽回。   裴青山大骇。   不是,他怎么舔枪管呢?   而且这个枪管也不是那个枪管啊……   要是走火了多危险?   这胆大包天的怪物还要不要命了?   心底这么义正言辞的指责着,喉结却顺着微妙的滚动了一下。   闻烛却丝毫不在意裴青山心底万千思绪的挣扎,他即使在人类社会待了快二十年,一回到躯体上,某些怪物性还是扎在基因里根深蒂固的东西——比如好斗因子、比如性/欲。 第80章   “你干什么?”裴青山擒住他的下颚, 忍无可忍。   “怎么这么烫?”裴青山第一反应是他生病的,直到他的目光对上了那双氤氲的蛇瞳,顿时哑然, “ 你不会是……”   喉结不合时宜的又上下滚动了一次。   发/情期的纯种把滚烫的脸歪了歪, 蹭着裴青山的手掌,两个躯体的温度在同一时间攀升了起来, 他像是被什么东西烫到一样,瞬间收回了手。   “喂, 闻烛, 你清醒一点!”裴青山压着眉头避开那个吻。   人形怪物似乎有些不太理解:“为什么拒绝我?”   “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裴青山退后,长腿抵在床边,那双眼睛里多了很多闻烛现在已经完全看不懂的东西。   “你说我们是什么关系我们就是什么关系。”   闻烛滚烫的呼吸几乎洒在裴青山的脖颈边, 但是这个冷冰冰的石雕, 却一反常态,变得难糊弄至极。   “闻烛,你看着我, 我是谁?”裴青山拽过他的脸,盯着那双迷离的眼睛。   闻烛脱口而出:“裴青山。”   “你是想随便找一个什么东西缓解你的生理问题, 还是只要裴青山?”咄咄逼人的语气在耳边响起。   他都不愿意碰我,也不愿意吻我, 凭什么让我说这种话?   人形怪物搅动着硬邦邦的浆糊脑袋想道,   他以前不是这样的,   裴青山以前不会用这么冷硬的视线, 站在这个视角居高临下的看着他,还对他的痛苦视若无睹。   那他就不是裴青山。   “为什么不说话?”裴青山恶劣的抚摸着纯种炙热的脖颈,把自己身上的冷意传到他的肌肤上,却死死不肯再进一步。   裴青山早在战区的时候就听说过诡物内部不像人类, 有着一对一的关系伴侣,性/欲和暴力一样,对于怪物们来说只不过是生理本能,无所谓对手是谁。   沉默陷入得越多,气氛就越僵硬。   莫名其妙的思绪混着没有理由的嫉妒,纠缠成了一团乱糟糟的麻线。   你这五个月到底去哪了?   为什么这么晚才回来?   你是不是其实根本就不想回来?   是不是如果没有跟修格斯的战争,你甚至不会再回到我身边?   你现在出现在这里,又是什么样的立场?   浑浑噩噩的五个月又和这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嫉妒、狂躁纠缠在一起,那么多想问的、该问的,最后挤到嘴边,只变成了一句冷冰冰的:“反正也走了这么久,还回来干什么?”   这句话就像是一浴缸的冷水,把两个人都淋得透湿。   裴青山只感觉身前那个步步紧逼的滚烫的身体骤然僵住了,盯着他看了很久,然后听话的退后了一步。   清浅难受的呻/吟压抑在粗重的呼吸里,闻烛咬了舌尖一下,血腥味顺着口腔四散开来,他没再看裴青山,扶着墙壁转身想走,   大概是知道自己出师未捷,打算过后再战。   结果还没挪两步,就被一只手用力拽了回去。   “让你走你就走?”裴青山不知道是气闻烛还是气自己,反正他现在像个喷火龙,跟这几天用力打造出来的神秘混沌人设终于彻底分裂开来。   “嫌恶心就滚!”闻烛忍无可忍,火气随着身上难受的燥热一起散开了,他龇着浸着毒的尖牙挣扎,“真他妈的把自己当盘菜了?”   “……”裴青山动了动嘴想解释,最后又不知道说什么,“我没有……”   嘭——!   一声巨响,他被人形怪物屈膝顶到了旁边的柜门上,脆弱的衣柜摇摇欲坠的颤了颤。   这声响动显然是引来了门外“偶然路过”的守卫们的注意力:“裴先生,发生什么事了?”   裴青山爬起来:“没事,不小心摔了。”   两个人的视线在空气中凛冽的对视着,一直等到守卫远去,裴青山立马闪身,躲过一根冰雕的短匕,随后绕到闻烛身后,身手圈住他的双臂。   即使是处在发情期,闻烛的战力也不比平时差多少,反而处于对于繁育的自卫,残暴的力量又上涨了好几个点。   他冷嗤一声:“自不量力。”   一根冰刺从身后的墙面上孤峰突起,但是裴青山这次没躲开,只听到一声闷响,   闻烛的攻击顿住了。   “对不起,是我口不择言,我不是那个意思。”熟悉的气息夹杂着浓烈的血腥味从后面包围了上来,刺激着闻烛的本就浑噩的神经,偏偏这人还恍若不知,气息落在闻烛的脖颈之间,宛如一种无声的勾引,“闻烛……”   闻烛从不觉得一个名字而已,竟然能在一个人的嘴里念得这么的缠绵悱恻,却又好像夹杂着很多不能言说、咬牙切齿的痛苦和悲哀。   他不是色欲熏心的人,更别说闻烛还在气头上,但奈何发/情期的本能比他的怒火更先像浪一样打过来,打得他人仰马翻。   裴青山送进去的时候,很喜欢叫闻烛的名字,但由于外面的守卫不知道偷听到了哪一种程度,他叫得很小声,几乎在擦着闻烛耳垂的气音,   闻烛就更不必说了,不敢喘得大声,也没办法开口叫这个王八蛋慢一点轻一点,于是闭目塞听的某人就权当什么也不知道,只能感受到尖利的牙齿恶狠狠的没入后背。   刺痛却是一场欢/爱最典型的兴奋剂。   “闻烛。”   “嗯……”   “闻烛。”   “……”   “你怎么能那么狠心?”   一直以来,两人或多或少都有默契避而不谈的东西,终于在此刻尽数涌现出来,把两人都淹得连带着酸甜苦涩的情绪全都一起散了开来。   “你究竟有没有想过你要是真的……我该怎么办?”   “五个月不短了,闻烛。”   “我好恨你。”裴青山说,“每一天都是。”   有时候他不记得自己死过爱人,顶着警铃爆响的机械环麻木的坐在禁闭室的椅子里,门外是无数个蓄势待发的黑洞洞的枪口——和那一双双眼睛一样。   那些人的眼底很复杂,   有惧怕、有警惕、有崇敬……还有很多的悲哀和怜悯。   他有什么好值得怜悯的?   裴青山那时候不明所以,只是低头看着自己掌心里,沾着淡淡血迹的银戒。   后来这样的症状逐渐平复,裴青山不记得闻烛的时间变成了常态,很奇怪,他逐渐连清醒的时候,也下意识的把闻烛刻意埋在了记不起来的地方。   因为外面还在打仗,   裴青山想,他大概暂时是没资格一个人彻底的去缅怀这个冷血的东西。   “我不是……说、过了吗,我会回来找你的!”闻烛压着颤抖的嗓音,一字一句挤出来。   “嗯,我知道,”   我一直知道会有那么一天的,   裴青山想,   我们一定会再见面的。   无论是你回来找我,还是我去找你。   抱着这样的心态,姓霍的老狐狸来找他说这个计划的时候,裴青山几乎连考虑都没考虑就同意了。   霍桑德这个纠结了很久才前来当说客的人却反而哑然了很久,   问他知不知道这个计划就好比以他自己为饵,九死一生。   裴青山嘴里应着,正能量的说着一堆什么“为了人类共同的利益”、“战死是我的荣耀”、“人类文明永不落幕”之类乱七八糟的场面话,心底却丝毫波澜都没掀起。   如果能够快速的结束掉他现在的状态,对裴青山来说,就什么都好。   最后他甚至松了一口气。   但是五个月那么长的一段时间,闻烛什么时候出现不好,偏偏在计划推到中旬不进不落的时候,他回来了。   像是一场带着剧毒的美梦。   裴青山惴惴不安的拽着那个人,又拼命的告诉自己要冷静要理智,   反正闻烛也不在乎他这五个月究竟过得怎么样,或许他在乎,但他在乎的方式,是允许裴青山顶着装疯卖傻的名义,对他做任何事情。   太坏了这条蛇。   他明知道裴青山根本舍不得。   闻烛不知道短短几个小时,裴青山的脑海里翻来覆去了一段段大片,只感觉这人比他还要像陷入发情期的怪物一样,   “对不起,闻烛……”裴青山红着眼角,哑着嗓子道,“对不起。”   “……”闻烛来不及去思考这句话里的含义,已经不堪重负。   对不起你倒是轻点啊!   嘴上道歉,动作一下比一下快、一下比一下狠。   等闻烛终于醒过来的时候,睁开眼只看到了一片黑漆漆。   摇晃的窗帘缝隙间洒出细细的金光,闻烛拉开窗帘,让这些金光洒了进来。   他的脑子闷闷的,还没完全回过神来,门已经被打开了,   昨晚上还跟他一起在床上厮混的男人,穿着衬衫、臂弯挂着外套人模狗样的进来了,还朝着闻烛扬眉:“醒了?饿不饿?”   闻烛没吭声,裴青山就紧张的干咳了一声,然后恍若未觉的过来探了一下他的脑袋:“不舒服?”   “还装腔作势干什么?”闻烛盯着他,冷冰冰的话语这回终于没有了阻碍,如同机关枪一样尽数冲了出来,“你不是觉得恶心么?”   “泡一条蛇?睡一个怪物?”   “跟‘恶心的寄生虫’玩玩而已,谁知道他怎么就当真了?哪个正经人会跟纯种混在一起?”   “新鲜感都过去了,它怎么还缠着我?”   闻烛很少一次性说这么多话来,裴青山瞠目结舌的听了半天:“我说过这些话吗?”   不是,这条蛇私底下到底擅自脑补了多少?   他最多说了一句“还回来干什么”的气话!并且已经得到了应有的惩罚!   裴青山的肩膀现在还扯着疼!   “那你为什么醒了还一直装作不认识我,裴青山。” 第81章   把戒指还给他算什么?算仁至义尽吗?   即使闻烛一直在逃避, 面上仿佛完全不屑一顾,实际上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他也是诡物不是吗?   那把长刀上斩杀了多少条诡物的躯体?   鲜血从刀身滑落的时候,我们人类之光是不是也只觉得肮脏、恶心?   怎么可能那样毫无芥蒂的就看着七年的枕边人变得这样面目可憎呢?毕竟当年让裴青山一见钟情的是死去的闻烛的那张脸, 又不是一条庞大黏腻的巨蟒。   所以有一点裴青山确实没想错, 如果不是因为闻烛看到他不太对劲的那个视频,不一定会那么早就出现在他的身边,   这条极好面子自尊心又强的蛇大概会吐着信子在暗处观察很久,久到他完全确信你看向他脱离人类躯壳之后的样子没有丝毫的厌恶和恐惧, 他才会重新走到太阳底下, 接受你的吻。   而不是现在这样,像一条随时准备上来给裴青山一口的警惕的毒蛇。   “喂,我警告你, 你别给我提裤子不认人啊!”但是裴青山显然比他更警惕, 裴青山现在还记得昨天晚上闻烛顶着一身炙热毫不留情准备转身就走,“婚姻的法律效力严格意义上来说还是存在,你要是敢甩了我跟别人一起, 你就是道德败坏!”   闻烛显然被他“这打一下那打一下”的游击战打昏了:“什么别的人?哪有别的人?”   “那你昨天晚上都那样了为什么还要走?除了我还有谁能帮你,啊?你说啊!”   闻烛简直气得目瞪口呆:“不是你让我走的吗?你脑子坏了?”   “我让你走你就走?”裴青山趾高气昂的扬声, “我之前让你留下来你留下来了吗?说到底还不是全凭你自己心意?”   闻烛额头青筋直跳:“我……”   “你根本不在乎我。”裴青山说,“你根本就没问过, 这五个月,我过得好不好。”   “……”   他像是精准的拿捏住了闻烛这条白森蚺的七寸一样,只要一提到那宛如地狱一样的五个月, 闻烛就会偃旗息鼓。   只要能让闻烛心疼、愧疚、不舍,裴青山不在乎他自己会不会被那样日子里的记忆重新扒下一层皮来。   就算那不是君子所为又怎么样呢?   在重新看到闻烛的那一刻,裴青山就想开了,   爱本来就是卑劣的,   他要把红塔底下那么至高无上的强大怪物绑定在身边,只属于他一个人,   不耍手段,不流点血,怎么可能呢?   “你什么时候清醒的?”闻烛沉默了一会,又问。   “不知道。”裴青山断了一盆水放在旁边,给他细细的擦脸,一边又思考,“大概是你回来的那个晚上的某一瞬间吧,不算纯粹意义上的清醒,只是那一刻记起来了一点点东西。”   “什么意思?”   闻烛下意识的想压着眉——这位纯种大概是早在十几年前就对着镜子练习过,知道自己这个样子最有威慑力,   可惜两条眉毛还没拧上,就被一条黑色的毛巾给强硬的抚开了,连带着眼皮一起,他下意识的闭上那只眼睛。   这么乖。   裴青山心底一动,不动声色的又擦了两遍。   乐滋滋的看着小蛇严肃的神色凝了三翻四次都没凝起来,终于在闻烛耐心耗尽之前精准卡点的挪开了毛巾。   一种有火发不出的憋闷感在闻烛脑海里迟疑的一闪而过。   “就是记忆碎片断断续续的,有时候记得自己是谁,有时候不记得,有时候记得你死在我怀里了,有时候不记得。”裴青山表情平淡的说。   闻烛瞬间有些走神,他看着裴青山的眼睛:“那你现在不会以为我……”   “我不知道。”裴青山眼底的情绪没什么波澜,他摇头,“我不知道,闻烛。”   “但是怎么样都可以。”   他光凭借自己,早就分不出来真实了。   裴青山只能把每一次都当做真实,然后每一次都按照既定的目标去做事,即使他在自己臆想中,已经经历过千百次相同的事情了。   所以其实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裴青山的表现完全是基于他混沌的状态而言的。   闻烛一下就不说话了,手腕被这人小心翼翼的攥在掌心里,轻柔的用沾着水的毛巾擦过。   “怎么了?”裴青山笑呵呵的弯腰歪着头看了一眼闻烛有些泛红的眼眶,逗他,惊奇道,“怎么哭了?”   “你瞎了?”蛇不认。   裴青山被骂得乐滋滋的,闻烛只要开口,不管说什么话,他心底都会绽放出一团烟花出来。   “我们结婚几年了?”闻烛突然冷不丁的开始抽查。   “啊?”   但其实裴青山是个时间观念非常严格的人,他连去年上过多少次前线、什么时候去的,都记得清清楚楚。   “十年?十二年?”裴青山想了想。   闻烛叹了一口气:“是八年零四个月。”   “没关系。裴青山,我是真的,你错乱的所有东西我都会告诉你。”闻烛拽住他的手腕,把掌心贴到了自己的脸上,仰头盯着他,金色的蛇瞳在阴影下绽放出扎眼的光,再一次强调,“至少我是真的。”   裴青山感觉到手心里的触感顺着皮肤下数不清的、跳动着的筋脉,延伸到了全身上下,他嗯了一声:“那你要永远是。”   太阳光洒在裴青山的手腕上,把皮肤都映射的透明了起来,更衬得底下青紫的筋脉扭曲蜿蜒,像从那双金色的眼睛底下长出来的树枝一样。   “现在说说你们的计划吧。”闻烛的时间不多,“你跟姓霍的老东西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裴青山表情古怪一瞬,紧接着假装无事发生的问道:“你说谁?”   “装。”闻烛冷眼看他,“我对着人类肌肉扯动学微表情的时候,你还在补初中数学作业。”   “我从来不做数学作业。”裴青山说。   裴长官结婚后很少提自己之前的事情,比起从小品学兼优的万年第一,裴青山读书的时候简直能称得上一句不学无术的混子。   这次不知道是鬼迷心窍了,还是被闻烛给哄顺了,烟花放得太响把脑子炸坏了。   不过根本无人在意。   裴青山才悻悻道:“霍桑德还给我打包票,说绝对不把你牵扯进来的。”   他实在是,不想闻烛再跟修格斯这边有任何的接触了。   “牵扯?”闻烛重复了一遍这个词,觉得有些好笑。   “我只要没死,身上的王座就掉不了,红塔地下发生的任何的事情,”闻烛指了指自己的蛇瞳,“就都在金色的太阳照耀之下。”   裴青山亲了一口闻烛的脑袋,捧场道:“哇,太帅了。”   “……”闻烛冷嗤一声,“我迟早会回去的,你现在应该做的是跟我打好关系,而不是跑到修格斯屁股后面——他的寿命将至了。”   该说不说,把第十五代王座推翻的野路子掌权者,还是有两分狂妄的傲骨在身上的。   于是裴青山点头:“有道理,那我要怎么做?”   “你跪下来求我的话呢,我就考虑给你们点甜头。”闻烛勾起唇角。   “蛇大王,求你了。”张口就来。   “嗯,你们准备出什么价位?”   “大王想要什么价位?”   “人类之光就还行,能给我当当仆人。”   “不行,人类之光有老婆了。”裴青山幽幽道,“我们现在这样,我老婆会生气的。”   “……”   裴青山是铁了心不想让闻烛牵扯进这件事里,但他忘了安全院内部有个难搞的唐伞,闻烛大概能猜到,也许跟修格斯偷走的那份“诸神”的资料有关。   “诸神”跟塔尔赫人到底有什么关系?   闻烛不动声色的咽下这些疑问。   “裴长官,你在里面吗?”   修格斯的声音在场没人听不出来,两人对视一眼,裴青山瞬间把被子压在了闻烛身上,清了清嗓子,语气不耐:“修格斯?你还有什么事?”   “我可以进来吗?”即使修格斯用的问句,但与此同时,门把手也极快的转动了。   裴青山坐在床头,衣领大开,一副准备睡个回笼觉的姿态,黑眸盯着修格斯:“你已经进来了。”   “抱歉。”修格斯耸了耸肩,“我闻到了相当熟悉的味道,怕你出什么事。”   “你熟悉的味道跟我有什么关系?”   修格斯的视线游走在裴青山的脸上,看不出什么端倪来,半天才幽幽道:“是我的老朋友,你的旧情人。”   “他可不好对付,你知道的……”   裴青山看起来脸色极其平静的听着,不过他其实连修格斯在说什么都听不清,   只感觉到被子底下,有什么冰凉滑腻的东西顺着腿根滑动了起来,锐利的鳞片被主人有意识的收敛了起来,隔着薄薄的布料细软的缠在他的腰身和大腿上下,蛇身就顺着健硕紧绷的肌肉缓缓的盘了起来。   一边是修格斯的猜疑和打量,一边是腿根敏感的触觉……裴青山都能感觉到自己后背都忍出了一层薄薄的汗。   他的精神正处于一个跟修格斯理智周旋和迷离恍惚的撕裂之中,死死的压着,才能使自己的呼吸保持住一个平稳的状态。   “裴长官,你很热吗?”   修格斯狐疑的目光落在了他通红的耳根上,狭长的眼睛眯了起来,似乎轻轻的在空气中嗅着什么。 第82章   修格斯在房间内扫了一圈, 目光在大开的柜门上停滞了几秒钟,又收了回来。   裴青山能感觉到空气中弥散着一种诡异又隐秘的类似于偷情一样的气氛,怪诞得人头皮发麻,   并且这种感觉在修格斯一把掀开裴青山的被子的那一刻达到了巅峰。   裴青山瞳孔猛然伸缩了一下, 心脏都跳到嗓子眼来了,手掌无意识的覆在了腰间。   但是床上什么都没有。   “你有病吗?修格斯!”裴青山率先反应过来, 瞬间站起来,沉声佯装发怒。   修格斯沉默的收回手, 狐疑的视线又在床周边扫了一圈, 什么都没看到,才语气诚恳的致歉:“不好意思,是我神经敏感了。”   “老兄, 要是怕成这样的话, 你还是趁早收拾包袱滚蛋吧。”   裴青山冷笑一声,靠在墙上,漫不经心的盯着修格斯, 眼皮微微下垂,五官轮廓仿佛带着天生又自然的傲慢感。   修格斯被盯得眼周肌肉不自觉抽搐了一下——说实话, 姓裴的在某些地方跟闻烛的相似度简直高得可怕,看着真是碍眼。   要不是全世界的塔尔赫人就死得只剩他一个了……   修格斯压下心底那抹轻嗤, 面上看不出任何端倪的耸了耸肩膀:“裴长官,你可不要太小瞧他了,我们的老朋友指不定什么时候给我们一个致命一击呢。”   “说完了吗?”裴青山语气不耐, “说完滚。”   谁是你老朋友?   自作多情。   修格斯也不恼,笑着扬了扬眉:“明天见。”   等了一会,确定他走后,裴青山才到处翻了翻, 半晌惊奇道:“藏哪去了?这么厉害。”   躲猫猫高手。   结果他刚起身,一条手臂粗长的白蛇就从脖子后面绕了过来,对着裴青山“嘶嘶”吐信子。   闻烛吐舌头。   名画。   裴青山逮住刚刚在他大腿根乱盘的蛇脑袋,眯起眼睛威胁道:“变回来。”   闻烛拒绝,并且龇牙给了他一口。   “这么坏。”裴青山冷哼一声,把蛇放到床上,“不舍得咬你的老朋友,光咬我?”   不知道闻烛是怎么做到的,被子里钻进去一个赤身裸体的蛇,出来一个穿戴整齐的闻教授。   裴青山啧了一声。   防谁呢?   闻烛还欲盖弥彰的抢先一句:“我走了。”   语速都比平时快不少。   “你都准备走了刚刚还缠在我大腿上?”裴青山咬牙切齿。   “谁让你那么敏感?”闻烛眼神微妙,“摸了一下而已,你很饥渴吗?”   “……”   太坏了!   闻烛准备从窗户底下翻出去,被裴青山攥住手腕:“这是八楼!”   “我变回去比这栋楼都高。”闻烛不屑一顾。   裴青山悻悻收回手:“真走了?回安全院?”   “不然呢?”闻烛淡淡的往他身下扫了眼,语气像个完事就跑的渣男,“冲个澡,别被发现了。”   “闻烛!”裴青山气得咬咬牙,蛇已经勾着大长腿从窗沿帅气的一跃而下,还背朝着摆了摆手。   虽然闻烛嘴上说着专门来找裴青山的,找到了就乖乖回安全院待着。   实际上左脚刚落地,右脚就拐了个弯去了别的地方。   “哟,都在呢?”   “埃尔斯,你把我们都喊过来,怎么自己不说话?”   “太久没见面了,屁都不会放了?”   “老子忙着呢,你不是早就出来了吗?手机也不会用?”   诡物的学东西很快,力量强的纯种尤甚,埃尔斯只觉得这几个大家伙现在举手投足都是一股被现代科技熏染的废物人味,怪让他毛骨悚然的。   “好久不见了,大家不想我吗?”狼蛛脸上挤出一个笑。   “……你有病吧?”阴影中传来一阵幽幽声响,“又当谁的狗去了?”   “王座不是还没易主吗,也许他没死呢?”埃尔斯慢吞吞道。   他这话一出,稀薄的空气都安静了好几秒。   “他都不见踪迹多少年了?”长着三个脑袋的狗齐声大笑,“你还是这么愚忠。”   “真好笑啊。”   “蠢蜘蛛!”   “……”埃尔斯没吭声,幽幽叹了一口气。   以后死到临头了可别怪我不讲义气。   “埃尔斯,我们可没空陪你过家家。”   “怎么,你投靠人类了么?”   有人对埃尔斯这幅半人半诡的样子不屑一顾。   “别提了。”埃尔斯摆摆手,不愿多说。   三颗摇摆的狗脑袋没什么耐心,烦躁的龇出尖利又带着腥臭味的牙齿:“你敢骗到这来耍我们?”   他才不管这死蜘蛛有什么事,至少在此之前,他就看埃尔斯不爽很久了。   埃尔斯看着地狱犬燃着焰火冲来的庞大身影,鼻翼微动,往旁边撤开了一步。   “躲……”地狱犬讥讽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一道凉意刺骨的锁链圈住了三个脑袋,狠狠的一个拉力,把他整个身躯都拽倒在了地上。   熟悉的、令诡物恐惧的味道瞬间在空气中弥散开来。   有警惕的怪物发现不妙,转身就跑,却被几根冰刺拔地而起困在了原地。   瞬息功夫,雪原就降临在了这片土地上。   “就来了这么几个?”闻烛啧了一声,一脚踩在其中一只狗脑袋上,它长着嘴吐出猩红的舌头,兴奋的喘着粗气,被踩得扭曲的脑袋下面只能看清一双紧盯着闻烛的怪物眼睛。   埃尔斯已经习惯了,所有怪物见到闻烛都是这个德行,像狗见了骨头。   他这样轻嗤别人的时候,全然忘了指责自己。   “其他的对你应该都没什么威胁。”   感觉到脚底的阻力,闻烛微微垂下眼皮,膝盖更使劲的往下压了压:“再动踩碎你的狗脑袋。”   地狱犬顿时不动了。   “算了,弄死几个是几个吧。”闻烛懒得挑了。   被冰刺围起来的诡物们听到这话瞬间大骇,好歹怎么说也是随便拿出来都能跟修格斯一样重新开一个诡物王国的怪物,现在却一个个在雪山熟悉的注视下瑟瑟发抖起来。   “不要、不要……主。”   “是修格斯的主意!我们都是被他骗来的!”   不要脸的八爪鱼已经抱着冰刺声泪俱下的哭诉起来了。   “他欺骗我们说王座已经死了!”   “没骨气的东西!”   近些年才崛起的“新贵”是一个长得很威风的怪物。   遮天蔽日的翅膀被卡在冰刺之中,鸟喙尖锐冷硬,尾巴看上去比闻烛的还要粗不少。   话音刚落,八爪鱼的触手就疯狂的摇摆了起来,周围的诡物冲着他挤眉弄眼——可惜这群怪物们眼球长的位置都不大相同,还有几个全身上下都是,以至于“新贵”没能完全接收到前辈们的信号。   “你是王座又怎么样?就算是修格斯本人,过不了多久我也会把他揍趴下!”新贵冷冷嗤道,“你没死刚好,我杀了你,王座我当。”   “……”   比空气先沉默下来的是前辈舞动着的爪牙。   闻烛幽幽的盯着他,扬眉:“这是谁带来的小孩?”   诡物们摆手的摆手、摇头的摇头。   自己来的,自己来的。   “小鸡,你来。”闻烛撤了他周围的冰刺,手掌朝下,冲着他勾了勾手。   下一秒,众怪物之间只感觉到一阵割裂空气的速度从周身疾速划过,轻易的撕碎了好几根路上的冰刺。   暴力和血腥会让他们的好斗因子最大规模的被激发出来。   小鸡的确算得上是红塔近些年来最出名的怪物了,年纪轻轻就打出了不小的明堂,这样的名气甚至让修格斯亲自去请了他出来。   众怪物们看着那道庞大的身影,带着势不可挡的力量冲击旧日王座,   脑海里骤然闪出一个兴奋的念头:这小子真的能终结掉第十六代王座也说不定!   不过好景不长,下一秒,红塔承载了前辈们反抗封建专制期望的新火种连一招都没撑下来,就被一根冰箭射穿胸骨,钉在了山壁上。   “搞什么。”闻烛的表情也奇怪,他扫向面色僵硬的一众怪物们,“你们喊那么大声,我还以为多厉害。”   现在不是算虐杀小辈了么?   不过暴君显然也不太在意,冰弓化成霜纹消散在空气中。   他甚至连踩在狗脑袋上的脚都没挪开。   “……”   恐怖如斯!   果然还是熟悉的恐惧熟悉的配方!   他们也滑跪得十分熟悉。   修格斯也很强,而且是那种非常苍老又远古的强大,多少王座更迭夭折,只有修格斯像是历史的见证者,一直活到第十六代王座上位。   如果有的选,他们也懒得跟这种怪物对着干。   雪的气息如影随形,仿佛随时就将凭空化出一道锐利的冰刺,把他们也尽数钉到山壁上——但这代王座是个连嗜杀成性的诡物们都默认出来的暴君!   他不讲道理的!   明明都听说叛逃到人类社会去了那么久,怎么回来还是这个死样?   一言不合就虐杀!   无需摇摆,只要是当年在红塔底下见过闻烛的怪物,都知道该怎么选——唯一不知道那个已经挂在山壁上生死不明了。   看到他们投降得这么迅速,闻烛有些遗憾的撤了冰刺。   底下也真是太平日子过久了,把这群东西过得一点血性都没有。   埃尔斯听到了这段话,嘴角肌肉抽搐了一下。   钉在小鸡身上的冰箭也一块化成了寒雾,在空中四散开来,他从半空中坠落下来,费了好大劲才在砸到地面上之前撑起了巨型翅膀。   一根艳红色的羽毛飘到了闻烛的面前,他抬手捏住。   再一抬眼,那只不知天高地厚的诡物又站到了他面前。   “我基因很好。”   “所以呢?”   “交/配之后我能繁育。”   “……”   “我把这个弱爆了的狼蛛弄死,你把我带在身边,行不行?”   诡物的喜恶就是十分直接,他身体力行的感觉到了传说中的第十六代王座强大到了一种什么样的地步,而且闻烛身上的蛇鳞亮晶晶的,也很漂亮。   埃尔斯怒气冲冲:“你什么意思?”   太猖狂了!   闻烛把艳丽的羽毛插回了他脑袋上:“滚蛋。”   “为什么不行?”他再次强调,“我的基因很好!”   不然也不可能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跟这群年纪在百字开口的家伙混到一起去。   “太丑了。”闻烛言简意赅。   “……你喜欢什么样的?”   他可以变。   皮囊有什么,皮囊最好解决了。   “黑头发黑眼睛,高高壮壮,最好腰间能别一把刀。”   小鸡想了想:“这有什么难……”   “别。”埃尔斯不计前嫌的按住了他蠢蠢欲动的身体,“你打算变成裴青山吗?”   “……”   他就算再年幼无知,这五个月里也算是认识那个姓裴的人类了。   他瞬间面色僵硬,不可置信道:“他……他们……”   埃尔斯点了点头:“你一个也干不过。”   这是重点吗?   重点难道不是王座怎么会跟一个人类——还是一个可恨至极的人类交/配呢?   这对吗?   而且话又说回来了,他裴青山能繁育吗? 第83章   “我哪里比他差?”初出茅庐的小辈不愿意一来就碰这么大一个壁。   “你叫什么名字?”   “我没有名字, 不过你叫我什么我都愿意。”五彩斑斓的诡物甚至能够接受自己被叫做小鸡。   众诡物怪异又愤恨的看着他,   好啊,拍马屁都不用学了?   手到擒来!   这对吗?   闻烛看着他这幅样子却觉得熟悉又好笑, 大概是他的年纪实在是太小了, 坐在王座上坐久了的纯种,总该是对小辈多两分耐心的。   “你知道自己为什么看到我就晕晕乎乎的吗?知不知道埃尔斯为什么待在我身边不愿意走?”闻烛双手抱臂, 轻飘飘的看着他,“因为凯撒琳死之后, 我成了诱捕剂的容器。”   “什么?”小鸡有些怔愣。   到他们这个层面上了, 修格斯或多或少都会把这种事情经过一阵的修辞包装说给他们听,因此在场的没有人不知道诱捕剂是个什么玩意——那是传说中能够引诱诡物、控制心智的禁品。   “回去告诉修格斯吧,他既然什么都想要的话, 就来找我。”   瓷白的肌肤几乎要和远处悠然的雪山融为一体, 蛇瞳却时刻闪着刺眼的金光,像是破开雪层而出的利剑。   “你觉得我是因为诱捕剂才想跟你交/配的话,那你也应该一视同仁。”小鸡说, “裴青山体内也有我们血脉同根的血,你又凭什么只接受他?”   “这可不公平!”   “我已经懒得再重复了。”闻烛沉下脸来, 五指扣住他的脖子,“不要再问我这样的问题, 好吗?”   “不管他是通过什么,又看上了我什么,是我的东西, 到死都是我的。”   凛冽的寒风顿时吹得庞然大物们都摇晃起来,雪粒宛如刀割一样挂在肌肤上。   暴雪毫无预兆的降临了。   狂暴的风雪几乎吹得小鸡睁不开眼睛。   “无论是人类之光,还是王座。”人形怪物说,“都一样。”   闻烛松开了手, 小鸡的翅膀在地上扑腾了两下,才缓缓的收了起来。   雪停了。   白茫茫的山也逐渐隐入了大雾里。   闻烛放出话以后,就知道修格斯要不了多久就会来找他,   不过他确实没想到修格斯会心急到这个地步……   “喂,你到底去哪了?”灰老鼠的眼神在闻烛身上溜溜转,表情嫌弃,“我这么一转眼的功夫你就不见了,回来之后身上还带一股骚味。”   闻烛正想着事情,听到这话瞥了他一眼:“你说什么味?”   “挺多的,乱七八糟的味道。”灰老鼠的眼神很警惕,“不过味儿最重的还是你身上熏得要死的人类的味道,怎么会这么重?难闻死了!”   “……是,确实骚。”   原因……原因闻烛不太方便说,只好悻悻带过:“你鼻子还挺好用的。”   都把裴青山的本质也给闻出来了,简直神迹。   “那当然了,我只靠鼻子就能闻出来我见过的所有东西!”灰老鼠冷哼一声,“光是你身上乱七八糟的味道里,我就已经见过两个了。”   “真的假的?”闻烛一听,兴趣起来了,“你说说,都有谁?”   “一个是埃尔斯大人,还有一只新来的纯种大人,我之前见过他。”灰老鼠绕着闻烛仔细嗅,半晌不知道闻到了,突然愣在了原地,表情变得怪异极了,“怎么会有……修格斯大人?你真见到修格斯大人了?那你怎么活着出来的?”   “你连我都不认识,竟然认识修格斯?”闻烛皮笑肉不笑。   “那又怎么样?”灰老鼠少见多怪,“你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吗?”   小白脸一点也不霸气,看着也就中层吧。   “是啊,他可厉害得不得了呢。”   幽幽的男声带着轻笑从后面响起。   “能有多……”灰老鼠终于觉得味道不太对,嗖得侧过头,看到一个活生生的金发碧眼的修格斯坐在自家窗口,笑意盈盈的看了过来,瞬间震惊,“修格斯大人!”   “你好。”修格斯朝着闻烛扬了扬下巴,“我来找他。”   “啊?好、好的……”灰老鼠愣了好一会,感觉到了气氛的骤然安静之后,后知后觉的听懂了修格斯后面那句话的话外之音,晕晕乎乎道,“那我……我出去溜达一圈?”   也不怪他,愣是谁看到在大屏幕上滚动了一周的领袖坐在自家窗口,都会是这个死样。   门被见到了偶像的老鼠轻轻带上。   “上次我们这么心平气和的说话,似乎是很久很久以前了。”修格斯头轻轻靠着窗沿,视线扫过闻烛那双金色的眼睛——像红塔永不落日的金太阳,怀念的喟叹。   闻烛坐在沙发上翘起腿,听到这话,扬眉:“是吗?我们心平气和过吗?”   “太让我伤心了,亲爱的。”修格斯轻笑,那是一张像极了凯撒琳的脸,笑起来尤甚。   “你为什么这么讨厌她?”闻烛突然问。   “嗯,谁?裴青山么?”   “凯撒琳。”闻烛打量的视线落在他的脸上,“明明受到她影响最多的、最推崇她一生的科学结果的、最肯定她的价值的,一直是你。”   就像凯撒琳说的那样,闻烛一直是个传统又典型的红塔暴君,信奉暴力和死亡,   但修格斯不一样,他对人类文明的好奇程度太强烈了,闻烛那时候跟这一人一诡待在一起,基本听不懂他们叽里咕噜的在谈论什么,明明凯撒琳用的也是解码了红塔声波的语言,拼凑在一起只听得闻烛头大,修格斯却乐在其中。   所以最后修格斯对凯撒琳发动地毯式搜索和屠杀的时候,闻烛才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因为非我族类。”修格斯耸了耸肩,“她那么让人着迷的一颗大脑,不能为我们所用,不是太可惜了么?”   这两个惺惺相惜的东西,都是各自种族的怪胎,又都为了各自的故土而战。   闻烛只觉得好笑:“所以你顶着这样一张脸,是单纯的想要恶心我,还是在缅怀她?”   修格斯却只是睁着那双神似的眼睛,静静的看着他:“你愿意怎么想都可以。”   那张混合了两张不同五官形态的脸逐渐扭曲了起来,闻烛的表情也骤然变得古怪,   修格斯的脸更协调了,但给他的违和感却愈演愈烈。   半晌,似乎看出了他眼底的怪异,修格斯幽幽道:“不过到底是我顶着她的脸,还是她复刻了我的基因呢?”   “你不是知道吗,闻烛?”   “塔尔赫人原本就是融合诡物的基因生长出来的种族。”   闻烛骤然掀起眼皮。   为什么修格斯会知道唐伞家废弃的研究所?   为什么修格斯甚至快他一步,还能那么悄无声息的离开?   他真的已经足够只手遮天到这个地步了吗?   当初闻烛在唐伞拼凑出来的真相里听出来的违和,宛如一块被砌成墙的岩石,风雨飘零后,终于在这一刻隐隐松动起来。   “红鸽集团生物研究中心。”修格斯轻轻的念了一遍那个名字,语气怀念,“说起来,那也是我第一次来到人类社会。”   修格斯是历代王座的教父,他能活那么久,闻烛早有猜测。   “你说巧不巧,当年被那个狡猾的人类采去基因的人,就是我。”修格斯如愿以偿的看到了闻烛收缩的蛇瞳,满意的耸肩,“凯撒琳的血统很纯正啊……这么说来,她跟我本是一体的,不是吗?”   话音刚落,一把冰箭就贴着他射了过来。   修格斯闪身避过,冰箭毫不留情的射穿了墙壁,裂开一道巨痕,稀稀拉拉的砖块碎了一地。   “别这么生气,你就那么在乎她吗?”修格斯笑得意味深长,“如果不是因为她体内流淌着跟你血脉同根的东西,如果不是她有着我的力量,你会那么喜欢她?”   闻烛简直对他的逻辑感到惊愕和搞笑:“你想说什么?”   “你不是问我为什么那么欣赏她吗?我在告诉你原因啊。”修格斯又闪身避开拔地而起的冰刺,嘴角扯出一个弧度,“因为我们本来就是一体的。”   放你娘的屁。   你也配?   闻烛简直像把他骂得狗血淋头,但这些怒气冲冲的话到嘴边最终也变成了两声莫名的冷笑:“是吗。”   “怎么样,我想,这也许会让我们的合作进展得更顺利一点。”修格斯徐徐道。   闻烛没吭声。   “你把我引过来,不就是为了这个么?我当然可以拿出我的诚意来。”修格斯的目光紧紧的贴着闻烛,“凯撒琳应该跟你提过‘诸神’吧?”   “怎么?”闻烛不动声色的反问。   也许提过很多,但是以闻烛那个时候的脑子只能记下一个名字。   “‘诸神’应该是潘多拉实验的最后一个环节。”修格斯缓缓道,“诱捕剂在你这里,这么多年,你肯定把那玩意研究透了——当我们寄生在人类身上的时候,会释放出信息分子,而诱捕剂的作用就是引诱、吸引这些信息分子,‘诸神’负责杀。”   这也就是凯撒琳一开始对“潘多拉计划”的整体构想,所以对她而言,“潘多拉”的确成功了,只不过“诸神”遗落了而已。   “你觉得‘诸神’跟裴青山有关系?”   修格斯摇摇头:“我不知道,但是塔尔赫人是‘红鸽’唯一的幸存者,而他又是仅存的塔尔赫人,除了顺着他找,我想不到别的东西。”   “我的诚意已经拿出来了,你呢,你不应该让我看看你的诚意吗?”   “我的诚意?”闻烛的眼神微微变了变,勾着唇角毫不犹豫的开口,“裴青山是安全院派来的卧底——这就是我的诚意。”   修格斯听到这话,只是微微的挑了挑眉,却并不惊讶,冷嗤一声:“果然……”   有一点闻烛说对了,安全院那群人,全部小瞧了修格斯的警惕性。   他这句话大概还是说得保守了,闻烛知道修格斯没说完的话的意思——从始至终,他就没信过人类,即使是塔尔赫人也一样,他连凯撒琳都杀,何况裴青山这个定时炸弹呢?   “愚忠是他们的种族特色,我倒是早有耳闻。” 第84章   “塔尔赫人的基因的确还看得过去, ”修格斯啧道,“当然,是比起融合种而言——那就是一群被基因抛弃的可怜蛋。”   “不过改变这种在人类文化里根深蒂固的‘愚忠’, 至少要完完整整的死两代人。”修格斯毫不掩饰自己的冷漠, “我可懒得耗。”   闻烛面上不显,心底却慢悠悠的想。   没关系, 你也再活不够两代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闻烛, 你真的舍得吗?”修格斯悠然道, “那可是跟你同床共枕那么多年的人啊。”   “我们也是认识了百年的同族,”闻烛温和的看着他,“绞死你的时候我手软过吗?”   “……”修格斯的表情变得有些僵硬, 半晌才扯出一个怪异的笑容来, 不知道是在胆颤,还是在怀念,“你说得对, 你确实配得上这个无情的王座。”   “合作愉快。”   修格斯轻轻握上那只手,意味不明的勾出一抹笑:“合作愉快。”   闻烛当时对唐伞说过, 他们都小瞧修格斯了,那家伙是个心狠手辣的毒虫——但闻烛自己又何尝不是。   他杀过修格斯一次, 在这位力量强大的纯种王座看来,手下败将到底还是手下败将的,   以至于他忘记了, 修格斯这么多年,也没少在人类社会待。   “什么意思?”裴青山压紧眉头,打量着修格斯,表情少见的严肃了起来, “你去见谁了?”   “重要吗?”修格斯的指尖轻轻划过酒杯的杯口,悠悠道,“重要的是,有人向我举报你是卧底,你说我要不要信呢?”   裴青山面上不动声色,脑子里却把知道这件事的人全都过了一遍,一边又在思考修格斯说这句话的试探因素有多少。   “要不要先猜猜他是谁?”   “嗯?”裴青山应着,表情漫不经心,“谁都恨到要编这种话骗我了?恕我确实想不起来。”   修格斯对他这句话的持保留意见,是真想不起来还是太多了不好找?   干成人类之光这样的,也许千疮百孔就是无懈可击吧。   “不过我告诉你的话呢,岂不是背叛了我的盟友?”修格斯的神色看起来十分苦恼。   裴青山冷嗤:“你要是真的信他是你的盟友,早就直接把我捆起来喂鳄鱼了。”   “有道理。”修格斯煞有其事的点头,眼神却紧紧的贴在裴青山的脸上,不漏过他的任何一个微表情,缓缓道,“向我举报你的人,是闻烛。”   “?”裴青山扬眉,“谁?”   闻烛?   是昨天晚上费老大劲找来拽着他亲的那个闻烛吗?   他不是说他乖乖回安全院了吗!   修格斯觉得他脸上的讶异不像假的,再多的东西连他也看不出来了,这位名声很差的长官,确实是出奇的有一点小聪明:“我觉得你们两个之间还是有点说法的,你觉得呢?”   “什么说法?他单方面对我旧情难忘罢了。”裴青山只是冷笑一声,“实话告诉你吧,昨天晚上你不是在我房间里闻到了闻烛的味道吗?”   “怎么,他真的来过了?”   “当然。他想对我霸王硬上弓,被我拒绝了。”   修格斯这回是真的瞠目结舌:“……他没把你打死吗?”   “他舍得吗?”   “……”   你要脸吗?   修格斯的表情一言难尽:“在我的印象的,他确实是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东西。”   确实。   裴青山不自觉的抽了抽嘴角。   确实让他达到了。   不过随即他就敛了情绪,表情不屑一顾:“你也看到他爱而不得到什么地步了,你觉得他真的在乎我是不是卧底吗?”   “你不会想说他只是为了报复你吧?”   “当然不是。”裴青山笃定道,“他是为了挽回我。”   “……?”   修格斯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吗?   “我更倾向于他是被唐伞指使来假意跟你谈合作的。”裴青山啧了一声,暗道闻烛你做初一可别怪我做十五。   “你的意思是他才是卧底?”修格斯突然觉得这对老情人有意思极了。   “那就看你怎么想了。”裴青山耸了耸肩。   “你就真的对他一点感情都没有了?”修格斯眯起眼睛,问出同样的问题,“你当初失控到那个地步,不是为了他?”   听到这话,裴青山心底先是一沉,第一反应就是安全院果然有他的眼线。   “花言巧语骗你没必要。”裴青山扬眉,“你既然肯把这件事跟我说,想必是有计划了?”   “我就喜欢跟聪明人打交道。”修格斯勾唇,语气悠然,“不过就要看裴长官乐不乐意了。”   他倒也不是更信任裴青山,只是闻烛带给他的濒死阴影实在是太宏大了。   这两个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也都不是善茬,但如果非要修格斯选一个,首先排除闻烛。   大概闻烛和裴青山两个人栽赃对方之后,就再也没想过会当着修格斯的面,这么心平气和的坐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   修格斯这个神经病!   两个人脸上难得的写着同样的一句话。   “你这是干什么?”   闻烛扫了一眼裴青山又迅速收回。   顶着某人冷意森森的目光,想起临走前说自己准备马上回安全院的事,这让他在裴青山那里本来就不怎么样的信誉更是雪上加霜!   闻烛的额头青筋顿时狂跳,脸色越发臭的冲着修格斯冷声道。   “两位一个是我的老战友,一个是我的新合作对象。”修格斯一脸要把水端平的神色,为难道,“你们两个缺了谁我都觉得很难过啊。”   装货。   不约而同的冷嗤出现在一人一诡的脑海里。   “不如大家就在这,把话说清楚好了。”修格斯当年代表第十五代王座跟闻烛谈判的时候,就是这样一副温声细语的姿态。   不过结果是什么来着?   闻烛想了想,他一把掀翻了旧王座。   这玩意在怎么还不长记性。   不过那时候谈判桌对面坐着的是形容枯槁、年老色衰的纯种怪物,而不是这位貌美如花的人类长官,   这么想着,闻烛还是按捺住了性子。   “有什么好说的?”闻烛靠着椅子,语气平淡,“人诡殊途而已。”   两个坐在修格斯身边一左一右的身影,似乎连视线都懒得对视上,看样子像是的确坐实了关系破裂。   “现在可没什么人诡殊途了,大家体内或多或少的流淌一样的血脉。裴长官身上有‘诸神’的线索,闻烛又有诱捕剂,这样看来,只要我们合作,岂不是稳……”   修格斯装模作样的端着架子叽里咕噜说了一大堆,下面两个冷若冰霜的人一个都没听进去。   闻烛正抬腿想踹裴青山一脚,结果被早有准备的踹了个空。   裴青山从安全院叛逃以后,身上的行头都是在这附近买的,再没穿他那一成不变的军靴,而是一个十分西式的黑皮鞋,用料极好,人模狗样的看着就价格不菲。   触感也……又硬又凉。   闻烛咬着牙,只感觉到隔着一层布料,坚硬的鞋尖胆大包天的蹭到了他的大腿根附近,就在光天化日的会议桌底下——但凡修格斯停下他慷慨激昂的陈词,往底下随便瞅两眼,就能看到两个人紧贴着的腿。   如果他现在转过头去狠狠瞪裴青山一眼或者揍他一顿,肯定是都是有点过于突兀的,闻烛只能先攥着拳忍。   谁料姓裴的实在是个色胆包天的混账,冷硬的鞋尖越发得寸进尺,   闻烛冷笑一声,曲腿向外顶开作乱的腿,两条长腿就当着第三个怪物的面,在一个木桌板下交锋了起来。   最后还是以闻教授略胜一筹,找准机会提膝不动声色的踩在了裴青山的大腿上——   等等。   闻烛突然清醒一瞬。   裴长官总是自称什么自律健将,一年365天都在精准的摆弄他身上的肌肉群,没有一块皮下组织不是硬邦邦的,   但很显然,即使隔着一层布料和鞋底,闻烛也能感觉到不似肌肉的柔软。   踩到哪了,不言而喻。   空气顿时变得诡异起来,除了还在喋喋不休的修格斯,两个人的背脊都硬的不太正常。   闻烛原本还使了点劲儿的脚踝顿时一僵,连带着踩在实处的腿都觉得发麻,就在他反应过来打算不动声色的收回来的时候,一只带着厚茧的手掌攥住了他的脚踝,抵住了他要往回收的劲儿,甚至更往前拉了一点,闻烛甚至能感觉到下陷的触感。   “……”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   金色的蛇瞳猛烈的收缩了一瞬,难以言喻的通红瞬间顺着后脖颈的肌肤就蔓延到了耳根。   “很热吗?”   修格斯就算再蠢也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他记得闻烛的领域是雪原,确实贪凉?   “你怎么也出了这么多汗?”修格斯看着额头上已经布了一层薄汗的裴青山,愕然道。   他是长在岩浆里怪物,对外面的温度触感失调,不然他一定能发现,这完全跟温度的关系不大,   是有人自己玩得花。   裴青山已经在修格斯开口的那一瞬间松开了闻烛的脚踝,闻烛慢条斯理的收回腿,表情平淡的点头道:“确实有点——我去喝口水。”   “我也去。”裴青山底咳一声,跟修格斯对上视线,后者朝他意味深长的点了点头。   一人一诡的视线在空中重新错开。 第85章   十分钟后, 两个人对着镜子照了照如出一辙的唇瓣,都默默地不约而同打算待一会等不明显了再出去。   不然修格斯问起他们要怎么说?   在厕所看对方不爽打了个嘴炮但是是物理意义的吗?   “你为什么还在这?”裴青山靠着水池,眼睛眯起来, 审时的眼光扫在闻烛的身上。   “听我解释。”   “你只用解释为什么你还没回安全院, 以及为什么修格斯说你告诉他我是卧底这两件事。”裴长官条理清晰,丝毫没有被刚刚闻烛顺水推舟的吻给打乱阵脚。   “他让我拿出一点诚意。”闻烛勾了勾唇角, “拿你做我的投诚状,不好吗?”   裴青山早就练出一副火眼金睛, 他双手抱臂, 垂着眼皮瞥闻烛,看上去压迫感极强:“你想先让我出局?”   “无论我有没有告诉他,修格斯都不会真的相信你。”闻烛用冷水浸了浸还留有余温的肌肤, 直到它不正常的绯红完全褪下, “我只是说了一件众所周知的事情而已。”   “那是我的事。”裴青山冷哼一声。   闻烛很少有跟什么东西并肩作战的经验,所以他遇到事情只会下意识的尽量把人往外推,裴青山能理解, 但不可否认,闻烛的这个习惯十分不好。   眼看裴长官的脸色还是臭得要死, 闻烛掏了掏口袋,手里不知道从哪攥出来一条银色的链子, 裴青山的余光瞥到了链子上挂着的银色戒指上,眉毛难以抑制的挑了一下。   “怎么在你这?”某人嘴硬道,“我不是扔了吗?”   “下次再演这种劣质的戏份, 把婚戒放到了别人那里,我就把你的脑袋砍下来,听明白了吗?”人形怪物嘴里说着血淋淋的威胁,却伸手把人拽了下来, 解开链子,轻轻的扣到了裴青山的后颈。   裴青山的头几乎靠在了闻烛的肩膀上,熟悉的气息环绕着他的鼻腔,让裴青山整个人的精神都变得清澈了不少,懒洋洋的嗯了一声。   “愿金色的太阳永远保佑你。”闻烛轻声说。   裴青山不知道想到什么,扯蠢意味不明的笑了一下:“我是人,金色太阳也保佑人吗?”   “你是王座的仆人。”闻烛说,“它会酌情保佑的。”   “这么厉害。”裴青山笑了一下。   “修格斯之所以根本不信你还愿意和你合作,是因为他知道你的软肋太多了。”闻烛把银戒塞进裴青山的衣领里,看着他乱七八糟的领子又压着眉头给他理正,嘴上还不闲着,“安全局的那帮废物、前线战场甚至说整个人类世界,都能变成他的人质——你见过他的领域,跟我一样,有范围巨大的杀伤力。”   裴青山就这样,一直垂着眼皮盯着闻烛,半晌才道:“那你呢?”   “我没有软肋。”闻烛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至少在遇见你之前。”   似乎不够严谨,闻教授不太满意,紧接着又补充一个更具有说服力的条件:“至少只剩你一个。”   盯着那双金色的蛇瞳看了半天,裴青山叹了一口气,把脑袋埋在他的肩颈里,闷声:“闻烛,你是不是在跟我表白啊?”   “什么?”人形怪物不明所以。   炙热柔软的触感从锁骨往上轻啄,顺着闻烛修长瓷白的脖颈,吻到了唇角。   闻烛推了推他:“不行,我们已经待得够久了。”   修格斯还在外面!   “没关系,不差这一会。”   众所周知,发/情期刚过的纯种们是抵挡不了此等美色的,闻烛脑袋晕晕乎乎的就把手臂环上了他的脖子,紧接着就被一双手掌扣着腰身托了起来,坐到了水池边上。   唇齿和舌尖在口腔中不断的搅动、融合……   一股怪异的甜腻却突然从舌根冲了出来。   闻烛刹那间睁开了眼睛,对着横冲直撞却图谋不轨的舌尖狠狠咬了一口,血腥味夹杂着那股怪异而不详的甜腻在他的口中弥散开了。   “裴、青、山!”这会蛇是真的发怒了,瞳孔都竖成了细细窄窄的一条黑线。   裴青山被猛地推开,水池角落摆着的一个玻璃杯被打到在地,发出一声清脆的碎裂声,他抬起手背擦了擦嘴角蹭上的血迹,才笑道:“还你一次。”   不知道这狗日的给他下了什么东西,闻烛撑着水池双眼就已经开始眩晕,他抬手幻出一把冰弓,下一秒却无力的脱手而出,在半空中被裴青山轻巧的截住了,又在他手心里迅速消逝成了蒸腾了水雾。   裴青山没看闻烛,只是盯着手心里消散的冷雾,看不出来那双眼睛到底在想什么。   闻烛靠在水池上,眯着眼睛维持最后一份清醒,狭窄而凝涩的空间里却陡然传来一阵掌声。   修格斯等了好一会,才等到裴青山传来的暗号,一进来就看到这一幕,啧了一声赞叹道:“厉害,真是有手段啊长官。”   “连这么个冷漠自私的纯种都能被你骗到。”他意味深长道。   裴青山谦逊的摆摆手。   “裴青山!”   这条蛇大概是被气狠了,平日里那些阴阳怪气的毒话一句也说不出来,只是咬牙虚虚的叫着他的名字。   裴青山轻易的接住了摇摇欲坠的闻烛,手臂被纯种尖锐的利爪抓出一道道血痕也毫不在意,   闻烛最后看到的,只是一个紧绷着线条的下颚。   潮湿、昏暗、眩晕……   乱七八糟的情绪包裹着不太舒适的体感,把闻烛砸得头晕眼花的。   一束刺眼的阳光正巧落在薄薄的眼皮上,布在眼皮上的青筋轻轻的跳动了两下,随即又没有了生息。   黑暗中,男人啧了一声,从地上扣出一个小石子,精准的隔着一条过道,砸到了闻烛的脑袋上。   漂亮怪物这才舍得悠悠转醒。   闻烛睁开眼睛,金色的蛇瞳警惕的锁定了暗中的另外一个人形怪物,但他头昏眼花的,看不分明。   手上脚上都被扣上了一条沉重的锁链,这些玩意当然关不住他。   闻烛压紧眉心,但是不知道裴青山对他做了什么,闻烛这会手脚发软到一点劲儿都使不上来。   “喂。”   死寂的氛围来传来一道嘶哑的男声,闻烛没理会,继续摆弄手上的锁拷。   “啧,还是个哑巴?”   男人见他不死心,半晌又悠悠道:“没用的,你被他们注射了东西,短时间跟废物没什么区别。”   “比你强。”闻烛张嘴讥道。   “会说话啊?”男人惊奇的走到牢房边,光浅浅的落在他的脚下,闻烛这才看清这个人的轮廓,竟然是个人样儿,“喂,小怪物,你是怎么进来的?”   谁小?   他吗?   闻烛只有喊别人小怪物的份,还是第一次有人敢这么喊他。   寸头男人打量着闻烛,除了看出他有一张很符合人类审美的怪物脸之外,也看不出别的什么东西了:“你从哪来的?”   “你猜。”闻烛解不开锁拷也不费劲了,靠着墙壁养精蓄锐,等着一会给第一个踏进这个牢房的人吃点彩头。   寸头男人不知道是被关得太久了还是怎么样,格外话痨:“喂,你是不是从外边被抓进来的?看你样子,不是从红塔来的吧?”   “我在这住了这么多年,没见过其他的怪物。”寸头男喜滋滋道,“巧不巧,我以前也在人类里头待过一阵。”   “喂,小怪物,你认不认识一个叫翟横的人?”   “不认识,少说话。”闻烛不耐烦道。   “脾气还挺大。”寸头男人悻悻。   这纯种的气息他有点熟悉,但是在这种不见天日的地方待久了,很多记忆都是错乱的,他只是太无聊了,隔着一个走廊,就像是看电视一样有趣的观察着闻烛的动作。   直到沉稳的脚步声传来,寸头男人才发现他的眼皮轻微抽动了一下,随后缓缓的睁开了眼睛。   裴青山走了进来,两人隔空对视一瞬。   “不解释吗?”   很难得,裴青山以为自己进来的第一下应该是闻烛摔到他脸上的铁链子,没能被生锈了的粗链子扇一巴掌,难得的脾气爆的诡物控制住了自己杀人的欲望,裴青山却好像还十分遗憾了叹了口气:“解释什么?”   “你又准备找什么死?”闻烛沉声,“裴青山!”   “这话应该是我先问你吧。”裴青山单膝抵住地面,蹲在闻烛身边看着他,“你打算怎么跟修格斯斗?”   闻烛面无表情的嗤了一声:“你觉得我打不过他?”   裴青山不打算讨论这个,他只是往前又想了一步,正好绕过人形怪物刻意想要偏扯的话题:“他死了之后呢,你打算怎么处理这些纯种?”   “带回红塔。”   “你能保证他们永远待在红塔不出来一步吗?”裴青山遮住了狭窄的窗口投射下来的唯一的一道光亮。   “我能。”闻烛几乎没有犹豫。   空气沉默良久。   “那你呢?”   闻烛愣了一下。   闻烛不吭声裴青山就知道自己猜对了:“你也不会再回来了,是不是?”   “谁跟你说的,修格斯?你信他做什么?”闻烛压紧眉头,“我会想办法的。”   “哇塞。”沉寂又僵持的气氛里,只有寸头男人是真的在乐滋滋的看戏,“这么刺激,你们两个谈朋友啊?”   无人理会他。   “人类果然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寸头男人在一边旁若无人的点评,半晌又喃喃道,“也不全是,翟横勉强还行吧。”   裴青山攥紧的拳头半天才缓缓的泄力松开。   “那我怎么办?”裴青山显然没听进去,只是哑着嗓子问他,“闻烛,那你要我怎么办?”   他的语气,跟闻烛濒死前听到的那几声“不要”一样抓心,他这次已经做好了很久的心理准备,也有信心先把这位定时炸弹安定下来——但真的到这一刻的时候,闻烛发现自己对着这一张脸,竟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是什么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狗吗?”   “是我不够努力吗,闻烛?”   “该做的我都做了,你到底还要我怎么做才行?”   面对这一连串的发问,闻烛似乎每一句都有话说,又每一句都没能开口。   “是不是只要达到你的目的,无论我们最后会怎么样,无论你还见不见得到我,都无所谓,是不是?”   “反正凡人的生命对你来说也只是须臾而已。”   毕竟怪物们的寿命有那么长,闻烛尤甚。   而裴青山,即使是人类之光又怎么样,即使在战区的纯种嘴里传得风生水起又怎么样?还不是照样只是一时的谈资而已。   凡人不过百年。   闻烛难道不知道这个道理吗?比起把时间精力花在朝生暮死的蜉蝣上,什么才更加配得上王座的注意力,不言而喻。 第86章   “裴青山, 你抽什么风?”   裴青山其实看上去一直是个强到没心没肺的狂妄派,不属于闻烛所见到过的任何一种对当今人类生存困境的乐观或者消极主义一方,以至于给人一种这位长官似乎永远只活在当下、无坚不摧的感觉。   但实际上裴青山不是不想, 只是不愿意表现出来而已, 他比他所看上去的,要更加惶惶不安。   “我会解决的, 我不是答应过你吗?”闻烛想摸一摸他的眼角,但手腕却被死死的按在了地上, “你先放开我。”   “可是我不相信你了, 闻烛。”裴青山只是嗤了一声,半张脸隐没在阴影里,“你在我早就没有信誉可言了。”   “我也赌不起。”   “裴青山!你连修格斯都敢信, 这还不算赌?”闻烛咬牙拽了一把锁链, 见软的效果不好人形怪物又恶狠狠的用上了硬的,“你胆子肥了是不是?你要是不放了我,这辈子别想再上老子的床!”   “这么会威胁人?”裴青山皮笑肉不笑的盯着他, “你说了不算。”   “我是不会让你回红塔的。”   “为此,我付出什么都可以。”   裴青山只留下一个冷硬笔挺的背影。   他刚走到门口, 脚步顿了一下,修格斯就从阴影飘了出来。   “我就知道我们是一种人。”   “你可不是人。”裴青山冷笑。   “但你也是疯子。”修格斯真心实意的勾了勾唇角, “知道吗,比起你说什么跟闻烛闹掰了各走各的,我更信任你现在这副难以言说的欲望正在时刻疯长的样子。”   毕竟他们对这个世界最敏锐的感知, 就来源于人类的欲望。   至少这一刻,修格斯在裴青山身上闻到了。   牢房里又重新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几乎只能听见闻烛因为情绪波动过大而变得粗重的呼吸。   半晌,寸头男才幽幽的打破急促的呼吸声:“他很没安全感啊, 看来这个人类被你养得很差。”   “你很了解他?”金色的蛇瞳暴怒的扫了过来,无差别的讥讽。   寸头男不知道多少年没正常跟什么东西说过话了,也不生气,耸了耸肩:“人嘛,我多少还是了解一点的。”   “不管他说的话是真是假。”他指着眼角,“但至少眼神不会骗人。”   “怪物呢,和人本来就是不一样的。人类的一切恐惧和不安都是来源于未知,没人真的相信‘爱能排除万难’这种狗屁的唯心主义。   你不信任他,也没有完全把他当做你真正可以依靠的爱人和同伴,无论你是出于保护或者别的什么更加自大的目的,都一定会被这种傲慢所反噬。”   说到这,寸头男突然莫名的嗤了一声,不知道是在笑闻烛还是在笑自己。   闻烛不知道听没听进去,蛇瞳这才开始正视他:“你到底是谁?”   修格斯不是什么大善人,遇到有威胁的同族,也不大可能这么大费周章的留着,多半是修格斯自己也杀不掉,只能用点见不得光的手段把人锁着。   “说了你也不认识。”寸头男靠着墙壁,啧了一声,“看得出来吧,我很早就在人堆里混了。”   闻烛的视线扫过他周身的气息,但是以闻烛现在的力气,什么也看不出来。   “知道北斗局吗?”寸头男顿了顿,又十分严谨的跟了句,“北斗局现在还在吗?”   “在,我认识。”闻烛眯起眼睛,“怎么,你是北斗局的?”   寸头男哂笑着摆了摆手:“以前待过,想不到吧?”   他怎么说也算是诡物里有着相当叱咤风云一生的纯种了,毕竟死敌窝他都打进去过。   闻言,闻烛的表情变得有些古怪:“刚刚那个男人,你认识吗?”   “没印象,怎么了?”   “他现在是北斗局老大。”   寸头男顿时愕然:“你都把他们老大搞上床了?”   “……”   话糙理不糙。   “失敬失敬。”不知道想到什么,从同族把死敌老大搞到手的欣慰中抽出来,寸头男转而又莫名的叹了口气,“搞半天,那小子连老大都没当上啊?”   想来也是。   那臭脾气除了他谁受得了。   “你在这关多久了?”闻烛问。   寸头男认真的琢磨了一下:“十年?或者不到?记不太清了。”   “没想过出去?”   “你说呢?”寸头男冷嗤一声,“你以为谁都有本事把我困在这?”   闻烛早就发现这些锁链跟普通的锁拷看起来不完全相同,果不其然,寸头男继续幽幽道:“修格斯那个老阴比,每半个月就会通过锁链往我身上打一管子什么基因注射剂。杀不死纯种,但能使你暂时达到所谓的‘拟人化’状态——也就是完全丧失力量。”   “不全是吧?”闻烛握了握手掌,空气中凝结出了窄小的霜纹,但不一会又消散在气流里。   寸头男看到之后讶异的扬了扬眉心:“看不出来,你还有点本事。”   他实话实说:“我在头一次基因注射剂快失效到打二针加强的交叉初期,有很短暂的一段时间还能够用点力气,但即使我把锁链挣开了也没用,这玩意定向追踪的,那点时间根本不够我砸开牢房就又被这些机械锁链给捆住了。”   寸头男显然已经试过很多遍了,困住他的锁链上不满了不少暗沉的血渍。   闻烛的视线顺着落在了他周围的锁链上,想了想:“你要多久?”   听到这话,寸头男扬眉:“你有办法?”   “不确定。”闻烛想了想,“你挣开之后,我可以帮你冻住这些铁链一会,时间不长,不知道够不够你从牢房里钻出来。”   寸头男盯着他,沉下眼眸:“不试试怎么知道。”   .   “不试试怎么知道?”   “试你个球。”霍桑德一个头两个大,“你不是说死都不回来了吗?”   “不是你威胁我再不回来就准备一块死吗?”翟横冷哼一声,“你以为我想看见你这张奔丧的脸?”   “还好意思说我,我保养的可比你强多了!”霍桑德要是有胡子都得翘起来了,“你看看你现在未老先衰那个猴样儿,哪还有大队长的样子!”   “关你屁事,老不死的!”   “你再说一遍,兔崽子!”   唐伞坐在两人中间额头青筋狂跳:“不是,我说两位,我们不是在商讨怎么联系上裴青山吗?这个时候私人恩怨要不要就放一放了?”   “是我不想好好说吗?老子愿意露面你就祖坟冒青烟吧!”   霍桑德的暴脾气也被吊起来了:“你跟我横什么横?又不是我砍……”   没说完的话音戛然而止,唐伞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疑惑道:“什么?”   “没什么。”霍桑德皱着眉,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下一句话还没说出口,就被一只手拽着衣领提了以来,“说啊,你继续说!我看看你们这群站在道德制高点上的既得利益者还能说出什么好话来!”   “翟横,你冷静点!”唐伞不知道这两人又发生什么事了,连忙上前拉架。   音量一个连着一个升,声音一个比一个大。   霍桑德吼道:“我都说了没什么没什么,我什么也不说了行了吧?”   名字都没出来就把这人点炸了,姓翟的是什么超级易燃易爆品吗!   “滚吧。”翟横松开手,揉了揉脸,不再提之前的事情,把话题重新转了回来,“就按照我说的办——裴青山一个人对上修格斯铁定没戏,他的刀也不在身上,你不如让我进去找,管它三七二十一先跟修格斯干一架,你们在后面找时机看到烟花就冲进来不就行了?”   “这么潦草的计划,难不成你是天才吗?”霍桑德没好气,“裴青山就算了,他只能算半个人,更别说还有一个不知道跑哪去了的诡物老大在他身后兜着,怎么样活下来的概率都比你大!你去了纯送死!”   “如果你们猜的没错,‘诸神’就是那把刀,只有裴青山才能通过基因靶向激活,那修格斯也迟早会发现他只不过是一个幌子,没有‘诸神’压着,裴青山还能清醒多久?”翟横只字不提他打算怎么办,只是一味的冷声强调,“诡物没一个可信的!你指望纯种,你是疯了吗?裴青山要是出事了,后果还用我说吗?”   潘多拉的最终成果就是彻底改造人类对于诡物寄生的那部分基因,如果最后‘诸神’和诱捕剂的合成结果顺利,疫苗成功,人类将会实现彻底的免疫,他们就真的即将终结战区时代了。   但问题是,要想潘多拉成功,修格斯必须先死——一味的躲避和窜逃是没有用的,这些年他们已经经历的太多了,   可如果想杀了修格斯,裴青山是目前唯一的人选。   “别说废话,把刀给我。”翟横还是那副不修边幅的样子,被狰狞的刀疤拉出的一条眼窝深深的凹陷出一片阴影,削瘦的轮廓反而显得这个人的眼神更加锐利得深不可测起来,“老子身体还硬朗得很,杀进去轻而易举。”   “哎……你!”霍桑德连叹三声,不知道说什么。   “我也没什么牵挂。”翟横扬眉,“任何时候死在战场上,对我来说都是寿终正寝。”   他前半生就是在一线度过的,那里曾经也是他的荣誉。   唐伞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最后还是把长刀递给了他:“注意安全。”   现在就只能祈祷修格斯野心足够大,像他们之前预测的那样,自负的试图通过潘多拉反向输出新的生物武器,只要修格斯对‘诸神’的兴趣大于摧毁欲,他们就还有机会周旋。 第87章   修格斯就算是再算无遗漏, 也没想到他缩在牢里装死了这么多年的怪物,会跟闻烛一见如故后还携手逃狱。   闻烛的办法确实奏效了。   锁链被骤然冻住的空气凝结出了连绵的霜纹,朝着生命体的锁定还没开始, 就硬生生的滞空一瞬。   而这一瞬之间那股难以抗拒的压力几乎压碎了无坚不摧的铁链。   寸头神色微凝, 活动活动发麻的腿,一脚踹在大门上——警报不出所料的响彻了整个地牢。   “快点!”闻烛身上的锁链检测到他的能量值波动, 越卡越紧,他都能听到自己骨头的“咔嚓”脆响。   “别急, 来了。”寸头男很久没这么肆意的感觉属于自己的能量充沛整个四肢的感觉, 只不过太久没使劲,有点找不着发力点。   铁门还没砸开,但是把旁边的墙给砸裂了,   灰尘消散在密密麻麻的碎石子堆砌的废墟里, 倒也不失为一个好洞。   寸头男叹了口气,快十年没出来这个鬼地方,竟然连一个帅气的出场也不给他。   眼看拔刀相助的小兄弟要撑不住了, 寸头男这才弯腰从裂开的墙缝里爬了出来。   闻烛现在能确定,这怪物确实是在人类社会混了相当长的一段日子, 毕竟有这种能量场的,按理来说不可能在他这里籍籍无名。   不过这“并非籍籍无名”的怪物从地牢出来以后, 也不急着帮自己的盟友越狱,警报声360度回荡在耳边,他恍若未觉, 抱臂隔着铁门打量着闻烛。   “看什么看,给我解开。”   “自从上次你姘头来了一次之后,脾气越来越差了。”寸头男摇了摇头,无聊的逗弄他, “来,说两句好话求求我,我就帮你解开。”   “少废话。”闻烛冷笑一声,“要是裴青山出了什么事,我就让翟横陪葬。”   “你知道翟横是谁吗,你就陪葬?”寸头男不吃这一套,打着哈欠道。   “我当然知道。”恶劣的人蛇勾起唇角,鳞片在眉峰边缘若隐若现,“我在裴青山的电话里听到过他的名字。”   寸头男没吭声,像是站在原地愣了一会,又像是在思考闻烛嘴里的话是真是假,   最后一言不发的拆了铁门,进来帮闻烛弄开了锁扣,半晌才问:“他怎么样?”   “我没见到人。”闻烛动了动僵硬的手腕。   “嗯……你觉得他看起来……或者声音听起来怎么样?”寸头男这些天一直都是那副当死则死还吊儿郎当的样子,鲜少有这样看起来拘谨的时刻,“他有男朋友么?结婚了吗?在哪工作?还在北斗局给他们卖命,还是调到别的地方去当差了?”   “不知道。”闻烛不耐烦的打断他,“想知道自己去找,我又不是传话筒。”   寸头男悻悻的不做声了。   闻烛是个对八卦不感兴趣相当迟钝的怪物,他现在脑子里全是“姓裴的大老远跑到修格斯的地盘上找死”这件事,懒得关心别的什么东西的感情生活。   “哎呦呵,怎么回事?怎么给放出了一个!”   寸头男出红塔的时候,闻烛还没打出名气来,但那个时候他已经跟修格斯干过一架了,不然也不会专门放个厉害的左膀右臂看着这边。   八爪鱼蠕动着身上的吸盘,软体动物从地牢尽头只能走人类大小的门里硬生生的把自己给钻了进来。   “不好对付。”寸头男眯着眼睛,撤开一步,挡在闻烛前面,   正好他也很久没活动了,指骨在空气中发出几道连连脆响。   庞然大物好不容易把自己缓缓的挤了进来,粗壮的吸盘扎在周围的墙壁上,整个地牢都在瑟瑟发抖,石灰碎块也接连掉在了地上,看起来好不骇人。   它的最后一个脑袋终于挪进来了,几只眼睛这才聚集到了地牢里唯二活着的东西身上,滴溜溜的转了两圈。   闻烛的基因注射剂压制还没完全失效,这会儿才慢慢的恢复过来,空气中缓缓的出现一丝微妙的冰雪味。   八爪鱼显然把所有眼睛都落到了越狱成功的寸头男的身上,连连冷笑,   一口气还没笑完,紧接着就被突如其来的熟悉的气息冻住了表情,触手们瞬间警惕的把脑子给包了起来,它撑着自己的身体四处张望。   终于看到了撑着墙壁缓缓走出来的闻烛,表皮纹理都顺着扭曲起了波浪状,争先恐后的朝着大门口挤出去,像个大肉球一样堵了个半天才终于跑掉了。   “……”寸头男奇怪的看了一眼闻烛,“它就进来搓个澡吗?”   挤出去的时候皮都快搓掉了。   “嗯?”闻烛整理了半天被压皱的衣摆,随口敷衍,“你太厉害了吧。”   “……”   基因注射剂稀释的差不多了,闻烛才直起身,走了没两步,又停下来盯着寸头男,压紧眉头:“你还跟着我做什么?”   “我看我还是先去帮你解决修格斯吧。”寸头男语气悻悻,“你姘头不是跟翟横有往来吗,我去问问他。”   闻烛不太理解为什么这么久没见不急着回去见面,反而要通过裴青山这么个可有可无的中间人,但他还是率先纠正了一点:“不是姘头,已婚。”   “……”寸头男啧了一声,半天才面无表情道,“哦,知道了。”   两人并肩还没走出大门,闻烛耳边冷不丁又响起一句:“真的假的,按道理说怪物和人类是结不了婚的。”   “有证。”闻烛轻嗤,“你要看吗?”   “呵呵,不用。”安静了三秒,寸头男又状似无意的提醒道,“不过骗婚在人类社会是犯法的,你知道吧?”   “是他死缠烂打,这话你跟裴青山说去。”闻烛的耐心即将告捷。   偏偏寸头男是个不会看脸色的,语气怪异的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涩感:“结婚多久了?”   “应该比你接下来活的时间要长。”闻烛朝他微笑,寸头男这才闭上嘴。   两人一路被“无视”的很彻底,畅通无阻了出了地牢,久违的阳光洒在诡物的身上,渐渐放大了两道身影身上非人的特征。   一个若有若无的浮现着银白的蛇鳞,骇人的金色竖瞳总是让怪物们想起快乐老家不落的金太阳,还有一个头顶上一片张牙舞爪的黑色纹路,一直顺着脑袋延伸到后脖颈,勾起一束小弧度的发尾,一眼看去像是条带着剧毒的蝎子。   闻烛难得看到诡化特征这么有型的怪物,多瞥了两眼。   寸头男注意到他的视线,扬眉看过来,两个怪物在空中对视一眼,只见寸头男的表情扭曲,半天。   “你想说什么?”   “婚宴在哪办的?要请同族吗?喜酒吃几次?”   闻烛额头上的青筋狠狠的跳动了两下:“你要是能把修格斯杀了,让你在安全院总部办都行,总长给你俩当主持人,满意了吗?”   这句话从闻烛嘴里吐出来是十成十的讥讽,但寸头男却相当认真的思考了一会:“挺好的,不过我还是得先问问。”   “……”   比起这边讨论婚宴的和谐氛围,另外一边就要紧迫多了。   修格斯冷笑着看着攀着石壁躲开又一轮爆发岩浆的裴青山:“真是个令人感动的好长官。”   “裴青山,我就知道你不会那么轻易的放弃那些所谓的虚名和地位,去全然的拥抱新世界!”   “你脑子抽了还是我脑子抽了?”裴青山高高的吊在岩壁上,一条手臂扣住凸起的岩石,受力不均而青筋暴起,都这么困难的境地了,还不忘讥讽道,“老婆房子热炕头我不去拥抱,拥抱什么狗屁不通的新世界?”   “我说我感应到了‘诸神’你就真的乖乖跟我来了?”裴青山真心实意道,“被闻烛绞死你确实不冤。”   说到底修格斯不过是自负而已,他以为自己把闻烛困住了,裴青山又单枪匹马的连那把刀都不在身上——在这片土地上他自认为当然是无敌的。   “你身上到底有什么,为什么我的领域收不回去?”修格斯眯起眼睛盯着他,“诱捕剂?闻烛给你的?他跟你一起布的局是不是,他究竟想干什么?”   裴青山避开攻击,翻身踩上一道凸出的巨石上,居高临下的看着修格斯,不屑一顾:“你还配让他出第二次手吗?你有这么厉害?”   两人在空中对峙着——巨响却骤然从四周传来,   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剧烈的地动天摇。   修格斯警惕的掀起眼皮,盯着晃荡的天幕。   “外力竟然那么难杀死你,不如就死在自己的领域内试试看吧。”裴青山勾了勾唇角,脸色平静的站在巨石上,佁然不动。   “你想让领域塌掉?天真!”修格斯不可置信的冷笑,“怎么,裴长官打算跟一个诡物同归于尽吗?”   “你舍得吗?”   姑且不论裴青山人明明在他眼皮子底下是怎么搞出那么大动静的,领域里可不止修格斯一个生命体,他嗤道:“领域塌了,你以为你就能活着出去吗?”   “我活不了你们那么久的,我只是个凡人。”裴青山漫不经心的靠着岩壁,“你不懂我们这边的文化吧?只要有人记得,肉/体死了,灵魂也长存。”   “所以如果我可以让一个怪物记很久很久的话,那也算是长寿不是?”裴青山想了想,感觉也不是很亏。 第88章   只不过他明明早早的把戒指塞到了别人手里, 最后竟然还是被闻烛给找回来了,看来这枚跟着他上山下海的婚戒的确不是能有什么好下场的宿命。   “他都那么说了,总不能把你真的再扔一次。”裴青山摩擦着戒指光滑的侧面, 叹了口气, “自求多福吧。”   第一轮轰炸停滞了一瞬,这是裴青山跟外边那两人提前计划好的。   这种等级的能源炸弹堆在一起炸, 是不可能炸塌整个领域的,这玩意看起来无序强大, 实际上也就相当于一个割裂开来的新维度空间, 只不过空间外边包上了一层肉眼观测不到的屏障而已。   每当屏障一个节点受到攻击的时候,所有的防御就会系统性的流到被攻击的节点上,因此才看起来坚不可摧。   只有像霍木说的那样, 把炸弹安置成一个网状结构, 分几次炸,裴青山就不信这玩意炸不塌。   几乎在地动山摇刚停下来的一瞬,修格斯就朝着裴青山发起了攻击。   嶙峋的岩石温度十分高, 裴青山不敢在一个地方待太久,温度飙到一定程度就会出现一个小型的岩浆瀑布来, 好几次滚烫沸腾的液体都擦着他的后背过去。   裴青山身上没带武器,几乎可以算得上是赤身裸体上战场, 不然修格斯也不会这么信任他。   在身上摸索了半天,裴青山扯了扯脖颈的项链,挂着银戒的绳子有一点弹性,   裴青山起跳逃窜的时候几乎看不到太大的肢体动作,只有隐藏在衣料底下蓄势待发的肌肉筋脉暴起,因此修格斯也很难通过动作预判抓住这只狡猾的人类。   小腿猛地一蹬,利落的身影宛如离弦之箭一样腾空而起, 在高耸的岩石之间滞空一秒,随后顺着力道滚落在对面,几乎同时,他身后刚刚扒着的整块巨岩都被旋涡似的炙热与灼烧全然吞并。   还没完——   裴青山落地之后连短暂的停顿都没有,随手抄起一块碎石头,架在两指之间,弹力挂坠建造起了一个相当简陋弹弓,   他嘴里喃喃“蛇大王保佑我”,几乎没有瞄准的时间,朝着地面上滴溜溜转动着的巨眼眼珠松开手,转瞬即发。   只听到一声嘶吼般的尖叫,浓黑的液体顺着布满血丝的眼白涌了出来,堆在地面上,宛如浓稠恶臭的石油。   在自己的领域里被一个人类伤到了——这一下狠狠激怒了修格斯,无数滚烫的液体从岩石里骤然喷发,裴青山在夹缝之中被一道岩浆柱烧过肩膀,狠狠的砸在了石壁上,   他半蹲在地上喘了两口气,随即急速移动到遮蔽物后方。   剧烈的灼烧痛过后很快身体的自我保护机制就启动了,裴青山只感觉到了一阵火辣辣的麻木,   他捂着肩膀,眯起眼睛观察,手上攥住了另外一块石头,安静的等着他们布置好下一轮网状爆破。   不过下一轮爆破没等到,等到了一个完全没可能出现在这里的老熟人。   裴青山还没收回观察修格斯的视线,一把熟悉的长刀骤然划破空气,横在裴青山的眼前,刀尖插到了石缝里,他警惕的侧头扫去,   只看见一只手攥住了刀柄,而那只手的主人正叼着一根点燃的烟——烟上还残留着红色的石子碎屑,看起来黑黢黢的,扎眼的很,   裴青山的视线终于顺着又移到了那张斜过一条狰狞长疤的脸,神色惊异:“你拿岩浆点烟?”   翟横没想到他神兵天降,姓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这个,横眉道:“我又没带打火机!”   “厉害。”像翟横这样不怕死的老烟鬼确实不多见,裴青山不欲多言,接过长刀,两人默契的换了个方位躲避岩浆追杀。   “你怎么找到这的?”裴青山压紧眉头,狐疑道,“李冼说的?”   “谁是李冼?”翟横比他更疑惑,“我跟着定位来的。”   “什么定位?”   翟横扬眉:“你自己身上有个北斗定位器你自己不知道?”   霍木一路瘸着一条腿奔了回来,把那块不停移动还时隐时现的小红点调到了大屏幕——这玩意的确是出自裴青山的手机。   “什么北……”裴青山骤然掀起眼皮,不知道想到什么,立刻从胸口的口袋里拽出来一枚银色的戒指,   两只手指轻轻的捏着戒圈,抬起头,果然从戒圈底部看到了一点微妙的红光,   两人的婚戒都是一对买的,不仔细看很难看出戒指上花纹的细微区别,裴青山确实感觉到了这枚戒指比他的戒圈要小上一点。   所以这枚到底是谁的银戒,不言而喻了。   一股温热的细流带着微妙的酸涩流到了裴长官郎心如铁的胸腔里。   戒指静静的躺在他的掌心里,不知道用什么方法又重新启动的北斗定位器,尽职尽责的向安全院发射了裴青山的定位,   翟横这才赶在修格斯的领域被锁定之前,跟着裴青山挤了进来。   “真是不该小瞧他。”裴青山握住不属于他的那枚戒指,心底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酸酸麻麻的,带着一点死到临头有点不合时宜的乐滋滋。   “美什么?”翟横宛如看神经病一样看了他一眼,两人又躲到了一块空地后面,他忍无可忍道,“你别告诉我你进来一点准备都没有。”   裴青山还没回答他,第二轮爆破又从外面开始了。   这次爆破的效果更加明显了,裴青山肉眼都能观察到天幕上碎掉的一条细痕。   地动山摇结束之后,裴青山爬起来拍了拍自己肩膀上的火山灰,也拍了拍翟横的肩膀:“要怪就怪闻烛吧,你变成冤死鬼之后记得托梦告诉他——至少得等我死了三年以后才准他找新男人!”   他的话传递出来的意思很明显,裴青山确实是孤身一人带着他那个错漏百出的简陋计划就莽进来了。   真是符合他对北斗局的刻板印象!   翟横咬牙切齿的拍掉裴青山的手:“你死了‘诸神’怎么办?你们专门让姓霍的伤了一条腿,不就是为了把他藏起来研究什么见鬼的人类终极计划?”   “还终极呢。”裴青山跟霍桑德的棋可以说是走到了最走投无路的一步,但这个人的表情却始终是恐怖的平静,“得先有人活下去,才能有终极计划、超级计划、顶级计划。”   修格斯只要活着,那些威力巨大的生物芯片迟早会弥散开来。   裴青山知道,就像闻烛自己说的那样,闻烛会想方设法的帮他们除掉那些隐患,   也许是因为凯撒琳的遗愿,也许是因为裴青山。   但这凭什么?   闻烛已经因为这种莫名其妙的缘由死过一次了,凭什么要让一个躲避着这些乱七八糟事情很多年的诡物,又浑身浴血的掺和进人类的战场里?   怎么说,裴青山也顶着“人类之光”的名头这么多年了,   他也收到过无数后辈敬仰的目光,也曾握着让人艳羡的军衔站在士兵们的最前方,   有什么资格这个时候退到后面当老鼠?   人类一直以来都是靠自己救自己于水火的。   “这些乱七八糟的计划交给后来人吧,我得保证后来还有人活下去。”   凡人百年。   可是历史上的每一场变革无一例外不是经历漫长的岁月沉淀的,裴青山只是一个凡人,他没办法仅靠自己一个人彻底改变整个种族的命运。   活着就有希望。   翟横啧了一声:“竟然跟最讨厌的人死在一起,好诡异。”   长刀在裴青山的手里逐渐活了起来,雪亮的刀片支离破碎的映射出两道屹立的身影。   .   闻烛的心脏跳得越来越快,连带着油门也被他轰得直响。   “不是,你到底打算怎么找?”寸头男惊魂未定的拽着头顶上的把手,“这地儿可不小。”   一辆灰尘扑扑的越野带着自己陈旧得快要散架的壳子飞驰在沙土上,轮胎在地面上划出一道道无序的齿痕。   “你在找什么?”寸头男都快被闻烛的车技给甩晕了。   “人。”闻烛不欲多说,全神贯注。   “这里这么可能有人?”寸头男语气怪异,“谁来找死吗?”   人性生来就贪生怕死、好逸恶劳,闻烛见多了,他也没想到,最后他竟然会把这点希望寄托在他们身上。   嶙峋的指骨死死的扣着方向盘。   “哎我说,修格斯水准可不差。”寸头男漫不经心的掀起眼皮,冷漠的视线从后视镜跟蛇瞳对上一瞬,“这么久了,你还打算找吗?”   人本来就脆得要死,这会不知道在哪轻飘飘的化成一道灰了吧?   他打了个哈欠,想着待会还是让这只疯了个怪物随便找个地方给他撂下算了。   寸头男话还没说出口,只见越野洋洋洒洒的一个摆尾,脱出一长串轮胎刺耳的挤压声。   闻烛紧紧的盯着不远出两道熟悉的融合种,咬牙念出了其中一个心虚的藏起尾巴的名字:“李、冼!”   另外一个触手乱舞的融合种正背对着闻烛安装完第三轮的炸弹,这可是个技术活,他全程都得高度紧绷神经,现在才一身冷汗的直起腰,洋洋得意道:“搞定——说真的,除了我,姓裴的但凡找一个人都干不了这活儿!”   他早就说了,二十多年的军火贩子不是白当的!   “干什么活?”   赛斯没反应过来,舔着牙齿兴奋的笑道:“送修格斯上天的活。” 第89章   咔哒——   氛围寂静到只能听见闻烛拇指按下打火机的声音。   李冼硬着头皮解释:“我们完全是被逼迫的。”   闻烛没吭声, 寸头男从兜里掏出来的打火机显然不知道放了多长时间,管打不管灭,他狠狠甩了甩才把火机熄灭。   一抬头, 赛斯和李冼两个融合种已经挪开了他有十米远。   闻烛压着眉毛, 吐出一口白雾,默不作声的朝着他们招了招手——那是一个内扣的动作轻微的“滚回来”。   “刚刚说到哪了, 继续。”   “……这难道全是我的错吗?”赛斯想起来就愤慨,“要不你把我踹出去当诱饵, 自己跟姓裴的亲亲我我, 一转头又把我俩忘得干干净净,裴青山要是能找到我一个触手吸盘我跟他姓!”   他大西洋诺维科夫可是连国际刑警都抓不住的泥鳅!   “这么说是我的错了?”面无表情的怪物抬起了头。   “当然……也不全是。”赛斯感觉空气凉飕飕的,改口继续全盘托出道, “姓裴的说了, 他自己把修格斯引到这来,他身上有你的血液样本,说是可以锁住修格斯的领域撑两刻钟, 让我们提前在这埋伏了几公斤能源炸弹,定点按照网状把修格斯的领域炸塌了就算作战成功。”   闻烛总算是知道霍木把他那几管子血抽出来是用到哪里去了,   原来是用来给姓裴的送死。   赛斯的语速很快,闻烛却像是没反应过来一样, 听得脑袋整个都木了半天,乱七八糟的东西混在一起,一时间竟然什么话都没说出来——不过他这个咬着烟嘴也不吸的样子在其他人看来就是濒临爆发的前奏, 骇人得紧。   “第三轮爆破还没开始,他现在应该还没死。”李冼立马补充道,“我还看到有个人给他把刀送来了,应该是北斗局的, 能跟到这里说明身手不错。”   听见了吗?   别发疯了,人还没死!   “那还爆……吗……”赛斯不说话了,因为李冼站在旁边给了这个狂热又找死的军火贩子一手肘。   “爆,为什么不爆。”闻烛却灭了烟,冷冷的掀起眼皮,“他这么想死,我怎么能不送他一程?”   “……”   无人敢应声。   寸头男瞧了一眼着怪异的氛围,靠着车身打了个哈欠,叹气道:“快点结束吧,我还有事。”   .   翟横堪堪避过一道冲着他脑袋来的石刺,却被旁边红棕色岩石拼接成的石头怪拽住脚腕狠狠的灌在了地上,   一柄长刀飞来钉碎了石头怪的手臂,他才忍着背脊上被嶙峋的石子压出来的剧痛往旁边一滚。   “怎么还没动静!”翟横咬牙切齿的喊道。   裴青山把几个石头怪引到一块去,绕了个大圈回来从石壁上一跃而下,伸手拔起了长刀,不急不缓:“急什么,迟早要死的。”   他看起来不比翟横好多少,各种各样的划痕血痕把白色的衬衫都撕破得看不清原来样貌了,这大爷却还能扛着他那把长刀表情那么悠哉。   他妈的,跟个疯子似的,难怪能把姓王的给干下去自己当老大!   翟横在心里骂了这人一万遍,并深刻的反省了自己对霍桑德打来的电话按下接通键的作死举动。   他见不得自己这么狼狈的时候别人悠哉悠闲的,冷不丁开口问道:“话说,你死了,那个怪物怎么办?”   “放心,修格斯活不成。”裴青山表情不变。   “呵呵,你明知道我在说谁。”   “……”   “你是死得其所了,全然不管活下来的人。”   裴青山沉默的看到一颗石头怪的脑袋,才走回来:“这个时候说这个干什么?”   “没什么。”翟横嗤了一声,“我只是觉得那个怪物也怪可怜的。”   跟他一样。   要活在永恒的噩梦里了。   裴青山没吭声,垂在腿边的手似乎想要拿起来摸出什么东西看看,抬到一半,却又僵硬的掉了回去。   北斗局的长官生来就是英勇无畏的,他就像一柄悬在怪物们头顶上的利剑,也当真不辜负被宣传效果造势出来的“人类之光”,   但极其偶尔的时候,他也会害怕,也会后悔,也会瑟缩。   早知道真的再也见不到那张脸了,当初就应该多看看,   即使裴青山害怕看到那样一双漂亮眼睛里的愤怒、失望和厌恶,   他也应该多看看的……   闻烛虽然是个无脊椎动物,但犟骨头这个东西他简直有个十成十,   裴青山知道,也许他死了之后,活了百年的怪物会伤心一阵,   三年?五年?十年?   他那么喜欢平静的日子,也许很快就会有一个长相绝佳、工作努力、社会地位中等偏上的男人爱上他,然后对他展开激烈的追求。   也许他一开始会冷淡的拒绝,但一贯合乎社会礼仪的教授一定会在某次被那个男人磨烦了之后答应吃个饭。   也许那时候他心底还装着一个死了很久的人,但那个人的身影迟早会在岁月里被磨成一条浅浅的疤痕,   直到有一个热情又真挚的男人,彻底填补掉那个伤痕,最后让教授彻底忘记他。   裴青山一想觉得自己的心脏都要被生生撕开了,藕断丝连的碎肉粘黏在一起,让他都喘不过气来。   “没事,你死了安全院至少会给你立碑的。”翟横看他脸色白成那样,也算了,“总算也是让活着的人有个挂念在那。”   比他强。   但裴青山不知道为什么,听了这句话之后脸色更加难看了,侧头盯着他:“你是说他还会带着那个男人到我的墓碑前上坟吗?”   “……”翟横莫名其妙,“哪个男人?”   那个热情开朗、家世清白、大方平凡、趁人之危的男人。   但是话还没说完,第三次爆破就措不及防的开始了。   裴青山瞬间凝住心神,将长刀反扣在地面上,尖锐的刀插进厚厚的石层里,整个地面都被威力巨大的爆破震得摇摇晃晃。   一共四次爆破,按照霍木的估计,第三次的时候领域内就该出现部分碎痕了。   裴青山扫向四周,果然看到了几块天幕的颜色出现异常,颤颤巍巍的似乎被什么东西削了一半,变得稀薄起来。   爆破慢慢缓了下来,但修格斯绝不是坐以待毙的怪物。   裴青山站稳,转身准备将身后的翟横拉起来,却在手递给他的那一刹那,在他的眼底看到极度惊恐的目光,伸缩的黑瞳里映出裴青山的身影,以及在他身后巨大而恐怖的裂痕迹。   “裴青山!”   裴青山还没彻底反应过来,身体却突然向后倾斜,失重感顿时侵袭全身上下。   开阔的视线骤然变得狭窄起来,黑洞洞的裂缝宛如深不见底的深渊,他动作极快的稳定住自己下坠的身体,拽着刀柄刺向周围的石壁,但这条裂缝太大太深了,任何东西掉到里面来做任何事情都显得那样无济于事。   裴青山一半的脑子急速思考着自救方案,另一半的脑子在乱七八糟的喧嚣——他还没警告闻烛不准带野男人到他墓前上坟!   不过喧嚣完又想,   在地牢的时候都吵成那样了,他也不见得会来看我……   那裴青山真的会死不瞑目。   顷刻之间,冰凉的寒气突然从裂缝深处探了出来,死不瞑目的裴长官只感觉被一条冰凉滑腻的东西紧紧的缠住了腰身,失重感骤然停止……   他恍惚间,   我这是在做梦吗?   隋安女士说,人死前总是能够很轻易的见到自己最爱的人。   虽然缠着他的大蛇尾巴都快把他给勒死了,但裴长官还是有一种惴惴不安又不合时宜的乐滋滋从心底涌了上来。   他决定在临死前的这一刻原谅隋安。   嘭——   直到裴青山重新看到天幕和岩浆,直到他被那条“走马灯”的尾巴毫不留情的扔到地面上,才意识到这是什么情况。   “闻烛?”   裴青山不可置信的盯着那道身影,只觉得有一条裂缝也在胸腔那里撕开了,不然他怎么会感觉到这么心脏这么沉重的撞击。   “你别喊我!”蛇尾消失了,人形怪物站在裂痕旁边冷眼扫他,看起来就气的不轻。   裴青山顿住脚步:“你怎么在这?”   “我来看热闹。”一道熟悉的冰弓出现在闻烛的掌心,离弦之箭急速的射进了巨型眼球里,癫狂的笑声和千万声尖叫混杂在一起,   天幕骤然耸动起来,一个又一个的巨型眼珠从天幕中睁开,闻烛淡淡的垂下手,跟那群眼球遥遥相望,“修格斯,你不欢迎我吗?”   “欢、迎、至、极!”   诡异的声波刺耳的四周传来。   “捂住耳朵!”寸头男啧了一声,目光不善的看着天幕上密密麻麻的眼珠子,“修格斯打鸡血了,变这么强?”   闻烛冷嗤一声:“他给自己植入芯片了,蠢货一个。”   裴青山微微眯起眼睛,这才发现蛇后面还跟着三个人。   赛斯和李冼暂且不提,其中一位后脑勺留着羊蝎子辫的寸头型男扎眼的要命。   “他是谁?”裴青山没见过这个纯种,但他能感觉到他身上古怪的气息,远古而庞大,跟闻烛很像。   “翟横姘头。”闻教授学以致用的把这个词安回了寸头男身上。   “翟横?”裴青山不知道想起什么,骤然朝之前坠下来的位置扫去,“翟横人呢?”   他话音刚落,神色懒散的寸头男顿时掀起眼皮:“什么翟横?你说他在这?” 第90章   “裴青山, 你他妈死没死啊?”   一无所知的翟横上一秒还给年轻的“人类之光”默哀了一秒,下一秒就被修格斯突然暴起的岩浆给掀翻了,背后火辣辣的他都感觉自己应该已经有七分熟了,   这会人被吊在了凸起的石块上, 手腕的青筋暴起,五指扣得死死的, 脚底下是冒着泡的岩浆,掉下去估计连骨灰都找不着了。   翟横感觉自己的知觉都已经渐渐变得麻木了, 就在小臂无力即将垂落的最后一秒, 他又听到了姓裴的声音,   虽然说人死必有走马灯,但他的走马灯再怎么说也不可能是裴青山。   说明人类之光还是爬回来了。   “没死就把我拉上去!”即使翟横身上的血都快把他糊成一个血人了, 他还是喊得中气十足, “裴青山!”   翟横话还没喊完,一条黑色的不知名的东西垂了下来,看着像是一个什么东西的尾巴, 一节一节的,粗长, 还带着一连串的刺勾。   翟横的眼皮莫名跳了一下,但来不及让他细想, 手臂一把拽住那条带着刺勾的尾巴,不过那玩意也很识相,把尖锐的利刺都好好的收了起来, 顺着翟横的手臂蜿蜒了下去,牢牢缠住了他的腰身。   他身上的布料不是被烧毁了就是被割破了,腰身被毫无间隙的圈在其中,说不出来的怪异。   “你这是搬了个什么东西当救兵?”翟横从断壁上重新爬了上来, 低着头拍了拍自己身上的碎石子,一边骂道,“黑不溜秋的。”   “我怎么知道。”裴青山的语气很奇怪。   “这是你爱人?”翟横先是看到了闻烛,这只诡物身上的气息的确像冰原那么浓烈,跟传说中一样。   闻烛身边似乎还站着一个高大的身影,黑色的那截尾巴就顺着收了回去,他的视线这才落到了那张似乎有些僵硬的脸上。   空气的流动几乎完全停滞在这一刻了——   “喂,我说,现在可不是认亲的好时候。”裴青山见这两个人一对视就像是启动了什么锁定开关一样,一动也不动了起来,拎起长刀在发愣的翟横面前晃了晃。   翟横这才如梦初醒,掌心抵在发胀的太阳穴边上:“现在是什么情况?一起送死来了?”   怪了。   他的走马灯有这么长吗?   “修格斯的领域快锁定不住了。”裴青山掀起眼皮,“他要是跑出去了,再抓到可就难了。”   “怎么,听你这意思,怪我来早了?”闻烛不咸不淡的开口,“是不是应该等到你跟修格斯一起死在领域里,功成名就了,再进来给你收尸?”   “我不是这个意思。”裴青山想解释,但闻烛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他只好叹了口气,“宝贝儿,你不会是特地来给我殉情的吧?”   人形怪物冷嗤一声:“我来看看脑子被驴踢的人是怎么做英雄的。”   “再爆破一次吧。”翟横的神色没有其他人想象中面对死而复生的诡物会出现的颠覆,压着眉毛咳了两声,“不要让之前的努力全部白费。”   “你就这么想死?”站在一边沉默了半晌的寸头男冷不丁的出声。   “时间还剩多久?”翟横恍若未觉,他看向闻烛,“你能把裴青山带出去吗?”   “……”闻烛难得沉默,“那你呢?”   翟横嗤笑两声摇摇头:“你别用那种表情看我,裴青山是‘诸神’的钥匙,只有他活着,人类才有希望。”   况且他眼前都漫出走马灯了,想也是活不了太久的。   其实他等这一个名正言顺的解脱很久了。   “翟横!”   寸头男几乎要把自己的牙都咬碎了,沉着嗓子又喊了一遍翟横的名字。   他看到翟横扫过他的视线了,匆匆一眼,又很快掠过,似乎不想多看似的移开视线——他分明知道他在这,却不愿意跟他说一句话!   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岩浆泥沼包围的蒸腾的空气已经缓缓的降下温来,裴青山身上混杂着血和汗衬衫都慢慢的凉了起来,他骤然警惕的看向摇摇欲坠的那几块天幕,   比起上次爆破之后,那几块天幕却似乎变得更加硬挺了,至少没有任何再继续松动的意思,杂乱无序的眼睛挂在天幕上,疯狂的转动着,似乎在被什么无形的力量攻击、侵蚀。   “你做了什么?”裴青山骤然抓住闻烛的手腕,与几个月前如出一辙的后怕顿时宛如蛛丝一般从他的脊骨根部四散开来,寒冷的刺骨。   闻烛没吭声,身上银色的鳞片却浮现得更加剧烈,那双金色的蛇瞳遥遥的与四周密密麻麻的眼珠对上视线,一场沉默的交锋在空气中散了开来。   “第四次爆破没有被拆掉。”寸头男哑着嗓子解释,“他把领域覆盖在修格斯外面了,两层领域同时被爆破的威力波及,就看是哪个能硬抗到最后了。”   “那他会怎么样?”   “谁知道?”寸头男耸了耸肩,“我离开红塔的时候,还没听说过他。”   不过看修格斯瑟瑟发抖的样子,大概也是个狠角色。   “闻烛,我说过了,你没必要跟他拼!人类死就死了,灭绝就灭绝了,跟你又有什么关系?”裴青山死死的拽住闻烛的手腕,咬牙切齿。   “话也不是这么说……”翟横在后面。   哈喽,这位长官你还记得自己的立场吗?   寸头男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幽幽的飘到了翟横后面:“来了。”   话音刚落,第四次爆破响起了。   但不一样的是,这次剧烈的程度比之前几次加起来都要大,地动山摇,还带着一股地脉绵延不断的震动。   那道被冰霜冻住的天幕屏障终于碎了一个彻彻底底,连带着裂痕蜿蜒到了地平线上,紧接着周围的岩浆开始不断的消融干涸,   嶙峋、光秃秃的石块静静的屹立着,然后在震动之中骤然碎裂。   “就连我活了这么久,也是第一次见到这种规模的领域崩溃掉。”寸头男饶有兴趣的站在翟横身边,微微低头,目光骤然落在他脸上的伤疤——一道从额头斜拉下来穿过鼻梁一直到右耳的长疤。   他的视线足足顿了好几秒,似乎想伸手碰一下,却被翟横压着眉毛躲开了,   一直无视他的人这会儿才正儿八经的把视线落在他的身上,但他从里面看不到任何喜悦或者愤怒亦或憎恨,一阵夹杂着冰雪味道的凉飕飕的寒风吹过,消融了翟横沉下的声音,   他说:“罗声,你别再来了。”   “什么?”罗声愕然的抬起眼。   他都“死”十年了,什么叫做“再”?   但是没时间给他弄清楚,修格斯领域碎裂的瞬间,一片乌泱泱的东西涌了进来,细看竟然是一群奇形怪状的诡物,领头的几个罗声还很眼熟,大概是很多很多年以前打过几架的程度。   “主……”   “王座没死……”   “王座回来了……”   “是……他、是他……”   乱七八糟的声波挤进了罗声的耳朵里,他才意识到这位跟北斗局老大混在一起的,原来是传说中暴虐肆意的那位草根王座。   真是相当吊诡的组合。   “裴青山,无论我活了多久,见过多少人和诡物,都不可能比得上你。”闻烛说,“我爱你不错,但即使没有你,修格斯也非死不可。”   都不可能比得上你……   我爱你不错……   裴长官大概是有一点晕晕乎乎的,脑子里自动筛选出了最想听的东西循环播放。   不过这条冷漠无情的蛇偶尔的情话注定是带着口腹蜜剑性质的,趁着这功夫,闻烛已经扯开了裴青山的手,扬起那把冰弓。   天幕上的眼睛被一颗一颗射下来,尖叫声伴随着坍塌的领域,极致的混乱和无序都发生在这短短的一瞬间。   “诱捕剂被彻底释放出来了。”   裴青山身上的诡物血统一代一代的被审美取向为人类的血脉给稀释过度,对于诱捕剂的反应仅仅在于眩晕感,而罗声不同,他彻底的感受到了那阵该死的引诱力。   难怪能够引发这么大规模的诡物潮,估计修格斯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一个集群的诡物,全都被诱捕到了这片领域内。   罗声抬手死死的框柱翟横,没理会这人的挣扎。   视线紧紧的钉在翟横的身上,体内被本能唤醒的汹涌浪潮此刻却死死的压在了皮囊之下。   ——他跟这群怪物们不一样,他有自己的锚点。   一条巨大的银白色的蛇,遮天蔽日的屹立在了废墟之中,若隐若现的雪山出现在茫茫的浓雾之中。   王座会在废墟之上建造起新的国度——   狂热的诡物们兴奋的嘶吼着,一条巨型的裂缝在空间之中撕裂开来——这跟裴青山见过的任何一条裂缝的气息都不一样,这才是真正的,属于红塔的裂口。   被诱捕剂引诱至此的怪物们癫狂的跳入裂缝之中,冰凉的蛇瞳宛若遥远的故乡天幕之上永不落的金太阳,没有诡物不臣服于金色的太阳。   这一刻的震撼是难以用语言所形容的,裴青山几乎和那群怪物们一样,难以自控的臣服、惊颤、狂热。   那几乎是超脱了人性和诡物特征的,一双染上神性的眼睛。 第91章   那是一个持续了48小时的黑夜。   从来没有人真的亲眼看见过规模如此之庞大的诡物潮, 数不胜数的怪物们争先恐后的奔向那道巨型的裂缝,就像是极度盛大的一场飞蛾扑火。   昏天暗地的混沌、无序宛如一首跌宕起伏的进行曲,达到顶点后又渐入平缓……   说实话, 闻烛不喜欢红塔, 也厌倦了那个所谓最高荣光的王座,   他甚至不知道在那个以杀戮和暴力为主导的地方, 这东西究竟起个什么效力。   就像是一种古怪又矛盾的外力强行给无序的维度空间里,设置上一条格格不入的法则,   凯撒琳早就说过, 所谓王座的确不是个什么好东西,比喻简单一点,大概就跟恶狗脖子上的狗链子差不多,   听完闻烛就不太想当这个狗链子了。   好在蛇大王本身也并没有什么所谓的仁义道德感, 这种强加之物对于他来说不过是过眼云烟,   只不过有些东西就像是在你提起屠刀砍掉上一任王座的头颅的那一刻就已经注定好了的,   金色的太阳永远照耀在红塔之下, 新的王座必然引领无序的国度建立起新的文明。   澎湃的浪潮平静了下来,浓墨一般的黑幕, 终于又重新泛起了令人喜极而泣的白光……   “什么都测不到?请问这些机器是从垃圾场里收回来的儿童玩具吗?”   天枢院每天一大早上都能听到来自人类之光的问候。   离那条裂缝陷入死寂已经过去了五天,裴青山整个人肉眼可见的暴躁了起来, 最近连爱喊爹骂娘的翟横都闭上嘴开始绕着他走了。   霍木研究员每天就顶着这样一双极具威慑力的眼睛,硬着头皮用卫星侧着裂缝周围的能量值,试图通过这道口子再重新连接到红塔那边的维度空间,   但结果已经在裴青山的脸上表现得很明显了。   闻烛跟他们以往研究过的诡物们都不大是一个级别的,这霍木早就有预判了,但他没想到凭借现有的技术手段,竟然连一点能够探寻的方向都找不到。   探测仪的数值仍然一天一个样, 暴动一会沉默一会,跟逗着这群傻缺科学家玩似的。   “我有个想法。”唐伞自认为是唯一一个对来龙去脉了如指掌的人,极其大胆的发表了自己的假设,“凯撒琳既然从塔口跳下去了能直接进入红塔,是不是说明塔尔赫人在这方面跟红塔有什么特殊的联系?”   他的沉思刚刚发表完毕,就被霍桑德怒气冲冲的揍了一顿:“你自己怎么不跳下去!”   “你以为我没测过吗?”野心勃勃的唐长官语气里显然有些失望,“我要是有塔尔赫血脉我早跳了!”   裴青山很少跟唐伞站在同一战线上,但这次他简单粗暴的方式显然获得了裴长官的青睐,行动力极强的长官下午立马就把霍木提溜过来逼问方案的可操作性。   “与其说是红塔和塔尔赫血脉的联系,我比较倾向于凯撒琳本身的个体特异性——她跳下塔口的时候,是携带着诱捕剂的,你忘了吗?”霍木对这群战斗疯子感到有些无语,扬眉警告道,“你是跟凯撒琳有微弱相似的同族血脉,但你可没有诱捕剂。”   “我有‘诸神’。”裴青山把那把入鞘的长刀拍在桌上,眉宇间都是对这次行动的势在必得,“一号晶体相当于隋安当年在我身上安装的一个抑制剂,现在晶体碎裂,‘诸神’早就处在半激活状态了,这次只要跟闻烛谈判顺利,合作拿到诱捕剂,激活真正的‘潘多拉’……”   裴青山顿了顿,俯身撑在会议桌上,浓黑的眼睛扫过每一张犹豫的脸:“各位,战区时代就要终结在我们手上了。”   不得不说,这样的条件太诱人了。   霍总长一个头两个大,最后没办法,给前线还在大楼开会的隋安将军打了个电话,期待有那么一个理智的人能够阻止裴青山。   作为整个外交系统的一把手,隋安将军在遥远的国际红塔组织总部大楼来电表示,   尊重裴青山的一切个人意愿,并祝长官一路顺风。   至此,最后一个阻碍被彻底瓦解了。   “虽然我从来没有向外公布过那道数据,但是你自己应该能够感受得到,”霍木靠在墙角神色复杂的看向他,“你身上的塔尔赫血脉是我见过覆盖率最大的了。”   力量更强大的同时,也意味着这样的人会更加格格不入。   裴青山没说话,低头抽烟。   他当然能够感觉到,裴青山身上非人的地方何止一处两处,说实话,这位长官在现实生活中的不是个讨人厌的个性,   相反,他十分擅长交际。   但只要在战区,你无论在哪个角落都能听到裴青山暴虐到有些荒唐的名声,很显然,大家只不过是在这样一个战斗领袖的身上看不到同类之处而产生的惧怕,却在流言之中逐渐变得面目全非。   霍木语气从未如此严肃过,他认真的看着裴青山:“活着最重要。”   无论是活在哪里,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我知道。”裴青山拍了拍他的肩膀,听懂了他的言下之意,意味不明的笑了一下,喟叹道,“金色的太阳会保佑我的。”   以霍木为首的天枢院众人经过了没日没夜的奋斗,终于从裴青山的血液样本里提取出了那部分特殊的信息素,制作出了几支初级疫苗。   科学怪才们慷慨激昂的叽里咕噜讲了一大堆,北斗局没一个人试图去听懂,   最后深知这群人尿性的霍研究员一句话总结——这支疫苗的作用就是能让他们出现假性的“塔尔赫人”基因,如果能够一定程度上骗过红塔,也许能够让他们安全落地。   天枢院的科学家们发出最后的警告:“我再说一次,这是没有经过效果实验的疫苗,也从未有过这样的先例,所以各位生死有命,想清楚再打。”   北斗局众位跟着人类之光出生入死数十年,二话没说自愿成为天枢院的第一批小白鼠……除此之外,还出现了一只编外鼠。   “前辈……这是我的名额。”被夺走疫苗的北斗局队员愤愤不平的看着翟横。   翟横不愿多说,不耐烦的挥了挥手:“从哪来回哪去。”   “我说你这是抢着来送什么死?”裴青山扬眉,视线虚虚扫过他身后脸色黢黑的罗声。   “少管我。”翟横压着眉毛的时候,那半张划过疤痕的脸显得更加凶狠,全靠他那张还算得上俊美的五官轮廓撑着,看起来才没那么像小儿啼哭的夜叉。   这两人之间的情况看起来复杂道都打成死结了,现在多一个翟横这样的老将,还白送一个强大的诡物,裴青山自然懒得多问。   天边那条白线越蜿蜒弥漫得越深远,望去就像是一条飘渺无形的布,深深的笼罩着一切。   这回北斗局的精锐这回差不多全员出动了,   后来的人,把这段生死未卜的匿名小队创造的新历史称做人类踏入“后战区时代”的最后一道分割线。   .   对于人类之光和诡物的爱恨情仇故事的确传得十分的广泛,但要知道,口口相传的东西最容易变形了,   即使众位北斗局的队员们已经私底下暗暗吃过这个瓜很久了,第一次见到那位传说中的人形怪物,依然给他们的心灵带来了史诗级的震撼。   一路上见到的那些虎视眈眈的、蠕动着庞大身躯的怪物们,无论是深藏口器的巨大变形虫,还是张牙舞爪隐匿在岩壁之中的半透明胶质生命,尽数围绕在王座周围狂欢、翻滚、尖叫,俯首称臣。   喧嚣的声波刺入耳道里就如同一阵一阵针扎的耳鸣,让众人咬牙停下了脚步,虎口摸到了腰间,警惕的看着这片让人头皮发麻的诡物潮。   “大家小心!”   廖鑫大喊一句,紧接着,一阵寒冷刺骨的风幽幽扫了过来,夹杂着旋涡与暴雪,喧嚣吵闹的诡物们却安静了下来,   众人抬手挡住面前密密麻麻的雪粒,终于艰难的看清了传说中的人形怪物。   闻烛太久没有回到红塔底下来了,这些天压制不下的怪物们密密麻麻的朝着死而复生的王座发动着一轮又一轮癫狂的攻击,   这让他几乎毫不费力的就找到了以前的生活节奏。   闻烛身上还带着浓郁的血腥味,看上去刚刚结束一轮战斗,坐在王座上,撑着下巴,金色的蛇瞳扫过如临大敌的北斗局众人,最后朝着为首的那个露出了挑衅的笑:“怎么,裴长官,你也来杀我?”   气氛变得有些许凝涩焦灼,   即使是北斗局众人,也从未见过如此多的怪物,更何况还有一个那么恐怖的怪物头头!   只见不言苟笑的人类之光的表情瞬间变得有些愤怒,突然抬手,长刀指向闻烛旁边的怪物,   “你怎么能让别的男人搂你的肩膀?”   在死寂的氛围里余音绕梁。   “……”   闻烛阴森森的表情在脸上骤然顿住了,没忍住侧头看了一眼,从诡物潮里脱颖而出的显然是个眼熟的家伙,   当初被埃尔斯引来,跟闻烛单挑了一场还说要和他繁殖的小辈,不知道什么时候诡化了一部分人形出来,巨大的羽翼连带着手臂落在闻烛周身——那是一个臣服而守护的动作。   忠诚的小辈无辜的跟闻烛对上了眼。   “你脑子被驴踢了?”   “一声招呼不打就走了,我累死累活爬过来,你为了这么个东西骂我?”   “装什么,你不是带人来合作的?”大概是觉得这种场合跟姓裴的对骂太掉价,闻烛忍着揍人的冲动扯出主题。   裴青山嘴上胡乱扯着,视线却在闻烛的身上仔仔细细、从内到外尽数扫了个遍,心底悬起的大石头才重新坠了下来。   第十六代王座不愧是在人类社会考察过二十来年的人,思想相当前沿,他以身上的“诱捕剂”为条件,换取红塔之下新的进化。   闻烛跟唐伞谈的条件依然部分被拎了出来重新构造了一份新的合作框架,他支持重启“潘多拉计划”,阻隔诡物对人体的寄生,在此期间,闻烛会控制“红塔计划”记录在册的所有塔口,阻止诡物的异常出入,   而作为交换,天枢院要以人脑为样本,向红塔提供群体进化的基因信息,除此之外,还要派人类之光常驻红塔之下,美其名曰观察访问,实则……实则也无人知晓。   “后战区时代”真正意义上的到来了。   人类只有学会跟其他物种共处,才会迎来新的时代——即使这是在他们付出惨痛的代价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