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怨偶天成[娱乐圈]》作者:雪上川【完结】   简介:   顾晏津和邵庭阳谈恋爱时,一个是小有名气的导演,一个还是挣生活费的大学生。   一转眼结婚五年,顾晏津横扫国内金奖,邵庭阳也成了五千万粉丝的知名演员。   “离婚吧。”邵庭阳说,“我们性格不合。”   顾晏津嗤之以鼻。   放什么狗屁,结婚五年才发现性格不合?之前几年都干什么去了?   于是一个非要离、一个死活不离,两个人闹了大半年,看对方都是眼睛不是眼睛的,都觉得这日子过得实在厌烦。   行吧,离就离,马上去民政局扯证。   离婚证一扯,这下好,两个人都老实了。   ·   离婚几个月,谁都没想到在综艺上再见。   邵庭阳客客气气打招呼,顾导好顾导好;顾导也假笑,小邵啊,好久不见。   两人都假装不熟,实际上火花飞溅。   到后面所有人都看出来了,但看出来也没用,只能闭着眼睛看他们装体面。   ……不是,这两人是不是有什么仇什么怨啊?我说你们能不能出去打一架??   然而谁都没想到,播出后,他俩的cp莫名其妙地火了。   “狭隘了,避嫌避到自己破大防的cp还是第一次见,好嗑。”   “好搞笑,真给我看见做恨组了,他俩特有那种因爱生恨的阴湿味,谁懂。”   “你俩但凡互亲一口,对方的嘴都不会有这么硬。”   顾晏津:……?都离婚了你们还嗑什么啊?有什么好嗑的?   邵庭阳:我倒是觉得也不是不行。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欢喜冤家 娱乐圈 综艺   主角视角:顾晏津 邵庭阳   一句话简介:只是爱你爱得很痛苦。   立意:真心换真心,沟通是最好的表达爱的方式。 第1章   五月下旬,热闹了大半个月的国际电影节逐渐接近尾声,夺目的红毯过去后戛纳的热度好像也随之流逝。但此时此刻,作为重头戏的电影评审环节才正式开始。   要说本次主竞赛单元评选名单里国内业界最为看好的,就是由顾晏津执导的悬疑片《海潮》。   在国内导演青黄不接、更新断代的困境下,顾晏津绝对是这片浩瀚星空下颗让人难以忽视的金星。   七年前,一部小成本电影《冬旅》因为宣发紧缺不被看好,被放在冷门时间段定档上映,然而谁都没想到上映即爆红,以25亿的高票房吸干大盘,创下了至今为止的国产文艺片的最高记录,稳坐年亚,记录至今未能打破。   那一年,顾晏津和他的创作团队横扫整个欧亚市场,《冬旅》获奖无数,他也因此斩获了柏林银熊奖的最佳导演,成功让所有人都记住了这个名字。   在此之前,顾晏津还是众多新生代导演中的缩影,虽然手握几部口碑佳作,但也要为投资拉商奔走,等待资本选用。但他是幸运的,时间没能掩去他的才华,《冬旅》之后顾晏津这三个字再无异议,俨然成为了接棒五六代导演里的中流砥柱。   今年他才三十二岁,前途明亮无限。   主竞赛单元的颁奖典礼定在最后一天,但顾晏津已经提前收到了内部评选的结果,便不再逗留,留下助理和他的团队处理剩下的事务,自己买了最早一班的飞机飞回国内。   落地时已经是下午四点。   室内外温差大,几乎一下飞机就感受到了烘热的氛围。太阳还没完全落下去,但也不见多少日光,远处的天际线压着一片浓重的积雨云。初夏未至,A市闷热了许久,好像只等这一场凉雨冷风的降临。   顾晏津从廊桥出来,头顶戴着一顶鸭舌帽,短袖外面套着一件款式简单的冲锋衣,虽然不够时尚美观,但已经足以应对飞机上的冷气和地表突降的温度。   他样貌并不差,甚至可以说精致得不像是导演,放在普通人里也是鹤立鸡群的程度。但A市是国内首屈一指的繁华都市,大街上闭着眼随手抓一把都能抓到一堆模特和博主,更不要说机场这种地方时常有明星出没,大家都已经见怪不怪,路过的旅客扫一眼,也就收回了目光。   铃声响起时,顾晏津正在取行李。   “刚落地?”电话那头传来唐遥温和的声音,“一起吃顿饭吗?梁映订了望山楼说要给你接风洗尘,世杰他们也在,来的话我去接你。”   “别了,太麻烦。”顾晏津一听就拒绝了,“你们好好玩,我还有事就不去了。”   他的回答唐遥早有预料,顾晏津看着强势精明、片场上说一不二,但其实性格安静内敛,喜欢独处。别说饭局了,好友之间的聚会都常推拒。   他要是一口答应了,唐遥才会觉得奇怪。   只是这次顾晏津不见人的时间实在是太久,很难不让人联想到是因为那件事。   听他的助理说,去法国的前一个月,他把自己关在剪辑室里不出去,除了睡觉就工作,几乎没有放松休息的时刻。如果不是电影节逼迫着他往外走了一步,他现在的状态……   “行。”唐遥收起思绪,笑道,“我就说你刚回来怎么着要好好休息几天,梁映非让你来——”   他的话没说完,忽然一阵嘈杂的声音插了进来,人声渐渐模糊。顾晏津刚按紧耳机,就听见梁映笑着骂了句去你大爷的。   “老顾,躲着不见人算怎么个回事?”梁映接过手机,语调熟稔,“怎么,怕我们笑你啊?”   唐遥、梁映、他还有另外两个朋友都认识很多年了,当年在学校的时候就一起熬大夜剪片子、互相客串做演员,是患难与共的好舍友、铁哥们。毕业这么多年,很多同校的人早就不来往了,但他们几个的联系就没有断过,还是很深厚。   和他们聊天时,顾晏津的语气明显放松许多。   “是啊。为了电影宣传搞了这么大的动静,热搜铺得人尽皆知的,结果啥都没捞到,没脸见人了。”顾晏津点他,“没看我颁奖典礼都不参加就飞回来了吗么?懂点事,哥们。”   梁映直接无视了他最后一句话。   “嗐,这有啥?电影好坏哪有标准,全看评审审美。想当年咱顾导也是做过主竞赛评委的,不需要这小小奖项傍身。”他点道,“胜败乃兵家常事,更何况是我们这行,风口说变就变、太寻常了。”   “晏津,别往心里去,反而伤了自己。”   梁映这话半真半假,是借着玩笑做开导,也是在点两件事,顾晏津怎么会听不出来?他们几个平日里都很忙,干这行的天南地北到处跑,可这次的聚会人竟然差不多都到齐了,恐怕也是想安慰他。   “我知道。”他心里暖了暖,但仍旧没有接对方的话题,只道,“我这两天确实有事,忙……我总觉得《海潮》还是差了点感觉。”   顾晏津的剪辑团队和他合作很多年了,彼此之间很默契,但或许就是太默契了,有时候总觉得差了些什么。这话他一直闷在心里,但既然开了个头,顾晏津也没有再瞒下去。   “我想趁着定档前想再剪一版,我自己剪。”   一提到正事,梁映就收起了吊儿郎当的语气。   “你就是太完美主义了。”他说,“我早说过,拍完剪完就不要再回头看,你越看只会越不满意,到最后折腾演员、折腾底下的人、也折腾自己。《海潮》我看了,唐遥也看了,我们都觉得很好,只是可能差了点运气。”   顾晏津摇了摇头。   《海潮》是不是差了点运气,恐怕只有他最清楚。从开机以来剧组的拍摄就很不顺利,但谁都没想到,最大的阻力竟然是来源于总导演顾晏津。   是曾经拿过银熊奖最佳导演的顾晏津。   顾晏津从业不算短、但也不算长,今年是第十一年,大陆和港台有份量的奖项几乎都被他收入囊中,除了国际奖项还有空缺外,他的履历可以说光鲜亮丽、无懈可击。   但就和任何一个有过佳作名作的导演一样,顾晏津也陷入了无法超越、甚至逐渐下滑的瓶颈期。   《海潮》的灯光、化妆、摄影、音效这些团队都跟他合作很久了,主角是老牌演员,制片和投资方对他也很信任,像这样靠谱的制作班底已经很少了,但也是因为太好、太熟悉,才让顾晏津无比的厌倦,他厌烦熟悉的题材形式、熟悉的故事内涵、熟悉的镜头表达,并且渴望在一次狂风暴雨式的冲击中寻求突破,寻求灵感女神的降临。   于是从制片到演员再到剪辑后期每个部门都被他折磨个透,所有人都在等他抓到所谓的‘感觉’。最后拖到实在没办法了,演员没有档期、设备也烧预算,只能草草收工。   《海潮》从一开始就是失败的,失败在它太过中规中矩、像个精致漂亮的花瓶,美丽却没有生命力。顾晏津很清楚这点,但他仍旧想挣扎一下,想看看能不能挣扎出这篇汹涌厚重的海面。   梁映刚要开口,唐遥却阻止了他。   “晏津,你要不要转去别的工种透透气?”他斟酌着道,“你在这一行里待得太久了,睁眼闭眼面对的是你最熟悉的机械,有时候不是没有这个能力,而是身体已经习惯了这样做。你这个阶段的痛楚我经历过,所以我才不希望你沉在这片泥沼中。不要回去修正,那是没有意义的。或许你从中跳脱出来,换一个视角去看,反而能一片开朗呢?”   顾晏津拉着行李箱的脚步微微顿了顿。   ……是他太过习惯了吗?   他抬起头,透过机场透明的天顶看到微微泛白的天空。沉默片刻后,他说:“我知道了。”   唐遥闻言放下心来,“忙完了和我们说一声,到时候找个时间聚一聚,你好久没出来,就当散心了。”   “好,到时候和你说。”   顾晏津挂了电话,拎着行李上了出租车。   ·   从机场开到他住的南区,必须要穿过大半个A市,光是从机场开到市区就要一个多小时。   汽车开着开着晚霞越来越淡,不一会儿,雨水从天际线泼了下来,起初只是毛毛细雨,很快就像破裂的高压洒水器四处喷洒降落。   司机关闭了车窗,空调吹得车厢微凉,顾晏津飞了十几个小时,又困又累,但他没有在陌生车上睡觉的习惯,再累也只能撑着脑袋看向窗外发呆。   汽车驶过一条繁华的街道,在红灯面前停下。司机百无聊赖地听着广播,看向窗外大厦上挂着的LED屏,正闪动着一则运动广告。   镜头中的男人穿着一件纯白的冲锋衣,深灰色的运动裤,扣下挡风护目镜时,发质偏硬的头发轻晃,反而显得格外清爽、恣意。   雨水冲刷着车窗,司机看了好一会儿才辨认出这张脸,“这男的是不是演过《冬旅》来着?还是男主角吧,叫邵什么阳的。”   顾晏津下意识地看过去,目光触及时微微一愣,却没有说话。现在是人流量最大的时候,不少穿着漂亮的年轻女生都在大屏附近聚集,遥遥一看热闹非凡。   “我女儿特别喜欢他,说要去大屏打卡支持他,还要买什么周边,哎,现在的年轻人花样太多了,我们那年代哪有这些说法?什么周边,不就是产品吗?还有大屏,那不就是个广告牌吗?有什么稀奇的。”   说着,他摇下车窗,目光在商区大厦楼下的人群里仔细扫量了好几圈,遗憾道,“也不知道这丫头回家了没有,早上出门的时候让她拿把伞,她嫌重不肯带……”   司机后面还说了什么,但顾晏津思绪已经飘远了,并没有听见。   他又在想邵庭阳。   最开始邵庭阳提出离婚的时候,梁映他们都以为只是家常吵架,过两天就好了,顾晏津也是这么认为的。   他并不觉得邵庭阳是真的想要和他分开,邵庭阳也从未让他产生过这样的念头。   但顾晏津还是决定先低头道歉,他们之间还没到感情破裂的地步,但他没打算真的让对方伤心。于是他买了花,定了邵庭阳喜欢的餐厅,决定见面后不管对方说什么他都先道歉。   但形势没有改变,邵庭阳的态度异常坚决,坚决到他有些不敢相信。争执到最后,这场对话演变成了和往常一样的吵架,邵庭阳回了公司,他摔门开车出去散心。   冷战分居一周后,等消了气,两人又默契地搬回了家,睡在同一张床上。   邵庭阳照样给他做早餐,给他洗忘记放到洗衣机的内裤袜子,在顾晏津腰痛的时候给他按摩,在他洗完头后给他吹头发。但他们之间的问题并没有解决,邵庭阳还是要离婚。   让人难以理解。   顾晏津尝试着去解决让邵庭阳不开心的问题,但是他们沟通得很困难。邵庭阳不理解他的想法,他也听不懂对方到底想干什么,最后顾晏津决定不用去理解了,他不会离婚的。   他绝对不会在那张废纸上签字。   但邵庭阳似乎发觉了他态度的转变,越发变本加厉。   两个人闹了大半年,到后来邵庭阳为了离婚每天都在没事找事,顾晏津气疯了会指着他的鼻子骂,吵完两人各自进组开机,微信上照常发消息互相报备行程、打视频电话,等到杀青回家后又开始周而复始。   就这样到某一天,邵庭阳又提离婚时,顾晏津终于答应了,心平气和地和他谈离婚。   邵庭阳递给他离婚协议,顾晏津接过,他第一次看得这样仔细。两个人没有孩子,协议上分割最多的还是财产,基本上利他多一些。   于是这件事就这样定了下来。   当天,邵庭阳就收拾好行李搬了出去。   恋爱两年,结婚五年,今年是他们相识的第七年,中间不管是好还是坏都是轰轰烈烈,他从没想过分开时这样安静,谁都没发出一点声音。   顾晏津睁开眼,点了根烟。   当烟雾随着车窗留出的小缝飘出去时,他紧皱的心好像也跟着松快了一点。   但也只有这一点。   他们是因为互相喜欢才结的婚,却没想到会走到这一步。他觉得邵庭阳应该很想恨他,因为他也一样,在很多很多个瞬间。   可是他们谁都没恨得起来。   ·   车开到楼下时,雨势没有减缓,顾晏津顶着一头被打湿的短发推开家门,玄关的感应灯轻柔地亮了起来,鹅黄柔软的光照亮了一角。   玄关处摆放着一双黑色的运动鞋,尺码微大。   顾晏津扫过一眼,和往常一样弯下腰换鞋,就在这时,他听到了‘咔哒’的一声。   书房的门被推开。   顾晏津抬起头,邵庭阳从里面快步走了出来,出来时手里拿着一个小小的银色U盘。   四目相对时,两人都愣了愣。   阴暗的天气笼罩着窗台,屋内昏暗,只有门口透进来一束光。   光线太暗,他看不清邵庭阳的表情。   空气不知凝滞了多久,顾晏津弯下腰把另外一只鞋子脱下来,刚要放到柜子底下 ,忽然想到邵庭阳喜欢把鞋子擦干净后再放进去,但现在去抽湿巾擦鞋面,又未免太过刻意。   他想了想,就又放下了。   邵庭阳一直看着他的动作,直到他重新站起身,“好久不见。”   距离他们正式确定离婚已经过了三十几天,一个离婚冷静期的时间,这是他们在那之后见的第一面。   两人无言了片刻,邵庭阳继续说:“我回来拿这个,里面有要用的资料,急着用。”   说着他举起手里的东西。   顾晏津嗯了一声。   这个u盘他早就看到了,在去戛纳之前。以前两个人住在一起的时候,顾晏津有时候找不到U盘,就会拿他的存一下,然后随手放在书桌左边的抽屉里。   邵庭阳走之前忘了带走,顾晏津也没提醒,就把它放在原来的位置。   直到今天邵庭阳自己过来取回。   “给你发了消息但你没回,以为你还在戛纳,就自己过来拿了。”邵庭阳道,“我走之后你记得换密码。”   “消息太多我没看到。”顾晏津忽然道,“你怎么知道我在戛纳?”   邵庭阳看着他,没回答。   “你天天搜我的新闻吗?这么念旧?”   邵庭阳终于道:“热搜上天天都有你的消息,我不搜都能看得到。”   “……”   “你呢?我记得颁奖典礼明天才结束,提前回来是有什么事吗?”   “没事。”顾晏津道,“我闲得慌。”   对方瞬间安静了。   空气又沉寂了片刻,两个人遥遥站着,一个在书房门前,一个在玄关,明明没有什么难听的言语,但气氛却很剑拔弩张。   邵庭阳站了一会儿,大约也觉得这样的会面窒息得让人难以忍受,便打算走了。   “身份证别忘了补,要是找到了就跟我一声。”   离婚冷静期刚过,本来这两天他们就应该去民政局把证办了,但因为顾晏津不小心把身份证弄丢了,所以才要多等一段时间。   “知道了,我会去办的。”   “好,我走了。”   邵庭阳刚要离开,顾晏津微微拦了一下。   门口的感应灯过了时间自动熄灭,玄关处一片昏暗,看不清彼此脸上的表情。   “外面在下雨。”顾晏津看着他,语气比刚才轻了一些,“快到饭点了,我点了外卖,一起吃吧。”   邵庭阳没有回。   过了很久,他才说:“今天有事,下次吧。”   顾晏津便没再留。   邵庭阳出去的时候,送餐的小哥正好送到,那顶已经用的很旧的黄色头盔上沾满了大颗的雨滴,短袖也都湿透了。   “2301?”   顾晏津应了一声,接过外卖,再抬头时就不见了邵庭阳的身影。但电梯门没有立刻关上,他顿了顿,关门进屋。   门关上的瞬间,他听到了电梯启动的声音。   ……   顾晏津踢开玄关处的鞋子,顺手把外卖放在茶几上。屋里小半个月没住人,味道难闻得很,他把客厅、卧室和书房的窗户都打开,只留下客卧没有动。   窗外,雨势渐弱。   顾晏津去卫生间洗手,回来的时候手机叮铃铃地响,是唐遥在小群里艾特他,问他到家没有,到了报个平安。   顾晏津擦干手,打了个1。   唐遥回了ok,又发了个抱抱的表情。   他们这一群人都是同一届导演系毕业的,像唐遥现在做了话剧导演,梁映在电视剧里发光发热,其他的有人在拍纪录片,也有在读博做学术的,毕业照上这一排拎出去都是响当当的人物。顾晏津不回话,群里也不会冷场,很快就热热闹闹地聊了起来。   顾晏津打开电视,随手放了一部喜剧电影,吵吵闹闹的笑声瞬间填充了空荡荡的房间。他垂眼吃着微凉的米粉,忽然想起邵庭阳搬走的那天。   邵庭阳搬走时,他经纪人和助理还过来了一趟,邵庭阳的经纪人当年还是他介绍的,也算是他俩感情的见证者。现在感情破灭了,老陈进门后肉眼可见的局促,主动问了声好。   顾晏津没回应,态度冷冷淡淡的。   他们收拾东西的时候,顾晏津无事可做,就去卫生间洗了个手,进去后才发现邵庭阳把他那根用得炸毛的牙刷都带走了。   他发现邵庭阳的牙刷用旧了之后,就买了新款的电动牙刷,但他从来不用。顾晏津翻找了一下,发现那根全新仅拆封的电动牙刷现在还放在角落里,邵庭阳只带走了那根旧的。   他关上门,隐隐约约听见经纪人在门外和邵庭阳说了些什么,他们声音很低,顾晏津听不清,但也知道和自己有关。   他走出去,关上了书房的门,外面吵闹了一阵,之后随着一道门响,世界安静了下来。   顾晏津再推门出来时,家里只剩他一人。   厨房不再乱糟糟的,地板拖得很干净,他吃完放在门口的外卖袋子邵庭阳也提走了,备份钥匙放在玄关处最显眼的位置。   结婚后,他所有的密码都改成了他们的结婚纪念日。邵庭阳也是。   顾晏津拿着钥匙站了一会儿,本想把大门的密码改了,但是在设置新密码时他想了很久都没能想到一个能让他记住的新密码。   于是就这么算了。   A市一下雨就潮湿,像是皱巴巴拧不干的湿衣服,一下一下地往地砖上淌水,声音不重,却闷得人喘不过气。米粉送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半温要凉的状态,顾晏津动了几筷子,实在没有胃口就干脆放下了。   他给助理小张发消息,问他中介找的怎么样了,他想早点把房子挂出去。   助理给他回:“找到了哥,我正要和你说这件事呢。我帮你问了好几个人,都说现在行情不好,不建议现在脱手,如果急着用钱的话……价格可能会压得比较低。”   顾晏津虽然能赚钱,也不缺招商的能力,但他花钱也大手大脚,昨天刚买跑车,今天又买机器,明天又是几百上千万的钱投到各个小成本电影项目里去,盈亏也不在意。小张也是担心他吃亏,才特意提醒了这么一句。   他是了解自家老板的。   也是小张提了这么一嘴,顾晏津才想起账户的余额已经不容他随意了。员工的工资、水电费物业费汽车保养费、各类保险,除此之外还有个项目尾款没结,都是用钱的地方。   他名下虽然还有其他资产,但要么是不动产、要么就是投资理财类,都不是能立刻提出来的。以前他资金流转不过来的时候,就从邵庭阳卡上划一笔过去,等款项到账了再补上。以至于经常闹出他想给邵庭阳买点什么,还要用他的钱付账这样的笑话。   邵庭阳一走,他的现金流也跟着断裂了。   顾晏津收回思绪,说:“让他先挂着吧,价格别压太低,差不多就行。”   “好。”小张又问,“万一邵哥那边想买,那咱们给不给卖啊?”   “……”顾晏津顿了顿,“你想多了。”   这套房他买的时候正好赶上房地产发癫,房价贵得令人发指,但因为喜欢,再加上是想当婚房用,顾晏津刷卡的时候眼睛都没有眨一下,之后装修又砸进去了几百万,才勉强装出满意的模样。   但邵庭阳根本不在意这些。   他要是在意……   小张应了声,顾晏津回过神来,又商量了几句后才挂断了电话。 第2章   晚上,顾晏津把两个人的聊天记录翻了一遍,一直翻到两年前。   再往前的已经找不到了,之前两人攒了五年的聊天记录被他某次不小心误删了,邵庭阳还生了好一阵的闷气——   顾晏津一直没好意思说,删掉聊天框后他才发现清出了几十个G的内存。   总之后来邵庭阳督促他把自己的聊天框设成置顶,防止再误触,顾晏津也照做了。直到去戛纳之前,他才把置顶取消。   他翻了翻记录,回看时才发现他们聊的内容也没什么营养,都是些飞机什么时候落地、明天吃什么、车快没油了要记得加、又或者是某某明星结婚要结多少人情的话题。   大约时间久了都会这样,刚结婚的那几年他们也是有过甜蜜期的,只是热情随着时间逐渐褪去,再加上工作忙碌时常异地,积攒的矛盾不断,关系热一阵冷一阵的,慢慢地也就变成这样了。   有时候日子太平静,反而还不习惯。   他还记得决定分开的前一天,他们也吵了一架。   吵架的原因他已经不记得了,只记得两个人跟会计一样、旧账恨不得从寒武纪翻到美苏冷战结束,吵得那叫天崩地裂、一片狼藉。   顾晏津气得头疼,再加上低血糖犯了,连晚饭都没吃含了两颗糖就上床休息觑了。   过了很久,邵庭阳推门进来看了一眼,又摸了摸他的额头,看他有没有发烧。   顾晏津闭着眼,其实他没有困意,只是想让邵庭阳早点回来休息。邵庭阳也分辨不出来,看他像是睡着了,便蹑手蹑脚地躺下。   他声音很轻微,还伸手过来帮顾晏津盖了下被角。   顾晏津心里是说不出的滋味儿,却又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继续闭着眼装睡。   也不知过了多久,邵庭阳俯下身,像从前一样在他脸侧亲了一下。   蜻蜓点水的吻。   等到邵庭阳睡着后,他睁开眼、轻轻翻了个身,看着昏黑的天花板很久。   几年前他刚结婚时,梁映给了他一句忠告,说婚姻其实就是看谁更能忍,两个人如果都能忍者神龟,那婚姻就能长久。那时顾晏津不以为然,多年后才发现这是真理。   之前吵完架后能和好,是因为都想和好;现在不行,大概是因为邵庭阳不想忍了而已。   日子总是过不下去的人先掀桌。   于是等邵庭阳再提起离婚的时候,顾晏津咽下嗓子里的咖啡,终于点了头。   点头的那个瞬间,邵庭阳又在想什么呢?   他不知道,但他希望不是“终于解脱”。   ·   这一夜雨声滴滴哒哒响个没完,顾晏津睡得很不安稳,天一亮就没了睡意。   再一看时间,还不到七点。   他洗了把脸,对着镜子把自己捯饬得人模人样,然后叫了辆车去补办身份证。   他去得早,这个点派出所刚开门,里面除了工作人员都没什么人。等手续都办完,他拿着临时身份证走了出来,站在马路牙子上对着光拍了个照,然后发给了邵庭阳。   [来接我。]他的短信很简短。   顾晏津工作期间习惯了昼夜颠倒,经常是熬大夜剪片子,太阳出来了吃个早饭再去补觉。邵庭阳的作息就比他正常许多,这个点差不多醒了,看到消息后就打来了电话。   “在哪儿?”邵庭阳似乎也没有休息好,声音听着些微沙哑,“地址发过来。”   他没问顾晏津是去做什么。   顾晏津微信上给他发了定位,对方看了一眼,说二十分钟后到,然后就挂了电话。   挂断后一看,通话时长三十秒。   顾晏津看了一会儿,把手机收了起来。   邵庭阳到的时间比他想象的还要快,十五分钟后一辆全黑的奥迪A8从主路拐了过来,打了两下双闪,随后停在了路边。   顾晏津弯腰上了车。   邵庭阳穿着一件休闲短袖,外面套了个冲锋衣,和昨天顾晏津穿的是同款。   距离《冬旅》上映已经过了五年,那张由顾导亲自挑选审核的五官依旧俊朗上镜,只是气质褪去了以前的青涩阳光、逐渐趋近于现在的正经成熟。   也变得更像顾晏津。   只是他眼睛下带着淡淡的黑眼圈,看上去有些疲惫。   半透明的证件袋和烘焙坊里刚出炉的面包放在一旁的抽屉里,他扫了一眼,余光里邵庭阳正在导航去民政局的路线。   他顿了顿,收走了目光。   “吃早饭了吗?”邵庭阳问。   顾晏津嗯了一声。   两人都没再说话,空气慢慢沉了下去。顾晏津随手打开电台,慢情歌在前车厢晃荡,邵庭阳手腕轻轻搭在方向盘上,因为出门急,袖口折进去一小截都没有发觉。   他的指节有一圈很深的戒痕。   顾晏津转头看向窗外,绿化带在眼前飞速闪过。他觉得有些闷,正想开空调时,车子却慢慢地停了下来。   是红灯。   毫无预兆地,邵庭阳开口。   “你是故意的?”   顾晏津回头看了他半晌,“我故意什么?”   “你明知道我下午要飞H市。”他道。   签完协议后他们基本就没再联系过,更不用谈报备行程了。不过他们的苹果日历一直互相订阅的状态,并没有取消。顾晏津虽然习惯手写安排日程、并不怎么使用app,但却是可以看到对方的安排的。   他当然知道是下午一点的航班。   “所以呢?”顾晏津反问,“今天有行程,所以没时间处理我们的事吗?你昨天让我别忘了补□□件,我以为你很着急。”   邵庭阳没回答。   顾晏津知道,他根本回答不上来。   过了片刻,他收回目光,“你也从没和我提过临时身份证也可以办离婚。”   “……我不知道。”   顾晏津点头,“就当你是吧。”   邵庭阳指尖下意识地敲了敲方向盘,能看得出他在竭力压抑自己的情绪。   “你到底想说什么?”他问。   话音落下,空气又寂静了。   两人沉默的空隙里,叮咚一声,助理张原的信息跳了出来,顾晏津没有看,把手机调整成了勿扰模式。   他今天只有这一件正事,或许以后都不会再有这样的经历,所以不管结局如何、是好是坏,他都要好好办。   不远处,红灯还剩十几秒。   “邵庭阳。”顾晏津忽然道,“要是不想离婚就直说。”   “你不想离吗?”邵庭阳反问。   顾晏津没有回答。   不知不觉,红灯熄灭了。   邵庭阳终于收回目光,在黄灯转绿灯的时间里,他打开手机,把日历共享的权限取消了。   “晏津,我们不适合。”他说,“磨合了这么多年都不行,再拖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不如到此为止吧。”   顾晏津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打开了空调。   其实这个天并不热,尤其是清晨的风很凉爽,但他需要透透气。   邵庭阳说的话像刺、又像鼓,他耳朵里一阵跳,分辨了很久他才意识到那是自己的心跳。   说不出来这是什么感觉。   “你觉得折磨吗?”邵庭阳愣了愣,听见他问,“和我在一起,对你来说是折磨吗?”   话音落下的那一瞬间,邵庭阳脸上浮现出复杂的情绪。顾晏津看着他的神情,几乎要确定这个答案了,但他却摇了摇头。   “不是。”他说,“不是折磨,从来不是。”   顾晏津张了张口,刚要说什么,却被后方汽车不耐烦的车喇叭打断了。他凝住了一两秒,最后把那些都咽回了胃里。   邵庭阳发动车子向民政局的方向驶去。   ·   再进到民政局时,顾晏津发现里面早早地已经排了好些人,个个脸上喜气洋洋的。他看了眼日期,才发现今天是五月二十一号。   原来如此。   他们结婚时都正当红,出去一趟有四五辆狗仔车跟着,为了降低影响,只能挑了个冷清的日子去领证,邵庭阳还一度觉得可惜,总说要是早点结婚就好了。   没想到结婚没凑到好日子,反而离婚赶上了。也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   结婚和离婚的窗口挨在一起,他们取了票,几乎不用等就叫到了号。   这天离婚的人很少,等领完证出来,手表上的时间也才过去十几分钟。   太快了,快到让他有些恍惚。   顾晏津翻开结婚证,上方“双方结婚证件失效”的红墨还没有干透,他摸了摸,指尖就沾上了一片轻微的红色。   七年,就这样结束了。   他抬起头,邵庭阳似乎也有些怅然,察觉到他的目光后才回过神。   相顾两两无言。   沉默片刻,邵庭阳说:“我送你回去。”   顾晏津摇摇头,“这儿打得到车。”   他让邵庭阳开车过来接,只是想在做下这个决定前再跟他说几句话。现在婚都已经离完了,也就没这个必要了。   他收起证件,才发现结婚证和离婚证竟然都是红的,遮住时几乎看不出来。   “以后没事就不用联系了,都挺忙的。”顾晏津说,“我回去了。”   “好,路上小心。”   顾晏津摆了摆手,邵庭阳目送着他离开,他们像普通朋友一样告别,但是走的时候都没有回头。   ·   顾晏津说的忙并不是托辞,事情结束后,他立马投入到了战时工作状态,几乎二十四小时都泡在剪辑室里,唐遥、梁映他们谁喊都不出来。   他花了大半个月的时间重新剪了一版《海潮》,之后再交给团队去重新做音效和配乐,好在80%的素材原剪辑版里都有,可以节省很多时间。   先前《海潮》已经排好了是七月中定档,再往后拖会错失这波热度。眼下时间紧迫,团队里的每个人都是拿咖啡吊着命熬夜、紧赶慢赶最后踩着点送审,审核结果一出来,马上开始全平台的话题预热。   如今的宣发可谓是电影上映的重中之重,即便顾晏津再厌恶营销和炒作,也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眼下已经不是酒香不怕巷子深的年代了,反而是酒香更怕巷子深。   尽管拍摄期间的成本一再压缩,但宣发的预算依旧能达到一个恐怖的数字。   这段时间路演点映和公映礼、还有各大平台的短视频长视频各种导演采访都不能少,顾晏津经常是赶完这个场子立马就要去下一个,还要提前准备各大奖项送审的名单,忙得大夏天的感冒也没办法去医院看病,只能见缝插针地在车上打点滴。   别说主演,跟着他的助理也累够呛。   顾晏津出乎意料的忙碌,大约也有想找点事把时间填满的原因。   唐遥和梁映也都感觉出来了,刚离婚的那几天,他们打了好几个电话过来,虽然没说得太直白,但也有点劝和的意思。   在他们看来,这俩人还是有感情的,走到现在这一步也实在可惜。   那晚他和唐遥轮番找顾晏津谈心,对方也只笑了笑,最后道:“牛唔饮水唔揿得牛头低……算了。”   梁映老婆是广东人,听到他这句蹩脚的粤语先是被逗笑了,随后又觉得伤感。   都到了“唔揿得牛头低”的地步,看来也只能算了。   这晚之后,梁映他们也就不再劝了,不过还是照常打电话叫出来喝酒聊天。   只是顾晏津太忙了,前阵子感冒还没好,腰病又临场复发,以至于很多原定的行程只能改成线上直播或者现场连线。   晚上医师给他做理疗的时候,梁映就给他打电话唠嗑,谈起最近遭遇的糟心事。   “你都还算好的了,起码组里你说了算。”他说,“你是没见过影视剧里一帧一帧给人修图的,修得人想死,关键是不修还不行。粉丝老喊着不要滤镜不要美颜,要原生镜头感,我都不忍心把原始帧放出来给她们看……太作孽了。十个剧组九个大爷,不止编剧是底层,导演也得往旁边稍稍,不顺他们的意立马换导演合作。主演带编剧进组,二话不说就给你插十几张飞页,也是不管灯光摄影他们的死活。就这宣发的时候还有脸让我编小作文宣传演员敬业,说真的,这行你但凡有点良心都干不下去。”   说完又感叹,真特么不想混了,等钱挣够了他就跟陈世杰一起进山拍纪录片去。   “纪录片更苦,还没几个钱拿,你没看陈世杰晒成那黑样,跟逃难来的,我都不想理他。”顾晏津咸鱼一样躺在床上,理疗师按一下他就疼得直叫唤。   梁映立马把手机拿远了,“靠,你下次理疗别接我电话吧,我怕我老婆误会。”   “……滚啊。”   梁映原本是想开开玩笑,但看他眉头紧紧皱着,看样子是真疼,便道,“我认识几个靠谱的中医,回头给你看一看吧,你这么下去也不是事啊。”   “哪有空?明天还有个庆祝会,根本走不开。”顾晏津躺了一会儿,等那股抽筋似的疼挨过去了之后,才道,“我现在每天坚持艾灸,再定期理疗,能稍微好点,等过了这阵就轻松了。”   干这行的腰、肩、颈椎这些的基本都有点毛病。这几年他每年最多拍两部电影,不是懒,是身体实在吃不消,再干下去就废了,必须停下来歇歇脚。   他都这么说了,梁映也不好再劝。   “这次《海潮》我看了,成绩不错,收官估计也能有两亿。”梁映感叹道,“导演版的节奏是更紧凑,你要是不执着拍小众题材,我估计票房的短板也就不复存在了。”   虽然票房远不及《冬旅》的零头,但也已经非常不错了,大环境就是如此,每年不知道多少扑街的文艺片,成本都收不回。   顾晏津听了,也只笑了笑。   是剧本好,和我没什么关系。但他想了想,还是没把话说出口。   梁映在影视圈里沉沉浮浮,也不是一帆风顺的,甚至可以说大多时候都是逆浪。这话虽然是他的真心话,但说出来就不合适了,便又咽了回去。   “行了,你好好休息,等忙完就打电话给我。”梁映提醒他,“别忘了你还欠我们一顿饭呢,记得把时间腾出来啊。”   “放心吧,少不了你的。”   做完理疗后,顾晏津第二天早上感觉轻松了不少,但还是不敢放肆,在房间里做完两组拉伸后才准备出门。   以前年轻的时候他哪在乎这些,眼里只有他的机器和导演镜,天塌下来也没有拍摄要紧,养生什么的更是唾之以鼻。   但是一年一年过去,尤其是过完三十的这两年,顾晏津明显能感觉到自己体力跟不上了,拍一会儿就觉得累,浑身都没劲、要不然就是哪儿哪儿疼。   他有时候看着邵庭阳,会觉得羡慕,羡慕邵庭阳比他年轻,比他有活力。   不拍戏的时候,顾晏津觉得自己像一潭死水。   以前他没觉得有什么不好,但后来有了一个人做对比,这潭死水就显得太孤寂、太落寞了。   邵庭阳大概是不知道的。   不过不知道也好,都离婚了,省得丢人。   顾晏津打好领带,看着镜子里有些消瘦的自己,下意识避开眼,拿起手机出了门。   这次的晚会虽然不算很正式,但也会有投资商和制片人会到场,少不了寒暄。   结果顾晏津还没到会场,一出门就被人拦下了。   还是个很久不见的熟人。   “顾导,幸会幸会。”中年男人微微弯身跟他握了握手,他长相圆润,穿得虽然都是名牌,但是表情语气却格外谦逊,“实在没想到您还记得我,这都多少年没见了。”   顾晏津也是收到对方的名片后才想起来,这人是个综艺制片人,姓陈。   多年前邵庭阳还上过他的一档节目,虽然收视率扑得不堪入目,不过邵庭阳却因此重新翻红了。后来邵庭阳和前公司闹纠纷,因为顾晏津对这方面不太熟悉,最后还是他帮忙介绍,牵线了一个很靠谱的经纪公司。   “确实是好久不见。”因着这份人情,他语气也客气了许多,“陈总最近过得怎么样,在忙什么项目?”   “客气了客气了。最近也不忙,有个演技类的综艺还没开机,现在还在筹备呢。”   顾晏津一听就明白了对方的意图,果然,两三句后,陈制片笑道,“现在学员都招得差不多了,就是导师席位还有空缺,之前我给您发过邮件,不过我估计您可能没太注意到,就想过来和您当面聊一聊……”   顾晏津这才想起,他和邵庭阳领离婚证的时候是收到过小张发的文件,但当时他没仔细看,等他想起的时候文件早就过期了,他看文件的标题是综艺邀约,就没在意,没想到是这档子事。   “我不参加综艺,抱歉了。”他直接道,“主要是我没什么综艺感,上去挺无聊的,就不占你们的席位了。”   “我能理解您的顾虑。”陈制片仍没有风气,“其实我们这个节目的卖点之一就是真实、犀利……”   顾晏津一听,笑了起来。   “真人秀不也是演戏吗?演给观众看。”他摇摇头,“不是我不想帮你这个忙,主要我实在不适合,你还是另找吧。”   “顾导,难道真人秀里的演技就不是演技了吗?”陈制片笑道,“干咱们这行的,台前台后在观众眼里那都不是演戏吗,区别只在于演得好不好、真不真而已。”   顾晏津没回答。   其实他的态度也在陈制片的意料之中,顾晏津对演员的高要求是众所周知的,甚至可以说严苛。也正是因为这点,他拍摄的电影很少启用流量明星或者大牌演员,就是为了最大程度地避免资本插手干预。   他已经过了需要证明自己的年纪,剩下的就只需要考虑喜不喜欢、想不想拍。   让他在镜头面前当导演,那对于所有参赛艺人来说可能都是一场毁灭性的灾难。   但对于陈制片来说,这点刚好契合。   “这个环境需要有人说真话、敢说真话,但很可惜,迫于舆论的压力这类人已经很少了。”陈制片道,“演技类综艺放在现在来看确实已经有些过时,也过了最好的风口了,很多人都劝我不要搞这个项目,但我认为,只要观众还对影视剧抱有期待,还对好演员抱有期待,那么我们就有责任继续前行,不止是为了扯下流量这层遮羞布,也是想给年轻演员的未来竖立一座灯塔。就算不是我们,也一定会有别人来做。”   虽然是为了游说顾晏津,但这些也是陈制片的真心话。能在这个浮夸的环境里坚持自己的理想主义,这本身就很难得。   顾晏津一时没说话,他心里虽然有些触动,但更多的还是犹豫。   陈制片也知道不可能当即就定下,也没耽误他太久,聊了两句后就离开了。   此后的一段时间,陈制片像是销声匿迹了一般,也不打扰他,但朋友圈还能看到动态。   他们早几年前就加了微信,平时除了群发的节日祝福外,几乎没啥私交,猛然在微信上谈公事,难免让人觉得功利心太重。陈制片也知道顾晏津的脾气,所以平时只发发朋友圈刷刷存在感,并不过多打扰。   不过虽然没联系,但顾晏津还是托梁映帮忙问了问。他人脉广,朋友也多,总有几个是在接触这个项目的。   梁映打听了一圈后,很快给了他消息。   “制作团队靠谱,但平台不太重视,这也正常,毕竟演技类节目的风口早就过了。”梁映沉吟片刻,“不过我听说他们有点背,这项目前前后后都黄三回了,台里反对的意见很多,这次可能是最后一次。”   干他们这行的从资方到导演再到演员,多多少少都有点迷信。   一般情况下只要不是天上落刀子这样的困难事,那开机前多请几柱香、好好拜一拜关二爷,这事也就过去了,该咋拍就咋拍。说到底运气只是排在第二位,最要紧的还是得看RIO,毕竟挣钱才是第一要紧事。   要么也说他们运势不好,今年经济萎靡,广告商降低投放后,几个平台为了节省成本开机率大幅降低,综艺市场一片惨淡。要是题材够创新、或者内容够稳,平台也不是不愿意扶持,但演技类综艺冷饭难炒新花样,想做出头很难。   这么看,恐怕第四次也不是很远了。   他听到这儿,就知道这件事难办了。   陈制片和他这么多年都没联系,到现在才用掉这个人情,恐怕也是实在没有办法了。   “我觉得吧,你要是想去也不是不行。”梁映给他建议,“反正这节目也不一定搞得起来,就先签着呗。要真能拍了,你就当是去训练新人了,还能挣一笔,就当打个临时工了。”   “你说得容易。”顾晏津一想到这个就头疼,“又累又得罪人。”   梁映闻言,哈哈大笑了起来。   “顾导还怕得罪人啊?”他调侃道,“你得罪的好像也不少吧,放心,也不差这一个两个了。”   “……”   说笑归说笑,到底如何决定还是看他自己的主意,旁人也只能提两句建议。   “对了,你要是有空的话联系下唐遥吧。”挂电话之前,梁映忽然说,“他最近心情可能不是很好,都好几天没在群里说话了。”   顾晏津一愣,他这段时间忙得都没空看群。   “怎么了?”   “不知道。”梁映摇头,“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有什么事都自己扛着。”   唐遥就是别人有难时他第一个冲上去安慰、解决,但一轮到他自己,就总憋着自己消化。要他说,这个老妈子性格实在是磨人。   大概是这个原因吧,有时候梁映总觉得和他之间隔着一层。他们几个朋友里,顾晏津虽然性格尖锐、但却和唐遥关系更好,梁映也搞不清楚原因。   嗐,要不是他人在横店走不掉,早就把这两人抓出来搓火锅了,哪儿那么多麻烦。   有什么烦心事是喝一箱酒解决不了的?要真有,那就再喝一箱。   “知道了。”顾晏津说,“我去看看他。” 第3章   顾晏津到剧院的时候,演员们正在台上联排。   工作人员来回走动微调道具和布局,演员们在嘈杂的环境下串着台词,一旁,唐遥正在盯舞台灯光和走位。   他今天穿着格外朴素,一件普通的黑色衬衫、脸上戴着黑框眼镜,手上拿着一叠翻烂的剧本,几乎要和黑暗融为一体。   顾晏津没有打扰,默默再一旁坐下。   整个剧场只有舞台上打着灯光,四周一片昏暗,他坐在观众席第三排,能够清晰地听到台上断断续续、激昂顿挫的台词声。   他们排练的这出话剧名叫《桃花源新编》,改编自经典话剧《暗恋桃花源》,原故事讲述的是两个不同的剧组混乱下同台搭戏,意外碰撞出了奇妙的火花,其实也是隐喻了港岛当时混乱的社会生态。   新编并没有做大改,只调整了一些台词和剧情,使得更贴合当下的环境,即便大家身处天南地北,却也都能从中找到共鸣。   剧组排练了三个小时,顾晏津也看了三个小时。   等到结束后,顾晏津起身时,唐遥才发现他的存在。他惊讶了一瞬,不过很快就恢复了表情。   “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他笑着走过去,戏谑道,“这大下午的,别是我在做梦吧。”   “当然是西北风。”身后有工作人员和他们打招呼,顾晏津也抬了抬手,问他,“吃饭去?”   “走,我请你!”唐遥揽着他的肩膀往外走,嗔怪道,“来之前也不和我说一声,等久了吧?”   “没等多久,看你们排练也挺有意思的。”   “是不是有点梦回以前了?”唐遥感慨了一句,“好久没做话剧就是这种感觉,重返青春。”   当年他们还在学校时也是这样,在正式演出前,演员、导演、道具、灯光和音效所有人挤在那间四面挂着黑布的小房间里,满头大汗地排演。   顾晏津没有接话,但看他的表情也是怀念的。   毕业后,同班的同学各奔前程,有的考上了编制、有些去做新媒体,拍短视频赚得盆满钵满。就连顾晏津也是,在《冬旅》之后他几乎就没再碰过话剧了。   两人聊着以前上学时候的糗事,说说笑笑地朝剧院附近的串串店走去。   这家串串店是老字号了,虽然门面小、装修得也不够精致,但因为味道好、价格也实惠,所以客源不断。   从剧院走到这儿也就一公里的距离,唐遥收工后经常和工作人员一起来这儿吃夜宵,吃得浑身是汗后开一瓶冰啤,别提多凉爽。   此刻还不是饭点,店里只有他们这一桌的客人,没等多久老板就把浸着串串的热锅整个端了上来,蒸腾的热雾很快就把两个人的面目染得看不清。   唐遥叫了一打啤酒。   熟料冰啤中午卖得差不多了,这会儿冰柜里的都是刚进去不久的。都是熟客了,老板便让他们帮忙看店,自己去隔壁店买一打现成的回来,不多收钱。   老板走后,唐遥从烟盒里取了一支烟,但没有抽,只用指腹夹着。   “梁映让你来的吧?”   他的笑容很淡。   顾晏津却没问别的,“先吃吧。”   两人也不多言,一言不发地吃起了串串。片刻后,老板带着一扎冻啤酒回来,两人各开了一瓶,就着泛寒气的啤酒吃了大半桌。   等肚子垫得差不多了,唐遥擦了擦嘴,平静道:“你还记得张小岩吗?”   “怎么了?”   “我们社的台柱子,要走了。”   他抬起头,唐遥露出一个很淡很淡的笑,那个笑看得顾晏津心里很不是滋味。   半晌后,他才问:“去哪儿?”   “参加综艺,以后进圈里演戏吧。”唐遥搓着香烟,转了转锅里剩余的肉串,“家里人生了病,尿毒症,老人舍不得他换肾,做透析也是个无底洞。”   “他前阵子刚结婚,贷款买的房,人家姑娘不同意卖婚房,只说可以掏十万块钱给他。两人为这事还吵了一架,后来才知道她是怀孕了。人家姑娘条件不错,当初没要彩礼结的婚,就是为了支持他的事业,再卖房子让老婆孩子睡租房,那也太不是人。房子就没卖成。”   老板从旁边路过,他扬了扬手,示意能不能抽一根。老板同意后他才点了烟,深吸一口吐出烟雾,继续讲后面的故事。   就在张小岩为钱愁眉不展、陷入困境的时候,碰巧有个统筹找到了他,说有个综艺缺人,还正好是演技类的,跟他专业对口。   对方开的片酬虽然不算多,但刚好能解决他的燃眉之急。   话说到这儿,顾晏津心里已经有了数。   但他没多说什么,只借着唐遥烟头的火也点了一根烟,夹着但没抽。   “是好事。”他说。   话剧演员不挣钱,像他们这种不被大众熟知的剧社,一张票可能也就卖个二百来块钱,很多普通演员一个月收入也就六七千,在A市这种繁华的一线城市,这个工资去掉高房租和生活费,也就不剩多少了。   更别提其他工种的工作人员,薪水更是微薄,可以说能在这个快节奏时代里沉下心做话剧的,很少有不热爱的。但热爱也抵不上白饭吃。   能在这种困难的时候遇到一线生机,这是幸事。   两人默默地喝了一杯酒,顾晏津又问:“他什么打算,之后还回来吗?”   “不回了。”唐遥抖了抖烟灰,“没这档子事他也干不了多久,话剧本来就不挣钱,他要还房贷、要交爸妈的保险、还要攒钱养小孩,哪够?”   过了很久,他继续道:“我就是觉得,有点可惜。”   “除了可惜,没有别的?”顾晏津看着他,“我是说你。”   唐遥抬起头来,露出一个无奈的笑,他便知道自己说对了。   店里一片寂静,老板躺在柜台后面的躺椅上看小说,眼前只有热锅咕嘟咕嘟的声音。   顾晏津开了一瓶新的啤酒,啤酒盖被撬开时发出一声爆裂的气声。   “下午我进剧院的时候,看到了外面张贴的《茶馆》的海报。”他看着溢出的泡沫,拿纸把瓶口擦干净,“是萧季郃萧老师主演的吧,老人家都八十了还能演话剧,看来精神不错。”   “什么?”   “有个有趣的现象,戏剧学院出来的演员想拍电视剧,拍电视剧的想拍电影,拍电影的要冲票房冲奖项,但到最后,名利双收后这些主流认可的演员又开始去演话剧。”顾晏津自顾自地道,“好像兜兜转转,过了几十年后又回到了起点。”   唐遥没回答,顾晏津也没想等他回答。   “说到底,戏剧才是演员的舞台。”他摇摇头,“或许张小岩也想过,你明明有更好的资源、更多的机会、更广袤的天地,为什么会像个苦行僧一样扎根在这儿。”   “你不止在为张小岩感到不公,你也在为自己鸣不平。”顾晏津看了他半晌,才道,“回来吧。”   唐遥张了张唇,最后也只剩下淡淡的一抹笑。   “顾晏津。”他说,“如果你不是我的朋友,说这些话真的很欠揍。”   顾晏津给他倒了一杯酒,“如果你不是我朋友,我也不会和你说这些。”   话剧导演也是导演,但顾晏津始终认为,手持摄像机将一切纳入眼前,坐在导演椅上一遍遍修正直到达到完美的那种快感是即时演出替代不了的。   在他看来,这无异于压抑了导演的天性。   “你和我不一样。”唐遥摇摇头,“我是无路可退逃到话剧这里的,是话剧包容了我。但你不一样。”   你是天才。他在心里说道。   平庸都是常态,他和梁映都是如此。但梁映比他更乐观、也更圆滑,所以即便如此,也依旧可以在行业里如鱼得水。这也是悲哀的一点,唐遥夹在他们中间,他无法接纳、也无法自洽。   尤其是在经历了那件事后。   话剧是他为自己选的出口,他割舍掉了一部分自己,才换来了喘息平复的空间。或许他也明白这不是他想要的,却也只能这样得过且过地下去。   但顾晏津并不这么认为。   “我们哪里不一样?天分?还是我走的路比你更顺畅?”他摇摇头,“你太高看我,也太小瞧你自己了。我没有你想得那么光鲜亮丽,电影是这样,感情也是这样。”   唐遥微微一怔,顾晏津却没什么反应,好像一切都已经过去了,“我们都只是普通人罢了,只不过我的运气在前几年就到来了,而你的要晚一点而已。”   他扯了扯嘴角,想笑却又笑不出来。   “可能是吧。”他叹了口气,“不过你这么会开导我,怎么这些话不对邵庭阳说?”   当年邵庭阳凭借一部《冬旅》一炮而红,随后顺势进入了娱乐圈。但流量过去后,他非科班的新人短板顿时暴露无疑,中间因此沉寂了好多年。   唐遥半是玩笑半是惋惜地说:“我看你要是拿对我的态度的十分之一对他,你们两个也不会走到这一步了。”   顾晏津顿了顿,把刚才倒的那杯啤酒喝了,因为喝得太急,他还呛了一声 。   “不一样。”他摇头,“如果那样,我们就不会成为朋友。”   他和邵庭阳,大概也不会成为恋人。   唐遥也没再提旧事,两人碰了杯酒。   喝完,唐遥去结账,把剩下的串串打包回去当夜宵。临走的时候,他自己都已经忘了方才聊的话题,顾晏津却还没忘。   “张小岩那边,我会盯着的。”   “什么?”唐遥一愣。   “我正好是他参加的那档综艺里的导师。”顾晏津把香烟扔进垃圾桶,拍拍他的肩膀,“有我呢,放心吧。”   这句话比什么都听着让人安心,唐遥也没和他客气,“等你回来,我请你吃饭。”   “今天不是请了?”   “那不一样。”   “都一样。”顾晏津最烦这些,敷衍两句后才说,“我走了啊。”   他家离剧院挺远,来的时候开了车。唐遥听说他车停得不远,也就没有坚持送。   推门出去时,顾晏津转过身,朝他挥了挥手。   “快点回来啊,第二名。”   唐遥在学校时每回作业评分都被顾晏津压一头,听见这话忍不住笑了,“快走吧,看见你就烦。”   顾晏津也笑了笑。   “别忘记给梁映回个电话,就说我圆满完成任务,和欠他的那顿饭扯平了。”   “路上小心,到家在群里回个消息。”   “行,走了啊。”   顾晏津推开门走了。   这一顿吃得他撑得慌,连带着步子都在放慢了不少。他沿着街头慢走,直到明黄的日光逐渐变换成橙色紫色的彩带、一路上车水马龙时,才掏出手机。   电量1%。   他又等了一分钟,依旧没关机。   ……看来这是天意。   他叹了口气,把编辑好的信息发了出去,对方几乎是秒回。   他扫了一眼回复后就收了起来,开车回家。 第4章   过了几天,梁映的电话打了过来。   想来唐遥应该是想通了,顾晏津接电话前看了眼群消息,一看就看到了唐遥放出的两张谢幕的照片,也就安心了。   梁映电话里也没提唐遥的事,生活上有点不顺利很正常,过去了就行,没必要事情都过了还一直提,只会让关系难堪。   他这通电话也就是日常聊聊天,发发牢骚,抱怨最近横店太热,别说穿着那多层戏服的演员了,他们也是暴汗,大太阳底下拍完一场戏那就跟在水里泡过似的。   尤其是今年的横店,格外热,跟个巨大的火炉似的,他这段时间都晒得脱了一层皮,晚上给老婆打电话还被嫌弃了。   顾晏津每年夏天都给自己空出一段时间休假,就是因为他晒不了太阳,不会晒黑、是直接晒伤,而且高温拍摄也累。   梁映抱怨的时候他正翘着腿躺在沙发上啃桃呢,听完随意道:“这么惨?我这不得去探个班,好好慰问慰问。”   “行啊!正好来帮我打打工。”梁映还以为他在开玩笑,“你啥时候来?我包来回机票,到时候B组的镜头都给你管,要是不够,好兄弟,A组的也能匀机场给你,怎么说,够义气吧?”   “够了够了,太够了,我吃不下这么多,还是你自己留着吧。”他又说,“现在还不知道呢,定了再跟你说。要是你剧组已经杀青了那就之后再约。”   他这话说得轻描淡写地,梁映确实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他好像不是开玩笑。   “你认真的?”他还是有点怀疑,“真不是蒙我啊?不是,你这个天来横店干啥,想祛湿也应该去新疆啊,横店温度高,湿度也高,今天都60%了。”   还好他没风湿病。   “我蒙你干什么?”顾晏津把吃剩的核桃扔进垃圾桶,“之前跟你提过的那个演技类节目,我想了想,反正这段时间空着没事干,还是决定试一试。”   “这是好事啊。”梁映笑着说了一句,不过随后他想到什么,又犹豫了两秒钟,“……你是确定了?”   “确定得不能再确定了。”   前两天给陈制片发过消息后,第二天顾晏津就收到了合同,签完字后叫了个顺丰寄了回去。   顾晏津的性格决定了他做事不喜欢拖拖拉拉的,一旦决定了就不会拖泥带水。也就是说,除非是不可抗力因素,这件事已经是板上钉钉、无可挽回的了。   梁映痛苦地微微呻.吟了一声,显然是有些后悔自己这通电话打晚了。   “你知不知道——”他张了张嘴,后半句却始终说不出来,“我,哎……”   少有能让他犹豫半天都开不了的话,梁映还没说完,顾晏津却已经明白了他后半句的内容,“我知道。”   听到这一句话,梁映顿时愣了。   “你知道?”他下意识地说,“你知道邵庭阳也——”   话说到一半,他就意识到这句问得纯纯是废话。也是,陈制片都找过顾晏津了,怎么可能不找邵庭阳?   难怪当初他们聊天时他就感觉到顾晏津兴致缺缺的,大概是那时候他就猜到了邵庭阳也会去。以顾晏津的性格那就更加不可能同意了,不然到时候见面只会尴尬,更何况他也不是那种追着不放的人。   他们认识多年,这点默契还是有的。   算了,既来之,则安之。   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改变主意,但既然他做了这个决定,肯定是出于他自己的考量。   梁映这么一想,心就宽了下来。   说起来,顾晏津这么多年一直在电影圈里沉沉浮浮,深居简出,除了投资方、制片人和一些老朋友外,其他人对他的脾性是知之甚少。那些综艺老油条大概也没见过顾晏津这样的人物,到时候少不得要搅出些风浪了。   再加上一个邵庭阳,这节目可有看头了。   梁映想着想着,忍不住笑了起来。   “去放松放松也好,你老是闷在家里我们也担心。”不过作为朋友,他还是给了几句忠告,“玩玩就行了,也别太上心,里面水深得很呢。”   顾晏津淡淡道:“水深和我有什么关系?”   综艺他是不熟,不过陈制片也让他不要收敛着、大胆放开来做,他们都这么说了,顾晏津也就没什么顾忌的了。   大不了捅出篓子来,拍拍屁股继续回电影圈拍戏去。   ·   电影宣传期结束后,顾晏津难得享受了一个安静的假期。   他和邵庭阳之间到现在也没联系,都到这个时候了,双方的团队肯定都知会了要一起录节目的事情,但他们的微信页面安安静静的,共同保持着最后的默契。   另一边,有了当红流量和金奖导师的强势加入,《幕后大师》的招商也顺利了许多,顾晏津还提前收到了节目组的台本,看来这次应该能正常开机了。   制作组大概也是怕了,资金一到位、各方面准备周全后立马开机,也不管八月份太阳正晒,生怕再拖到秋天就真的“黄”了。   8月13号早上八点,顾晏津坐着飞机直抵横店,为明天的首次录制做准备。   虽然他没有特别要求,也没带什么助理,但对接的艺统还是不敢怠慢,不仅帮忙配了个端茶滴水的小助理,一路还都帮忙提着行李,还顺便介绍了下场地。   为了节省摄影棚之间来回奔波的路费和时间,节目组直接定在了横店录制,为此还特意修建了两栋样板楼做拍摄点。   这类工程在横店并不少见,为了赶工搭建时用的是轻便材料,基本上录完就拆,不仅造价便宜、还十分灵活。   顾晏津这几年大多都是采用外景和实景拍摄,来横店次数不多,但他自己也做过这类的场景,所以并不陌生,看一眼大概就知道节目组的施工用价和好坏了。   但这些并不重要。   顾晏津拉着行李箱一走进去,就被四面八方的摄像头给定住了。   墙角处、树枝里、路灯上,艺统带着他绕了一圈熟悉场地,他粗略数了一下,光外景的摄像头布置就有四五十个,这些还是肉眼看得到的,没算上微型摄像头和录播厅、休息间的。   顾晏津感觉到了一种强迫的不适。   来之前他就听梁映说过,现在的生活类综艺,一个或者一对嘉宾的住处里大概就有二十来个摄像头,除了卫生间这种私密场所,基本上全方位无死角地包括到了,如果地方大、那安装得更多。但他说的再多顾晏津也没实感,直到自己亲眼看到时,才发觉有多么怪异。   在片场时演员虽然也活在摄像机下,但那都是固定的拍摄机位,其他时候都是自由的,大家也都清楚是工作,远没有私生活被监控让人感到不适。   怪不得真人秀要演,也是,除了已经习惯镜头的演员,大概没几个正常人能在这种监视下暴露出自己真实的一面。   还没拍摄,他就已经想走了。   艺统大约也看出他的变化,贴心地解释:“这边整个都算拍摄场地,是学员聚集的地方,所以镜头会比较多。但是1号楼过去有一片小花园,那边和一楼后面的大晒台都是没有监控的,过一会儿我也会带您走一圈,熟悉一下环境。”   顾晏津的脸色这才缓和了下来。   “麻烦你了。”   艺统赶紧说:“哪里哪里,顾导你太客气了,这都是我该做的。”   说着,他暗地里松了一口气。   这位统筹也是干了好几年了,在行业里一直十分稳妥,要不然也不会把顾晏津这个烫手山芋交给他来接待。   说实话他一开始还挺紧张的,毕竟顾晏津的资料基本等于他的履历,他本人又是第一次参加综艺,事前也没有交代过什么,这种情况反而要慎之又慎,因为没有标雷就代表着可能已经站在了地雷地。   在见到顾晏津之前,他一直在想这人到底有多难搞,难到资本在他面前都不太硬气得起来,但现实给他的印象又好像不是那样,起码比一些要一路打着遮阳伞、甚至喂水喂到嘴边的皇帝好多了。   但说到底人不可貌相,他提醒自己还是不能松懈,以免等下就给他来个大的。   顾晏津跟着他逛了一圈,把拍摄场地和摄影棚熟悉一遍后,就回了酒店。   导师的拍摄内容没有学员那么复杂,基本上只在录播厅和拍摄现场晃悠,也不必跟着学员和摄像头一起住新盖的样板楼,制作组在附近包了一家酒店供他们居住,套房里配备书房、客厅和厨房,书房还配备了一台imac经典色,样样俱全。   顾晏津过去时,酒店房间已经提前开好了空调,一进屋就感觉到扑面的凉爽,室内打扫得干干净净,窗帘只拉了白纱的那一层,柔和的光线落进屋内,明亮温柔。   他进卫生间冲了个澡,出来后点了个外卖,还不忘在群里吐槽:   【感觉我是来当皇帝了】   消息发出去,底下多了一票哈哈哈。   【是不是特别爽?】   【你没看现在的中年演员都开始往综艺转了吗?要不然就是直播带货,真就是轻轻松松挣钱,而且那种有梗的会做效果的节目组都抢着要】   【妈的,你什么时候能让我们这群中年导演也迎一下改革春风啊,好歹肥水不流外人田@送客】   【别说了,我要破防了,真是三百六十行,行行当牛马】   说这话的是宋知名,也是他们的大学同学,之前是做节目执行导演的,后来转岗对接商务去了,但也没差,只是从一种品类的孙子切换到另外一个品种的孙子。   就连深居大山拍纪录片的陈世杰都冒泡了,只是画风和他们明显不是一个频道。   【怎么了?发生什么了?老顾要转行当演员了吗?】   根本没人回答他,全都在问他怎么有空上网了,纪录片拍完没有。   陈世杰回答没有,还在深山里呢,大家又问那怎么有网了?   陈世杰拍摄的都是自然风光,条件很艰苦,经常要深入各种无人区和深山,没网是常态。他也不怎么在群里发言,隔十天半个月的出来冒个泡,整得跟坐牢似的,他每回发消息大家都笑话他是刚放出来。   这次刚进山就回复消息,挺稀奇。   陈世杰答道:“前段时间这片搞基建,村通网了,我也跟着蹭到了。”   底下刷了一排大拇指,都是祝贺的。   顾晏津洗了个苹果,一边吃一边打字:“D市最近下雨挺多,你们注意安全,小心山上的泥石流。”   西北地带地势落差大,高山连绵不绝,而且大多数地方都很贫困,在这种人烟稀少的地方拍摄有很大风险,前两天顾晏津就看到某市被水淹了,洪涝一直不退,到现在还在抢险。   陈世杰发了个ok。   【我们这边带了个很有经验的本地向导,他不让进山我们就不进】   【放心,我很惜命的】   也不只是惜自己的命,这一队进山拍摄的都是保持着热爱的年轻人或者是三十岁有家有小的成年人,他既然把人带了进来,自然要对他们负责。   底下大家正经聊了几句,画风又歪了。   顾晏津看着他们插科打诨地刷屏聊天,心情也好了一些。   距离日落还很早,顾晏津熟悉了一会儿学员名单。   《幕后大师》采取的是边拍边播的形式,主要是也和淘汰赛制有关,参赛学员有三十多名,往下一拉都一长串,第一轮面试过后预计就要淘汰八人,也就是明后两天四位导师要看完三十多场面试,周末剪辑组就要剪出预告来,过两周就开始正式播出,总之节奏十分紧凑。   每周录制三天,导师还好,出镜压力不算大,但大部分学员都是要跟完三天拍摄的,有些行程很满的艺人这边刚录完、东西都来不及收拾就要打车飞下一程。   顾晏津看着看着,思绪就飘远了。   也不知道邵庭阳到没到。   特殊嘉宾是跟着学员住宿舍呢,还是住酒店?如果住酒店,大概率他们要抬头不见低头见了。   早知道,刚才就该问一问。 第5章   顾晏津看着手里的学员资料,看了好几分钟瞳孔都没挪过位置。   半晌后,他打开微信给临时助理发消息:“学员今天都到齐了吗?”   消息一跳出来,助理的心都跟着抖了三抖,看清内容后才松了口气。他也不清楚顾晏津是想问谁,索性都扫了一遍。   “现在人还没齐,有一名学员行程冲突所以请了这周的假,还有两个是零点的飞机。邵老师因为明天没有他的录制,应该下午或者晚上才会过来,其他三位助教是下周到。”   “好的,谢谢。”   顾晏津放下手机,又把节目流程图翻出来看了看。   在节目中,除了导师、学员和主持人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职位就是助教,每个助教对应一名导师,主要负责录制过程中帮导师打打下手、辅助学员学习和排练,相当于半个副导演,但并不参与最后的pk赛。   邵庭阳就是助教中的一员,他想,这应该是对方经纪人当初就谈好的条件。不过新机制显然吸引了不少人,毕竟是跟着名导学习拍摄,虽然不是同工种,但换个角度也能学习到不少东西,而且助教不用遭受晋级赛的压力,有曝光度又不用承担损失的风险,这条件确实很诱人。   以至于到后面报名越来越热门,节目组甚至还能在一二线流量里挑一挑了,完全不复几个月前学员都招收得很困难的景象。   这四名千挑万选出来的助教履历也不简单,显然是节目组认真考究过的,两男两女搭配,都是近期有热播剧播出、现下讨论度很高的演员。   老戏骨和大导演搭配保节目质量,中层流量引客拉新,新人苗子拉宽节目可能性,陈制片不愧是久浸综艺场多年的人精,一石三鸟算是让他玩得明明白白。   不知怎么的,顾晏津总觉得有种掉进陷阱里的不妙感。   ……希望这只是他的错觉。   ·   这一晚顾晏津没有睡好,醒来后才发现昨夜窗户没有关好,鸟站在楼下的银杏树枝上从天亮开始叫,叫了两个多小时。   吃过早餐,六点钟就要前往录制现场后台化妆。   负责他的化妆师是个挺年轻的姑娘,二十来岁,看得出来是个很活泼的性格。   顾晏津进去时她已经到了,正歪七扭八得坐在椅子上吃早点喝奶茶,对着手机屏幕乐不可支。直到余光扫到他的身影,立马收起笑容站了起来。   “……你好,顾导。”她试探地问。   因为时间还算早,化妆间只开了一半的灯,顾晏津半张脸隐匿在阴影里,看不清表情。沉默片刻后,他才应了一声。   化妆师赶紧把台面收拾好,正式进入到工作状态。因为录制现场灯光太强,所以这次不仅是打底妆,还要稍微画一点眼妆,不然拍出来眼睛会小一圈。   顾晏津虽然说不上适应,但还算配合,大概四十多分钟就结束了战斗,中间鸦雀无声,化妆间一片安静。   画完顾晏津对着面前的带灯化妆镜看了一会儿,小姑娘也没敢开口问。   结束后,她心惊胆战地给闺蜜发消息:“我靠,吓死我了。”   闺蜜问她怎么了,她就把刚才发生的事情大概说了一遍。   【你们节目组不是管很严吗?听说不准化妆师在工作间吃饭,无语死了,但明星搁里面吃火锅就行,双标。】   【对了,他不会举报你吧?】   小姑娘犹豫了两秒。   【应该不会吧,我搁那儿掰他脸他都没啥反应的,特别配合,跟睡着了一样。就是看上去不好说话,吓人】   【那可能就是天生臭脸,这也没办法,别打小报告就行。对了,帅否?】   一聊起这个,小姑娘美甲在屏幕上都能搓出火星子了。   【帅!!真他娘的帅!!!】   【不是我说,比学员帅多了,等播出你就知道了】   【而且好白啊,羡慕,我手头都没合适的粉底,直接给他现调的色号,我都怕等下镜头曝光了还得卸掉重画】   【啊啊啊啊,我不信!!】   【前两天化了四个男偶像,我天,素颜歪瓜裂枣,全靠女娲我妙手回春】   【这个世界根本没有帅哥!!】   这时,有人敲了敲门,她赶紧说了句下次拍给你看,然后就收起了手机。   再抬头,顾晏津早就离开了。   搭建的录制厅位于小楼的一层大厅,几间房全部打通,大灯一照,显示器里的划片显得干净又明亮。然而事实是在监控器照不到的角落四处里都是黑洞洞又沉又大的机器,一堆导演、编剧、助理穿着批发的黑t恤正在沟通协调相关工作,随处可见的工作电脑,未开封的矿泉水瓶,实习生就位等待记场记,服装组正在一旁清点数量,整个演播厅仓促忙碌。   现场时不时地有背上贴着艺人名字的工作人员走来走去、代位彩排,好对对灯光、动线这些做最后一次的测试。   顾晏津站在场外等待开机,从打开的窗户望进去的就是眼前这副场景。   几个月前,他也坐在那堆繁忙缤乱的人群之中,手里握着五方通话的猛犸对讲机、短袖上衣的口袋上插着几根激光笔,戴上遮光帽,融进黑洞洞的机器背后。   但他从来没从旁观者的视角看到过这一幕。   “很奇妙吧?”   一旁传来一道口音很重的声音,顾晏津转过身,身旁站着一个七十多岁的儒雅男人,他的面相看上去已经很年老了,一头银灰色斑驳的头发,但眼神却是清澈温和的的。   看着很是面熟。   “站在监控器后面太久,突然回到台前,是一种很与众不同的感受。”他透过窗户看向录制现场,“有时候会觉得整个世界都颠倒了,这种感受不亲身经历是很难明白的。”   顾晏津琢磨了好几秒才终于想起他是谁。   香港三金影帝,何安行。   不过他这几年已经很少演戏了,可能是没有遇上合适的本子,听说他现在被返聘回到学校教书,在国家艺术顶尖学府相关专业任教授一职,过得也很不错。   顾晏津敛了敛神色,他在老前辈面前还是很谦逊的,“是。”   “不止是演员,导演不也是在体验别人的生活吗?”何安行确实不太习惯说普通话,所以语速放得很慢,但听着出乎意料的有韵味,“导演最重要的事是把角色还给演员,让演员接受生活。”   顾晏津愣了愣。   “我已经年老咯,现在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何安行笑道,“《冬旅》拍得很不错,要是再早个几年,兴邦看到你这样的小伙子唔知多高兴啊。”   他口中提到的杜兴邦,曾经是轰动港陆台一时的鬼才导演。   杜兴邦虽然孤僻,但作品风格独树一格,至今他的电影还被节选为专业教材。何安行与他年纪虽然相差二十岁,却是极其亲密的忘年交,只可惜这位杜导演十年前患绝症不幸去世了。   顾晏津眉眼微微一动,正要说些什么,工作人员却走了过来,两人也就此打住。   候场时间里,顾晏津也终于见到了剩下的两位导师,分别是演员庄高飞和制片人曾含。   庄高飞早年出演过不少大热门正剧,都是直到今天依旧广为流传且十分经典的角色,本人轻微发福,但看着十分和气。   至于曾含,其实她已经逐渐转型为资本、也成立了自己的经济公司,不过她性格圆滑、再加上她会“曝”一些内娱的真实八卦,所以还蛮受到观众吹捧,这几年上综艺上得风生水起。她能出现在这档节目里,八成也有陈制片的人脉关系在。   几人简单地打了声招呼,认识彼此后就没再聊天。倒是曾含过来和顾晏津说了两句话,询问他接下来有什么项目,不过得到顾晏津否定的答复后便没再聊过了。   说到底,他们都是圈内的老人了,平均年纪摊下来都四十五了,地位、钱财都已经得到了满足,自然也就不用再像年轻演员们那样点头哈腰地“老师”“老师”过去。省了这道面子工程,顾晏津反而觉得轻松了许多。   看来陈制片还是有眼光的,不至于那么没谱,这让他有些紧张的情绪稍微得到了缓和。   随着一声打板响,《幕后大师》正式开始了录制。   在主持人一段熟练的开场白后,现场bgm响起,四位导师依次亮相登场。   顾晏津作为最后一个上场的嘉宾,排在何安行和曾含之后,何安行普通话不好,主持人还让他教了几句粤语,大家一起用双语喊了口号,稍微活络了一下气氛。   曾含的自我介绍就更长了,干制片这行的最重要的就是和人打交道,第一要紧的就是会说话、其次是会来事,她一张口就是热梗,和主持人聊得那叫一个火热。   顾晏津原本还为自我介绍打了个腹稿,被搅得什么都不剩了。等曾含把这一棒递过来时,他脸已经木了,只淡然地说了一句话。   “我是导演顾晏津,谢谢。”   但尴尬的局面并没有出现,主持人很快就把他掉在地上的话捡起来,满面笑容地道:“说起来顾导还是第一次登场亮相呢,我们都知道顾导产出过很多不错的作品……”   顾晏津听着听着就走神了,这种客套的场面确实让他很是煎熬。陈制片邀请他时他说自己很无聊,这句话并不是托词,顾晏津也知道自己并不是个有趣的人,便打算学普通话不好的何安行一样闭口不答,凑够一定的镜头数就可以在旁边挂机了。   然而世事不如他所料,有几台摄影机总是围着他打转。   顾晏津侧身听他们聊天,摄影机就给他拍侧脸特写;   顾晏津拿桌上的水杯喝水,左右两侧外反打镜头一近一远拍半身,补足了画面的空间感和层次感;   顾晏津太阳穴跳了跳,干脆翘起二郎腿、做出要挖鼻子的动作,摄像机顿了顿,正当他满意的时候,后面的机位升了起来,开始拍他坐在导师席位上的背影。   顾晏津:“……”   对讲机频道里,负责跟他的摄像师硬着头皮对导演汇报:“导演,这个镜头量应该够了吧?我看顾导他有点……”   “单人够了。”导演沉吟一声,“cam3再跟一段他和主发言人的镜头就结束,cue下流程。”   说完,忍不住感叹,“特么的,长这么牛逼,草!”   花这么大价钱请来的人,不多拍点素材他都觉得肉疼。   摄像师:“……”   “放心吧。”他又洋洋自得地道,“等播出了观众肯定嗷嗷叫着要多来点镜头,我这是防患于未然,之后剪精简版会员版还有花絮就有素材了。”   导演助理:“……”   他的忧虑也并非全无道理,毕竟顾晏津从进来后就一直寡言少语,主持人和其他导师不cue他,他就能搁那儿一直坐着,一句话都不说。   毕竟之前没有录节目的经验嘛,很正常,大多数新人都这样。而且顾晏津一直深居简出,这也很符合大众对他不善言辞、社交障碍的印象。根据他的经验,新嘉宾一般都要个三道四天才能逐渐热络起来,慢热点的可能节目都要结束了、他们才开始放开。这也是综艺里必须安插几个常客和梗星的原因。   但是谁都没想到,意外很快就发生了。   《幕后大师》的面试规则和大部分同类型综艺都差不多,每个实习学员进来后先做一个简短的自我介绍,一份面试简历,最后再展示一下自己的功底水平供导师们考察。第一轮海选面试一共淘汰掉8人,剩下的24人中8人待定,16人晋级,且只有正式学员可以挑选导师,表演参赛曲目,进入第二轮剧组比拼。   每位导师手里都有三种不同颜色的牌子,绿色、黄色和红色,绿色代表同意晋级,黄色代表待定,红色则为淘汰。   导师投票选择该学员去留,如果组内只有待定票,其他都是晋级票,则按照多数票原则直接晋级;但只要有一枚淘汰票,就会直接进入待定。   面试的先后也是采取公平公正的的机制,按抽到的顺序进行。   抽到第一名的是个新人演员,摸出来看到小球上数字为1的时候腿都软了。   他起身犹犹豫豫地往录播厅走,身后一票学员都送去了忐忑又同情的目光,有几个人小声地喊了几句加油,这一幕被监控镜头一五一十地捕捉了下来。   导演感慨:“竞争是残酷的,就算他们熬过这一关,后面的淘汰赛和复活赛也都是一大心理压力。”   这个时代已经不太一样了,演员不仅需要实力、需要运气,还需要强大的内心。心理素质也是他们考核的一大内容。   这个新人很明显十分忐忑,进来后差点跑错位,介绍自己是声音也是抖的。   “各、各位老师好,我是陆任嘉,今年24岁,身高187,体重142斤。本科会计专业,但此前有过两年跑龙套的经验,为我的演艺生涯打下了坚实的基础……这、这次我想一人分饰两角,表演一段原创小品对白。”   “先生,您好方便面试吗?”   “你打错了,我是火腿肠。”   “……我说您现在方便面试吗?面试,线上面试。”   “哦哦哦不好意思啊,我这还寻思是诈骗电话呢,哈哈哈,我方便的方便的。”   “好的,在此之前我想确定一下,您是陆任嘉先生、身高173,大学是211是吗。请问您具体是哪座大学的呢?”   “哦我不是211的。”   “啊?”   “我体重211斤,填这个是因为之前面试他们都要985211,我一气之下就也写了一个。”   “……先生你有病吧?”   “是的呀,我有糖尿病。”   ……   五分钟左右的无实物表演,顾晏津全程皱着眉头看完的。   左手席位的曾含和她附近的庄高飞低声说了几句,顾晏津没听清,但隐隐有了点不好的预感。   “还是有些稚嫩,不过我觉得未来可期。”   曾含问了一些关于他的问题,但都不怎么涉及专业性,只问他为什么本科专业不相关会想到跑来演戏,最后又点了点头,说:“现在喜剧市场还是比较缺人才的,我觉得可以给新人一个尝试的机会,而且他也确实挺搞笑的,你们呢?”   “能在坚持原本的工作下兼职跑龙套,为了实现梦想辞职,我相信你未来的路就算再艰苦,这段经历也可以支持你坚持下去。我投晋级一票。”   庄高飞也说。   顾晏津:“……”   他看向离他最远的何安行,何安行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看上去还是有些疑惑地,但他还是很客气地道:“我哋再睇睇吧?”(我们再看看吧。)   说完举起了待定的黄色牌子。   也就是说,真正的一票否(晋级)决现在落在了顾晏津的手里。   眼看其他三个人都已经投了票,主持人还以为自己要cue一下顾晏津他才会回答,却没想到一转头就看见了一张刺眼的红牌。   “我觉得没必要进待定。”他毫不犹豫地说,“可以直接淘汰。”   这一句来得很猝不及防,瞬间,整个录播厅都安静了。   学员呆呆地站在正中间,喜悦的笑容还没收回去,尴尬地挂在脸上。   “声台形表,演员的四大基本功,没有一个是到位的。”   顾晏津并不是故意要给学员一个下马威,又或者是制造节目效果,他完全是发自内心地这么觉得。   “台词含含糊糊听不清楚,眼神飘来飘去,惊讶就是瞪大眼睛、尴尬就是做丑脸看镜头,节奏也是一塌糊涂。”   所谓的原创小品就是一个烂梗集合,平时放在互联网上大家一笑而过也就算了,但是这种即时性的搞笑梗摆在舞台上就是不合适。   只是考虑到现场考验的还是演员的基本功,编剧能力他就没多提。   “虽然我一贯不喜欢天赋论,但喜剧的的确确是需要天赋的。”他面无表情地说出毫不留情的话,“基本功太差了,我没办法让你过。”   几个人面面相觑,何安行没有说话,捧着保温杯喝了口茶。   曾含寻思着是才刚刚开头,没必要这么早做戏剧性效果,便和声细语地商量:“不如这样吧,让他先待定,我还是很期待看到他的后续表现的。”   主持人余光看见顾晏津微微坐直了,立马抢白道:“好的,那么我们的这位选手现在可以坐到那边的待定习观战了。”   倒不是她想驳顾晏津面子,而是对讲机那边给了提示,大家都觉得第一场就淘汰不是很吉利,没办法,谁让这个节目都黄三次了,还是得开个好彩头。   顾晏津那边大概也有Fpd沟通联系过了,尽管眉头不好看,但还是重新靠回了椅背上。   主持人松了口气。   自出道以来,她主持的节目没有上百也有几十了,这种冲突的场面见过太多,有些是自然而然的,也有些只是对好的剧本。   只要没闹到真下不来台的地步,再难堪也是有办法的。   然而,也不知道是不是抽奖运气太差,接下来面试的竟然是一个比一个差。   其中有不演戏多年中途转行去直播带货的,在现场哭得泪如雨下;有说自己因为被同组演员骚扰留下了深刻的阴影,但又不得不演偶像剧,询问如何调解心态和情绪的;有的才艺表演时大吼大叫、捶胸顿足,吓得对面搭戏的女演员一脸菜色;有的沉浸在苦情剧里,台词感情还没到位,眼泪就已经掉落。   看的顾晏津一个小时喝了三瓶水,真的很想拍桌走人。   关键这些还不是最气的,最让人生气的是庄高飞耳根软、没有果断决策的能力,而曾含又是个很有商业头脑的生意人,她看上的学员个个都是戏精。   于是每次投票表决时,都能听到导师台上大杂烩一般的讨论声。   “他声音条件挺好的,哎你是不是唱歌的呀?小伙子长得很精神,我喜欢,如果你能留下的话愿不愿意来我的队伍?”   “我看到你的眼睛里是有情绪的,演员需要共情能力,我很喜欢。”   “我发觉呢个节目出咗好多天才,真係估唔到嘅。”   (我发觉这个节目里有好多人才,真是让人意想不到)   何安行说这句话时,那一脸的真诚真的让人分不清是表扬的真话还是委婉的抗议。   顾晏津希望他是在抗议。   因为这一锅看起来热气腾腾的米粥里,好像就他坚定地做那颗老鼠屎。   “我不觉得你有当正式学员的实力,不好意思,我投淘汰。”   “基本功太弱了,淘汰。”   “待定。”   “淘汰。”   ……   时间过去得越久,录播厅的气氛越沉重。   不止是里面的空气凝滞了,外面等候的学员心也被一根绳栓着吊在了梁子上。不止是认真准备考核的,就连一些打算过来一轮游、刷个脸的都止不住的心惊肉跳、额上流起汗来。   不需要转播电视,顾晏津的声音直接透过窗户传递到了学员等候区,每次他一开口,原本还在对戏背台词的学员顿时鸦雀无声。   太恐怖了。   原来客观到一定地步,听起来会像是在嘲讽。   “过去这么久,有人晋级了吗?”有个学员喃喃道。   “有……”另外一个弱弱地说,“但那个在顾导那儿只拿了待定,最后是三票晋级对一票待定,强行保送的。”   没办法,不保送太难看了。   待定区坐了一片人,乌压压的,新学员进去面试时,余光扫到心里都是一片沉重。心理承受能力差一点的,腿都是抖着的。   面试开始前,这群学员还很乐观地觉得待定区八个位置太拥挤了,容易被挤掉,还是努努力争取直接保送。   现在看来,能挤上待定都已经是很不容易了。   “不行,我恐慌症犯了,你们有水能借我喝一口吗?我水没了,想吃个药。”   “我这儿有,没事吧?有跟组医生的你别勉强。”   “我也有点受不了了,我怕到时候被他一骂,精神崩溃,演得更烂了……”   “他这么严格,如果全是待定都没几个晋级的,节目怎么拍啊?”   “不知道,看导演他们干不干预吧。”   “我感觉我嗓子都有点抖,别回头上场的时候一开口声音就破了。”   等候区一片哀声哉道,仿佛头顶有整片天空的厚重的乌云笼罩着。   节目录制到第四个小时,制作不得不组面临一个严峻的问题,待定区已经满到全部站着了,中间淘汰了两个,但成功晋级的只有一个。   之前一直没有干预,是因为导演和制片都想尝试着还原一个真实的真人秀竞技类节目,剧本写得再真,也不如真实反应让人动心。   但现在再不干预,流程就要进行不下去了。   面对新一轮面试成员的去留问题,曾含和顾晏津直接拍着桌子吵了起来。 第6章   “淘汰票太多了。”曾含皱着眉道,“这样下去正式学员的人数会不满,难道你要把所有人都淘汰掉吗,顾导?”   “所以你是觉得可以为了人数不满而降低评选标准吗?”   他的眼镜已经摘下搁在桌面上,顾晏津度数很低,一般不太需要戴眼镜,但有些学员是临时递交的纸质资料,就难免需要用到。   刚才看了一堆废纸,看得他眼睛生疼。   “人都招不满了,到时候你靠谁来比赛?”曾含毫不客气道。   “如果是这样,那这就是整个制作组的问题!”顾晏津卷着台本敲了敲桌面,不卑不亢、一字一句都很清晰,“这要是来过家家作秀的,那么我无法可说,你们想怎么pk就怎么pk。但如果这档节目的宗旨是为演艺界输送优良优质的演员,那么很抱歉,哪怕这个场上一个人都留不下来,该投的票我还是要投。”   “那么就按规则来!”曾含冷声道,“多数票原则,从末尾开始淘汰,淘汰人数满了,那么剩下的人自动晋级!”   庄高飞看他们吵得厉害,也发表了一下自己的想法:“其实咱们评选就像是大学分数线嘛,这批学生分数高、分数线自然就跟着高;这批学生分数低,那分数线也跟着低。降还是升,都是看人。”   他的意思也是觉得顾晏津太严格了。   “庄老师,演员这道门槛就已经是录取分数线了。”顾晏津点了点桌面,“现在站在我们面前的各位都应该是考试合格的学生,我再重申一点,我们的目的是培养优良优秀的演员苗子,而不是给他们补习大学入门的基本课程,这些功夫他们在跨入演员这个行业时就应该做了。”   “但是我认为,演员这门学科是有人靠先天潜力,但也有更多的人是后天的能力。我们作为导师不就是要带领这些学生撬开演员学科的大门吗?天资卓越的甚少,世上多得是藉藉无名的普通人,有些人他可能还没有开窍,但是他足够认真,我觉得这就可以。我愿意教他。”   “……”   顾晏津深深地吐了口气。   他实在是不想和庄高飞争辩了,主要是这人太水磨工夫,性子也慢吞吞的,两个人理念不同,顾晏津说再多也只是打在一团棉花上,白费力气。   “总之,我不认同。”   他只丢下了这六个字。   话音落下,场面一度陷入了僵局。   其实意见不和这都是小事,制作组反而是喜闻乐见的,毕竟一档节目难看不要紧,但难看还无聊,这就是原罪了。   但是眼下明显曾含和庄高飞两个人投票走势相同,剩下一个老年人何安行随机跟投或者弃票,而顾晏津又坚持反对,那么除非曾庄两个人转换封口,否则这票数就完全定死了。观众都能猜到的结局拍出来还有什么意义?   编剧那边紧急商议了一通,随后导演在麦里低声说了几句。   主持人见大家情绪渐渐平稳下来,顺势打圆场道:“其实两方都很有道理,俗话说得好,师傅领进门修行靠个人,咱们几位导师的观点正好把这句给补全了,不同的发声其实都是出于对行业后辈的爱护、也是对行业环境的维护,为大家展现幕后最真实的状态,这也是我们这档节目的意义……”   场面这么紧张的情况下,这番话已经算是比较漂亮的了。   随后,主持人提了个折中的法子,导师意见不和的可以先待定,面试结束后再从待定中挑选适合的正式学员。如果学员不全,那么照样开始第一轮剧组拍摄。   总之一句话,无剧本,最真实!!   毕竟,现在这个市场环境下应该没有哪档节目敢像他们这样随意票人了,谁家不塞点关系户做票咖什么的。   制作组的意思表达得很明显,宁愿损失一部分的镜头和集数,也不随意放弃观众对节目组的信任。   这才是演技类综艺的立身之本。   这儿,一场大战总算是偃旗息鼓了。   既然制作组做出了让步,顾晏津也没有真要把人家场子都砸了的意思,这下四方导师总算是达成了一致意见。   但相对的,新规则对于已经面试完毕的学员就更危险了。   毕竟后面的还有充分的准备时间,但前面的人却是已经结束了,如今正式学员的这16个位置竟然是可以不用补全的,这难免让人心有焦虑、惴惴不安。   此后的录制顺利了许多,陆陆续续地也有两个人晋级成正式学员。   这倒不是因为顾晏津彻底妥协,而是单纯的讲话太多导致嗓子劈了……   导演看着他那副有话说不出的模样,又让跟拍摄像狂拍了一堆顾晏津抱着保温杯狂喝泡胖大海水的素材。   他有预感,将来做一个顾晏津淘汰的花絮合集,搞不好还能小火一把……   顾晏津原本他还以为一个学员面试十五分钟就已经足够,没想到录完七个小时进度条才过了一半。   难怪导演和执行他们分成了两天。   录制结束后,顾晏津肉眼可见的憔悴了许多。开拍前临时助理给他递了一盒薄荷糖润嗓子,已经被他吃得所剩无几。   那张被化妆师称赞“太白了怕曝光过度”的帅脸也跟着暗了两个度,过程中小姑娘帮忙补了好几次妆,都无济于事。搞得她都不是很敢偷拍给姐妹看,倒不是不帅了,而是死气沉沉的。   上班真磋磨人呐。   好好一个帅哥都被逼成这样了。   她虽然不是时时刻刻都在现场看录制,但也听了一段时间,说老实话,顾晏津说得挺有道理的,娱乐圈现在就是一群污秽,女明星还好,男的那完全就是一个倭瓜开会,要颜值没演技,要演技没人品,要人品没颜值。   但没办法,谁让综艺最后的归宿就是挣钱呢,老板不看你给演艺圈输送了多少人才,他只关注回报率,广告最好做创意中插和道具植入。   就连妆造也是,符不符合角色不重要,关键是要让演员拍得好看,路透阶段就要频频出圈。   其实,原本在她的刻板印象里,顾晏津应该是那种冷漠毒舌但话不多的类型,结果万万没想到,那哪里是话不多,简直是舌战群儒,单挑场上所有人。   她都忍不住想,要不是嗓子疼影响了顾导的发挥,这后面一批人恐怕都得汗流浃背地走出去。   事实也确实如此。   录制第一天,顾晏津就已经精疲力尽了。   坐保姆车回酒店的路上,唐遥给他发微信,问拍摄怎么样?顺不顺利?   顾晏津看了一眼就觉得闹心,十指无力地打字回复。   【都是一些扶不上墙的烂泥,挑人跟大浪淘沙一样】   一个个辣眼的演技,看得他太阳穴和眼睛生疼。   唐遥笑了笑,安慰他:“综艺就是这个样子……放心吧,你们节目的演员名单梁映也相过了,还是有很多不错的演员的,你也是太倒霉了,第一天就遇上这些……算了,明天的录制应该会好很多。”   “希望吧。”   顾晏津又和他聊了一会儿,等到酒店后就收起了手机。   助理给他定了外卖,原本顾晏津是想吃点冒菜的,但是这一天录完被气得什么都吃不下,助理就给他重新定了鱼片粥,清淡口,不至于太上火。   路过酒店前台时,他看到角落里摆了一瓶自动贩卖机,想着房间里都是矿泉水,喝着没滋味,就过去刷了两瓶乌龙茶。   咕咚一声,饮料瓶从展示柜掉了下来,滚到窗口。   顾晏津弯腰去拿,听见后面电梯提示音响起,就扭头看了一眼。   然后就用这样一手抓着两瓶饮料、半蹲着扭过身的姿势看到了邵庭阳。   时间在这一秒静止。   两人目光交汇,邵庭阳轻轻点了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   顾晏津握着饮料、缓缓起身。   任他潮水岩浆在数丈冰层下涌动,冰面上仍旧心如止水。   “好久不见。”他声音微哑。   分开后的第四个月,时隔八十五天,他再次见到了邵庭阳。 第7章   邵庭阳表情微微一怔,似乎没想到他会主动打招呼,迟疑了两秒后点了点头。   “刚录完节目?”   顾晏津嗯了一声,站在原地没有动。   邵庭阳换了个新发型,头发和上次见面时相比似乎修短了一些,微微湿润,看上去刚洗过澡还没有完全吹干。他穿着一身休闲的T恤和中裤,脚上的球鞋看着是去年的款式,看上去就像个还在学校的男大学生。   酒店大堂的灯光亮度给得很足,他看了一会儿,眼睛就泛出微微的刺痛。   两人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顾晏津往前走了两步,没话找话地问:“刚到?”   “嗯,下午的飞机。”   “吃过晚饭了吗?”   “正要去吃,你呢?”   他举起手里的饮料,微微晃了晃,“我也刚吃完回来,正好买点水。”   邵庭阳的视线顺着他的话落在那两瓶乌龙茶上,就在这时,套着黄色马甲的外卖小哥推开酒店大门、拎着粥店包装袋风一样地从他们身边擦肩而过。   顾晏津认出了那是助理给他点的外卖,但他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电梯门在他们身后缓缓拢上。   尴尬。   真尴尬。   邵庭阳怎么还没走?   周围人来人往的,他们俩还要在这儿傻站到什么时候?还是说邵庭阳在等他先说?   顾晏津沉默着,食指的指甲盖轻微拨弄着乌龙茶瓶身包裹着的塑料广告,发出滋啦滋啦的响声。   他没注意到,但对面的人听见了。   “最近怎么样?”邵庭阳先打破了平静,“还好吗?”   “还可以。”   话音落下,空气又安静了两秒。   邵庭阳嗯了一声,刚想抬手腕看时间,却又想起刚洗完澡忘记戴手表这件事,抬起的手又顿在了半空中。   顾晏津扫了一眼,邵庭阳的左手空空如也,只是隐约可见戒痕。   当年为了方便,顾晏津直接订了两枚限量款的男戒,戒圈里刻着两个人的英文名字。只是顾晏津常年待在片场里,人又多又乱,所以是他能不戴就不戴。倒是邵庭阳,虽然还在隐婚期不能明着当做婚戒戴,但是也一直戴在左手的中指上。   也幸亏明星戴戒指这些是家常便饭,而且也不是婚戒款,所以并没有引起外界怀疑,只认为是他自己喜欢罢了。后来邵庭阳机缘巧合下签了这个品牌的形象大使,戴这个就更加名正言顺了。   只是顾晏津一度很生气。   毕竟邵庭阳代言形象大使后,粉丝们为了和偶像戴同款高价收限量款,品牌方顺势在那年的情人节返场了这款限量款,背刺了之前购买的消费者不说,宣传的时候还招呼都不打一声偷偷用邵庭阳戒指图做宣传,狠狠拉了一波销量。   顾晏津原本打算七周年纪念日——正好也是邵庭阳和那个品牌合约到期的时候,重新找人订做一对,只是七周年还没到,戒指也没有重做的意义了。   “你要有事就先走吧。”他说。   邵庭阳没回答:“你不上去吗?”   “我……”顾晏津张了张唇,随口说,“我、我在等人。”   邵庭阳微微一愣,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下一刻手机铃声忽然响起,叮铃铃的节奏带着几分急切的催促。   黑洞洞的防窥膜覆盖在宽大的手机屏幕上,从他这个视角去看根本看不到什么,顾晏津收回视线,忽然发现邵庭阳也在看他。   那一秒钟的交汇就已经是多年的默契,下一刻,一个人侧身让开了路,一个快速接起电话朝外走去。   “喂?”   邵庭阳推开门,走出去的一瞬间,很快影子也融进了夜里。顾晏津再望过去,却只能看到强光下自己落在玻璃上的倒影。   一只手分开指头拎着两瓶饮料。   好傻逼。   顾晏津转身朝电梯走,正好遇见了下来的外卖小哥。他正打算给唐遥发消息,掏出手机时才发现小哥给他打了两个电话,只是静音了才没接到。   他的手机没有响,邵庭阳的却响了。   聊天的时候也是,邵庭阳那么坦然,打招呼时仿佛只是在街上偶遇了很多年没见的大学同学、所以顾晏津也努力表现得很淡然,好像两个人分开后都过得很好。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是装的,但对方却是真的。   正是因为清楚这一点,才让他更加觉得无力、难受。   ·   “我的哥,我的爷,你是我亲祖宗,你到底到哪儿了?”陈磊刷新着等候桌数,对电话里的人说,“再不走排的号马上就要过了……”   话音未落,后车门一声响动,陈磊一回头就看到邵庭阳闷头坐了进来,他正想说怎么也不吱一声,转头看见他的脸色,话又咽了回去。   “过了吗?”他一边系安全带一边问,“过了就重新找一家不用排的吧,随便吃点。”   他声音很低,听上去情绪不是很高。   小天没心没肺坐在主驾驶座上,什么都没察觉,闻言还扭过头很欢乐地说:“要不咱去吃醉鸡煲吧?我看王辉说最近新开了一家,味道挺好的——”   话没说完,被经纪人一巴掌呼回了座位上,他摸着脑袋哎哟一声。   “一天到晚净想着吃!”陈磊没好气道,“明天都要拍摄了,吃什么醉鸡煲,吃上火了长痘怎么办?还要不要上镜了!一边去,天天搁这儿捣乱。”   小天嘴巴翘得老高,哦了一声。   陈磊叹了口气,小天是他给邵庭阳招的生活助理,人挺勤快的、也老实,就是太年轻了,有点活泼过了头,有时候就显得很不稳重。他原本想着要不要换个细心妥帖些的,但被邵庭阳拒绝了。   其实陈磊也不是不能明白为什么邵庭阳愿意留下小天,有时候他看着都觉得,小天很像当年的邵庭阳,都是莽莽撞撞、没心没肺,看到他就像看到过去的自己。   让人生不出责备的心。   陈磊余光里扫了一眼,邵庭阳坐在阴影里,几乎看不出什么表情,但他能感觉到他心情很低落。   他收回目光,小天转过一个路口,横店街道两旁的灯光早已亮起,将这座不夜影视城照得灯火通明。   半晌后,他问:“要不要……给你换个酒店?”   这家酒店是剧组安排的,但也不是所有人都在这儿住。之前他就劝过邵庭阳,宁愿费点功夫搬远一点,省得在眼皮子底下闹出麻烦。   邵庭阳没答应,然后麻烦就以极低的概率在一瞬间发生了。   他叹了口气,其实心里是有些怨怼的。   当初邵庭阳脑子坏了想离婚,他自己的感情都没有这么努力过,那是一杯酒一句话地劝他不要提,日子只要能凑合过得下去就继续过,有什么话也能好好说,但这个口子一旦揭开了,再深的感情也会出现裂痕。   可喝到最后都快喝蒙了,邵庭阳也没听他的,还是要离。   还好顾晏津是个明白人,没有意气用事,邵庭阳要闹就让他闹,反正咬死了口不答应。陈磊起先松了口气,但随后又产生了浓浓的忧虑感。   时间久了,他怕闹的最后也变成真的了。   后来,事情果然随着他最担心的那个方向一路发展,因为这事,这两人吵架也越来越频繁,闹到后面陈磊甚至都觉得,大概是真的没感情了吧。   但凡有那么一点点的感情,也不至于铁了心的要离。   但等顾晏津真签了字后,他瞧着邵庭阳的模样,又觉得不像是。   如今他事业一片光明,下工回家后还有老婆热炕头,这样好的生活不知道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陈磊实在是想不通他还闹个什么劲儿,但转念一想,顾晏津那个带刺的性格,确实不是常人能忍受的,更何况是要朝夕相处的伴侣呢。   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   他搁那儿琢磨了半晌,忽然意识到邵庭阳还没回答,赶紧拍了拍靠背催促,“问你呢,你想换吗?想换我这会儿就去换。”   邵庭阳还是沉默。   陈磊叹了口气,觉得大概问是问不出答案了,熟料他却说:“换吧。”   陈磊愣了愣。   “……真换啊?”   邵庭阳嗯了一声,“换个远一点的。”   既然他这么说了,陈磊也点了点头。   “行,今天就先不折腾了。等明天录制的时候我帮你改一下酒店,这样回去的时候就不担心撞上了。”   他的机票是后天早上十点,还来得及。   “撞上什么?晏津哥吗?”小天那绕地球半个圈的反射弧到这会儿才反应过来,“哥,你俩刚才见着面了??”   哪壶不开提哪壶,陈磊啧了一声,“开你的车去!”   小天心里揣着事,根本不理他,径直和邵庭阳说:“换酒店干啥呀,行李都放下了,而且咱们搬走,晏津哥说不定还会觉得我们是讨厌他才躲开的,这样他多伤心啊……哥,反正录制的时候也要见面,不然就不换了吧。”   说着说着,他自己都伤感了起来。   邵哥和晏津哥分开后,对方就再没和他联系过了,明明以前每次出差的时候晏津哥都会跟他打听邵哥近况的,他出手大方,经常给小天发红包,除此之外小天还能蹭到他寄给邵哥的零食箱。现在不联系,朋友圈也看不到了,他还挺失落的。   这种感觉他说不出来,半天才想到一个比喻,就像进入一个创业氛围很好的公司,工资高也有奔头,这班干得正起劲呢,结果平时最喜欢给员工发福利的二老板离职了,只剩下他和大老板三天两头地出差,小天作为大老板招和副总招进来的,自然作为他的个人财产留在了现在的公司。   他和磊哥都是跟着邵哥的,只有晏津哥孤零零的。   那天他和磊哥一起去帮邵哥搬行李,晏津哥站在一边,他连看都不敢看,心里觉得很对不起他。   陈磊一时无语,“你懂什么——”   “我是不懂,但我觉得晏津哥肯定很不开心。”小天说道,“他以前很喜欢给我朋友圈点赞的,每条都看,现在再也没有了。”   陈磊:“……”   他心说顾晏津都不给邵庭阳的朋友圈点赞,你还在这儿吹上了,看来是真想换个班上了。再看一眼后视镜,邵庭阳低头看手机,好像没听见他们刚才的对话,但也没再提换酒店的事。   他张了张嘴,最后也只是叹了口气。 第8章   第二天化妆师给顾晏津遮瑕的时候,手举在半空中停顿了片刻,表情迟疑又惊讶,“顾导,你的黑眼圈好像淡了一点哎。”   她托着顾晏津的脸仔细看了看,又对着镜子照了照,确定不是自己错觉。   “昨天睡了个好觉吗?感觉今天气色都好了一点。”   顾晏津看了一眼,没什么感觉,“嗯……可能吧。”   “顾导平时应该都睡得挺早吧?”顾晏津话很少,除了怼人的时候。难得有机会打开话匣子,小姑娘抓紧和他聊天,“感觉你一看就是那种生活很规律、饮食也很健康的人。”   中性皮不暗沉不长斑,眼角还没什么皱纹。   呜,好羡慕。   顾晏津还是第一次听人说他生活很规律,顿了片刻,“也没有很规律,只是昨天吃了褪黑素,所以睡得很早。”   “啊?”小姑娘呆了呆。   “我没你想得那么自律。”他说,“一开机什么作息都得跟着通告单来,只有没戏拍的时候才能调整一下时差。”   “啊……哦。”   小姑娘顿时有一种想拍马屁结果不小心拍到老虎屁股上的尴尬,虽然顾晏津只是实话实说,但她还是微微一热。   半晌后,她才干巴巴地问道:“那,您有比较推荐的牌子吗?我最近也想调整一下作息,但晚上怎么都睡不着。”   顾晏津偏过头,打量了她一眼。   一安静下来,小姑娘忽然有些紧张。   今天上工早,别说化妆了,她连个水乳都没涂,洗了把脸收拾了下化妆箱就过来了,也不知道眼屎有没有擦干净。   哎,被帅哥这样盯着,好害羞啊……   就在她天马行空、胡乱畅想的时候,顾晏津已经收回了目光。   “没有。”   “嗯、嗯?”小姑娘还没反应过来,“没什么?”   “没有推荐的。”顾晏津缓缓道,“你还很年轻,晚上早点睡,会调整过来的,没必要吃这些。”   化妆师嘴角一抽,忍不住想这人怎么说话老气横秋的,像苦口婆心的教导主任。她们之间应该就差个七八岁吧,代沟有这么大吗?   果然找对象不能找太老的,太好为人师;但也不能找太年轻的,精力旺盛吃不消不说,也幼稚、不体谅人……   她脑海里胡思乱想着,嘴上说了句“好的”,然后就彻底闭嘴了。   化妆室恢复了安静,顾晏津在冷白的灯光下闭上眼。   褪黑素在他身上确实起效,基本上吃下后二十分钟内就能睡着,这对于常年昼夜颠倒的顾晏津来说简直是特效良药,但见效快的副作用是早上起来时不仅头晕胸闷、还很想吐,得缓几个小时才能好。   一般顾晏津只会在不想影响第二天工作的情况下,才会吃一粒紧急调节一下。但昨天见完邵庭阳后他就已经有了某种预感,想着前两天本来就没睡好、今天再失眠那明天的录制就真的完蛋了,所以他一点挣扎都没有,睡前直接嗑了一粒褪黑素,果然一觉睡到了大天亮。   唐遥曾经劝过他,说他对药物依赖太严重了,但顾晏津觉得没什么不好。   褪黑素副作用虽然明显,但起码,现在他已经捡不起昨晚那种空荡荡又失落的情绪了,都是托它的功劳。   化妆化到一半,统筹助理敲门过来给他和化妆师送早餐。   今天拍摄任务很紧,嘉宾们五点半就集合到录制场地开始化妆、彩排,因为时间早,剧组还特意给他们准备了早餐。   顾晏津打开扫了一眼,发现袋子里放的是豆浆和水晶虾饺,还有一碗鱼片粥。   他问:“所有嘉宾的早餐都是一样的吗?邵庭阳的也是?”   助理微微一愣,心想这是什么顾黛玉挑宫花的场面。   他一时间有些拿不定主意,谨慎回答:“是,早餐都是统一购买的,除了一些有特殊要求的艺人。您是有忌口吗?我们那边还有海鲜面可以换。”   别的不说,他们的餐食待遇还是很好的,一大早起来录制,制作组怕嘉宾们低血糖,早餐都格外丰盛。   “我无所谓,但邵庭阳的你们最好换一下。”顾晏津顿了顿,还是道,“他对豆类过敏,不能喝豆浆;也吃不了虾,海鲜看情况,但河虾一吃就晕……你们也不用麻烦,给他换碗素面就行。”   这话听得统筹心里跟着一跳。   一般来说他们内部会有一个艺人喜好的表格,上面标注着该艺人性格怎么样、好不好合作、放不放得开(开不开得起玩笑),同场有无代言竞品或者是饮食的喜好,以及奇奇怪怪的需要备注的雷点。   虽然每个艺人都有对接的统筹或助理,但人总会有看错看漏的时候,邵庭阳那边收到后没有说什么,可能是不想麻烦工作人员。但对他们来说,万一误食导致过敏甚至于影响了拍摄进度,到时候追究下来,还是他们的责任。   顾晏津给的这个信息尤为的重要,他又问了一些邵庭阳的饮食禁忌,记在心里后便赶紧转身出了门。   早饭既然来了,化妆自然而然地先暂停,两人坐在桌边一起吃早点。   化妆师小姑娘戴上手套、省得等下还要洗手,她一边拆筷子一边问:“顾导,原来你们平时还有联系呀?”   “什么?”   小姑娘眨了眨眼,“就是您和邵庭阳呀。”   顾晏津愣了愣,垂下眼含糊地嗯了一声。   得到确切的回答,化妆师立马兴奋了起来。   “怪不得你们会一起上综艺。”她嘿嘿笑道,“看来那些爆料都是假的,哎我真笨,回回都被网上的帖子骗。”   她平时没事的时候就喜欢刷论坛,爱看老干妈里的娱乐论坛小组,里面隔三差五地就有高楼,粉丝打架热闹得不亦乐乎,还有匿名人士时不时地出来爆个料,听着很劲爆,但是真假也未知。   就是受这些论坛帖子的荼毒,她一度认为这两人关系很不好呢,毕竟拍完《冬旅》后就再也没听他们在公开场合谈论起对方,中间邵庭阳因为某些原因沉寂了两年,坊间还有传闻说是因为他拍戏期间得罪了顾晏津,被封杀了……   现在想想那些离谱的谣言,她嘴角都忍不住抽抽。   就算拍完戏后很久没有见面,但过了这么多年顾导还记得他爱吃什么、不能吃什么,想必曾经也是关系很好的关系吧。   顾晏津笑了笑,只是那笑容很浅淡。   “你很喜欢他?”   “当然啊。”化妆师不假思索道,“现在像他这种有男性魅力的演员很少了吧,我从《冬旅》之后就一直关注他,不过我不算是真爱粉丝吧,我挺抠的、工作也忙,不买杂志代言也不做数据,就只看一看他的电视剧,应该算是半个路人粉?我身边好感邵庭阳的女生挺多的。”   顾晏津愣了愣,“……是吗?”   “对呀,这种正统中国帅哥近两年挺少出现的。”小姑娘一边吃一边说,“顾导你知道梦女吗?唔,就是幻想自己和谁谁谈恋爱的,邵庭阳的梦女超级多的——这话您千万别和他说呀,我是妈粉。”   尽管邵庭阳还比她大了好几岁。   邵庭阳尤其吸事业粉和女友粉,而且他的唯粉战斗力十分惊人,反而很少见到嗑他cp的。一方面是他这两年事业蒸蒸日上,吸引了不少红人粉来买股;另一方面是邵庭阳也很少营业,就算和女方的剧播得很好、也始终彬彬有礼不超出范围。   娱乐圈中唯粉和cp粉打架时常有的事,cp粉购买力虽然也强,而且人数众多,但往往更偏爱相方中弱势的那一方,以至于很多唯粉都很讨厌cp粉,不仅是无中生糖、而且吵架时也喜欢拉偏架;cp粉同样也看不惯唯粉的粉圈姿态,认为都出来卖(代言、番外及双人封面杂志等)了还有什么可清高的,我还能不知道他们是假的吗?既然是假的我嗑嗑怎么了?!   其实这两边她都不那么讨厌,她都能理解,毕竟都是爱他的粉丝嘛。   实际上不管是哪一类,产出和购买力最强的大头还是默默潜水的真爱粉丝,傻逼只是少数,只是有些不怀好心到处搞事引战的,把生态给搅得一塌糊涂,才显得两方对立得明显。   当初她垂直入坑,也是因为受够了圈内各种泥塑男明星的,喊妹宝和老婆她还能忍耐、但给他p各种裙子、甚至给工作室建议让他穿女装的这些奇葩言论让她实在无法忍受。正因为男性审美越来越崎岖、阴柔,像邵庭阳这样浓眉大眼、一脸阳光正派的男生形象就更加突出了。   不过这几年磨练下来,邵庭阳身上那股青涩的少年气渐渐褪去,转而变成一种成熟的稳重的男人味了。   当然这话她也就跟自己心里想想,要让她在和邵庭阳认识的顾导面前暴露本性,她还是要脸的。   也幸好没有说出口。   顾晏津听她说了半天粉圈饭圈,什么乐子人萌萌人还有投稿bot,听得云里雾里,只是看她两眼放光的模样,大约是真的喜欢了。   他原本想说可以给她要一张签名照——这种东西他家里多得是,都是邵庭阳提前备好准备回馈粉丝的,每次粉丝探班抓一摞就带走,跟批发一样。   但转念一想,他自作主张不要紧,可回头传到邵庭阳耳朵里,还是有些尴尬的,便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   “王志德那孙子太欺负人了吧,剧都播完多久了他的艺人还天天拉着你炒cp,真跟个牛皮糖似的粘上就下不来了。”陈磊一脸火大地刷着微博,“靠,你穿什么隔两天他们就穿上了同款,不是,这么喜欢带货就去直播啊,真特么蹭上瘾了啊?!”   “消消气。”邵庭阳披着半截毛毯躺在化妆椅上闭目养神,“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她想蹭就蹭吧,没必要在他们身上浪费时间。”   这种人就是你越搭理他们越来劲,只要你应对了,他们马上就来劲了,正炒反炒怎样都能有话题,横竖不亏。邵庭阳早年就吃过这种亏,甚至还有刚出道的男艺人照着他的模样整的,还不忘买个擦边的热搜,这种事都已经见怪不怪了。   “我消个屁!真就没见过这么厚脸皮的人!”陈磊深吸一口气,怒道,“不行,我忍不了,这孙子还好意思跟我说下次再合作,合作个大摆锤!我回头看看她家代言了什么,到时候咱们买竞品穿在身上,再让代拍放两张机场图过去,我就不信了这样还能蹭!”   “没用啊磊哥。”小天在一旁乐呵呵地吃着水晶虾饺,戳破了他的幻想,“人家会引导cp粉的,到时候说你是在故意避嫌,避嫌的cp更好嗑,她们很懂的。”   “……”   真给他黏上了。   陈磊恼羞成怒,“不是让你点外卖的吗?你怎么坐着吃上了??你真来这儿享福了啊,到底你是助理还是我是助理??”   小天冤枉:“我想点来着,但是那家店还有五分钟才开业……”   “那你不会换一家已经营业的吗?”陈磊要被他的脑回路气死,“天天就知道顶嘴,扣工资!!”   小天半颗虾还在嘴巴里,闻言啪嗒掉在粥碗里。   “不要啊磊哥。”他哀嚎,“我上有老下有小,外要帮邵哥打点人情,内要替磊哥你洗衣做饭,你叫我往东就往西,几天不洗的内裤臣妾说搓就搓,一直是毫无怨言——”   “我什么时候内裤放好几天!还有谁让你洗了……”   化妆间一团乱,两人正拌着嘴,听到有人敲门瞬间噤声。   下一刻,艺统带着新的早餐盒走了进来,满脸歉意,“不好意思啊邵老师,我们这边工作失误没注意到您过敏,赶紧给您换了一份过来,里面是雪菜肉丝拌面,也不知道合不合您的胃口。要是有其他的您可以和我说。”   顾晏津让他们直接炒个素面就完事,但他们却是不敢这么马虎的,这个点也没几家早餐店开着,点外卖也还要时间,这还是他找人临时煮的,面条下锅到出锅不到十分钟,雪菜肉丝是提前做好的,往上一拌,香喷喷的还省事,全乎。   怕不够好看,还给煎了俩荷包蛋。   邵庭阳倒是没想到他们为这件事专门跑一趟,他也没多想,这种艺人表格有时候是通用的,也是方便整合,工作人员知道也很正常。   小天去把早餐接过,说了声谢谢,关上门后邵庭阳还笑他:“运气真好,不用被扣工资了。”   小天也配合地跳起了扭屁股舞,还一边唱:“不扣工资喽不扣工资喽,工资都是我的~奖金是我的~绩效也是我的~”   “难听死了,快闭嘴!!”说着,,陈磊冷哼一声,“……你就惯着他吧,我看他什么时候才能出息。”   他原本是想着早点把小天培养出来,助理太辛苦,以后还是做经纪人的,但想想这小子还年轻,再历练几年也行。   他又道:“快吃吧,等会儿录制就要开始了。”   今天的录制任务繁重,不仅要把剩下的一半人面试完,顺势进入电影片段的拍摄准备,与此同时助教也有活干,毕竟是打着导演助理的名号,那么自然要学习相应的编导知识后才能出师。   顾晏津在录制A区评选剩下的学员时,邵庭阳和其他三名助教正在B区接受临时的导演知识培训,上四个小时的课,之后笔试考试半小时,实操考核三小时,最后成片效果大概也就一个广告那么长,但因为是助教难得的展示作业,所以大家听课都很认真。   选拔和上课双线分开录制,到时候剪辑时来回切换,观众视角才会更有新鲜感。这就是助教们上的导演第一课。   来之前陈磊千叮咛万嘱咐,让他和男演员保持好关系,女的他倒是不怕,毕竟邵庭阳性向摆在这儿,假的再怎么样也成不了真的。   但男的就不一样了,这年头都知道大家爱嗑cp,有些男的比女的还会卖,甚至团队也闭着眼让她们炒,cp粉也捏准了官方不好直接澄清这点大嗑特嗑,有同框的时候就是“他们曾在高朋满座中将隐晦爱意说到最尽兴”,没互动就是小情侣被制裁了在避嫌、他们果然是真的。   总之进可攻退可守,滑得像条泥鳅,让团队颇为无奈。   但这还不是最让人头疼的,最头疼的是顾晏津。   一个余情未了而且脾气不太好的前任……   要真闹出点什么事故来,陈磊都不敢想象那个场面,这也是他这次无论多忙都要抽空跟邵庭阳飞这一趟的原因。   他说的太多,邵庭阳听得耳朵都快起茧子了。但等陈磊离开录制现场后,再想起这番话时,心情又有点微妙。   现在想来,顾晏津确实是有些爱吃醋的……   不,不是有些。   应该说他很爱吃醋。   尽管他本人不这么觉得,每次被戳穿时都会找各种冠冕堂皇的理由作为掩饰,邵庭阳心里一边觉得好笑、一边配合着他一起演戏,好让他不至于觉得太尴尬、躲到书房里半天不理人。   但顾晏津不仅会吃他的醋,也会吃唐遥的醋,吃梁映的醋。   他对于周边关系亲密的人总有一种过分的紧张感和疏离感,虽然很矛盾,但在他身上却又是同一存在的。   邵庭阳原本以为自己可以接受,或者让顾晏津改变,但他尝试很久后才发现不能。   大概是因为他在这段感情里也是个凡人,也有着嫉妒、占有欲这样的情感存在,但是顾晏津却选择性地忽视了。   这点让他尤为不能忍受。 第9章   一回生二回熟,再登导师席时,顾晏津已经不复当年青涩模样:   兜里揣着两盒薄荷糖,泡着胖大海的保温杯不离手,桌上两沓抽纸都打开以备学员煽情时擦眼泪用。   投票时也是该淘汰就淘汰,懒得再为只会干瞪眼嚎哭式演技的学员到底是去是留和其他几人据理力争。   过了一夜他终于反应过来了,决定随波逐流地躺平。   确实是这样,人家都没当真,你当真了,那么不合群的那个就会被视作为怪胎。戏台子都搭好了,这些人想演就让他们演,顾晏津也不愿再和他们费口舌。   于是今天再开工,录制的进度一下就顺利了起来,制作组也松了口气。   说老实话,要是再像那样录下去,节目看似有爆点,但实际上冲突一直在不断重复,这样只会让观众视觉疲劳,现在改过之后,节奏瞬间好了很多。   再加上今天的学员质量确实比昨天好,有记忆点的精彩镜头不少,实习生记场记都记出火星子了,中场休息的时候,顾晏津还扫了一眼。   综艺的场记单没有电影那样复杂,不同节目组的场记也不是完全相同,但有些习惯还是有迹可循,比如镜号、嘉宾环节、剧情、拍摄机位、录制时间。如果有后期补录的声音文件,还要备注音频号。   那实习生一会儿跑前面打板、一边回去趴在桌子上疯狂手填表格,屁股都来不及坐到座椅上,忙得两头汗。   周围人来人往的,大家都在忙自己手边的事,根本没人注意这边。   顾晏津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冷不丁地问:“谁让你打板的?”   实习生愣了一下,确认问的是自己后抬起头来,茫然又忐忑。   “谁让你去打板的?”   顾晏津又重复了一遍。   他声音不高不低,刚好够周围一圈人听见。   工作人员都跟着抬起头来,看到开口的人是顾晏津,一时心坠坠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正好导演正在另一片场地忙,没有听见,艺统和编剧组的人闻声跑了过来,看见这一幕瞬间明白了。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顾导,这边太忙了,没能支得开人。”编剧组的小组长也是满头大汗,随便抓了个人道,“去摄影组找个人来打板。”   所谓的打板就是在拍摄结束后在镜头前合上记录了拍摄信息的场记板,主要是为了方便剪辑师后期对接素材。   虽然外界普遍觉得场记就是专门打板的,但实则不然,场记要记录很多重要信息,很难抽身再去兼职打板事宜,一般来说打板的一般都是摄影组的助理,除非是真的忙不开的情况,很少让场记顶上去。   让场记兼职打板,就像让导演拍摄只顾着看现场结果忘了开摄像机一样,听着都觉得可笑。让一个实习生坐在这儿顶两个人的活,完全就是偷懒、不负责的行为。但这行就是这样,剧组里不同的组类太多,不可能一个人就能把上上下下都打理整齐,难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顾晏津见得太多了,但这毕竟不是他自己的组,说一两句后也没再揪着不放。   “场记单打竖的,不要横版的,不方便记录。”他转过身,点了点那个实习生手腕下压的A4纸,“废条和空白条不是一个意思,不懂就问,不要乱写。还有这些写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他语气不算很严厉,但大概是板着脸的缘故,尽管脸足够漂亮吸引人,但还是能瞬间感受到他多年导演的气场。   实习生一时间被问得懵在原地,完全不清楚他为什么和自己说这些,直到身边的同事推了他一把他才反应过来。   “我、我之前没干过这个,也没有人和我说。”实习生一脸尴尬忐忑,看顾晏津没说话,也不知怎的,脑子一抽傻傻地问,“顾导,那这个场记单怎么写啊?有没有什么模板我参考一下……”   “……”   这还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给点阳光就灿烂,顾晏津都差点气笑了,就连那个实习生身旁默默听着的同事也无语了。   “场记单不会写,打板也打得乱七八糟,上下一碰真以为走个过场就完了,到底是谁把你招进来的?”顾晏津冷冷道,“不会干就找人干,没人帮你干就自己学,别回头让剪辑和后期给你擦屁股。”   实习生自以为见识到了顾导的“温柔”,结果转眼间就被疾风暴雨扑了个满头,这下不敢再接话了。   顾晏津话虽然难听,但也是有原因的。   早年他拍电影的时候就遇到过不少这种事,最经典的还得是一个走后门进来的DIT,天天坐在那儿刷手机嗑瓜子、不拷贝素材也就算了,甚至还弄丢了一个硬盘,留下一堆烂摊子后拍拍屁股就走人。虽然顾晏津后面严厉处罚了当初把他招进来的工作人员,但是耽误的工作和时间却没办法弥补,最后也是通宵加班加点、所有人熬了一个多星期才补上这个漏洞。   在这行干得多了就会发现,到处都是不靠谱的伙伴:编剧、录音、场记、制片,多得是一拍脑袋就这样搭起来的班子,顾晏津也无法确保方方面面都监管到位,只能再严格一点、再严厉一些,才能减少事故发生时剧组承受的损失。   休息时间结束,顾晏津也要回去录制了。   场记实习生被训了一通,心情很是郁闷,一言不发地照着顾晏津的要求修改起刚才写的场记单,旁边的同事看了他两眼,还是慈悲地过来指点了两句。   教完新人,他不忘安慰:“别气了。”   “我没生气。”实习生摇摇头,“顾导挺好的,不是他说这些,我都没意识到。”   他虽然是实习生,但已经体验过剧组的人情冷暖,这行岗位都是流动的,捏在手里的都是吃饭的家伙,少有真心实意教东西的,不是天大的事根本没人理你,有个人愿意抽空点你几句已经很好了。   同事没想到他还挺懂事的,点头:“顾导脾气是不好,听说在片场更暴躁,在他眼皮子底下犯这种错误会被他骂得狗血淋头。但是即便是这样,每次他开新项目的时候总有一堆老人来找他合作。”   做事认真靠谱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工作久了就知道,话难听的君子比摆笑脸的小人好相处多了,起码前者不记仇。   说到底,在这社会上真正混得开的要么是人精,如曾含这样分寸拿捏得刚好的;要么就是肚子里有真才实学、硬通货的,别人得罪不了、也得罪不起。   天才虽然少见,但可惜前者也不多。   顾晏津回到导师席上,累得主持人说什么都没听进去,刚喝一口水,就看到张小岩别着麦、从门外走了进来。   两人见了面,视线相对,张小岩心脏下意识地收紧、微微呼出一口气。   在正式录制之前,虽然唐导说顾晏津不会看在他是朋友举荐的份上对他放水,但张小岩心里还是存了一点忐忑和矛盾。   矛盾的是,他既想光明正大地想到导师的认可、不必因走后门让别人看不起,也好证明他这些年并没有辜负自己;但心中又忍不住阴暗地想,如果顾导能够稍微关照一下他,会不会他也能有一个邵庭阳那样的机遇,他能挣更多的钱,不用让父母妻儿为了病情和生计发愁。   这样想完,他又会忍不住羞愧,但在昨天录制结束后,这些担忧都消失了。   “各位导师好。”他从容地做起了自我介绍,“我是张小岩,今年29岁,毕业于xx戏剧学院,京剧专业,现在是一名话剧演员……”   张小岩的自我介绍很简短,他自己做的ppt也是含金量满满——   参演的话剧多得惊人,拉下来数目极为可观,ppt后面还放了几张他不同风格的定妆剧照,京剧剧照有白净小生、赤膊武生、还扮过旦角,话剧也是丰富多样,年代剧学生、书生、樵夫、普通职工……   他越往后翻,等待区和录播厅响起一片学员的惊叹。之前大家都半斤八两,虽然也有几个不错的,但也没有这样功底扎实的,一时间不少人心里都生出点遇见好学生的畏惧和担忧感。   大家都隐隐感觉到,如果他能过,恐怕就是这节目预备推出来的种子选手了。   越想,心里越紧张。   几个导师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就连不怎么说话的何安行也来了兴趣,抓着他问了几个问题。张小岩一边回答,一边用余光观察着顾晏津的表情。   要说这几个导师中最严格的那个,非顾晏津莫属。这一天半下来,张小岩总觉得,这节目的下限和上限都在他这里。   顾晏津什么表情都没有,只详细地翻看着他的履历,目光时不时地停留几秒。   他在看张小岩的话剧剧目。   唐导曾经和他说过,顾晏津当年在学校可是做话剧的一把好手,只是已经许多年都没碰过了。他心里既有敬畏之意,但深处又存了一点想要一较高下的意思。   不是无能者挥刀向更无能者的比较,而是一个能者遇到传说中的天才时的跃跃欲试。不仅是顾晏津要看看他的水平,他也想亲自领教一下对方的本事。   话不多说,张小岩展示时没有换装,直接就地在现场唱了一出经典的《锁麟囊》。   “我只道铁富贵一生铸定,又谁知人生数顷刻分明。想当年我也曾撒娇使性;到今朝哪怕我不信前尘。   这才是老天爷一番教训,他教我收余恨免娇嗔、且自新改性情,休恋逝水,苦海回身,早悟兰因……”   张小岩虽然长得高高大大,完全就是一个男人的模样,但唱起旦角来竟然丝毫不违和,声音清亮有底气,咬字清晰,虽然不够甜美亮丽,但唱腔中自带一股豁达明朗之意,反而别有一番趣味。   学员众多,别说导师了,学员们自己都没记清彼此的公司和姓名——   首轮淘汰八个,待定八个,谁走谁留都说不准,这会儿记仔细了也没用。   张小岩特地亮出这一手京剧唱腔,确实有意表现一下自己,效果也的确如他预料的那般,这一亮相引得所有人都叫好,直接从一堆人中脱颖而出了。   “功底很扎实啊!”庄高飞也是喜欢演话剧听戏曲的,眼睛里的亮光掩都掩不住了,“毕业后还在唱京剧吗?”   张小岩刚高调了一下,这会儿稳重了许多,“很少唱了,还是以话剧为主,但有时候也会唱一两句来吊吊嗓子。”   他没有太谦虚,说的是实话,常听京剧的人一耳朵就能听出来,有段时间不练声音会很明显。不过张小岩特意准备过,在这个环境里他的水平还是够用的。   何安行也点评了几句,看得出来他颇感兴趣,和之前的托词不一样。他这个年纪年轻的时候刚好追上四大名角的末尾,之后又出了不少名角,好的坏的他都听过,一般的戏是进不了他的耳的。   张小岩一时心潮彭拜,知道另外三票大概是稳了,又下意识地看向顾晏津的座位。   这一看,心里又沉甸甸了。   顾晏津轻轻转着手里的黑笔,脸色晦明难辨,看不出是好是坏。   其他人也都不约而同地看向顾晏津,曾含见他们没开口,便主动牵头道:“顾导,这次你还有什么话说?”   她话里带着笑意,明显是笃定了顾晏津不会卡张小岩晋级的位置。   “我没什么话说。”顾晏津抬头,忽然问,“临场小测,能接受吗?”   张小岩愣了愣,随后点点头。   他现在说不接受应该也没用吧?   录制到现在,这些学员最怕的就是顾晏津出的临场小题,顾晏津对非科班的学员会出学校里常见的表演题,比如说打电话、卖东西,或是一边卖东西一边打电话,换着花样的折腾;而是对于那些科班出身的学生出题就更刁钻了,总之,考完绝对是一场大汗淋漓。   不过张小岩倒是不反感,实际上,他还挺期待顾导会出什么样的题目……   但顾晏津没有给他上什么难度,他选取了94版电影《梁祝》里一段看起来不那么起眼的台词。   这一段讲的是祝英台女扮男装入学后,夫子询问她是如何来的书院、借此来打探祝英台的身世。   张小岩依旧反串扮祝英台,男装女装男,导演心说不愧是拍电影的,这么会抓点子,到时候播出估计场子直接炸了。   顾晏津当然还有更抓点子的,他准备亲自上场和张小岩对戏。   因为是临时小题,事前没有准备,张小岩紧急背了一下台词,顾晏津背着手站在对角线处、语气毫无感情地跟他对戏。   场记板落下,一声脆响,演出正式开始。   堂中数十书生落座,夫子负手踱步、慢条斯理问:“我问你,君子行则思其道,饮必思其源,你是如何来书院的?”   英台答:“我是坐车来的。”   “乘车而至?那就在后排择一位子,与同学同席而坐。去吧。”   “是,老师。”   夫子行两步,又顿下,“君子施必适其量,用必思其器,那你坐的车是牛车还是马车呢?”   英台答:“马车。”   “哦,那可以坐前三排。”   夫子又问,“是一匹马拉的车还是两匹马拉的车呢?”   “是两辆马车三匹马。”   “哦?那再坐前三排!”   “行李多少箱?”   “十箱。”   “书童若干?”   “没书童,只有十个仆人,一个丫鬟。”   听到这儿,学堂都躁动起来,不知是因为英台的铺张还是因为他带的是丫鬟。   “那你是睡上房还是睡偏厢?”   “文库。”   夫子语速急切,“那你这个膳食菜谱是上等菜谱还是荤素各半?”   “不知道啊,我和院士夫人一起吃,她吃什么我吃什么。”   话音落下,众学生一片哗然。   夫子点头,满意道:“望春同学,你起来,坐后面去,位子让给祝同学坐。”   到这儿,这一段戏便结束了。   英台初到书堂,性格天真烂漫活泼调皮,然而夫子迂腐、同学势利,整个书院中也只有梁山伯与她同是纯粹至性之人。   原片这段不过几分钟,夫子频频翻脸挪座,看得让人发笑,心中不禁鄙夷。   张小岩和顾晏津对完台词,再一抬头,忽然发现导师席上很安静,三个导师交头接耳地不知在说什么,表情和之前考核时显然不同,他心里一阵紧张。   顾晏津倒是很淡定,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结束了。”说着,他回到座位上,把自己的那票投了出去,动作干脆利落,“计票吧。”   彼时镜头切换,众人的目光随着那顶摄像机晃动,一同落在了桌面上。   那是一张黄色的票券。   张小岩,待定。 第10章   顾晏津选取的这段台词很微妙,没有太大的情绪起伏,在整部电影中情节也不算出彩,但是由于讽刺意味十足,再加上表演反差才能产生这样的戏剧效果。   这种看似日常平淡的片段其实非常看演员表达的功底和对人物的理解程度,就像相声一样,但凡会背台词都能对得出来,但想要演得好、对味却很难。   张小岩的优势很明显,他是一个有着多年舞台演出经验的话剧演员,但也败在了他是一个有多年话剧经验的演员。   舞台上灯光打得很亮,观众坐在剧院席位上、除了前几排的人能看清演员的表情,其他人基本上只能看到模糊的脸,靠夸张的表情、具体的台词和身体动作来推动剧情,再加上场地的限制,视野是比较局促的。   但影视更复杂,场景远近、角度高低、通过不同的机位切换给观众带来丰富的观感,引导观众进入剧情,又或是渲染情感。更不要说电影这样的大荧幕,镜头对演员微表情的表达就更加苛刻了。   话剧表演的特殊性导致了这两类演员在正式表演时微妙的差别。   像张小岩这类的年轻话剧演员已经习惯了在舞台上的表达,大开大合扬长避短的表演方式乍一看会让人产生一种好厉害、他演技很好的错觉,但是轮到顾晏津考题的场景时,就略微有些捉襟见肘了。   不是说演得不好,而是看过前者后再看后者,总觉得还不错、但又没有看前者时那么惊艳的感觉,让人有些说不上来。   何安行坐直了身体,切换到普通话认真指点他:“梁祝的故事大家都很熟悉,但也更难演,你要怎么样让大家区分出这是属于你的祝英台,和别人不一样。你自己有没有发觉你的台词节奏慢了?英台是个很活泼的年轻女孩儿,她的语气应该更灵动、活泼,快速,像急雨从天上掉下来一样。导演语速变快是想把你带上去,但你没有领悟到,虽然看起来这只是小问题,但是放到屏幕上就会很明显。”   顾晏津自己就是做话剧的,后面又从影十年,自然清楚话剧演员转行时会有哪些小毛病。张小岩锁麟囊一开嗓他就知道这是对方的长板,没什么可挑剔的,所以他才要加试一场,把张小岩的短板也试出来,这样才算有点意思。   也不算是白来这么一场。   张小岩被这么磋磨了一下,明显低调了许多,导师的点评也听得格外认真。   他虽然有点自矜自傲、自恃清高的毛病,但真遇上行业老师时态度还是很谦逊的。正所谓遇强则强,遇上这种选手导师反而会很轻松,因为他对自己的能力足够自信,也肯下苦功夫去钻研。   “何老师的话也是我想表达的。”庄高飞也说,“其实你的基本功已经很好了,但是不考虑影视的特殊性,直接把话剧表演的方式照搬到荧幕上是一种偷懒的方法。当然我知道你不是在偷懒,你只是没有经验。好好加油,我很看好你。”   曾含也说了几句她的看法,然后毫不意外的,三票晋级通过。   众人看着张小岩松了口气、轻快地迈步走向他的晋级席位,心里都有了个数。其实看导师的评价的就能看出他们对一个选手是否抱有期待,这场面试还未完全结束,但焦点是哪些人已经有目共睹。   导师这边的面试进程十分顺利,眼看着已经接近末尾。   另一边,助教的学习考核也已经结束,邵庭阳的笔试成绩以高分结束,荣获助教组的第一名;而他导演的短片也是几个人里完成度最高的,教授导演课的几位老师也对他赞不绝口,从上课一直夸到结课考试,根本没停过。   作为这四人里唯一非科班出身的学生,邵庭阳的基本功出乎意料地扎实,起初老师还不相信他本科是生物专业的,反复确定了好几遍,到最后也忍不住感叹于他的勤奋和努力。   作为一个从未接触过表演的新人,能在短短几年就弥补上这份不足,足见是下了真功夫的。   感慨完,老师还开玩笑说要是以后拍戏拍累了、想换岗的时候记得考虑一下导演岗。   这话显然只是玩笑,说完就从耳朵另一头出去了,邵庭阳虽然没有当真,但是却不可遏制地想起了一个人。   真正意义上教授他导演知识的导师。   顾晏津。   在《冬旅》播出前,邵庭阳就已经在考虑进入演艺圈了,他那时虽然糊里糊涂地演完了一部电影,但是对这个行业还是知之甚少,有心想补课只是没有门路。   那会儿他和顾晏津虽然还不是情侣关系,但也在相处中,或者应该说邵庭阳单方面倒追他。顾晏津虽然看着不置可否,一副冷冷淡淡的模样,但私下里还是找人给他安排了相关的课程。   正好邵庭阳已经是大四,基本不需要再去学校上课,于是搬了出来租了个房子住,白天去顾晏津给他报的老师那儿狂补习表演课,晚上抓着头皮写毕业论文,睡前跟顾晏津连麦听他讲导演小课。   导演导演,导和演本来就是不分家的,一个演员可以不会拍片子,但他得知道导演想要什么。顾晏津如此说。   对于邵庭阳这种不容易开窍的门外汉,把他丢到导演岗亲自经历是最快捷的方式。自己演一遍,再对着取景器琢磨和经典电影之间的差距,观摩镜头里演员的微表情,几场下来,很快就能明白导演想要的“喜怒哀乐”到底是什么。   感觉找到了,剩下的就是日复一日地练习、磨练。   邵庭阳便是在这种枯燥、高压的环境里度过了他作为演员最青涩的两年。   随后《冬旅》上映,谁都没想到播出即红,二十五亿打破了国产文艺片最高票房记录、邵庭阳和其他几个无名演员红得一塌糊涂,《冬旅》的线上独播权被拍到了天价,堪称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史诗级大爆。除此之外,电影中取景的无人区被硬生生带成网红经典、街头小巷到处都能看得到邵庭阳代言的广告,同年没有一个演员的热度能与他相匹敌。   也是那一年,邵庭阳和顾晏津秘密结婚,婚礼上只请了最亲近的朋友和家人,因为保密工作做得太好,圈内都很少有人知道这个消息。   时间一转,今年竟然是第七个年头了。   ·   等助教的成片送到导师那边时,第一轮面试也终于落下了帷幕。   节目组特意匿名展示,打算等导师点评后再揭晓答案,评分第一的有选导师权,而其他人则被动地等待导师挑选。   播到第三个短片时,顾晏津抬头看了一眼,就顿住了。   那风格太熟悉了,或许作者本人并没有意识到,然而那些黑白空镜、脚步淌过路面时鞋底沾上的水渍、焦灼晃动的镜头,总是在细微的角落里带着些许另一个人独特的风格印迹。   顾晏津自己都不知道愣了多久,直到Ppd在耳麦里轻声提醒,他才从那股难言的潮水一般的情绪中挣脱出来。   他手中的笔松了又紧、握了又放,最后在纸上落下一个浅淡的分数。   85分,不偏不倚。   之后主持人和其他嘉宾说了什么,顾晏津的印象已经不那么深刻了。   他只记得现场音乐响起,几个助教依次走出,邵庭阳走在第二个,顾晏津微微握紧了手,他看到邵庭阳进场时下意识朝他的方向落了一眼。   但也只有这一眼。   四目相对后,两人不约而同地移开了视线。   “各位导师好,我是演员邵庭阳。”邵庭阳今天穿的很简单,打扮也是一副大学助教的模样,看向顾晏津时神态也十分自然,“顾导好,好久不见。”   顾晏津两只手叠放在膝盖上,身体靠着椅背,明明和之前面试时松弛懒散的坐姿差不多,但莫名地多了两分僵硬。   “……好久不见。”   说完这句后,他就没再开口。   主持人倒是并不奇怪,拍摄以来这两人就没在人面前互动过,这就已经很明显了。邵庭阳的团队之前还跟他们三令五申,少问、少提和顾导有关的话题,很难不让人揣测他们之间关系到底有多恶劣。   不光是主持人,其实在场的人只要是这段时间和他们有接触的,都能隐隐感觉到,只是没有让他听见罢了。   顾晏津也没发觉。   他只觉得如坐针毡。   比任何一场稀巴烂到毒害眼球地步的表演都让他如坐针毡。   邵庭阳拍短片的时候到底在想什么?是无意义地模仿,还是有意在和他暗示什么?顾晏津虽然也隐隐揣度过后者,但根据他对邵庭阳的了解,大概只是相处太久受到他影响了吧。   但话又说回来,邵庭阳关于导演的基础知识都是他手把手教的,带他上机、还破例出镜让他学拍摄,说是半个师父也不为过。徒弟像师父,这应该也很正常?   他发呆的时候,并没有注意到主持人在说什么,直到三声奇怪的按钮提示音接连响起,他怔怔地抬起头来——   曾含、何安行、庄高飞几乎同时按下了选择的绿灯。   刹那间,全场的目光都集中了过来。   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是导师意向灯。整片导师席上,只有他一个人的灯没有亮。   顾晏津下意识地抬手想补按,余光里看到邵庭阳面对着何安行,并没有看他,指尖微微一顿,顺势握起了桌上的保温杯。   原来邵庭阳也没想选他啊。他忽然想。   ……其实也很正常,邵庭阳怎么可能选他?   沉默两秒后,曾含笑盈盈地看着他:“顾导是不是没想到小邵这么抢手啊?我不相信你看到这三票还能坐得住。”   话里带着一点洞穿的戏谑。   顾晏津只道:“在场的导师谁的经验都比我丰富,我也想看看不同的教学方式能教出什么样的学生。”   他知道这儿不好好回答、后采迟早也会问他这个,便不算说谎也体面地回答了这个问题。曾含也见好就收,没再继续纠缠。   去掉他这个“强有力”的竞争对手后,邵庭阳最后选择了何安行。   顾晏津倒是不意外,邵庭阳虽然现在在偶像剧里打转,但也有一颗当正统演员的心,而且何安行确实是年纪有些大了,录制时能明显感到他精力不足,邵庭阳精力旺盛、做事又认真,正好和导师互补。   剩下的三个人里,顾晏津选了一个做事比较细心、性格也有点内敛的年轻女演员,名叫薄曼青;曾含则挑了另外一个女演员,剩下的那个自然而然就交给了庄高飞。   选定助教后,下午的录制内容就是导师和助教一起商议选成员环节,每名正式学员都会领到两张票,一张绿票一张黄票,分别代表第一志愿和第二志愿的导师,如果第一志愿滑档,那么就看第二志愿的导师愿不愿意录取,如果两个都没有选择,那么就只能滑档等待补录。   到时候剪辑出来,每一环给观众的刺激都是逐渐升高的,这种填志愿的挑选方式可以说十分紧张刺激,成员们本以为拿到正式席位就已经稳了,却没想到后面还有难关在等着他们。   高分过线和滑档录取完全就在选择的一念之间。   录制到这里,暂时告一段落。   快中场休息时,薄曼青找了过来,想和他商量一下选哪些成员。   说是商定,其实是替他担忧。   在被顾晏津指定为助教后,她特意观察了一番,发现好说话的庄高飞和幽默风趣的曾含在学员群体中风评比较高,可能会是报选的大热门。至于何安行,虽然是老牌影帝,但确实他捉急的普通话劝退了一批人,怕到时候不好沟通,但再怎么样应该也是比顾晏津要好的。   薄曼青虽然不是综艺常驻户,但也略懂些选秀的规则,像顾晏津这种过于严厉、年纪又轻的新导师不太可能是大家第一选择的对象,甚至一般都会是人气垫底的那个……   唯一能算得上有竞争力的可能是顾晏津是个导演,手里握有不少资源。   但话又说回来,这短短两天已经足够大家认识到顾导是什么样的人,就算为了裙带关系选择他做导师,但实力不行硬蹭恐怕也蹭不上。   薄曼青倒是不在意人气不人气,但她介意如果录取不到足数的人,那么那些被挑选剩下的滑档的学员很可能会补到她们战队来,到时候多了这么多实力差的学员,不光是比赛,可能教学也会很困难……   一想到这个,她就忍不住焦虑。   这次找顾晏津,也是想委婉打听有哪些学员是大概率会给他投第一志愿的蓝票,最好有比较强力的选手,这样也能吸引其他好选手来报名。   话里话外,她都在点张小岩。   毕竟张小岩是唯一一个和顾导搭过戏的,而且顾导也没有太严厉地批评他,或许张小岩的好感度会比较高。   顾晏津听完她这番好心的试探,倒真想起一件事来。   “说起这个,导演有事找我我走不开,你帮我去跟张小岩递个话吧。”   薄曼青眼睛刚一亮,就听他很随意地说:“你跟他说蓝票黄票都不用填我,填了我也不会收他。如果他现在还没有意向的话,可以考虑何安行或者庄高飞,这两个都是不错的选择。”   薄曼青:“…………”   她张了张唇,很想说顾导您是不是没有听清我刚才说了什么,但她想到顾导疾言厉色点评的模样,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这个,会不会不太好啊。”她委婉道,“好像没说可以私下里沟通联系成员,这算不算干扰选票啊?”   “是吗?”顾晏津愣了愣,很快道,“那你叫上摄像师跟你一起去吧,让他们跟着录,公开联系应该不算做票。”   说着,他朝后张望了一下,朝一个乌黑黑扛着机器的影子招了招手。   “你是我的follow vj(跟拍摄像)是吧?我等下要去监控室,你先跟她。”顾晏津说着一拍薄曼青的肩膀,“你跟他好好说,我先走了。”   薄曼青连哎了几声,但是顾晏津太忙了,根本没听见她的抗拒,转眼人就消失不见,只剩下跟拍大哥和她面面相觑。   “……” 第11章   “你说,顾导不要我选他?”张小岩一脸意外,再三确认地问,“你确定?这是他亲口说的?你没听错吧?”   “……是真的,跟拍都录下来了。”薄曼青很无奈,如果有的选她也希望这是谎话,“虽然我也不知道顾导这是什么意思,但我听他那个语气,像是认真的。”   她这句话是在提醒张小岩,建议他把自己的话听进去。   她虽然不算了解顾导,但业内传闻还是听到不少的,像顾晏津这种对工作格外认真的人,既然选择来参加综艺就不会马马虎虎地应付过去,这点从他刚上场的表现就能看出来了。   种子选手和滑档落选的差距不仅是实力和运气,也关乎于演员的曝光率,顾晏津都已经这么说了,张小岩如果还选错,那就太可惜了。   好在张小岩不是个不明白事的。   出来之前,他和唐导说过自己的疑虑,没想到唐导一听就笑了,说:顾导是会关照你,不过大概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就放心吧。   现在一看,果然还真是。   其实顾晏津在想什么,张小岩也大概能明白点,他到底只是个导演,表演的经历肯定是不如其他导师雄厚的,如果把他留在战队里不仅得不到提升、还会拖累他,但放出就不同了,何安行和庄高飞都是演技扎实一走一个脚印的好演员,张小岩跟着他们才能学到更多。   除此之外,顾晏津还藏了一层心思。   唐遥也是科班出身的正经影视导演,当年在学校里专业排名只在他之下。他能教会张小岩的东西,唐导也能教,那他就不费那个功夫了。   不过,张小岩最后还是考虑了两边,第一志愿填何安行,第二志愿填顾晏津,这两个导师都是他心里的最优选。曾含虽然也不差,但她比较适合需要曝光度的流量演员,主打的就是一个捧热度。   他比别人多演出了几年,这么多年的经验积累是他的自信和本钱,如果说何安行没看上他,那说明他技不如人,滑档也是理所应该的。   薄曼青心想这样也行,不管是他还是张小岩,大家都留个保底、这样也不错。   ·   等薄曼青回来时,她联系张小岩的消息也传了开来。毕竟摄影场地就这么点大,她去的时候跟拍也都在呢,瞒不了什么人。   到这个时候,其他人也终于反应了过来,还可以私下里运作。编剧组一下子就有了新的灵感,也不管这是午休时间,几个编剧拉了一张大桌子、撸起袖子就开始热火朝天地写剧本。   想要收视好,综艺就不可能完全没有剧本,之前有节目组尝试过完全真实的真人秀,勉强录了四五期后还是放弃了,原因很简单,无聊。   真实的生活哪有那么乐子可看,哪能一张口就是金句?很多有名的喜剧演员生活中反而是沉默寡言、甚至是内敛严肃的人,演戏时才会戴上那张咧开嘴看上去没心没肺的面具。   观众自己就在最真实的世界里,他们不需要再看演员演一遍自己的生活。   但剧本也不能滥用,全剧本的综艺演出来会太密太假,就像流水线嗑糖一样。按着头让观众顺着他们编的路走,很容易就会产生逆反心理。最好的方法还是半真半假,既有戏剧张力,但是又能体现每个嘉宾不同的个人特色。对于那些乏味可陈、没有综艺感的演员来说,好的剧本反而是画龙点睛的一笔。   而对于顾晏津这种给他飞机他用俩轮子在跑道上开着走的,就得让他发挥足够的能动性,制造意外惊喜。   简而言之,就是应地制宜。   根据学员性格的不同、以及参选的可能性来制造冲突,虽然这个过程是剧本写的,不过最后的结果还是由导师来决定,编剧组写着写着,忽然就有了考研完对着分数联系导师的紧迫感。   果然还是得切身体会的才能打动人心。   这个中午制作组忙得人仰马翻,午饭都没好好吃,编剧忙着改剧本、演员忙着背台词,然而罪魁祸首的顾晏津忙完后却是睡了个下午觉。   不知怎么的,明明昨晚他早早地吃过药就睡了,但起来后还是头疼、犯困。   他在休息室眯了一会儿,最后是被助理推醒的。助理到处找他都找不到、打电话也不接,进来一看,发现他毯子都没有披,像个剥了壳的虾子一样蜷缩着躺在沙发上。   助理喊了好几遍都没有醒,吓得他以为是昏过去了,顾晏津才睁开眼、扶着沙发边缘缓缓坐了起来。   他有低血糖,还伴随着起床气,午睡刚睡醒时头都是昏沉的,说话也不应,每次都要缓一阵。   助理有点担心,但顾晏津却说没事,起来后跟嚼糖果似的,面无表情地干嚼了两颗维生素C。   “……”   去到录制现场,助理又给他买了冰咖啡,看他神色缓过来之后才放心离开。   顾晏津叼着吸管喝了两口,生椰拿铁味道顺着口腔滑进喉咙里,冰凉凉的,顾晏津被激得清醒了一瞬,眼神总算恢复了一点焦距。   场上人来人往的,艺统给他找了一把导演椅,顾晏津就坐在一旁带着遮光帽一边候场一边无聊地刷手机,乍一看还以为他也是个导演。   手机嗡嗡响了两声。   顾晏津打开一看,原来是梁映发来的消息。   【小赵的贤夫:出来吃饭不?】   “……”他满脸黑线地回。   【明日有青天:你这什么微信名?什么时候改的,好恶心】   【小赵的贤夫:我呸!会不会说话?】   【小赵的贤夫:这是夫妻情趣,懂不懂?】   发完不过两秒,梁映就撤回了。   【明日有青天:晚了,我看见了】   梁映赶紧发了好几个流宽泪双膝跪地叩拜的面条人表情。   【小赵的贤夫:大人,饶了奴家吧】   【小赵的贤夫:刚才是我妹妹登号,我已经把她踢走了】   顾晏津敷衍地嗯了两声,没拆穿他。   【吃什么?】   【去吃火锅?我天天待在这儿都快得湿疹了,吃点火锅祛祛湿气,再点些串串吧】   【想吃火锅就直说,那么湿赶紧去拔罐,别传染我】   【我靠,我们这么多年的兄弟,你嫌弃我??!!!】   【放心,下次拔罐必带上你,长得细皮嫩肉的不去拔罐可惜了】   “……”   玩笑归玩笑,梁映还是把火锅店的地址发了过去。   【我七点下工,你那边完事了就给我打电话】   【老规矩,谁先到谁先点,我买单】   顾晏津看了一眼,下意识地把地址存到日历里,存完才想起自己还没取消对邵庭阳日历的权限,也就是说对方随时都能收到他的日程提醒……   他吓了一跳,赶紧删掉了。   删完,顾晏津又下意识地抬头找了一圈,没看到邵庭阳的身影。但他做事一向认真,这会儿估计忙着彩排、看剧本,应该没空看手机。   他想了想,给小天发了条信息。   【在吗?】   小天马上就回了,消息一条条蹦出来。   【在在在!!!】   【晏津哥你终于找我了,我好想你[哭泣]】   顾晏津直入主题:【你哥这会儿在做什么?】   【啊?我看看啊】   【邵哥在和编剧组的人说话,晏津哥,你有什么要我帮你传达的吗?】   【或者我和他说一声,让他过去找你】   这小子完全不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那嘴就跟闭不住似的,顾晏津之前还很满意他的大漏勺属性,现在放到自己身上就很头疼了。   【不用,你不用告诉他我找过你】   【就跟以前一样,当不知道就行,别说漏了】   说着他转了两千块钱过去。   意外的,小天没有秒收。   【晏津哥,我好想你啊[哭泣]】   他还是发着刚才的那句话,顾晏津看了一会儿,也有些心软。   【有空的话,我再去看你】   虽然是这么说,但小天知道很难了,他们如今在同一个剧组里顾晏津还要等“有空的时候”,有空是什么时候?大概就是邵哥不在的时候。   虽然承诺了,也约等于没有说。   小天心里有些难过,但也知道现在情况不同,是邵哥非要离婚的,顾晏津如果再找上门来那也显得太不识趣、太倒贴,于是也善解人意地将这番话当做是真话,顺便把转账收了。   【好的晏津哥,你在这儿不熟悉,也没有助理,如果遇到什么麻烦可以随时给我发信息】   【放心,我不会和邵哥说的,这是咱们的小秘密】   刚把这句话发出去,小天就听见邵庭阳喊了他一声,吓得手机差点掉出去,赶紧若无其事地捡起来。   “邵哥?怎么了?”他问。   邵庭阳却没说什么,只定定地看着他。   过了一会儿,他又摇摇头,“没什么……你帮我拿瓶水吧。”   小天松了口气,赶紧道了声好。   这一下午基本都是在录制选拔学员,主要镜头还是集中在学员之间的竞争。   顾晏津毫不意外成了最冷门的那个导师,但让薄曼青没想到的是,也有几个水平中等或者不错的学员第一志愿就报了顾晏津。   看来大家都是报着一样的想法,觉得顾导虽然严苛,但跟着他或许能学到不少东西,可能也是面试小测的时候虐上瘾了,总想挑战下更高难度、看看自己的极限在哪里。   顾晏津也知道滑档之后很难再转正,所以尽管有些人并不符合他的条件,他还是尽力把空位都给补满了,之后如果不合适、淘汰或者待定替补上来也可以。   这下,便凑成了四支六人战队,剩余八个待定学员作为龙套演员,实行跑组面试制度,试上了才有戏、才能有成绩。   这一周的正式录制总算是告一段落,在收工前,节目组还不忘给嘉宾做后采。当然,顾晏津也是逃不掉的。   节目组也提前打过招呼,后采不问点精彩的问题那就愧对后采这个环节了,他的跟拍编剧安慰他,让他有什么说什么,不想说就搪塞过去。说完又生怕这位爷真的钻空子,赶紧补充,别每个问题都搪塞,他们也难办的,大家都是同行,没必要互相为难。   顾晏津:“……”   后采听起来轻松,好是在某个时间段之后对之前的做回顾采访,随便问一问心得就可以结束,然而实际上这是个技术活,距离当时的事件过去一段时间后,当事人很可能回忆不起那时的情绪和想法,就算想起来了,也会因为冷静了下来导致很难说出口。   后采最重要的就是要引导嘉宾的情绪,把他和观众都带回到当时的情景中。好的后采会丰富一个嘉宾的人物形象,反之则相当于没录。   但既然顾导是这一行的,他们也就没太绕圈子。   编导:“我们看到你在场上其实和其他选手的交流都不是很多,只有张小岩出场的时候,你情绪明显被调动起来了,也是第一次主动下去和学员搭戏,是为什么呢?你很欣赏他吗?”   “因为我和他的导演、或者说老师认识。”   后采团队:“……”   整个房间寂静了一瞬。   顾晏津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个现在不能说吗?”   编导:“呃,也不是不行……”   顾晏津点头,“我觉得你们可能会比较想听到这个答案,可能观众也比较好奇,我不太喜欢浪费时间,更加不喜欢兜圈子,所以就直接说了。”   既然他都这么说了,编导也加大火力问道:“你不怕别人议论张小岩是走后门关系吗?毕竟你对他明显要比其他学员更在意。”   “张小岩出场的时候,不是我一个人更在意,是所有导师。”顾晏津并没有跳进他的陷阱里,“而且我也不觉得得到我的‘特殊照顾’是什么好事,如果谁觉得是,我可以让他来‘享受’一下。”   “……”   这倒也是,顾晏津的‘厚爱’也不是谁都承受得起的。   “那为什么建议张小岩选择其他导师呢?”   “我教不了他什么。”顾晏津说,“何老师经验比我丰富,我觉得跟着他能学到很多东西,他这个年纪正在为生计还是梦想而发愁,我希望他能选择一位有经验有经历的导师,或许能指引他走出困境。”   这话也说得非常实诚了,基本上有问必答,很配合。   编导咳了咳,终于把话题引入中心,“你没有选择邵庭阳,也没有选择张小岩,背后的原因是同一个吗?”   问到这儿,顾晏津明显愣了愣。   “毕竟这两人现在都选了何安行。”编导提醒他,“这应该是你节目里比较熟悉的两个人吧?一般来说不是熟人比较好合作吗?”   “嗯。是这样。”顾晏津说,“但我们之间有点私人恩怨。”   他话音一落,棚内马上发出一道道轻微的抽气。   就连编导也瞪大了眼睛,“!!!”   “……这是不可能的。”顾晏津扫量着他们的表情,缓缓道,“原因都差不多吧,只是我和邵庭阳已经合作过两次了,再合作的话不说观众,其实我们自己都会没有新鲜感的,有时候太熟了也不是件好事。”   他这突然来了个冷幽默,全体团队就跟坐过山车一样,心情忽上忽下的。编导尴尬地笑了笑,他感觉顾晏津可能是在报复他们问题太犀利太刺探了所以故意来了一招,但奈何他们理亏,只能一笑了之。   “对喔,说起来你们还合作了两部电影呢。”编导感叹,“也不知道另外那部什么时候能播,我相信观众们一定很期待。”   在《冬旅》上映前期,顾晏津曾经和邵庭阳二度合作了一部电影,名字叫《春来纳俏》,是一部带有着浓烈黑色喜剧色彩的民国片,讲述的是一桩轰动京城的珠宝走失案,犯案贼人江彩荣小带着抢来的媳妇儿一路逃亡一路销赃、路途中互生情愫却又被战火湮灭的故事,这也是顾晏津迄今为止拍摄的唯一一部喜剧片。   但是某些原因,这部片子一直没能通过审核正式上映,后来又出了许许多多的事,便暂且搁置在那儿了。   有时候顾晏津自己都会忘记和邵庭阳还合作过这部电影。   就像是放在匣子里的珍珠,一开始满怀期待、心中欢喜,但放得时间太久,又有新的来取代填充,曾经的那枚宝珠自然而然就忘记了。   ·   后采结束后,顾晏津给梁映打了个电话,随后打车前往火锅店。   梁映下工早,早就已经点好锅底等着了,顾晏津过去的时候还听见他在打视频电话,对着那头的老婆瞎腻歪:“我们的小宝宝有没有想我?有没有踹你的肚子?老婆你把外放打开嘛,让咱们宝宝也听听爸爸的声音……”   顾晏津满头黑线,走过去咳嗽了一声,梁映才恋恋不舍地挂了电话。   “你老婆怀个孕,你怎么就变得这么恶心了?”顾晏津捋了捋手上的寒毛,都有些不是很想在对面坐下了,“我要是嫂子,一拖鞋揍你脸上。”   “哎,你懂什么,现在他们娘俩正是需要我的时候,我不在,我老婆肯定会难受寂寞的,这是成熟伴侣应该给予的情绪价值。”梁映刚想点烟,想起现在的身份又按下去了,“等这部剧拍完,我这一年和明年都先不接戏了,先陪我老婆再说。”   顾晏津难得认同了他,“孩子小,你在家待两年也不碍事。”   关于这个问题梁映早和他说过,意思是他在生孩子前尽量多挣点钱,生完就不接大活了,毕竟孩子头几年格外磨人,要小心照顾着,虽然家里可以请月嫂,但是妈妈肯定会不自在的,产后也会出现各种情绪。   梁映就这么一个对象,从大学谈到结婚生子,不可谓不重视。   有时候顾晏津还挺羡慕他的,好歹家里有个牵挂。不像他和邵庭阳,是两根线拴在一起的茼蒿,风雨太大、支撑不住就散了。   梁映曾经提议过,让他俩养个小宠物什么的也行,找个纽带维系着,会好很多。但最后被顾晏津拒绝了。   他和邵庭阳是不会有孩子的,这时候养个宠物和养个小孩也没什么区别了,但关键就在于他们每年有大半年都在外面跑,顾晏津拍摄走不开,如今邵庭阳正在事业上升期,也不可能安定下来,他们连对方的面都见不着,更不用说是照顾宠物了。   如果让他们不在的时候,交给其他人抚养,顾晏津又觉得变扭。   或许这对其他艺人来说司空见惯,但对他而言,就像是自家小孩不是自家小孩了一样。   既然是这样,那他宁可不要。   事实证明他的决定是正确的,他们之间感情都不算稳定,又怎么能不负责地共同养一只小动物呢?   梁映见他不说话,赶紧转移了话题,“哎那个,服务员,麻烦你拿个汤碗来,然后碗里加点热水,不要大麦茶,纯白水就行,谢谢。”   顾晏津回过神来,这才发现眼前是一口鸳鸯锅。   “没事,不要费事了。”他说,“我现在已经能吃辣了。”   “你和我吃饭还要勉强什么,咱们在大学的时候你那会儿清汤面里滴两滴辣油脸色就变了,那会儿我和唐遥还以为你是G省人,而且你还爱吃海鲜,还有生腌哈哈,把我俩吓坏了都。 ”梁映说着,眼底也浮出一丝怀念,“没想到一眨眼,十多年过去了,咱们都快奔四了。”   “……我才三十二,你自己奔吧,我还年轻着呢。”顾晏津跟赶苍蝇一样挥了挥手,不耐道,“而且我现在是真的能吃辣,别拿清汤糊弄我,看不起谁呢?服务员,那个碗先不用了,你给我们来两扎冰啤。”   “哎!喝啥酒啊,明天不开工了?”梁映拦他。   顾晏津斜眼看他,揶揄道:“你开工,我不开工啊?”   梁映:“……”   靠,忘记这孙子一周只录两三天了。   他悻悻道:“行吧,我就陪你喝两杯啊,就两杯,不贪多。”   “放心,你想喝我都不给的。”   顾晏津最烦要拍戏了结果前一天喝得醉醺醺的工作人员,不管是导演、演员还是其他人,只要喝多了,第二天脑子就都是钝的,工作效率大打折扣。之前他年轻的时候跑别人的剧组,管不着,后来自己拉了班底,三令五申拍戏前一天不能喝酒,这才相安无事。   可以说,顾晏津拍戏时那点臭毛病都是有迹可循的。   冰啤酒上来,就着一叠刚炸出来的花生米,哥俩碰了一个。   梁映今天只有两杯酒的份额,顾晏津一饮而尽的时候,他只能嘬一口先过过酒瘾,然后才问道:“拍了两天,没出什么事吧?”   顾晏津把肉下锅里,头也不抬地说:“能出什么事?”   梁映知道他在装镇定,也不客气,“见着邵庭阳,你俩没说点什么?”   “有什么可说的?”   那就是谈的不愉快了。   梁映顿了顿,又跟他碰了一个。   “哪有空想那么多。”等半瓶酒下去后,顾晏津才说,“天天忙,还要给他们组当半个摄像指导,累得半死。”   他微微垂着眼,头顶明亮的灯光落下,睫毛落在脸颊上浮出一层阴影。顾晏津就那样靠在椅背上坐着,在好友面前他坐姿都放松着,却无端透出一股脆弱和失落来。   梁映没有多说,默默吃着他的花生米。   他这个兄弟,当年是他们这圈人里长得最好看的那个,是导演系里追求者最多的那个,靠着那些默默喜欢他的小姑娘们,梁映唐遥他们大学四年小灶吃得那是一个圆润。   但他没见顾晏津喜欢过谁。   顾晏津最喜欢的,还是他那台价值70w的ARRI 全画幅摄影机。   当年梁映想摸一摸都不肯,堪称是顾晏津的命根子。   数年过去,和邵庭阳相比,那台70w的机器早就不算什么了,甚至多年前亲眼看到那台摄影机被打破、摔碎的阴影也都不算什么了,他失去了更贵更重要的东西,但连当初那样歇斯底里的疯狂的万分之一都没有。   就这样平静的、冷漠的,接受了这样一个现实。   梁映放下酒杯,深思熟虑后道:“晏津,你要不……”   出国休息一段时间?   但他的话没有说完,身后响起一阵杂乱的热闹的脚步声,踏过二楼的楼梯缓缓向他们靠近。   “是吧?我就说了他那个人让人很无语的。”   “你也就只会放马后炮了。”   “哎哎哎!怎么回事,你当初可是眼光还没我一半好呢!”   几个年轻男女说说笑笑地走了过来,因为人太多,身影交叠在一起看不真切。穿着围裙的服务员马上走了过来给他们整理桌台,直到走在最后的那两个人路过他们的桌边时,顾晏津才看见了他的面孔。   ……是邵庭阳。   他脑子里轰隆一声,又响起一句邵庭阳。   邵庭阳目光转过来,也终于发现了他,他的朋友们也顺势望了过来,热热闹闹一大桌子人,两边看见彼此后都愣了一下。 第12章   顾晏津扫了一眼,发现那群人中有几张面孔十分眼熟,一回想,好像都是和邵庭阳之前有过合作的演员,关系都还算不错。   大约是都在横店,所以约出来聚一聚,只是没想到横店这么大,他们还能遇见。   梁映背对着他们的方向,原本也没有在意,但看到顾晏津的目光几乎一直落在他身后,就也跟着转过去看。这一看,就什么都明白了。   心里不由叹一声,真是冤家路窄。   说起顾晏津到横店也有两三天了,之前梁映故意没提、就想等着他先吭声,结果左等右等没也没消息,还奇怪这人怎么这么淡定。他眼睛转了转,心想原来不是真淡定,是憋着气搁这儿装呢。   邵庭阳在原处站了一会儿,大约是觉得到底是认识的关系,见都见到了总不好一声招呼都不打,便缓缓走了过来。   “顾导,梁导。”   他语气倒是很客气,梁映扫了一眼,顾晏津垂着眼似乎不打算开口的模样,他便把话接了过去。   “过来吃个饭,没想到这么巧碰上了。”他好奇道,“这么晚了才过来,是刚收工吗?”   “是,正好和朋友来吃个夜宵。”   梁映和邵庭阳之间虽然算不上熟络,但那也只是和顾晏津相比,算下来,他们认识也有好几年了。此时久别重逢,之前因顾晏津而产生的那点连接自然而然地断了,只剩下生疏和客气。   他听着都怪不自在的,更不用说顾晏津了。   到现在为止,他都没说过一句话。   两人聊着天,和邵庭阳同行的演员朋友也顺道过来打了声招呼,但因为是私人聚会,彼此都没有过多打扰,寒暄几句过后,也就散了。   过道分开两桌,中间的假绿植架正好格挡在中间,像一道人为竖立的屏风,视野若隐若现。   这绿植架成天被火锅烟气熏,时间一长不打扫的话叶片都积攒了一层灰和油垢,店员之前一直嫌麻烦无用,却没想到此时此刻发挥了作用。   梁映侧耳听了一阵,火锅店吵闹,这会儿只能听见隐隐约约的聊天声。   “估计是我们在,有点放不开,声音都没刚才大声了。”他说。   “你吃你的,听别人聊天做什么?”   “我随便听听也不行?”   “行,你听你的,别和我说就行。”   “缩头乌龟。”梁映小声点他,“看你怂的。”   顾晏津却像是没听见他的话一样,筷子捞了一圈,把涮好的肥牛扔梁映碗里,然后又在牛油锅底里捞了几片刚熟的毛肚,在蘸料碟里滚过一圈,垂着眼皮慢慢吃掉。   他的嘴都辣红了,还吃得默不作声。   梁映看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以前的事。   记得顾晏津刚把男朋友介绍给他们认识时,那会儿邵庭阳还是个22岁的应届大学生,穿着短袖和牛仔裤,眼神清澈清清爽爽的,一见面特别客气,认识的不认识的都叫哥,问候完就赶紧递烟。他自己不抽,但给顾晏津带来的朋友发的都是整包的中华。   吃饭时大家聊天,聊到他不熟悉的话题,邵庭阳也不掺和,只安安静静地坐那儿给顾晏津剥虾。   晚上打车回家,等车的时候,顾晏津喝醉了靠在他身上休息,梁映借着灯光瞥了一眼,邵庭阳两只手规规矩矩地扶着,两人头靠着头说小话,他也没听清说了什么,只看见他两只耳朵都是红的。   那会儿他们都想,顾晏津性格这么强势,是个打定主意就绝对拉不回来的牛脾气,能捡着脾气这么好的对象真是祖上积德。   然而谁都没想到的是,看似互补的两个人反而越走越偏、越尖锐,七年过去,他们却比初见时的距离拉得更远。   ·   原先还说吃完火锅再加点烧烤肉串,但吃到一半顾晏津就吃不下了,偏偏剩下的肉已经下了锅,梁映不想浪费,只能撸起袖子一边吃一边数落他。   顾晏津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假装没听见,盘腿坐在沙发座上刷手机。等真吃不下了,梁映就从兜里翻出一个干净的塑料袋,把清汤锅里的和盘子里剩余的肉菜都打包了装起来。   顾晏津看见便顺道问了一句,才知道梁映组里跑进来一条小流浪狗,长得乖巧又有灵性,他们便没赶走,打算着要杀青时再去找领养。平时大家私下里这儿出半盒饭那儿添半锅肉的,俨然养成了组里的团宠。   就连梁导外出聚餐也得给它带饭。   “你看你,这么大人了还剩饭,我都不想说你,狗都比你珍惜粮食。”   梁映一边走一边唠叨,让他记得按时吃饭,不吃饭就低血糖、低血糖就要晕,晕了就要送医院,他老婆一听就要骂梁映,说他没把晏津照顾好。   当年梁映谈恋爱时,他爸妈非常反对,梁映和家里大吵一架后带着女朋友过来投奔兄弟,那时候顾晏津自己家里也是一团糟,却还是帮了他们不少忙,这么多年,俩夫妻早就拿他当半个弟弟看了。   顾晏津也知道他是在关心自己,心里一暖,嘴上却说:“嫂子都怀孕五个月了,你还和她说我的事干什么,也不知道让她省点心。”   梁映:“……”   这小子,真欠揍啊。   顾晏津的酒店离这儿也就三四公里,打个车就到了,梁映本来想先送他回去,但临时接了个电话要回去处理点事情,顾晏津便让他先回去。   梁映看他神色还算分明,横店这儿也没有什么不熟悉的,也就放心了,两人就此分开。   路灯昏黄、交杂着树影倾斜落下,这一条道的公路都格外宽敞,再加上夜色已晚,来往的私家车不多,只偶尔过去两辆剧组的商务车。顾晏津看时间还不算晚,夜风吹着温度不似白日那样酷热,便打算散步着走回酒店。   他转过身、刚走两步,忽然看见树下站着一抹人影。   走得越近,那人影的轮廓就越清晰,他的脚步就越慢,最后在两三米的距离时停下了。   飞蛾在灯下打着转的晃,绿化带的树里时不时地传出蝉叫的声音,起初觉得热闹,但多叫两声就变成了吵闹。   顾晏津踢了一脚,蝉们受到惊吓、反而叫得更大声,嗞嗞儿的,叫声在昏暗的夜里跟海浪一样地涌了过来。   他没办法了,只能等声音矮下一截儿后,才问:“你怎么在这儿?”   “我在这儿散心。”邵庭阳说。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转过身,面容在树影下变得不那么清晰。   顾晏津想了想,“是吗?”   邵庭阳虽然是在他们之后来的,但散席却比顾晏津要早。他们走之后,顾晏津又叫了一扎啤酒,喝得差不多了才出来。   在这儿散心,得站大半个小时了吧。   他没说话,低下头左看右看的不知道在干什么,这时邵庭阳弯下了腰、帮他拍走了身边边飞来飞去的蚊子。   他低身时带出些许被遮挡的光线,顾晏津这才看见他身后的垃圾桶上放着几只熄灭的烟头,天色昏暗,那颜色便和不锈钢的颜色融为一体。   等邵庭阳重新站直,烟头又重新落回了阴影里。   “你什么时候走?”他问。   “……明天。”顾晏津回过神,“你呢?”   “下午,还有个剧宣要拍。”   话说到这儿,本来就应该结束了,但不知怎么的两个人谁都没有走。   过了一会儿,邵庭阳举起指尖燃了一半的烟,问:“抽么?”   顾晏津看了他半晌,忽然从他手中把那截拿走,吸了一口。   他吸烟的姿势都格外优雅漂亮,模糊的侧影叼着一截半长不短的烟头,一口抽完,顾晏津用指腹把火星子捻灭了。   “你——”   邵庭阳话刚起了个口,下一刻,顾晏津嘴唇微张,扬着下巴、那口烟雾就完完整整地吐在了他的脸上。   那动作是有些轻佻的,但在顾晏津身上就显得冷凝、薄情。呛口的烟雾混着淡淡的酒气喷涌而来,他下意识地闭上眼,等到雾散时,顾晏津已经把烟头扔掉了。   “……”邵庭阳偏过头,平心静气地问,“好玩吗?”   “一般。”顾晏津眉眼间冷冷淡淡的,尤嫌挑拨不出邵庭阳的火气,嘴角挂着一抹轻笑,“没你在这儿蹲我好玩。”   被这样挑衅,邵庭阳竟然也没露出半点怒意,“解气了?”   “解气?你觉得我是在报复你吗?你想得也太高了,也把自己看得太重要了。”   顾晏津说着,微微咳了两声。   刚才那口烟他抽得太急、又过了肺,这会儿只是忍着咳声,但脸上却因憋着气而憋出了一点点的颜色,连带着被酒气染出来的红,从脸到脖子延伸到短袖的领口里,连成一大片。   “你喝多了。”直到他咳完,邵庭阳才说,“我去买瓶水吧。”   他的反应太过平淡了,就好像一个黑洞一样,好的坏的平静的不堪的,吞进去后都看不到一丝波澜。顾晏津所有挑衅的刻薄的话他都扔在耳后,丝毫不闻。   “邵庭阳!!”   他忽然生了怒,上前一把拉住邵庭阳,那力道不算特别轻、甩一下就能因为后坐力而跌倒,邵庭阳下意识地转身,想扶住他——   然而下一刻,顾晏津却重重地推了他一把,他大概是真喝多了,换做以往根本不会做出这样的举动。即便邵庭阳没被推得往后踉跄两步,但上身仍旧晃了晃。   被这么几次三番地挑衅,就算是个泥人这会儿也该恼了,邵庭阳一把甩开他,“顾晏津,你是不是有病?不吵架就不痛快?!”   他冷声道,话里带着显而易见的怒意。   顾晏津垂着手,手腕震得微微发麻,残存着一点算不得数的余温。他垂着眼,没有说话,就那样低头看着被甩开的那只胳膊。   “嗯。”他竟然还点了点头,“你这样说,我心里好多了。”   这话邵庭阳简直想上去揍他两拳,实在不知道他到底想干什么,顾晏津却又问:“那天离婚时说的那句话,你是骗我的吧?”   “?”邵庭阳心里正压着火,语气也硬邦邦的,“什么?”   “就是那句,你说不是折磨的话。”顾晏津看着他,“是骗我的,对吗?”   邵庭阳反问:“你觉得呢?”   他这句话也带着点讽刺意味,然而顾晏津并没有生气,“我觉得是。”   “跟你分开后,我才发现的。”他说,“以前两天一小吵三天一大吵,每天睁眼醒来,就会想今天你会用怎么样的方式提离婚?这个冲突等下可以记下来当素材用,机位摆在哪里更有张力——”   邵庭阳忽然打断了他:“你就在想这些吗?在我们两个吵架的时候?”   顾晏津顿了顿,没有理他,“天天吵,吵到我天天胃疼,你知不知道那段时间我看了多少次医生?有几次吵完,我睡也睡不着,就起来去阳台看星星。”   但横店的环境质量一般般,他看了很久,也没有看到想象中的星空。   “你胃疼的毛病早就有了,医生说是因为三餐不规律。”邵庭阳淡淡道。   “不一样,胃也是情绪器官。”   顾晏津想说你就非要跟我抬杠是吗,但想想说这个又会把话题扯很远,两个人争论个没完。   “我想起,一开始和你结婚时本来以为会过上正常的生活,却没想到七年只造就了两个疯子。”他轻轻笑了笑,“可能我身上真有什么病毒吧,早知道……”   “你是这样觉得的吗?”   顾晏津骤然被打断,愣了愣。   “什么?”   “我只是骂你有病,不是真觉得你有病。”邵庭阳脸上晦明难辨,看得出来他有许多话都想说,“我不是疯子,你也不是。我只是觉得你……哎,算了。”   顾晏津微微皱了皱眉,总觉得这句话还有别的意思,但邵庭阳却不肯说了。   他只走了过来,看了眼顾晏津那只被他甩开的手臂,“我送你回去。”   顾晏津知道是问不出什么来了,就像他问邵庭阳离婚的理由,邵庭阳说性格不和。或许吧,或许这里面有30%是正确的,但绝不是全部,但不管顾晏津怎么问,他都没有得到真正的答案。   他缓缓抬起脸,情绪也平静了下来,“你自己回去吧,我走一会儿吹吹风。”   邵庭阳沉默片刻,“你要走多久?”   “不知道。”   “那我送你到酒店楼下,你在附近散步,散完了再上去。”   “我们已经离婚了。”顾晏津提醒他,“你还记得吗?”   “记得,但换成任何人喝多了在路边晃我都不会不管。”邵庭阳说着,看了眼手表,“现在已经九点了,你还要在外面待多久?明天你还赶得上车吗?”   顾晏津没说话。   “你在这儿等我。”邵庭阳看着他,缓了缓语气,“我去把车开过来。”   路边不让停车,他的车放在不远处,但走过去还是要一些距离。   邵庭阳走后,顾晏津顺势在附近的长椅边上坐下,但他坐了一会儿胃部的酸胀感和灼烧感就涌了上来。   他扒着长椅干呕了好几次,但是什么都没吐出来,反而搞得自己头晕目眩。   你到底在干什么?   他忍不住反问自己。   你这样和一个断开的人拉拉扯扯,故意激怒他、惹恼他到底是为了什么?明知道不愉快、却还是故意提起,怕他忘了、又怕他记起的这样一个存在。   顾晏津,你真是天底下最自私的人。   可是我自私些又怎样呢?   他靠在长椅上,视野模糊地想,人这一生能遇到几个喜欢的人,他和邵庭阳离婚既不是因为他变心、也不是因为邵庭阳不爱了,那么自私些又怎么了,有错吗?   更何况,当初是他先追的我。   顾晏津盖住额头,昏昏沉沉的,但心底又有一个声音在反复强调,邵庭阳不快乐,和他在一起是一种折磨。   这声音每响起一次,都让他痛苦。   好像每一次都在提醒他,痛苦的根源不是别的,而是来源于他自己。   “嗯,我送他回去,你让小天把剧本整理好发我微信,我等下看。”   邵庭阳开着车一边打电话一边向饭店附近驶去,然而等他抵达时,车窗外却是空无一人。   寂静笼罩了夜晚的街道,一旁的蝉也终于安静了下来,四周只听得见风声。   顾晏津已经走了。 第13章   顾晏津次日醒来时,头还有些晕。   昨晚他没等邵庭阳自己先回了酒店,回来后倒头就睡,这会儿一身的酒臭味,连怎么刷门卡的都已经不记得了。   他酒量一般般,算不上海量,但想醉也没有那么难。只是他喝醉后很容易断片,以前和邵庭阳在一起时,身边没人的场合顾晏津不会放任自己喝到醉。倒也不止是已婚人士的操守,而是这行乱得很,喝多了谁都说不准会出什么事。昨晚如果不是跟梁映吃饭,他也不会喝这么多。   顾晏津按了按太阳穴,一想起昨晚那段慌乱的记忆,他的指甲就下意识地掐进皮肤里,留下一道不轻不重的印迹。   早知道还是该收敛点。   邵庭阳说要送他回去的时候,他已经清醒了很多。酒劲儿下去后,想起他们刚才的情形,许多情绪就又泛了上来。   从这儿到酒店距离不算远,开几分钟就能到。但刚才他没控制住,说了很多不应该说的话,等会儿和邵庭阳一辆车,还得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不知道有多尴尬。   但要说一上车就装睡,邵庭阳知道他喝醉的时候是什么样子,他装不出来。   顾晏津左想右想,觉得不能坐以待毙,就赶在邵庭阳来之前走了。   事实证明他是对的,在车厢那种密闭空间里,没话说还好,但要是情绪上头再说些不该说的,那这节目就录不下去了。   顾晏津吐出一口气,把脑海里纷乱的思绪全部清空,捞起掉到床下的手机,点了两下屏幕才发现早就没电了。   他插上数据线,看时间还早,就抓了件睡衣去冲了个凉。等回来的时候,手机已经自动开机,屏幕上满满当当的消息。   他扫了一眼,梁映打了几个电话,见他没回又发了短信,问他到没到家。   【到家了,一回来就睡死了】   回完梁映的,他才腾出手看其他人的消息。   有艺统发来的,和他商量讨论下期的拍摄内容,以及后面的档期;有编剧和经纪人或是艺人的毛遂自荐;有天南地北各种熟悉的不熟悉的人每季度一次的问候,中间还掺杂着一些亲戚发来的消息。   他看了一眼,决定先放在一边。   工作助理这段时间倒是没给他发什么,主要是知道他看了也不会回,微信文件那个尿性也保存不了多久,所以重要的工作内容通通发到了他邮件,最后不忘再给他发条消息提醒。   顾晏津把查看邮件加入代办清单中,打算在飞机上的时候慢慢看。   梁映看到了他的消息,回了一条。   【活着就行,在忙,回头聊】   顾晏津回了个ok。   早上八点,酒店的餐厅已经开了,顾晏津吹完头发后顺便下去吃早饭。   一推开门,餐厅角落里坐了好几个演员,各个都是素颜,那皮肤跟在井水里泡过似的,一点毛孔或者纹路的痕迹都没有。顾晏津穿了个防晒衫外套混入其中,竟也没有违和感。   横店演员简直是泛滥成灾了,单是正规的群演就已经有十几万人数,堪称是出门闭着眼踢一脚都能踢倒一群。但即便是这样群演的位置仍旧是紧缺,一是缺演技合适价位也低廉的配角,行情紧张时几个人拉着轮流救几个剧组的场;二是缺群演龙套,如今是短视频的赛道了,不仅是横店,十几万的群演有了新的输出口,反而造成了横店少人的景象。   说到底,这行里真正出名的也就那几十个,现如今都站在那金字塔顶端上,底下的人抢破头也只是在瓜分那几块被挑剩下来的蛋糕,群演尤是。虽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但层层削减下来,到传统影视群演手里的依旧是日结120块的工资。   相比之下,短视频似乎成了一条新的出路。互联网发展得太快了,不光是正规的影视演员们产生了危机,导演们也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压力。   以前的网剧短剧那都是上不来台面的,是行业的最底层。但仅仅两三年过去,时代就变得很不同了,短视频小剧集变现快、成本低,主打的就是最快速度刺激观众眼球,虽然粗制滥造,但也收获了一大批观众。更不用提现在宣发基本都要靠那几个短视频平台,剧方更是想出花儿了地做营销,有时候未免本末倒置。再加上经济不景气、自身打铁不够硬,今年都快过半了,电视剧电影都没什么水花,反而是给了短剧发展的土壤。   这行干不下去转行去新媒体做导演的也不在少数,但顾晏津以前从未想过,他也从来没觉得时间这么紧迫,仿佛有狗在后面追着他咬、慢一步就会被时代抛弃。   他迫切地想吸收一些新的东西,然而跨出舒适区并没有那么容易,这东西就像矫正长年累月的熬夜作息,今天改了明天又犯,反反复复没有一刻的安宁。   但你不改,又知道下场并不会好过。   顾晏津查了下航班,把下午的机票退掉换成高铁,以免再生意外,临走前还不忘给梁映发消息。   【先走了,下周来看你】   过了一会儿梁映就发来了回复。   【……不要说的跟探监一样,你就不能留在这儿多拍两天吗】   【没办法啊,摄影棚那边空不出来,只能排到下周,不然也不至于拍到成队后就结束了,场地都没有,只能先散了】   梁映闻言发来一串省略号。   没办法,像他们四个导师,三天就要磨完一支成片,每人一个风格,那就是四个,下周来还要再换,而且也要调摄影棚的档期,听说就因为找不到合适的场地,有两个剧本草纲都给毙了。   干他们这行的就是这样,天南地北的到处跑,关系再亲近只要忙起来也少有能相聚的时刻,大多都是在线上插科打诨的聊天。   像陈世杰,顾晏津就已经有足足一年多没有见到他本人了,全靠每隔半年的一次群视频电话来确认他最近的状况。   当然,顾晏津也没资格说别人,毕竟他刚结婚那会儿,比现在还要忙。   谈恋爱的时候,邵庭阳还是个藉藉无名的半吊子小演员,虽然课程排得紧、但总的来说还算自由,想探班就探班,有一次还给顾晏津打了半个多月的下手。   但红了之后,他们两个相聚的时间就变得少了,邵庭阳有他自己的事业,不能总被他牵着走,偏偏那阵他们刚新婚,一年只有三个多月的时间是能完整待在一起的,剩下的都是飞来飞去的行程中插了不知道多少段短暂的探班。   从火车站到A市动车也就两个多小时,顾晏津买的是头等舱,很安静,打个瞌睡的功夫就到。   下车时人来人往的,顾晏津还在拖行李,闫漪梅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距离闫漪梅上次给他打电话,已经是好几个月前的事了。   顾晏津很不想接,但铃声响了快一分钟还没挂,看来是不打通是不会罢休的,他便找了个安静的地方,接了。   “喂。”   “晏津啊,先别挂,我有个事要跟你说。”中年女人的声音在听筒那头响起,似乎生怕他挂断,语速很快,“下周小满就满月了,你爸打算好好办一办,毕竟家里好久没有这么热闹……你要是不忙的话,就回来吃顿饭吧?”   顾晏津拒绝,“不回。”   他的拒绝也在闫漪梅的意料之中,但她没有就此打住。   “你小侄子生的时候你没回来,现在满月也不回,到时候一家子亲戚都在,就你这个亲叔叔的不在,面上也不好看。”   “我又不能帮她生孩子,回去干什么?那些亲戚有你们招呼着,少我一个能出什么大事?”他淡淡道,“我有自己的事要办,有空就回,没空就不回。”   “你这孩子,这是说的什么话?”闫漪梅见怎么说也说不动他,语气都急切了不少,“当年你理科学得好好的,非要转艺术生,多少人劝你都不听,好,既然是你想做的,我们最后还是同意了;你毕业后要去拍电影,我们也答应了,你和那个……那个人结婚,爸妈也没有说什么。晏津,我们都妥协到这个地步了,你还要闹到什么时候?爸妈到底欠你什么了,你今年已经三十二了,难道还要跟我们怄气怄一辈子吗?就不能成熟些吗?”   “我说了我下周没空。”顾晏津直截了当道,“你说破天,下周也还是没空,和那些都没有关系。”   他这冷淡且毫不留情的态度,一下子把闫漪梅所有的话都堵了回去。   “好吧、好吧。”闫漪梅知道他的脾气,此时也只能缓了语气,“那你什么时候有空?今年过年的时候你就没回来,连着两年不在家里过年,你爸已经很不开心了。这段时间你爸血压一直不稳,年初还在医院住了些天,每天都念叨着你。我一直没敢和你说,怕你担心……”   “你不要怪你爸心狠,他就是这个牛脾气,你和他也真是亲父子,犟起来怎么说都不听,前段时间和你爸同事的一个老教授,急性脑梗去世了,他儿子早几年前意外没了,家里只剩个女儿,还在国外,面都没见上……你爸那几天回来都没怎么说话,我想着他还是记挂着你的。”   顾晏津太阳穴一阵一阵跳,她话虽然不算多,但听着就是让人莫名的烦躁。   想他?顾晓钟吗?   他光是想一想这句话,都觉得讽刺。   顾晏津读高中那年,顾晓钟还是国内顶尖学府的数学系教授,一度想让他填报自己学校的相关专业,将来顾晏津研究生可以在母校读,这样也方便。但顾晏津偏偏不想走这条被安排好的路,在高二的时候毅然决然转去做了艺术生。   当时他的成绩已经可以保送复旦等知名大学,每回大型考试名字都居于省排名之中,是寄予厚望的三好学生。听说他想转专业后,教导主任和任课老师急得要跳楼,轮番到他家给他做心理疏导,本意是想让家长帮忙劝说劝说,没想到顾晓钟当着面打他打断两根拇指粗的藤条。   伺候他们再也没有来过。   不止是高考,顾晏津曾经在无数条路上和他们发生争执和分歧,如闫漪梅所说的,最终他都得到了他想要的结果,但这过程并不那么痛快。   甚至让人厌恶。   闫漪梅今天说这么多,主要也是这段琢磨了很多事。   当年顾晏津结婚时,顾晓钟气得根本没有到场,顾家亲戚更是一个不知,他不肯去,闫漪梅也不好自己去,只派了他哥过去、送完礼喝了杯酒就走了。   此后父子俩断联了好几年,眼看着这孩子是一点念家的心思都没有,闫漪梅也渐渐着急了起来。   “你比你爸年轻,别和他计较。”她劝道,“他现在年纪上来了,脾气也软和多了,不会再跟以前那样了。父子俩哪有隔夜仇?听妈的,别置气了,好吗?”   太阳底下晒得慌,顾晏津本想说什么,顿了顿,最后还是妥协了。   “下个月吧。”   这两年他都没回家,头一年是因为他去邵庭阳父母家拜的年;第二年,也就是今年,本应该轮到回顾家,但邵庭阳正好闹离婚,他气得不行,也不想一个人回去,就找了个借口留在A市过年。   现在回去也好,省得被问东问西。   “下个月?什么时候呢?再晚学生们都要开学了,我和你爸也要忙起来了。”   “具体时间我现在还不能确定,总之我下个月会回家一趟。”他说,“给小冬和小满都补过生日,这样可以了么?”   小冬是他大哥的大儿子,今年已经五岁了,顾晏津上一次见他还是两年多前,只记得他那会儿跟个小黑猴子似的,皮得很,在家里到处乱窜。   “好,你提前说一声就成,我让张姐把屋子都打扫一下。”闫漪梅说着说着,迟疑了一瞬,“对了,你的那个谁……也来么?”   “他不来。”顾晏津直接道,“忙。”   闫漪梅轻轻地哦了一声。   小儿子的婚姻生活她虽然操心,但也实在不了解。顾晏津本来就是个不爱往外说的性格,也不像他哥哥那样亲近父母,很多事他不说,她也无从得知。   顾晏津只说忙,她也没多想,寻思着等回来后再问就清楚了,于是挂了电话。   无巧不成书,这边刚挂,邵庭阳那边发来了消息。   【我跟妈说你下周生日不回来过,她就提前给你准备了些东西,已经寄过去了,你记得拿】   说着,发了个闪电速递的单号。   【都是些吃的,不会弄叫阿姨来处理,你先放到冷冻冷藏柜里】   顾晏津看了半晌,发了个兔子点头的表情包。想了想,又发信息。   【发给爸妈的】   邵庭阳帮爸妈转寄快递,自然要给他们看回信,顾晏津就发了一个表情好让他截图交差。   邵庭阳显然也明白,回了个ok。 第14章   说起生日,顾晏津自己都快不记得了,这几年他越来越少过,主要还是嫌烦。   平时拍戏的时候遇上给演员庆生,送完蛋糕唱生日歌,还要摆个笑脸一起拍照微博互动,这已经够累的了。他自己的生日就更不用说,每年一到那几天,微信就塞满了界内同行的各种各样的祝福消息,多得加载都得加好几分钟,不回不是;回,几百条消息,就算复制粘贴也够麻烦的,更不要说其中90%的人都是借着送祝福的名义找他谈合作。   二十五岁后,顾晏津的人生好像按下了快捷键,进组拍摄、采风宣传、颁奖领奖、恋爱结婚,每年都有那么几件大事发生,而生日成了其中最不重要的一环。   每过一年,就变了一个数字,除此之外好像没什么分别。久而久之,他就不过生日了,也告诉身边的人不要帮他过。   但邵庭阳和他不同,他们刚谈恋爱的时候,顾晏津已经功成名就,但邵庭阳那时才刚二十一岁,法定结婚年龄都没到,还很年轻,私下里和他单独在一起时总带着一点青涩的少年朝气。   头一年在一起时,顾晏津什么都没说,邵庭阳自己查了生日,又是买花又是提前订餐厅,准备带他去附近爬山看日出,结果被知道计划的顾晏津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这才知道顾晏津不喜欢花、不喜欢过生日、也不喜欢爬山。   之后,他就很少再做这些。   但邵庭阳的每个生日、每年的结婚纪念日,顾晏津却都记得清清楚楚。记得他想象中的浪漫就是花、餐厅和日出。   不过现在说这些也是枉然。   顾晏津坐上车,下意识地点开了小天的朋友圈,却没看到熟悉的碎碎念或是仅三天可见,只有两条代表屏蔽标志的横杠。   “……”   小天没事不会屏蔽他,更何况之前两个人还发过消息,顾晏津想了想,明白了。   看来是线人落网被抓了。   他点开邵庭阳的朋友圈,对他也是屏蔽状态,但他的朋友圈背景图没有换,还是领证那天他们随手拍下的朝阳。   连小天的朋友圈都屏蔽了,自己的背景却没换,到底是忘了换还是舍不得?   顾晏津不知道,但他知道一旦戳破,就不是他想要的答案。这婚离得不清不楚,离完他才知道,没拖到不爱的时候分开,是最不正确的选择。   眼下想割断又放不下,走远了怕真的生疏,走近了又怕是自作多情,进退两难、就只能走一步探一步,试着试着就恼了火,于是又重蹈覆辙。   ·   几日后。   邵庭阳推着巨大的行李箱拐进一栋老式居民楼,保安亭的大爷看他戴着防晒帽、脸上裹着冰丝防晒口罩,全身捂得严严实实的,还警惕地盘问了许久,直到老姐邵庭兰踩着一双洞洞鞋亲自过来接人,大爷才肯放行。   邵庭兰比顾晏津还小两岁,今年刚三十,在老家的一所初中当英语教师,她平时都住学校的教师公寓,只有周末会回家躺躺,吃一吃爸妈做的饭。   大半年没见,邵庭兰扫了一圈,见他身后没跟着什么人,还有些奇怪。   “又没过节的,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也不嫌晒得慌。”   邵庭阳知道她想问什么,但他也不想答,一边拉行李箱一边道:“不是说爸血压有点高吗,我回来看看。”   一提到爸妈,邵庭兰就被转移了注意力,“嗐,早检查过了,没什么大事……”   姐弟俩的家在最里面那栋楼的五层,没有电梯,一路得自己爬上去。   这栋小区建了快有二十来年了,邵庭阳之前一直想给他们换套电梯房,但是邻居们都是认识几十年的了,换小区还得适应新环境,邵爸邵妈都不想搬,也不想让他浪费这个钱,于是就这样作罢。   刚一开门,屋里阴凉的空气就扑了出来,和被空调外机烘得燥热的楼道撞了个满怀。空调提前一小时开的,客厅比井水都还凉快。厨房传来噼里啪啦蔬菜带着水下锅的声响,饭菜的香气从玻璃推拉门的缝隙里飘了过来。   “爸!妈!!”邵庭兰一进门就大声喊,“庭阳回来了!”   邵庭阳提着行李箱迈进门,邵秋海和林淑云马上从厨房里钻了出来。   林淑云两只手往围裙上一抹、赶紧把儿子拉过来左右看个好几圈,他爸也绕着看,一个说着黑了、一个说着瘦了,邵庭阳只得挨个儿回答没瘦、拍戏晒黑了点。   邵庭兰从冰箱里拿了个冰棍躺在沙发上一边吃一边喊饿、要开饭,屋里一下子热闹了起来 。   就剩下一个素菜没齐,邵秋海忙活完后就躲到了阳台喂鸟。   那是只苹果绿的澳桂,蓝绿色的羽毛,毛绒绒的跟个团子似的,格外漂亮。这是邵庭兰年初时候给老两口买来解闷的,林淑云起初嫌弃得不行,嫌鸟会在家里随便拉屎,不过碍于女儿的面子还是养了下来,结果越养越爱。现在已然成为了家里的食物链顶端,邵秋海也是,自己的饭可以不吃,得先把鸟食给喂了。   “红烧肉早就炖上了,煨得刚刚好。你爸早上去菜市场想买两斤排骨来着,左看右看没挑到好的,我说你早点去早点去,他就是赖在那儿,等出门的时候太阳都上来好一截了!那好点的排骨都被人挑走了,你说烦人不烦人?”   林淑云一边炒菜一边抱怨,顺便让女儿别再吃冰淇淋了,马上吃饭。   邵庭阳在一旁盛饭,听她絮絮叨。   “还有你姐,那公寓里又是养鸟又是养什么老鼠的,还摆了一墙的纸片子铁片子,我是真搞不懂。这么大个人了,一个对象没有,哎,我现在也看开了,结不结婚的不要紧,但你要是有好的,也给你姐介绍介绍。她不喜欢长得帅的吗,你多帮忙问一问,相看相看。”   邵庭阳端完饭碗又去烧水,闻言道:“还是算了,她想谈了自然而然就谈了,不用别人催,你别老管她的事,她现在都挺好的,省得回头再吵起来。”   邵庭兰和他都随了老妈的长相,在普通人里算得上是很亮眼的美女了。给他姐介绍个男朋友、这事倒也不难,他之前也琢磨过,但仔细想想这群人当朋友还可以,要当姐夫实在有些不放心,再加上邵庭兰反抗激烈,于是就这么算了。   “行,我不操她的心,那你呢?”林淑云关了火,长着皱纹的眼角扫一眼一旁的儿子,见他不说话了,便清楚了几分,“你老实和我讲,你和小顾是不是闹矛盾了?不然怎么自己一个人回来?”   邵庭阳接过锅铲盛菜,被林淑云一把夺了回去,还不轻不重地拍了下胳膊。   “是不是过年开始的?”林淑云皱着眉,“两口子吵架归吵架,不管怎么吵那都有的商量,但你别犯浑。庭阳,你没干对不起人的事吧?”   “妈!”话音未落,他打断道,“你瞎想什么呢。”   “我瞎想,我还能想什么?”林淑云一拍桌子,“我一听你一个人回来就觉得不对!你有空回来,不能把我给小顾买的东西带回去,就非要我寄快递寄过去?你真当你老娘好糊弄着呢是吧?”   她后面几句声音没压住,邵庭兰往这儿看了看,邵秋海咳了两声,让女儿别管。他们一向是林淑云拿教育大权,他从来不干预,她说是什么就是什么。   邵庭阳也往客厅看了眼,见他们没在意,便把厨房门关上。   “妈,你也说了是两口子吵架的事,就让我们自己处理吧。”他顿了顿,道:“就只是寻常的斗嘴吵架……没有别的乱七八糟的,你别瞎想了。”   林淑云知道她培养的孩子,不至于干出那种事,但还是忍不住要问,现在得到了确定的答案,也算安心了些。   “行,你说是你们两个的事,那我就不管了。”她语气放缓了些,“下周他过生日,你也别犟着,好好地哄一哄,知道不?别跟你老子一样整那二五八万的。”   这句邵秋海倒是听清楚了,在外面嚷嚷起来,什么二五八万的,他这个人明明为人作风最正派……   说说笑笑的,那股子气打散了,这话也就带了过去,谁都没再提。   吃过饭,邵庭阳就回了房间收拾行李箱。他这次回来就是抽空带爸妈一块儿去做个体检,在家住个三两天就走了,所以带的东西不是很多。   说起身体健康,邵庭兰每年学校那边都会安排体检,不用他操心。但邵秋海以前是厨师,重油重盐早就养出了脂肪肝和三高,上次复查还是邵庭兰带着去的,有几项没查,索性今年都给安排了。   邵庭阳把衣服都收拾好,行李箱腾空放起来,看到书桌上放着两三个快递,抽屉也没完全合上,便想过去整理整理。   一开抽屉,就看到两张拍立得。   一张是顾晏津,一张是他们的合照。   邵庭阳看了很久,轻轻拿起。   晏津只喜欢拍人、不喜欢被人拍,他们出去旅游时基本上都是晏津帮他拍照片,要不然就是两人合照,很少数会留下他的单人照。   那次去D市旅游时,他们一人租了一辆自行车沿着湖边的生态环道骑行,晏津讨厌运动、就慢吞吞地跟着他后面,借着他的风往前骑。   当天天气特别好,他们骑到一处商业点,有个人正拿着拍立得当街叫卖,五块钱一张,旁边很多情侣都在拍。他看着看着,就忽然产生了一种很强烈的愿望,想要给顾晏津拍几张单人照,挑出最好的那一张夹在钱包里。结果晏津听了说他是傻叉,工作室大几十万、几百万的机器不比一个五六百块钱的拍立得更出片?   两人吵吵了半天,还是租了机器。   于是邵庭阳拿上拍立得,顾晏津按照他的指示靠在湖边的栏杆上,风吹过,闪光一亮,一切都刚刚好。   结果按下镜头的瞬间,画面过曝了。   邵庭阳不信命,他好歹也是学过导演知识的,不至于一个小小拍立得都拿捏不了,传出去也太丢人了。于是当天,他在湖边给顾晏津咔擦咔擦拍了二三十张照片,给小摊摊主乐得合不拢嘴,拍到最后顾晏津脸色暗沉,快要抓狂。   好在总算是调好了参数。   在最后一盒相纸用完前,邵庭阳揽着他的肩膀,他笑着,顾晏津眉眼淡淡的、双手环胸,拍下了这张合照。   这段记忆已经尘封在脑海里许久,但奇怪的是,看到照片时,邵庭阳就立刻回想起了当时的心情。   不是笼统的好的或坏的。   是喜悦和满足。   他捏着照片轻轻拂了拂,忽然一声门响,他回过头,邵庭兰大喇喇地走了进来,脚后跟一抬,就把门踹上了。   “……进来也不敲门,”邵庭阳一脸无语,“干什么?”   邵庭兰从小就是坐没坐相站没站相的,很难想象她现在竟然是一名人民教师。说起来,她以前更狂野,拖鞋一甩踩上老弟的床去书桌那边开抽屉拿东西,每次都能把邵庭阳惹生气。   不过邵庭阳结婚后她就不这么干了,虽然顾晏津可能不介意,但她身为大姑子,还是懂得分寸和距离的。   “拿我的快递。”邵庭兰点了点桌上的几个快递盒,“买的太多了老妈要说,我就说是你的,反正你也不回来住。”   “我说呢,怎么突然多了几个快递。”邵庭阳把拍立得放进抽屉里关上,随口道,“最近怎么样?我听妈说你在家养鸟养仓鼠……你那点工资够养活自己吗?缺了跟我说,别不好意思要。”   谁料他话音刚落,就被邵庭兰踹了一脚。   “小屁孩儿装毛的大人,邵秋海同志还健康着呢,不用你来当我爹发我生活费。”她拆着手里的快递,漫不经心道,“怎么了,和那谁闹矛盾了?”   又来了。   邵庭阳一听这个就头疼,恨不得双手投降,“姐,算我求你,别提,行吗?”   不让提?看来问题挺严重啊。   邵庭兰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空白了几秒后,冷不丁地扔出一枚炸弹,“该不会离婚了吧?”   “……”   邵庭阳没说话,他的表情虽然还算自然,但肢体明显有些僵硬。   顾晏津虽然忙,但除去过年,哪次不是跟着邵庭阳一起回来的?前两天突然说要回来一趟,这已经很可疑了,眼下一看他的表情,邵庭兰就几乎可以确定。   “什么原因?来吧,好好聊一聊。”她把椅子拉开,自己坐着,让邵庭阳坐床上去,俨然一副要谈心的模样,“闹这么厉害,总有原因的吧?总不可能早上起来一拍大脑,好无聊啊不然我们去离个婚分个手?我相信你没这么傻逼。”   邵庭阳扯了扯嘴角,本想给个面子笑一笑,但实在笑不出来,就算了。   “你和我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呢?”   他默了默,道:“不是不能说,只是没什么可提的,都是些琐碎的事。”   “你俩到这个地步,就说明琐碎的事不是小事。”邵庭兰神情也严肃了许多,“这话你今天和我说完,我就当没听过,爸妈那儿我也不会说,放心。”   这话她以前也说过。   小时候他犯了什么事,被他姐逮住问话的时候就是这副模样,但邵庭兰也确实信守承诺,但凡她说了这句话,就绝对不会往外说,尤其是跟爸妈说。   邵庭阳脾气好,性格也好,关键是有责任心,邵庭兰实在想不出来,得发生了多大的事才会让邵庭阳离婚。   她的亲弟弟她再了解不过,这些事恐怕不止是爸妈,就算是朋友邵庭阳也很少提及,如果对着亲姐姐都说不了口,可以想见他自己会有难过?   邵庭阳垂着头,拨弄着床单边上的穗子。邵庭兰没有打扰他,安安静静地等着他自己说出口。   “我们已经离了,是我先提的。”   终于,邵庭阳说道。   说完这句他顿了顿,那口气一直没有吐出去,就闷在嗓子里,过了好一会儿才道,“就是……性格不合罢了。”   “前面那句我信,后面那句纯属放屁。”她嗤了一声,“性格不合?你和他谈恋爱谈两年,结婚结了五年,你到今年才发现性格不合的?你别告诉我你跟他也是这么说的,他没揍你?”   “我倒是宁愿他揍我一顿。”   要是能彻底撕破脸,快刀斩乱麻,或许也比现在要好一些。   “你可真是……”   邵庭兰摸摸口袋想找根烟抽,发现自己穿的是睡裤没有兜,于是作罢。   都说清官难断家务事,她也没趴这小两口床底下听他们过生活,自然没办法评断,她也就没多问那些。   “什么时候离的婚?”   “……五月份,五月底。”   邵庭兰闻言,真想按着这傻逼臭骂一顿,离完都几个月了,还瞒着他们。   离婚协议、财产分割那些她没问,钱再多也不是她的,她也信这两个人不至于闹得那么难看,索性就捡了最重要的一件事来问。   “你们俩今年上过床没?”   “咳!!!”   这会儿但凡喝着水,邵庭阳准得一口喷出来,但也用不着了,他自己都能被自己的口水给呛着,咳得脸都涨红了。   “你问这个干什么?”   “那就是上过了。”邵庭兰自顾自地道,“情人节呢?我记得情人节那会儿你俩都在家是吧,我看到你朋友圈发的图了,那天晚上睡了没?”   “这是我的私事吧。”邵庭阳闷着声道,“你能不能尊重我点?”   “看来也睡了,那四月份呢?”   “……”   他不回答,但邵庭兰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忍不住嗤了一声。   “那这不每个月都有吗,也就是说,性生活还算正常,可能还比较频繁。”她一脸难以置信,“所以你俩离婚之前都能睡一块儿,怎么就过不下去了?我不是很懂,这不是很合吗??”   这还离什么,没道理啊!!   “……”邵庭阳扶额,“你一个女孩家张口闭口就是这个你不害臊吗?”   “我害臊什么,饱暖思□□,这是人之本性,很正常啊。你不要觉得女的就不能谈性,这是偏见。”邵庭兰怪道,“你俩那方面既然是合拍的,那还离什么?有什么问题多做做就好了,嘴上不会说话,身体还不会说吗?爱是需要表达的。”   要不然怎么叫做、爱呢?   邵庭阳道:“……你要再说这些,我就跟你谈不下去了。”   “谈不下去是正常的,因为你不想和我谈嘛,这个话题自然就聊不下去了。”   邵庭兰表面看着轻松,还能说几句调侃老弟的话,但心里却很沉重。   感情不是维系一般家庭的最重要因素,但对于他们这种同性伴侣来说,爱、责任和性吸引力,少一样都不行。   邵庭阳不是个担不起责任的男人,这点她十分确信,性吸引力这点也验证过了,那么就出现在最后一点上。   没感情了。   即便是身体有吸引力,但是灵魂无法交融。爱失去了,就会觉得痛苦。   “离婚不离婚的,这是你们的决定,我也不好干涉。”她想了想,还是道,“我就问你一句话,你老实回答我,是性格不合、还是因为不爱了?”   邵庭阳笑了一下,那笑有点苦涩。   “我……”   “我不想听那些冠冕堂皇的说辞。”她打断了他的话,“我就想听你的真心话,到底是什么缘由。”   到奔三十的年纪,谈论爱不爱的,已经不是幼稚不幼稚的问题了,而是不适宜。乍一听没什么问题,但又总觉得怪怪的:难道除了爱不爱的,就没有更重要的事了吗?没有自己的生活和工作吗?   但邵庭兰不这么认为。   尤其是在弟弟的这段感情里,她觉得比性格、性别、家世、工作什么的都重要。这一点,在当年邵庭阳带顾晏津回来见爸妈时她就已经深刻明白了。   邵庭阳沉默着,此时此刻他完全不像是广告牌上意气风发、光鲜亮丽的明星,倒像是一个刚从赌桌边离开的失意者。   过了很久,他道:“有时候,我跟他在一起特别高兴,但也有时候,又特别痛苦。”   “痛苦?”   “对,痛苦。”他喃喃道,“你明白那种感受吗?我晃过神来一看,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我变得越发不像自己了。”   顾晏津是怎么想的呢?他亲眼看到自己的枕边人潜移默化地变成了另一个人,会不会有一天反应过来,也吓一跳?   “我以前觉得婚姻就是付出,喜欢是不求回报,但真正坠进去时才发现不是这样。”他说,“你付出得越多,就会越想要索取,越索取,就越把我们绑得更紧,紧到甚至无法呼吸。”   邵庭阳曾经想要改变他,但后来发现,即便那样做他也没有得到真的快乐。   现在一切都是他曾经想要的,邵庭阳紧紧地把他抓在手心,但是多年后回头看,却忽然忘了什么是现在的他想要的。他找不到答案,也找不到出口,于是找到了另一种极端的方式。   他故意挑起事端、跟顾晏津吵架,看他气得脸通红、想骂又骂不出来的模样,心里竟然会松快一些,好受一些。两个人一起难过,好像伤口就没有那样疼了,大概是因为那时他们都是被刺伤的人,是两个互相怜悯的弱者。   他紧紧抱着对方终于感到了一丝安慰,而顾晏津也因为他的痛快得到了短暂的解放,他们的关系在这一刻终于回到了亲密和睦的时刻。   但过几天,两个弱者就又变成了一个人。   顾晏津依旧往前走,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直到下一次因为不甘、愤怒,邵庭阳伸出手再次将他拖下水,两个人在海面下共沉沦。   邵庭兰张了张唇,但还是选择沉默,听他慢慢诉说。   “我花了很长的时间才意识到这样是不对的,我们之间的关系很不健康。”邵庭阳道,“就像是根基已经烂掉的苹果树,再怎么浇水施肥也长不出果实。再拖下去,我们只是一遍遍地重蹈覆辙,不如就这样结束。”   说到这儿,邵庭兰终于明白了他说的那句话的意思。   原来没有隐瞒、没有欺骗,坚持走了七年这样长的路,也还是“性格不合”。   邵庭阳自嘲道:“姐,我是不是很可恶?有时候我想到自己的所作所为,都……”   邵庭兰摇摇头。   “这不是你的错,也不是他的错。”她叹息了一声,摸了摸他的头,“如果这段关系已经走到了这一步,那么就先放下吧,整理好自己的感情。”   有时候爱得太用力,就像是把西瓜重重地砸进一口矮井里,却找不到合适的方式把它捞起,于是只能弯下腰去试探,但每次指尖碰到时,它却又在不经意地悄悄划走。   最后只留下失望和失落。   老实说,邵庭兰并不觉得完全没有转圜的余地,但也正是因为旁观者清,很难和他感同身受,所以她才选择不说出口。   不合时宜的建议,和一把伤人的刀没有区别。   “分开也好,先好好整理自己的感情,再做其他的决定。离婚不一定代表着结束,但想要重新开始一定得是你们两个人都愿意。不管做什么决定,我都会支持你。”邵庭兰最后道,“爸妈那儿我会帮你保密,如果你确定真的不走回头路了,就自己和他们说吧。”   “知道了。”邵庭阳心里微微一暖,“谢谢姐。” 第15章   虽说是回来住两天,但实际上邵庭阳办完该办的事就走了。   他这个月行程满得很,出席完某个品牌的线下活动后就要赶去录制节目,时间紧迫,连在家好好休息一晚的时间都没有,直接飞回了A市。   邵庭阳那头忙得到处转,一点私人时间都挤不出来,顾晏津却是完全相反,每天睁眼起来就是吃和睡,时间全部用来刷手机打游戏,整天无所事事。   顾晏津每年都会给自己放一两段长假,以前他和邵庭阳会协调假期,尽量凑在一起休息。今年因为离婚的事他无心放假,几乎是无休地干了大半年,眼下猛然从快节奏里挣脱出来,很是不习惯。   梁映在拍戏、陈世杰到现在还在大山里不见人影,其他几个朋友也是各有各的忙,也就只有唐遥有空出来和他吃顿饭、聊聊天,不过次数也不多。   回家休息的这几天,顾晏津还顺路去探望了梁映的老婆赵尔欣。   她现在怀孕已经第七个月了,肚子和之前相比,明显地拱出了一个小尖。顾晏津看她站着坐着都得抱着肚子,走路弯腰时都有些许吃力,但气色看着还不错。   梁映不在,顾晏津隔一段时间就过来帮他看看,给赵尔欣带些吃的喝的补品,要是家里灯泡坏了、或者水龙头滋水就顺便帮忙修一修,省得还要叫工人上门。   小区安保虽然好,但到底家里只有她们两个女人,难免不放心。   “我看天气预报都四十度了,你这几天就先别来了,这儿有阿姨照顾我呢,真有什么事我再打电话叫你就是了。”   赵尔欣长相算不上很惊艳的那种漂亮,但是眉眼柔和中又带着一点女性独有的韧性,“这个天的叫你往外跑,我都怕给热中暑。”   他俩处得跟姐弟一样,赵尔欣跟阿姨介绍时也直接说这是她弟弟。   “也不是怕有什么事。”顾晏津盘腿坐在沙发上吃葡萄,“我听梁映说,他们组这几天又是连轴的大夜戏,又忙又累的。我替他过来看看,他心里能安稳些。”   异地就是这样,就算视频里能看到,心里也不安定,非得自己亲眼看到才能放心。梁映是看不到了,顾晏津就索性帮他走一趟。   “那你等凉快了再来也一样的,非赶着大中午的开车过来,热一头汗。”   顾晏津应了,“那我上午来。”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赵尔欣看着时间差不多了,起身去了趟厨房。等再回来时,她手里端着托盘慢吞吞走了过来。   “晏津。”   顾晏津闻声回过头,看见她手里托着的东西,顿时愣了。   托盘里的是几个小巧的马芬蛋糕。   那一看就是赵尔欣亲手做的,巧克力味的,上面撒了一层糖霜,看着小巧精致。大概是刚从烤箱拿出来的,空气里散发着淡淡的可可粉香气。   “噔噔噔,”她露出笑容,真挚道,“提前祝你生日快乐。”   顾晏津生日那天还在剧组里,赵尔欣想着到时候闹哄哄的,与其那天给他发祝贺,还不如提前说,也清静。   “知道你不喜欢过,所以只做了几个小蛋糕。”她努了努嘴,“喏,连蜡烛都没插,这样满意了吧?”   顾晏津愣过之后,笑了笑。   “满意,”她都细心体贴到这个地步,顾晏津自然不会再矫情,“太满意了。”   赵尔欣和他不一样,应该说大多数人对生日的情感都不像他这样淡薄。顾晏津自己觉得无所谓,但在她看来好歹是生日、不能真的说不过就不过了。   但赵尔欣也不会踩着他的雷点大操大办,稍微沾点喜气就行。就像长寿面一样,吃一口那也算吃,主要是讨个好彩头。   就这么一口一个的小蛋糕叉,也营造不出什么笼重的氛围,他们就跟吃下午茶一样,就着刚泡好的红茶吃点心。   赵尔欣做的马芬蛋糕不那么甜,但是有一股浓郁的巧克力味,小小一个里面还加了榛仁碎和葡萄干,口感一下就丰富了起来,面粉发得也格外得松软。   顾晏津也很捧场,吃了好几个,直到实在吃不下了才结束。   “你最近也瘦得太多了。”赵尔欣看他那个食量,感觉都没自己没怀孕的时候吃得多,“你中饭吃了吗?没吃我让阿姨热一热。”   “吃过了,就是天气热,没胃口。”顾晏津摇摇头,“没什么大事。”   赵尔欣摇摇头,“你啊……”   她看他那副不在意的样子,就知道自己说了也没用。她以前也和梁映分过一次,分完那两个月暴瘦十几斤,格外明白这份痛苦,更何况是这么多年的婚姻。   好在马上就回去开工了,有工作栓着,倒也不用特别担心。   不过她还是说:“在组里照顾好自己,有什么事打电话给梁映,凡事都有他照应呢,别自己闷在心里。”   顾晏津说了声好。   ·   过了两天,终于到了再刺录制的时间,顾晏津总算从这种颓废的生活中挣脱出来。再回到横店现场,不知怎么的,他总有种恍如隔世、飘忽欲坠的不现实感。   上次录制到分组完毕后就结束了,统共录了四五个小时,顾晏津这一队报名的人数倒是没有当时想象得那么凄凉,一半一半。大部分都是看中他名导光环才报的名,毕竟同在一个组,如果表现优异说不定还能被顾晏津挑去做新电影的角色,邵庭阳不就是他一手发掘的么?   出于这个原因,也有几个实力很不错有自信的演员主动申请了他们组。剩余滑档的各自补完四支队伍,最后剩下几个替补的名额。   是走是留,就看这一期录制的结果了。   隔了小一周,顾晏津放假放得连自己队伍里有谁都快忘了,趁着彩排时大概翻了一下资料熟悉了自己的学员。   他队伍里的六名学员,陶文乐、广吉、潘向文,黄好、金安蓝和杭笑,男生三人女生三人,还算是比较平衡的。   录取结果是薄曼青和他共同商定的,薄曼青看着不是很起眼、也不太会说俏皮话,但性格很稳重,那天中场休息时她到处跑,给顾晏津拉了不少票。   薄曼青还跟他建议,希望他能够先尽可能地录合适的女学员,再进行填补。   她的理由是学员中男女生人数并不是完全平衡,本来就是男多女少,有些女学员还会更偏向于选择女导师,而且顾晏津太严厉了,这也是个劝退点,这样下来,他们这队能争取到的就更少了。   男生缺位可以从候补里面招龙套,再不济还可以女扮男,但反过来就难办了。   顾晏津想了想,最后采纳了她的提议。   值得庆幸的是,由于剧情剪出来时间线还是连贯的,所以这次拍摄没再进行尴尬的打招呼互动环节。   熟悉完成员和流程后,摄影助理在镜头面前打板,就开始进行分组拍摄。   顾晏津让薄曼青把小队的人叫了过来,大家商量挑选演出时的剧本。   和其他同类型的综艺流程略有不同,《幕后大师》的导演和编剧并不打算一上来就给每支队伍固定的选题,本来演技类就避免不了要翻拍经典,如果框死了题目和类型,那样拍出来就跟八股文似的,太死板、不好看。   翻拍是躲不过的,但旧瓶也要装新酒,不能总给观众看剧本造就的产物,适时地让演员们发挥主观能动性,反而能调动节目的看点。   因此,导演和编剧连熬了大半个月,整理出了上百道影视作为“题库”,并按照类型分类,比如古偶、武侠、现代情感、谍战等等。每个小队自主选择完一个大类后,再在其中抽选表演的片段。   整个过程充满随机性,每场比赛中每个大类里会放五部不同的电影电视,你不知道是会抽到经典佳作还是低分电影,也不知道选的题目会不会和别人撞上,总之全程充满意外和惊喜。   在这种情况下,选择就更为重要。   几个学员齐聚在每个导师的会议室里,顾晏津坐在侧边看资料、没有开口,他们也不是很敢说话,你看我我看你的,最后还是薄曼青推动了流程。   “你们有什么想法吗?”她主动承担起助教的责任,询问,“我觉得可以趁这个机会,大家讨论一下各自擅长的风格和类型,然后再来确定,你们觉得呢?”   众人自然是没有异议,只是要当众讲出自己擅长的风格,就未免有些王婆卖瓜了,谁知道说出来会不会被顾晏津喷。   会议室沉默了半晌,最后其中一个叫潘向文的先开口:“那我先来吧,说的不对的大家可以帮我指正,我觉得不管是演技还是个人形象,我比较适合严肃正剧。”   顾晏津对这个潘向文有点印象,他记得也是科班出身的,外形算不上很帅,但人长得周正、沉稳,演技也不错,常年在各大年代剧和正剧里做三番四番配角,面试的时候顾晏津觉得他还有发展的潜力,就投了待定。   他也是顾晏津队伍里比较有实力的一员。   潘向文开了这个口子后,大家也都陆陆续续介绍起了自己。   黄好给自己的定位是目前还在古偶里打转,其他类型因为还没有尝试过,所以暂时不太清楚。她和潘向文一样之前也在配角里面打转,不过她运气更好,签的是大公司,在自己公司的剧里演了一个深情女二,播出后剧火了,她也跟着鸡犬升天,现在已经能接触到一些女主剧本了。   广吉是少数民族人,从小学武,是武打演员出身。他的外形也是现在娱乐圈少有的粗野硬汉形象,他说希望能出演一些武侠类的或者是古装剧侍卫这类的角色。   陶文乐则是偶像团体出道的艺人,唱跳勉勉强强能听,主要是长的很奶油小生,演技就不敢恭维了。而且有一些反驳型人格,其他人客观地插了两三句话,就被他反驳了好几句,弄得场面很尴尬。   剩下的金安蓝和杭笑,都是演技可圈可点的女演员,其中杭笑手里握着几部女主剧,目前也有一番女主剧在找她洽谈,算得上是队内还算火的;金安蓝就没那么出众了,她五官有些扁平,单看脸在娱乐圈算是比较普通的,但身材很好很性感,所以经常出演各大现代剧里的蛇蝎女二或者是恶毒小三。   一圈人介绍下来,发现大家类型各不相同,但凡有点实力的那饭都吃不到一口锅里,没实力的诸如陶文乐,则强烈表明还是希望演古装剧,起码能稍微掩盖些他的缺点。   大家争执不下,谁都希望选择自己擅长的或者是能稍微沾点边的类型,吵到最后,都把目光投向了助教和导师。   薄曼青不说话,示意自己做不了主。   她也不是很想做这个主。   有些演员长得漂亮但演技不足,是个实打实的花瓶;有些演员演技比较模板化,需要导演慢慢调教;有些演员是大场面冲突的戏眼,有些演员水平和队友完全不是一个层面,画风看着十分割裂。   作为导师、整个队伍的领头人,就必须做出抉择,如果选择最符合整个队伍风格的类型,不可避免的其中一些个性鲜明风格突出的演员就需要做出牺牲,或者是拖后腿的演员需要加倍努力赶上大部队的步伐。   这个节目设置的第一个关卡,不仅是考验演员的、也是在考验导师的调度能力。   顾晏津已经喝了大半天菊花茶,眼见着讨论声音越来越小,他轻轻咳了一声,大家就跟上课的学生听到老师示意一样安静了下来。   他摸了摸杯沿,先问薄曼青:“你觉得呢?”   薄曼青愣了愣,有些迟疑。   刚才她一直没有掺和进这些人的对话,就是觉得每个人都在说自己的,没有人在为团队考虑,但如果从团队的角度出发,说话又难免伤了人情关系。   她想了想,说:“我觉得大家刚开始合作,还需要一些时间熟悉彼此,可以先排除掉一些难度大的类别,比如谍战、喜剧、职业剧这类,尤其是职业剧,我们拍摄时间短,留给彼此做功课的也不多,盲目挑战这种不了解的角色可能会翻车。”   她没说选哪个,而是说不选哪个,虽然有点滑头、但也算是降低了风险。   大家仔细一想也确实是这个道理,多得是医疗剧法医剧漏洞百出的,人物如果立不住、逻辑有问题,那观众就很难再把目光聚焦到演员的表演上了,于是纷纷表示同意。   顾晏津觉着这真是有意思,不禁放下了手中的水杯。   “你们来这儿的目的是什么?是等着被淘汰、还是想混到晋级?你们觉得能混到什么时候?”   三连问压得会议室内鸦雀无声。   顾晏津扫了一圈,没人敢回答。   “拍完这档节目,靠着剪辑的镜头赚了一波热度,然后继续混。”他嗯了一声,“偶尔运气好撞上了好本子好团队,红了一波,然后转头就扑,也不知道什么原因,就这么继续碰、继续拍,等着老天爷赏脸的那天,是吗?”   明明是张顶漂亮精致的脸,可眸色淡淡的、嗓音也淡,听得人头皮发紧。   过了半晌,陶文乐问:“那我们选什么?”   其他人嗓子都干了,没想到这陶文乐真是个愣头青,竟然还真的问出口,不、说他愣头青都是轻了。   顾晏津视线从他身上掠过,那眼神,带着点身居高位、说一不二的冷冽。   陶文乐被他看了一会儿,僵硬地收回了视线,低下头跟没说过这句话似的。   哎,也真是年轻。   薄曼青都要以为这群人惨了,却没想到顾晏津根本没理会,“按曼青说的,把那几个高难项先排除,剩下的几个里你们选个人出来抓阄,抓到什么是什么。”   他还是给了这组实力不强的选手一次机会。一次挑战机遇的机会。   说着,他站起身,点了点桌子。   “下次别让我听到这种话。”他道,“没点心气当什么演员?能拍就拍,不能拍滚蛋。” 第16章   等到顾晏津离开后, 这几个学员才敢出声。   “顾导比我想象中还要严厉,好吓人……”   “是啊,不敢说话了我都,怕说错被骂。”   大家用词都挺克制, 只是在摄像头面前说这些怪尴尬的, 所以聊了两句后就转移了话题。   “顾导还挺年轻的。”广吉感叹。   这话说的大家都笑了。   金安蓝调侃, “你以为他多大啊?”   黄好深有同感, “其实我也是这么觉得的。比我想象中还年轻, 看着和我们一样大。”   “他也就三十岁出头吧?”   这话一说出口, 众人不禁都感叹了一声,“成名早就是好啊。”   圈内找演员虽然大看名气和号召力, 但出道早成名早对演员来说其实是件好事, 花期更长, 也有充足的时间转型。   演员这行在三十五岁以下都能吃那口青春饭,但问题就在于这之后的转型路该怎么走。   合适的剧本本来就少,让一线二线演员降级去给别人作配, 演妈妈或者反派这种戏份,是谁心里都不平衡, 更何况还有一圈演技派中年演员在市场里顶着,僧多粥少, 难免焦虑。   他们队伍也就陶文乐年纪最小,金安蓝和潘向文两个人年长,金安蓝今年刚过三十、潘向文三十三, 还比顾晏津大一岁。其他人也都二十六到二十八左右的样子,说起来和邵庭阳差不多大,但实际上可差得远了。有些人二十八就能红透半边天,有些人这个年纪连主角剧都没演过, 同龄不同命啊。   “成名早好是好,但也不是能定生死的。”薄曼青安慰道,“干这行的还是得自身打铁硬,我小时候还是童星呢,但中间也磋磨了好几年。好好打磨自己,自然会有机会的。”   导演和他们不同,导演又不吃青春饭,甚至在年轻人和老导演之间,投资方自然是更愿意选用后者。她听说顾晏津早年也是默默无闻的,只是他天分高,几部电影下来就打出了口碑。   但怎么说像他这样的天才还是少,大多数人都只有半桶水的水平。   薄曼青自认也不是个天赋型选手,但她也知道有天赋的就那么一批人,只要自己足够努力,也是能缩小和他们的差距的。   这些话她很少在公众面前说,主要是听着有些站着说话不腰疼,但她心里确实是这么想的。听这些人垂头丧气的,她就忍不住想起了在求道之路上摸索的自己。   大家被她鼓励了一番,也都从低落的情绪中走了出来。   时间紧迫,几人讨论选定了类型范围,再通过抽签选出之后要代表他们队上去抽选剧本的人。   直到快抽签时,顾晏津才回来。   他离开那一趟倒不是为了摆架子耍大牌,只是单纯走开去准备前采。   做综艺就是要面对无时无刻的采访,前采、备采、后采,花样多得不行,这些都是重要的素材来源,可以丰富综艺的观感,也方便制造重点。   但这对于嘉宾来说就没有那么愉快了,一走进去好几台黑洞洞的摄影机都对着你。说的好听点,这是在挖掘你内心最深刻最真实的想法;难听的,就是侵犯隐私,区别只在于是你主动说还是被动说而已,是个人都会觉得不适,很正常。   影视剧稍微好些,但也会拍摄花絮、采访演员在拍摄过程中心得感悟,用作宣传的手段之一,有些花絮拍得好,也会吸引一批观众。而且不仅剧组的人员要拍,演员的助理也时不时地举起手机或相机拍摄素材,整个片场就是处在一个巨大的摄像头下,到处都是盯着看的“眼睛”。   顾晏津掐着抽签的点回来,正好看到了结果。   本次出去抽签的人是陶文乐,说起来他手气也是够差的,抽到的竟然是一部还挺有名气的家庭伦理剧的片段。   说手气差,是因为剧情特别无语,看得人肺都要炸;但说有名气,是因为这部剧迎合了中老年人的喜好,集狗血于大成,cvb成绩也很不错,是好几档卫视的年冠,年初的还又被拉出来播了几遍。   剧组选的这个片段难度不算大,但问题是剧情很狗血,讲的是女主怀孕生孩子,人还在医院里住着,结果意外发现老公出轨,崩溃下在病房里大吵大闹。女主的闺蜜和哥哥知晓后都过来帮她撑腰,和男主、公婆吵得不可开交。   看完样片后,大家陷入了沉默,都有点后悔。   “我手气一直很黑。”陶文乐捂着脸说,“要是我是红手,也不会被抽去选剧本了。”   大家:“……”   这倒也是。   “没事。”潘向文常年出演配角经验丰富,“其实这个片段还行,人物填充量够,情节张力足,场景妆造都简单,我们能节省很多时间。”   反正抽签的结果摆在这儿,是没办法改变的了,大家也只能接受现实。有他带头,几个学员也共同参与讨论了一下。   其他的倒好办,唯一的问题是这个剧情太糟心,也不够流行,就算他们演出来可能也不那么讨喜,而且还很老套。   要按他们的想法,还是希望顾晏津能帮忙改一改剧本,他虽然是导演,但编剧功底也很深厚,《冬旅》就是他个人的剧本,可见是完全可以信任的。   最重要的是,他们觉得顾晏津这样的名导来拍这种狗血伦理剧,他自己大概也挺不乐意。   顾晏津戴着眼镜自始至终都坐在一旁看他们讨论,一言不发,听到潘向文的请求时也没有直接答应。   他先重播了两次样片。   第二次看时大家还是无语,但样片放到第三遍时,所有人心就都静了,知道他是那种做无用功的人,于是终于开始关注画面和人物那些之前被忽视的东西。   等第三遍播完,顾晏津关掉画面,“现在看完了,我想听听你们对各个人物的思考、见解。”   他扫了一圈,随手点了一个。   “黄好,你先说。”   黄好顿时紧张得心一跳,仿佛回到了高中被老师点名答题的时候,主要是顾晏津那副斯文严格的模样太像了,谁听了心里都忐忑。   她平复了下心情,把剧情回忆一遍后,挑了剧里比较简单的人物,也就是得知丈夫出轨的妻子来分析。   一开始她话还说得磕磕绊绊的,但看顾晏津没反驳,脸色也不是很难看,后面就讲得比较顺畅了。   说完,大家鼓励地鼓了鼓掌。   顾晏津没挑她说的是对是错,继续点人让他们分析人物。好歹都是演过戏的,这样一场略有些刻板印象的戏再差还是能分析个四五六来。   顾晏津听完,神色依旧淡淡的,没点评他们的分析,只道:“我听你们刚才的意思,是觉得这场戏发挥空间不够、不‘好看’。实际上,你们能接触到的很多都是这样的剧本,我不是说婚恋剧,而是说俗套的本子,很多拍出来基本上换汤不换药。   我想问你们一个问题,假设你们现在没戏拍,这样的剧组找上你,那么你们接还是不接?”   大家面面相觑,弱弱地说:“接……”   当然是要接的,饭都吃不上了,还挑食么?有总比没有好。   “不管剧本怎么样,只要有戏拍就有曝光,积攒下去总能等到机会。”   顾晏津点点头。   “拿到剧本时,演员不要总想着这个剧情怎么这么烂,不好发挥。剧情有问题是编剧和导演的责任,剧组不同职务都有自己的职责,不是每个演员都有能力也有权利修改剧本,那不是你该干的事。”   演员最重要的是信念感,自己都不相信要饰演的角色,又怎么可能得到观众的认同?   “就像今天,结果已经摆在在这儿,就要先去考虑怎么在有限的空间里尽可能地发挥,让这个剧本里你觉得没什么特色的人物活起来。就算剧本再烂,制作团队在不可靠,起码你的角色是属于你的。”   “当然,”他缓缓道,“有些实在不合理的可以适当改剧本。但那是建立在你了解人物的情况下,有这个自信去和导演、编剧谈论,而不是任凭自己的喜好去干涉剧组创作,那是对剧本、也是对工作人员的不尊重。”   为什么有些老剧明明剧情很雷人,但再回过头去还是能看得下去,本质上是因为人物在观众的心中是真实的、有血有肉的。演员不可能只接到适合的角色和剧本,在环境不利的情况下就更挑战演技。   他这番话说得结结实实,讲完嘴皮也干了。   有的学员一点就通透,也有人懵懵懂懂的,但隐约也明白了为什么。   顾晏津确实不教他们演戏,但他教很多演戏之外的东西。   这些也是很少人会提到的东西。   起初,面试时他过于冷淡不留情面的态度劝退了不少人,大家都觉得他有些毒舌冷傲。但现在又发现,实际上又跟他们想象中完全不一样。   顾晏津确实是有傲气的,因为他有足够的实力,但他也不随意轻视人。或者说,他不轻视努力的人。   圈内的风气是利益至上,演好一个角色?不重要。资方只看你能带来多少回报,只要你够红,哪怕演技稀巴烂,也多得是资源找你。红到某个阶段后,身边都是捧着你的人,是很难再听到真实的声音、也很难再去追寻真理的。   这很正常,也很普遍,所以保持平常心才格外难得。顾晏津也是看他们有些浮躁了,才特意‘敲打敲打’。   这就是一个充满竞争的环境,再沉静的人也会受到环境影响。但他希望这影响是积极进取的,而不是沮丧和摆烂。   眼看着他们状态好了不少,顾晏津终于开始正题,他找了根教鞭,重新播放样片,一段镜头一暂停地给他们讲课。   比如在拍摄这一个大全景时,为什么画面看上去那么鲜活,即便是没看过的人也能很轻易地脑补出剧情。那是因为取景框里的每个人都在戏里,每个人都沉浸在角色里,根据对方的表情动作和对话做出相应的反应。给的情绪足够明确饱满,观众被带进去,不会想起谁谁谁哪个演员的表演有瑕疵,只会真情实感地生气。   再者,演员的站位也有讲究,除去镜头需求的走位之外,身体倾向和肢体动作也代表了一定的情感。比如剧情是男女方两方阵营,那么身体倾向很容易有区别,比如女方会站在更靠近女方的病床边,而人物性格又会再带来更细微的区别——   女方的闺蜜会更倾向于靠近躺在床上的女主,而粗心大条的哥哥不太会注意妹妹的情绪,反而是会想要先找那个混蛋妹夫算账,给她出口恶气。   在场的人几乎都是女方的亲密关系,但因为立场不同、性格不同,产生了这些细微的变化。   实际拍摄过程中,有些导演不一定会注意到这么细致的东西,他也无法帮每个人抠得那么细,但是作为演员需要有这样的意识。   这段不到十分钟的剧情,他带着学员手把手拉片子、拉了一个多小时,连不同机位的布局也都顺便讲解了,说到最后嗓子都干得难受。   顾晏津不和他们讲表演的技巧,那些不是他擅长的,但他会告诉他们导演是怎么调度的,在导演不开窍的时候,演员就需要有判断优劣的能力。   当发觉这个情绪、这个画面给得不够好的时候,可以和导演提出再来一条。   毕竟有些导演只是出来打工的,看你演成什么样他都给过,拍完只等钱进账。但对于演员来说效应只有在播出后才能完全体现,这就是一场豪赌。   工作就是这样,看谁更负责。   拉片子的过程十分枯燥,更别提他们还是一路舟车劳顿、到现场几乎没有休息就开始彩排和拍摄,身心疲劳是肯定的。但课越讲到后面,黄好他们越精神,有的去找助理要纸笔记下重点,有的直接开了录音,打算回去再做整理。   这些都是他们后续排练时需要注意到的问题。   顾导未必会像庄高飞、何安行那样手把手在现场帮演员调整、带他入戏,但他教的东西也绝对是实打实的干货,一点水分都不带的。   剩下的就只能交给他们自己。   拉完片子,小队终于能等到几分钟的休息时间,也能稍微活动下坐到僵硬发痛的肌肉了。   时间紧迫,接下来他们就得收拾东西坐大巴去拍摄地点,实际上其他组动作快的都已经走了,除了录采访的只剩他们还在这儿坐着。   顾晏津的个人物品早就收拾好了,他有专门的保姆车接送,不必和学员们坐在一起,什么时候出发都行,时间也更随便。   只是这一下午耗过来,铁打的人也不免疲惫,想到晚上还不知道要排到几点,他就去阳台后面的小庭院抽了根烟,醒醒神。   大约是前几天台风过境的缘故,横店意外地凉爽,晚上风吹过这片空荡荡的楼道,穿着短袖竟然还有些凉。   不仅是温度降了,气压也低,在屋子里待久了就闷得慌,尤其是现场人还多。还好室内拍摄期间空调不间断,不然更加胸闷难受。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忽然听见身后响起隐约的脚步声,便转过头看了一眼。   B楼拍摄已经结束,灯光几乎都关了,两栋楼的连廊一半漆黑一半明亮。   顾晏津有轻微的近视,平时他不怎么戴眼镜,从屋子里出来时也顺手摘了,这会儿在夜晚下视线更模糊。   他看了两眼,视线里还是一片乌黑,便打算转回去,然而就在下一刻,一个人冷不丁地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正正好好地,撞上了他的目光。   是邵庭阳。   看见他坐在台阶上时,邵庭阳还有些意外。   怪不得这点风就把他的胳膊吹出鸡皮疙瘩了,顾晏津心道,原来是预兆。   他收回视线,自顾自地把玩着手里的烟,耳朵听到那脚步在原地了一阵,然后慢慢地靠过来。   这边没有摄像头。   “出来透气么?”他问。   顾晏津嗯了一声。   他背对着邵庭阳,看不到对方的表情,但听脚步声就知道没有走。   邵庭阳站了好一会儿,站到顾晏津都有些不自在了,才迟钝地意识到他好像有话想说,就又把脸转了过来。   连廊顺着侧边的台阶往下是一片下陷的小花园,但没有种什么花,只有不知道品种的杂草和景观树。顾晏津一条腿懒懒散散地靠着台阶边缘,转过来看他时月光正好洒在他脸上,清冷模糊,像一块未经雕琢的清透的玉石。   又起了一阵风。   刚吹走的烟雾被风若有似无地带了回来,略微呛人,顾晏津咳了一声,然后就听邵庭阳问:“还应付得过来吗?”   “?”   这话问得莫名其妙。   “我为什么应付不过来?”他反问。   邵庭阳没说话。   他没头没尾来了这么一句,话里没名没姓的,顾晏津也不是很高兴。   “这是我的工作,再应付不过来我也会让它应付得过来。出来挣钱,不寒碜。”顾晏津把那根烟抽完,站起身,“没什么事我先走了。”   邵庭阳也没拦他。   他回去时,学员们已经收拾好了东西,导演、跟拍和fpd带上器械跟他一块儿上车,准备一起出发去下个拍摄地。   等坐上车,他才慢半拍地想起,邵庭阳刚才那句话难道不是嘲讽,是在担心他忙不过来?   ——应付得过来吗?   ——实在不行,我换过来帮你。   “……”   顾晏津按了按眉心,但就这么一伙儿功夫过去,再回忆刚才那副场景时,他又有些记不清邵庭阳说话时的表情了。   去往拍摄地有一段路还在修,车驶过时微微摇晃,顾晏津在这阵颠簸中想了许久,也不确定真正的答案,便索性给唐遥发信息。   顾晏津只是敏感尖锐,但说到心思细腻,他们中间还是唐遥最细心。   他把大概情况编了条信息发给对方,又问:“你觉得他是什么意思?”   唐遥今天下班早,信息回复得也快。   “你觉得他是什么意思?”   “我是在问你呢,你又踢回来干什么。”顾晏津回,“他话也说不清楚,烦人。”   说起来,邵庭阳以前明明很直率的,只是在他面前有些害羞罢了,但该表达的时候还是很擅长表达的。   他有时候想起,就有种说不出的酸涩和无力感。   过了一会儿,唐遥回:“很明显,跟你学的。”   顾晏津看了两秒,决定把他拉黑。   被这么一打岔,顾晏津回过神时,发现自己到了拍摄场地,便也收起了那些心思。   不管邵庭阳说了什么,既然过了这个时间,再多想也是无意。   关于短片拍摄,顾晏津的想法是希望他们能脱离样片,重新排一出有他们风格的戏。几个学员也都同意,一是这剧情本来就算不上好,一味地模仿只是狗尾续貂,还不如推陈出新。   至于剧本剧情,虽然顾晏津说要他们适应,但也不是完全照搬照抄,有几处情绪完全可以修改得更好,更符合当下的情境,以及照顾晏津的想法,台词也可以再稍微调整。   于是其他人在那儿琢磨人物情绪、就着旧剧本搭戏走位,顾晏津和薄曼青找了台电脑当场修改剧本、画分镜,主要是顾晏津提意见,薄曼青修改。   因为他还需要兼顾检查机位、灯光和道具的布置和调试,以及要提前规划拍摄哪些空镜。   他有时不经意抬头看到不远处排练的学员时,就好像回到了那天话剧院里看唐遥他们排演的场景。   他和唐遥的身影逐渐重叠。   由于这场戏是白天戏,晚上灯光再怎么布置和真正的白天还是不一样的,所以只能放到第二天早上拍摄。   每组拍摄时间只能到明天下午六点,还需要留出时间剪辑成片,后天就要展示评分,时间非常紧迫。   此时已经是晚上九点,他们还没有完整地进行一遍走位,甚至完整的剧本都没有拿到手。所有人都在抓紧工作,没有一个人偷懒懈怠,摄影棚边缘拼在一起的长条折叠桌上摆满了咖啡和零食,拍戏是体力活,只有充足的体力、再配上不间断的咖啡下去,才能保证进度。   薄曼青拍戏这么多年,连带编剧进组都没有过,这次还是第一次主笔编剧的工作,别提压力多大,好在顾晏津没有完全放手不管,时不时地过来盯一盯进程,再提出具体的修改意见,到晚上十点多的时候,剧本总算是修改完成,电脑桌面上也堆满了“吵架戏1”、“吵架戏1.2”、“吵架戏1.4”、“吵架戏2修订”、“吵架戏2修订2”、“吵架戏2修订最终版”、“吵架戏2修订最终版-111”、“吵架戏2最终稿1.1.1”的文件。   顾晏津:“……”   他看着屏幕顿了三秒,表情很复杂地拍了拍薄曼青的肩膀,“挺好,你已经掌握了编剧的精髓。”   薄曼青听到他这句话,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不同的文件版本是很重要的,如果只是用修订模式,很可能修完发现上上版的某句话还不错,但那时已经被覆盖掉了,这些都是她自己在亲身体验时才明白的血汗经验。薄曼青做事很严谨,这份严谨不仅体现在不同版本的文件上,她甚至还忙里抽空地按照文件名进行了排序整理,好让桌面看起来不那么乱。   当然可能只是掩耳盗铃罢了。   新的剧本很快就被交给助理统一打印,由于顾晏津全程盯着,看一眼剧情就大概明白了灯光那些该怎么布置,所以剧本出来后基本没有大改,只根据实际情况做了些微的调整。   学员们刚对完戏、好不容易抓到一些感觉,就拿到了全新的剧本,现在不得不开始重新背台词。   顾晏津知道完全可以等到剧本改完后再让他们去熟悉,但他没这么做。   剧组里临时改戏、加飞页是很正常的情况,对于演员来说背台词是基础到不能再基础的基本功,就算这几场的戏全部改掉、改得一个字都不剩,演员也必须及时背完,调整状态进入角色。   就像他拉片子之前说的,没有那么多机会留给你准备,适应片场的突发状况也是演员的职业素养之一。   更何况,那样时间也不够。   现场调试得差不多后,他拍了拍薄曼青的肩膀,示意她跟自己走。薄曼青不知所以,跟过去后,顾晏津叫住了一个正在忙的摄影副导演。   “你在分配导师之前学过相应的导演知识是吧?我记得你的那个短片拍得还可以。等下演员排第三场戏的时候,你也跟着锻炼锻炼。”顾晏津说完,又对副导演道,“你带她熟悉一下,等下让她掌机试拍一段。”   副导演看了看薄曼青,点了点头。   薄曼青:“???”   这两个导演行业的人一脸云淡风轻的样子,薄曼青差点以为自己听错,她愣了好几秒才道:“顾导,我、我,你让我来导戏吗?”   “不然呢?”顾晏津都已经准备走了,闻言道,“我说得还不够清楚?”   “可是、可是……”   她想说自己其实没多少这方面的经验,但话到嘴边忽然又语无伦次了起来。   演员这行已经算是不怎么排挤女演员的,但同水平的情况下,男演员可以从配角飞升到一番,但女演员飞升却多得是只能搭二番的,电影圈就更不用说了。   电影只要你有钱就可以拍,但是行业不看好你、排挤你,这也是事实。   电影圈排外,电影导演界更是如此,薄曼青虽然现在算是一线上下徘徊,但因为没有人牵线搭桥,也只拍过一部小成本文艺片罢了。   顾晏津看着她惊到不知怎么办的表情,语气也缓了缓,“你来这儿参加节目总不能真是给我打杂的吧?我相信就算你愿意,你粉丝也不同意。   当我的助教挺辛苦,你虽然是个女生,但我不觉得比他们差在哪里。我还是那句话,只要肯学,我这儿没有不能教的,也希望你不要辜负我对你的期望。”   如果说前面几句还只是客套话,那么最后一句已然是明着说了,顾晏津在电影圈的份量不言而喻,他这句话播出去就是一张含金量满满的介绍信。   顾晏津都期望的演员,还能有差吗?   薄曼青大脑一片空白,怎么都没想到自己平白无故捡到了这么大的漏,她原先应邀参加这个节目,是因为看到这个节目导师阵容很豪华,顾晏津又是万年难得一见的出次场,节目热度肯定不低,就过来了。   录制开始后,薄曼青也没想着攀关系,她知道自己不是长袖善舞那挂的,只想着干好自己该干的事,却没想到这么大的馅儿饼掉在了她的头上。   顾晏津也只是和她认识了短短两三天而已,却肯这样帮她搭台。   她缓过神来,脸上浮现出一抹激动兴奋的红,喃喃道:“顾导,我……”   “你自己知道就行。”   顾晏津不擅长煽情,索性打断了她的话,“我还有个后采,你跟他们排戏去吧。”   他是忙,不光是要忙拍摄,也因为导演这个职业,很多事情都格外上心,说白了就是职业病。   但因为是喜欢的工作,所以再辛苦也能坚持做下去。   ·   邵庭阳收工回酒店时已经是十一点半,尽管吃过晚饭也还是饿得饥肠辘辘。   小天点了外卖回来,邵庭阳洗完澡坐在桌边和他一起吃,一边看群里的消息。   开拍虽然不久,但节目组里已经有了好几个大群,有些是学员们私下里拉的。他性格好,不摆架子又红,自然有人拉他进群聊天。   不过这种比较复杂的群聊场合,多说多错,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被截出去爆料了,所以邵庭阳都是潜水居多。   他刷了刷,发现群里有人在感叹这个点了竟然还有小队没休息,滑动屏幕的指尖不禁顿了顿。   “晏津那边还没收工?”他问小天。   小天正吃得满头大汗,闻言一脸茫然,“啊?我不知道,我们的拍摄地和他们的不是不在一块儿吗,晚上我就没去看。”   邵庭阳哦了一声,没说什么。 第17章   顾晏津采访回来时, 演员们已经排了一个小时,每个人脸上都写着疲惫。   明早六点就要到片场,七点正式开始拍摄,现在已经很晚了, 本来就只能睡几个小时, 再拖着明天起来状态肯定会受影响。顾晏津也没那种非要拉着演员熬鹰的嗜好, 看了一眼大体上没什么问题, 就让他们都回去了。   剩下的细节等明天再抠。   顾晏津坐着保姆车回酒店, 等看到空荡荡的房间时才想起助理没给他点夜宵。   他看了眼时间, 现在是凌晨一点。   他还没洗澡。   这个助理是剧组拨给他的,也不能说不好, 顾晏津让他办的他照样办, 只是脑子不够灵活, 总是戳一指头才肯动弹。   闲的时候还好,顾晏津交代的事他也算是办得井井有条,但是一忙起来他哪儿能注意到那么细?回过头再看到这么不会来事的人, 就有点烦躁。   说到底剧组给助理开的工资也就四千块钱,自然是拿多少钱就干多少钱的活。   顾晏津之前的助理主要负责他工作上的事务, 让人过来干端茶倒水买票订餐这样的小活,他自己也觉得大材小用了, 就没把人招过着。他想,等这周录制结束后,还是得正儿八经招一个。   实在不行, 跨组问梁映现借也行。   顾晏津随便点了个肠粉外卖,然后进浴室快速冲了个澡。   这一天累得连头发都不想吹了,他给枕头垫了块毛巾,湿漉漉的脑袋就这样靠着躺在床上, 一打开手机发现外卖订单竟然被取消了。   老板给他发了条消息。   【不好意思啊,忘记打烊了,火早就熄了,实在做不了,你另外点吧】   这样倒霉的事竟然也能落在他头上,顾晏津心里不禁腾起烦躁的情绪,他正准备看看其他店,就在这时,手机顶端忽然跳出一条提醒——   生日快到了。(1天后)   他愣了愣,看了下日历,发现正好是录制结束的前一天。   顾晏津只是自己不过生日,但爱人朋友的还是会庆祝的。   他们这一代还是过农历的比较多,为了方便记录日期,他把所有联系人的生日都填了进去,这样就不需要自己算时间,每年提前几天app都会提醒他重要的日期,今年也不例外。   那条通知一直挂在头顶,直到即时时效过去后才自动退出了主屏幕。   顾晏津却想起了一件事。   上周他和梁映约饭时,只是删除了日历上的行程,但是忘记取消订阅权限,也就是说,生日提醒邵庭阳一直都看得见。   顾晏津想了很久,最后还是取消了权限。   他们虽然同在一个综艺节目里,但见面的机会不多,更别说两人还都有意回避,面对面说话的次数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他不知道邵庭阳是怎么想的,但离都离了,再搞这些显得他心思不纯。   现在还在录制期间,他不想想这些。   办完该办的事,他也没了点外卖的心思,好在饿过头后也没什么感觉了,他看着时间不早,便蒙上被子赶紧休息。   能睡几个小时是几个小时。   ·   次日,六点不到,拍摄现场已经挤满了人。   昨晚学员们分配了一下角色,杭笑饰演女主,金安蓝饰演女主闺蜜,广吉饰演女主哥哥,陶文乐饰演出轨渣男,黄好饰演渣男他妈,潘向文则是做主治医生。   除此之外,现场还缺几个群演,隔壁床刚生产或者还没生产的孕妇、以及陪护,或者是听到动静过来呵止的护士长,这些都是丰富画面的关键。   毕竟总不能好几床的病房里只住着女主家一人,那一看就出戏。   算上来求职的一个待定区学员,还剩下几个群演角色。到时候工作人员上去补上也行,反正只是背景板,一带而过。   因为昨天准备得很充足,今早进展也十分顺利,顾晏津甚至还能腾出空来检阅薄曼青昨晚的“作业”。   “你这里为什么会想到全景慢推半身?这是一段吵架戏,算是整个片段的高.潮,你吵过架没有?吵架激烈时是对方话还没说完就已经想好了该怎么接回去,你怼我我怼你,所以这里的节奏一定要快,你看你这儿慢慢推过去,观众的情绪也早冷了……”   薄曼青听得很认真,虽然她以后未必会走这条路,但是她也没有敷衍,或许未来哪一天,就会有导演看中她这段时间的积累、给她一个戏中导演的角色呢?   学习永无止境,哪条路都是。   两人正坐在电脑前一帧一帧地聊着,忽然外头响起一两道短促的问好声,仔细听好像都在喊“邵哥”。   但片场声音吵闹得不行,顾晏津和薄曼青根本没听见,等到邵庭阳都走进来了,拎着装着早餐的塑料袋放他们面前时,两人才终于回过神。   今天开工早,他们来得也早,这会儿太阳都还没升起来,天气也不怎么热。   邵庭阳穿了一件浅蓝白细条纹的短袖衬衫,这款式不怎么好搭配,版型不好常人穿着会很像病号,他穿着却格外休闲,最上面一颗扣子开着,胸口前的口袋挂着一副咖色墨镜,水洗蓝的牛仔裤更添了几分的随意。   但即便是这样简单的打扮,穿在他身上也总有一种马上就要去拍杂志封面的气质。   他进来后,身后还跟着一个年轻人,看着有些眼熟,似乎是面试时见过的学员。   不过他没凑上来,只在角落里站着。   顾晏津抬起头看向他,邵庭阳却先是跟薄曼青打了声招呼,“曼青姐。”   他们之前综艺合作过,还算熟悉。   薄曼青笑着回了句,但也没自信到觉得邵庭阳这次特地过是找她的,于是很识趣地找了个借口、走了。   只留下邵庭阳和顾晏津两个人。   “干什么。”他冷淡道。   邵庭阳这才说:“吃了么?给你带了早饭。”   顾晏津望向那个还站在角落里的年轻人,没说话,但意思很明显。   你带来的好像不止是早饭的吧?   “你先吃。”   顾晏津抬眼、往后一靠,靠在导演椅上。   “你先说。”   气氛微妙地停滞了片刻,邵庭阳在沉默中意识到顾晏津是不会先服软的,便道:“他跑了好几个组,都没面上,我们组的位置也满了,我就带他过来看看。”   顾晏津望向那个年轻人,刚才没看清楚,现在光线亮了仔细一看,小男孩长得唇红齿白的,跟刚剥了壳的鸡蛋一样,看着年纪就不大。   都不知道有没有二十岁。   邵庭阳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察觉到顾晏津的视线,又很快就收了回来。   “是吗?”他指尖在侧脸上敲了敲,语速又轻又慢,“这么热心?”   邵庭阳没搭话,“不吃我走了。”   说完他就伸手去收早餐袋,但顾晏津的动作比他更快,把他的手打掉了。   那一拍手劲可不算轻。   顾晏津脸色还是冷冷的,但邵庭阳知道他是同意了。犹豫片刻后,他招了招手,那个学员一直看着这边的情况,看到他的手势赶紧上来问了个好。   “顾导好。”他声音有些紧,手脚都有些不知道怎么放,但语气表情都还是挺礼貌的,“我叫蒋明。”   顾晏津对着他的表情没有那么冷淡,但也谈不上和颜悦色,他仔细地盯了一会儿,道:“我记得你,你之前说退休后想去小学门口卖煎饼,对么?”   蒋明脸一下就红了。   当时场上四十来号人,而且都过了一个星期,他实在没想到顾晏津竟然还有印象,当然这印象也不算好就是了。   “嗯、嗯,是的。”他蚊子声一样地说,“顾、顾导,其、其实我那个时候只是想活跃下气氛,并不是真的……”   “真的怎么了?卖煎饼也不错,起码是个营生。”顾晏津想了想,说,“你的形纯当背景板的话,和我们组的风格不太符合……能接受反串么?演女护士。”   他说前半句时蒋明心都凉了,没想到峰回路转,顿时眼前一亮。   “可、可以的。”他立马答应下来,有什么说什么,“我什么都能演,小混混、搬砖的、修理工,只要顾导不嫌弃我,我都愿意尝试。”   听着这番有些稚气的发言,顾晏津都忍不住笑了。   “不是接地气的角色就代表着演技的……算了,你慢慢学吧。”   他把场务喊进来,让他带着蒋明去后台换一身医护人员的服装,换完直接去现场等戏。   也幸亏他们租来的护士服装尺码比较大,蒋明个头也没过178,骨架也小,否则还真找不到合适的给他穿。   蒋明走了,邵庭阳也没了留下的理由,“那我也回去了。”   “哎,等会儿。”顾晏津叫住了他,语气难得缓和,“一块儿吃吧,你买这么多,我吃不完。”   邵庭阳看了眼他压在桌上的那截手腕,比蒋明的还要细,偏偏本人还很不自知。   他实在没忍住,手背轻轻推了下顾晏津的侧脸。   “这点都吃不下,还好意思说。”   “自己吃。”   摞下这两句后,邵庭阳拿起桌上的手机,头也不回地走了。   薄曼青喝着冰咖啡,刚坐着休息了一会儿就马上有摄影助理来叫她去看现场,现在摄影组俨然把她当成了副导演,什么事顾晏津不在,就去找薄曼青。   等她忙完回去时,一走近就听到顾晏津在骂现场制片。   “这种事你怎么不早点说?!cmos进灰了你不找机员来找我,怎么我是能修还是能现场变出一台新机器来?你一天天的是干什么吃的?第一天干制片么?”   薄曼青心里一紧,担心出什么大事,赶紧走了过去,“怎么了?”   现场制片点头哈腰的,被骂得出一身汗,这会儿看见薄曼青来,像是看见了救星,一五一十地把情况说了。   原来是拍摄的一台机子cmos进灰了。   话音落下,薄曼青松了口气,听顾晏津的语气她还以为进灰的那台是主摄影机,原来只是一个D机。   片场使用的摄影机根据功能分类主要有ABCD机四种,A机就是主摄影机,是拍摄任务最重的一台,负责拍摄一些主要镜头和重要画面,掌A机的摄影师基本上也是组里技术最好的那个。   B组是辅助摄像机,原先比较鸡肋,固定好镜头坐那儿对着拍就行了,也不费什么脑子,不过现在很多剧组里B机也承担了部分A机的职责,有时候也会双机位AB对照着拍。   C机和D机更多用来多机位拍摄,一台坏了还有一台可以拍,他们这个短片也就五分钟长度,也不费什么功夫。   现场制片也是这么想的,没当什么事的过来说了一嘴,结果被骂得狗血淋头。   顾晏津突然发火,薄曼青也能隐约猜到一点原因,当然也只是猜测。   “D机的cmos进灰了,那其他机器呢?你还愣在这儿干什么,赶紧回去检查一下,其他机器没问题就叫机员来修,回头交接的时候免得出责任。”   说着,她又提醒,“等会儿就开机了,图传、轨道那些都记得检查一下,省得机器开了才发现问题。”   现场制片听到她这番话松了口气,连连称是,然后抓紧走了。   导演脾气大是很正常的,有几个有名气的导演没点儿脾气?要是看到在剧组点头哈腰的导演,那说明完了,这剧资本说了算,导演也只是个打工人。   导演骂人,只要他没无中生有、话也没说得太难听,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也就过去了。   薄曼青见过的导演不少,有些骂得那才叫难听,骂女演员是猪精,骂男配角是不是被阉了怎么能这么娘,总之逮着好欺负的发泄脾气。   演员也不敢当面顶嘴,毕竟导演有无数种方式报复,只能拍完戏偷偷回去哭。   相比之下,顾晏津已经算是其中的清流了。   他们这个剧组本来就算不上专业,戏中戏演给观众看的,请的场务灯光这些业务能力也只能说凑合。薄曼青还看到有人把电池随处乱放的,要扳手没有,要一字螺丝刀结果给的是开花的十字。   顾晏津发完这通火后,工作人员火速检查了一遍,还真发现了好几处小问题,虽然能解决,但拍摄时才发现也是挺让人头疼的。   人多的地方就是这样麻烦,不盯紧一些,就总会在这儿那儿莫名其妙的环节出问题。   好在在忙碌了半个多小时后,他们总算能顺利开拍。   “一场一镜一次,action!!”   随着摄影助理的喊声,场记板落下,发出清脆的响声。 第18章   “卡, 男主表情收一点,你看到你老婆刚生产完那么虚弱还躺在床上,指责你做了对不起她的事,心里只有厌烦吗?她是给你在生死线上为你生孩子的人, 不是仇人, 你是心虚, 不是真想离婚。”   “卡, 哥哥情绪进早了。”   “卡, 出画了, 重来。”   “保一条。”   “卡,女主眼泪要含一会儿, 他脸转过去的时候再掉, 现在掉太弱了, 懂吗?”   “过。”   “卡,谁的手机在响,不知道震动声也会被收进去吗?现场设备全部开静音, 再犯这样的错误自己滚出去。”   “过。”   “过,休息一会儿, 化妆师补个妆。”   拍了两三个小时,太阳都快升到顶空了, 进度才刚过一小半。   夏天拍戏很受罪,本来室外天气就是高温,拍戏时各种大灯打着、现场无数用电的机器开着, 温度很难不上去。有时候棚内温度能达到五十度,待几分钟身上就能被汗泡湿,十分恐怖。   热是一方面,横店的很多摄影棚为了节省成本根本没安装空调。大的场地降温成本太高, 小场地日租没几天、剧组掏腰包装空调也浪费钱。   剧组里比较常见的降温工具就是黄色空调管,另一头接了冷气箱,吹出来的风格外凉爽。这玩意主要还是给主演、导演这些人降温用的,走到哪儿吹到哪儿,群演和普通工作人员少有这样的待遇。   不过他们拍的是室内戏,小空间更保温,空调管就算是只对着主演吹,吹个小半天室内也能凉快很多。   台风刚过,天气又渐渐热了起来,这种大夏天的休息期间,来一根冰棍或者是喝冰饮是最爽的。   顾晏津最常喝的冰薄荷叶茶,提前把泡着薄荷的水冻起来,要拍戏的时候就装到保温杯里,喝一口薄荷的清凉就从口腔蔓延到头皮,随后延伸到全身。   拍摄场地不怎么通风,再加上天气本来就闷热,气压低了就很容易烦躁、困倦,得弄点刺激的提神醒脑。   演员溜号了还有导演盯着,但导演状态不好就没那么容易顶上了。   因为拍摄进度很慢,蒋明饰演的护士长这场戏还没过,护士服虽然是短袖的,但底下还要穿一件白色长裤,而且他是男扮女,需要戴着厚重的假发,就更加热了。   但他没抱怨、也没刷什么存在感,就拿着小风扇坐在一旁的板凳上休息,到他的场次了就提前站出来做准备。   跟着他的摄影都觉得无聊,没什么能用的镜头,就坐在后面躲懒。   顾晏津看了几秒,就又回去盯现场了。   天气预报显示两点到四点气温到达41度,几乎是拍不了戏的,太热了,别说演员们,工作人员也受不了。所以午休就往后推迟了两个小时,中间顾晏津也就给大家放了半个小时的休息时间,扒两口饭填一下肚子,就要重新回到场地工作。   下午三点的时候,总算是拍完了。   金安蓝都来不及回保姆车,蹲在场地阴凉的地方狂喝藿香正气水。   她饰演的是一个刚生产完的女人,几乎所有的镜头都是躺在床上拍完的,身上还得盖一条被褥,要再拍一会儿,估计真得捂中暑。   顾晏津在监视器里扫了一遍,确认没有问题,就收拾东西带着人转剪辑室了。   其实要说这段戏拍的有多好,也没有,但他心里也清楚,期待一个平时考试只考60分的普通学生突然加训考出90分,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考试可能可以蒙,但现场的演技蒙不了。   他只能尽最大努力教他们抠人物、抠表演细节,尽可能做到他们能力范围的比较出色的水平。   跟着转到剪辑室的还有薄曼青。   一开始顾晏津没打算让她过去,剪辑更多的还是得看熟练功夫,薄曼青能做的能学的也都有限。但她可能是忙惯了,陡然轻松下来还有些不太习惯,顾晏津见她坚持要来,就没再管。   此时距离摄影棚到期还有几个小时,时间还算是宽裕。   剪辑师粗剪完第一遍后,顾晏津快速看了一遍,觉得里面有几个镜头不满意,就让薄曼青给杭笑、陶文乐还有广吉这三个人打了电话,让他们等下补拍。   导演去剪辑室的时候,其他人也没离开片场,反正在哪儿不是休息,这会儿接到补拍镜头的消息正好直接做准备。   除了陶文乐。   陶文乐接到电话后反应很强烈,他说他觉得拍得没有问题、而且今天没有他的录制内容,所以他已经提前回酒店休息了,不会再回摄影场地。   薄曼青好说歹说,也没能把他叫出来。   陶文乐的拒绝虽然突然,但也没有那么意料不到。   刚开拍没多久,陶文乐就因为频频NG十分烦躁,他是选秀出道的,人气很旺,此后接的也都是S级的古偶剧男主,在这条路上一直走得很顺利,没想到到顾晏津这儿是什么苦都吃了。   其他也就算了,但反反复复的重拍让他特别不能忍受,更何况天气还热,身上一出汗、戏服就黏在了背上,很不舒服。   毕竟是年轻人,伤自尊了。   收工后,陶文乐几乎是一刻不停地坐车走了,他说赶不到拍摄现场也是真的,因为横店附近的酒吧很容易碰到粉丝代拍和站姐,他就开车去了距离场地四十分钟远的酒吧喝酒放松。   一来一回快两个小时,等他到的时候摄影棚早就关了。   薄曼青把情况和顾晏津说了之后,本以为他会生气,却没想到他反应很平静。   “杭笑和广吉来是吗?你让那头先准备,陶文乐的镜头找个替身来补拍。”   顾晏津要补拍的镜头也不多,其中有两个陶文乐面部微表情的特写,顾晏津回看时觉得没那么好就想返工一下,淡陶文乐既然不来,那这段也只能保留。   只是在综艺里拍戏还要用替身……   传出去估计会被骂死吧。   薄曼青想。   陶文乐还是太年轻了,自身没站稳脚跟时,还想在这行混,就不能得罪导演,可以呛声,但别真不给彼此留脸面。   更何况顾晏津还是电影导演。   这段播出去,没人硬捧,陶文乐五年内都别想把脚跨进电影圈的大门。   顾晏津本来没打算再去现场跟,戏他不是没讲过,细节也不是没抠过,就这么几个镜头,他们应该能应付得过来。   实在不行,还有薄曼青帮忙盯着。   只是薄曼青她出门时,顾晏津想起还有一件事没交代,就追了出去,一转头,就在门口撞上了邵庭阳。   要说不巧也是真巧,之前拍好几天也碰不着面,今天就见了两次。   邵庭阳这次是来送存储卡,送完就走了,没想到会在这里撞到他们。   他主动问:“收工了?”   顾晏津没回答,薄曼青怕气氛尴尬,替他回答:“还差几个镜头,但也差不多了。”   邵庭阳哦了一声,“那你们得快点,摄影棚时间快到了吧。”   说完他刚打算走,但是脚还没迈出去就被顾晏津揪住了袖口。   这一抓,把薄曼青也吓一跳。   邵庭阳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还是眼神示意了一下,跟拍摄像还在后面。   顾晏津却好像没看见。   “你有空么?”他问。   他问这样一句简直是太阳打西边出来,邵庭阳迟疑了一瞬,“现在吗?”   顾晏津嗯了一声。   他顿了顿,“没什么事。”   他们组开拍很顺利,收工也快,不像顾晏津这队多灾多难的。何安行年纪大了,有很多事力不从心,他也是能帮就帮、能揽就揽,但他身边还有一个小天可以帮忙分摊大部分琐碎的跑腿的活,总得来说,还是比顾晏津和薄曼青轻松多了。   顾晏津果然舒了口气,神色一下子轻松了下来。   “我们组要补拍一个镜头,”他快速道,“有个学员有些事不能来,你跟他身高发型都差不多,能不能帮我……”   他话还没说完,邵庭阳看了眼时间,“就剩一个小时了,来得及么?”   “来得及。”   “行,我怎么替?你说。”   说着,两人几乎是同时地往外走。薄曼青一头雾水、完全不知道他们怎么达成的默契,赶紧跟了上去。   路上,坐的自然是邵庭阳的保姆车。   顾晏津大概跟他讲了一下分镜和走位,从剪辑室到拍摄场地距离几分钟就到。一到现场,顾不上其他人惊讶的目光,顾晏津立刻开始重新定点定机位。   邵庭阳和陶文乐身高差不多,但陶文乐之前是当爱豆的,体重保持得很刻苦,所以会比邵庭阳更瘦一些,镜头就得侧着拍,这样才显得薄,不会穿帮。   需要补拍的这个镜头是一个背影,这是一个很常见的正反打镜头,但是当时他拍的时候肩膀太挺,初剪完顾晏津反复看了几遍,觉得这挺得太理直气壮了,表现不出人物的心虚和不安,所以才要重新拍。   陶文乐露出的是一整个上半身的背影,顾晏津调整了一下,只拍邵庭阳的脖颈连到肩膀,在车上的时候他已经听说过剧情,一入镜、就是顾导想要的感觉——   肩膀微塌,但是肌肉又紧绷着。   紧绷是因为觉得丢脸、烦躁、以及面对怒火冲天的大舅子时正常的战斗生理反应。   “过。”   顾晏津把那条倒回去看了几遍,这次拍完就没有补拍的机会了,所以他看得非常仔细,怎么看都很满意。   一旁的黄好都看呆了,偷偷拉着杭笑说小话:“这真的好吗?邵庭阳和陶文乐咖位差得挺远的,他给陶文乐当替身……播出去会不会被撕啊?”   “肯定的,”杭笑老练道,“就是看邵庭阳粉丝撕哪家了。”   “什么意思?”   黄好反应过来,声音差点没压住,“他家粉丝敢撕顾导?”   “有什么不敢的,粉丝又不跟顾晏津一块儿上班,想怎么骂就怎么骂了。”杭笑看四周无人,她和黄好的麦都是关的,便挡着嘴悄悄说,“其实邵庭阳的粉丝早就和顾晏津的粉丝撕过了,拍完《冬旅》后他们不是几乎没同框过么?外面经常传邵庭阳后来是得罪了顾导才没戏拍的,传得多了,粉丝就骂起来了,顾导的粉丝骂邵庭阳是那个上位,邵庭阳的粉丝骂顾导倚老卖老……反正之前闹得可凶了,现在倒是没什么动静,可能时间太久了吧。”   时间久了,两人又一点交集都没有,粉丝们也就不再执着于过去。更何况,韭菜还一茬一茬地长呢,新的对家是源源不断的,哪有功夫再去翻那些陈年旧事?   黄好陡然听到这么大一个八卦,惊讶地捂住嘴巴,好半天才缓过来。   “他们俩之前闹这么厉害?怪不得录制以来都没怎么见他俩在一块儿说过话,每次他俩同框都特别奇怪,说不出来。”   “谁知道呢?”   不止是她们好奇,剧组也想挖掘,薄曼青耳麦里收到fpd的消息,连问题都帮她想好了,只要她照着回答就行。   逃不过节目组的要求,薄曼青只能硬着头皮跟顾晏津搭话:“说起来,顾导应该好多年没和小邵合作了吧?上次还是五年前了吧?没想到《冬旅》之后的第一次重逢和拍摄都在咱们节目组里了。”   她那语气很棒读,一听就是照本宣科的,特别毁气氛,顾晏津都忍不住转过头来。   就在薄曼青以为他不会搭理自己时,顾晏津忽然道:“不是《冬旅》后的第一次。”   “……”薄曼青愣了愣,“啊?”   不是《冬旅》后的第一次?   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你们后来还有合作吗?”她茫然猜测,“拍广告?还是mv?”   不会吧,好像没听说啊?   “都不是,大概是《冬旅》播出后的第二年,我们有拍过第二部电影《惊盗奇情》。这部片压了很多年了,审核一直不过没法上映,当时拍摄也是保密的,很少有人知道,你们不清楚也很正常。”   薄曼青下巴都快掉了。   这谁能想到??   这个顾晏津已经和节目组说过了,但薄曼青显然是完全不知情的。   “《惊盗奇情》?讲的是什么故事?悬疑探案吗?”   让人更加没想到的话出现了。   “其实是一个民国喜剧片。”顾晏津回忆了下剧情,“一个妙手神偷偷了高官秘密运出京城的珠宝箱,然而这项珠宝里藏着足以颠覆国运的秘密,一时间他的名声四处远扬,人人都称他是窃珠盗王,看起来风光无限,然而实际上自从珠宝盗窃后他就一直过着被通缉、东躲西藏的生活。   为了活命,他上山藏入寇群中,又劫娶了山贼老大的女人,女人贪财他贪色,利益捆绑下谁也离不开谁,从此两个人开始了漫漫逃亡路的生涯……”   薄曼青正听到兴头上呢,见他不说话了,便催促:“然后呢?”   “……然后电影还没上映。”顾晏津摇摇头,“我还等着它重见天日呢,只能给你剧透这么多了。”   想看的电影审核没过,这简直是最让人伤心的事了。更伤心的是片子积压了四年,按理说,这么长时间是很难再放映了,基本可以宣判希望渺茫。   “不过。”顾晏津话锋一转,看向身后的镜头,淡淡一笑,“这部片有激情戏哦,邵老师贡献了人生第一次大尺度……如果能上映的话,观众们可以期待一下。”   惊!天!大!新!闻!   当年让邵庭阳和他一战成名的《冬旅》是一部彻头彻尾的文艺清新片,有多少人曾经为阿冬和藏布之间真挚的感情感伤,“冬布”在国产文艺片cp榜里傲视群雄,邵庭阳饰演的男主藏布甚至还被多次网推为国产影视剧纯爱男主第一名。   谁能想到顾晏津和邵庭阳二搭的作品竟然是惊险喜剧片,甚至还有激情戏??   道德在哪里,底线在哪里,原片又在哪里??   啊????   薄曼青情不自禁问:“有多激情?”   问完她才想起,这话该不会不能播吧?   “挺激情的,但你们想的那样应该没有,我还没狂到挑战广电底线的地步。”顾晏津笑了笑,“但我觉得很有张力。”   他顿了顿,像是沉浸在那段遥远的记忆里,眼神都变得温柔了。   “是我职业生涯里,自认为拍的最好一段的爱情戏。”   他说是“爱情戏 ”。   薄曼青一下就注意到这细微的不同。   一个人的一生中能有多少刻骨铭心的爱情呢?但是对于导演来说,或许有很多。   可顾晏津说,这是他最好的爱情戏。   薄曼青不禁也幻想起了剧情的场景,“希望将来能有机会看到。”   当年在电影院里看《冬旅》,看到阿冬离开青海,藏布离开从小生活到大的原始的村落,骑马一路追火车,镜头从冬转到春的场景,她一辈子都不能忘记。   在观众们还在感叹结局的时候,顾晏津和邵庭阳的时间也转到了夏天。   那是最炽热的盛夏。   拍完收工,邵庭阳接过工作人员递来的毛巾擦了擦脖子上的汗。一转头,不远处,薄曼青正在和顾晏津聊天,两个人坐在导演椅上不知道说了什么,薄曼青眉飞色舞,而顾晏津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   他看了一会儿,缓缓走了过去。   “收工了。”邵庭阳问,“不回去吗?”   顾晏津抬起头,脸上的笑还没有完全收回来。   “回,我车让他们坐着走了,等会儿你回去么?我和曼青想跟你的车走。”   演员们在节目录制时期只能坐大巴走,大巴车座椅算不上舒服,顾晏津看他们拍戏都挺辛苦,一天下来各个都恨不得瘫在地上,就让他们先坐自己的车走了。   “行。”   邵庭阳应了声,顾晏津便起身,薄曼青也跟着站了起来。   走时,顾晏津看他满头是汗,场务统筹没有一个懂事的,连杯水都没递,就把自己那个两升的不锈钢保温杯递了过去。   “茶还是冰着的,你喝吧,别中暑了。”   邵庭阳接过,“我喝了藿香正气水了,不会中暑的。你喷驱蚊液没有?”   “没。我——”   顾晏津本想说我只有跟你在一块儿时才会被蚊子咬,但想想又咽了回去。   “这儿没蚊子咬我。”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往前走,谁也没注意薄曼青不知不觉就落在了身后。   这两人……越看越奇怪。   薄曼青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但她在圈内混很多年了,知道不管什么事少打听最好。任Fpd怎么催,她都不动泰山般地缀在两个人身后,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第19章   邵庭阳的保姆车是六座, 最前排是司机,副驾上坐着摄像大哥和用来跟车拍摄的gopro,薄曼青独自坐在最后一排,一抬头就能看到邵庭阳和顾晏津的背影。   这两人私下里也不算熟络, 左右并肩坐着, 但话又很少。偶尔从前座飘来几句, 那语气听着也和亲密搭不上什么边。   车厢微微摇晃, 她闭上眼, 看着像睡着了。   “你们组拍摄还顺利么?张小岩怎么样?”   半晌后, 顾晏津才听见身边的人说:“挺好的。”   “挺好的”,这三个字回答得模棱两可, 顾晏津也不清楚他具体指的是哪个, 亦或者是都挺好。不过他也不甚在意。   “何老师应该是第一次参加内地的综艺吧, 有什么事你多帮衬着一点。”   这次邵庭阳的语气没有那么敷衍了,微微坐直了一些,然后嗯了一声。   其实这话不应该由顾晏津来说。   邵庭阳是很会体贴人、照顾人的, 跟他相处第一面就很容易对他产生好感。顾晏津则恰恰相反,他高冷、严肃、认真到很容易让人不愉快甚至是讨厌的地步。大多数人在短暂了解过后就望而却步, 敬而远之。   就连梁映和陈世杰一开始的时候也是,刚上大学时, 他是宿舍公认的“怪胎”,脾气大难相处,除了性格好从不得罪人的唐遥, 几乎没人能跟他相处得来。   很少有人愿意去探究一颗椰子的内心。   顾晏津下意识看向邵庭阳,邵庭阳的手机就捏在掌心里,但他一直没有打开,只是无聊地看着窗外的景色。   他看了一会儿, 收回了视线。   有摄像在,他们说话都很克制,顾晏津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两句,有时候他都觉得自己是在没话找话,但邵庭阳还是会接。   没有让他有一句话落在地上过。   这是自离婚后,顾晏津过得最轻松、最平静、也最和谐的一个下午。   和谐,应该算是的。   大多数时候他们话还说不到两句,气氛就突然变得阴阳怪气、尖酸刻薄起来。当然,大多数时候先刻薄的都是顾晏津。   真正合格的前任应该像是死人一样不再出现在对方的眼前,而他这种动不动就在跟前晃两眼、还刻薄人的大概是最讨人嫌的,顾晏津再没情商也知道这点。   但他装不了那个体面。   以前吵架的时候,两人闹得远没有这样难看,邵庭阳给他递台阶居多,但只要他给了,顾晏津绝不摆架子。   他讨厌吵架,每次冷战都觉得辛苦。   和大多数人对他的刻板印象不同,顾晏津恋爱时其实很浪漫。   锁屏密码是对方的生日,恋爱、结婚纪念日,甚至是他父母的顾晏津都记得清清楚楚,每年都会准备惊喜,邵庭阳喜欢吃什么、喜欢的球鞋品牌型号他都记在心里。   他在爱人的时候很会爱。   直到邵庭阳提出了离婚。   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们在这个问题上一直没能和解,邵庭阳的语气时常让顾晏津觉得自己被抛弃了,邵庭阳用一个很敷衍的理由、像拒绝收纸箱的老头一样,拒绝了他和他的爱。   顾晏津没办法不介意,介意多了,就成了怨怼和憎恨。   爱和恨都是顾晏津无师自通。   但恨不是爱的对立词,爱的相反面是不在意,很容易就能归纳出来,恨是因为在意。但顾晏津不想承认,尤其是在邵庭阳蛮不在意的时候,就更加显得他难堪。   怀着这样的芥蒂心情,他举起那柄锋利的刃,像邵庭阳刺中他一样刺去,扎得鲜血淋漓,才换来一点解气、快意。   可是短暂的痛快后,又是失落、惘然。   顾晏津时常想,如果邵庭阳态度和软一些,他一定不会再故意惹邵庭阳难过。但现实却是,邵庭阳总先让他生气。   他没有办法,只能重走以前的路。   录制早早地结束,顾晏津待在酒店也是无事可做,便和梁映约了去蒸桑拿,顺便按了个摩放松紧绷的肌肉。   顾晏津年轻时很讨厌这种汤汤水水的聚会活动,和别人泡一个池子、或热汗淋漓地待在一个屋子里绝对是他的雷点之一。   但可能是过三十后体能逐渐跟不上,终于明白要养生了,他便从以前的几年都不去一次改成一年去一两次。   就这已经算是非常大的进步了。   夏天的横店湿度重,他隔了好一段时间没去,蒸个四十分钟就有点不行了,头晕,梁映就陪着他出去透透气。   “你看你这虚的。”梁映叼着吸管一边喝果汁一边嫌弃他,“我记得你大学时候跑一千米的时候也不那样啊,你那会儿都能跑咱们班三分之一的男生前头呢。”   “废话,那是考试,我敢不拼命跑吗?”顾晏津裹着长款浴袍、像咸鱼一样有气无力地趴在沙发上,“我只有爆发力,没有耐力,你没看大三那回我跑过终点就吐了。”   说起来,顾晏津的爆发力确实很神奇,三十斤的摄影器材箱他说扛就扛,拍外景时每天微信步数三万多,梁映都快干趴下了,他第二天还能精神抖擞地去爬山。   问他腿疼不疼,其实也是疼的,几天下来脚底都磨出好几个水泡了,但他就是有一股莫名的毅力扛着疼继续工作。   这种人,梁映称之为“特效牛马”,平时干点活要死要活的,好像风一吹就能倒,但每到关键时刻就能爆发出惊人的能量。   当然,忙完就歇菜了。   顾晏津缓了一会儿,伸手。   “你手机借我用一下。”   “干嘛?你没手机啊?”说着,邵庭阳把手机递过去,“我跟你说,我很洁身自好的,那些a老师b老师的教学资料是一点都没有,你别想带坏我……”   “滚啊。”   顾晏津本来还没想这茬,但他既然都说到这儿了,就顺便帮赵尔欣查了下梁映的浏览记录。他粗略翻了一下,都是在百度什么婴儿奶嘴什么材质好、老婆生产那天老公在产房外可以做些什么。   行,还算会疼人的。   查完浏览记录,他又打开梁映的微信,熟练地点开其中一个联系人的资料卡片。   梁映看他动作那么熟练,伸长脖子看了一眼,突然哼笑了一声。   那页面是邵庭阳的朋友圈。   “哦~”他拉长了调子,语气意味深长,“原来不是查我的岗,是来查某个人的岗……哎,错付了。”   顾晏津懒得搭理他。   邵庭阳的朋友圈对他屏蔽了,但对梁映可没有。他们之间没什么过节,又在同一个圈子里,表面上还得维持和气。   他最新的一张照片是今天发的,是他和他们小队成员的合照,邵庭阳谦和地站在镜头边缘,浅笑着比了个剪刀手。   配文是:大家都辛苦了,合作愉快。   其中一个年纪和邵庭阳相仿的男演员正好站在他身边,为了方便入镜,就把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说不清是关系好,还是硬蹭。   梁映看他那眼神都快把屏幕看穿了,心想这俩人可真是有意思。   “干看着多不过瘾?”他看戏道,“你干脆用我号跟他聊得了。”   顾晏津冷冷地看着屏幕,就在梁映心想这小子还真沉得住气时,他冷不丁开口。   “好啊。”   顾晏津说干就干,说完,他用梁映的账号给邵庭阳的这条动态点了个赞,然后把照片转发到自己的微信上去了。   “哎!!”   他这套动作行如流水,格外敏捷,等梁映反应过来时,已经来不及了。   “你俩调情还真拿我账号玩,靠,顾晏津,你、你真他娘的是我祖宗!!”梁映咬牙切齿道,“你这么有种,怎么不拿你微信给他点赞?”   “他朋友圈把我屏蔽了。”顾晏津把手机还给他,“放心吧,过两天他就把你也屏蔽了,到时候你就可以取消了。”   “……你们俩到底在玩什么啊?”   他现在是真有点看不懂了。   “什么都没玩。”顾晏津侧过脸,“他所有的社交平台都把我屏蔽了,就连小天的朋友圈也都不让我看。”   “不看就不看呗。我和我媳妇吵架的时候还删好友呢,支付宝好友都删了呢,屏蔽个朋友圈算啥事啊。”   梁映不以为然,甚至还反过来说他,“而且你天天搁那儿偷窥人家助理的朋友圈干什么,之前邵庭阳也没屏蔽你呀,我看你给那个小天点赞都比给他的多。老顾啊,不是我说你,邵庭阳已经算心胸很广的了,你这事是有点没边界感……”   像他,朋友老公的动态刷一眼就过去了,在顾晏津不掺和的情况下,都很自觉地不主动联系,赞都不点的,避嫌。   哪有顾晏津这样把谈恋爱谈成私生的?   “我就是看,我就是想看,怎么了?”顾晏津跟鲤鱼打挺一样翻身坐起来,越说音量越高,“我是违法还是乱纪了?你到底是谁那边的?”   “我是你这边的,但也不能……”梁映看他横眉冷怒的样子,声音越说越小,“行了行了,你想看就看,没人管得着你。”   他看了一眼动态,底下也有不少共友给邵庭阳点了赞,邵庭阳半分钟之前还在底下回复了几句,大概率是看到了。   “你想看他朋友圈就让他打开啊,点个赞他能知道啥?”梁映吐槽,“怎么,就这么干等着?等到下辈子?”   顾晏津没说话,重新躺下。   “……我不能跟他多互动。”他看着天花板,“你又不是不知道。”   从他和邵庭阳决定隐婚后,就开始了。   电影《冬旅》讲述的是一个名叫阿冬的旅人在某次旅途中经过青海一片古老的草原,结识了当地的藏族青年藏布,在他所属的村落里短暂停留、生活的故事。   顾晏津拍摄前带着整个团队在青海住了两个月才开机,两个半小时的片子拍摄花了整整半年,电影里每一帧都美得像一篇散文,宽阔的草原、小羊清澈的眼,阿冬奔跑着雀跃着,Ta的背影在苍茫的草原星空下旋转,黑暗隐藏了阿冬的脸。   没有人看见过阿冬的面容,电影里的人没有,电影外的观众也没有。   Ta神秘未知,漫长厚重、消瘦深远。   阿冬就是一整个冬天。   正因为阿冬没有具体的形象,Ta可以是任何一切美好物质的化身,才会赢来观众如此长久的爱。   《冬旅》播出时,邵庭阳刚和他求完婚,当时谁都没想到这部小成本的电影一夕之间爆红全国,也差点打乱了他们结婚的计划。   电影爆火后,顾晏津意识到,如果他们的恋情在此刻曝光,就会被有心之人带节奏泼脏水,说《冬旅》其实是顾晏津的臆想代入之作,网上吹得那么神,实际上只是两个同性恋自我陶醉的恋爱纪录片罢了。   即便他们公开说一百遍阿冬没有原型,大众也不会相信。   为了保护全组人的心血之作,当时顾晏津和邵庭阳认真讨论了很久,最后达成了一致意见,决定暂时隐婚、不公开。   不仅是这一年不能公开,在有能覆盖住观众关于邵庭阳藏布印象的作品之前,他们都很难光明正大地牵着手走在阳光下。   于是他们有了第二次合作的电影。   《惊盗奇情》。   当时顾晏津刚从欧洲斩获银熊奖,可谓是意气风发的时候,对这部电影十分有信心,如果顺利上映,那么邵庭阳在娱乐圈的星途大概会一路顺遂下去。   但可惜没有如果。   梁映也想起这桩事,语气缓了缓,“隐是得隐,但也没让你俩彻底不联系啊?正常的互动还是可以有的。”   “互动多了就会引起人注意,每次回家都要把跟车的狗仔甩掉,这已经够烦的了。还不如让他们尽情去想象,只要大众印象里我们关系足够差,就算有人传绯闻观众也是不会相信的。”   梁映:“……这倒也是。”   只是他怎么觉得顾晏津的思路这么奇怪呢?而且现在已经不是大众猜想了,现在说他俩势如水火是事实。   也不知道是好是坏。   顾晏津躺了一会儿,想回酒店睡觉了,就起来准备去换衣服。   他刚坐起身,手机就收到一条消息。   【邵庭阳:你这周什么时候回去?】   顾晏津看了一会儿,慢吞吞地回。   【晴天:问这个干嘛?】   发完这条消息后,顾晏津也不急着走了,就守着手机一直盯着,然而邵庭阳那边却跟钓鱼的一样、撒完网就跑,竟然是一点声都没有了。   顾晏津等着等着,不耐烦了。   邵庭阳的录制也早就结束了,按理说没忙到发了消息但是没空回的程度。   【晴天:不说话删了】   这次邵庭阳倒是回的很快。   【邵庭阳:有事,先别删】   【邵庭阳:……】   顾晏津嗤了一声,想象着邵庭阳吃瘪时的表情,心情舒爽了一瞬。   【晴天:我后天回】   【晴天:好累(疲惫表情)】   【邵庭阳:我也后天回】   【邵庭阳:别累】   顾晏津:“……”   这人会不会说话啊。   梁映看他一时半会儿是不急着走了,索性一边吃果盘一边看起来群里的八卦,时不时地笑得咯咯响。   顾晏津嫌他吵,就背过身和邵庭阳聊天。   【晴天:你把朋友圈打开吧】   在等待邵庭阳回复时,他内心竟然有一种久违的羞涩和紧张。   换个时间顾晏津是绝对不可能发这种有点服软语气的消息的,大概是下午难得缓和的气氛给了他一丝错觉,如果错过这个节点,或许以后很难再说出口了。   手机嘀嘀两声。   【邵庭阳:干嘛】   顾晏津装没看见、不回。过了两分钟,邵庭阳也发:不回删了。   他切了一声:学人精。   顾晏津避开了他的问题,继续明示。   【晴天:你的朋友圈】   他觉得让邵庭阳恢复小天的朋友圈权限应该是不可能了,不能就不能吧,他也没有很想看,但两个都屏蔽是不是过分了?那犯人还有出去放风的时间呢。   他比坐牢的还不如。   邵庭阳发了个哦。   单字,好冷漠哦。   【晴天:开不开?】   发完顾晏津又去看了他的朋友圈,还是没解开。再回到聊天页面,邵庭阳也没说同不同意,很生硬地换了话题。   【邵庭阳:你吃晚饭没有】   【晴天:吃了】   【晴天:和梁映一块儿吃的,正好出来蒸桑拿,好闷,喘不过气(发怒)】   他发完就捧着手机等回信,期间邵庭阳一直没回,顾晏津就点了一下拍一拍。   还是没回。   他就又发了两条。   【晴天:我要走了】   【晴天:你在干什么?】   发完,他反反复复刷新页面,但还是没收到回复。正当他怀疑是不是因为自己网络不好没收到信息时,转头一看,梁映正在群聊里抢红包抢得不亦乐乎。   都能抢红包,这里的网速不至于那么慢吧?确认过后,顾晏津刚才那一点点莫名的期待的心情瞬间被浇得一扫而空。   邵庭阳就是有这样扫兴的好本事。   直到他换好衣服,打车回酒店的路上,终于收到了邵庭阳“迟到”的回信。   【邵庭阳:刚才有事在忙】   顾晏津看了一眼,心情从之前的期待过渡到愤怒,到现在看到消息也一点情绪都没有了。他一个标点符号都没回,直接把对方拖进了黑名单。   再给邵庭阳台阶下,他就是傻逼。 第20章   顾晏津说不理人也不理人, 把邵庭阳拉黑后就再也没点进去看过。   第二天一大早就起来录制,顾晏津坐在角落里候场。因为室内空调温度打得低,他怕冷,就在身上盖了一件长袖衬衫, 又插了根吸管, 半躺着喝豆浆。   周围人来人往, 声音嘈杂吵闹, 顾晏津闭着眼还处在清晨早起的倦困之中, 耳边的人声像被风吹过的湖面、隔得很远, 一阵听进去、又有一阵不起波澜。   然后在某一个时刻,他忽然醒了。   他隐隐约约感觉到有个人好像坐在他旁边, 顾晏津不算是在这种事上十分机敏的人, 但也多多少少会有感觉。   他睁开眼, 结果发现那是邵庭阳。   邵庭阳今天穿着一身灰色的t恤,背着一个斜跨的黑色背包,不大, 但是可以放些零零散散的东西。室内温度低,他短袖外面套了一个黑色的立领外套, 袖子卷起来卷到露出一截手腕,手腕往上、连着宽大修长、指节分明的手。   顾晏津扫了一眼, 又把眼睛闭上。   神经病,突然站这儿吓了他一跳。   邵庭阳倒是一脸自然地打招呼,叫他顾导, 又说了一些看起来和工作有关的内容。顾晏津自始至终眼睛都没睁开,听他在旁边絮叨了半晌,都有些佩服他了。   “你到底有什么事?”他很不耐烦。   邵庭阳顿了顿。   “你助理呢?”他问,“没见到他在。”   “被我开了。”他冷冷道, “话太多被我开了。”   顾晏津的助理确实走了,但不是被他开的,昨晚艺统给他打电话,说之前给他分配的那个助理是临时有事要回原来的部门,专门给他请了一个新的生活助理。   顾晏津本来也是要找新人的,只是一时没空处理这件事,既然人家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他就想着先留下来试试吧。   当然,在邵庭阳面前就换了种说辞。   再这句话一出口,傻子都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了,邵庭阳沉默片刻,起身。   临走之前,他说:“你是不是起床后就没照镜子?你脸色有些白,要是哪里不舒服,最好找个医生看看。”   顾晏津微微愣了愣,语气没有刚才那样僵硬了,稍微缓和了一些。   “没有不舒服,就是起得早,困。”   邵庭阳看了他一眼,然后才走。   顾晏津重新躺回椅子上,但被这么一闹,刚才那两缕困意也烟消云散了。   他躺了一会儿,坐起来打开手机前置,换了好几个光线看着都没问题。   顾晏津从小到大就晒不黑,拍戏的时候暴晒一个月也只是稍微暗了一点,在空调房捂小半个月就回去了。   但他怕晒伤,一晒就容易脱皮,所以戴着遮光帽也有一部分防晒的原因,再加上天气热出汗多,保温杯不离手。   邵庭阳说他脸色有点白,是因为他嘴唇没什么血色吗?但他唇色本来就淡,而且昨天拍了一天戏,也有点脱皮。   是没有前几年年轻的时候好看。   他面无表情地看了一会儿,握着手机的手又慢慢放了回去。   ·   今天的录制基本都在室内,看着比室外拍摄轻松,但实际上在椅子上一坐就是一整天,腰不好的还真坐不住。   这次拍摄过后,四支队伍一共要退掉四名正式成员,不一定每组都会退一个,也说不准是一组退三个。   同时待定区的评分最高的学员会替补进来,而积分最少的两名学员会被淘汰掉,正式学员被退到待定区后,参加下一轮的pk,如果积分不合格,那么也会进入到淘汰的流程中。   下星期开始,由于参赛人数变少,评分机制也会相对严格,总组都有一场加试,评分最低的小组在选剧本时会更加劣势。   除了导师评分外,助教也会参与给除了自己小组外的每个学员打分,去掉最高和最低取个平均分。   总之,这怎么看都对顾晏津小队不利。   从今早起来薄曼青就一直担心,只是顾晏津好像不在意这些,她就没说。   等上午录制完,结果也出来了,广吉和黄好评分最低,被赶到了待定区。   广吉确实离其他人有一截水平,黄好是被顾晏津选去饰演男主她妈的,她年轻,没有那种中年人的心境,演出来就虚浮得很。但他们小队整体的评分却不算低,实力这么差都能排在倒数第二,主要还是金安蓝、杭笑和潘向文发挥得很不错,抓人眼球,尤其是广吉饰演的哥哥听到妹夫的无耻狡辩、气不打一处来,两人差点动手的这场戏:   杭笑眼里都是愤懑、想冲上去拉开两人又隐忍着挡在好朋友跟前,不让渣男和渣男母亲有机会伤到她,气氛紧张得一触即发,潘向文饰演的医生在此时推门大步走了过来,面色沉俊,一句“病人房间吵什么呢,当自己家啊”分开了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虽然剧情不够出彩,但是演员各个都在戏里,有些超出了大家对这一组的期望,最后算总分,薄曼青都挺意外的。   唯一可惜的是,陶文乐跟着一起晋级到了下一轮。他虽然摆架子,但也多亏那一轮轮的卡,顾晏津卡他卡了十几遍,陶文乐心里不可能没有气,再上场和广吉对戏时,那气就格外生动。   否则以他这张和众人画风不太相符的漂亮脸蛋,想要让观众入戏还是挺难的。   不管怎么说,这一轮总算是过去了。   在评分够的待定里挑选候补演员时,顾晏津先把蒋明拉了上来。这小子评分不算高,原本还以为自己要一轮游了,没想到峰回路转,还能有新的机会。   听到顾晏津点他名字的时候,这小子哭得眼泪直流,一边拿袖子擦眼泪、一边感谢顾导,顾晏津被他哭得心烦,冷冷道:“不要觉得自己能在我队伍里待得长久,不好好努力,说不定真变成‘一轮游’了。”   蒋明顿时一呆,半晌后讷讷地说:“一轮游……还是要谢谢顾导的。”   那副天然呆的模样把所有人都逗笑了,就连何安行也开了两句玩笑。   顾晏津摇摇头,刚要去拿水杯喝水,忽然余光瞥见邵庭阳在看他,他就转过脸去,有点挑衅地挑了挑眉。   干什么?   邵庭阳却不接,收回了视线。   另外一个位置,顾晏津把挑选的权利给了薄曼青,薄曼青考虑过后,挑了一个水平还不错的男演员。   这个男演员也是挺倒霉的,他本身实力是足够进正式学员的,但第一志愿填的曾含,第二志愿填的庄高飞,结果两个导师都是大热门,队伍里没有位置,想补录的时候何安行那儿也没了,顾晏津当时也没选,最后直接滑档变成替补。   结果兜兜转转,最后来到了顾晏津组。   要不怎么说时也、命也呢?   薄曼青原本有一个更中意的,也是顾晏津觉得很不错的学员,那男生年纪也是轻一些,但是很努力,但薄曼青考虑整个队伍的实力后,还是选了这一个。   没办法,她需要为整个团队做考虑,下一场pk如果他们垫底,那是要接受惩罚的,不光队员们失去了选择剧本的权利,作为指导的顾晏津也要受惩罚,虽然具体细则没说,但薄曼青挺不想看到那一幕的,她希望她们这个所有人都不看好的小队,最后也能逆风翻盘。   这一天拍摄下来,给顾晏津累够呛。   剧组给他新安排的助理是个女生,具体叫什么名字顾晏津当时很忙没有听清,只记得姓张。   小张看着其貌不扬,做事比之前的贴心多了,顾晏津的喜好和习惯她听一遍看一遍就记得牢牢的,而且很细心,顾导叮嘱的事情,她记在心里,到点了或是等他有空了再提醒。有什么不懂的没理解的也会多问一句,不会擅作主张。   顾晏津终于体会到了为什么邵庭阳拍戏总带着小天,这是真舒心。他工作舒服了,就另外给她加了三千块钱工资,从自己的账上走,和剧组的分两拨发。   他估摸着这加起来一个月也就六七千,不过因为一周只工作三四天,虽然比较集中、辛苦,但工资也算是很不错了。   收工的时候,蒋明还给他带了个雪糕,那是他助理出去买的,蒋明最近在减肥,要控制体重,小半个月了就只能吃这么一根。因为录制还没结束,助理就找了个冰袋放着,顾晏津拿到手的时候,雪糕已经有些软了。   但软的还是好吃的。蒋明解释。   那其实就是一两块钱一根的大布丁,说不清里面的甜味是不是香精,顾晏津已经好久没吃过雪糕了,上一次好像还是谈恋爱的时候,他去邵庭阳的学校看他打球,打完球很热,邵庭阳就买了两根巧乐兹,两个人坐在长椅上吃冰棍。   工作后邵庭阳也不怎么吃这些了,大夏天的出去吃饭,点最多的还是冻啤酒。   顾晏津没笑话他的幼稚,顺手接过,陶文乐戴着墨镜穿着一身潮牌、领着大包小包的助理从他俩身边经过,目光冷冷地扫了一眼,带着点不屑。   他没说什么,蒋明倒是很不满,嘀嘀咕咕:“他怎么这么拽啊?”   “等你和他一样出名就可以比他更拽了。”这种演员顾晏津不是第一次见,早就习以为常了,“走了。”   蒋明连忙说:“我送您回酒店吧。”   但很快就被顾晏津拒绝了,“不用,我中途还有点事要办。”   蒋明便理解地点了点头。   顾晏津其实并没有什么事要办,但他也不打算和一个二十出头的小男生有什么私下里的交情。   主要是——太年轻了。   这个年纪让他没办法像和梁映唐遥那样自在地相处,又会让他想到邵庭阳。邵庭阳追他的时候也是这样年轻的、容易躁动的年纪。   这不太好。   顾晏津在这种关系上一向泾渭分明,他的朋友圈很小,处得来的就那么几个,全介绍给邵庭阳认识了,自认是很给另一半安全感的。就算离婚了也是如此。   但邵庭阳好像没有这个自觉。   顾晏津一想到邵庭阳难得过来找他、还给他带了早餐,竟然是为了给一个小艺人拉关系这件事就隐隐地生气。   不舒服。   但他从来公私分明。   再加上邵庭阳气他的事情也不差这一件,也就都按了下来。   顾晏津回酒店躺下,小张给他发消息说订的外卖超时,她打电话过去发现卖家漏做了,新的可能还要再等一会儿。   不过小张给他点了一些甜点和水果,这个倒是快到了,可以先垫垫肚子。   顾晏津按了按太阳穴,他其实有些怀疑小张是不是故意的,主要是今天这个日子有点特别,如果小张是剧组安排的助理,那大概率是看过他的资料的。   他提过不想搞生日那出,让他们就当不知道,统筹那儿也答应了,但是或许他们担心一点都不做会惹他芥蒂,所以又暗戳戳搞了这么一出。   但小张语气很正常,听不出一些端倪,顾晏津心想人家是第一天上班,或许是真的不知道,就没责怪。   “我不爱吃这些甜的,下次不用准备了。”他说。   “好的。”小张解释,“我看您午餐没有摄入足量的vc,而且您好像还有低血糖,所以我才准备的,下次不会了。”   顾晏津怔了怔,许久后道:“……今天就算了,以后水果可以订一些。”   他比较懒,喜欢吃带皮的荔枝芒果这些,但是又懒得剥,在家的时候都是邵庭阳给他切好的,他自己住后也总是忘,这两天除了剧组碎餐发放的香蕉橘子会吃一点,其他时候根本想不起来。   能想起来嚼两片vc都算是记性好了。   说起来,这两天点外卖怎么总是出问题,他都想着要不要投点钱在这儿开个餐厅算了,主要是方便自己吃饭。   但过了三秒钟,他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做餐饮挺累,他只想当个甩手掌柜,真想吃饭还不如请个阿姨定点过来做。   方便卫生还省钱。   挂了电话,顾晏津躺在沙发上无事可做,就打开了电视。   这年头看电视的已经不多了,酒店的电视虽然擦得很勤,但也能看到点落灰的痕迹。他打开电影频道,雷打不动地在放映旧电影,但顾晏津看一眼就愣了。   一百寸宽大的屏幕上正在放《冬旅》。   顾晏津很久没看了,上次大概还要追溯到在法国那段时间。他以前总拿这电影当安抚剂,每当烦躁或是工作不顺利的时候,就拿出来当背景音听。里面每句台词,他倒背如流。   顾晏津握着遥控器,拇指都按在了上下键上,但过了很久还是没有调台。   电视里,马蹄踏过宽广无垠的草原,穿着黑色藏袍藏布吁地吆喝了一声,慢慢停下、然后拉着缰绳掉过头来。   阿冬骑着一匹小马慢吞吞地从很后面赶上来,那匹马是藏布特意给ta挑的,雪白的没有一丝杂质,还没有完全成年。   阿冬拉着马,尽管没有说话,却发出气喘吁吁的声音。藏布看着忍不住笑了,骑着马回到阿冬身边,用藏语道:“你这样慢慢学,真的能赶上骑马节吗?”   青海各个藏族村落习俗不尽相同,为了庆祝秋天的离开,藏布的村子每年在进入冬季前都会举办一场骑马节。   骑马节上不仅有赛马、狩猎的活动,还有各种表演。   阿冬几个星期前就说想来了,为此央求了藏布教ta骑马,甚至还拿出了一小袋烤得很好吃的焜锅馍馍来贿赂他。   听到他这样说,阿冬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小马的脑袋,等它平静后才打手语。   【我会努力学的,我学的很快】   藏布一开始其实看不太懂阿冬的手语,他们村落也少有人会的,但相处久了,ta在比划什么靠猜也能猜出来。   阿冬不是藏族人,但藏语ta无师自通,不过藏布从没有问过ta这个问题。   “你今天练了有一段时间了,先下来吧。”他说,“不骑马的人练这么久,腿会痛的,而且小马也需要休息。”   他话说得很直,没有掩饰地说出了心里话,一般人听到其实会有些羞愧,但阿冬没有,ta听话地伏下身、踩着脚蹬想要慢慢下马,但因为重心不稳、小马烦躁地跺了几下脚,阿冬就趴在了马背上,没有动了。   阿冬穿着厚厚的藏袍,分不清男女的款式,镜头只拍到阿冬的手,修长白皙,甚至说肤色冷得像雪一样。   和晒得黝黑的藏布截然不同。   “它不会把你摔下去的。”藏布说着,对小马呵了一声,小马吭哧了一声,马尾甩了两下,但真的乖乖地不动了。   “下来吧。”他扶住阿冬的腿,又把另一只胳膊递给阿冬,快速地道,“如果不敢下马就跳吧,我接你,不会扭伤的。”   阿冬按住他的胳膊,抬头看了他一眼,镜头里只露出了藏布专注纯真的眼神。   那是一个特写,近得连藏布眼底的血管都看得分明。《冬旅》上映后,顾晏津去大荧幕看了一次,这个镜头一出来,观众席都倒吸了一口气。   当时这个镜头原本只有一秒钟左右,但他看着监视器,自己也忘了喊卡,于是就有了阿冬和藏布长达三秒的对视。   后面许多人分析冬布感情线时,说他们的爱情就是在这一眼萌芽的。   其实不是的。   这一眼,是顾晏津萌芽的开始。   “叮叮——”   门铃忽然想起,顾晏津看了眼时间,估摸着是外卖到了,就起身去开门。   “来了。”   他把门拉开一条缝,伸手去接。几秒后,手上多了一个塑料袋,但是比他想象中沉很多。   那是一个装着蔬菜肉类的购物袋。   他愣了愣,把门敞开一点,“你送错了吧,这不是……”   话刚说一半,他就愣住了。   外面的人不是穿着小黄服小蓝服的外卖员,竟然是邵庭阳。   这张脸刚刚还在屏幕里,却又在下一秒出现在他的面前。这一眼的冲击实在太大,顾晏津愣了好几秒都没有回神。   邵庭阳早上穿的那件外套已经没了,他换了一件白色短袖,穿着很休闲随意。   看到顾晏津难得呆住的模样,他笑了笑,但那笑意很浅,马上就收回去了。   “吃饭没?”   顾晏津收回心绪,目光从他头顶扫到另一只手上拎着的装着调料瓶的袋子,这次终于明白了过来。   他往后一步靠在门框上,把塑料袋放下,然后一只手搭在了门把手上。   “没吃。”顾晏津抬眼,目光和他的交接,轻声道,“在等外卖,你呢?”   明知故问。   邵庭阳没回答,“不让进?”   顾晏津煞有其事地嗯,“先登记吧。”   邵庭阳懒得惯他,没拎袋子的那只手往前一推,决定强闯关卡。他力道不重,顾晏津被推得笑了,转过身去,邵庭阳就托着他的背有一步没一步地往前走。   说不上暧昧,但动作很自然。   是顾晏津想要的亲昵。   这会儿再想起那碟水果,他又有点懊恼,刚才看电视的时候随手拿来吃了,早知道应该留一点。   过生日这件事本身不会让他开心,但邵庭阳明明知道却还惦记着不让他一个人度过,这点让顾晏津很是高兴。 第21章   邵庭阳迈进门, 先默默扫视了一圈。   剧组给订的套房其实很宽敞,带一个客厅一个书房和厨房,但顾晏津每周只在这儿住两三天,带过来的东西并不多, 只有一只随身行李箱, 看着就略空旷。   邵庭阳路过时, 那只熟悉的黑灰色的行李箱就大喇喇地敞开着躺在客厅角落里, 里面躺着两件还没穿的短袖, 上面的折痕和来时装进去的一模一样。   他把袋子放到厨房的岛台上。   电视里传来几句熟悉的藏语。   顾晏津原本还懒懒散散地走在他阳身后, 直到听到电视里的动静,瞬间就跟被踩了一脚的猫一样、飞扑过去关上。   “关了做什么?”邵庭阳早听见了, “我也好久没看了, 放着吧, 做饭的时候还能当个背景音听听。”   “你想听就自己调。”   顾晏津半躺在沙发上换台,在各大卫视和CCTV之间换来换去,但换来换去也没换到合心意的, 干脆关掉了电视。   他趴在沙发背上回头,邵庭阳刚洗完手、正在检查他塞满啤酒和能量饮料的冰箱。看了一会儿, 起身走过去。   “妈寄的东西我收到了,怎么给我塞了那么多卤肉啊, 你也不跟她说一下,我怕吃不完再给放坏了。”   他拨弄着邵庭阳放在岛台上的那个袋子,时不时地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对方无情地回“那你就快点吃”, 然后把他的手拍开,开始洗菜切菜料理熟食。   搭话没成功,顾晏津把手收回去,又问:“我没回去, 他们有没有说什么?”   “有啊。”邵庭阳抬眼,故意挖苦他,“妈可怜你,特意让我过来做顿饭。”   “哦。”顾晏津心情很好,根本不跟他计较,“那你也可怜可怜我吧。”   “……”   顾晏津搭着胳膊、没个站形地靠在岛台上,身上穿的衬衫因为在沙发上躺过,布满了像是被人用力抓过的皱痕。   他仰着那张精致冷淡的脸,眼睫微抬,懒懒散散嘴唇一张一合地说:那你可怜可怜我吧。   好像毫无自知之明。   邵庭阳看了两秒,转过身。   “你看电视去吧。”他垂下视线继续切手里的小番茄,声音忽然冷淡了许多,“饿了那儿有零食,开饭了我再叫你。”   顾晏津哦了一声。   但他没立刻走,而是上前帮邵庭阳卷好袖口,确认后续不会滑下来。   以前他们在家吃饭的时候,邵庭阳也是什么都不让他干,最多让他卷一下袖口。其实他一开始卷得并不好,总是掉下来,邵庭阳也不说,隔三差五地喊一声,顾晏津便放下水杯去帮他重新整理。   但顾晏津现在已经学会了不会掉下来的卷法,也只需要卷这一次了。   他装作生疏的模样,整理得很慢。   两个人距离很近,邵庭阳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让他摆弄。顾晏津垂着眼,余光里看到邵庭阳的侧脸,下巴的青茬刮得干干净净,须后水的气息在经历一天酷夏的暴晒后早就散掉了,但他能想象得到。   邵庭阳在拍戏之前根本不会打扮,这么多年,他的须后水一直都是用的顾晏津每年大促时买一赠一的那支。   金盏花、洋甘菊的味道。   邵庭阳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垂下眼。那一瞬间顾晏津也顿了顿,手指落在他的衣袖间,静静看着他。   但他什么都没做。   “好了。”他松开手,“如果掉了再叫我。”   邵庭阳嗯了一声。   顾晏津回到沙发躺下,客厅和厨房是连在一起的,但沙发背对着岛台,邵庭阳除非时刻把目光落在他身上,否则很难注意到他在干什么、他是什么表情。   他重新打开电视,耳边响起纷杂的狗血肥皂剧的台词,掩盖了一点心绪。   顾晏津不觉得自己演技很高明,刚才那一点点混乱的感情邵庭阳应该捕捉到了,但他没有回应。   顾晏津反而庆幸他没有回应。   人人都会有冲动,可不是每个人都有冲动的时机。他们之间现在用一根纤细的绳子堪堪维系着,但如果把平衡打翻,大概以后就连一点虚无的联系都没有了。   可能以后会断吧,但他还没做好准备,起码现在没有做好准备。既然这样不如就当不知道,虽然不算好受,但当个瞎子总比当陌生人要好。   顾晏津点了根烟,牙尖轻轻咬着,把把频道重新调回电影频道,听着耳边锅碗瓢盆的声音,他的心很快静了下来。   说起来,邵庭阳把他放出来没有?   顾晏津想到这件事,赶紧点开就是邵庭阳的朋友圈,进去又是两条杠,看得他火气差点又冒起来。   还没来得及发泄不满,顾晏津又想到邵庭阳好像被他拉黑了,赶紧解开,再点到名片时果然看到了一条更新。   他心里的那片怒气便像要喷不喷的火山一样,说消又消了。   开是开了,但邵庭阳为了隐私一直设置的是三天可见,顾晏津想到错过了好多内容,又有些可惜。   点开最新一条,是邵庭阳和猫。   昏黄的夜色下,邵庭阳半蹲在马路边,手里捏着一根狗尾巴草,用刺挠的毛尖去逗弄一只皮毛乌黑、铜绿色圆眼的小猫。虽然按下快门时画面不够清晰,但仍旧看得清猫粉色的爪子。   顾晏津看了好一阵。   邵庭阳的配文:【夜晚和小猫】   他从来不知道邵庭阳喜欢猫。   顾晏津对于宠物的喜爱只存在于别人家或者是手机里,梁映家里养了一只萨摩耶,五六十斤重,毛特蓬松、但也比正常人还能拉。他们都不在家的时候,顾晏津会帮忙溜两天,每次回家后那衣服都不能穿,全都是狗毛,掺着一股很重的狗味。   更别提被狗舔.湿的手和脸。   顾晏津自己虽然不是个讲究的人,但他从来没养过宠物(如果不算上小学时在学校养的三块钱小乌龟的话),照顾自己就够艰难的了,要是还得每天遛狗铲屎,休息前还得先收拾床铺,他有些受不了。   他称之为突发性洁癖。   在此之前,顾晏津一直以为邵庭阳和自己站在同一战线上,他甚至没看见过邵庭阳用猫条或者火腿肠逗过楼下的流浪猫,于是自作主张地把他当成了盟友。   现在想来,他确实有很多自以为是但没正式问过邵庭阳的事。   比如,不要小孩。   ·   趁水烧开、面下了锅,邵庭阳抽空切了盘芒果和黄桃。给顾晏津送过去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电视声音太大掩盖了他的脚步声,邵庭阳都走到他背后了,他也没什么反应,依旧拨弄着手机。   他侧身躺着、一点防备都没有。邵庭阳原本没想偷看,但是走都走到这儿了就下意识看了一眼,是朋友圈的页面。   视线有些模糊,邵庭阳眯着眼看了底下的配图,原来是他昨晚发的动态。   他便当作没看见,把果盘放在茶几上喊:“来吃水果。”   顾晏津这才退出了微信,“哦。”   他吃水果有点挑,主要是没别人的时候嚼两片VC就那么对付过去了。   邵庭阳以前经常听梁映说他不好好吃饭,刚同居的时候还有些担心,跟林淑云女士讨教了好几招才敢在他面前亮相。后来发现完全不是,他做什么顾晏津就吃什么,根本不挑食。   他只在外面吃时很挑。   顾晏津不爱吃水果、也不爱喝水的毛病简直跟猫一样,养猫总担心它尿闭,养顾晏津却要担心更多的问题。   后来邵庭阳研究了一阵才发现,顾晏津是有喜欢吃的水果的,但他对喜欢的东西也不那么主动,听起来很矛盾,但就是这样。爱吃的芒果和黄桃,如果不方便、那就不吃了,也没有什么大不了。   除了工作,邵庭阳就没见过他主动争取过什么,爱情和婚姻不算。   那是他争取来的。   时间有限材料也有限,邵庭阳就没搞太复杂的,快速地弄好了一桌晚餐,基本上在家的时候他们吃什么,在这儿就做什么。蒜香橄榄油浸虾、橙香烤鸡翅、豆腐蛤蜊汤,还有主食番茄海鲜意面,桌上基本上都是顾晏津爱吃的。   邵庭阳吃不惯海鲜,就给自己另外炒了一份炒饭,想到顾晏津可能会想吃,就找了个小碗留了一小份给他。   顾晏津是想吃,但他觉得自己吃不太下,“这也太多了,断头饭也不是这个吃法。”   邵庭阳正在分筷子,闻言地打了一下他的手背。   “啊!”   他力气没收住,顾晏津吃痛地收回手,那表情不像是演的。   邵庭阳愣了一下,气氛突然变得有些尴尬。   顾晏津有一点埋怨地看了他一眼,小半晌,他才像是没话找话一样道:“吃不完就放着,我来收拾。”   本来也是顾晏津自己说话没个忌讳,邵庭阳不提,他也就当作没说过。   他起身去酒柜看了看,发现没什么上档次的,便道:“我点瓶酒吧。”   不一会儿,服务员就推着车、带着一瓶柏翠来了。   顾晏津看着那隆重的样子,还盖着红布头等他亲自揭,寻思着是多好的酒,结果一看下年份、新的惨不忍睹。想来横店的酒店也指望不上什么,能喝就行了。   好菜配上红酒,才算“烛光晚餐”。   难得看他亲自开酒,邵庭阳学他:“这么客气,我的断头酒?”   顾晏津不搭理他,“那你喝不喝?”   邵庭阳没有拒绝。   明天两人都要坐车,他也没想着灌醉邵庭阳,各自倒了半杯,就着菜慢慢喝。   油浸虾格外下酒,虾都是新鲜的,不是冻虾仁,是邵庭阳一只一只剥好的。   橄榄油他放得很足,干辣椒也加的多,炒出来风味就很足,顾晏津以前不能吃辣,但结婚后被他带的也能吃一些了。   有时候太辣了,顾晏津就歇一歇,垂着眼吹乌冬面面汤上飘出来的热气。   红酒在玻璃杯里静止、变少,折射出房间昏暗的光,气氛很安静,安静得看似生出了一丝暧昧和端倪。   但顾晏津知道,安静只是因为有些话不能放在开场白说。   所以他尽量慢一点,再慢一点。   然后半杯酒见底,邵庭阳开了口。   “知道你不想听,但是,”他垂着眼给顾晏津剥荔枝,“生日快乐。”   这个人就是故意的。顾晏津心想。   知道这个时候说出口他不会生气。怎么会生气呢,是好久一次的见面。   工作时倒是见得到,但心不在一起。   电影频道《冬旅》已经播完了,顾晏津调到网络台,选择《冬旅》再次播放,只是把音量调小了一些。   “邵庭阳,我一直有句话想问你,”不等邵庭阳拒绝,他先打了一剂预防针,“你放心,这次不是老生常谈。”   “什么?”   邵庭阳说着抬起头,顾晏津的目光一直落在屏幕中的藏布身上,半晌后才扭过来。两人视线短暂相接。   他忽然有一种不那么好的预感。   “先吃饭吧——”   但话没说完,顾晏津就开了口。   “你有喜欢的人了吗?”他问。   握酒杯的那只手微微顿住。   刹那间,四周安静无声。   有好几秒,邵庭阳都以为自己听错了,也可能是顾晏津嘴唇幅度太小,让他觉得那句话只是自己的幻想,不太确定。他想再问一遍,却看到了顾晏津的表情。   淡淡的,好像没什么情绪,却认真地盯着他的眼睛,那眼睛告诉他是真的。   沉默像把锋利的刀。   邵庭阳用沉默割开了自己以外的另一颗心,但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他自己也没那么好过。   顾晏津怎么会问这种问题?对应的答案他怎么琢磨都琢磨不透。   顾晏津没有等到回答,收回了视线。   “……别生气,我只是随口问问罢了。”顾晏津平静中带着一些自嘲,“其实当时我同意离婚,一方面是认真考虑过后的决定,另一方面,也有点赌气吧,想着离婚是你提的,最好不要后悔。”   不、不是不要后悔,是希望你先后悔。但这句话顾晏津没有说出口。   可能是这几年的婚姻让他盲目,又或者是他太自大了,自信地认为离婚又怎么样,邵庭阳还是会爱他。   但爱是会变的,顾晏津忘了。   他比任何人都更加不希望邵庭阳变,但这件事他说了不算。   “我没有要怪你的意思。”他靠在椅背上微微仰起头,大概是酒喝多了,有些话不自觉地从心口蔓延了出来,“是因为有喜欢的人,所以要和我避嫌吧?”   从开拍时邵庭阳故意为之的疏离,只屏蔽他的朋友圈,再到率先取消订阅的月历软件,不是他突然醒悟了,是邵庭阳划清界限的态度太明显。   只是之前他都不想承认罢了。   他回过头,在朦胧的灯光下正视着邵庭阳,“我不是什么拿不起放不下的人,你知道,我就想听你一句实话。”   邵庭阳默默听着他的这番话,等到话音落下,他把顾晏津面前新倒的那杯酒拿过来一口喝了。末了,空酒杯砸在桌面上,发出一声脆响。   那声响听得人心惊。   “顾晏津,你是不是有病?”他的语气相当冷静,但说的话又不是这样,“不吵一架你不痛快,是不是?”   顾晏津的表情也冷了下来。   “不说就算了。”他把脸拧过去,身体微微僵硬但坐得很直,“饭吃完了,你走吧,我就不送了。”   他撩起的战火想这么草草地放过,邵庭阳却不放过他,一把抓过他的手腕,“你说完你的就让我走?凭什么?”   那力道很用力,顾晏津吃痛了一声,但他这次没有放开,一把把人拉了起来。   “放开!”   “凭什么??”   紧张的沉默里,两人指尖都发抖。   “你让我回答,那我先问你,你想听到的是什么答案,我说出轨、然后你痛心不已、再心安理得地接受?”   邵庭阳声音都有些颤抖,“……顾晏津,你到底还有没有良心?”   话音落下,顾晏津的心也跟着震了一下,有点茫然、也有点酸涩。   有没有良心,顾晏津自己当然是觉得有的,或者说他那点为数不多的良心都放在邵庭阳身上。但是当对方质问的时候,他心里还是跟着颤动,不自觉地愧疚。   愧疚什么呢?顾晏津不知道。   两人沉重的呼吸被掩盖在昏暗的房间里,半晌,邵庭阳终于道:“没有。一件对不起你的事我都没做过,从来没有。”   “你现在满意了吗?”   “……”   顾晏津挣开了他的手,这次邵庭阳没有阻拦,但还是费了些力气。酒精摄入的副作用是他在挣扎时脸带着脖子都红了,呼吸也凌乱了许多。   “我没那么想,是你把我想得太没良心了。”他别过脸,平复了十几秒,“你就当我没问过这个吧。”   邵庭阳表情很难言,“你要和我说的就这个么?”   顾晏津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心里确实是这么想的。   但邵庭阳好像很失望,他攥着掌心攥了好几秒,终于放弃了决定去拿放在桌上的手机,却被顾晏津按住了胳膊。   “你等一下。”   邵庭阳微微挣扎了一下,但没有离开。   “你听我说,我也不知道刚才为什么问那句话,是真的。你就当我脑子坏了,抽风了才问的,好吗?”顾晏津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按着邵庭阳的力气也很重,他的声音越说越低,“我怎么可能心安理得?如果有的选,你明明知道,我想听的不是……”   我想听的明明是另外一个答案啊。只是他的话没有明说,也不敢明说。   为那点可笑的自尊。   不知过了多久,邵庭阳重重吐出一口气,“……胆小鬼。”   他声音很轻,不知道说自己、还是说顾晏津。   顾晏津抬起头来,凝望着他的脸。   忘了是谁先主动的,明明一个字都没有说,但好像达成了某种默契。   一声哐啷响,酒杯被撞到地上。气氛手足无措,但习惯顺理成章,时隔几个月的身体再次相拥紧贴,像街道缝隙里没踩灭的火星,一口风过来,过渡了彼此的氧气。   好像得到了,就得到了救赎。   三个月长吗?应该算。但对于常年异地的他们来说,好像又不算。   拖鞋凌乱地掉在床脚,邵庭阳抱他上床时关了大灯,眼前更加昏沉,屋内只剩下客厅一盏暖灯透进来的余光。   邵庭阳含着他的舌.尖.咬.吻。   顾晏津迫切地想要给他回应,急切粗鲁,甚至丢了章法。他知道自己是一个很不会说话的人,所以希望邵庭阳能够迷恋他的身体。如果语言无法表达,或许身体的碰触能够让他看到藏在里面的灵魂。   他们上次做,还是在顾晏津同意离婚前,离婚前一天他们吵了架,但再前一天,他们还在那张冷战过的床上纠缠。   太久了。竟然有三个月那么长。   邵庭阳吻他,像带着他潜进浅海区,直到氧气瓶耗尽、才施舍地让他换气。   他的酒量不浅,但此刻比喝了六十度威士忌的反应还要剧烈,唯一的区别或许他只是丧失掉了大部分力气,但还记得要解开自己衬衫上的纽扣。   解了两颗,就被邵庭阳按住了。   邵庭阳的手指很修长,指腹触碰到锁骨下皮肤时,他轻轻颤了颤。   他说了句什么,顾晏津完全忘了听,茫然地啊了一声。黑夜里他看不清邵庭阳的表情,只听见他嗓音微哑地在耳边重复:“……那个东西,我没带。”   顾晏津愣了一下,然后反应过来,低声说:“有的,酒店有。”   “只有套。”   “没事。”顾晏津声音更轻了,“我之前看过,玻尿酸那款……够用的。”   他一时无言,“你看这个干什么?”   顾晏津抬起头,窗帘拉得正正好,但仍旧有月光从浅色打底的窗帘里透进来,映得他眼睛水亮的。   “你说呢?”他说。   邵庭阳便不问了。   酒店提供的计生贩卖小机器里放了不同的尺寸和口味,邵庭阳拆了两个他说的玻尿酸款,果然很润。   润过头了,就有点滑,容易脱落。   客厅无人、但电影还在播放着,听不清具体的台词,只传来隐隐的人声。顾晏津不知道谁在说话,但他知道里面会有藏布的声音。   弄到一半时,顾晏津怎么都不肯继续了,一定要让邵庭阳先去把电视关掉再说。但他的话注定是白说的,这个时候是个男人都走不开,邵庭阳根本没听。   藏布的声音没办法和邵庭阳的呼吸声融合在一起,像是两个人。顾晏津对于性有种很朴素的畏怯,开着邵庭阳饰演的电影对他来说不亚于是在大庭广众下做。   他很自然地产生了羞耻感。   但是这种羞耻感意料之外地讨好了邵庭阳,因为很紧、很爽。   一个回合后,邵庭阳安慰地吻了他的嘴角,然后起身关掉了电视。   从八点半一直持续到凌晨三点多。   中间有人发了两条消息,手机震了两下,顾晏津连抬头看的力气都没有了,更加不知道是几点几时,只能抓着床单。他膝盖上跪出两片大红印,到后面忍不了了,邵庭阳就抱着他侧躺下、给他按膝盖和腰。力道一下浅、一下深。   顾晏津把脸埋在枕头里,可能是因为疲惫,也可能有其他原因,声音很细碎。   他都不知道邵庭阳哪儿来的精力。   他们断断续续休息了几次,补充了水分和糖分,但都没有太久。   中间实在没有了,再这样下去真的要出事。邵庭阳终于舍得放开,让他去上了个厕所,保护了他的那点小小的自尊心。   或许别人可以接受,但顾晏津是从来不允许自己在这种时候难堪的。   这种事讲究的就是个你情我愿,邵庭阳也不像强迫他。本来上下位就有差异,再那样未免有些羞辱人的意味,也没有必要。   顾晏津小解的时候,邵庭阳就在旁边看着,等到结束,就打开一旁的淋浴蓬头。水声一落,把他按在了墙上。   ……   顾晏津时常觉得他和邵庭阳像是寺院前钟亭里的那口钟。   他是钟,邵庭阳是撞木,一个金一个木,看上去是两个世界的东西,但这样一下一下,或许也能撞进彼此的骨血里。   ·   顾晏津再醒来时,阳光从窗帘缝隙里透进来,他眯着眼还没有完全清醒,但闻到了身边熟悉的洗发水和沐浴露的香气。   他掀起一只眼皮,邵庭阳只穿着一条宽松的睡裤、上身赤裸地躺在被窝里,一只手给他枕着、一只手紧紧地抱着他。   睡得很熟。   顾晏津打了个哈欠,两条腿搭在邵庭阳的腿上,顿时舒服许多。   距离睡着也没几个小时,再加上时间还早,他头一歪,把脸贴在邵庭阳的肩窝里,继续热乎乎地睡了。   等再醒来时,已是晌午。   “嗡嗡、嗡嗡——”   好吵。谁的手机啊。   顾晏津不耐烦地蹬了一脚,感觉腿下面的人肉垫子松动了一下,他也跟着迷迷瞪瞪地睁开眼,这才发现邵庭阳早醒了。   正拿着他自己的手机看微博。   “醒了?”邵庭阳面无表情道,“醒了就把你手机震动关掉,吵一早上了。”   顾晏津回头,发现手机搁在床头柜上。那距离有点远,他不想起来拿,就在被子下轻轻踹了下邵庭阳的小腿。   意思很明显。   “自己拿。”   顾晏津又踹了一下,“我身上疼。”   邵庭阳顿了顿,这话说到这份上,他当然不好再当耳旁风。他也不想下床,就撑着胳膊越过顾晏津、把他手机够了过来。   “有个叫张小岩地从两个小时前就给你发消息,手机一直震。”他道,“你要不要看看,可能有什么急事。”   “啊?我看看。”   顾晏津打开微信,其实不只是张小岩,梁映、唐遥和蒋明都发了,只是张小岩是分了好几条发的,所以看着多。   他粗略看了眼消息,没什么事,就只是普通的问好而已,就把手机关掉了。   “不回么?”邵庭阳一直看着他的动作,看他收起了手机,慢吞吞道,“这样不太好吧。”   顾晏津抬头看了他一眼,对方却又像是什么都没说一样垂下了目光。   他琢磨着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邵庭阳也什么都没说。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试探地开口:“小张有老婆,两人都快有孩子了。”   邵庭阳目光专注地盯着手机屏幕,仿佛没听到。顾晏津见他不回应、也不耐烦起来,手指一伸把他的手机抽走。   “张小岩是唐遥的徒弟,你想什么呢。”他解释,“他家里老人重病,需要钱,话剧那个收入……挺难的,所以他才跑出来参加综艺,想挣点医药费。”   邵庭阳抓着手机的指尖松了松,点点头,“缺多少钱?”   “别,要也不是现在。”顾晏津摇头,“我看他自尊心强着呢,而且也还没到腰卖房卖车的地步,你给他这些他只会觉得没有尊重他,平常心对待就好。”   如果真的那么缺,唐遥早就出手了,现在只是日子艰难些,但不是不能过。   邵庭阳哦了一声。   顾晏津说完心里也舒服多了,他挺不喜欢和邵庭阳之间隔着什么的感觉,就抬起脑袋,调整了下姿势。   邵庭阳手臂也被枕得有点麻,好在缓一缓就好了,让他继续靠着。   “还要睡会儿么?”他问。   顾晏津说不困,但想躺一躺。邵庭阳就放下了手机,搂着他裹上被子一起躺。   邵庭阳清醒时就不让他那样搭在腿上了,嫌沉,只把他的腿夹在中间。但是他架在上面的那条腿也挺有份量的,顾晏津不乐意,总想把他压下去。   邵庭阳也不让他压。   来来回回磨蹭,就有点着火的苗头。   过了一会儿,顾晏津从被子里抬起一张脸,“……要不要?”   “不要。”邵庭阳看了他一会儿,然后很坦诚地说,“没有了。”   顾晏津就把脸闷回被子里笑,然后被邵庭阳捉出来,两人上气不接下气。   吻了一会儿,还是起了床。   都没有了。这次是真的。   顾晏津不想动,还躺着,邵庭阳点了两个人的午饭,起来拿衣服去洗澡。   主卧虽然带一个浴室,但是是全透明玻璃的,昨天还能在一个房间洗,但是这会儿清醒了,想想昨晚那场景有点尴尬。   邵庭阳拐去外面的浴室冲澡,出来时看到顾晏津的行李箱摊开来放在客厅角落,这个他昨天做完后出来收拾餐桌时就看到了,但当时也累得很,就放着没管。   邵庭阳想了想,找了一条裤子拿出来,其余的都收好。   大概四十分钟后,送餐机器人就到了门口。   邵庭阳想叫他去餐厅吃饭,顺便收拾一下行李,顾晏津懒病犯了怎么都不肯起,非要他把自己拉起来。   拉拉扯扯时,邵庭阳被他拽倒在床上,想起身时又被压倒。   再开门时,机器人已经给他打了四五个电话。好在这玩意也没有什么耐烦不耐烦的,依旧老老实实地在门口站着等候。   取餐时,它还说:“祝您用餐愉快。”   邵庭阳把快递小窗口关上后,面无表情地在它脑袋上砸了一拳。   “嘀嘀,请勿试图殴打快递员,机器损坏需照价赔偿……”   砰。   门关上了。 第22章   昨晚胡闹着消耗了一通, 顾晏津是有些饿,但刚睡醒也不是很想吃太油腻的。   邵庭阳最近也在减重期,要控制摄入,就点了些清淡的, 有豆浆油条、虾仁烧麦、厚蛋烧、裙带菜豆腐汤、还有一碗黑米粥。   他选了加糖的选项, 吃着更甜。   顾晏津懒洋洋地靠在靠垫上, 一抬眼, 邵庭阳就自动把盛着粥的勺子递了过去, 想吃什么对方就给递什么, 咳了递水、呛了送纸,伺候得无微不至, 比当皇帝还舒服。   但顾晏津挑食挑得像在试毒, 他每样都要尝鲜、但是每样都吃不多。而且疑似带着一点报复邵庭阳的成分, 厚蛋烧一人一个,明明味道都一样,可以自己吃自己的, 但他却非要给邵庭阳的那份也留个痕迹。   这种坏习惯不管放在哪个地区都要被家里人训斥的,但邵庭阳却没什么怨言, 他不喜欢的菜就撤走放到一边。   最后顾晏津吃了几个烧麦、半碗黑米粥就吃不下了,剩下的他来包圆。   吃完, 邵庭阳又忙前忙后地收拾垃圾。   他也没闲着,躺在床上一边玩手机一边问:“对了,昨天晚上的菜你收了吗?我都给忘了, 没坏吧?”   “没坏,在冰箱里。”   昨晚关电视的时候他看到就顺手收拾了,这个天热得很,要像顾晏津这样过一夜才想起来, 那菜就应该丢了。   “你还吃吗?不要我等会儿收了。”   “要吃。丢了多浪费啊,先放着吧。”   邵庭阳说了声行。   顾晏津回了下微信,一抬眼,就看到邵庭阳在捡掉在床下的套。   床底下捡了五六个,早就干了。   上面全是印迹。   他看了一会儿,移开视线。   昨天……总之一片狼藉。   到后面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晕过去还是睡过去了,结束后邵庭阳抱他去浴室洗澡,顾晏津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估计对方也是累得很,两个人简单冲了一下就回去休息了。   顾晏津乱七八糟地想,还好每次都戴了,不然得收拾到什么时候才能睡觉?   昨晚做的时候,他趴着脸埋在枕头里、都不想转过来了,但是邵庭阳非要看着他,顾晏津不愿意,就把他的脸掰过来、接吻。   邵庭阳喜欢做的时候亲他。   顾晏津不太适应脸被亲得湿漉漉的感觉,尤其是在被贯穿的时候,这让他很不自在,有种失控的焦虑感。但邵庭阳很喜欢,非常喜欢,他不是很懂,只能归结于这是个人癖好。   这样真的正常吗?他不知道。   这些事顾晏津很少跟人讨论,他的社交圈都挺干净的,梁映从来不分享他和他老婆这方面的生活,唐遥谈恋爱的时候也没有。主要是太隐私了,不愿意说出口。但即便听得少,他也能隐隐感觉到他们不太一样。   他听说有些夫妻结婚几年后就渐渐失去了兴趣,爱情慢慢发展成了亲情。   但他们都第七年了。   他想,大概是因为异地,所以还能保持新鲜感吧。行业的特殊性决定了他们大半的时间都不能凑在一起,就算能隔三差五地探个班,但是也总是不能尽兴,所以每次假期时他们一起的频率总是特别频繁。   但即便如此,昨天那样还是有点过了。   不像是在发泄这三个月的积压,倒像是在提前支取未来的份额。   其实他也没有特别不喜欢,但太多了就会难受、不适应,也有点恼怒和生气。   但冷静下来,其实也没有那么生气。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矛盾的心情,顾晏津搞不明白,但在看到邵庭阳蹲下来去够被踢到床头柜缝隙里的东西时,他心里还是有点酸酸的,忍不住伸腿踹了他一脚。   结果人还没踹到,他先叫了一声。   “啊!!”   邵庭阳闻声抬起头,顾晏津的半张脸已经埋在枕头里了,一脸痛苦的表情。他视线微微下移,看着被子扭曲的褶皱就知道这人刚才要干什么,不禁笑了。   想踹人把自己腿给拉伤了,怎么会这么笨?他本来想说句幸灾乐祸的话,但看顾晏津躺着不动了,心里又有些可怜。   这次是带着温情的可怜。   邵庭阳擦干净手,从行李箱里找出半瓶红花油,半跪在床上给他按摩。   顾晏津底下只穿了一条平角裤,轻薄的布料之下两条腿裸.露着。邵庭阳手心刚被湿巾润过,碰到皮肤时有些凉,他下意识地躲了一下、但很快就被按住。   “别动。”邵庭阳声音很低,“躺着,我帮你拉伸一下,会好一些。”   他常年泡健身房,自然知道怎么放松拉伤的肌肉,顾晏津也知道他要怎么放松,就是怕疼他才想挣扎。但邵庭阳手劲大得很,一碰到他的腿,顾晏津感觉腿里像嵌着一根钢筋粗的疼筋,断腿接骨一样的疼。   邵庭阳一按,他疼地大叫了一声。   “你特么的,邵庭阳……!”顾晏津声音里带着恼怒,“你还有没有人性?!停手!!”   “叫吧,想怎么叫就怎么叫。”邵庭阳已经习惯了,一只腿压在他背上防止这人乱动,“揉开就不疼了,听话。”   “……”   听你大爷的。   按完,顾晏津腿上火辣辣的,也没什么叫喊的力气了,脸上都是汗。   他本想帮忙擦一擦,但忘记了自己手上都是红花油,等手伸出去时,邵庭阳看到他一脸嫌弃的表情才意识到,便又收了回去。   “难闻死了。”他嘟囔道。   邵庭阳没说话。   其实他刚才也听得出了一身的汗,只是面上还能维持着镇定,“躺着好好歇会儿吧,我去扔垃圾。”   顾晏津把头抬起来,“哎!”   他那一声喊得短而促,邵庭阳停住脚步,听他噎了好几次、才开口:“你等下去找服务员要几个打包盒,顺便把……的费用结了。”   钱虽然没多少,但酒店是剧组租的,按月结账,他不想回头财务对账的时候发现多了这一笔,太私密、也太尴尬了。   他不忘叮嘱,“别忘了拿发.票。”   想得还挺细。   邵庭阳微不可察地笑了笑,但没让顾晏津看见,“知道了,你休息吧。”   他把卧室客厅和厨房的垃圾袋扎好,顺便把昨晚脱下来的衣服放到袋子里,准备叫人拿去烘洗。   过了一会儿,顾晏津听见关门声。   顾晏津看着天花板,一安静下来,他忽然想到一件早就被他遗忘的事,今天走不了,可能得改明天的车票。   他赶紧打开订票软件,一点进去就看到订的那班车次在二十分钟前就发车开走了。   横店地方小,出行就只有两种方案,要么动车要么飞机。A市离得近,义乌机场根本没有直达的,中转还要几个小时,还是动车更方便。但方便也是相对而言的,得先走一个多小时的高速去义乌站,再坐两个多小时的动车回A市。   车票不贵,只是顾晏津不喜欢意外。   顾晏津习惯握在手里踏踏实实的感觉,但他的性格又注定了和划线外的人泾渭分明,掌控欲和占有欲再强也不会越过雷池半分。他希望最好一切都明码标价,这样他在伸手拿取时才能清楚地计算到他要付出多少酬劳。   但邵庭阳总是给他带来意外。   他也想过和邵庭阳在一起他要付出什么代价,想来想去也不知道。   顾晏津讨厌这种未知的感觉,但如果是和邵庭阳一起过随遇而安的日子,他愿意。   ·   邵庭阳下楼清了账单,回来的时候正好遇到了蒋明,两个人聊了一会儿。   “说起来,昨天是顾导的生日吧?”他好奇地问,“我听说顾导不喜欢别人给他过,都没敢在昨天给他发,今天偷摸着发了条消息。邵哥,你和顾导认识挺久的了,这事是真的吗?”   他这话问得有些太亲近了,不设防备,邵庭阳都不禁侧目。   “……谁和你说的?”   “统筹姐姐告诉我的。”蒋明竹筒倒豆子直接说了,“我问她顾导什么时候走,想在他走之前买个礼物祝贺一下。但她让我不要买,就当不知道。”   邵庭阳嗯了一声,“这事你就当没听过,以后也不要给他发这类的消息。”   蒋明懂事地点点头,有了答案后,还是忍不住追问:“为什么呀?”   抓着前辈演员一味地好奇另一个导演的私事,这话其实有些不知轻重,但蒋明也没有那么呆傻,他虽然没见过什么风浪,但也有种年轻人自有的直觉。   虽然外面都在传这两人闹掰的传闻,但如果真的不合,邵哥还会给顾导带早饭吗,顾导还会收留邵哥介绍的他吗?蒋明觉得不太可能。   他是觉得邵庭阳和顾晏津关系挺亲近,邵哥又很可靠才这么问的。   邵庭阳回答:“顾导不喜欢过生日。”   这句话其实挺官方也挺敷衍的,但耐不住邵庭阳的语气太有欺骗性了。   他本来面相就长得很晴朗,性格又好,和谁都能说上两句话,待人又真诚,哪怕是敷衍人的话也说得像真心实意。   蒋明一脸了然,邵庭阳也不知道他明白了个什么,但他没再追问了。   等电梯停到一楼,两人一同进去,邵庭阳下意识地要去按顾晏津那一层楼,镜面的电梯墙壁清晰地照出了蒋明的脸。他反应过来,先按了自己那一层。   “对了,邵哥你还没回去吗?”蒋明问。   “嗯,有些事要处理。”邵庭阳自然道,“你呢?你也没回。”   “我经纪人让我在这儿待着找找机会,看看能不能面上个客串啊啥的,反正有的是时间嘛。”蒋明开朗道,还说了个玩笑,“说不定还能碰上顾导呢。”   蒋明出身不太好,经纪约落在一个没什么作为的小公司里,带他的人也不怎么管他,每个月挣得还没有贴进去得多。   他想和顾晏津搞好关系也无可厚非。   “……嗯。”   电梯叮地响了一声,蒋明楼层比较低,跟他摆手告别,“邵哥,那咱们下周见!”   邵庭阳也抬了抬手,然后在电梯合上后,把层数改到了顾晏津那层。   顾晏津还在床上躺着,他今天跟找到贝壳的寄居蟹一样,是一步都不肯出来了,听见门的响动也没起身。   “回来了?”他头也不抬地问。   邵庭阳应了一声,却没往卧室来,脚步声停在了客厅。   顾晏津没在意,还在看手机上播放的奥斯卡小短片,想着他忙完应该就进来了,结果播完两三遍,还是没见着人影。   不一会儿,客厅响起隐隐的说话声。   应该是邵庭阳在给经纪人发语音消息。   好吧,有公事要忙。   顾晏津想,再等他十五分钟算了。   但几分钟后,邵庭阳在客厅里打起了电话,话说得模模糊糊听不太清楚,顾晏津听了半天,猜可能是制片人的电话。   说起来,邵庭阳下部戏到现在还没影,不是没戏拍、是在挑选。以他现在的流量和咖位来看,制片人亲自打电话过来游说也不奇怪。   但这得说到什么时候?   顾晏津又等了几分钟,邵庭阳还在电话里跟制片人打太极。他听着听着,有点坐不住了,就慢吞吞地下床,走去客厅。   邵庭阳抬眼,那神情说意外也不像意外。   “是,余总对我一直很好,我知道……”   听着这番官话,顾晏津翻了个白眼,搭拉着拖鞋走到沙发面前,抬起膝盖杵了一下邵庭阳的腿。邵庭阳便把曲着的那条放下来。   顾晏津顺势坐到他身边。   “老实跟您说,其实我下半年档期有是有,但您应该也知道,上我半年太忙了,无缝进了两个组,现在还在录综艺,我是真想休息休息……不是钱的事,真不是。”   邵庭阳换了只手接电话,让顾晏津靠得更舒服些。顾晏津指了指腰的位置,他的手便伸进衣服里、用他能适应的力道给他按摩。   “是,我知道您能等,只是我觉得我自己都说不好的事,给个空头支票让剧组上上下下等我半年,这不厚道。”   邵庭阳垂下视线,看见他张开唇无声地问“哪个剧组”,他没回答。顾晏津不太高兴,报复心起了,环着他的腰凑上去吻他的唇角。   不亲热,就跟鸟一样地啄吻。   有一下没一下。   “嗯,我明白。”听着耳边苦口婆心的劝说,邵庭阳有些心不在焉,“这样……如果到时候你们还没有定下来,我正好有档期的话,就去试一试,您觉得怎么样?如果导演觉得不合适,那也不算浪费了您的时间。”   “嗯,嗯,好,一定一定。”   “好的……再见。”   电话挂断,一秒的迟疑都没有,邵庭阳托着顾晏津的脸吻了下去,甚至能感受到鼻息间萦绕的热气。箍着顾晏津腰的那双手很紧,险些将他压得陷进沙发里。   再起来时,顾晏津安静多了。   前天没睡够、昨天根本没睡,也就今天早上眯了一会儿,吃过饭后又有点困了。   邵庭阳堆了快一天的工作没处理,微信上全是消息,顾晏津也不想回卧室了,就这样在沙发上补了个午觉。   空调温度低,温度打高了顾晏津又嫌热,邵庭阳就给他盖了条毯子。   醒来时,才下午三点。   顾晏津睡饱了,也起来干活。   工作的时候他不想分心,两个人便各自坐在沙发的一端,都对着手机处理事情。   梁映和赵尔欣问他到家了没有,唐遥还约他明天晚上出去吃烧烤,说自己放假了。顾晏津随便编了个理由说自己还留在横店,挨个复制。唐遥没说什么,梁映哦了一声。   挺意味深长的。   顾晏津假装没看到,也没再回。   现在这关系如何他自己都没理得清呢,脑子乱得很,还是别让梁映添乱了吧。   倒是助理的消息不能不回。   是工作上的事。   这几个月顾晏津一直在找原创剧本,只是没找到合适的。后来陈世杰给他推荐了一个当编剧的朋友,顾晏津看完本子就对上眼了。   说实话,这人内容挺不错,想法很出奇,但就是有时候太光怪陆离了,看得人莫名其妙,别说能不能搬到大荧幕,可能审核那块都过不了。   顾晏津甚至还问过陈世杰,他那朋友该不会有吸du的爱好。有些导演和编剧在灵感枯竭时会食用一些du品,这在圈内不是什么特别少见的事,有时候人不正常了,写出来拍出来的东西就格外有灵气。   这个剧本就给他这种感觉。   还好陈世杰说没有。   顾晏津松了口气,但转念一想这更麻烦,没吸还能写出这种东西,那很有可能精神状况不太好,这种人往往多偏执。   很多人不了解的人总说顾晏津离经叛道,但其实不是,他只是性格孤僻怪异一些,但和所谓的“离经叛道”还差的很远。   陈世杰才称得上是“离经叛道”,他本来就是一个比较独、比较孤的人,随心所欲,否则也不会执着于拍自然人文纪录片,把自己磨成了一个苦行僧。   能和他志同道合的朋友自然也是有几分相似的,这个对作品有自己的执着和见解的“真叛道”,碰上一个在工作中也很强势、但稍微比他懂一些市场和美学的“假离经”,中间少了几分共鸣,多了几分吵闹,说不了两句话就满是火药味,最后不欢而散。   但凡这个本子再乏味一些,顾晏津也不会执着不放;又或者顾晏津要求再低一些,那对方也能好好说上话。偏偏这两人都是九头牛都拉不回来的犟脾气,又同时是陈世杰的朋友,中间沟通就多了许多困难。   到后来,顾晏津都懒得直接和他交接了,有什么修改问题就交给助理,让他去转达。那人发什么牢骚,助理也能及时筛掉那些屁话,把有用的东西汇总给他。   看在陈世杰的面子上,顾晏津不是很想和他多争论什么。但前提是,剧本得磨到他觉得合适的水平。   助理发给他的这版是之前他让对方修改的旧稿,中间拖延了半个多月,总算是交出来了。顾晏津起初还躺在沙发上优哉游哉地看新版剧本,但看着看着就忍不住坐起来了。   眉头也越皱越紧。   他反反复复把那段剧情看了两三遍,然后拉助理、薛建安三个人开了个短暂的语音会议。   薛建安就是陈世杰的那位编剧朋友,之所以把助理也拉进来,是因为回头吵得难看的时候,还能有人劝和两句。   “我之前和你说的要点你到底听进去没有?”顾晏津深吸一口气,用平板打开剧本,一边看一说,“这段根本用不了,观众看着只会觉得莫名其妙,怎么刚才还在地上转眼又飞上天了。吴森到底是在现实还是在梦境里?本来之前的剧情就已经模糊了这条分界线,你用这种过于‘艺术’的表达只会把观众绕晕。事实上你想表达的‘飘飘欲坠、天崩地裂’,完全是可以藏在演员内心深处,用表演去表达,而不是用场景。明白吗?”   “我知道,但是他此刻的感受就是现实和梦境重叠,你不用这种表达,怎么能表现出他的崩溃呢?”薛建安据理力争,“你要知道,这对他而言是一次毁灭性的打击,从这一刻他才意识到世界背后隐藏的残忍真相……”   “是,这是毁灭性的打击,但我看你大纲后面还有好几次吧。”顾晏津无情道,“原来主角每一次崩溃都是山崩地裂的,我拜托你用脑子好好想想,他是欧亚大陆板块吗,这么容易崩裂?我就问你,你是观众你会怎么想?”   “……但就是要这样才能突出他的品格啊!!前面的痛苦一次比一次猛烈,直到最后一根稻草轻飘飘地压垮了他。这样坚韧、这样不惧死的人最后因为这样一件小事自杀了,你不会觉得荒诞吗?不觉得可惜吗?明明就差一点,他就可以看见曙光了。”   “不觉得。”顾晏津实话实说,“如果是这样,我觉得挺烦的,这主角脆弱得让人讨厌。”   “……”   眼看着战争一触即发,助理赶忙插在中间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薛老师,其实顾导也不是那意思……”   有他帮忙打圆场,顾晏津也能平复一下呼吸,缓一缓心肝脾胃肾都被气到无语的心情。   他打电话时没有避讳着邵庭阳,那通大嗓门的争执不需要开外放都能听得清清楚楚。等他安静下来,邵庭阳才打了个手势,意思是怎么了。   怎么了,和犟牛谈公事呢。   顾晏津没说什么,让他继续忙自己的,喝口水后继续和薛建安吵。   刚才那番话才只说了一个点,顾晏津上次让助理发过去的文件里提了七处修改意见,现在发现里面有三个细枝末节的地方修改掉了,然后莫名多出来四五个他意料之外的bug!!   他都不知道薛建安到底是怎么想的,怎么一段时间过去后半篇的剧情全部被推翻了,写了一堆莫名其妙的东西。   他真的有很多难听的话想说,但顾及到邵庭阳在身边,大半都忍了下去。   两个人争论了两个小时都没有结果,中间邵庭阳已经忙完了,给他倒了杯柠檬水。顾晏津气得头都快晕了,根本没有空理会他,挥了挥手让他别打断。   他和薛建安磨合得这么艰难,是顾晏津从未想到过的。   其实剧本前半段改动得也很艰难,顾晏津觉得沟通不是很好,想过把本子买过来找人另改,但是薛建安不愿意。   剧本是他的心血成果,被别人拿去改个七零八落,这滋味并不好受。顾晏津也明白,所以薛建安拒绝后他就没再提过了,但他现在是真想和对方说,大哥,我都出钱了,你能不能听我的话按照我说的好好改一次?   薛建安就是不改。   头痛。   现在市场上剧本很少有能写完就卖出去的,电视剧更是重灾区,资方不见兔子不撒鹰,想先等剧本招到投资后再结款;编剧只拿到前几集的钱,自然不肯白费功夫写下去。   这就导致形成了一个怪圈:   编剧剧本没写完就被拿出来招商,先拉一批投资的金主,团队组起来后再去找演员;演员看着内容不错、和相关人员商谈片酬;等一切敲定后编剧才开始着急忙慌地写后面的剧情,写到一半还没结束,剧组那头已经催着开工了,机器开一天就烧一天的钱,于是几个编剧一块儿进组加班猛干。   这种乱象下,演员开拍的时候能拿到十集剧情就很不错了,多得是只有五六集的。前后人设割裂,说的好好的大女主突变娇妻,没办法,进组之后全是飞页,今天刚拍完明天又换了个说法要补拍。等播出时剧情像精神分裂一样,一会儿制作精密优良,一会儿剧情又把观众的智商按在地上摩擦,于是观众们大骂这是什么狗屎编剧狗屎导演,平台播了十几天,看数据差得很、中插等各种广告也不尽如人意,便火速开超点抬走,如此一部一部的赌博。   电影圈倒是稍微好一些,但也多得是拍到一半重新推翻插各种飞页的。   而且院线电影剧本内容少,价格也更低廉,像顾晏津之前请一位很有名的编剧写剧本,写完也就百来万,当然这是人家老师给的友情价。但是他这个水平去写电视剧,按照广电限令集数40集来算,一集十几万到五十几万不等,时间虽然长,但挣的钱可多多了。   相同水平下,还是写电视剧剧集来钱快,毕竟有点名气总能卖出去的,但电影的剧本要求更为苛刻,费时间费功夫,钱还少。   好本子就更加少了。   薛建安不出名,但顾晏津也是真心喜欢这个剧本,确定合作后就结了全款,好让薛建安安心地写。顾晏津不是不能等的人,没有灵感的时候他宁愿不拍戏也不随意糟蹋自己的名气,但现在几个月过去了,进度还是这么缓慢,难免让他产生了焦虑。   讨论到最后,薛建安终于退了一步,答应先按照他的要求写,到时候给顾晏津看一遍,到底是哪个版本好。   聊到这儿,这场掰扯总算有了结尾。   但顾晏津上午的好心情一扫而光。   邵庭阳看他终于结束了通话,走过来问:“想吃些东西吗?到饭点了。”   本来白天就没吃多少。   “……”顾晏津沉默了片刻,抬手按了按太阳穴,“我不是很饿,要不你先点吧,或者把昨晚的菜拿出来热一热。”   邵庭阳顿了顿,“我自己吃吗?”   感觉到他语气里的不痛快,顾晏津抬起头。其实他现在心情还没有平复,但想到好不容易和好,为这点事吵架不值当。   “我陪你吃。”他刚说出口就觉得不对,改口道,“我们一起吃……点外卖吧。”   他现在是真吃不下,如果是热昨天的饭但又吃不了多少,邵庭阳大概也不会很开心。   邵庭阳看了他一眼,“行。”   说完,他就去点外卖了。   顾晏津闭着眼在沙发上躺了一会儿,感觉到手机嗡嗡了两声,有新消息送进来了。   他打开一看,是闫漪梅的短信。   一看到这个名字,他的头就痛了起来。   闫漪梅给他发了好几条。   【确定回家的日期了吗?九月快到了】   【听说你和小邵一起参加综艺了……是真的吗?晏津,你脾气一向不好,要多多包容别人,不要和别人发生争执。】   【你和小邵都是公众人物,我听说小邵粉丝很多,还有很多年轻人喜欢他,你爸的学生也有不少追星的。你们要给他们做好表率,在外面要认真工作,知道吗?】   说什么做好表率,其实只是委婉的说辞,让他们别在大庭广众下太露骨,免得丢了她和顾晓钟的脸,在学校都抬不起头来。   顾晏津十分后悔手快点开了闫漪梅的短信,他设置了已读回执,现在想装看不见也不行。闫漪梅是一个很注重细节的女人,如果一直没等到回复,她就会直接打过来。   那场景不是他想看到的。   此时,邵庭阳也走过来,把手机外卖页面转过来问他:“米粉怎么样?这个配菜是芹菜,我问他们有没有青菜的,老板说没有,但可以给我换成白菜,你觉得呢?”   顾晏津也顺着他的动作望去,但脑子里乱糟糟的,什么回答都说不出来。   闫漪梅为什么突然给他发信息?明明之前一年都不发几回,这样的频率之前很少有,还是说家里出事了?   不,应该不至于。   如果是这样,闫漪梅就不会白白等一个星期了,语气也会更激烈紧张一些。   “晏津?”   邵庭阳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顾晏津这才回过神来。   他顿了顿,商量道:“……庭阳,要不你出去吃吧?我现在没有心情。”   邵庭阳握着手机的胳膊停在了半空中。   两两相望许久,他半蹲下来握住顾晏津的手,语气还是温和的,“怎么了?工作不顺利吗?有没有我能帮上忙的。”   顾晏津打了一个下午的电话,虽然没有开扬声,但从他的话里邵庭阳听得出他的烦躁,他听了一些,好像是剧本的问题。   此时的邵庭阳还能压抑住那些细小的情绪,做好了安慰、安抚顾晏津的准备。   到底是男人,之前再怎么铁石心肠,在亲昵之后也会迸发出极大的耐心和柔情,更何况他的心也没有那么硬,只是压抑许久的感情在昨天被剪开了一个破口而已。   他和顾晏津一样,都不希望这来之不易的机会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断掉。   邵庭阳还是想再试一次。   他知道顾晏津这会儿不是很痛快,他只是希望顾晏津能说出来,告诉他是怎么想的,哪怕当个许多人都讨厌的人在他面前喋喋不休地抱怨也可以。   他都愿意听。   但顾晏津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没什么事……就是有个剧本和编剧意见不合而已,已经解决了。”顾晏津垂眸握住他的手,也努力压抑着被闫漪梅勾起的厌烦,轻声道,“你出去吃晚饭吧,顺便帮我打包点带回来,好吗?”   他需要给闫漪梅打个电话,也可能再过几分钟,对方可能就主动打过来了。   他不是很想让邵庭阳听见。   邵庭阳的手被他握了很久,到后面他已经没再握着顾晏津的手了,顾晏津但凡把手收走,他的指尖就会掉下去。   顾晏津没有松手,但邵庭阳先收回去了。   不知不觉,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邵庭阳的脸半边被照亮、半边陷在刚到来的昏暗里,他喊喃喃说了句什么。   顾晏津没听清,“什么?”   但邵庭阳并没有说什么,他站起身,缓慢地摇摇头,“我先回去了。”   他来的时候除了手机、其他都是给顾晏津带的东西,走的时候也只带了手机走。   推门的时候,顾晏津从客厅里走了出来,叫住了他。   “庭阳。”   他等了一会儿,邵庭阳只微微侧过身,但对于顾晏津来说这样也可以了。   “明天我们一起回去,好吗?”他主动说,“我的车票还没有买。”   邵庭阳没有第一时间回复,半晌后才说:“再看吧。”   说完这句话,他就离开了。   在他背影消失的瞬间,几乎是重叠的,闫漪梅的名字在来电显示中亮起。   顾晏津脸上因为邵庭阳浮现的那点神色渐渐淡了下去,在电话接通时,彻底失去了最后一点表情。   “有事吗?”   闫漪梅被他的语气冻了一下,之前准备的话一时间没能说出口。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顾晏津这次的态度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冷淡、更不耐烦。   就好像她打来的时机很不对一样。   “你在忙吗……”闫漪梅的声音有些小,听上去带着点畏怯,“看到妈妈发的信息了吗?我想着还是说得更清楚点,就打了电话。”   顾晏津没有说话。   过了好半天,他忽然喊了句“妈”。   闫漪梅听见他说:“我还没有吃晚饭。”   她愣了愣,有点无措。   晏津这孩子懂事后就不怎么喜欢撒娇了,性子越来越孤僻,和他们也不是很亲,突然冒出这么一句,她也不知道怎么回答。   她憋了半天,最后说了一句还算是尽了母亲关怀的话:“你的钱还够用吗?妈妈给你打一些,再帮你点个外卖好吗?你现在的住址在哪里,有想吃的吗?”   但顾晏津没回答她的话。   本来这句话也不是想对她说的。   他转移了话题,“我下个星期六回去。”   “下个星期六啊……行,行的,我和你爸都在家呢,有空的,你哥也不用上班。回头我叫阿姨把你房间打扫一下就是了。”闫漪梅说着,犹豫了一阵,“小邵……真不回来啊?”   顾晏津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劲,他妈对邵庭阳也太关注了,上次打电话时就专门问了一句,这次竟然又问了。   顾晓钟自恃是高级知识分子,家庭氛围也浓厚,大儿子顾远辰虽然算不上有出息,但性格好、孝顺父母,早早地娶妻生子,走上了正确的路,小儿子虽然叛逆,但继承了他的才华,想来未来大有可为,因此十分得意。   却不想让他没想到的是,这大有可为的方向和他想得完全不一样,顾晏津不仅叛逆地转班去学了艺术,现在还发展成了一个爱玩男人屁股的同性恋,具体是他玩还是别的男人玩他这些顾晓钟也不敢细想,横竖丢了他的脸。   他的这些想法,顾晏津都清清楚楚。   结婚几年来,每年他带邵庭阳回家,父母都不给好脸色。嫂子连句称呼都说不出口,生怕她的宝贝儿子和老公通过空气和声音传播也患上了同性恋的病症,顾晏津是她的小叔,是逃不掉的,而邵庭阳却可以当是个陌生人。   整个桌上也只有顾远辰、闫漪梅会和邵庭阳聊几句,前者不算热络,后者是怕尴尬。   不仅如此,每年回去吃年夜饭,还要面对着顾晓钟对他的挑刺和嘲讽,一年到头就见这一面,吃饭都不让人舒心。   而他老妈、亲生母亲闫漪梅女士更是一个字都不敢放,生怕说多了惹顾晓钟生气,父子俩再干起仗来,每次都和稀泥打太极。   就是这种恨不得邵庭阳明天凭空蒸发的关系,闫漪梅竟然问了他两次?   顾晏津心一下沉到谷底,他爸妈他最了解,八成是要背着他搞什么事。   但具体做什么,他又不知道。   “你们到底要干什么?”顾晏津不耐道,“都结婚这么久了,你们能不能别闹腾了?这饭你们自己吃吧,我不回了,钱我回头打过去。”   “哎你先别挂!我们不干什么啊。”闫漪梅急急道,“真没有什么事,就是你生日到了,我和你爸都想你回来见一面。你也说你们俩都好了这么久了,晏津,说句老实话,要不是怕你爸生气,我是真愿意拿小邵当半个儿子看的。”   半个儿子……   顾晏津面色不屑。   “其实这事我也和你爸说了很多次,让他别干涉你们年轻人的活动,你爸后来也想开了一些,不那么固执了,所以我才问小邵回不回来吃饭,到时候一家人团团圆圆的,说出去也好听些,毕竟你也要到他家过年的,总不能让你在他家那儿丢了面子,是不是?”   闫漪梅的思维里,虽然没有问过,但也大概感觉到自己儿子是偏“儿媳妇”的存在,以前她是不愿意正视,但这都好几年了,她也努力说服自己接受。每次想到这件事,都担心顾晏津跟那家人闹矛盾、被瞧不起。   “你想多了。”顾晏津淡淡道。   他没有多解释什么,他知道闫漪梅听不进去,只是白费口舌而已。   “行,我也希望是我想多了。”她叹了口气,道:“他不回来就不回来吧,你记得就成,等你回来你爸有件事想和你说……哎,下星期六,买了机票跟我说一声,我让你哥去接你。”   顾晏津没回应,挂了电话。 第23章   闫漪梅说的话基本可以当放屁, 前一秒还说“真没什么事”,下一秒又说“你爸有事和你说”,顾晏津不禁怀疑在她眼里自己是不是已经提前患上老年痴呆,否则她怎么会这么前言不搭后语地撒谎?   但他确实要回去一趟。   她说顾晓钟有事和他说, 顾晏津如果不回去, 那下半年是不会安宁的。   回去也好, 他也想看看都六十了顾晓钟还能作什么妖。他现在只庆幸和邵庭阳分手了, 不必带他回家遭受羞辱。   那比他自己精力还要难受百倍。   事情都解决了, 顾晏津也终于感觉到了饿意, 他把冰箱里的菜拿出来热了热。大多数菜都是有点辣味的,虽然没放多少辣, 但现在的他实在是吃不下。   最后, 就把邵庭阳吃过的那份炒饭热了热, 囫囵填了个肚子。   在沙发上坐了半个下午,他腰又痛了起来,简单洗漱过后就躺回了床上。   邵庭阳吃了吗?他应该是生气了吧?   顾晏津看着手机, 猜想。   他不是对伴侣的情绪完全无知无觉的人,或许一开始是, 但现在也能感知到一些。一想到起床时气氛明明还好好的,结果被一堆人搅黄, 他就有些无语。   早知道今天就应该关机的。   他琢磨着,给邵庭阳发了条消息。   【晴天:吃了吗?】   发出去后顾晏津左看右看,总觉得语气有些生硬, 就补了一个鳄鱼爱心的表情。   【邵庭阳:?】   【邵庭阳:吃了】   顾晏津看着他略有些冷漠的语气,简直倒退回到生日之前的状态了,心一凉,打字时都有些着急。   【晴天:你还在酒店吗?】   好在邵庭阳回的是“在”。   顾晏津瞬间放松了, 生气归生气,别把他一个人丢下就行。他想了一下,拇指按在语音键上,拖长音道:“我刚才好像扭到脚了,你能不能上来帮我看看啊?”   邵庭阳发了一串省略号。   顾晏津继续明示:“我腰好痛。”   邵庭阳这次没办法再发省略号了,但他显然经验十足,绕开了话题。   【邵庭阳:不是要订票么?几点回】   订票啊,顾晏津心想,那这一句两句的可说不完啊。他立马拨了个视频电话过去,但秒被挂,顾晏津对着屏幕竖了个中指,改拨打语音电话,这次是接了,但顾晏津挂断,重新打了个视频。   邵庭阳沉默了几秒,还是接通。   她就把中指收了回去。   邵庭阳似乎刚洗完澡,头发还带着点湿漉漉的水汽,眼睫上沾着水珠。很性感。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穿得倒挺严实。   “干什么?”他问。   顾晏津把灯全部关了,只留下床头柜上的一盏夜灯,空调温度打得很低,整个人缩在被子里,还不忘戴上耳机。   “哦。”他说,“不是说订票的事情吗?就给你打个电话,微信上说不清楚。”   邵庭阳:“……”   这听着不像是要说订票的样子。   顾晏津看他擦头发,问:“你怎么又洗澡啊?白天不是洗过了吗?”   没话找话的水平挺差。   “你不是让我出去吃?”邵庭阳摸了摸头发,掌心带下一些水珠,“外面很热,我就沿着河边走了一会儿。”   这个天气在外面不能称之为散步了,只能称为“解闷”。天气很闷,但他心里更闷。   但顾晏津大概是不知道的。   因为他哦了一声,说了一句很没心没肺的话,“那你有没有给我带晚饭啊?”   “你不是不饿吗?”邵庭阳说。   顾晏津没回答,只说:“我把你昨晚的炒饭吃了,其他的都有点辣,吃不下,就放回去了。”   他太知道什么话戳邵庭阳心窝了。   多少回的拉扯都没有这一句管用,邵庭阳没说话,但刚才还有些冷淡的眉眼此刻已经柔和了下来。   “我给你点个外卖吧。”   点外卖?那就是不过来了;不过来,那不就是不睡一起了?这怎么行。   顾晏津不是很满意,“今天睡太多了,晚上睡不着,我怕明天起不来。”   “你是小猪吗?”他前一句听着还亲昵的,后一句却道,“起不来今晚就别睡了。”   “我不是小猪。”顾晏津顺着他的话说:“那你想我怎么个不睡法?”   邵庭阳又沉默了。   他实在太会堵邵庭阳的话,知道说什么能让他哑口无言。也不是哑口无言,是现在的身份只能哑口无言。   顾晏津可能天生就是他的克星。   邵庭阳回避了,没有接茬,“我订明天下午的车票,要出发的时候我会叫你。”   顾晏津真是使劲浑身解数撩拨他、不想遇到了当代柳下惠,几个回合下来还是坐怀不乱。他挺扫兴,也有些失望,哦了一声。   两人无言了片刻,顾晏津想,不然就这么算了吧,明天再说。   然后耳机里就传来邵庭阳的声音。   “顾晏津。”   电话里的声音很低沉,顾晏津那语气觉得很耳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说了一句又爱又恨的话:“你真的没有良心。”   不等他反应,就挂断了电话。   顾晏津拿开手机,虽然什么都没说,但心情是有些低落的,他看着通讯记录看了半晌,勉强打起精神发微信。   【抱歉,今天晚上你好好休息】   邵庭阳没有回。   顾晏津搓了搓额头,等了十几分钟,又发。   【明天一起吃早饭吧,我去找你】   他顿了顿,在表情里找了一通,但一直没找到合适的,就另外编辑了一句话。   【庭阳,晚安好梦,我爱你】   打完他又觉得有一点点肉麻,看着怪怪的,于是删掉那个“我”字,发了出去。   【庭阳,晚安好梦,爱你】   过了一分钟,对面毫无动静,顾晏津都要以为他不会回了,手机却又在此时响了起来。   【晚安,好梦】   顾晏津这才放下心。   ·   第二天邵庭阳没有和他一起吃早餐,因为顾晏津一觉睡到了中午十点。   邵庭阳把自己的行李收拾好后给他打电话、不接;敲门、没回应。这一楼还住着其他综艺的其他嘉宾,也有疯闹了一天没及时离开的,路过时看见他在那儿不停敲门,露出了怪异的打量的目光。   邵庭阳只能把口罩再往上拉一拉,低着嗓子喊:“顾导,车已经到了,您起了吗?”   顾导当然没起。最后是他打了六七个电话,铃声硬生生把人叫醒的。   邵庭阳进门时已经被耗得没有脾气了,检查了下他行李箱的东西,还有随身包里的证件,确认没什么遗漏才走向卧室。   “昨天睡了那么久,怎么还睡到中午起?”邵庭阳把挎包放下,走过去摸他的脸,“你昨晚真熬夜了……晏津?晏津?”   掌心的温度不太对劲。   “嗯?”   顾晏津睁了一只眼睛看他,邵庭阳已经去拿测温枪了,嘀的一声,37.4 ℃。   低烧。   顾晏津歪头看了眼温度,说:“没事,就是身上没什么力气。”   “起来吧,吃个午饭我们就该回去了。”邵庭阳把他扶起来,声音很低,“也没有弄进去,怎么会发烧?昨天不是好好的……”   余光瞥见空调温度,就什么都明白了。   看来是自找的。   “太热了,后半夜忘了关。”   顾晏津闭着眼靠在床头,邵庭阳给他找衣服和袜子穿,等最困的那几分钟过去后,终于清醒了许多。   “你回哪边?”他打了个哈欠。   “回A市。”   顾晏津张了张唇,想说我问得是你回哪个家,但转念一想,邵庭阳未必不知道,可能模模糊糊的回答就是另一个答案。   他打消了追问的念头。   低烧暂时不用吃退烧药,但是如果烧到三十八度以上就需要了,邵庭阳不免庆幸昨天晚上还是把两个人的座位买在了一起,他可以随时观测顾晏津的情况。   出门时,顾晏津主动说:“你找个口罩给我吧,免得传染给你。”   “发热没有传染性,感冒和传染性疾病才会有。”他客客气气问,像在和小孩说话,“顾导演,你有没有常识呢?”   虽然这么说,但邵庭阳还是给他拆了个口罩,都是他买的,戴上后就是同款。   不过口罩这东西也看不出太大区别。   顾晏津戴上后对着玄关处的镜子看了看,然后伸手搂住了邵庭阳的脖子。   不等对方反应,他隔着口罩,慢悠悠地亲了一口。挠得人心痒痒的,但又有些生气。   “别气我了,好不好?都是我不对。”他轻声哄,“你都一晚上没理我。”   可能身体真的不太舒服,他说话声音都有些微弱。   邵庭阳在心底叹了口气,没说好不好,只是握住了顾晏津的手,“走吧。”   邵庭阳没有骗人,车真的在楼下等。   从横店回A市,路上费的时间其实并不多,但是来回换车也够折腾人的,顾晏津是真不舒服,中午被他按着多吃了一些,上车后戴上眼罩就又睡过去了。   等他睡着,邵庭阳把他的口罩往下拉了拉,传不传染的其实没所谓,他担心不透气,本来就病蔫蔫的,闷着更不舒服。   整理完,手机进来一条新信息。   【怎么样?要不然你搬回去住吧,我看他挺愿意的,说不定就等你开口呢】   见他没回复,又发了一条。   【你听我的,勾着他哄哄你,什么问题就都没有了,别被刺激着说伤感情的话】   给他发消息的是他大学时候的室友,哪怕是邵庭阳逐梦娱乐圈去了,他们的关系也一直很好,结婚时邵庭阳还给他送过喜帖。   圈内的朋友很亲近地会知道他结婚了,但是从来不知道那个人是谁。这些事,他也只能跟圈外的好友诉说。   【不回,还是分开住】   对方很快回复。   【为什么啊?你跟我说,心里到底咋想的?是想和好,还是就这么算了】   邵庭阳看着那几个字看了半晌,有些酸涩、也有些茫然地打下一行字。   【我觉得我和他……可能还是不适合】   他不能否认这段感情是有爱的,顾晏津依赖他,比想象中的还依赖,所以即便昨晚发生了点不冷不热的矛盾,他还是很努力地想和好、安慰他,又和他道歉。   但头疼的是,每次吵架他都如此。   顾晏津想要哄人高兴时很轻松,矛盾没那么激烈时,他会主动发短信、有一搭没一搭地找他聊天,字里行间都写着“好想你,我们和好吧,快点回我消息”。   如果吵得凶了,为了和好顾晏津又会不择手段地撒娇卖乖,直白地说爱你想你。他那么诚心,好像很讨厌冷战、讨厌邵庭阳冷漠的态度,一刻都容忍不了,迫切地想要看到邵庭阳的心和爱意重新回到他身边。   但是一旦和好,冷漠、不耐烦、想要推开保持一点距离的那个人又变成了他。   邵庭阳从来没见过这样矛盾的人。   顾晏津爱他吗,他不知道,可能是爱的,在察觉他态度冷淡的时候。   邵庭阳这样想的时候,都觉得讽刺。   结婚这么久了,邵庭阳其实也不想和朋友诉苦时再掰扯什么爱不爱的,这听起来也挺尴尬的,毕竟和他同龄的要么还在打光棍,要么正在为孩子学习的事情发愁。   这个年代,好像越成长就越羞于谈论,比爱更重要的是现实、是家庭。   但邵庭阳又很幼稚地想要跟顾晏津讨爱,想知道他到底爱不爱爱,还是只是出于习惯。   顾晏津问他是不是很折磨的时候,他回答没有。邵庭阳的答案一半是真是假,对于顾晏津性格这点,他是真的,从来没有觉得这是一种折磨;但对于顾晏津的真心,说一点都没有是假的,因为他确实很煎熬。   邵庭阳尝试过要求他表达,但效果不如意;他又开始刺激顾晏津、主动撩架,这个效果很好,在彼此都受伤的时候他感知到了顾晏津表露出的爱意,但又很快被拒之门外。   很多时候他都觉得顾晏津爱的不是他,或许他只是在挑选、在等待一个很爱很爱他的人,而不是他爱的人。   碰巧,在这些人里邵庭阳最爱他。   于是邵庭阳开始觉得痛苦,想要分开。   顾晏津以为他提离婚只是在闹脾气,但不是的,那条时间线比他知道的还要早一点。   朋友也搞不明白他在想什么,但他知道一点,这两人之间还是有感情的。   既然有感情,他就只问一个问题。   【合适不合适的,他不是我老婆,我也不是你,这些我不知道。我就问你能不能接受他和别人好?你先别急着回答我】   【我说的好是和别人亲、和别人谈恋爱、和别人结婚生子,许多年后你和他在街上相遇,他和他老婆介绍你是谁谁谁,还让他孩子管你叫叔叔,我就问你能不能接受?】   邵庭阳:“……”   草。太狠了。   在这之前他是想过,但想得没有那么远,他只是觉得两个人在一起太痛苦了,或许他对感情的需求太高、而顾晏津又满足不了,最后变成互相折磨,既然如此,或许应该放手让他去找到适合的那个人。   但具体是谁,是男是女,他们能适合到哪一步,这一切他都没想过。   他没有自虐的癖好。   邵庭阳回:【你说呢……】   朋友哈哈笑了。   【让你装,就知道你受不了】   邵庭阳没说这不是装的。   在这之前他真这么想,但在经过前天晚上之后,他又有些舍不得了。   感情是这样的,旁观者清当局者迷,为了不迷失下去,他拒绝顾晏津的示好,接触时尽量保持距离,但这就像是湿掉的火柴,晒干后还是有运气重燃。   顾晏津想要,邵庭阳就给了他一点运气。   但问题是他清楚地知道回头也还是走老路,他看不到改变的希望,一点都没有。于是就卡在半回头不回头的路上,自我折磨。   【要我说,你别想那么多】   【能找到一个爱你的人而你又正好爱的人多难得啊,你没见王志超现在还单着呢?说喜欢一米七大长腿漂亮妹妹,不是人家一米七大长腿漂亮妹妹看得上他吗?】   邵庭阳:“……”   【扯远了,反正我的意思是不合适你俩就磨合呗,你要是觉得他做得不好,就摆起谱来跟他提要求,你觉得不合适的地方让他改,他不满意的地方你也得改。总之一句话,只要他喜欢你,一切就都有的谈,他要是烦了不爱了,那也就不用谈了】   【兄弟,我说句你可能不爱听的话,你俩虽然是正常谈恋爱结婚,但说到底他也是个男的,你能明白我意思吗?敞亮点把话说开了,说不定反而有转机】   他这些话说得虽然不一定是真理,但也是真心为他俩好的。不劝和不行啊,昨天给他发几十条消息,句句离不开顾晏津。   顾晏津还喜不喜欢,他不知道,但好兄弟的想法他还是猜得到的。   邵庭阳心里也有些乱,恰好顾晏津咳了两声,他就简短地发了句“我好好想一想”,然后探身去摸他的额头,“怎么了?”   顾晏津摇摇头,他就是睡饱了,不小心被自己的口水呛了一下。   测了温一看,果然已经好些了。   “你刚才在干什么?”他嘟囔着问。   邵庭阳顿了顿,“没事做,和朋友聊天。”   “我看看。”顾晏津起身想看他的手机,却被一把按了回去。   在顾晏津提出异议之前,邵庭阳先开口道:“想不想吃点东西?”   他声音淡淡的,听起来很自然,但顾晏津还是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邵庭阳朋友很多,他是知道的。   之前因为这个,他们俩还大吵过一架。因为他的朋友总是叫邵庭阳出去打台球、爬山,要不然就是吃烧烤打麻将,哪怕邵庭阳摔伤了不打也行,反正就是要把人喊出来聊天。   好好的假期天天不见人影,顾晏津当然很生气,在某次朋友打电话叫他出去吃饭时,他和邵庭阳吵了一架。   名义上是因为邵庭阳天天不着家,但其实只有他自己知道,是因为隐隐的自卑和焦虑。   顾晏津朋友很少,也不喜欢在外面瞎逛,他讨厌这种场合,就算梁映他们叫他出去,也都得三催四请才能出门。   他是真不喜欢线下社交,比起和不熟的人乌烟瘴气地喝酒聊天,聊几个小时都聊不出一句真心话,他宁愿躺在家里一边看电视一边水群,他能水出一篇三千字的小作文。   但邵庭阳很喜欢外出,顾晏津觉得他什么都喜欢、什么都做得来,邵庭阳性格也好,走到哪儿都是一呼百应,和他不一样。   让他一直待在家里,邵庭阳会闷。   他结婚前是什么样,结婚后就是什么样,顾晏津不想干涉邵庭阳外出和朋友们玩,但次数多了,他忽然觉得攻守易位,自己好像变成了那只被关在笼子里的鸟。   邵庭阳只有很少的时候才会在家,在家的那短时间才能缓解他一个人的孤独和焦虑。   可让他和邵庭阳一起出去,他又不愿意。   矛盾让他痛苦,很不好受。   邵庭阳一直看着他,顾晏津余光里感受得到,他琢磨了一阵,还是觉得先不要吵架的好,便主动问:“是约你吃饭吗?”   他那副语气,好像很大度、很识大体一样。   邵庭阳想到以往为这个吵架时他眉头都能夹死一只苍蝇,不禁想笑。   但想到吵架的原因,笑容又淡了点。   顾晏津埋怨他总是往外面跑,天天和朋友吃饭聊天聚会,那是因为他在家里很无聊。   顾晏津喜欢的东西不多,在家就是看电影打游戏玩手机,最平常干的就是在群里聊天,邵庭阳也不是非要出去玩,但他总是觉得无事可做,就在顾晏津身边绕来绕去。   但他并不像邵庭阳需要他那样需要邵庭阳,邵庭阳在发现这点时,很挫败。   为了排解寂寞、打发时间,邵庭阳就和朋友一起出去吃饭打球,当然都是一些成了家的朋友,也都是正常的交往。然后他意外地发现,顾晏津开始频繁给他打电话、发消息,问他喝了多少,等下他可不可以开车来接。   邵庭阳就说好的,我喝得有点多。   然后在开车回家的时候,终于听到顾晏津隐隐绰绰很不满意又带点醋劲儿的询问。   是怎么发现他只能用这种方法看到顾晏津对他的在意呢?大概就是这个时候吧。   邵庭阳想了想,决定尝试一次。   “过两天,我们要不要出去逛一逛?”   顾晏津抬起头,似乎没想到他会主动约,惊讶过后有点惊喜,“好啊,什么时候?”   “我周一有空。”邵庭阳说。   熟料顾晏津一听,有点头疼,“不太行……周日我得开会,下周一还有个饭局。”   今天已经是周六了,下周二得回横店拍摄,连着录制四天。顾晏津这周是真没什么空,跟闫漪梅说的时候也是这样,不是托辞。   说着,他把日历调出来给他看,自从取消订阅权限后,他又把app用了起来,主要是事情太多,周日和周一上确实留了安排,点进去还能看到具体的时间。   邵庭阳跟他凑在一块儿看,形成安排得满满当当,虽说除了录制外就没再有别的工作了,但还是有一些零零碎碎的琐事要处理。   他也不是不能体谅顾晏津工作忙,看了一会儿后点点屏幕,“下周六呢?”   顾晏津听到这句,还没做出反应,脑子先轰隆地响了一声,耳边响起一句“坏了”。   下周六是他回家的日子。   大概是他的脸色太难看、太僵硬,邵庭阳愣了愣,主动问:“是周六有安排吗?”   “……嗯。”顾晏津勉强点了点头,他能感觉到邵庭阳挺想问原因的,之所以没说出口可能是想等着他先说。   但是他怎么说呢?   说我妈让我回去一趟跟家里人吃饭,可能是个鸿门宴,她还问过我你回不回来。   他虽然没明说要带对方回去,但这么说,万一邵庭阳主动提出想跟他一起回去呢。拒绝掉难免会让他伤心,但真要一起回,顾晓钟发起脾气来大家都难堪,又是一场麻烦。   顾晏津有些头疼,但也不想胡编个理由骗他,“换个时间吧,下下周好吗?”   邵庭阳看着他,那眼神看得他有点心虚,又不知道说什么好。看了一会儿,他收回视线,“下下周有个拍摄,可能没时间。”   碰巧手机嘀嘀响了两声,邵庭阳便低下头去看屏幕,响一声,他就打一会儿字。   不知道在和谁聊天。   顾晏津看了眼日程,和助理说了几句,说定后转过身想去握邵庭阳的手。   邵庭阳虽然没躲开,但顾晏津伸手时,他把微信划到了后台。   顾晏津看到了但没说什么,依旧握上他的手,商量道:“我和助理说了,下下周之后的两周,除了综艺拍摄别的都不安排了。你什么时候有空我们就什么时候出去,怎么样?”   他觉得自己这两句话说得很诚心了。   但邵庭阳也没说行不行,“再说吧。” 第24章   这句话一出口, 顾晏津就知道他们的关系也要“以后再说”了,便不再多言。   高铁站分开后,像是保持某种默契一般,两人关系又冷了一阵。虽然微信也有聊天, 但也是有一搭没一搭的、不算太频繁, 每天都是早安晚安吃了么睡了没这类没营养的话题。   顾晏津倒没太多想法, 应该说这样的局面才是正常的, 之前陡然的回温才是昙花一现。   他们之间的矛盾从来没有消失过, 既没有解开, 也找不到办法破开局面,就只能先搁置在那儿, 眼不看心不烦。现在还能保持联系, 像普通朋友一样相处已经是很难得了。   回去的这几天, 两个人都忙,手头的事情好不容易做完,短暂的假期也结束了。   再返回横店时, 极端过热的天气在初秋到来前逐渐消失,八月底, 随着一场冷雨的到来,这座被烘烤了两个月的大火炉终于开始降温。   顾晏津是早上七点半到的, 因为早上赶车来得很匆忙,没有带伞,到站时头发被站外雾气一样的雨水打湿、等到录制现场时都没有干。   现场众人神态各异, 有的是昨天晚上就到了、再加上休息了好几天,明显看得出精力十分充沛,眼睛都是亮的;也有些人例如顾晏津这种,来回奔波赶通告、一大早就来开工, 困得只能夹缝中补眠;还有些是事不停歇、但人反而越干越充沛的,例如蒋明。   “早上好!”蒋明戴了个帽子挡雨,拎着几杯咖啡嘻嘻哈哈地就进来了,“我来给大家送咖啡啦,顾导,这是您的黑咖,曼青姐,你喜欢的生椰,潘哥,这杯是您的……”   候场房间里都是他们小队的人,七倒八歪的,一片萎靡,活像是被雷劈了的庄稼地。薄曼青努力打起精神,然而现实确实接过咖啡后打了个哈欠。   “小蒋精力这么充沛都不困的吗?”她一脸羡慕,“感觉你一天天的使不完的劲儿。”   “也没有曼青姐。”蒋明大喇喇地说:“其实我挺爱睡懒觉的,不录制的时候没别的工作,天天都特别无聊,就盼着早点开工呢。你们是没好好休息才没精神的,还是忙些好。”   薄曼青不由摇头一笑,“你啊。”   蒋明这话倒也没说错,像比较红的薄曼青、杭笑、陶文乐脸上都是休息不足熬夜过度的疲惫,潘向文好一点,金安蓝比较咸鱼,和蒋明状态就很好,脸上都不需要遮什么瑕疵。   薄曼青对着镜子看她的妆,转头一看蒋明剥壳鸡蛋一样光滑的脸,不由得感叹:“还是年轻好啊,熬夜了也看不出来。”   她也过三十了,虽然看着跟二十多岁年轻小女生一样,但自己知道背后下了多少功夫。不努力不行,这是个靠脸吃饭的行业,太憔悴了别说妆容了,滤镜和后期都救不回来。   有时候她也会内卷到焦虑,心想自己入这行到底是来干什么的,演员真的有必要这么在意自己的容貌吗,影视剧不应该是内容为王吗?为什么会被托举到现在下不去上不来的位置?   但是早上起来想想,起码她还能挣到钱,于是就和解了。   金安蓝作为常年在各大剧组刷脸的恶毒女配专业户,也挺有同感的,“演员和模特大概是最不能接受衰老的行业,上次我去面试一个角色,导演看到我说你年纪有点大,但我才三十啊,而且是素颜面试。但他说不太行,你眼角都有两道皱纹了,我说我挺爱笑的,眼角有笑纹很正常的。导演说有个女二妈妈的角色,问我能不能接受?我说对不起,我不是白瓷瓶,做不到一丝裂纹都没有,最后就拒绝了。”   金安蓝也并不是很不漂亮的长相,只是看起来太聪明伶俐,更贴近刻板印象的影视剧精明女二形象。   出道这么多年,金安蓝就没演过什么女主剧,她只能安慰自己女二也行吧,好歹她女二演得还挺出彩的,能被观众记住,结果却被苛刻的男导演告知连反派女二、女三这样的角色都要抢了,新生演员太多,她只能被迫退到妈妈辈的赛道去。   想想也怪难受的。   她话音落下,几个女演员都挺唏嘘的。   “咳咳——”   正聊着,身后忽然传来一两声被呛到的咳嗽声,大家转过身去看,原来是顾导。   顾晏津闭着眼睛倒在躺椅上听他们聊天,昨天的饭局到十点才散,早起赶车没来得及吃早饭,只匆忙在楼下的早餐店买了个茶叶蛋吃了,这会儿魂还不在,一口苦咖啡下去,顿时被激得清醒了起来。   他放下咖啡,叹了一声,“差点睡着。”   “顾导不爱喝黑咖啡还要点,我现在算是明白原因了。”杭笑问,“说起来,顾导挑女演员讲究这些吗?”   本来大家都以为他会说不讲究,没想到顾晏津却点了点头。   “当然讲究,但是也看角色,只是没那么疯魔罢了,好看的女角色,演员要把这份好看演出来,但我挑人更多的还是看感觉,比如说长得没那么漂亮,但是你得让观众觉得你很漂亮,甚至是风情万种。但有些漂亮的给人很木,这就不行。”   换句话说,就是演员要和角色生长在一起。   他的这番话说得金安蓝心一动,玩笑道:“大屏幕,女演员有眼角纹也行?”   “大屏幕就不能有眼角纹了吗?”顾晏津笑了,“正常人谁没有?我也有啊。”   大家一看还真是,只是他气质太惹眼了,给人第一眼的感受就是美丽但有锋芒,反而注意不到其他的瑕疵了。   蒋明拍马屁说:“我觉得顾导的眼纹挺有故事感的。”   碰巧外面副导演给了信号,大家一块儿动身。   顾晏津朝门口走去,手指虚空点了点,懒懒散散道:“溜须拍马那套对我没用啊,你去外面打听打听,我什么时候任人唯亲过。”   身后响起一片笑声。   蒋明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   第二轮比赛的规则增添了奖惩机制,排名靠后的就越晚选剧本,这次的剧本都是导演组的原创剧本,题材也是各不相同,显而易见对排名低的小组不够友好。   上一周顾晏津的小组拿了第三名,选剧本时就只剩下一个二选一,一个是武侠、一个是轻喜剧科幻。大家商量了一下,觉得后者难度还是挺大的,就选了武侠。   但要说武侠也不是那么好拍的,市场份额小、观众看过更好的、对这一代演员自然就更挑剔,而且武打非一日之功,想打得漂亮、打得引人入胜也很考验功力,说白了就是检验演员吃苦耐劳的素质。   不过他们也有个优势,那就是武打演员出身的广吉。虽然他被放逐到待定席位上去了,但也没说不让待定学员打工啊,有他和武打老师在,能稍微分担一下队伍的压力。   顾晏津也不担心他跑别的组去,主要是他的演技确实不太行,现在遇到了适合他的本子,自然不会舍得抛开。   说起来录制已经到了第三周,这周结束后满打满算开机一个月了,在此之前顾晏津都没想到时间过得这么快,他来之前梁映还给发了一条消息,说配角大多数都已经杀青了,只剩下几场主角的戏还没拍完,总算是可以回家抱老婆孩子了。   顾晏津看到时还恍惚了一下,问他怎么拍得这么快,梁映都快气笑了,说大哥我都拍五个月了还算快啊。确实不算快,都半年过去了,基本上过完年休息了没多久就出来开工了。   一想到他要走,顾晏津心里还有点空落落的。   梁映在的时候,他们还能一块儿出去吃饭聊天散步吹嘘,梁映走了,除了邵庭阳,就没人和他聊天喝酒下馆子了。   不过估计再拍个一个月,他也可以收工了,导演说第一期的内容已经剪辑送审完毕,这周日就可以顺利播出。顾晏津以前不太明白为什么演员总往综艺跑,尤其是稍微有点名气的演员,现在算是知道了,一个是增加曝光率,另一个是事少钱多。   《幕后大师》的录制时间跨度还算是比较大的,前前后后看着要拍两个月,其实加起来也就一个月不到的样子,短的时候四五个小时就收工,有时候要录十几个小时不停歇,但总的来说这差不多就是一季综艺拍摄的时间了。   现在的综艺花样多,一季十二期正片,但一集正片后面还跟着什么会员plus版、加更版、特别企划版、加料版,还有超前彩蛋、精编花絮……   之前节目录制的时候,顾晏津在午休时间顺手点开了一集,忍着看了几十分钟像流水账一样的明星日常生活,想直接点下一集时打开目录看了好几遍,愣是不知道从哪儿看起。   他们这节目播出后,真的会有人看吗?   顾晏津挺怀疑的。   事实上,他还是低估了当红小生小花的吸金力了,当然节目组赚不赚钱也不关他的事,拿到剧本后,大家先回会议室做了个剧本围读。   说起剧本围读,其实在二十几年前的精品电视剧时代,围读并不算是什么新鲜事,只是观众们不太知道这些幕后工作罢了。然后资本进场,娱乐圈内浪潮涌动,是个人都想来分一杯羹,大家粗制滥造着急着把剧集卖出去赚钱,再加上拿到手的剧本不完整,聚在一起围读一个随时都有可能改的剧本也没什么意义,近几年国外剧本围读的风气传进来,实际上的效果先不说,反正不少演员们是明白了努力要在人前做这一点,不只是剧本围读、各种通稿大写特写,又有些过犹不及了起来。   这次剧本围读顾晏津就没太插手,让他们自己去发挥、去演绎,要是什么事都让导演来亲力亲为,那不是底下人不服管教、就是他先累死,所谓的不会带团队就只能干到死就是这个意思。   其他人都已经习惯这套流程了,走得很顺利,只有桌尧——也就是后来加入的那个新人还有些懵懵的,好在也是科班出身的,过了一会儿也就跟上了大部队的脚步。   这行就是这样,没人会好心停下来等你,只能加快速度追上大家的脚步。成功了被大家看到了,自然是名利双收;失败了,那就无名无姓湮灭在茫茫人海之中。   只是这样一来,陶文乐的处境就尴尬了许多。   上次录制后,他耍大牌不补录的行为让其他人很不愉快,毕竟其他人都老老实实等着,就他一个跑出去玩,为此顾晏津临时从隔壁组借来了邵庭阳给他当替身,这才补上了漏洞。   虽然他们嘴上不说,但心里都挺看不惯这人的脾气,相处的时候自然而然就有点疏远了。原本桌尧是个新人,谁也不熟,和他算是“同病相怜”的状态,但桌尧自己够上大部队了,就只剩下了陶文乐。   对于他的处境,跟拍大概是最清楚的,毕竟上一周镜头里还时常出现其他人的身影,但这周陶文乐基本上去哪儿都是一个人,也不怎么和别人说话,隐隐处于了一个“被孤立”的状态。   但这位哥心态也是好的很,经纪人虽然劝过他搞好人际关系,但他依旧认为能留下来是他自己的实力,没必要讨好别人,主打一个从不内耗自己。   顾晏津盯了他一会儿,见他没做什么妖、也正常讨论、围读剧本,便还是用一贯的态度对待他,也不做其他。   他担个导师的名字、但也不是真上司,就算是真上司也没到呼风唤雨的程度。说到底大家都是来上班的,不是来交朋友的,干完手头的活别给他添乱就行。   围读完,大家出发前往拍摄场地。   这次比较巧,何安行的组也是古装戏,和他们挨在一起。   不过人家是一个古装权谋正剧,逼格上还是稍微高出一截的,趁着还没正式开始,顾晏津过去溜达了一圈,发现他们的戏服质量都挺好,面料做工一看就不一样,而且都是全新的。   何安行年纪虽然挺大了,却不像他这样做甩手掌柜,顾晏津去的时候看见他正坐在机器旁给演员讲戏,邵庭阳也是忙得脚不沾地,余光看到他的身影,微微愣了一下。   顾晏津看他满头大汗,就把自己的咖啡递了过去,虽然冰块大半都已经融了,但摸着还是微凉的。   邵庭阳接过喝了一口,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眉毛先被苦得跳了一下。顾晏津噗哧一声笑了出来,邵庭阳抬头看他,他表情又变得若无其事、仿佛什么都没做过一样。   “……”邵庭阳呛着咳了两声,问,“你们组还转得开么?”   “不知道啊。”顾晏津无所谓地耸耸肩,“可能不太行。”   说着,他抬起眼睑看向邵庭阳,等着他的回答。   忙是忙得过来的,但邵庭阳问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呢?   他挺想知道。   “是吗?”熟料邵庭阳根本没接他的话,只咬着那根吸管、半扬着脸地看着他,淡淡道,“看来顾导不太行啊,振作振作,好歹让我们看看真正的实力。”   顾晏津:“……” 第25章   闲聊了两句, 有场务过来问问题,顾晏津就放他走了。   何安行一直在旁边笑眯眯地看着,等人走了,粤语夹着白话说:“你们关系很好嘛?”   他看着就是温文儒雅的模样, 像是大学时期会在课间和同学说笑闲聊的中文课教授。   顾晏津装傻, “什么?”   何安行自然也看得出他在装傻充愣, 也只笑一笑, 没有再继续追问。   他坦然的态度反而让顾晏津有些尴尬, 其实何安行语气很温和, 音量也低,要凑近了才能听到, 并没有要大肆宣扬的意思, 但顾晏津心里还有点不自然, 含糊地解释:“还行,认识。”   说完他才发觉好像更加欲盖弥彰了,可能一开始大大方方回答是朋友还能好一点, 只可惜时光不能倒回。   其实他们俩总共也就聊了两三句话,说多了也感觉尴尬, 刚才聊天时他就隐隐感觉出来,只能说没有刚到横店录制时那么疏离, 但两个人只能装自然装熟络。   他一直觉得表现还挺自然的,毕竟录制这么久,其他人早就熟络起来了, 顾晏津心想多说几句应该也不碍事。   难道何安行看出什么了?   顾晏津有些焦虑。   不过何安行却没再说这个,只和他聊了聊一些电影的话题。   顾晏津阅片量也挺大,从小就深受港片耳濡目染,日常的粤语还是听得懂的一些的, 两个纯粹的电影人聊起这些自然是十分投机、无有不谈。何安行毕竟年长他这么多,又是经历了不知道腥风血雨的,经验很丰富,听说他最近在瓶颈期还给了他几点建议。   两人聊了十几二十分钟,最后还是薄曼青过来找人,说已经准备好了,顾晏津才回去。   这次的武侠剧本名叫《剑隐江湖》,讲述的是一个比较老套的故事,主角林枫曾经被父亲判定为不适宜学武,决定将武学家业交由他的大徒弟打理,林枫本打算去外地游历经商,然而没想到出走的这段时间一家五十三口全部惨死,现场只留下四只手指的血手印和一把剑作为线索。   为了报仇,林枫苦练武功,一路追查仇家的下落,然而刚找到线索、他遭受到了埋伏,与他约定好相见的无极大师只剩下一颗头颅,身体不翼而飞。所有证据都指向了林枫,各大门派联合上山意图剿灭他,林枫在雨夜中受重伤逃亡,然而意外地发现了一个四只手指的神秘人。   节目组给他们的剧本就是围绕着这段打斗、林枫负伤逃亡窥见真相展开的剧情,编剧组已经提前帮他们写好了台词和分镜,极大地减轻了导演的负担。   虽说顾晏津是导演专业出身的,何安行也掌过镜头,但剩下的曾含和庄高飞都是演员,让他们做这些也确实是强人所难。   看完剧本后,关于主角的选角,顾晏津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蒋明。   其实不光是他,其他人也是这样想的,年轻、莽撞的公子哥在遭遇巨变后忍痛快速成长,如果只是少年那陶文乐也可以挣一个主角,但偏偏林枫在此之前也是个调皮油嘴、开朗洒脱的少年,陶文乐那种自我以上没人平等、自我以下阶级分明的自傲感完全不合适,没有热血少年成长史的感觉,反而是年纪性格都合适的蒋明更贴切。   这个角色简直是贴到像是为蒋明量身定做的,要不是大家都知道蒋明没什么背景,再加上这次剧本也是自主选择的,否则真要以为背后有什么猫腻了。   陶文乐看了一眼剧本,也感觉这次和他没什么关系了,毕竟他上一部短片已经饰演了男主,不管是从团队出发还是从节目效果来看,都最好换人来演比较好。   既然不是主角,那剩下的演什么都无所谓。   顾晏津回到片场时,演员们已经换好了戏服,广吉充当半个武打指导、指导大家等下对打时怎样保护自己和对手演员,同时动作又不失真。   虽说在座的演员们多数都拍过古偶,但古偶的武指更多是追求美观、大场面还是靠慢动作和后期特效来弥补,众人接触的所谓武指的指导也只是皮毛而已,不像他是日复一日训练过的,不管是从指导还是从演员的角度都更有经验。   顾晏津不禁庆幸自己足够明智,第一轮时放弃了另外一个演技更好的学员,留下了广吉。   广吉被放逐到待定区,但是人还能过来帮他们干活,关键是还不占主要演员的位置,给一份工钱但是能打两份工,这多好啊。   每个导演最烦的就是制片拿着预算表过来耳提面命告诫他省着点开销,这个这个不能批、那个那个买不了,NG多了也有微词,要导演降本增效。   可是钱不给到位,怎么好办事呢?   为了不受没钱的鸟气,顾晏津很多时候都是自己拍自己投,但有的时候自己投也补不上那个数字,就只能精简节约、一个子掰成两半用。   像广吉这样不出名但又有某方面特长的演员,一个人打好几份工,戏份不多不会破坏剧的质感,而且拿的钱还少,简直是天选打工人啊。   他很欣慰。   开机之前,大家简单走了下戏。   这场戏其他人还好,但蒋明是戏眼,顾晏津对他的要求是最高的,因为他有一个在横在半空中举着剑飞速旋转、劈开雨滴和重重包围在竹林暗影之中悄然逃脱的场景,中间还夹杂着一个从峭壁上顺畅滑下来的危险动作。   顾晏津串组的时候,他已经跟着武指练了半小时了,有些镜头不是能一蹴而就的,他也知道大多还是靠后期加速来达成那种紧张刺激的画面感,但如果不努力多多练习,转得不够流畅、那后期再努力也没用,出来的效果还是会差一截。   这一场拍的是黄昏将晚的场景,但又是个下雨天,而且还是一段紧张刺激的追逐戏逃亡戏,灯光色调的布置就必须往冷了调,竹叶在镜头里最好锋利得仿佛能割去人的性命。   除去场景布置外,下的雨水也很重要,雨势不能过大、把主角浇成落汤鸡那也没什么美感了,但也不能太少太柔和、像著名的《雨中曲》里为了让雨滴更明显柔美,就加了牛奶,但拍这场时就不行,那样渲染不出环境的泥泞、冷厉。   特写的雨滴镜头是另外补拍的,布光也有讲究,要让雨水在镜头前一闪而过时像一枚枚落下的银针,锋锐、凌厉。   观众在荧幕中往往只能看到这两个人打来打去或者爱得要死要活,实际上将她们带进剧情的氛围,离不开各个工位的协同和努力。   顾晏津一直觉得,影视的魅力恰恰就在于此。   这几场戏拍得甚是艰难,其他人大多数都是一遍过或者两三遍过,只有蒋明的动作又多又碎,没什么台词就算了,各种怼脸镜头,要用微表情来表露人物内心深处的情感,对他这种非科班也没太多表演经验的新人来说还是挺难的。   而且因为是雨戏,每次重拍都得重新整理妆发、然后被机器浇一头水,身上湿湿答答的不说,自来水闷久了也不是很好闻。   拍到后面,桌尧有些受不了了。   戏服被水泡湿、和汗融在一起穿在身上特别沉重难受,道具剑也不轻,来来回回抬个好几次胳膊都没什么感觉了,垂下的时候都在微微发抖。   如果不是看见其他人也这样,他几乎要以为顾晏津是在针对他或者他们。   这小半天下来,累得像条狗。   桌尧隐隐暗示了几次,觉得要不然先休息休息,但顾晏津都没理。他又和旁边人抱怨了几句,看他们都一副被捶打得很习惯了,甚至没有觉得一丝不对劲的地方,就没有再提了。   他只是个小演员,虽然心里不满,但也会审时度势,一向刺头的陶文乐这次也没冒尖,桌尧势单力薄、也只能忍着。但是陶文乐戏份本来就不太多,早早地拍完就在一旁玩手机了,可他们却得苦哈哈地一遍一遍重来。   竹林雨戏拍得差不多,大部分人都结束了,还有最后一个从峭壁上滑下来、在树林里翻滚的镜头,蒋明也给累够呛。好在这个镜头不会拍到他的正面特写,滚落的镜头为了安全可以找替身,但有两个从上滑下去的镜头还是要拍的。   “最后一镜都给我打起精神来,拍完就收工了。”顾晏津卷着手中的剧本在桌上敲了敲,“有瞌睡的去撩把水醒醒神,别出什么岔子让剧组所有人等你一遍又一遍。”   这话听得所有人精神一振,仿佛提前看到了希望的曙光。累了整整一天,终于快收工了,中午吃的盒饭也消耗得差不多,已经有不少人开始偷偷玩手机点起了奶茶。   顾晏津提醒了两三遍检查道具,然而千防万防,意外还是发生了。   从陡峭的假山壁上滑下来时都还好好的,一路都很顺利,摄影师都做好顾晏津一喊过就关镜头了,全然忘了还要打尾板的事。   然而就在距离地面大概四五米左右的时候,扣在蒋明腰上的威亚忽然松了个扣。   状况发生得这么突然,几乎谁都没料到,顾晏津从监视器里察觉他身形有些摇晃、安全雷达瞬间暴响,瞬间起身,“威亚有问题!蒋明,先护住头!!场务!!”   威亚松动可不像是飞机上松了颗不起眼的螺丝钉,后者可能是延迟处刑,但前者的危险却是立竿见影,要人命的。   他喊得太快了,这本来就是个临时搭建的剧组,其他人根本没有反应过来,直到听到蒋明惊呼了一声、半个身子歪着掉了下去,在空中摇摇晃晃的。   “小心!!!”   现场瞬间惊起一片短促的呼声。   几个在剧场打杂工的大男人立马冲了过去,然而变动就在一瞬间,另外一个扣竟然也松动了,只剩下一根绳子拽着。蒋明也很慌、原本还想调整一下姿势等人来接,然而情况瞬息万变,一个失重、他猛地掉了下去。   坠落的速度是很快的,这个距离虽然不算高、但地上都是搭的碎石子和荒凉草景,一不小心就可能摔伤,蒋明什么都来不及做,听到顾导的喊声后立马抱住头,下一刻就猛地跌了下去——   整个片场像一滴水进了油锅一样,瞬间炸了起来。   所有人连忙向事故地涌了过去,女生们被吓了一大跳,张罗着去叫剧组随行的医生,或是给节目组打电话。   安全问题绝对是剧组的第一高压线,薄曼青闻声跑过去、扒开好事的人群看了一眼,顾晏津站在圈中心,蒋明倒在地上,身下已经擦出了一片血,脸色都惨白了叫着疼,她下意识地看了胸口和头部,这相当于是从四米高的地方直愣愣跳下来的,好在是脚先着地,掉下来后滚了两圈,头部只有轻微的擦伤。   “先别动他!”顾晏津低声呵斥了一句,这种情况谁也不知道有没有摔出别的伤,贸然挪动可能会加剧伤情。   他看蒋明意识似乎还是清醒的,只是一直喊着疼,就把他的戏服小心翼翼卷起来一截,裤脚下的脚腕已经肿的像个馒头一样,又青又紫。   他心情瞬间很沉重,问薄曼青:“医生呢?”   “在来的路上了,也联系了医院,已经在派车了。”她急急地回答,“大概十分钟后到。”   单单是随行医生可能照看不了太多,他们最多简单包扎一下、大概了解下伤势,但具体的还是得送到医院拍个片子好好看看。虽然看着只是脚崴伤,但在剧组里已经算是比较严重的情况了。   不一会儿,医护人员抬着一个折叠担架赶了过来,后面跟着一个戴眼镜的医生,医生看了一眼立马说:“打120了没有,这骨头我看着都错位了,跌得不轻。”   此时顾晏津正在和导演通话,薄曼青赶紧说已经打了马上到。   现场条件简陋,医生也只能先处理了一下创伤,然后找了个硬木条固定了一下伤腿,防止挪动时造成二次伤害,大家按照医生说的、七手八脚小心翼翼地把蒋明抬到担架上。   薄曼青看到刚才她给擦过雨水的那张脸又变得湿漉漉的,脸上全是渗出来的冷汗,人也已经疼得神志不清了,心里不禁有些后怕。   万一摔了个什么好歹,那别说演员生涯、可能正常的生活都要断送了。   但这样的情况在片场并不算很罕见,她之前一部古装剧里的男三有一场骑马戏,结果意外从马上摔了下来,看病花了一大笔钱,还落下了关节方面的毛病,之后就退圈了。   片场其他人也都很严肃,没人说话,只剩下顾晏津和节目组组沟通的消息。   他表情很冷峻,大家都知道这会儿还不是清算的时候,但肯定是要的。   大概十几分钟后,医院的救护车终于赶到,车上只能上两个人,顾晏津让蒋明的助理上去了,还剩一个位置时,薄曼青主动道:“我去吧。”   顾晏津眉头顿时皱了起来,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薄曼青道:“现在这个情况现场离不开您,而且后面的拍摄情况能不能继续,导演组要找人沟通,这些都得您来。”   她在组内风评一向很好,谁也不得罪,有谁犯了小错也会先和她报备。组里一般都是她唱红脸顾晏津唱白脸,搭配得挺好,但如果顾晏津走了,剧组少个定心丸,她觉得光靠自己震不太住。   最关键的是现在还没收工呢。   顾晏津也想到了这一点,考虑很久后点了点头,“这件事需要联系蒋明的经纪人,你看着处理,有什么事及时给我打电话。”   薄曼青做事可靠、耐心仔细,让她陪着去医院有什么突发事件相信她也能处理得很好,唯一让他担心的就是蒋明的伤势。   “放心吧。”话音落下,薄曼青不再耽搁,跟着医护一起上了车。   救护车刚开出去没多久,邵庭阳已经听到消息赶了过来,正好打了个照面。   “怎么样?”邵庭阳没看到病患,只看到只剩下车尾气的救护车屁股,但听着一路的警笛声不免担忧,“我刚听到消息,伤得严重吗?”   刚才是在众人面前,导演不能乱,起码不能第一个乱,否则就没有主事的人了,但眼下身边的人都已经散开,只剩下他们两个站在棚外,顾晏津摸出一根烟点了,脸上也终于露出一丝棘手焦灼、担心忧虑的情绪。   “挺严重的,骨头都错位了。”他低声道,“我看那个脚肿得老高……就怕落下什么毛病。”   老一辈的演员都讲究敬业、真身上阵,但也落下了不少伤病。顾晏津虽然严格,但也没有折磨人的爱好,作为导演当然是希望不管是演员和工作人员都越健康越好,这样以后才有合作的机会。   更何况,蒋明还年轻着呢,才刚二十岁出头。   邵庭阳轻轻拍了拍他的背,感觉到他这会儿焦虑得精神很紧绷,就没说太多,“先回去吧。”   人已经受伤了,他们没办法扭转结果,只能尽可能地挽回损失。现在片场一团糟,一进去就能看到蒋明受伤的地方落的一片血渍,每次看到,心都忍不住跟着提了起来。   顾晏津在外面抽了半根烟,恢复了冷静后重新回到录制棚,这次不用他说什么,邵庭阳也抬脚跟了过去。   收工不仅是简单的扮完过家家后把东西各归各位,而是有专门的人员进行资料登记、归档。这里面但凡看到的有人在旁边盯着的机器都是几十上百万的,虽然都是节目组租的、但当初都是签了协议的,损坏是一个价格,弄丢又是另外一个价格。   此外道具的清点还有场地的恢复,这些都是要注意的,其中重中之重的就是保存着素材的硬盘,这是绝绝绝对不能丢失的,一旦丢失,这么久的辛苦就全白费了。而且不仅是从零开始,是在烧钱烧人烧资源的情况下被迫归零。   素材损坏或丢失,对于任何一个剧组的打击都是巨大的。   邵庭阳出道就跟着顾晏津混了两个剧组,对他的习惯再了解不过,收尾工作进行得也算顺利。等上上下下都打点的差不多后,邵庭阳转头一看,忽然发现顾晏津不见了。   顾晏津正在没人的茶水间打电话。   给他打电话的是副导演。   节目组刚才的那通电话是来询问情况和伤势的,但打这通电话时,他们的消息就比顾晏津快很多了。   “医院那边我们已经联系过了,别的倒没什么,只是一些轻微的擦伤和脑震荡,休息两天就好了,但是脚伤有点严重,估计得休息个十天半个月。”副导演斟酌着道,“虽然是意外,但考虑到他目前的状况,我们商量了一下,现在有两种方案,一个就是这周录完就把他淘汰掉,还有一个是直接宣布他因伤退赛,补个飞行嘉宾或者是从待定里挑人上来。”   顾晏津没说话,副导演知道他不太满意这个处理结果,解释道:“其实我更倾向于第二个选项,医生说他现在还是要静养,毕竟年轻么,虽然是扭伤、但是伤得也不是特别严重,修养一段时间很快就恢复了。如果让他继续录制,我觉得他可能也支撑不了这个强度……”   话说到这个份上,顾晏津不能继续沉默,“他的意思呢?是怎么说的?”   “我们联系了蒋明的经纪人,答应他按照合约赔偿三倍,毕竟也算是我们违约,还没有做好保护措施。”副导演说,“对方也已经答应了。”   “我说的他是蒋明,不是别人,更不是所谓的经纪人。”顾晏津沉声道,“他的经纪人到现在还没过来吧?”   邵庭阳就是这个时候听到顾晏津的声音的。   他隐约听着像打电话,本来没打算偷听,但顾晏津语气有些不太对,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在门外站住了。   副导演挺为难的,要他说这事可大可小,但既然对方经纪人已经接受了,在他看来这件事就可以画句号了。蒋明是个没什么后台的小透明,被换掉也不碍事,更何况现在是师出有名。   他不明白顾晏津怎么突然对这样一个小演员上了心,耐心劝说道:“但留下他没意义啊,这节目说到底是个竞技类节目,他不可能就坐在那儿录一期,倒不如早早走,回头买些热搜宣传一下敬业,反而能把名声打出去。而且他现在的情况也不适宜录制……”   “适不适合他(指蒋明经纪人)说了不算,你说了也不算。”顾晏津打断道,“这样吧,等他出院再说,录制的事我再想想办法。”   他都这样说了,制片也没有办法,只能先答应。   对方的语气听着并不像是完全认可,倒像是有些拖延的成分,但顾晏津并不在意。心里的意见再多,只要话没说出口、事情照做,那效果就是一样的,不必介意对方是不是阳奉阴违。   打完电话,顾晏津倒了杯茶,正准备出门,一转身却碰到了邵庭阳。   他愣了愣,邵庭阳推门走了进来。   “谁的电话?”   “……”顾晏津恢复神色,“导演的,怎么了?”   他以为对方有什么重要的事找他。   但邵庭阳没有开口,茶水间微微沉闷了一阵,顾晏津本来想走,但是莫名的念头让他多留了一会儿。   他觉得邵庭阳好像有什么话想说。   邵庭阳没话找话道:“蒋明怎么样了?严重吗?”   “说脚扭得挺严重的,其他的到还好,可能还有点轻微的脑震荡。”一提到这个顾晏津就有些头疼,“我打算等下去医院看看。”   邵庭阳嗯了一声,“我也听说了,如果他伤得比较厉害,还是先暂停好好休息比较好,别落下什么毛病。”   他顿了顿,又问:“他现在这个伤势,还能参加后续的录制吗?我担心他不能好好恢复。”   “……这个到时候再说吧。”顾晏津刚和副导演讨论完这个,有些心烦,就避开了话题,“要不你和我一起去吧?”   结果被邵庭阳拒绝了,“我得先回去一趟。”   他们组的事还没忙完,下午是听说顾导的组有人从威亚上摔了下来,他担心顾晏津忙不过来,就请了小半天的假。   顾晏津也理解。   “知道了,那我先走了,你晚上早点休息。”   刚走出去一段路,就被邵庭阳拦住了。   他顿了顿,斟酌道:“其实……小蒋年纪还轻,路还长着,也不用那么着急。”   这话听得顾晏津一愣,心想怎么说得跟他俩侄子似的,一股长辈口吻,但又觉得邵庭阳这话有点怪怪的,只是自己也说不清。   但他还是点了点头,“知道了。” 第26章   节目组说没什么大事, 但晚上顾晏津还是特意走了一趟医院,探望蒋明的伤势。   来这一趟他的精神看着好多了,顾晏津敲门进去时,看他正坐在床上吃晚饭, 还有精力和身边的人说说笑笑, 稍微放心了一些。   蒋明余光里瞥见顾晏津, 坐直了身体。   “顾导。”他下意识起身, “你怎么来啦?”   “来得匆忙, 也没给你带什么。”顾晏津示意他别动, 把奶茶放在一旁,自己找了个地方坐下, “怎么样, 疼得厉害吗?医生怎么说?”   “一开始是挺疼的, 摔下来的时候我都感觉要去见我太奶了,哈哈哈。”蒋明说了一个除了他没人觉得好笑的笑话,看他们的神情很凝重, 又改了口,“不过现在已经好很多了, 就只有崴到的地方要小心一点,其他擦伤已经没什么感觉了。”   这一听就是假话。   顾晏津看向助理, 助理无奈道:“左脚几乎是不能动的,医生说得好好休养一段时间,毕竟也算是伤筋动骨一百天。还好不算不是从特别高的地方摔下来的, 否则跟腱摔断了就麻烦了。”   这个结果顾晏津已经从薄曼青的口中得知了,眼下再确认一遍也只是为了安心。只要没落下什么病根、能恢复好就行,其他的都不重要。   “曼青呢?”他又问。   “曼青姐还没吃晚饭。”蒋明嘴快抢答,“应该过一会儿就回来了。”   这一下午薄曼青跟着前前后后的跑, 着实累够呛。蒋明也挺不好意思的,就和她说这边有助理照应,让她先去好好吃个饭补充□□力。   顾晏津点了点头,示意助理先出去。   蒋明愣了愣,很快意识到他是有话要说。   “下午的时候,节目组给我打了个电话。”彼时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他斟酌了片刻,“说已经联系过你的经纪人了……这件事你知道吗?”   “啊?哦对,这件事我知道的。”蒋明点点头,还有点懵懵懂懂的,“我经纪人说是商量一些补偿什么的,毕竟也算是工伤嘛,这些一直都是他在处理的,我也不是很懂。”   顾晏津就明白了。   他之前了解过,蒋明所在的公司规模也不算太小,笼统也签了好几十人,但是一直不温不火的,可能混了好几年也没接到什么像样的资源。   不是艺人没有努力,而是经纪公司不作为,根本不为旗下的艺人做长久的职业规划。而且这类公司分成剥削得很严重,如果想解约就要背负天价违约金,说白了,他们就是靠挣这些黑心钱来维持运转的,这在娱乐圈也不是很罕见的事。   蒋明的经纪人大概也是不想多事,毕竟节目组都已经准备好应急方案了,再坚持下去有什么用呢?还不如白拿三倍赔偿金回家好好躺着养伤,甚至下半年都不用再找工作了。   从这一点来看,经纪人确实是用为蒋明好好打算了的,用他那为数不多的良心。   但唯一的问题是,他单方面做出了决定,没有给蒋明选择的余地。   顾晏津把这件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蒋明,说:“我想还是要先问问你的想法,所以在节目组那边先保留了你的名额……”   如果你觉得没有余力,也可以就此中止。   但话还没说完,就被蒋明打断了。   “我当然要继续参加!起码要录完这一期的吧!”蒋明反应很激动,“我明明和他说了可以先等这周录完,平时我什么事都听他的,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为什么非要骗我呢??”   他已经很久都没有正儿八经的工作了,甚至连短剧剧组都去面试过,但要么就是特别小的角色,要么就是拍到一半项目因为纠纷黄了。这次机会是蒋明之前认识的一个制片大哥介绍的,后来面试时剧组看他条件不错、就选了他,蒋明一直很很珍惜这份来之不易的工作。   如果不是顾导过来说了一声,他都不知道还要被蒙在鼓里不知道多久,这种事其他人就算知道有猫腻、但大多会明哲保身当做不知道。   到时候他白白丢了一个机会,还会对经纪人说剧组担心他状态不好没办法继续录制为由解约的借口信以为真。   怎么会怀疑呢?他一直把经纪人当做娱乐圈里最亲近的人,不仅仅只是工作伙伴。   可是对方又是怎么对他的呢?   蒋明忽地想到以前很多次未果的合作,即便没有什么证据,但疑点已经埋下,心里顿时一凉。   “我要给导演打电话。”他连说了好几个不行,一边说一边掀开被子,“我还可以坚持,我不想退出——”   话说到一半就被顾晏津按住了。   “导演那边我已经帮你说过了,他答应先帮你保留名额,等看看你的恢复情况,如果实在不行为了你的身体考虑也只能先退赛。”顾晏津按着他的肩让他躺回床上,“躺下,别扯着伤口。”   蒋明怎么躺得住?   他心里有气,几次想给经纪人打电话理论,都被顾晏津按了下来。   他之前料想的没错,蒋明这种单细胞生物怎么可能明白这背后的弯弯绕绕,恐怕连之前吃过的亏都还没想明白呢。他受伤虽然是个意外,但节目马上就要播出了,在这个关头上临时换一个知名度更高的演员,制作方何乐而不为呢?   看起来是经纪人一个人的短视贪利,其实是两方的顺水推舟。   不过这行顾晏津也没挑明了和蒋明说,在这行混最重要的技能就是装聋作哑,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能省去很多麻烦。他虽然是个有地位有名气的导演,但也不是什么都能说了算的,人脉很重要,对导演来说是这样,对演员来说更是这样。   最重要的是,艺人和经纪人撕一撕也就算了,和制作方撕破脸对他没什么好处。   顾晏津也是想到这点,就没多说。   过了一会儿,蒋明冲动愤怒的情绪逐渐褪了下去,也冷静下来,“顾导,谢谢您。”   他声音低低的,听着怪可怜、也怪难受的。   顾晏津垂下眼,虽然什么都没说,但其实此刻他是理解蒋明的心情的。   这种事邵庭阳也经历过一次,不过他没现在的蒋明这么好运,当时邵庭阳也是有点赌气、想不依靠他好好做一番事业,顾晏津问什么他都不让插手。结果遇上了不靠谱的经纪人和团队,被骗惨了,打了快一年的官司才彻底解约。   顾晏津有时看到蒋明,会想起那个年纪的邵庭阳,那种复杂交织的心情就又冒了出来。   但让他说些什么安抚一下对方,顾晏津做不出来,他也不是情商高会安慰人的性格,只能道:“好好处理、别影响工作,也别想太多。”   蒋明点点头,说了声好。   聊了两句后顾晏津便打算走了,走之前给助理说了几点注意事项,又给薄曼青打了个电话,让她回去休息,不用再去医院了。   先不说这天来来回回累够呛的事,现在天已经暗了许多,薄曼青一个单身女明星大晚上出入医院探望新人男演员,被狗仔拍到也是一件麻烦事。   这一天兵荒马乱的,顾晏津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原本想着从医院回去后就能洗洗睡了,等上了车才想起片子还没剪完,他得去看一眼,只能临时改了地址、半死不活地前往剪辑室。   ·   因为下午的意外,节目组原本还想给他们组单独延长半天的时间,没想到顾晏津熬夜结束了工作,给交接的人发消息对方休息了没有回,第二天工作人员看到他发的消息都震惊了,赶紧去把剪辑好的成片取了回来。   除此之外,早上还发生了一件更让大家震惊的事:蒋明竟然出院了。   听说他一定要回来参加录制,导演和制片亲自给他打了电话,说其实不那么着急,让他把伤养好了再来,蒋明说感觉还好、还可以坚持。   就是这个“还可以坚持”说得他们心惊肉跳,恨不得求他先别坚持,不过等现场看到他坐着轮椅过来,悬着的那颗心终于安生地落了下来。   还好还好,还没到那个地步。   其他学员看到他还能过来也挺惊讶,忍不住问:“小蒋你还好吗?我听说你昨天都摔骨折了,脚痛吗?怎么不多休息一段时间呢?”   小蒋回答:“其实原本是打算休息的,但是昨天顾导来找我,说了一些话——哎,总之我觉得还是回来把这一期录完比较好,而且我休息的话,队伍里少一个人,大家就都要分担我这份的工作,想想还挺不好意思的,就过来了。”   大家:“……”   他本意是想说收到了顾晏津的鼓励,所以决定来继续录制,只是碍于家丑不能外扬、不能告诉别人他们聊了什么,于是就只说了后半段。但是这个后半段在其他人耳朵里听来就比较惊人了,感觉就像是无良导演强迫演员带伤工作一样。   等到早起发早饭餐盒的时候,顾晏津“工作狂魔”的名号连着他的事迹已经传遍了整个节目组,“工作狂”也许是个正面词汇,但加上一个魔字那就不是了!   一时间人人自危,看到顾导就下意识绕道走。   邵庭阳也听说了这件事,到处找顾晏津找不到,就只能给他的助理小张发消息。   【顾导在哪儿你知道吗?】   小张很快就回复了消息。   【小张:顾导在化妆间休息,睡着了】   【小张:他让我出去买杯咖啡,回来的时候记得把他叫醒,但是我看他太辛苦了,化妆的时候都在打瞌睡,就没有叫他】   邵庭阳看了半晌,回。   【让他睡会儿吧,别给他喝那什么冰美式,你等会儿去买杯燕麦牛奶,他要是问就说没有了】   小张:“……”   大早上的冰美式就没有了吗?这会不会有点太把他当傻子了?   不过她想到顾导早上没吃饭,空腹喝美式可能会体力不支,最后还是应了。   算了,买什么都一样,出钱的是大爷。 第27章   燕麦牛奶买回来, 老远就能闻到燕麦的香气。   小张原本还挺担心被拆穿,但是就像邵庭阳说的,刚睡醒的顾晏津处理不了太复杂的事情,很自然地就接受了咖啡店刚开业冰美式就已经售罄的事实。小张甚至怀疑自己说一句对不起顾导我预产期到了要回家生孩子去了, 可能他也就迟钝几秒, 然后点头说好, 问她产假要休多久……   顾晏津的开机时间最多也就十几分钟, 清醒过后就又恢复到了工作状态, 反差让即便已经相处了好几天的小张都忍不住惊讶。   顾晏津只觉得吃完早饭后精神好多了。   低血糖人群就是这样, 血糖正常和非正常状态完全就是两个人。   顾晏津是在大学时候才发现自己有低血糖的,因为他期中期末周总是熬夜肝作业、第二天还要赶早八, 根本没时间吃早饭, 往往是刷个牙洗个脸套上外套就奔教室了, 然后某一天在课上回答问题时一个直挺挺地倒了下去,关键是当天正好走廊外有领导视察,把老师主任和领导都吓个半死。   之后连续一周上课时每一课的老师都亲切地关心他有没有吃早饭, 有些排到早八课的老师还很主动地给他准备了牛奶和面包,让他怪感动也怪愧疚的。   顾晏津大学毕业后, 这样的糗事就很少了。上学的时候你低血糖晕倒,同学老师还会好心地帮你打120, 这是出于人和人之间自然的关心。但工作的时候晕倒,总导演嘴上说两句温情的话,说要给你放半天假, 实际上过两天就能听到他在片场阴阳某些人想请假休息就直说,别给同事制造麻烦。经历过后,后来的顾晏津身边都带着糖和巧克力,以备不时之需。   但也不是没有例外。   拍摄《冬旅》时, 顾晏津就有一次差点在片场晕倒,前一秒还聊着天呢,后一秒像是急病犯了要栽过去一样。那时候邵庭阳还年轻、没什么经验,看到他搁那儿一副脸色很差快要挂的模样吓坏了,以为是高反,狂奔过来把他拦腰抱起就想往保姆车上奔。   本来顾晏津已经没事了,愣是被他给晃得头晕眼花,拍他手臂拍了十几下才说出一句连贯的“我没事快把我放下”。   邵庭阳反应过来也有点不好意思,但听到后面所有人都在笑,少年人的自尊心一下子就被拿住了,也不知道抽什么风、大冬天的抱着他跑了百来米才停下,顾晏津气得脸和脖子通红、被他气喘吁吁放下来的时候,工作人员已经笑了十分钟,片场一片欢乐。   那时候真是又狼狈又生气,但矛盾中又掺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害羞和恼怒。现在回过头去看,才发现隔着一层窗户纸什么都看不清的时候,是最纯粹的时光。   ·   顾晏津最近爱上了室内录制,主要是坐着不用费什么脑子,就像大学时候上课一样,这节课不爱听就敷衍过去,那节课质量不错就打起精神。大家都知道他一开口那话说得可能就不是很好听,所以也不主动抛话题给他。   他还和梁映感叹,说以前不明白现在的流量演员都不爱走正统的路线,总想着演戏综艺两开花,现在发现是真的舒服。   不用时时刻刻盯片场,镜头拍不到的地方想吃就吃、想喝就喝,话接不上了还有Fpd在耳麦里帮忙打圆场,人人都捧着你。钱挣得轻松是次要的,主要是对熬夜还没恢复精力的人来说简直就是摸鱼的天堂。   就是太舒服了,容易忘记初心。   四个小组的短片结束后,该投票的投票、该打分的打分,正常走流程。   但这一期的赛制还没完全走完,在正式赛结束后,按照规定加了一场现场小考,主持人随机抽题,只给半小时的准备时间,主要是给团体赛成绩不佳但个人发挥比较优异的演员一个表现自己的机会,届时折算比例加到总考试分数中去。   这个规则也挺合理,导演组和编剧组增加选手个人评分就是为了防止某些有实力的种子选手在前期比赛中因运气不佳爆冷出局。   要么怎么倒霉呢,虽然是扶持运气不佳的实力选手,但也给了弱势小组一个翻牌的机会,相当于是小半个复活赛了,结果这一期刚实施蒋明就在前一天摔了腿,简直是雪上加霜。   这一轮他们抽到的题目是《看球赛》。   看球赛在艺考中算是比较典型的行为线索型真题,诸如此类的还有看报纸、看电视、隔着展示柜看婚纱等等,看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反应。   拿到题目,顾晏津先给他们提了个醒。   “看球赛,谁在看,在哪儿看,什么时间身边还有没有其他人,球赛是哪场对哪场,有没有自己的主场球队,现在的比分如何?看客心情又是怎么样的?”他敲了敲桌面,“还记得表演三要素是什么吗?”   众人答:“真听真看真感受。”   他点了点头,“要让观众有代入感,觉得真,演员得有信念感。这东西是老生常谈了,要是你们觉得没必要、没有信念感也能演,那我没什么可说的,但如果你觉得是,那就好好思考我刚才的问题。记住,你们只有半小时准备时间,多长时间讨论、多长时间排练自己考虑清楚。”   即兴表演考的是演员的调度,在片场上有导演把控,让什么哭就什么时候哭,让什么时候笑就什么时候笑,就连台词停顿的时间都是把控好的,但在舞台上不是这样。   有些人心理素质不过关,看到对方“爆发”了,就想着不能落后于人、得接上对方的戏,于是也跟着“爆发”。结果就是你一句我一句地话赶话,像在菜市场看大爷吵架一样,没有美感、也没有节奏。   还有些人以为哭戏就代表着演技,情绪还没渲染到位呢,眼泪先跟着淌了下来,观众看得莫名其妙,总有种他好像努力了、但效果很一般的感觉。   所以顾晏津给他们提了个方向,这是一个生活化的场景,难的不是“看”,而是生活。   整个小考就这三个字,虽然有半个小时的准备时间,但如果不合理分配,那就很有可能面临上场一团乱、打板前还在心里捋剧情的情况。当然,时间这么短,合理分配了也不一定能准备好,但这就是节目组的用意。   准备得面面俱到严丝合缝的那多没意思?   顾晏津提点完后就走了,小考导师和助教不能干预,全靠学员们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几人面面相觑几秒,决定不再耽误时间,杭笑率先道:“我现在有个想法……”   ·   半个小时后,顾晏津这组作为最后一个上场的,几个人推着坐着轮椅的蒋明各自就位。   “第四小组,《看球赛》action!”   杭笑穿着浴袍走出来,头发还是湿的,手上拿着一块毛巾熟练地搅来搅去,余光瞥到客厅里幽幽的蓝光时,脚步微微一顿。   “都几点了,还不睡?”她不满地压低声音,“明天早上还得送孩子上学呢,我七点就得走,别看了。”   说着,就去拿桌上的遥控器。   这一段全是无实物表演,然而周围人的反应却很沉默,无声不是因为演得不好,而是所谓的电视足球比赛背景,是陶文乐和桌尧在踢足球。   关键是两人还挺有模有样的,一个球带过去后,场外一声哨起,裁判金安蓝掏出一张黄牌,陶文乐发出低微的怒吼一声(模仿电视低音量),跪倒在“草地”上双手握拳做了一个愤怒的动作,甚至额头上还有因为运动过度渗出的大量汗珠(矿泉水道具)。   此时的金安蓝在桌子底下举起了一块纸质记分牌:0:0。   导师和余下观众:“……”   不是,还能这么演?谁教你的??   “哎哎哎!别关!”   坐在沙发上的男人眼睛发亮,抬手做出嘘声的动作,气声连连道,“就一会儿,马上就结束了,老婆你看,法国对战葡萄牙到赛点了!”   “我洗澡前就在赛点了,现在怎么还是赛点呢?”妻子不满道,“就为了看个球赛,觉都不睡了,不是我就不明白了,看这玩意能挣钱吗?还能不能结束了?”   “能能能!”男人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敷衍,“这不是加赛了吗?就拖了一会儿。你先回去睡吧,我等会儿看完就回去了,你好好休息,明天早上起来我去送孩子上学。”   “你看到五点早上还起得来吗?到时候不还是我去送孩子?”妻子翻了个白眼,不满地道,“天天看人踢球,我以为你多爱呢,你那么喜欢看我怎么没见你看过中国队的比赛啊?搞得孩子也跟着你不学好,上星期在学校上体育课时踢球,结果把同学膝盖都踢青了,肿了好大一片,还是我拎着牛奶月饼上门道歉的,那时候我怎么没见着你在呢?”   “我那不是公司有事,走不开嘛。”   “你走不开,我就走得开了?我没事要做?”   “话不是这么说的,老婆……”   两人正争执着,忽然身边一道门被推开,众人看去,潘向文穿着睡衣阴沉着一张脸、推着轮椅‘走’了出来,目光扫了一眼电视上正在播放的球赛,眼底闪过一片烦躁。   大哥最讨厌看见这些比赛,杭笑心一抖,赶紧把电视关了。   但潘向文已经看见了,冷冷地问了一句:“大晚上的不睡觉,在闹什么?”   导师和余下观众:“……”   不是,你们这么玩的??   别说,这“正常人”和“伤员”的反串,反而莫名喜感,关键是台上的演员还都很认真很入戏,旁观的人想笑也不敢笑。   蒋明看了一眼大哥,一条腿往沙发上一搭、很不痛快地阴阳他:“你不是也没睡吗?”   “我是被你吵醒的。”   “是吗?我还以为你在偷听呢。”   两人气氛顿时紧张了起来,杭笑怕两人吵起来,笑着去拦大哥,“他晚上喝了点酒,这会儿脑子不清醒,哥你别和他计较——”   “这会儿几点了?”潘向文打断她的话,点了点手腕上的手环,“两点了开这么大声,自己不睡也不让别人睡?明天邻居打电话来投诉,你们两个倒是都去上班了,乐得清闲。”   “没有、没有的事——”   “不是,我看会儿电视怎么了?”蒋明依旧靠在沙发上,只是转过半张脸来,神情很是不耐,“你不看体育比赛,这个世界上的其他人都不能看?而且我都调到最小档了,你还能听见不是你自己神经衰弱吗?明天邻居投诉让他来找我,我倒是要看看有没有这号人。”   说着,又不吝地把头扭了过去。   他这番轻蔑的态度瞬间点燃了大哥的怒火,潘向文重重地拍了两下扶手,怒气冲冲道:“你什么意思?我问你蒋明,你在那儿阴阳怪气什么?”   “我阴阳怪气?这话得先问你自己吧!”   “你!!”   眼看战火一触即发,杭笑赶紧挡在潘向文面前不让他过去,拉偏架地和稀泥,“哎呀大哥,你别和他计较,他喝多了,别生气啊,我这就让他回去睡觉。你看我也说他呢,这半夜三更的不睡,确实是扰民……”   她根本不给大哥说话的时间,仗着他行动不便、强硬地把潘向文送进了房间里,还不忘把门关上,“大哥早点休息,我们也睡了。”   说完,又趴门口听了一会儿,没听到轮椅往外“走动”的动静,才终于松了口气。   “你也是的,跟他呛声干什么。”杭笑回到客厅,埋怨丈夫,“他说两句就算了。”   “要不是孩子要上学,得靠他这套学区房才有名额,我才不惯他那臭脾气。”蒋明不以为然,“这么多年我忍了他多少次了?就他一个人日子不好过?大家不都是这样吗,又不是我把他腿撞废的,搞得好像我欠他的一样。”   “你受不了又怎么样,咱们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回头让他把咱们都赶出去住,每天上下学开一个多小时的车,你就高兴了?我可告诉你,到时候你开车送,我不管。”   蒋明被她这么一通念叨,也有些烦了,“行了,我知道。”   杭笑知道自己丈夫是个牛脾气,便不再劝,打了个哈欠回屋休息。   她刚走没多久,蒋明就重新打开了电视,这次音量调得更小了一些,只是客厅里还能听到隐隐约约的观众席喝彩声。   ……   表演结束,大家都忍不住鼓了掌,纷纷一脸惊叹。比起上两次短片,这场加试虽然是自由发挥,但却出乎意料地很有亮点,所有人都在自己的角色里,整场戏弥漫着淡淡的黑色幽默,一开始观众还能笑一笑,后面却又是忍不住被贴切的表演气得咬牙切齿。   “你们是怎么想的?”曾含忍不住道,“让潘向文坐轮椅?没想到,没想到啊。”   “其实我猜到你们可能会给小蒋安排一个看电视看比赛的身份,让他坐着,但没想到是这种。”庄高飞也挺乐的,“小潘一出来,我的天,那个戏剧性杠杠的。”   “我觉得最精彩的是,电视里的足球比赛一直在进行。”何安行笑着道,“有个细节你们注意到没有,小蒋说到赛点时,比分还是0:0,妻子按掉遥控器时,背后的足球演员就不动了。等到其他人都走掉后,他再打开电视时两队正在点球大战,举牌员上面的分数也换了,最后法国队胜出,最后的比分是5:3。”   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能设计出这么多的细节,而且每个人都在戏里、没有一个自乱阵脚,大哥从房间出来后和弟弟、弟媳三人的争执矛盾节奏也很好,尤其是蒋明,混不吝的样子实在是让人牙痒痒。   就连顾晏津也赞许地点了点头。   这一场小考,所有人都拿到了高分,虽然是最后出场的,但着实发挥得精彩。但顾晏津考虑了很久,还是给每个人扣了五分。   “有点投机取巧。”他抬起水笔点了点众人,“编排得不错,有限的条件尽可能地发挥了,但是还有些不足的地方——吵架的时候杭笑第一反应是拦架,不对,你是一个母亲,孩子睡着的时候家里发生了吵嘴,大多数母亲的反应都是先看孩子的房间,担心他被吵醒,但是你给我的反应好像只是一个口头的母亲,实际上主要身份还是妻子和弟媳。”   “其次,你饰演的角色和大哥之间没有距离感,最后还强硬地把他推回房间,这不太合适,也不符合常理。蒋明最后那个调低音量的动作设计得很好,但前面过于塑造无情的一面,给看客的感觉反而更像是大舅子和妹夫之间互相不顺眼,如果调换下亲缘关系,观感会好很多。”   虽然给的分不如其他导师高,但顾晏津是实实在在提建议的,更何况这个分数在他给出的历史分数里已经算是很高的了,大家也就高高兴兴地接受了他的点评。   蒋明大胆地回道:“其实一开始我们也是想搞大舅子的,但是之前的剧情已经有过男主-女主-女主哥哥的配置了,我们觉得可能观众看到后会视觉疲劳,就……”   “市场上多得是重复的戏,霸道总裁每年都有几十部,但好的电视剧不会给观众一致的观感,即便是同样的角色配置,但你们想要传递给观众的价值观是不一样的。”顾晏津提醒,“电视剧的价值观是随着市场波动与时俱进的,作为影视工作者,要有这方面的嗅觉。”   从演员的角度来看,作为一个即兴表演他们已经很合格了,但如果放到荧幕上,就需要考虑这个剧到底是想给观众输出什么,不一定非要多大的格局多深的层次,但起码不能与观众的认知相违背。   狗血婆媳家庭剧cvb数据也很好,但你看年轻人喜欢吗?   好像不是。   不管是哪个时代,永远是内容为王。   大家听完,虽然似懂非懂,但还是点了点头。   这一天录制总算是结束了,不知不觉外面天也黑了,工作人员开始收拾场地,顾晏津收到了梁映的消息,约他出去吃饭。   梁映快走了,下星期顾晏津再来横店就看不到他了,两人正好错开。就算是回A市,他大概率也是在家陪老婆,索性这会儿有空出来搓一顿。   【行啊,地址发我……】   顾晏津消息都打出来了,但要发的时候想了想,还是删掉了。   算了,这周录制快结束了,他想看看能不能约邵庭阳吃顿饭。   然而拒绝的话刚发出去,顾晏津抬头看了一圈,却没找到邵庭阳的踪影。   他问小张,对方也有些疑惑,想了想道:“刚才好像看到他和小天往保姆车的方向走了,不知道是不是回酒店呢。”   闻言,顾晏津愣了愣,但也只说:“哦……好。” 第28章   发给邵庭阳的消息一直没有回, 顾晏津又等了一会儿,片场的人已经散得差不多了,只剩下场务带着人搬运、整理器械。他看了看时间,外面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一会儿还要录制几个小游戏当作彩蛋播出, 顾晏津想邵庭阳应该也是差不多的安排, 吃完饭后还会回来, 便不再等、起身离开。   梁映没约到他转头就和剧组的同事聚餐去了, 顾晏津就随便找了家口味还不错的小饭馆, 点了碗汤面简单解决掉了晚饭。   初夏的余温还没过, 室外冷风一吹、凉爽得给人一种秋天已经来了的错觉。   顾晏津以前挺不喜欢溜达的,他有重度的电子设备依赖症, 没开工的时候基本上全靠互联网续命, 在家时日常开着背景音打扫卫生、或者是一边听书一边画分镜。出去散步就不一样了, 不方便一路上看着屏幕,而且在外面什么事都干不了的情况会让他特别焦虑。   邵庭阳还说过,他不太喜欢两个人出去约会时, 顾晏津总是戴个耳机默默地听歌。邵庭阳抗议过后,第二天看到他把靠近自己那边的耳机摘掉了, 只保留了一只。   “……”   顾晏津不喜欢出门,邵庭阳则正好相反。   异地的时候, 为了多腻歪一会儿两个人还连麦压马路,邵庭阳专找那种老年人公园、或者是黑灯瞎火看不见他脸的晚上,虽然打电话时耳朵上挂个耳机旁若无人地说话有些怪异, 但路人最多就打量两眼,随后就擦肩而过。   那时候他跟着邵庭阳走过了一个夏天,一周大概要出去打两三个小时的电话,但结束异地后就很少了, 在家的时候一抬眼就能看到对方,对情感的需求不像分开时那么强烈。   邵庭阳喜欢散步的习惯还要追溯到小时候,那时候一到六点爸妈下班、他姐和他都放了学,一家人吃完晚饭、正好晚上气温也凉快了,就一起热热闹闹地出去散步。   那时邵家里还有一条大黄狗,是他爸妈结婚的时候养的,路过小吃夜市时,他牵着大黄狗使劲往前冲,然后被在后面追的邵庭兰骂个狗血淋头。姐弟俩在前面打闹,大黄夹在中间劝架,一会儿扑这个腿、一个对那个狂摇尾巴,爸妈在后面抱着胳膊悠闲地吹风,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   他说这些时,顾晏津甚至能想象到夏天微微闷热的气息。不过上大学后,大黄狗就寿终正寝离开了,此后他们家就没再养过狗,只有邵庭兰会捣鼓她的那些仓鼠鹦鹉。   邵庭阳对夏天的记忆就是弥漫着清爽的花露水的夜晚,他在说这句话时的表情,顾晏津到现在还记得。   之后某次拍电影时他让编剧加了一段夏日夜晚主角在小区楼下打羽毛球的场景,邻居老头穿着朴素的白色背心、手上打着一把芭蕉扇,搬了个凳子聚在一起聊天。   但他发现、即便是拍过听过看过,邵庭阳口中那个描绘得很具体美好的夜晚在他脑海里也依旧是模糊的。   就像是听说同龄人闲聊时说起小时候玩的游戏王卡牌、拓麻歌子、又或者是红白机,在拥有过的人眼里是那么稀疏平常,甚至不会想到特意去解释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顾晏津觉得很可惜。   因为他从没有过这样的回忆。   他在外面散了会儿步,凉爽的风从脸、胳膊、腿上吹过时顺手带走了一部分烦恼,心情也跟着轻松了许多。   但一回到录制棚那种感觉就不一样了,天气虽然不那么炎热了,但室内不开空调的时候还是像进入了遗留的温室,时间长了就觉得空气不流动、闷得人烦躁。   顾晏津录完了你画我猜类的弱智小游戏,等会儿还要和其他人合拍一些采访和流行梗小视频,中间空出了十几分钟的休息时间。   他嫌屋子里闷,味道也难闻,就去一楼走廊旁边的花坛边吹了吹风。   这里没有摄像头,而且风景好也隐蔽,不少人都会跑来抽根烟放松放松,不过前几天有人烟头没有捡走,火星子着起来烧了一小片,虽然发现得及时没有造成太大的损失。但这件事后节目组也拉了一道拦护线,不允许再往里面走,以防再出现火灾事故。   顾晏津也没想着抽烟,只是想透透气,就把警戒线一拉、从底下钻了过去,然后毫无预兆地撞进了坐在台阶上的邵庭阳的目光里。   “……”   夜晚寂静无声,也是因为寂静无声,所有异动才显得那么明显。   邵庭阳愣了两秒,很快收回了视线。   顾晏津也没想到自己找了一圈都没找见的人竟然在这里,一时间也有些无言。   沉默片刻后,他也过去坐下。   “你怎么在这儿?”他没话找话的问。   邵庭阳答:“我一直在这儿,坐着散散心。”   顾晏津看了眼时间,这都过去一个多小时了,他要是不来,邵庭阳就一直干坐着?   “为什么不回我消息?”他问。   邵庭阳摸了摸口袋,才想起,“手机没电了,我让小天拿去充电来着,给忘记了。”   顾晏津哦了一声。   “刚才你去哪儿了,我找了一圈都没找到你。”他没话找话地说,“你吃过了吗?”   “吃了。”   两人之间又沉默了一阵。   顾晏津频频回头看他,那视线其实很直白,但邵庭阳好像没发觉一样,他只能又把目光收了回来。   换做之前顾晏津被这样忽视、心里肯定会很不爽,一定要刺他两句心里才会舒服,但今天他什么都没说。   邵庭阳好像心情不太好。   顾晏津发了会儿呆,见他还是不说话,就轻轻杵了下他的胳膊,“怎么了?”   邵庭阳抬起头,用疑问的语气轻轻嗯了一声。   “跟我说说嘛。”顾晏津靠近了些,抱着手臂歪头去看他的眼睛,“嗯?嗯?”   邵庭阳似乎不太习惯他这样近的距离,就往后撤了一点,随便找了个话题,“小蒋还好吗?腿怎么样?”   “不知道。”顾晏津摇头,不知道他为什么提起蒋明,“可能已经回去了吧,刚才转了一圈也没看见他。”   听到这句话,邵庭阳忽地把脸扭了过来,定定地看了他好几秒。   那目光有些意味不明。   就这样看了两三秒,庭阳忽然站了起来,顾晏津起先还没意识到什么,直到对方转身大步迈出去一两米了,他才反应过来,连忙追了过去。   “邵庭阳!”   他一把抓住对方的手臂,邵庭阳甩了一下、没甩开,目光顺着被拽住的地方落在他的指尖。   “……你到底在生什么气?”顾晏津几次热脸贴了冷屁股,情绪也不太好,但转念一想邵庭阳要是真要走,也不是他拽得住的,他的脸色又缓了缓,“就算是我得罪你了,也总得告诉我理由吧?哪有这样直接判人死刑的?”   “我没生气。”邵庭阳淡淡道。   “那你跑什么?”   “……”   他顿时语塞。   “说话啊。”   面对他直勾勾的眼神,邵庭阳一时间说不出话,拨了他一下,“让开,我要走了。”   “你去哪儿,话还没说完呢。”   “录节目。”   “好啊,那一起去。”   顾晏津点点头,刚要跟上他的脚步、然而下一秒邵庭阳却又突然停下。   “你到底想干什么?”   “是我该问你到底想干什么吧?”   “……”   “行,又不说话了。”顾晏津吐出一口气,竭尽压制住自己的情绪,“邵庭阳,我和你好好聊的时候你能不能不要拿腔拿调?看着我追你屁股后面很开心吗?”   他不是不知道有时候邵庭阳故意若即若离,但总想着和好才是最终目的,更何况有时候推拉进退也算是情趣,但是在莫名其妙被给冷脸色后,他还是有些笑不出来了。   “我拿腔拿调?”邵庭阳扭过头来,冷声道,“顾晏津,到底是谁在拿腔拿调?这句话应该还给你吧?难道不是你看着我追在你屁股后面觉得很开心吗?”   “我拿腔拿调?我看你追着我很开心?”顾晏津不可置信地反问,“你是这样觉得的吗?”   邵庭阳没有回答,“你没有吗?”   “我有没有你心里没点数吗?”顾晏津现在是真的有点火大了,“从分手开始,你追过我一回吗?不都是在给我脸色看?约你吃饭不吃,朋友圈屏蔽,发消息也不回,要不要把手机拿出来挨个儿对对看我有没有冤枉你?邵庭阳,你自己说这些话不觉得亏良心吗?”   “所以你是要我分手后还给你好脸色看?照常约你吃饭,朋友圈晒给你看,就算在工作也秒回你消息和语音,是这样吗?”邵庭阳反问,“顾晏津,你脑子没烧坏吧,还记得我们已经分开了吗?还是你是觉得就算分手了我也应该这么干?那真是不好意思,我竟然让你失望了,我现在跟你道歉,你满意了吗?”   “……”顾晏津瞪大了眼睛,忍不住往后退了几步,隔开一段距离才能抑制住扇他一耳光的冲动,“你踏马的阴阳怪气什么?”   “是啊,我阴阳怪气。”邵庭阳攥紧了拳头,别过脸淡淡道,“只是因为没有按你的心意走,所以我说的任何话都是阴阳怪气。不过没关系顾导,你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就可以了,哦我忘了,你一直都是这么做的。”   “……草。”顾晏津终于是忍不住爆了句粗口,气笑了,“我还真没想到你有这么多不满,离婚的时候你不还装得特别潇洒吗?什么从来不是折磨的,话说得那么好听我还真信了,邵庭阳问怎么以前没发现你是这种人呢?你早说啊,我怎么做的,我也想听听我到底做了什么不可理喻、罪无可赦的事情。”   “你没有吗?”邵庭阳自嘲地笑了,“我让你少喝点酒,你少喝了吗?我说我不想靠你的关系接戏,你听进去了吗?我说离婚,你当回事了吗?我说蒋明的伤势要紧、不用那么着急拍摄,你第二天就把他调回片场,你有没有想过万一他在此期间落下什么不可逆转的毛病,你要怎么给他的人生负责?”   “你根本从来不在意别人的感受,我说过的话你转头就忘,阴奉阳违,我也想问问你,究竟把我当什么??”   “……”   顾晏津怎么都没想到他竟然还真的如数家珍起来,明明有无数句解释可以破开这个局面,但只要一抬头看见对方眼底的愤怒和冰冷,一种如鲠在喉的感觉就充斥着他的脑海和脖颈,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   邵庭阳竟然真的对他很不满。   他的脑海里一片空白,可是每次回想起这一句话,心口都扎针一样地泛起痛来。   “……是啊,我就是这样说话不算话的人,我就是这样不在意你感受的人,我本来就是这样的人,那你喜欢我干什么呢?”   话还没有说完、他的鼻腔先酸痛了起来。   是啊,现在不喜欢了,所以才会说分手。   可是他本来就是这样的人,难道邵庭阳一开始不知道吗?不是,他是知道的,甚至追求的时候顾晏津比现在还要过分,想要把他赶走,可是邵庭阳坚持下来了。   然后他才彻底动摇的。   现在分开了,就不作数了。   “……邵庭阳,你真狠。”顾晏津声音微哑、一字一句地说,“我输了,你说的都对,这样你满意了吗?”   说到最后一句时,他已经哽咽,当即偏过脸去,但仍旧没有掩饰住瞬间落下的泪。   他认输了。   话说得这样直白,顾晏津怎么能不认输?   他背过身去不想再看邵庭阳的表情,不管是嘲讽的还是同情的,压住颤抖的声音,道:“这档节目我不能就这样退出,留给他们一堆乱摊子。但是我也不会再打扰你了,微信互删,以后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说完,他立刻要走,却被邵庭阳死死拉住了手。   “放开。”   对方没有回答。   “放开!!”   顾晏津心头的情绪还没完全褪去,用力甩了一下,却被邵庭阳猛地一拽、转了过来。   “你他妈的——”   他的脏话飙到一半,抬头却撞见邵庭阳通红的眼角,要说的话突然就顿住了。   邵庭阳很少哭,因为觉得哭很丢人。   认识他之后邵庭阳第一次哭,是因为两个人第一次吵架。顾晏津发完脾气推门出去,在外面走了一圈后冷静下来,觉得不能这样就又掉回头去,结果回来就看到邵庭阳在擦眼睛。   问了缘由才知道,邵庭阳以为他们分手了。他听了有点稀奇,也有点好笑。   但现在再看到已经不稀奇、不好笑,像一柄刀探开了还没愈合的伤口,只觉得难过。   “……放开。”他声音低了两个度。   “顾晏津,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   冲破了无数个日月的猜忌和压抑,邵庭阳紧紧握着他的手臂,刀尖舔血一般地,终于把最想问的那个问题问出了口。   “我说的爱不是对朋友的爱,也不是对猫猫狗狗的爱,也不是随意可以分手的感情。”他整个手腕都在颤抖,眼底泪光看不分明,“我想不通为什么总是我喜欢你更多,你也知道不是吗?我们之间好像从来没有平等过,就像现在你可以说在什么都不说后直接选择放手,除了离婚的时候,我永远只能等你的选择……这不公平。”   因为感受到的没有付出的那样多,一面清晰地知道自己的爱有多少,另一面又忐忑地想要称一称对方那边的重量。称过后,才能确定顾晏津给他的是缺斤少两的爱。   好,缺一点也没有关系,他也不是很在意。但很多时候邵庭阳都觉得自己在祈求。   求他给一点爱。   可顾晏津总是高高在上地坐着,一览无余地翻阅、检查、剖析、无视他的感情,让他在这段爱里彻底失去了主动和自尊。   就像刚才,用一句认输让他认输一样。   在不知道是谁的眼泪彻底落下来之前,邵庭阳先托住了他的侧脸,含着怨恨、但又混有怜惜与爱的吻上了他的唇。 第29章   这一晚过得极其混乱, 顾晏津都想不起接下来的录制是怎么应付过去的,他全程说话都是颠三倒四的、十分混乱,幸好节目组很包容,以为是这两天录制辛苦、还帮忙打了好几回圆场。   录制总算结束, 顾晏津坐车回酒店, 期间陆陆续续有几个电话打了进来, 小张坐在旁边不经意看了一眼, 但也没看清来电的是谁, 反正全都被顾晏津挂断了。   过了好几分钟, 手机才消停了下来。   车厢里很安静,只听见呼呼的风声, 戴上耳机时分不清是车外的野风还是车厢内的空调声。   小张刷了一会儿小番薯, 忽然听见顾晏津在喊她, 便抬起头。   对方问:“邵庭阳的车票是几点的?”   她愣了愣,一时间有些慌乱,“……啊?”   “别装了。”他说, “我知道你是他招的人,你应该有小天的联系方式吧?不知道就问问他。”   “……”   老板不是我嘴不严这可是顾导自己猜出来的, 跟我没关系啊。   眼看糊弄是糊弄不过去了,小张彻底老实了, “上午十二点的车,好像九点半还有个拍摄,但具体的我就不知道了。”   这些还是小天和她聊天时随口说的。   她顿了顿, 见顾晏津没有出声,主动问:“顾导,要不……我把你们的票买在一起?”   “不。”这句他回得很快,但很快语速又缓了下来, “你给我改到……九点左右吧。”   顾晏津的车票原本定的是下午,没事的时候他基本上都会晚走,毕竟刚结束一段时间的工作,补觉都得补十几个小时,下午走更宽裕。   小张哦了一声,一边改车票车次一边犹豫要不要把这件事跟邵哥说,然而心里挣扎还没出个决断,顾晏津就已经帮她做了决定。   “他不问你就别说。”他顿了顿,后半句声音很轻,“不过他应该也不会问。”   车厢这么安静,小张其实是听见了的,但她还是装作没听见,过了一会儿,又小心翼翼地问:“刚才的电话,是邵哥打的吗?”   “不是。”   顾晏津说完,又下意识看了眼手机。   走廊分开后他们就暂时没了联系,像是保持着某种默契,分开在不同的地方冷静。   其实现在想起来,他都有些记不清邵庭阳当时说的话了,说来也是很奇怪的,顾晏津的记忆并不差,学生时代差点保送清北交旦已经足以证明这一点,但不知道是不是这两年太累了,很多事的记忆逐渐变得模糊不清。好几年前的记忆都还清清楚楚的,可是刚发生过的事情,明明当下冲击那么大,可是转头就忘掉了许多细节。   比如现在,他就在怀疑邵庭阳那番话的真实性。   这大概也不能怪他,毕竟从年初时邵庭阳就是这副闷死也不想说的样子,顾晏津从一开始还想认认真真跟他沟通、到后面实在是烦了,点个苗头就直接开始吵架,反正讲道理也是在车轱辘。   现在他突然冒出那段话,简直太不真实了。   难道是他最近压力太大、开始出现幻觉了?   每当顾晏津产生这种疑问时,看一眼手机就能明确了,邵庭阳没有给他发消息反而证实了晚上发生的一切都是真实的。因为是难得的真情流露,所以冷静下来后出于某种心理反而不想联系。   顾晏津很明白这种心情。   因为他现在也是如此。   他看了眼日历,星期六的日程空着,在排满的行程里格外显眼。但正是这处格格不入的空白时时刻刻地提醒着他,周六要回家。   顾晏津关掉手机,轻轻靠在椅背上。   他心里很乱,说不出的复杂。   今晚说那句话的时候,顾晏津没有想过再有和解的可能,不管是他还是邵庭阳,他是真真切切觉得好累。可能有失望、有无奈,但内心更深处的大概是害怕、彷徨。   七年过去,顾晏津才发现在邵庭阳心里,自己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充满光环与魅力的爱人了,而是变成了一粒再普通不过的领口的饭粘子。   这太可怕了,太痛苦了,顾晏津不愿意接受,不管是接受自己本来就这样平庸,还是在邵庭阳心里褪去了当初恋爱时的光环。   他无法想象,以后每次邵庭阳见到他时先想起的总是那些坏缺点,不是无伤大雅可以调情的小缺点,而是会让邵庭阳厌恶、无法容忍的缺陷。   最关键的是,这样的场景或许在之前的婚姻生活里已经发生了,而最让顾晏津无法接受的是,他还完全没有意识到。   所以他才终于承认了“输”。   他是真的要投降了,宁愿丢盔弃甲也想离开。   还记得十几岁时读《加缪手记》,看到书中描写某一类爱情:“火车上的小情侣,两个都长得不好看,她拉着他,笑吟吟的,撒娇,撩拨他。而他两眼无神,因在大庭广众被一个他并不引以为傲的女人深爱着。”   彼时的顾晏津并没有真切体会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只觉得整本书无聊得像是一本流水账,很快就抛之脑后。然而在时隔十数年的现在,却以一个完全没有预想到的角度刺中了他的心。   邵庭阳会因为被一个他并不引以为傲的人深爱着而感到尴尬、厌烦吗?现在或许不是,以后呢?   顾晏津的心全乱了。   恐惧、被剥开的耻辱感让他想要逃离。   他第一次这样想放手、想割断这份感情,彻底了解。但是邵庭阳又拉住他,不让他割断。   如果拉住他的手再早一点,该多好。   如果放在以前,或者不用那么早,哪怕只是倒回几个小时,在那段对话发生之前。他听到这番话一定会十分高兴,努力挽回、修补他们之间的关系,但现在他却只感觉疲惫和无力。   走不下去,但也无法真正分开。   明明都已经意识到了前途没有光亮,但这个想放手时,那个恋恋不舍;那个决心离开时,这个却又后悔害怕。那一刻顾晏津才感受到他们之间的“不合适”,这确确实实一段扭曲拧巴的关系,说不清、道不明。   但他已经没有信心再继续下去了。   顾晏津睁开眼,把邵庭阳所有的联络方式都加了勿扰或是黑名单。   他不想再和对方有联系了,起码这段时间是,哪怕只是简单说一句无关紧要的话都让他觉得害怕,总会把他牵回到刚才的场景里。   邵庭阳喜欢他也好、不喜欢他也罢,想和好也好,想分开也罢,这些他都不想再管了,或许总有一天要去解决这些问题,但他不想是现在。   ·   第二天,顾晏津早早地起来去赶车,昨晚订了五个闹钟,结果响第一声的时候他就醒了,剩下的四个都没有用上,好在还可以在车上补眠。   昨晚做了一整夜的梦,醒来时虽然记不清内容,但还是深刻地记得梦中恐惧、害怕、悲伤的感觉,比噩梦还可怕、缠在脑海里。   顾晏津翻了翻身边的包,但都是些感冒胶囊颗粒、又或者是辅酶q10叶黄素这类的补剂保健品,好在最后找到了一袋不知道哪年生产有没有过期的逍遥丸,就着矿泉水吃了一整袋,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效果,总之情绪是渐渐平静了下来。   邵庭阳是在收工后才得知顾晏津已经走了的,小天和他说这个消息时,他还默默了良久。   “哥,你也别太难过。”小天安慰他,“可能顾导是有事先走了呢……”   邵庭阳摇了摇头,“早就猜到了。”   昨晚看顾晏津的反应,他就大概猜到了对方会回避一阵。其实冲动时说的那些,邵庭阳心里也有些后悔,吵架时都是话赶话,怎么刺痛对方怎么来,即便意识到不对想弥补,也很难挽回。   小天叹了口气,也不知道他们怎么闹成这样。   虽然他没谈过什么正经的恋爱,但旁观者清,还是明白些的。只是这两人总在他觉得关系岌岌可危的时候藕断丝连,又在他觉得风吹雨打都不散的时候要一刀两断,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聊的,两个有情人怎么会落到这样的地步。   相处这么多年了,吵架时候的那点臭毛病彼此都了解,邵庭阳没有发信息打扰他,而是留出了一段彼此冷静的时间。   周六,顾晏津带上从家里翻出来的不知道谁送的营养礼品,挑了些保质期还算健康、老人小孩都能吃的东西放到行李箱里,然后坐上了飞机。   两个半小时后,他回到了生长二十年的首都。   闫漪梅给他打了个电话问到哪里了,问这话的时候,顾晏津已经坐上了大哥的车,顾远辰今天开了辆奥迪S7,黑色车身一尘不染,在街上略引人注目,就连顾晏津也多看了两眼。   等到上车后,他才问:“新换的车?”   顾远辰发动汽车,随口道:“之前那辆太小了,周末带爸妈还有孩子去景山,根本坐不下,小冬一直哭闹着先闷,正好前段时间小满满月宴嘛,就找了认识的人提了辆新的。”   顾晏津哦了一声,扣上安全带。   哥俩也没什么话要说,就这样一路听着顾远辰歌单里的DJ摇到了家。   十几年前,那时候顾远辰和顾晏津出生成长都是在家属大院里,虽然上班上学方便,但是地方小、设备也老化了许多。后来他自己挣了钱就给顾晓钟闫漪梅换了套房子,也在四环,价格虽然贵了点,但是物业和环境都不错。后来顾远辰结婚生了孩子,小夫妻依旧和爸妈住在一起,但是家里房间拥挤,他们照顾孩子也不方便,彼时顾晏津也已经成名,积蓄颇丰,所以在望京新换了一套更宽敞的。   地段是顾晏津挑的,预算内也就这套合适,价格也正好。嫂子原本还有些抱怨,嫌望京有些旧了想搬到国贸去,但因为拍板交钱的人是顾晏津,又把唠叨给咽了回去。   这些年顾晏津虽然不怎么回家,但经济上从来没让他们短缺过。   新家在二十六层,坐北朝南阳光充足,套内空间很大,还有一个大晒台,里面放了几盆打理过的花花草草。   顾晏津回到家的时候,顾晓钟正在沙发上看新闻,小两年没见,他耳边头发白了许多,衰老了不少,顾晏津一眼看过去总觉得有些陌生。   顾晓钟鼻梁上架着一副老花眼镜,对着他倒也没说什么。   “换鞋吧。”父亲说,“饭快做好了。”   这么一大家子,做饭轮不到闫漪梅和嫂子动手,他们请了做饭阿姨,每天采买新鲜食材开火做饭,做完就走,一个月月薪一万三。阿姨很久没看见他,一时间没认出来,还以为是顾远辰的同事,打招呼时才露出端倪,被闫漪梅尴尬地纠正,大家也都无话。   顾晏津把行李放回房间,去洗了个手。   这里他不常住,闫漪梅说收拾过,但东西太少,打扫了也像个空荡荡的样板房。他的物品都保留在另一套房里,就是他们嫌小换下来的旧房,但那里顾晏津也不常去,只当一个小仓库,钥匙也换了,专门储存他一个人的东西。   他前半生最多的回忆都留在家属大院,此后的两套房对闫漪梅顾远辰来说是温馨和暖、坚不可摧的小家,但对他来说只是随水漂泊的浮萍,只有风吹雨打时才会留下一丝丝的水痕。   东西收拾到一半,他忽然听到房门被拉开的声音,一个约莫六七岁的小男孩隔着门好奇的东张西望,看见顾晏津后也不说话。   顾晏津停止了动作,看他一直没说话,问:“不会叫人吗?”   小冬撇了撇嘴,快速地说了声小叔叔,然后飞快地跑走了。   没过几秒,就听见他在客厅大声地和妈妈说话,问她小叔叔为什么回来。嫂子熊雪艳温声地和他解释,说小叔叔是回来给他和小满过生日的,还带了好多好多礼物回来。   这些话透过未关的门缝、一字不漏地落在顾晏津耳朵里,他看着箱子里的几件衣服,忽然觉得没劲透了。   A市的家是这样,这个家也是这样,所有人都是如此。   顾晏津改了机票,本来是打算在家待两天、隔着千山万水顺便逃避一下A市的那个人,但现在看来也没什么必要,就重新订了明天的。   吃饭时,大家其乐融融的,闫漪梅一直说起小满是多么听话多么可爱,好像有数不尽的话要说,把顾远辰都念叨烦了。顾晓钟也说她话太多,有饭不好好吃,她才住嘴。   嫂子熊雪艳一如既往地害羞,顾晏津坐在顾远辰对面,挨着闫漪梅坐,偶尔两人目光交汇,熊雪艳便跟被抓住的小偷一样赶紧收回目光,露出窃窃的神情。   顾晏津面无表情地转过脸去,顺口提起了改机票的事。   “这么快就要走?”闫漪梅很诧异,“过年的时候你们都在家待三四天呢,怎么这回待一天就要走了啊?这也太快了。”   “还要上班,又不是过年放假。”   顾晏津没什么情绪地说。   顾晓钟却皱起眉来,拿筷子敲了敲盘子边沿,沉声道:“你怎么和你妈说话的呢,现在当上大导演了,基本的礼貌都丢了是吗?”   原来您还当我是大导演呢?不是之前没正经的行当了?   这句话顾晏津梗在嗓子里,差一点点就要说出来了,但他想到也不是在家待很久,明天就走,而且饭桌上还有小孩儿,他虽然不喜欢小孩儿,但也不欲当着孩子的面和父母吵架。   “我没觉得我语气哪里不正常。”他克制住表情,但还是说了一句,“倒是没见哪家的礼貌是在饭桌上敲盘子。”   顾晓钟冷笑了一声,“没见当儿子的有什么出息,反倒管起老子的事来了,还真是长本事了。”   他说话一向冷漠刻薄,顾晏津忍了又忍,中间闫漪梅怕两人吵起来,赶紧夹菜夹虾的,试图打断这两人的对话。   “来,小冬,吃虾。”闫漪梅把虾往小冬盘子里放,不忘叮嘱,“这都是最新鲜的,吃了会聪明,多吃点,啊。”   小冬一看到两只虾顶着长须子落到了自己的饭碗里,顿时不乐意了,扭着身子大声说:“奶奶!我不爱吃虾,我不吃!!”   顾晓钟刚才还冷面严峻,一看到大孙子撒泼,脸色缓了下来,但语气还是严肃:“听话,虾里面有虾青素、还有omega-3脂肪酸,这都是能加强学习能力的,你还要不要变聪明了?”   小冬把脑袋甩得像个拨浪鼓,“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   眼看着他闹了起来,熊雪艳没有办法,替儿子委婉拒绝:“小满对虾过敏,小冬等会儿还要抱他弟弟的,别回头弄过敏了。”   这倒也是,自从弟弟出生后,小冬每天放学回家都要先看弟弟。   闫漪梅便把虾夹了回来,调转方向,还没转到顾晏津跟前,他就先表明:“我不吃。”   这一下把闫漪梅弄得怪尴尬的,左右看看,大儿子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便把虾夹到他碗里,果然顾远辰没说什么,当妈的也总算是松了口气。   重新坐下后,她还不忘问:“妈记得你最爱吃虾了,怎么今天不吃呢?我特意让小王买的最新鲜的、冰箱里还冻了一批海鲜呢。”   “庭阳对虾过敏,我现在也不怎么吃这些了。”他道。   话音落下,桌上顿时安静了一瞬。   他仿佛没看到众人的表情一样,照旧继续夹菜吃饭。   在这个家,同性恋是最不能提的话题。   其实原先他们家的家庭氛围也没有这么严峻,但偏偏顾晏津曾经有个叔叔,叫顾晓明,也就是顾晓钟的亲弟弟。顾晓明是文艺团出身的演员,比顾晓钟小十岁,年轻的时候不“学好”,爱上了一个外国的导演,两人整天罗曼蒂克的,全然不顾自己肩上的责任,家里人为了他的事气得几度晕倒,最后顾晓明追爱奔赴外国,没过两年就听到那个导演娶了老婆,而顾晓明此后数十年都再没有一点消息。   那个年代搞这些是很让人不齿的,顾家是书香门第出身,出了个小儿子去做戏子,这已经够让人嘲笑的了,偏偏还搞上了什么同性恋,更是败坏家风。顾晓明失去下落后,家里人开始缄口不言、讳莫如深,顾晏津到六岁时才知道自己还有个小叔叔,只是爸爸偶尔提及时表情十分厌恶,全然不像是对待自己的手足。   十五岁那年,顾晏津独自在家写作业,意外收到了一个海外寄来的包裹,并没有署名具体给谁,他好奇地打开,发现里面是一盘光碟。   他放到dvd机里打开,才发现那是一部两小时四十分钟的电影。   现在想来,那片子拍得很青涩,剧情也有点莫名其妙的,但是如梦如幻、清醒梦境一般的风格依旧给了年幼的顾晏津很大的冲击。   他再返回去看包裹时,寄件人上只写着一个单字,明。   十八岁之前,顾晓钟对他虽然严厉苛刻,但还会时不时地流露出几许父爱,但从他执意要走电影这条路后,父子关系就发生了大转变,而再顾晏津正式出柜后,又逐渐走向了不可挽回的局势。   但现在顾晏津已经没那么在乎了。   安静地吃过了这顿饭,快到尾声时,顾晓钟忽然咳了一声。   闫漪梅看了他一眼,也清了清嗓子,顾晏津扫了扫这两人之间的动作,便明白了。   “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闫漪梅有点尴尬地笑了笑,然后小心翼翼地问了句:“晏津,你和他……你们两个还好吧?”   顾晏津拿纸擦了擦嘴,“挺好的。”   “好,好就好,妈也放心。”闫漪梅点了点头,“你现在年纪也不小了,虽然说他……是个男人,但是只要能照顾你,你们好好过日子,妈也就放心了。你一个在A市打拼,离我们那么远,我们也不方便常过去看你,你说你有个头疼脑热的,我们都照顾不到……”   一说到儿女的健康幸福,闫漪梅就跟打开了某个话匣子一样,刚才卡顿迟疑的语气全然没有了。说着说着,还落下泪来。   顾晓钟嫌她太絮叨,不耐烦道:“你说就说,哭什么?”   闫漪梅擦了擦眼泪,桌上其他人都安静地看着她,她自己也感觉到了一种异样的羞耻,收住声继续道:“我是想说,之前他年纪还小,不方便要,而且男人嘛,先忙事业是应该的。但现在你们俩也都差不多了,事业也稳定了,是不是该……要个孩子了?”   顾晏津猜想过她要发表一些炸裂的内容,但没想到竟然是“催生”。这一刻他连嘲讽的笑都懒得笑了,平静道:“要孩子,谁要?谁生?我生还是邵庭阳生?我们两个有哪个功能吗?”   “不是不是,我是想说——”   “代孕违法,你不用想了。”顾晏津打断了她的话,“走领养这条路,国内领养院是不对同性恋开放的,尤其是男同性恋。哪条路都走不通,你别在那儿撺掇着出什么烂主意了,而且我也不想要孩子。”   他频繁拒绝,闫漪梅也有点着急了。   “你是不想要,邵庭阳能不想吗?他才二十八啊,多年轻,你倒是实心眼,不怕他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吗?就算他也不想要,他家里人能同意吗?你们现在都还年轻,说说气话没问题,可是老了怎么办,你看你爸前段时间心肌梗塞,还好你大哥及时送去医院才没发生什么,要是我和你爸没有孩子,那老了谁照顾你呢?”   顾晏津嗤笑了一声。   然而闫漪梅的话却没到此结束。   “你这性子太急躁,跟你爸一样,我都说了你别急,我这儿有办法,是合法的,你也不用担心什么领养程序,我们都已经谈好了。”   顾晏津忍耐力耗尽、深深地吐出一口气,正准备起身走人的时候,却发现全家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   包括熊雪艳。   熊雪艳握着筷子、看着他的目光闪躲、带着一丝不为人知的厌恶、还有畏惧,像是看某个可恶的庞大的怪物。   而这个怪物,即将伤害到她。   电光火石间,顾晏津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离谱可怕的念头,下一刻,顾晓钟就将他脑海中的想法彻底落实。   “我们和你哥嫂都已经商量好了,他们同意把小满过继给你。”顾晓钟沉声道,“这样你跟下也能有个孩子,作为补偿,我们家得给雪艳三百万的精神损失费,这笔钱我和你妈出,你不用担心。”   一字一句,仿佛惊雷。   顾晏津手脚冰凉,膝盖和脚阵阵发麻。   他无法相信刚才听到了什么。   把小满过继给他?有个孩子?还要补偿熊雪艳三百万精神损失费?   这话荒唐得他以为是狗血烂俗电视剧里才会出现的情节,可是现在居然发生在了自己的身上。   他抬头看向父母,顾晓钟神情严肃、闫漪梅面带渴求,再回过头去看顾远辰一家,熊雪艳依旧是畏惧冷漠的眼神,小冬跟个傻子一样在哪儿玩吃剩下的饭,顾远辰察觉到他的视线,冷淡地移开了脸。   商量?和谁商量?   到底谁同意了?   “你们要是想继承我的遗产,早点说,拿把刀子过来把我捅了,那这整个家就都是你的了。”他嘴上说着你们,眼睛却盯着顾远辰熊雪艳夫妇,冷笑地说,“兄弟一场,干嘛拿这个来恶心我呢?”   没等到顾远辰说话,顾晓钟猛地一拍桌子,发出一声震天响声。   小冬被吓了一跳,哇地大哭出声。   但是除了熊雪艳之外,没有人理会他。   “你哥是想要你的那点破钱吗?你以为他愿意把自己的骨肉血亲、亲生儿子让给别人??”顾晓钟胡子微抖、狠狠骂道,“不识好歹的东西,你自己做出这种丑事,连累我和你妈一把年纪给你善后。这亏得是你亲兄弟,才愿意做出这种事情来,你到别人家去,千万块钱都换不来这样一桩心甘情愿——”   “心甘情愿的买卖是吗?”顾晏津怒极反笑,重重拍手庆贺,“好啊、好啊,我倒是想知道你们二老是怎么攒下这三百万的?既然是买卖,总得有明细吧,别是左手腾右手、让我做了冤大头才好啊。”   这句话的意思就是明着嘲讽顾晓钟装面子,三百万还是他来。   果然,顾晓钟被激怒了。   “谁稀罕你挣的那点脏钱!!”   说罢,他抓起一旁的筷子和勺子就朝顾晏津脸上砸去,顾晏津躲闪不及、或者说也没想着避让,结结实实地挨了这一下,勺子打在他脸上、又摔碎在地面、崩裂出无数数不清的碎陶瓷。   顾晏津被摔得偏过脸,很快又转过来,神色如常。   “这不是好好算着账吗,爸,你着急什么?”他冷淡道,“你要是真为了我好,不应该给我留一个亲生的吗?我哥的儿子有什么意思,终归不是我自己的儿子啊。这样吧,不如你让嫂子和我哥离婚,转头跟我领证,嫂子的精神损失费我出。既然是买卖,那就得大手笔一点,我出一个亿,再押上我在国外的一个马场,一共一亿五千万,都转到嫂子名下。哥有两个儿子,娶媳妇的钱都是我出的,这样,我也买嫂子给我包生到出两个儿子,这笔账划算的吧?”   他这话带着满满的恶意和报复,周围人脸色各个都听得脸色铁青,但他丝毫不管,只顾自己爽快。   “我也不怕羞地跟你说一句,我和邵庭阳这日子过到头了,马上就分了,只要你们肯点头,我绝不耽误嫂子再婚,等和我生下亲儿子之后,到时候嫂子想嫁给我哥就嫁给我哥、想继续和我过就继续和我过,要是你们都同意,三人行我也不是不行——”   话音未落,顾远辰忽地暴起,一把抓住他的衣领,重重一拳砸了过去!!   “砰!!”   他这一拳丝毫没有留力气,顾晏津被摔到地上,脸正好落在勺子的碎瓷片上,划出一道血痕。熊雪艳又怒又愤又委屈,吓得惊叫一声,顾远辰却不肯停手,压着顾晏津又是狠狠揍了几拳,闫漪梅赶忙上来拦,却被顾晓钟一把扯住,对着她和顾晏津痛骂。   现场一片慌乱,熊雪艳又哭又叫,但依旧没拦得住丈夫。   这一场群体的施暴,直到顾远辰的拳头砸出血才肯停休。   安静下来后,小满的哭声才从房间深处传了出来。   顾远辰收回手,冷声道:“顾晏津,你自己觉得自己还是个人吗?”   顾晏津脸上都是血污,额头破了一个大伤口,但他却像是毫不在意一样,扶着椅子缓缓站起身。   “你们把我当人了吗?”他用最轻的语气说最激烈的话,“妈,从小你就偏心哥,你们带哥去天坛玩,把我一个人留在家里补课的时候,你们把我当人了吗?我大四的时候,因为不想我从事这行,爸你在路边砸坏了我70w的机器,一句道歉都不说,你拿我当人了吗?好,机器虽然是我打零工买的、但也用了你们给我存的钱,是你们占理。但我想问问,爸,当初如果是哥选错专业、你还会把他抽到住院半个月吗?妈,你还会在病床前抱怨是我不够懂事吗?啊?你们会吗?”   没有一个人说话。   顾晏津早就知道结果了,于是嗤笑了一声。   在听到这声嗤笑后,顾晓钟才沉沉道:“就是因为你哥不够争气,我和你妈才处处严格地要求你,希望你成才!天底下哪个父母不对孩子抱有期望?难道你非要我们放养你、什么都不管才高兴吗?”   顾晏津没有回应,他知道跟一个没有给过爱的人争执有没有是件不会有结果的事,在此之前他已经尝试过二十年了,最后选择放弃。   他转过头,对顾远辰笑着说:“你听到了,我就说我是你的补偿物、是你的替代品,你看,当然不能算是个人了。”   顾远辰不说话,只用一种怪异的眼光看着他。   “你享用着家里唯一的儿子的身份,谁都爱你,谁都捧着你,爸妈还要经过你的允许才能把你的儿子施舍给我,你当然可以理直气壮地说一句,顾晏津,你还是人吗?连纲常廉耻都不要了。”   “你能别顾影自怜了吗?三十二了,能成熟点吗?”   “我不成熟?我顾影自怜?”   “你要不要看看你现在的样子?”顾远辰冷冷道,“这个家里不是只有你一个人在承受,我也在忍,妈也在忍,雪艳也在忍,没有一个人是好过的,你搞得所有人都亏欠你一样,麻烦好好想想清楚,是你在把我们当假想敌,有病就早点去治。你扪心自问,刚才那些话应该说吗?”   “三十二了,是啊,我都三十二了,我妈还记不得我的生日呢。”顾晏津哈哈哈地笑了出来,笑得眼泪都顺着流了下来,“你记得吗?哥,你应该也不记得了,但是妈记得的,每年都给你过,我也记得。妈只记得我不喜欢过生日吧?有你在前面,谁会想过这个生日呢?”   顾晏津觉得自己很像一个壳很厚很重的椰子,他在发泄,但是没有一个人理解,所有人看到的都是他不可理喻、疯疯癫癫的那一面。   他的声音没有一个人听到。   一想到这点,他忽然觉得有些无趣,眼泪和情绪也跟着收住了。   顾晏津准备离开,他什么行李都没拿,找了一圈,拿上自己被摔到地上、屏幕已经粉碎的手机。   临走之前,他扭过头看向熊雪艳。   “抱歉啊大嫂。”顾晏津说,“祝小满满月快乐,我也没准备什么,带的东西都在房间里,那些礼品盒你看得上什么就都拿走吧。”   说完,他轻轻一笑,那笑容在熊雪艳眼里本来应该是可憎的,但是莫名的,她又觉得有些悲伤。   熊雪艳觉得自己也挺懦弱的,孩子都差点被抢走了、还被人这样羞辱,竟然还会同情被打的小叔子,简直是比圣母还圣母。   于是她憎恶地说:“你带来的那些脏东西我不会要,也不屑要。”   顾晏津没有说什么,转身走了,没有一个人挽留他。 第30章   顾晏津走出小区、迎面一阵风吹来时, 他还莫名有一种发生的一切都只是他的幻想的错觉,然而这种错觉只持续了两秒,等额角的刺痛隐隐传来时,就彻底消失了。   他摸了摸, 流的一点血渍已经结了痂, 顾晏津扯了扯嘴角, 但嘴角也传来痛感。   肾上腺素上来的时候是感觉不到疼痛的, 顾远辰那几拳一点力气都没收, 顾晏津脸很疼, 但想到他们的表情时又觉得畅快。   上回兄弟俩打架还是他上初中的时候,因为爸妈小长假的时候带哥去旅游、留他一个人在家上辅导课写作业, 他气不过, 就把他哥的羽毛球拍砸断了。   顾远辰一回到家, 就发现大几千买的球拍折成了两段,关键是下周还是校羽毛球比赛,气得动手教训了他一顿。   转眼间, 顾远辰已经是四十的人了,但却还是跟年轻的时候一样, 毛毛躁躁的。   这样被揍一顿也好。他想,起码未来大半年是清静的, 以后熊雪艳见了他估计也是绕道走,更加不会再提过继这样的事。   顾晏津一直觉得,碍于顾晓钟严厉谨慎的作风, 他们家还算是比较传统的,他哥顾远辰毕业后就留在首都工作,除了旅游和出差外,基本上没往外地跑过, 此后又娶了一个本地的老婆,一家老小三代同堂地住着,堪称是一等一的模范大孝子。   而他呢,学艺术拍电影搞同性恋,一年到头没几个月是着家的,哪怕是挣钱挣破天了,也依旧是顾晓钟这种传统卫道士眼里最不屑一顾的那种三流人。   然而现在看来,他的这点叛逆在家长传宗接代的传统面前还是不值一提。   顾晏津松开染血的拳头,想给助理打个电话,可是手机摁了好几回,却都是一片漆黑,重启也不管用,只剩下满屏的蛛纹。   他愣了愣,想找点现金去附近的手机店维修,一摸兜才想起身无分文。   本来想叫个车,现在也没希望了。   顾晏津把手机重新揣回口袋里,动作间,锋利的屏幕碎片划伤了他的指腹,他也没在意,径直走出了小区。   天气算不上晴朗,天色昏暗、浓重的云层漫布在天际,一阵强风吹过,就变成了一片随意扯来扯去的碎片。   顾晏津步速很快,穿过人流涌动的街道,路人看到他额头和衣领上还沾着斑驳的血迹,也不敢停留、下意识地避开他走。   他也没有察觉。   要去哪儿,其实顾晏津自己也没有答案,他只是漫无目的地走着,靠身体的冲劲去发泄胸腔内掩藏的愤怒。   可是愤怒过去,又是虚无。   从很久以前开始,顾晏津似乎就一直是世俗眼中的天之骄子的配置:出生在高知小康的家庭、接受着最好的教育资源,从小到大成绩名列前茅,高二放弃保送名额转艺术生后,又以难以想象的高分一举夺下两所顶尖电影学院的专业第一。   从学校毕业后,他的事业之路走得也很顺畅,进组打杂只干了几个月,很快就经人介绍接触了一些项目,第一部处女作就被亚洲电影大奖提名,此后拍一部红一部,5年前一部《冬旅》更是把他推向了事业巅峰。   有很多人说过他是天才,不管是媒体报道还是当面夸奖,好像所有人都只看得到他高高的光环,他只要说一句“不是”或者“其实我也很迷茫”,对方就会投来不解又异样的眼神,甚至会被媒体曲解为“高傲虚伪的优越感”,于是他开始不提这些。   但所谓的光环又带来什么呢?   大概是带来他无与伦比的失败。   这世界上大概有许多人比他过得还要痛苦,可是这又怎么样呢,看到别人过得艰难并不能让他松快,痛苦的原因有很多,但死亡的痛和活着的痛都是一样的痛。   之前顾晏津和唐遥诉苦时,对方说不管是人情往来、学业工作、还是婚姻家庭,好与不好其实都是世俗的定义。   听着很有道理,但结果呢?   唐遥自己也没能摆脱世俗,躲在话剧里做一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逃兵。   可是顾晏津逃不了,他没得逃,但同时他也很清楚,他没办法做个脱离社会的人,只能尽可能地显得不那么异样。   可能他就只是不甘心而已。   小时候是不甘心自己在父母面前是透明人,高三时是不甘心所有人都看轻自己的选择,工作是因为不甘心吃了这么多苦如果一事无成就要回老家看爸妈亲戚的脸色,所以他拼了命地去闯、去做,想改变一切。   顾晏津真的觉得自己已经很尽力了,不管是对爸妈,还是对邵庭阳。   可是到头来,他还是什么都没有得到。   可这又能怪得了谁呢?   人生真没意思,不是追求没得到的东西,就是得到又失去。   顾晏津觉得自己已经精疲力尽,他很想找个地方休息,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走到了北小河边。   顾晏津看着翠绿河面泛起的涟漪,心忽然静了下来,他席地坐在草坪上,等到彻底停下来后才意识到“精疲力尽”的不止是他的精神,还有身体。   刚才摸手机时他还想狠狠报复一顿父母,断掉每个月从他卡上划走的“生活费”,但现在坐下细想,又觉得没意思。   过继的事不愿意,那拒绝掉就好了,难道顾晓钟还能强行替他认儿子吗?何必闹得大家都难堪,还翻了那么一出旧账?   现在想来,其实是有许多比他当时发怒口不择言更好的处理方法,他大可以装作为难考虑的模样,然后订一大早的机票,半夜去酒店住,等他们醒了他人也早就走了,顾晓钟也拿他没有办法,总不可能飞到A市来逮他,顾晏津没告诉过他们自己的住址。   但顾晏津也不知道怎么了,那些话自然而然地就说出了口。   他不痛快,就想让所有人都不痛快。   看来顾远辰有一句话确实没有说错,他说别搞得像所有人都欠你一样。   是啊,不是他们欠了你的。   是你欠了他们的。   谁让你这么倒霉投胎到这一家?不是别人,偏偏是你,这大概就是报应吧,可能你上辈子无恶不作做了太多错事,所以才被惩罚有这样的一生。   顾晏津想了很久,觉得这是最好的答案。就当是报应吧,他心里才能好受许多。   顾晏津自言自语地发泄了一通,觉得不那么难过了,只剩下疲惫。   他起身,找了张长椅坐了下来。   首都提前一步进入了秋天,最近的天气只有二十几度,不冷也不热,风一吹、身上很凉爽。   北小河是一条河面略窄的分支河流,周围并没有加建护栏,河岸边铺了一条防滑的石砖道,只是面积很窄,算不上什么走道。隔一段距离就是小番薯上的网红打卡地——北小河公园,反而这里人比较稀少,会有几个退休的大爷支着板凳来钓鱼,今天也不知道什么原因大爷们还没来,周边只剩下他一个人,还有一个在远处背撞树的大妈。   很安静。   顾晏津静静地坐在树下长椅上休息,头顶的乌柏树已经长得很高、树叶枝繁叶茂,正好为他投下了一片阴影。他听着耳边不知名的鸟叫,不远处河水时不时泛起的波纹,意识好像也沉进了河水之中。   好累,好累。   他真的好想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问,不用到处奔波,只是安安静静休息一会儿。   但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样的时间也变成了一种奢侈。   ……   “小伙子、小伙子?”   他隐隐听到身边有人在叫他,但耳朵像隔着一层保鲜膜,绷得紧紧的,声音过滤进来变得格外模糊。他想睁开眼,但却做不了反应,好在喊他的那个人一直没有放弃,又晃了好几下,顾晏津才缓慢地清醒过来。   视线边缘,刚才那个背撞墙的大妈不知道什么时候坐了过来,看他醒来终于松了口气。   “娃啊,你怎么睡这儿了,不怕着凉啊?”   顾晏津没有回答,他的脸还是木的。   大妈扫了他一眼,继续絮絮叨叨道:“我看着你有点不像本地人啊?来玩的还是在这儿上学呢?多大了啊,有没有工作?等会儿就起风了,我看你还是早点回家吧,别冻感冒了,这段时间流感多着呢。”   顾晏津头很痛,大妈说的话他一个字都听不进去,就转过头去。   年轻人拒绝的反应十分明显,大妈也识趣地不再瞎跟他聊天,站起身只在一旁扶着长椅背来回扭动、锻炼身体,消磨时间。   顾晏津也没有精力再去管她,只仰着头靠在长椅上发呆,坐了两个多小时。   中间大妈去上了趟厕所。顾晏津本以为她已经走了,然而十几分钟后又看到了她折返的身影。   “娃啊,我过会儿得回家做饭了,你也回去吧。”大妈劝道,“这天凉,在外面坐这么久对身体不好,听姨的话,回家吧。”   顾晏津迟钝地反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她留在这儿是为了陪他。   他顿了顿,很冷淡地道,“你不用管我,我想再坐一会儿。”   “这天都快黑了,你一个人在这儿多不安全啊。”大妈见劝不动他,就也跟着坐了下来,“我看你也不玩手机的,现在年轻人多爱玩手机啊,你在外面待这么长时间,家里人不担心你吗?”   顾晏津没什么反应,过了很久才说:“……我家里人不管我这些。”   他这句话音调和语气都很淡,可是透露出的意思却不寻常。   大妈看他呆呆木木的样子,像是受了什么刺激缓不过神一样,她一时间也不敢多问,“那、那你这脸上的伤呢?”   顾晏津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还没碰到就被大妈打了下来。   “哎呀,别感染伤口了。”大妈从口袋里拿出一叠对半叠好的餐巾纸,抽出几张轻轻擦了擦他伤口边缘的污渍,絮叨道,“长得这么俊的一个小伙子,别破相了。”   顾晏津把手放下来。   他额角边的伤口已经结痂了,大妈又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一瓶矿泉水,拧开沾湿面巾后再继续给他擦。   虽然不是碘伏和酒精,但凉水碰到皮肉伤口还是泛出了轻微刺痛。顾晏津没有动,任她仔细擦着,每拿下来一次,那白色的纸巾面就沾上一团或紫或红的血污。   “是不是跟同学动手了,怎么被打成这个样子?”大妈可怜道,“那人打你,你也打回去啊,打不过咱们就叫110,总不能站着白白挨打……哎哟,你看这伤的。”   顾晏津听到她说“同学”就想笑,但扯到嘴角的伤口,又把笑意收了回去。   “阿姨,我都三十二了。”   “哎哟,你都三十二了?和我儿子一个年纪,我还真没看出来。”大妈又好奇道,“那这是谁打得你啊?报警没有?”   “我爸、还有我哥。”顾晏津轻描淡写地落下这一句,又拒绝了大妈的擦拭,“我自己来就好。”   这话一落下,大妈表情瞬间变得很复杂,想说些什么但顾及着又说不出口。   “是我说了些混账话。”顾晏津把湿纸巾扔进一旁的垃圾桶里,淡淡道,“被打是应该的。”   “那也不能动手打人啊。”大妈不满道,“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而且说难听点,你老子难不成是过世了吗,要叫你大哥来教育你,当父母的看到兄弟俩打成这样,也不拦的吗?太过分了!!”   顾晏津笑了笑,心想如果他还手,那么顾晓钟就不是在旁围观了,闫漪梅估计也会大叫着冲上来护住她儿子。   他没还手,大概是不想见到那一幕吧。   大妈叹了口气,“你在这儿坐一会儿,姨给你去买点创口贴,你不知道这儿风有多大,灰尘多着呢,别回头弄感染了。”   “不用。”顾晏津拒绝道,“我马上就走了,您也赶紧回去吧,别让家里人等急了。”   “哎呀没事。”大妈关心地问道,“你刚才不是说你家里人不管你吗,你这会儿走,回哪儿去呢?回家吗?”   顾晏津没回答。   他本来应该编一个答案的,但是也确实不知道该说什么,许多年没回首都,很多地方他都已经不熟悉了,而且现在手机坏了、他没有身份证也没有现金,只能先回家去拿东西。   但他要能回去拿证件和行李,也就不会在大吵一架后之身出走了。   大妈也看出了他的犹豫,热心地说:“你还有其他能联系上的人吗?如果没有,那你就跟姨回去,姨家楼下有个车库,前两年改成了房间,现在没人住,你在那儿睡几天也不碍事。”   顾晏津很快拒绝了。   “没事……有的,我有能联系上的人。”他迟疑了几秒,才道,“我能问您借手机打个电话么?”   “哎呀,这有什么能不能的,都小事!”大妈豁达地一挥手,把手机递给他,不忘问,“给谁打啊?是你亲戚不?得是熟悉的人才放心。”   “嗯、嗯……”顾晏津看着拨号盘,过了很久都不知道该怎么描述邵庭阳和他的关系,最后只说,“是、是我弟弟。”   大妈闻言,这才放下心来,“行。”   顾晏津按下拨号键,但电话那头响起很久的忙音,一直都没有接听。他打了第二遍,铃声响了十几秒,挂断了。   停顿几秒后,顾晏津又拨了出去。   此后挂一次,他重拨一次,像是铁了心要打通这通电话。   大妈在一旁看着,本想说些什么,但看他的表情,最后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顾晏津打的是邵庭阳的私人号码,但即便是私人电话,只要是陌生的号码他看到了基本不会接。   以前就因为航司泄露信息、邵庭阳不仅被堵在机场无法回家,还被迫接到了上千个粉丝和私生拨打的电话,最后实在没有办法,只能联系营业厅办理了号码停用。   顾晏津其实也知道这个从首都打出去的号码他大概率不会接,但是他这会儿倔劲儿上来,就像中午时和顾晓钟吵架一样,心里闷着一口气,一定要发出去才甘心。   ·   邵庭阳在挂断第八个同号码的未接来电后,也有些烦躁了。   他这个私人号码基本上只给亲朋好友透露过,圈内人很少知道,但也耐不住有些爱显摆的亲戚泄露了出去,所以偶尔还是会接到一些莫名其妙的电话。   碍于亲戚的面子,他不好直接拉黑,只能假装以为是骚扰电话挂断,一般人被他挂个两三次就不会打来了,但这个号码却十分不知情识趣,连着打了十分钟,邵庭阳都已经调成静音了,还是会被震动打扰。   小天凑过来看了一眼,也挺奇怪的,“183开头,还是首都打来的,卖房的啊?不是吧,咱们可是在A市,现在房地产都隔这么远推销啊?不至于吧。哎哥,你是不是看房还是什么时候泄露信息了?”   “没有。”   邵庭阳摇头,他从来不在这种地方留下自己的私人联络方式,要做什么都是转给助理出面,能免去很大一部分意料外的骚扰。   但是这么死缠烂打的,除了私生外,他还是头一回见。   邵庭阳很烦躁,这次他不打算挂断了,晾着对方等这六十秒的忙音过去,如果他再打来,邵庭阳就真的要拉黑了。   “那还真是少见,咱们平时除了商务活动、颁奖典礼和拍古装戏啥的,基本上也不往首都去啊,这推销的怎么会打给你呢?等下,是不是税务局的电话?”小天随口说,“哥,你要不听听看?”   邵庭阳没有说话,在这一阵忙音结束后,电话铃声又响了起来。   但他没有急着挂断。   小天提醒了他,邵庭阳忽然想到了一个之前被忽略的可能性。   顾晏津是土生土长的首都人。   他犹豫了几秒,对那方不间断打来的担忧还是压过了警惕和烦乱。邵庭阳按下了接通键,尝试地问了一句:“喂?”   电话那头寂静无声。   “……”   电话里,邵庭阳又问了一句:“喂?你哪位?”   顾晏津愣愣地把手机放在耳边,他没想到邵庭阳真的会接。   也是,他都打了快十个来电了,邵庭阳大概也是好奇加上烦躁吧,想看看这样一个持之以恒骚扰他的到底是什么人。   没想到是分得很难看的前任。   顾晏津觉得这个答案说出来就很傻,尤其是在前两天他们闹过一场之后,这简直不亚于一个求和的信号。   他不介意先做求和的那个人,但他们真的有可能继续走下去吗?   还是未来会比现在更难看?   顾晏津后悔了,他不想知道答案,等他放下手机正要挂断的时候,却被一旁的大妈眼疾手快地抢了过去。   “喂?喂?有人吗?”   顾晏津心猛地一跳,刚想抢回来,但大妈已经走远了,完全不给他留任何机会。   “哎哎,是,是我刚才给你打的电话。我?你不认识我,是这样的,你哥手机坏了,问我借了手机想给你打电话,打了好久都不接……”   邵庭阳听着耳边陌生的中年妇女的声音,不知道是该失望还是应该松口气。   “我不知道谁问您借的手机,但是你们打错了,我没有哥哥,你让他看好手机号再打吧,不要再骚扰我了。”   “不是啊,我看他背你的手机号背得很顺的,打了十几遍呢,应该没有打错吧。”大妈也有点尴尬了,“你真没有哥哥吗?主要是我看那小伙子也不像是本地人……”   “我真没有——”邵庭阳本想说完就挂电话,但是福至心灵般的,话在嘴边顿了顿,再次说出口时却已经变了风向,“等下,阿姨,您说的那个‘我哥’,他叫什么,多大年纪,长相怎么样、个子高吗?”   “我也不知道他叫啥呀,我俩也是头一回见面呢。长得是挺俊的,跟明星一样,看着也挺年轻,我听他说今年三十多了。人挺瘦,哎,我看着跟条竹竿一样,不知道怎么瘦成那样的。”   长得挺俊,瘦,三十多……   邵庭阳原本还不那么自信的心忽然跳了起来,呼吸也粗重许多。   “您能让他跟我说两句话吗?”他急急道,“我确认一下。”   大妈转头看了一眼坐在长椅上的顾晏津,他没有追上来,只是表情怔怔的、看着落寞。   “他要是能说刚才就跟你说了。”她在心里叹了口气,压低了声音,“哎,你要真是他弟弟,就快点过来接他吧。我下午在这儿锻炼,看他在椅子上呆呆坐了几个小时,一动不动地,怎么叫都不应,吓死人了。哎,我老伴的他战友的老婆就是想不开跳了河,我这心里后怕啊,你说这小孩儿年纪轻轻的,万一想不开……”   邵庭阳掌心的筋也跟着跳了几下,他抑制住疑惑慌乱的心情,问道:“他在哪儿?我现在赶过去路上可能要五个小时左右,您能帮他开间宾馆房间让他过去等吗?这样,您加我微信,这个钱我等下就能转您。”   “我说让他跟我回去,他不愿意呢,等会儿我跟他好好说说吧。”大妈又说,“我们这会儿在北小河那儿,你知道不?就是旁边有个北小河公园的那条河,从南湖东园小学那儿拐过来,直走到河边就是。”   南湖东园小学也就是明远教育书院实验小学,后来改了名不叫南湖东园小学了,但附近的居民还是习惯这样称呼。邵庭阳对那边不是很熟悉,但北小河他还是知道的。   北小河就在望京那套房附近。   邵庭阳现在已经可以确定那个人就是顾晏津了,可是心底里还是有一肚子的疑问。   他怎么了?怎么一声不吭回老家了?   听人家说他呆呆坐在河边几个小时,邵庭阳是知道顾晏津的宅属性的,不是必要他宁愿在家里躺半年都不愿意出门透透气。   是和他爸妈吵架了吗?   邵庭阳来不及细想原因,只知道一股莫名的焦虑萦绕在心头。他飞速查了下票,飞机还要安检时间太慢、他当机立断买了最近的一列高铁,好在头等座还留着几个空位。   他一边买一边道:“我马上就过去,麻烦您帮我照看他一会儿,回头我就用这个号码联系您,可以吗?”   “行行行,你有什么事打我这个号码,我这手机电量还有70几,应该是够的。”   两人聊了几句,挂断了电话。   大妈松了口气,回去对顾晏津道:“你弟弟马上就来接你了。”   顾晏津意外地抬起头,像是愣住了。   过了许久,他心情复杂地问:“他这么说的?他来接我?”   “对啊,他说让我陪你待一会儿,等会儿就过来接你了。”大妈重新坐了回去,感叹道,“你弟弟现在在A市工作啊?我看他跟你还是蛮有感情的,这么远说来就来了。哎,这下我总算是放心了。”   顾晏津没有说话。   他觉得不太可能。   之前他听小张说过,这两天邵庭阳有拍摄,具体是什么内容他没问,但肯定没时间。其实小张说的时候他还挺生气的,之前邵庭阳因为他周六有事出不去摆冷脸,可是他自己呢?还不是也有行程。   大妈说的会来接他,大概率是让经纪人叫人来接,或者是派小天过来。   小天最有可能。   为了守约,大妈陪他坐了一阵。   原本她是想把人带回家好好休息的,但顾晏津的低血糖大概又犯了,走了两步头就开始晕,看着像是要栽到地上去似的。   她实在不放心,就还是留在了原地,又去超市买了两个面包。   晚上实在得回家里吃饭了,老公孩子打好几个电话来催,大妈只得把他交给一旁熟悉的老钓友,跟他简单说明了情况。老大爷刚吃完饭过来,也挺负责的,这俩小时鱼没钓几条,隔段时间就回头看看人在不在原地,生怕一个没看住就跳河了。   看他抱着胳膊缩在椅子上,大爷还把外套给了他,就这样还是发抖。   面包顾晏津吃了一点,实在吃不下了,没有胃口,就躺下开始休息。   时间过去很久,他意识跟着昏昏沉沉,有好几次都觉得今晚不会有人过来了,可能要在这里睡一晚明天白天才会有人接他。   一会儿又觉得,以前拍戏的时候条件比这更艰苦,那会儿他们在野外躺在邦邦硬的地上睡在狭窄的睡袋里,也没有说什么。   于是一会儿骂自己太矫情,一会儿又疑惑为什么不能。   中间他被呛了口凉风,头也吹得很疼,就坐了起来休息。   大妈吃完饭过来看了看他,还带来了装着热水的保温杯,顾晏津喝了两口后才感觉到好多了,身上暖了一点。   也回了一点力气。   然后这时候,他听见有人在喊他。   “顾晏津!!”   那声音音量很大,很焦急、也带着几分掩饰不住的愤怒。   他抬起头来,天已经很黑,周围又有很多绿化,即便路灯亮着,看得也没有那么分明。顾晏津差点以为是自己的错觉,然后下一刻,邵庭阳一手提着旅行包、一手抓着一件外套,怒气冲冲地朝他走了过来,从阴影走进他看得见的角落。   那一瞬间,像是梦走来一样。   邵庭阳一路赶车、落地后又因为交通拥堵根本打不到车,中间拎着行李硬生生跑了两公里去地铁站,中间太热了,他整个人都被汗水泡湿了,也不管有没有人认出他、直接摘了口罩拉着行李箱狂奔。   然而他紧赶慢赶过来时,看到的是顾晏津好端端地坐在椅子上,捧着保温杯在慢吞吞喝茶,一副悠闲自得的模样。   他好自在,是不是也好得意?   一通莫名其妙的电话,就能把他从A市叫到首都来,像个傻子一样泡着汗水赶一千多公里的路,从南到北。   那一瞬间,邵庭阳扔根绳就地吊死的心都有了,怀着被折腾折磨的怒火大步流星地走了过去,然而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顾晏津额角上破碎的伤口、皲裂开溢出血的唇角先闯进了他的视野。   他抬起头,伤口处还留着碘伏的颜色,脸却苍白得像张纸。   邵庭阳看到他的唇抖了抖,紧接着抿住了唇,虽然极力克制,但眼泪还是落了下来。   但那眼泪坠下的速度太快了,快到像是昙花一现,不等他看见,顾晏津别过了头。   他的表情被冷风吹得很僵硬,就像大妈电话里说的一样,看不出任何暗藏的语言。但邵庭阳握着旅行包的手微微一松,心先于任何举措狠狠刺痛了起来。 第31章   邵庭阳蹲下身检查伤口, 一摸才发现顾晏津的手冷得像块冰。   这两天温度越降越低,首都夜晚的气温已经降到了21度,虽然才是九月上旬,但俨然一副已经入秋的架势。好在他在出发前看了下气温, 担心到得太晚顾晏津在外面会着凉, 所以多带了一件外套。   他把带来的外套给顾晏津披上, 原本的那件老式皮夹克还给了大爷, 因他的到来, 还引起了周围一小波人的围观。   “哎哟这娃高, 长得也俊,结实得很。”   “要不怎么说是兄弟呢, 个顶个长得好。”   “小伙子, 你干什么工作的?今年多大了, 结婚了没有?我二哥家有个小姑娘,长得也蛮漂亮的,你要不要见一见?”   “哎去去去, 人家又不是本地人,你瞎介绍什么。”   “不是本地人就不能介绍了?要是合适的话, 那到时候再来咱们这儿发展嘛,大不了我来介绍工作。”   几个老头老太还吵了起来, 大妈看见了搁一旁劝起了架。邵庭阳看了顾晏津一眼,见他没什么反应,便半揽半抱地把人拉了起来。   “今天的事太谢谢您了。”他客客气气地道, “大晚上的太匆忙,也没带什么东西,等明天我一定好好上门跟您道谢。”   大妈摆了摆手,“哎呀, 这都小事,没什么的。”   说完又问:“你俩今晚有地方睡吗?待会儿是回家还是……?”   “现在太晚了,票也不太好买,我打算带他先在附近的酒店住一晚,等明天再说。”邵庭阳道。   大妈这才放心。   预订的网约车正好拐过了路口,停在了路灯旁。顾晏津大半个身体的重量都依靠在他肩膀和手臂上,像是只要邵庭阳松一松手,他就能像一尾鱼一样摔到地上去。   邵庭阳只得左手拖着行李、右手扶着他,废了好大的力气才把人弄上车。   “0594。”   报完尾号后,邵庭阳重新戴上口罩,然后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一个全新的手机,用取卡针把卡槽打开,又转身去摸顾晏津的裤子口袋,只是在摸到一手碎玻璃渣的手机时,动作微微顿了顿。   那手机实在摔得不成样子,起初邵庭阳还以为碎的只是钢化膜,但等到把屏幕上的碎渣清理掉才发现,是整块手机屏都摔碎了。顾晏津一贯不爱用手机壳,边框被磕掉了一大片漆。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叙利亚战损机。   他把旧手机的卡重新腾到新手机里去,好在顾晏津所有文件和数据都存储在自带的云盘里,不用捣腾什么备份,重新登录一下账号就有了。   顾晏津一直看着他忙来忙去,一言不发,直到他找了个袋子要把旧手机装起来时,才终于开口:“别扔了。”   邵庭阳看了眼旧手机,“都坏成这样,还是别修了。”   顾晏津垂下眼睛没再说什么,但也没再看他。   邵庭阳想了想,还是把旧手机连同碎渣一起包了起来,放回了随身包里。   五分钟后,出租车停在了酒店门前。   顾晏津的证件还卡在顾家没有带过来,好在邵庭阳支付软件里一直有绑他的电子身份证,倒也不算麻烦,只是在核对时前台看了他们好几眼,核验人脸时拖了好几分钟,邵庭阳便露出一副不耐烦频频看手表时间的模样,果然前台没再拖沓、公事公办地把房卡递给了他们。   打开门,顾晏津刚想进去,却被邵庭阳拦住。   房间里灯都暗着,只剩下玄关处亮着一盏昏黄的灯,邵庭阳抬手把过道挡得严严实实,顾晏津尝试了几次都没找到突破,抬头看了他一眼。   但那一眼很快就收走了,淡淡的,像很不想看到他一样。   邵庭阳不知道一个人怎么能倔成这样,要给他打电话、但好不容易打通了却又一个字不说;他从A市千里迢迢地赶过来接人,风吹得那么冷,顾晏津也真能这么干坐着等几个小时,见面后却又把他当空气。   他很想说些什么,但是看顾晏津的表情,又觉得不会有答案。   邵庭阳很想穿越回几个月前狠狠抽自己一巴掌,因为想到是去离婚所以说了个看起来很潇洒、恩怨两清的回答,但实际上究竟什么样只有他自己知道。和顾晏津在一起折磨吗?当然,不在一起都这么折磨人,更何况是在一起的时候。   但有时候人就是贱的,好好的日子过着觉得没意思,非要过一些艰难闯关的生活,有时候没那么心惊肉跳了,反而还会怀念。   就像顾晏津之于他一样。   此时此刻邵庭阳终于意识到,不管理性上多想挣扎、摆脱,但是身体和情感上的反应骗不了人。   他栽了,大概这辈子都只会栽在顾晏津一个人手上,不是他就不行。   既让他觉得悲哀,又让他觉得庆幸。   还好那个人是顾晏津。   但他的这些挣扎对方大概是看不到也不知道的,所以这份庆幸里又迫不得已地加上了几分无奈。   邵庭阳呼出一口气,很多事情想通后才发现解决的方法这么简单,之前那些此起彼伏涨上心潮的疑问都消失了,只剩下一句“你怎么样”。   你怎么样,还有没有其他伤,脑袋还疼不疼?   邵庭阳发现,这就是他想问的问题,在心潮翻涌后,大浪淘沙,就只淘下来这几句话。   顾晏津依旧不说话,但邵庭阳看到了刚才他流泪时风干的泪痕。大概他本人都没有发觉,但还是留下了一丝蛛丝马迹。   手机叮铃铃地响了起来,是外卖的电话。   民以食为天,于是一切暂停,吃饭优先。   提前定外卖时邵庭阳并没有想到顾晏津会没吃晚饭,甚至他也没吃午饭,他只能担心顾晏津会冻感冒、所以才特意点了些热粥,份量也不多,但现在看来刚好,因为顾晏津也吃不下多少。   吃完饭、邵庭阳让他换了一身衣服,天气虽然不热,但他下午和晚上一直在出冷汗,他刚才摸着都有些潮。   邵庭阳下去送干洗的时候,顺便戴上口罩去了一趟楼下的药店,买了体温计、碘伏、棉签、纱布、感冒药和健胃消食片之类,总之用得上的用不上的还有可能用得上的,林林总总装了一个大袋子。   想到顾晏津低血糖的老毛病,他顺路去附近的超市买了几包糖,顾晏津自己是不会忘记带这些的,但邵庭阳看他出来的时候两手空空,除了那个破破烂烂的手机外什么都没拿走,估计其余的都放在望京那套房里。   买的东西多,路上自然就耽误了几分钟。   然而就是耽搁的这几分钟,等到邵庭阳再回去时,刚一打开门就听到了浴室里传来的干呕声。   第一声的时候邵庭阳还没有反应过来,只觉得很奇怪,等到第二声传来的时候,他才意识到什么,飞速冲向卫生间,不用推开磨砂玻璃门就看到一个影子半跪在马桶边。   刚才吃的那一点东西全吐了个干净,马桶里其实已经不剩什么了,大概是顾晏津冲掉了一次,现在只剩下干呕,邵庭阳之所以可以判断他全吐了出来,是因为除了苦水外,什么都吐不出来了。   邵庭阳看得心里也跟着一惊,看到他脱力快倒在地上了,就赶紧把他抱起来扶正,防止等下呕吐的时候呛到气管。但直到把人抱起后邵庭阳才发现不对,刚换过的衣服已经再次被汗水打湿,顾晏津脸上都是湿哒哒的冷汗,被他扶起来后是不再呕吐了,但却开始痉挛似的发抖。   他抖的动作不算特别大,但是只有触碰的时候才能感知到那种失控的发抖的感觉,邵庭阳本来还能维持住镇定、心想等下叫人送药过来,然而此时此刻,一股巨大的莫名的恐惧袭击了他,以至于有两三秒他都无法做出什么反应,只能重复地问“哪里不舒服”这样的废话。   直到理智重新回到脑海,邵庭阳意识到应该拨打救护车的电话,但是颤抖的指尖差点拿不稳手机,等到好不容易按下两个数字时,顾晏津抬起手、把他差点拨出去的手机按了下来。   “不、不去医院。”顾晏津像是经历了一阵长期的阵痛的耳鸣一样,猛地抽了口气,呼吸急促断断续续地说,“我、我好冷、我好冷……”   他发抖的频率像是蝴蝶震动的翅膀,邵庭阳此刻也顾不上收拾卫生间的污渍了,他把人拦腰抱起来焦心地送回卧室里,打开了制热。   现在还不到开地暖的时节,但好在空调都是齐全的,他调到适合的温度,从柜子里找了两床薄被子把顾晏津拢住,又去卫生间打了盆热水,用小时候他和他姐发烧、他妈的老法子,毛巾浸泡完全再拧到只剩下一点点湿,给顾晏津擦脸擦脖子,这样反反复复几轮下来,肉眼可见地状态好了一些。   “晏津,晏津?”邵庭阳听他嘴唇颤抖像是在说什么,就半跪着蹲了下来,但是听了半天什么都没听到,只有一些细微的抽气和呻吟,他刚想联系几个之前认识的留在首都工作的医生,忽然就听到顾晏津用很低很低的声音说,“给、给唐遥打电话,他、他知道……”   话没说完,他忽地捂住嘴,邵庭阳赶紧从抽屉里翻出一个塑料袋给他,煎熬了一段时间,吐出了最后一点还没消化完的食物。   邵庭阳收拾完残局,倒了杯温水看着顾晏津喝下,感觉他的反应没有刚才那么剧烈了,眼睛闭着像是要休息的模样,才走出去打电话。   唐遥此刻正在和演员们排练,邵庭阳心急如焚,打了好几遍对方才接通,不等唐遥开口,他就把事情的前因后果给详述了一遍。   “他不肯看医生,你知道的,他讨厌去医院那种地方。刚才他又吐了一回,我现在是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邵庭阳按着太阳穴,压制着焦虑和急躁的心情,“他让我给你打个电话……”   “我知道了。”唐遥迅速道,“你刚才说他吃的东西都吐出来了?估计是情绪刺激太大、影响了胃,你先给他喂点热水,等他平静下来了,没什么问题的时候再让他进食。”   “可是他刚才的表现很严重……”   “不用带他去看医生,听我的,你强行带他出门他的情况会更严重。”唐遥打断了他的话,“你买明天就回来的车票,回到A市后他的情况会好一些,到时候我们都在,也能照顾着点。”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唐遥一脸莫名,“你们不是离婚了吗?”   “我不是说这个。”邵庭阳问,“我是问为什么他会突然这样,为什么你说回到A市会好一些?”   “……没有为什么。”唐遥显然不想解释太多,“我知道你心里有很多疑问,但现在这些不重要。你先把他安顿好再说,等下有空的时候我再详细跟你说。”   邵庭阳回过头,看了眼躺在床上的顾晏津,他大概已经好多了,但好像还是很怕冷,整个人都蜷缩在被子里,时不时地闷出一声咳嗽。   他收回目光,道:“现在就是有空的时候。”   从刚才顾晏津让他打给唐遥他就有疑问了,他们结婚几年,邵庭阳从来没看到顾晏津的这一面,但唐遥和顾晏津似乎对这样的情况都很熟悉,甚至顾晏津知道他什么都不了解,还让他打给唐遥。   很显然,这不是第一次。   唐遥道:“我跟他认识十四年,难道你觉得我会害他吗?”   “你是不会,但你会帮他隐瞒,就像现在这样。”邵庭阳不打算就这样让他糊弄过去,“等会儿再和我解释,是不是因为你也不知道该怎么说,要等一会儿想出说辞了才能来糊弄我?”   他一语中的,唐遥很尴尬,一时间不再开口。   邵庭阳等了一会儿,才道:“我不是想追究你们隐瞒我什么,我只是想知道他到底怎么了,你现在就算跟我说他有家族遗传的什么病、哪怕是白癜风我都能接受,我只想知道他的情况。你说不严重,可是他刚才都抖成那样了,这怎么不严重?我刚才吓得脸都麻了你知道吗?”   “唐遥,你不是医生,我也不是,万一因为你理所当然,导致了不可挽回的事情,你觉得这个结果你能承受吗?换位思考,如果你处在我这样的位置,我还什么都不说地让你放心,你真能放下心吗?”   过了很久,他听到话筒里传来一声无奈的叹息。   “……我也不知道怎么描述,但你可以当他是应激了。”   “应激?”   “对,就像猫会应激、狗会应激一样,人也会应激,我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但胃是情绪器官,这点你应该能懂,有时候压力太大就会得胃病,他也一样。”   “你是说,他现在情绪不稳定,所以胃部才会受刺激呕吐?”   “是这样,但不仅是胃的问题,发冷发抖其实都是情绪波动的体现,所以你短时间内不要给他吃东西了,后续还可能会吐,这样频繁下去只会伤害到胃粘膜。最好给他吃点褪黑素或者是安眠药,等他睡一觉就会好了。”   “他一天都没吃饭了,就这样吃药,不伤胃吗?”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短暂的逃避其实不能完全解决掉问题,但这样能让他好受一些。   话既然说到这儿了,唐遥也是不吐为快。   “其实你刚才说他回首都,我就大概猜到是什么原因。”他问,“晏津跟他爸妈关系并不好,这你知道吗?”   邵庭阳嗓子微哑,“……知道,他父母对他要求很高,有些苛刻。”   “不是有些苛刻,是很刻薄。晏津他爸妈很疼爱他大哥,对他却挑剔刻薄,不闻不问。当时他哥是他妈妈难产生下来的,那会儿他们都以为不会再有第二个孩子了,所以特别疼第一个小孩儿,但偏偏晏津他大哥是个不学无术的废物,小学都快毕业了还因为数学不及格留堂抄写,当时他父母觉得自己的教育很失败,也有点不甘心吧,正好他妈妈发现自己意外怀上了二胎,夫妻俩讨论了一阵,一致决定开小号重来。”   显而易见,顾晏津就是那个不幸的“小号”。   因为上次失败的教训,顾晓钟和闫漪梅对待小儿子的教育上颇为严格,从小就培养他练字弹琴,每周还要上三轮补习班,那会儿顾晏津才上小学,偶尔偷懒不想学琴,顾晓钟就用教鞭抽打他的手指,小孩儿的手指哪经得起这样抽打,但顾晓钟就是这样狠心,哭也没用,直到打到他愿意练琴为止,就这样一直逼迫他初三学业繁重才结束,但上了高中后考试增多,顾晓钟怕这个儿子不成器,每次考试结束后都会和老师打电话沟通顾晏津最近的学习状态。   累不要紧,但不想学、贪玩就是原罪。   如果顾晓钟是对兄弟两个一视同仁或许还好些,但那时候顾晓钟已经放弃了大儿子的培养,所以差距就更加明显。顾远辰想出国旅游,但是因为种种原因签证下不来,顾晓钟就找人办了一家三口的签证,快快活活地奔赴欧洲旅游,而那会儿年仅十三岁的顾晏津只能留在家里上补习课,被家里的阿姨盯着吃饭吃到一粒米不剩、监督到写完作业,直到睡前才能接到如同恩赐一般的父母从异国他乡打来的电话。   旅游回来,顾晓钟会表现得也很珍爱小儿子一样,给他带回旅游的纪念品。但几次过后,顾晏津就意识到了带在身边一起去旅游和待在家里接收旅游的附赠品,这两者是很不同的。   邵庭阳其实也能隐隐感觉到他家关系不算特别融洽,但他和他姐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时候,所以也只是疑惑了一下,并没有深究。   直到现在听到耳里,才明白了什么叫做不是滋味。   “刚上大学那会儿,顾晏津是我们系知名的怪人,跟他说话他也不理,脾气特别古怪,那会儿我们男生宿舍是六人寝,剩下五个男生没有一个看得惯他的,经常发生很多摩擦。顾晏津也从来不和我们一起去吃饭,每次到食堂的时候他都是一个人。”   “我们和他也是到大二的时候才熟悉起来的,熟悉之后,才知道他这人其实很厚道,那会儿早八课我们起不来,全靠他帮我们占座,一排六个最好的位置都是他帮我们占的,有人看不惯他占座,他也不理。”   “其实上大学的时候,每次他爸妈和他打完电话,他的反应都特别激烈。”唐遥铺垫了很多,才终于说到正题,“我从来没看见过哪家父母和儿子关系僵成这样的,要是顾晏津是个女孩儿,那还能找个理由,因为他爸妈是老思想、重男轻女。可他不是,他是个挺优秀的儿子,但照样不被他爸妈在意,所以才更让人匪夷所思。大学时顾晏津买了一台七十多万的设备,结果毕业搬回家的时候,他爸冲进他的宿舍把机器从五楼扔了下去,还好底下没人经过,不然不知道得闹出多大的事故,但是机器当场被摔了个粉碎,那动静大得整个宿舍楼的人都探出来看了,所有人看着他们父子俩在楼道上吵架,闹到最后老师都听说了,过来劝。”   “为什么吵架?”   “还能为什么?觉得拍戏丢人呗,老一辈的思想,觉得影视相关的都是下九流,哪比得上教授教书育人来得体面。”   唐遥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听得邵庭阳十分难受。   他还记得自己决定入行的时候,给顾晏津发短信,破天荒地收到了很多回复,意思是演艺这条路很难走,他也不是科班生,未来可能会遇到很多困难,其中有行业上的困难,但也会有父母家庭方施加的压力。   他那时候是怎么回答的?邵庭阳回忆了很久,才想起自己没心没肺地说了句“不会啊,我和我爸妈说了,他们挺支持的,我姐还让我趁年轻多拍点剧,挣到钱了给她花,没啥压力”。   发完这句后,他记得顾晏津很久都没回他,直到他忍不住催促时,对方才发了一句很简短的“挺好的”。   那会儿他还伤心于顾晏津回消息太敷衍,却没想到对于顾晏津来说,确实是找不出其他的话来回答,最后只剩一句“挺好”。   他闭了闭眼睛,许久后问:“然后呢?”   “然后?没然后了。老师看劝架也没用,就说再在这儿闹就报警,最后他爸把他的行李箱还有书什么的全都扔在了宿舍门口,留下一片狼藉,最后自己开着车走了。”唐遥耸耸肩,当时那一刻的场景好像现在还历历在目,“他没地方可去,我看他太可怜了,就说你要不收拾东西来我家住一段时间吧?其实当时说这句话的时候,我是没觉得他会点头的,这人太有距离感了,只允许你欠他的,从来不见他欠你什么,但是可能是真的没有别的路走了,他就给我看了他还有多少钱,我陪他去售票厅问了票,那会儿票价很贵,千块钱一张,他还要赔偿学校的损失,买完单程票后就什么都不剩了。”   也就是说,这是条不太容易回头的路,唯一回头的方法可能就是他跟他爸认输。   顾晏津做不到,所以他决定自己去闯荡。   当时,这两个年轻人车票抵达的地方就是A市。   唐遥带着他住在自己爸妈家,吃饭住宿没有要他掏一分钱,顾晏津每天早上一睁眼就是去找工作,各种打杂工,也幸亏他在学校成绩很优异,老师们都知道他家庭是个什么样的情况,也都愿意帮他拉一拉人脉。干电影这行缺什么都不能缺人脉,顾晏津就是靠着这艘顺风船开始慢慢起家,从一个默默无闻的摄影师助理一步一步爬到总导演的位置。   后来梁映因为结婚的事和家里人闹翻脸,小情侣无处可去,顾晏津此时在A市也只是刚站稳脚跟,但还是把这两个人接了过来,像当年的唐遥帮助他一样,梁映和赵尔欣在他家住了大半年,吃住水电煤气费没要这小两口掏一分钱,甚至每个月还会给赵尔欣一千块的买菜钱。   那会儿这俩人没什么能还他的,都太穷了,梁映在外面到处打三份工挣钱,不想再让女朋友跟着他过这样吃苦的日子。赵尔欣找了份短工兼职,每天晚上和次日早上做好三菜一汤再走,等到周末的时候,梁映休息了,就是他来负责三人的伙食。   顾晏津胃不好、吃饭不规律,也是那时候赵尔欣发觉的。   后来条件好了,梁映带着老婆搬了出去,没给顾晏津结这段时间的房租,那太客气了,所以梁映只是请他狠狠搓了一顿日料。此后十几年,风雨同舟,他们一直都拧在同一根绳上。   后来,又多了一个邵庭阳。   “你跟他求婚的时候,他很纠结,我问他为什么纠结,他说他如果结婚就不打算分开,但也是因为害怕将来会分开,所以不想结婚。我相信他这句话说的是真的。”唐遥顿了顿,终于道,“你可能不知道,其实顾晏津很在意他在你心里的形象……”   因为担心失去,所以举止踌躇,步履维艰。   邵庭阳已经不知道说什么了,他脑子很乱,只能胡乱点头,“我知道。”   “不,你不知道。”唐遥苦笑了一声,“他爸对他要求太严格,希望他事事做到完美,我一直希望他能不要那么苛待自己,但是……他以为逃开了他爸的掌控,可还是受他的影响。顾晏津希望在你面前是完美的,除去工作以外,他把自己当做是一个属于你的完美作品,一个捧在玻璃高架上的美学花瓶,一旦你不爱他,那他就真的什么都不是了。”   你什么都不是,这对于一个一直在寻求认同、骄傲的人来说是莫大的打击。而顾晏津上一次承受的打击是他的父母并不爱他。   连并不是真心爱他都不算,而是真正的一点都不爱。   他痛苦了很多很多年才能接受这个事实,或许也是有了经验,和邵庭阳有关的这个事实,他可能不需要再花那么久去接受了。   ·   顾晏津意识昏昏沉沉的,虽然感知不到具体的时间,但是也发觉邵庭阳这通电话打了很久很久。   挂断电话后,邵庭阳换了一盆新的热水继续给他擦脸。水很热,顾晏津被烫得有些受不了,一直在抗拒,邵庭阳就加了点冷水,调到他能接受的温度给他擦脸、擦手、擦拭脖颈。   动作很轻柔。   顾晏津感觉身体好一些了,也有些热,就坐了起来。   “我要洗澡。”他声音很低,也有些哑。   “你现在还不能洗,你要是不舒服,我给你擦擦,好吗?”   顾晏津重复了一遍,“我要洗澡。”   邵庭阳没有答应他,但也知道他有点在意刚吐过,就去接了一杯纯净水给他,顾晏津知情识趣地漱了口,没有再闹。   看他精神好了一些,邵庭阳才抬眼看他脸上的伤口,指尖轻轻碰了碰,怕他疼,又很快收了回来。   “这是怎么回事?”问完,他又补了一句,小心翼翼地,“你要是不想说,也没有关系,我只是问一问。”   顾晏津沉默了片刻。   “我爸砸的,”他指着其中一道划伤,又指了指脸颊的一块肿痛的地方,“我哥打的。”   他精神是真的好了很多,才愿意和邵庭阳说这些,眼底才浮现出一丝熟悉的嘲弄和淡漠。   但是话音落下,邵庭阳却变了脸色,露出那种和大妈听到时一模一样、想说些什么又强忍下去的表情。握着他的手也紧了紧,抓得他很痛。   大妈安慰他的时候,顾晏津并没有什么感觉,但是当邵庭阳也如此的时候,他心里却觉得宽慰,一种同仇敌忾的宽慰。   但也有一种很丢脸的自卑。   于是他没有再提自己的悲惨,而是和邵庭阳描述了一遍今天中午发生的一切,告诉他自己是怎么回怼过去的,那场面真是叫人大快人心,他爸和他哥的脸色有多难看,简直是到了怒不可遏、怒发冲冠的地步。   他兴致勃勃地诉说着、描绘着自己的杰作,如何以一当百、舌战群儒。最擅长调动画面情感的导演讲起故事来仿佛也自带节奏和钩子,可是邵庭阳的脸色却没有好转、而是用一种他看不太懂的目光望着他,于是顾晏津极尽嘲讽、刻薄,想把那副场面描述的惟妙惟肖,但是邵庭阳却始终不执一词。   顾晏津觉得十分没趣。   可是当他越来越低、几近沉默时,邵庭阳轻轻抚上他的侧脸,顾晏津低下头时,才看到他指腹上沾染的水痕。   啊,原来我哭了啊,原来是这样。他想。   怪不得邵庭阳没有高兴、没有觉得解气,反而露出了那种表情。 第32章   顾晏津觉得有点丢脸, 就好像得意洋洋地跟别人吹嘘自己以一打五的战绩,却被发现脱了衣服身上被揍得青肿,那种尴尬是很迅猛的,让人不愿意直视、也不想承认。   邵庭阳知道他很要强, 尤其在乎自尊, 所以收回手什么都没说, 两人面对面短暂沉默了片刻, 都绕开了刚才的话题。   擦完手, 邵庭阳又用水银温度计给他测了体温。顾晏津侧身躺在被窝上, 看着很虚弱的样子,却一点都不安分, 量了两次拿出来都不准, 最后只能消了毒让他含在嘴里。   其实现在测温度大多用体温qiang了, 那玩意方便,也快,医院已经很普及了, 但邵庭阳还是保留着老一辈人的习惯,认为水银测量最准, 所以宁愿自己麻烦一些。   到时间拿出来一看,有点低烧。   邵庭阳问了朋友要不要吃药, 对方说低烧不算大事,可能是北风吹着凉了,但情绪刺激到呕吐痉挛的话, 最好观察一段时间,主要是抑郁和焦虑情绪也可能引起长期性低烧。   这话听得邵庭阳一紧,不断回想顾晏津平时的状态,问:“他平时工作很积极, 没事就喜欢刷手机和朋友聊天,我看着都挺好的,精神也不错,就是作息和吃饭有点不规律,不怎么爱出门,这种算抑郁吗?”   “这个比较复杂,有时候可能就是有点焦虑情绪啥的。”朋友解释,“焦虑或者抑郁情绪都是正常人会有的,也不一定他就一定是抑郁,干你们这行的,有点这方面的小毛病都很正常。你可以先观察着,要是还不放心,就去医院看看。”   邵庭阳听了安心一些,朋友又说,刚吐过肠胃很脆弱,这会儿吃药会产生刺激,可以过段时间随饭服用,饮食方面也要清淡。   他说了挺多的,还都是发在微信上的,方便随时翻看。邵庭阳挺感谢他,毕竟朋友大晚上的还在坐急诊,能抽出这么几分钟说这些已经很仗义了,那些客套话也不用多说,都忙着,邵庭阳只道有空了请他和嫂子一起吃饭。   等回完信息,邵庭阳看了眼时间,先定了两张明天下午回A市的机票,要是走不成,之后再改时间也是一样的。但他觉得唐遥有句话说得很对,就是早点带顾晏津离开首都。   结婚五年,他俩回这边的次数屈指可数,邵庭阳其实也不太在意顾晏津爸妈是什么看法,但两方的关系也确实是很僵。   顾家的这两个儿子一个出钱一个出力,顾晏津一年到头也没回几次,家里都是大哥照应着,夫妻俩也确实为老人家付出了不少,平时有个小灾小病的都是他们在处理,所以有些事邵庭阳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多娃家庭端不平一碗水,很经典的道理,他们家也端不平,有时候给他姐多一点,有时候给他多一点,总体大差不差,这都很正常。   但像顾家这样的,就很不正常了。   邵庭阳订完票,回头看顾晏津缩在被子里好像睡着了。   他蹑手蹑脚地走过去,顾晏津闭着眼、半张脸都埋在白色的被子底下,睫毛下是被灯光投射出的阴影,长长的一片。   邵庭阳把主灯都关掉,只留下起夜用的小暖灯,刚关完他一低头,却发现顾晏津睁开了眼睛,正盯着他看。   那目光有一点忧伤,看得他有点心疼,弯下腰摸他的侧脸,轻轻拨弄着顾晏津耳边的碎发,他的头发大概很久没有修剪了,有一些长,发尾已经盖到了耳廓。   “怎么不睡了?”他轻声问,“是不是哪里难受?”   顾晏津没有说话。   好在邵庭阳早已经习惯,想要从顾晏津这里听到实话是很难的,尤其是顾晏津并不是一个很坦诚的人。   好在现在他学会了主动问。   “是不是饿了?”   大中午跑出来,好好一顿饭不欢而散,应该没怎么吃吧,大妈说面包也没吃多少,就算吃进去了一点东西,刚才也吐完了。   顾晏津摇头,问:“你吃了吗?”   邵庭阳也没吃晚饭,中午为了减肥只吃了一碟子沙拉,拌菜的沙拉酱都是选的减脂的。但他不是很饿,有一桩心事沉甸甸的压在胸口上,让他想起来就觉得不痛快。   顾晏津拿过手机看了下时间,一天折腾下来,现在时间却还算早,刚快到十点。   半天没打开的手机涌出来很多新消息,但他好像都兴致缺缺,好像只是为了看时间,看完后就放了回去,什么都没说。   邵庭阳不知道他想干什么,只能这样面面相觑干瞪着发呆,大概过了十几秒,他才隐隐感觉到顾晏津想问什么。   “我今晚不走。”他说。   说这句话时,邵庭阳其实并没有那么确定,甚至说的时候第一反应是自嘲、觉得是自作多情。但是话音落下看到顾晏津抬起的目光,他就知道自己是对的,庆幸之余又隐秘地松了口气。   原来顾晏津市真的担心他等下会走,所以才会去看手机时间吧。   他想。   因为看到时间很晚,所以放心了一点。   顾晏津哦了一声,若无其事地问:“明天呢?”   “明天我走,你也跟着我走。”   邵庭阳握住他的手,两个人的手心贴在一起,但却是完全不一样的温度。邵庭阳的更暖,暖得像是要出汗,顾晏津的明明在被窝里放了很久,却像是被风吹凉的玉。   他紧握住他宽大温暖的手指,像是得到了一丝来之不易的慰藉。   顾晏津垂下眼,过了一阵,说:“你在这里睡,可以吗?”   他的语气是软弱的,却让人不能拒绝。   邵庭阳轻轻嗯了一声,半抱住他。顾晏津好像真需要这份拥抱,邵庭阳的手刚揽住他的肩,他就像汲取火堆温暖的夜路旅人一样靠了过来,不是很紧、但依偎在他怀里时是之前生病都很少袒露的脆弱的姿态。   这一个拥抱比什么药都好用,顾晏津看着没那么病恹恹的,还恢复了胃口,主动说:“我有点饿,但可能吃不下太多。”   “你想吃太多我也不会同意的,你现在的胃很脆弱,要吃一些,但不能吃太多。”邵庭阳松开他,但手还是握在一起的,询问,“还是点粥,好吗?或者给你点汤饭?”   顾晏津摇头,“不想喝粥。”   邵庭阳便点了一份评分高、卫生做得很不错的汤饭,想到顾晏津现在吃不下多少,但回头睡一觉,可能半夜又会被饿醒,顺便带了一些其他的杂七杂八的小食。   果然,顾晏津吃了一半就吃不下了,邵庭阳把剩下的半份扒拉着吃了。   说来也是,顾晏津吃不下,他也跟着难受得吃不下,顾晏津状态好一点点,他心里也跟着宽松了一些。   好像他就特别见不得顾晏津落魄,如果他能斗志昂扬、快快乐乐地过每一天,那么邵庭阳怎样都是情愿的。   可惜他到现在才真正明白这个道理。   简单洗漱过后,邵庭阳换了身衣服躺下。顾晏津已经快睡着了,但听到声音后还是转了过来,和他靠在一起,像他们婚姻关系还存续的时候,两人紧紧地挨着,像拼在一起的两块拼图,镶嵌得完整完美。   让人安心。   “好好休息,什么都别想。”邵庭阳轻轻抚过他的脸,“等你好些了我们就走。”   顾晏津嗯了一声。   邵庭阳便在他鬓角间落下一个吻,像是安慰,也像是奖励。   这一夜谁的心都不安宁,顾晏津只要一闭上眼他就忍不住想起中午发生的事情,以及以前那些强行被他忽略、压下去的情绪。   顾晏津抓着邵庭阳睡衣衣襟,像是抓着一根救命稻草,对方似乎也感觉到了他的不安,手掌在他背上轻轻拍了拍。   他本以为这晚会失眠,但邵庭阳像是一剂很管用的抚慰剂,他的心安定下来,很快就睡着了。   顾晏津睡着后,邵庭阳的掌心依旧轻轻拍着他的背,只在手臂酸麻时换一换姿势。   他就这样轻轻拍了很久。   ·   第二天一大早,邵庭阳赶在闹钟响之前就起了床,顾晏津还在睡着,只是眉间微微拧着,看上去还是有点睡不安稳。   邵庭阳担心他醒来后发现自己不在会多想,就留了张字条,说出去买些东西,有事打电话。写完看了一会儿,又亲亲他的脸。   在走之前,还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做。   一大早,熊雪艳打开门看到外面站着的是小叔子对象时,表情先是惊讶了一下,然后又变得讷讷的。   她这副内敛胆怯的表情之前总是让邵庭阳有种怀疑自己是不是欺负了她的愧疚和同情,还有种怪尴尬的不自在,但在经历过昨晚之后,这种情绪就全然消失了。   “小邵你怎么来了?”   熊雪艳对他的态度要比顾晏津好一些,但看得出还是有些对异性的拘谨,还是面对一个光鲜亮丽的明星时下意识的拘谨。   邵庭阳扫了屋内一眼,察觉到他的动作,熊雪艳也有些紧张,不知道他是不是因为顾晏津的事而来,想缓和下气氛。   “阿姨刚刚在做早餐,你要是没吃的话,一起吧?”她补充道,“要是、要是小叔子也没吃的话,我打包一些……”   邵庭阳没理睬她,大步一迈直接跨进门去。   此时时间尚早,但顾家一家子都是要上班的,已经早早起来洗漱了,顾晓钟正在茶几边看报纸,等着阿姨把早餐端出来;闫漪梅正在给小冬穿衣服,一边穿一边哄,顾远辰是家里上班最早的,他又不习惯早餐吃太饱,所以阿姨先给他一个人弄了一份早点,好让他早些出去、免得赶上早高峰。   邵庭阳一进来,这几个人都先是一愣,闫漪梅表情露出点不自然,顾远辰看了一眼后就放下了手里的鸡蛋饼,而作为一家之主的顾晓钟反应过来后,只冷哼了一声。   看到他们这副表情,邵庭阳足以想象昨天闹得是有多凶。   但他今天来也不是为了维护顾家父子关系的,故而脸色也不算和气。   邵庭阳转身直接进顾晏津房间收拾东西,但拧了两下把手,门上锁了,没推开。   闫漪梅十分尴尬,赶紧从房间里找出钥匙,一边开锁一边解释:“家里有小孩儿,怕闯进去再给他的东西弄乱了,我就锁起来了,本来想着收拾一下的……”   邵庭阳冷冷道:“小冬也这么大了,这点礼貌规矩都没人教吗?”   听见这仿佛吃qiang子一样的语气,闫漪梅也不好说什么,只能装听不见。   门打开,邵庭阳进去后先扫了一眼,房间里有些乱,箱子摆在空地方上,邵庭阳过去打开,里面就只是一些衣服和证件。   邵庭阳把房间里原本的东西都收走,基本上能用的都塞进去,最重要的是证件,其他带不走或者没什么用的就扔了,能长久地留在这间房里的就说明也没那么重要。   从进房间到出来也就过了五分钟左右,邵庭阳拎着沉重的行李箱从里面走出来,其他人各自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看似若无其事,但实际上余光就没离开过那间房。   邵庭阳在客厅里站定,并没有就此罢休。他点了点手机,谁也不知道他在干什么,大概十几秒后,他才重新抬起目光。   “王阿姨,从今天开始你不用再来上工了。”他用一种很冷淡但细听又残忍的声音道,“你在我们家好歹做了这么些年,我也已经跟你的家政公司沟通过了,给你转了另外一家继续做家政,我个人给你补发三个月的工资,社保照样交,交到年底。”   话音落下,几个人神色表情各异,闫漪梅直接站起身来,一脸的惊讶。   王阿姨是知道这家是小儿子和他老公给自己发工资,但这到底是家里人吵架,波及到了她,她也聪明地没有先发声,手上拿着抹布也不动,先看着其他人的反应。   “庭阳,你这是什么意思?”闫漪梅皱着眉道,“怎么,你是要给他出气,所以拿这个要挟我们是吗?”   “要挟?要挟是抓着短处要你们答应我的要求,但我没有要求,钱是我和晏津出的,为什么我不能收回?”邵庭阳反问,“妈,我看您身体蛮好的,做饭做菜这种事都照应不来吗?我妈跟您同一个年纪,买菜都是她自己去的,您多久没去过菜市场了?这些活都是阿姨在干吧?您身边的老太太有过得这么舒心的吗?”   不等对方回答,邵庭阳又道:“更何况,哪家正常的家庭一个月要用到五十万的开销,您和爸两个人加起来年薪也有三四十万了,大哥工资低一些,但也有一万多,又没有房贷车贷的开销,要用得到这么多钱吗?我上来之前看了下车库,哥开的还是百来万的好车,妈,哥也是在事业单位上班的,你们这么大张旗鼓的、也不怕别人去举报你们作风不正吗?”   闫漪梅还没来得及开口,顾晓钟就把报纸往旁边一拍,冷冷道:“你不用说这些话,我也不屑用你们的钱。漪梅,你去抽屉里把卡拿给他。”   那张卡里攒了大几百万,基本上都是顾晏津这几年打过来的钱,除了日常用费和顾远辰想换辆新车外,基本上都给存着。   闫漪梅闻言,连怨带怒地扫了他一眼,又讪讪地和邵庭阳解释:“家里养了两个孩子,有时候花得多了些,但也不是每个月都用完的,剩下的钱我们都替你们存着……”   邵庭阳知道他们花钱大手大脚,他之前就听顾晏津提到过,光是小冬的补习班费用都快上万了,家里人吃的穿的用的都是好的。   他倒不觉得顾晓钟闫漪梅提出过继是真盯着顾晏津的财产,说到底也是养到这么大的孩子,没必要那么算计。但这个馊主意让顾晏津不痛快,也让他不痛快了,那么邵庭阳就得给他们找点麻烦,找点事情做。   “既然是给我们存着的,那就拿来吧。”邵庭阳直接道,“您放心,我们倒也不至于什么都不出,大哥出力,我们就出钱,但这钱也不能乱花,就按首都的消费标准,一个月两万,我想应该够爸妈花的。挣钱不容易你们也都是知道的,现在经济形势不好,爸妈过得舒服轻松是应该的,但也得为晏津考虑是不是?”   “做我们这行的不都是吃青春饭,上次去医院体检,还查出来他有点腰肌劳损,晏津才三十出头,难道过十年还这么拍戏么?妈,您也不能厚此薄彼啊,不能总疼大哥一个人,也该为晏津好好想想。”   这家人偏心是隐隐的,邵庭阳知道了,但他就是要这样正大光明地说出来,反而堵得他们反驳的话说不出口。   没法反驳。因为是事实。   “妈。”此时,顾远辰也开了口,“卡给他们吧,这钱本来就是晏津的。”   闫漪梅梗了梗,也拗不过这两人,只得回房间去拿了。   趁着她走的空挡,顾远辰说:“你和晏津,还好吧?昨天他说了好一些话。”   “我们挺好的,晏津说的话不少,不知道大哥说的哪一句?”   见他不接招,顾远辰也直接说:“你俩要是离婚了,或者打算离,也该跟两家人商量商量。当时结个婚闹得沸沸扬扬的,现在分开了,总得给家里人一个交代。”   “沸沸扬扬?我爸妈对我结婚的事没什么意见,不知道是哪里沸沸扬扬的?”邵庭阳冷淡道,“大哥,不是我说你,你年纪大了,怎么脾气也跟着涨了?晏津好歹是你的亲弟弟,我们俩也没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怎么结婚这么多年了又来劝分?你们要是看不惯我和晏津,那以后不来往就是了,没必要说这些没意思的话。”   这番话说得刺耳但又高明,七年过去了,邵庭阳跟在嘴毒心硬的顾晏津身边早就把这套阴阳的本事学得差不离了,只是他的教养让他不这样针对别人罢了。   顾远辰要问,那他就反问,但反问的不是顾远辰殴打亲弟弟的事,而是顾远辰插手他俩婚姻挑拨离间的事。尽管长耳朵了的都知道他问的是前者,但这话说得滑不遛手,没发回答,回答就是承认。   顾晓钟一直听着,但从拿卡之后他就再没开过口。老头快七十了,脾气虽然还是硬,但也知道要脸面,在邵庭阳和邵家面前是不肯落下风的,自然就不会像昨天对亲儿子动手那样对邵庭阳责骂。   要数这一家人,顾远辰虽然游手好闲没什么本事,是个安逸享乐的废物,但已经算是家里最明事理的人了,一看到邵庭阳进来那个架势,他就知道是来算账的。   “我先动手、还打得那么重是我的不对,我认。”他痛快地点了点头,“我知道这话事后说起来很没道理,但我还是得说一句,过继这事爸妈一直提,晏津不愿意也很正常,但他说的话太过分,怎么骂我都行,但说雪艳不可以,她是无辜的,也不应该被这样指着鼻子说。”   “骂你可以,骂你老婆不行,这句话你对我说的时候就应该想到我会把这句话还给你。”邵庭阳冷冷道,“你老婆生产的时候两个月嫂换班伺候他,是我们出的钱,晏津不欠你们夫妻什么,也不欠爸妈什么,但你们欠不欠他的自己心里也应该有点数。”   话音落下,邵庭阳接过闫漪梅递出的卡,也不说什么客套话,转身离开了顾家。   走出的那一刻,他自己都震惊于自己的冷静,昨天听到顾晏津复述场景时,他恼火得恨不得自己也在现场,在顾远辰动手的时候把那个家也摔打砸烂了、谁都别想好过。   然而事实是他压抑住了心中的怒火,没动手,抓住顾晓钟夫妻俩最好面子,丢不了这个人、狠狠地奚落了他们一顿。   打蛇得打七寸。   直到此时此刻,邵庭阳终于意识到为什么顾晏津的脾气总是带着刺的、让人气恼。大概是因为处在这样的环境里,只能修炼出一身的刺,否则怎么保护得了自己?   情绪落下来后,邵庭阳升起一阵浓浓的无力,又是愤怒于这家人的态度,又是心疼顾晏津过去的这些年,因为什么都做不了,所以只能阿Q精神地安慰自己起码现在不会受制于人,起码现在是自由的。   但内心深处又深切地明白,还是不一样的。就像一根嵌进骨肉里无法再取出来的子弹,不用你刻意记起,再每一个阴湿的风雨天,疼痛会比脑海中的记忆先一步到来。   邵庭阳低落的情绪一直持续到回酒店,开房门前,他做了几个深呼吸,调整好状态后才重新推门进去。   顾晏津已经醒了,拉开窗帘呆呆地坐在飘窗上看远处的风景,听到声音时还以为是客房服务,头也不回地说:“卧室不用打扫,等退房了再来吧。”   “哪有这么早的客房服务?”   邵庭阳的声音一响起,顾晏津就回过头去,原本浅淡的表情露出一点笑意。话还没说出口,目光落在邵庭阳身边那个熟悉的行李箱上,又瞬间安静了下来。   “给你带了两个烧饼。”邵庭阳摘掉口罩,随意地把行李箱放下,把带的早饭递给他,“要是嫌干,就掰开来泡在豆浆里,接着,我去找个碗来。”   “你当泡馍呀?”   虽是这么说,但顾晏津还是接了过来,并且非常不拿自己当外人的在两个烧饼上都咬了一口,是鲜肉馅的,略咸、不腻。   邵庭阳去找了两个碗倒豆浆,两人在小桌边坐下,顾晏津拿着自己的烧饼吃了两口,目光又落在不远处的行李箱上。   “你去过我家了?”他不经意地问。   邵庭阳嗯了一声,没有说太多和自己相关的,只说自己把王阿姨辞退了的事,还说把他之前转过去的那笔钱要了回来,虽然不是原数目,但也算是个警告吧。   顾晏津看了眼那张卡,转开了视线,淡淡地说:“我要这些钱有什么用。”   “起码别让自己的钱花在让自己不舒服的人身上,那不是更不舒服了。”   顾晏津沉默片刻,觉得他说的有些道理,但心口仍旧堵塞难开。   邵庭阳预料到了他的反应,但久痛不如阵痛,还是一口气说完的比较好。   他把缩减生活费的事情简略说了一遍,顾晏津这次倒是没什么反应。   其实他昨晚就想这么干了,只是没有心情,身体又不舒服,所以一时没顾得上。邵庭阳报的数字和他想象的也差不多,把生活费卡到两万的数值,显然按照以前的生活习惯他们是过不下去的,要么就是顾晓钟和闫漪梅拿自己的钱补贴大儿子一家,要么就是节省开支。   不管是哪一种,只要让他们不痛快,那顾晏津就痛快了。   但这痛快应该昨天中午时就割他们一刀,或许那样就不会蔓延到现在。   邵庭阳默默听着,也没有开口。   前几年在望京买房时,熊雪艳就悄悄联系过他,抱怨新房子地段交通不太好、上班不方便,问他能不能添点钱换套更好,毕竟过年顾晏津他们也是要回来住的,自己家嘛,自然是住得越舒服越好。   那阵子邵庭阳也刚通过综艺翻红,但挣的钱也不算多,他自己父母家的房子都没有换,自然不可能给伴侣的大哥大嫂莫名其妙地贴补个几百万进去。更何况买房的预算是顾晏津自己定的,他说老两口都是教职工,房子买那么贵干什么,够住就行了,他总不好背着顾晏津干这事。   邵庭阳就委婉回绝了几句,又说房子地段虽然有点旧,但好好装修住着也没什么区别,熊雪艳也只好点头答应,从他这儿拿了五十万的装修补贴后走了,这件事也就没了下文。   房子装好那年,正好他和顾晏津是回邵家过年,邵庭阳就在顾家的家庭群里发了个拜年红包,熊雪艳抢完红包后也没什么动静,直到过完年都快上班了,邵庭阳才收到她发的一句新年快乐的消息。   这件事邵庭阳一直瞒着顾晏津没让他知道,主要是他一直觉得,挣了钱补贴下家里人也没什么,结了婚,他们家和顾家都是一家的。   过年的时候他给他爸妈的卡存了五十万进去,还给他姐封了好几万的红包,顾晏津也不用说,跟他包了一样的数目。之前邵庭阳扑街的时候顾晏津会封得多一些,想让他在亲戚爸妈面前有面些,所以名义上都是说两个人一起给的。后来邵庭阳工作有了起色,顾晏津就跟他给一样的数目,还说要给邵庭兰换辆车,但因为邵庭兰是教师,买太好的在学校里影响不好才作罢。这些邵庭阳都知道,也都记在心里。   顾晏津对他的家人好,邵庭阳自然也想多照顾他的亲人一些。   另外一个原因,就是当时顾晏津和家里人关系闹得很僵,邵庭阳想,钱本来挣了就是要花的,花在顾晏津亲人身上也没什么,说不定平时还能帮他们说说话,缓解下顾晏津和父亲之间紧张的关系。   但现在,邵庭阳不会再有这种幼稚的想法了。他不知道是因为有了小家所以就不那么重视大家的成员,还是单纯的顾远辰本来就不在意这个弟弟,才会做出这样的举动,而其他人竟然也都默认。   他想了想,但也想象不出这种事发生在自己家的场景,一来林淑云女士不在意这些,也就不会提出这种荒诞的要求,二来就是他和他姐发生了天大的争执,邵庭阳再生气再发火,也只会摔盘子,不会对自己亲近的人动手。   以己度人,他就更觉得可悲了。   “要是能立份遗嘱,我死后所有财产都交给你打理,不给他们留一分钱就好了。”顾晏津忽然说,“结婚的时候我还特意咨询了律师,他说就算有遗嘱,也要给法定继承人保留相应的份额。”   律师说,如果遗嘱中剥夺了丧失劳动能力的法定继承人的份额,那么遗嘱就算无效,这也算是一种人道主义上的考虑。   但对于顾晏津来说,这却是很不人道主义的。毕竟他和邵庭阳解除伴侣关系后,从法律上讲,顾晓钟闫漪梅就成了他遗产的第一顺位继承人。   提到这些时,顾晏津语气很淡,但就是听得人很不是滋味。   “你留给我有什么用?”邵庭阳垂下眼,有一搭没一搭地掰着手里的烧饼,“我不需要这些。”   顾晏津听得一默。   是啊,邵庭阳不需要这些。   他唯一还算是拥有的东西,可是对方也有,他不需要。   顾晏津觉得自己应该是有些伤心的,但想到对方比他更幸运,他缺少的邵庭阳却拥有,他拥有的邵庭阳拥有更多。   邵庭阳说完一抬头,看见他神色灰灰的,心里也不好受。   他想要的不是这些,是另外的东西,但这时候他说不出口,也不是时机。   邵庭阳只能握住他的手,用掌心的温度安慰他。顾晏津大概感觉到了,双手回握过去,大拇指指腹轻轻刮着他的手背。   握了好久好久,才分开。 第33章   此时此刻, 顾家气氛很是沉重。   沈庭阳闹了这么一场,痛痛快快地走了,留下一片沉默。   顾远辰是这里面心最大的,天塌下来只要没塌在他头顶那都不算什么事, 吃完早餐后擦擦嘴就拿着包去上班了。   小满一直哭闹个不停, 熊雪艳没有办法, 只能跟单位请了个假待在家里照顾孩子。好不容易小儿子消停了一会儿, 熊雪艳又要准备换衣服送小冬去上学。   等大儿子和儿媳一走, 闫漪梅才过去收拾餐桌, 收拾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道:“早说了晏津那个脾气, 你把老大的孩子给他, 他绝对不肯的。现在好了, 好事没做成反而结了仇,闹得这么难看你满意了?”   “这是我的问题吗?”顾晓钟抬眼从老花镜下看她,沉声道, “我一开始就说不要让他去念那个什么导演专业,把自己的心都念野了, 你也不听听他说的什么话?出去挣了几年钱,心都掉钱眼里了, 你说说这一前一后不就是故意的吗?不就是想拿这个拿捏我吗?我还没死呢就想当家了,叫你儿子搞清楚,我是他老子、不是他是我老子!!”   “哎你说这些有什么用呢, 他念都念了,我看他现在做得也不错,你非跟他对着来做什么呢?”闫漪梅也烦了,把手里两个碗叠起来哐当地放下, “我说你都这把年纪了,早几年就该退休了,学校一喊你,你就巴巴地返聘了,我也没看你这么热爱上班啊?就为了你那点面子,要堵别人的嘴,现在兄弟俩闹得这么难看,你说怎么办吧?”   “我的面子?”顾晓钟指了指自己的鼻子,“那你怎么不和你同事说你好儿子找了个男对象呢?我说人家怎么和我打电话时说他三十好几了怎么还单身、还说要给他介绍呢,这事你怎么不和你单位的人说?哦,这会儿又可以不要脸了?不就是为那点钱吗?我看你也是掉钱眼里了!!”   最后几个字他是咬着牙缝说出来的。   “我为那点钱?你怎么不想想小冬和小满俩孩子?我都一把年纪了,我还要这个钱做什么,我又不是没有工资拿。我这钱是为我自己留的吗?这些年我用他什么了?”   闫漪梅真是气不打一处来,大喊冤枉,“你也不想想那个姓邵的之前是个什么身份,还没毕业就勾上了晏津,之前家庭也算不上有钱吧,老家又是二三线小城市的,结果一跟你儿子结婚,出手都是大几十万几十万,眼睛都不眨一下,这钱从哪儿来的?他那些什么影视剧的资源都是谁给的?你也不替你儿子想想,要是回头离了婚,晏津得被他吃掉多少家产啊?他今天来不就是这个意思吗,可是钱放在我这儿,就算他去找律师告我也是拿不走的,还有这套房子和之前的老房子,将来不都是他们兄弟俩的?”   “要是离了,那是他活该!我看就是在大学沾染的臭脾气,学那些不着四六的人搞什么同性恋,自以为时髦得很!”顾晓钟点点她、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语气道,“就是你,当初我说不让他念艺术生,你非替他说话,要不然他在我手底下读研,我亲自盯着,他怎么可能养出这些坏毛病!!”   “……这事怎么又赖上我了?”闫漪梅百口莫辩,“那好歹也是我怀胎十月剩下的儿子,我总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他被你打死吧?他想学什么就学什么,我要一个活的儿子,不要一个死的听话的!”   她心里也有气,故意呛声,“我不像你,不服老,一把年纪了还要摆自己一家之主的威风,逼得两个儿子一个没出息、这么大了还留在我们身边啃老,另一个宁愿去认一个没血缘关系的人当爸都不愿回家!!”   顾晓钟啪地把报纸摔在桌上,瞪着眼睛含怒看她:“你再说一遍!”   闫漪梅不敢开口重复,但心里也不高兴,啪地摔下抹布后就回屋收拾东西了。   他们俩都是九点四十的课,这会儿还早,以往家里人走光后她闲得没事就会去逗逗小满,或者是和保姆说说话,今天家里就剩下他们两个人了,闫漪梅心里许多苦也说不出,索性回屋去和姐姐打电话了。   好好一顿早饭,闹得是一片狼藉。   ·   另一边,邵庭阳准点带着顾晏津上了飞机,他这会儿的情绪和气色都已经好了许多,看上去和平时无差了,只是还是有些低烧。   邵庭阳就跟空姐要了两条毯子。   经纪人知道他这趟行程太突然,但是又不能不让他去,只能在事后打了个电话盘问详情,好在这一路邵庭阳都很低调,外出时基本上都带了口罩,估计没人发觉。   落地后是小天开车过来接送的,车窗上照惯例贴了防偷窥膜,回去的时候还绕了段路,怕有狗仔跟着。   小天看见这两人凑在一块还挺高兴,路上说了好一些话,难得地把顾晏津逗出了一点笑容,还奚落了邵庭阳两句。   除此之外,还提到了综艺。   昨晚刚播出,《幕后大师》就上了不少热搜,一时间热度沸沸扬扬的,虽然大部分热搜是买来宣传的,但也引起了不少真路人的讨论,也算是开了个好头。   因为敬业和犀利,顾晏津还陆陆续续上了好几个热搜,各个平台都是他的二创剪辑,小番薯上关于他的讨论简直是爆了,有的看不惯他高调的作风,有人却觉得他是为数不多的真性情,也有人觉得他是在立人设,又说他说话太直白难听。   总之,现在平台上基本都是分析他性格和行为动机的,还有营销号剪辑成了整顿小组摸鱼同事的爽文,也不知道背后有没有推手,但反正水势很深,谁都想来蹭一波热度,俨然成了新一轮的流量密码。   当然,小天也只挑好听的说,其他都一笔带过。   现在还没播到顾晏津和邵庭阳在节目里正式会面,平台方看过后面的样片,正是因为知道实情所以不想在他们俩上面过多宣传,以免遭到反噬,但舆论就是他们想控制的时候控制不住,不想控制的时候又偃旗息鼓,现在网上都知道这两人时隔五年终于要在荧幕上相见了,纷纷表示期待。   然而只有切身看到和体会的人才能感觉到这份被期待的痛苦。   等正式播出时,也不知道会被骂成啥样,趁现在风评还算好,先挑点好的看吧。   小天自娱自乐地对自己说。   汽车低调地驶进小区,邵庭阳把行李箱搬了下来送顾晏津上去,小天就很识时务地在楼下等着,给他俩望风。   A市前两天下了一场大雨,好几天没回家,家里总闷着一股味道。   邵庭阳把门窗都打开通风,整理完顾晏津的东西,又去开冰箱。   家政阿姨采买了新鲜的蔬菜和肉,还冻了一些海鲜,冰箱塞得满满当当的。邵庭阳从里面挑了几样出来,简单的洗洗弄弄,给顾晏津弄了几样家常菜。   干他们这行的,外卖都吃得不能再习惯了,吃得多了难免觉得厌烦,总想要弄些家常的菜色,起码有烟火气。   邵庭阳做得稍微多了一点,怕他之后没胃口,夜里想吃夜宵不想开火,到时候又偷懒去吃泡面,就专门按一人份的量保存起来,这样到时候微波一下就能吃了。   两人一起吃了一顿晚饭,眼看天色晚了下来,邵庭阳也该走了。   顾晏津也知道昨天晚上才是特殊情况,他们现在关系或许情感上可以说不清不楚,但说白了就是离异夫妻。   他没开口,也知道留不下邵庭阳。   昨天顾晏津给他打电话时,他手里头并非没有在忙的工作,杂志封面拍摄还剩下一点内容没有收尾,好在这家杂志的主编和他是老熟人了,听说他家里出了事,二话不说就让他提前走了,说下午拍的内容紧一紧也是够用的。   但人家好心不能当做理所当然,邵庭阳和他们商量了,明天给他们杂志补一个十分钟左右的采访,也算是弥补了损失。   这件事他没和顾晏津说,但顾晏津好歹也在这行浸泡多年,多少是猜得出来的。   杂志社主编的人情或许可以简单平衡着还清,但情理上的又要怎么还呢?   或许,这恰恰是最不能还的,还了就是真的两清了。   邵庭阳虽然没回来住,但给他打电话的频率却高了起来,周一下午有空的时候还过来看了看他,给他量了体温。   一语成箴一般,顾晏津的低烧一直没有好,总是断断续续的,邵庭阳担心他不喝药,就开着视频监督他,忙的时候也要顾晏津拍个视频发给他,但吃药也不见有起色。   顾晏津自己却很不以为意,换季了,小感冒很正常的,前段时间他太忙了,维生素总是丢三落四地吃,这会儿被感冒击倒也很正常,但也不至于要到医院看病的地步。   在下期录制开始之前,顾晏津接到了一通蒋明打来的电话,告诉他自己要退赛了。   “对不起,顾导。”电话那头蒋明的声音带着一分苦涩,“医生说我的脚伤有点点严重,必须得静养。我想了很久,继续坚持下去可能会影响小组成绩,也让别人用有色眼镜看待我们组,所以我还是……”   顾晏津听完,沉默了一阵。   其实蒋明的伤在上周结束录制时还没有那么严重,只要他注意一些,还是可以继续参加录制的。但是周末他回公司后,因为经纪人隐瞒的问题大闹了一场,经纪人编了一通鬼话想糊弄他,被蒋明戳穿后恼羞成怒,就推了蒋明一把。   当时的蒋明坐在轮椅上,出行都有助理照看,本来是没什么事的,但就是因为这一推,他上身不平衡从轮椅上摔了下来,另一只脚压到了受伤的腿,这才导致伤情加重。   医生说如果再不认真对待,可能会落下后半生的隐疾,蒋明的父母听说后十分担忧,他妈妈哭了一整晚,希望他这段时间不要再工作,回家好好养伤。   而公司那边,本来这个皮包经济公司就不负责,经纪人和不出名的艺人之间老板自然选择袒护经纪人,也就是说,除非蒋明拿出三千万来跟对方打解约官司,否则就算养好伤,他也只会被公司雪藏,永不见天日。   甚至于,这三千万并不是打官司的费用,而是打完后赔偿公司的解约费。   没办法,谁让当初签下了这份不平等的合同呢,这类公司就是这样吃人,仗着合同条款很完备,打这类艺人解约的官司轻车驾熟,想离开的艺人不大出血、也得掉层皮。   “其实现在想来,我可能也不是很适合干这行。”蒋明自我安慰说,“能有个机会跟各位前辈学习已经很难得了,比起素人,起码我存在过。”   顾晏津也不知道说些什么,他心里其实是有点暗暗后悔的,为自己的一意孤行差点毁掉了一个年轻人的一生。   “那,你打算后面做什么呢?”   “不知道,先休息一段时间吧。”蒋明其实也挺迷茫的,但他不想把这份迷茫说出来,那样显得自己好像很可怜,他便用轻松的口吻道,“其实我还挺想去学校门口摆摊卖煎饼的,反正公司也不会给我安排什么工作,我就到点打个卡就完事了,下班后去小学门口卖烤淀粉肠,生意一定很好。”   “能赚到钱吗?”   “能的。”蒋明带着笑说,“我问过了,有些小摊一个月就能挣两三万呢,而且挣不到钱我就自己吃了,哈哈哈。”   毕竟当艺人还要减肥,克制口腹之欲,时不时地就要去泡健身房,太难为人了。   顾晏津静静地听着他絮叨,直到蒋明说得差不多了,他才说:“祝你早日康复。”   “好的。”蒋明顿了顿,过了几秒才说,“顾导,也祝您一切顺利。”   结束后,顾晏津在沙发上坐了很久,给他的理财顾问打了个电话。   顾晏津从书房里翻出一个老式计算器,按得啪啪响,两人在电话里盘了一顿他现有的资产,等盘完数字后,顾晏津看着纸上潦草的字迹、不禁有些头痛。   他挣的钱虽然不少,但花也是花得大手大脚,其中花销最多的就是不动产。   顾晏津喜欢喝红酒,就在国外花几百万美金买下了一个酒庄,其实那酒庄利润并不高,也就勉强维持开支而已,但因为顾晏津觉得酒庄酿出的酒很好,所以就一直留到了现在,运营维护什么的不知道往里面砸了多少钱,更不要说其他的地皮什么的。   他还喜欢买车,买顶级跑车,或者是摄影设备,顾晏津甚至把家里的两个房间打通了,布置成了一个摄影棚,也不拍也不用,就是放在那儿收藏看。   顾晏津还有一项爱好,就是披马甲去投资项目组,短剧、电影、电视剧、或者是动画,和文娱沾点边的他有兴趣的都会投。其实大部分项目都不怎么赚钱,能回本就已经很好了,主要是顾晏津自己知道小项目组想出头有多难,所以也不介意做这个发掘金子的人,他甚至还用这个马甲搞了一个相关的基金会,符合条件的项目就能申请到一批补助款。   因为每次开会或者是出席都是他的代理律师出面,所以圈内知道实情的人很少,但他创办的基金会却很火热,基本上这行的都知道,而且也和一些戏剧表演学院有合作,每年都有一批补助的在校学生名额。   顾晏津虽然不搞沽名钓誉那套,但有钱干慈善的满足感是很能充盈内心的。   唯一的问题就是由于他开销太大,电影票房的分成又往往是延迟到账的,顾晏津经常容易出现断现金流的情况。以前是问梁映他们借钱周转一下,或者是暂时押一辆跑车什么的,总之有借有还。   后来邵庭阳挣了钱,就开始充当他的资金中转站,有段时间给顾家的生活费都是从他卡上划的。等顾晏津资金一到账,就再给他转回去。   其实那些钱邵庭阳也不要,他物欲很低,也没什么特别想买的,但看顾晏津开销大,就开了张副卡把他转回来的那些钱存着,给他当零用钱花。   但即便是伴侣,合法的持证上岗关系,顾晏津也不是很喜欢欠他的钱,经常偷偷摸摸转回去一些,反正邵庭阳也不知道。   那张卡大概是有几个几千万的,顾晏津知道,但离婚后他就把这张卡还了过去,当时说好谁的东西谁带走,所以房子车子这些东西基本都留给了顾晏津。   但退一步,就算那张卡还在他手里,顾晏津也张不了这个口。   以前是伴侣关系,邵庭阳的钱就是他的钱,他的自然也是邵庭阳的,不分彼此,用就用了,过日子不用太计较。   但离了婚,就不能这么算了。   顾晏津想了想,给几个好兄弟发消息。   【借点钱,有吗?】   陆陆续续地,有人回了消息。   【多少?还是打你之前那张卡上啊】   说这话的是唐遥。   【只有五十万了,我最近也没啥钱,等我尾款下来再借你点,先省着花吧】   这是梁映。   【没钱,在吃泡面,你先借我点吧】   这是宋知名,就是那个执行转对接商务的,换来换去还是给别人打工,看得出精神状态十分美丽。   【……你问我借?没发错消息?】   这是陈世杰。   拍纪录片的,没钱也很正常。   顾晏津给最穷的两位仁兄发了886,给梁映发了个握手,然后继续给唐遥编辑消息。   【你有多少?】   【你要多少?】   唐遥是他们兄弟几个里面最会理财的,虽然看起来在搞那个半死不活还没钱挣的话剧,但顾晏津知道他其实是攒了不少的。   不然也不会在话剧这行混吃等死这么多年,哪天没钱了,他就铁定转回来了。   顾晏津想了想,觉得别吓着他,就说了一个保守点的数字。   【一千万】   消息发出去不过五秒,唐遥的问号遍布了屏幕。   【哥们为你当衣裤,你把哥们当发财树?割肾卖血撒头颅,摸兜一看二毛五】   顾晏津也发。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有花堪折无需折,破坏绿化罚一百】   【问你老公借吧,他是真招财树】   【哦不对,是前老公】   金钱的力量让温柔的人生长出最尖利的利刺,顾晏津给他比了个中指,然后叹了口气,关掉了聊天页面。   然后大概十分钟后,梁映和唐遥就发来了转账回执。   一个打了八十万,一个打了一百五十万。   都是打在顾晏津惯用的那个账户里。   唐遥知道他前两天状态很不好,又收到这样的消息,可能担心他真缺钱了,还特意发了条短信。   【有什么事和我说,真没钱了凑一凑还是够的,别总是什么都闷在心里】   顾晏津看到这条信息,心里微微一暖。   不着四六的朋友里,顾晏津算是最出息的那个了,当然,这是从世俗理解的方面来评价的。抛开这一层,顾晏津并不觉得自己有多优秀,也不觉得自己比他们都特别。   应该说,是他们在包容着自己。   包括邵庭阳。   顾晏津打起精神,又重新算了下账,加上他手里的现金和能快速变现的,大概能凑到一千八百万这个数目,那八百多万还是靠从闫漪梅拿回来的那张卡凑的。   他正打算给顾问再打个电话,问问哪里还能抠出点钱来,或者做暂时抵押,然而一个让他有些陌生的名字先打了进来。   顾晏津看着那个名字想了许久,实在想不起来这人是谁,但能让他备注的大概也是认识的人,就还是接了。   接了一听对面声音,他才想起是谁。   “顾先生!您还记得我吗?您之前挂在我这儿的一套房子现在有人要买了!”房产经纪人兴奋道,“对方还比我们原先预期的数额多加了八十万,虽然不算多,但也是一笔钱呢。您看看您这边什么时候有时间,我也好带他上门看看房,尽量早点把这件事定下来?”   顾晏津怔了怔,差点忘了这回事。   当时他想过未来几年拍够电影后就退出行业出国学习,再加上当时看这套房子看得很闹心,就顺手找人挂了出去。   过了这么久他其实早就忘了,却没想到会在一个毫无预兆的时刻听到即将售出的消息。   大概是对方沉默了太久,电话里又传来经纪人的声音,“顾先生?顾先生?”   “啊,我在。”顾晏津有点勉强地说,“不好意思啊,我现在……”   “在忙”,“有点事”,“等下再说”,这几句话在嘴边卡了两下,可是不知道该怎么样说出口。其实对方的报价刚刚到他的心理预期,也能解决他的燃眉之急。   可是、可是——   “您不想卖了是吗?”经纪人声音温和,“没事的,毕竟过了这么长时间,也是我的问题,这么久没联系您,也没确认您的想法。”   他先说出口,顾晏津松了口气,但心里又生出一股愧疚,“实在是对不住啊。”   “没事没事,这都是我应该做的,其实中间我因病休息了一段时间,所以没能及时为您提供相应的服务,我们之间信息不对等,其实也是我的责任。我理解的,您不需要有任何负担,买主那边我去说就好。”   对方这么一番话,反而让顾晏津更加内疚了,但一时又不知道说些什么补偿,毕竟人家已经把责任揽得干干净净。挂了电话后,他索性给对方发了个大红包,对方连连表示您太客气了,这都是我该做的,又说中秋快到了,他这边有一批新鲜的阳澄湖大闸蟹,到时候挑最大最肥的十几只给他亲自送过去。   顾晏津也应下,给了他自己的地址。   到手的小两千万没了,但顾晏津心里却反而放松了许多。   脑子一空,很多事情也就没那么焦虑了。   其实这样也行,本来这种天价违约金超过一定数额法庭是不会认可的,也就是说要在合理的等价的范围里,不可能你说多少就是多少,那不是漫天要价了?   就算说违约金可能被判到这个数目,但法庭也不会判决一次付清,这些钱可以分批次给,到时候他也有时间收回一批资金。   这样想,顾晏津的心理压力就减轻了许多。   他把梁映和唐遥的钱退了回去,发了条消息说等我热个饭,等会儿跟你们说明情况。   刚起身,邵庭阳的电话就打了进来。   顾晏津顿时想起自己还没喝药的事情,不知道邵庭阳要念他多久,顿时有点逃避,想挂电话可是又舍不得,只能接起来。   “喂……”   话音未落,就听到那头邵庭阳问:“你想帮蒋明结清违约金?” 第34章   顾晏津懵了懵, 随即就明白过来了。   这事他就和梁映唐遥他们几个说过,这几个人里撇去陈世杰和宋知名这两个没心没肺的,剩下两个人里,也就唐遥做得出这种事。梁映顶多在他困难的时候把他叫出来请吃个饭、询问下他最近的遭遇和困难, 顾晏津要是不说, 梁映就看他能不能自己挺过去, 要是能, 就不会插手。唐遥不同, 他是很典型的老妈子心态, 一定要把周围人都照顾妥帖了才会心安,顾晏津刚离婚的时候, 也是唐遥开解他最多。   这不是说谁更好谁不好, 只是性格不同做出的选择罢了。   顾晏津平时不怎么和他们借钱, 要借也不是这么大的数目,陡然收到这样的消息,唐遥估计也有点担心, 所以隐晦地跟邵庭阳提了两句。   要是别的时候,他未必会去联系邵庭阳, 但前几天顾晏津回首都的时候偏偏是邵庭阳去接的,他和梁映谁都没收到消息, 甚至连顾晏津回了一趟首都都不知道,接到电话的时候邵庭阳已经在顾晏津身边了。   他心里一琢磨,就合计着给邵庭阳发了几条消息。   对方回得很快, 电话也来得很快。   顾晏津还在想找什么样的借口,邵庭阳却已经拆穿了他。   “别装了,我知道你是为蒋明的事。”   这句话一出,顾晏津就知道他没在虚张声势, 彻底放弃抵抗、把之前自己在医院时和蒋明说的那些话简述了一遍。   “说到底,这件事闹起来还是因为我。”他语气平静,反思自己,“其实我当时也有想过,其他人未必不知道,但他们都没有说,我又为什么非要拆穿这个骗局呢?起码不应该在这个时候告诉他。”   不管是出于曾经经历过邵庭阳被坑的愤怒、还是那一点自以为是的好心,他都忽视了很重要的一点——   当时的邵庭阳虽然被经纪公司坑了,但他有成名作,有资金,也有顾晏津的人脉支持,并不是一无所有。   但蒋明不同,他是个刚步入娱乐圈不久的新人,像他这样的角色每年娱乐圈可以输出上万个甚至更多,想要在这个圈子生存下来,本事、名气和人脉缺一不可,什么都没有的人是没有上桌谈判的资格的。   这个圈子的规则很畸形,只有特定条件下玩得起的人才能真正够上赌桌,其他人要么接受,要么离开,偶尔有少部分人从中挣脱,走出了一条自己的路。   显然,蒋明并不是后者,或者说他暂时没有能力走出自己的路。   但是顾晏津忘了,也可能是没有在意,于是想当然地打破了平衡。   “他应该有知情权,你没做错什么。”邵庭阳打断了他,“如果他当时能接受被隐瞒,就不会有这样的结果。如果他现在能接受被这样对待,那就应该学会妥协,而不是选择退圈。”   顾晏津微微沉默。   不等他开口,邵庭阳继续道:“我已经和他通过电话了,这件事你不用再担心,我们公司有成熟的法务团队可以帮他解决,我跟林总商量过,脱身之后,如果他愿意可以签到鸿兴旗下。”   鸿兴就是他现在签约的经纪公司,林总是鸿兴的老总。   这种高赔偿甚至超出了原本实际损失的违约金法院根本不会判执行,这些公司也就仗着艺人不懂法律、担心闹大了没办法在业内生存漫天要价,有些恶劣的还会怂恿旗下的艺人抱大腿找金主,又或者是拿捏住其他的把柄黑料,这样绑在同一条船上,艺人就算想解绑也要考虑考虑自己以后的事业生涯,至此只能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邵庭阳自己也经历过,他虽然没有什么把柄,但由于签约后经纪人帮他不停签广告代言还有带自家或者合作平台的烂剧,导致账面上的收益又并不差,一些比较剥削的条款也很聪明的化解了,当时邵庭阳很不甘心找了很多律师,但他们都不建议继续耗下去,说这家公司的法务很有经验做得滴水不漏,为了早点解约,当时的他也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几年过去,相似的处境发生在另外一个人身上,但邵庭阳已经不再是当时无能为力、只能看着顾晏津通宵打电话帮自己找人脉的那个青年了。   顾晏津平时少与人交流,入行这么多年结交的好友几乎还是大学时的同学,为什么会突然拿出三千万来帮助蒋明解约?是因为愧疚吗?或许有一些,但也有可能,蒋明很像以前的他自己。   不管原因结果如何,他都不想再让顾晏津关注这件事了。   邵庭阳用一种快速果断的语气截住了顾晏津所有想说的话,对方强硬的姿态让他有些许不适应,但顾晏津想,这样也好,当时之所以让邵庭阳签约经纪公司、而不是单独出资开个人工作室就是因为费事费力、而且个体户很难在圈内行走,有的时候让渡一部分的利益换取平台和公司的资源倾斜,反而才是中庸之道。   顾晏津自己就是个不走中庸之道的人,他没有签约公司也没签约任何平台,自然而然地也会在很多方面受到掣肘,比如说电影上映前期被几家同期电影公司联合打压,电影院首周排片被压到很下面,这些脏手段他不是没有经历过,只是全靠自身打铁够硬,所以闯出来了。   但人有时候就是这样,自己吃过的苦头再吃一次无所谓,但要让身边重视的人也走一遍自己的老路,心里就很不是滋味。   这么辛辛苦苦的挣钱,不就是为了自己和家人日子过得更舒服一些?他不知道顾晓钟闫漪梅能不能算是他的家人,但邵庭阳肯定是。   出于这样的念头,顾晏津放弃了自己搭建领导班子搞夫妻店的想法,而是多方权衡考虑之下,选择了一家对邵庭阳来说最有利、最有人情味的经纪公司。或许也只有这样,他才能放开手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这条路是邵庭阳自己走过的安全的路。   邵庭阳说他会解决,顾晏津就没再过问,邵庭阳答应他的事情没有食言过。   ·   没休息两天,新一期节目录制的时间也到了。   顾晏津的低烧还是没有好,这几天A市陡然降温,连着下了好几天的雨,顾晏津出去扔垃圾的时候图方便只穿了短袖和中裤,回来的时候被吹得跟从冰柜里刚拿出来的一样,冰凉。邵庭阳工作忙,不常来,但每天都会督促他吃药,顾晏津一开始很不情愿,总是故意忘记,但久了发现这么烧着也影响状态,就自己去附近的社区诊所看了医生,又开了点新药回来,就着温水每天慢慢吞吞地吃着。   出发前,邵庭阳给他打了个电话,说外面在下雨估计不好打车,如果需要的话,他跟小天可以开车来接。   话说的很委婉,但实际上就是问他要不要一起去横店,所谓的打车难只是个借口,不过是让彼此双方面子有个地方落而已。   但顾晏津拒绝了。   话音落下的时候,邵庭阳沉默了十几秒。   那十几秒在看不到彼此只能听清呼吸声的电话中是很漫长的,但是邵庭阳没有接他的话,也没有挂断,好像在等待一个他反悔的机会。但顾晏津却不敢再等下去了,草草说了句“到地方再见”后就挂断了电话。   放下手机时,他微微舒了口气,但心里又有一种莫名的沉甸甸的感受。   邵庭阳在关心他,在担心他,顾晏津是知道的,但因为知道所以不敢接受,也不敢面对。   面对什么呢,面对自己人生里最丑陋不堪的过去和现在都被看见了。   就好像却动物园看熊狮,以为隔着的那面玻璃是永远打不碎的,所以很放心地做出任何事,但某一天毫无征兆地,玻璃破了,碎渣溅了一地。   他看不清楚自己是被玻璃围起来的熊,还是被围起来的人。但不管是哪种,他的直觉都告诉他要远离。   也不知道逃避和怯懦到底是人类天性还是生物本能。   顾晏津拎着行李回到酒店,和上周比起来,他隐隐感觉到视线里的狗仔和代拍出现的频率搞了许多,他花了一段时间观察才发现,不是他变得更敏锐了,而是在剧组和酒店周围蹲守的人变多了。   他坐电梯上楼时,许多不是他们节目组的艺人明星也都戴起了口罩。   这个时候顾晏津还没意识到什么,直到他晚上素面朝天地出去下馆子,走在路上时能明显感觉到行人会多看他两眼,吃饭时两个狗仔甚至光明正大地走进来,点两碗油泼面,然后把手机支架架在桌上对着他录视频,还用方言说着一些他听不懂的话。   这让人很不自在。   顾晏津知道是节目播出的缘故。   听说综艺已经更新了好几集,效果很不错,这两天顾晏津陆陆续续收到消息,有些是同行朋友发来的,也有些是社交平台弹出来的热搜推送,顾晏津没怎么点进去看,但只要打开网络,就总能看见。   《幕后大师》第一期播出时,顾晏津的口碑还很好,综艺讨论度也很高,还上了好几个热搜,不少人说是内娱活人,还给他截了很多无语无奈翻白眼叹气的表情包,营销号视频也是热热闹闹地跟上,还有很多人蹲点想看他和邵庭阳的cut,又骂节目组不会营销就别乱买热搜词条。   结果第二期播出后,顾晏津的风评又迎来了两级反转。   镜头里他和邵庭阳的尴尬相处暴露得一览无余,别说是普通朋友了,工作同事都没这么不熟的,豆瓣起了好几栋高楼,有骂的有讽刺的有安抚人心的,但也有不少失落的寒心的。   对于热爱《冬旅》这部电影的粉丝观众来说,导演和男主时隔五年再度同框本来应该是一段佳话,很多人从官宣阵容后就一直期待他们两个的互动,结果真播出了却发现和自己想象中完全不一样。   还有人整理了综艺截图和时间点,邵庭阳初登场自我介绍时、顾晏津没怎么看他,过程中两人目光也是没怎么交汇过,以及选助教时他们两个过于平淡和官方的反应,也让很多人都难以接受。   这种感觉就像是做了一场很美的梦,但可惜一直没有结局,等到几年后好不容易再续时,却发现只是潦草收场。   这些帖子有的顾晏津点进去完整地看过,也有的只看了标题和热门,他心里觉得挺抱歉的,有些对不起节目组。   陈制片也看到了网上的舆论,反过来安慰他。   邀请顾晏津参加节目时他已经有了心理预期,知道有他在,节目不可能这么和和气气地播下去,但某种层面来看,节目组也达成了某种目的。   这个娱乐至死的社会现状就已经决定了影视综艺培养发展的基底,可以土可以烂可以神经可以撕逼,但就是不能无聊。   说到底,能靠质量走出一片天地的情况还是太少了,不管播出是好是坏他们都需要热度,只有打出名声了,接下来的一切才能都有的谈。   虽说各个平台热议不断,负面消息很多,但反而陈制片更有信心了,他说他看过后面的样片,质量很不错,说不定可以借此机会打个翻身仗。   顾晏津也不知道说什么,其实在他听来有点像制片和导演发疯前的幻想,但都到这一步了也没必要泼人家冷水,他回了两句就结束了聊天。   除此之外,顾家的亲戚也给他发了不少消息。   在顾晓钟眼里干影视这行是掉进钱眼里了才让孩子去念的,没出息,不上流,干出天际了也什么都不是。但对于亲戚们来说可不是这样,顾晏津有钱有出息有名声也有地位,一方面他们认为是可以利用的资源,另一方面又难免吃酸,所以对他风吹草动的动静反而比他爸妈更关注。   这几天顾晏津接了不少电话,明着是关心,实际上就是来打探他的情况。顾晓钟瞒得很紧,毕竟是一桩“丑事”,大多数亲戚都是不知道他的婚姻关系,但也有几房亲戚不知道从哪儿听来的闲话,趁着难得的机会,明明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非要在他面前摆一摆过来人的谱。   顾晏津一开始还有耐心应付,到后来烦得很,索性来一个拉黑一个。他上周刚在家里闹过一回,闫漪梅先放着不说,顾晓钟是绝对不会联系他的,这群亲戚就算告到他们那儿也没用,照样传不到他耳朵里。   这事闹得是挺大,不光是他家的亲戚,邵庭阳爸妈也刷到了相关的视频,晚上就打来了电话。   其实他们心里也不是没有疑虑,前段时间顾晏津过生日,邵庭阳一个人回来的不说,林淑云想让他给晏津带点卤肉什么的都得要寄过去。当时邵庭阳跟他们的意思是只是吵了一架,并没有别的,但这节目是八月份开始录的,两个人的反应电视上放得清清楚楚,这下林淑云是彻底坐不住了,担心小两口感情真的出现了问题,所以过来问了两句。   顾晏津听她的语气好像还不知道他们已经离婚的消息,也不知道邵庭阳是怎么想的,可是换位过来想他也没有跟他父母交代离婚的事,顾晏津想大约是他找不到时机,既然这样,还是先别戳破得好。   于是,他只说:“没有那么夸张,其实都是节目效果。妈,你少刷点短视频,里面很多内容都是夸大其词的。”   林淑云当然知道很多网络传言都是被带起来的,所以她特意去看了原片,但就是因为亲自看过,她才越看越不对劲。   因为工作的关系他们俩要隐婚这件事林淑云是知道的,可是感情好的夫妻在外人面前再怎么装,有一点是装不像的。   那就是熟悉感。   可是综艺上这俩人的反应不是这样,是有些避嫌,但避过头了就显得冷漠、生疏,就好像克制自己不去靠近一样。   而且她喊庭兰一起来看,庭兰却说没什么问题,这就更加不对劲了。   她有种预感,这两人搞不好在准备离婚、或者已经离婚了。   但顾晏津咬死了不肯认,那林淑云这些猜想就只能是猜想,她叹了口气,知道这两个孩子都是很有主意的,自己贸贸然打了这通电话过去结果什么都没诈出来,那之后就更加不会和自己说实话了。   她只能道:“庭阳要是有什么做得不对的,你跟我说,我一定好好教训他,别把气闷心里。我儿子我最清楚,他啊现在看着是成长了不少,但性子里还是有点混的,你别跟他计较。”   听到这番话,顾晏津心里微微发酸,有些内疚、也有些嫉妒,但更多的还是怅然。   他顿了片刻,“庭阳挺顺着我的,我们俩真没什么。”   林淑云知道这话八成是假话,也不接了,只问:“中秋还回来吗?妈给你做了你喜欢吃的椒盐月饼,还做了那个什么……对,雪媚娘,我给你姐尝过了,她说好吃的。”   话匣子一开,就暂时关不上了。   “我打算再调一个黄桃馅儿的,这玩意还是要新鲜的好吃,等你回来我再做给你吃。”她又说,“哦对了,我还煮了一锅珍珠呢,庭阳说你平时工作喝好多咖啡,我想那玩意不是不能喝,但喝多了不健康,到时候你带点珍珠丸子走,我再给你装个茶罐,你叫助理煮一下茶底,这就是珍珠奶茶了。现在天气凉,你平时到片场工作啊或者是去剪辑室,抱着暖手,喝了还能醒神,不是比咖啡还要好吗?”   林淑云语速很快,但声音又很轻柔,一点都不会让人厌烦,顾晏津心里的那团阴云驱散了一些,她说什么他就跟着嗯一声。   但中秋节回不回去,最后也没有给个答案。   ·   顾晏津吃完晚饭回去时接到了小天的电话,问他有没有吃晚饭,要不要给他带一份。他说不用,小天又唠叨着说他们刚到,外面下了好大一场雨,他们订的车来晚了,上一班大巴车又刚发走,所以被迫在火车站多等了半个多小时,叽里呱啦地说了一大通。   他本来就是个碎嘴子,好久没和顾晏津联络了,这电话一打就彻底停不下来了,邵庭阳耐着性子在旁边等了好几分钟,到后面看他们聊个没完,那真是越等越生气,没忍住踹了他的车座一脚。   小天哎哟一声,赶紧停下来把手机递给邵庭阳。   邵庭阳轻轻咳了医生,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到了嘟嘟的提示音。   顾晏津挂断了。   “……”   邵庭阳握着手机许久,慢吞吞地放下来。   小天默默收回了目光,开始装聋作哑,以免战火波及到他身上。   这个结果邵庭阳有预料到过,应该说这种情况前几天就开始了,给顾晏津发消息他不怎么回,电话也是要过很久才会接,问就是在忙,但是也说不清在忙什么。   邵庭阳清楚这是借口,但是他也没有戳穿。   不是不想戳穿,是没办法戳穿。   现在没戳穿就在谈左右而言他,戳穿了或许就不回了,到时候连沟通的余地都没有,那要他怎么办呢?   唐遥说顾晏津在他面前很自尊、力求完美,邵庭阳说他知道,唐遥摇头说不你不知道,邵庭阳那时是真的不够了解,直到他真正接触到顾晏津自卑、胆怯的那一面。   因为难以接受这样不堪的自己,连带着无法再和看到过他最真实最丑陋一面的人共生下去,所以选择了直截了当的方式把这段感情切断了割舍了,只有这样才能保护最后一点可怜的自尊心。   从很久以前开始,他就一直是这样做的。   邵庭阳以前不懂,但现在却能理解了,对于顾晏津来说大概接受和妥协就代表着承认自己的软弱,他也知道,由于他没有克制住流露出的这一份怜爱,把一个本就很要强的人推得更远。   邵庭阳知道不应该这样,但他收不回来,真正爱的时候是收不回来的。   爱本来就意味着会心疼、会可怜,但这不是上位者对下位者的俯视,那是喜欢不是爱,爱是希望他需要自己,也希望需要他的时候他在。但顾晏津好像认为自己不需要双向的依靠。如果邵庭阳想要,他会给,但邵庭阳想给他,顾晏津的第一反应永远是拒绝。可是同样的情况下,同样见过他最难堪那一面的梁映和唐遥却被他接纳了。   这让人很难不介意。   到底他的这份感情是粗浅的喜欢还是胆怯的爱,邵庭阳都不想再去追究了,思考这些已经没有意义,都不重要了。   顾晏津此刻选择回避他或许是对的,因为邵庭阳不用深刻感受都能意识到那份克制不住涌动的想要付出的心情,想要哄他多说几句话,想要陪着他一起好起来,想要听他说出那些年一直默默承受的委屈。   比起他到底爱不爱、更爱谁,或许更重要的是他好不好,快不快乐。   可是这样简单的道理,他竟然到现在才明白。 第35章   顾晏津躲着他, 就连节目录制中也不例外。   邵庭阳找了他一两回,每次想和他好好聊一聊,顾晏津总是顾左右而言他,要不然就是故意和身边人聊天、无视他的话题。被这么躲了好几次, 邵庭阳不禁反思自己太过毛躁激进了, 于是从第三天开始有什么事什么话的, 他开始让小天帮忙带过去, 虽然有些心酸, 但顾晏津对小天的态度比对他好太多了, 跟他照常说话、发微信,甚至还会把片场好吃的小零食留给小天吃。   邵庭阳有时候会嫉妒, 但大多时候也会庆幸。   庆幸顾晏津还可以再多一个闲聊说话的人。   他们之间这气氛古怪的, 这一次两次的可能还有脑袋不太清楚的看不出来, 但邵庭阳和他的助理来的次数多了,大家也终于觉出了几分不对。   上周末节目播出,顾晏津的风评在一夜之间遭到了反转, 到现在还在被营销号剪视频带节奏,有些不清楚他们之间关系的, 自然而然的就误会成了邵庭阳是为了这件事来找顾导和解。   这也正常,顾晏津脾气再大, 也是个有本事有资源的导演,他不喜欢被资本左右用人,但不代表他不能左右资本用人, 邵庭阳又是从他手里出来的,现在看着是在电视圈里风头无两,但想在这行干得长久、打出名声来,就免不了要回电视圈闯荡一番, 自然也少不了和顾晏津碰面。   这样想的人不在少数,桌尧就是其中一个。   原本他还挺爱抱怨顾晏津的铁石心肠和雷霆政策,但看到比他腕更大的邵庭阳都不敢跟他掰手腕,一时间也不敢当着面说这些了,在镜头面前兢兢业业地扮演鹌鹑,指哪儿打哪儿、绝不多话。   这一期少了一个蒋明,但又多补了一个飞行嘉宾,一般来说这么紧急的替补都是来救场的,不过这回情况不太一样,早在上周录制的时候节目组就存了换掉蒋明的心思,所以早早地联系了人做替补准备,原本蒋明负伤上场时,节目组还以为用不上了,结果一到周末峰回路转。   新嘉宾是个二十四岁的年轻小花,长得挺漂亮的,就是有点网红脸,放在普通人里绝对算是大美女了,但一落到美人如云的娱乐圈,就顿时泯然众人矣。不过,全球审美下降早已是难以挽回的趋势,虽然长着一张网红脸,但这小花被抬着轿子参与了两部S级电视剧的制作,凭着出色的人设和扮相吸引了一大批的粉丝,现在已经可以做A级剧的一番大女主了,星路还是很坦荡的。   对于这个空降来的关系户,顾晏津也没有什么多余的情绪,这反应让原本惴惴不安的节目组松了口气。说到底,他们觉得以顾晏津的脾气眼睛里不可能容下沙子,但实际上,顾晏津再牛脾气,也只是对自己专业方向执拗认真,水至清则无鱼,他在圈里混了这么多年,怎么可能连这个道理都不懂呢?顾晏津情商算不上高,不少人都看不惯他、贬低他,但要说真真正正得罪人的事,那也没有,不然早就被封杀了。   蒋明迟早要走的,不是她也会是别人,既然这样,那谁来都一样。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个小花长着看着演技很一般的脸,但实际上还是有点灵气在的,只是如果不好好引导,很容易就会被当下快餐式制作侵蚀,等原本的那点灵气褪去,就只剩下了公式化的演技。   故而顾晏津对她很上心,这点出乎了其他学员的预料。   如果不考虑其他因素,单说灵和技,恐怕大部分电影导演都会选择前者。电影和电视剧不一样,电视剧有充足的镜头来表现人物,投放屏幕又小,太过细腻的表演不仅是对资源的浪费、也是对演员情绪的消耗,一部电影的场数可能在一百场上下浮动,而电视剧呢?一集就有三四十场,这个容量是电影人很难想象的,很多时候流水线的粗制滥造也是因为工作量太大,拍到后面已经麻木了,再磨下去也不会很好的进步,干脆交给配音剪辑去完善,所以常常质量良莠不齐。   但对电影来说,镜头语言表达的情感可以是隐晦的、也可以是直白的,可以是平铺直叙、也可以是震撼人心,但不管怎么样,都要细腻、真实。现在不少2D电影也会在IMAX屏幕上投放了,观众一进入到电影厅,直接面对的就是一块三百多平方的大屏幕,这样大的体积任何粗糙的公式化的表演都会暴露得一览无余。而导演追求的“灵”并不是什么很玄的东西,而是一种自然而然、未经雕琢的真实感,这份真实感能打动镜头后的人,自然也能打动观众。   顾晏津当初在路边买果茶时意外发现了邵庭阳,从看到他第一眼到决定邀请他来做《冬旅》的男主角,中间只考虑了不到四个小时的时间,就是因为邵庭阳身上有那种很朴质的、自然的人情味。   对视的那一眼,他就确定这几乎是藏布本人。   之所以只是几乎,完全是因为这时候邵庭阳外形太出色了,是那种很容易吸引小女生的五官和身材,脸上洋溢着很单纯没吃过什么苦的笑容,看着就很青春大学生,和在草原上风吹日晒、骑马奔驰的牧民藏布完全不是一个风格。   顾晏津花了五分钟观察,确定他就是自己心中最理想的人选之一,然后花了剩下的三个小时五十五分钟去纠结要不要启用一个素人。   不单单是素人的问题,尽管点单时只用了不到一分钟的时间,他也从邵庭阳声若洪钟的嗓音中感受到这是一个热情过了头、感情和力气都很充沛但智商和阅历就不一定了的男人。   怎么偏偏是他最讨厌、最敬而远之的那种人呢?   顾晏津很纠结,但对电影追求的渴望压过了他的生理本能。   当时已经很晚,奶茶店已经关门,顾晏津本来是想第二天再去联系,但也不知怎么的,可能是直觉,也可能是焦躁昂扬的情绪一直蔓延在他的心口,顾晏津做了个很不理智、说出去会被骂的决定,他决定不管用什么样的方法,他现在就要联系到那个年轻开朗的奶茶大学生。   他在外卖app上找到了店铺的联系电话,工作人员已经下班,听到他的话一愣一愣的,还有些怀疑,以为是骗子过来传销的。于是顾晏津加了他的微信,给他发了自己的导演证,对方这才相信,把那个大学生的微信推给了他,又说,其实今天是邵庭阳的最后一次上工,因为明天考研辅导班有活动,报班打七点五折,邵庭阳兼职就是为了挣学费。   听到这番话,顾晏津提了一口气、又很快松下来,他为自己的高执行度感到庆幸,还好在对方报班之前就行动,这样成功的可能性大大提高。于是他马不停蹄地加了对方微信,邵庭阳正在和室友五排,都快被推到自家水晶了,整个宿舍充斥着狼嚎鬼叫,添加通知跳出来时他根本顾不上看,马上清除开始狂按补刀键。   顾晏津看他一直不通过,也很着急,正好邵庭阳的微信号就是手机号,大晚上的他也不是特别理智清醒,于是最后还是打出了这个骚扰电话。   铃声响起时,邵庭阳他们这方的水晶也爆炸了。   但他的人生却没有这样狗带下去,而是犹如这通意外来电一样,像条脱缰野马似的朝着不可控的方向疾驰而去。   ……   节目行程过半,这周录制内容很紧要,满打满算要录制五天时间,顾晏津能感觉到自己在工作上有些不受控了,尽管在外人眼里他还是那个工作狂魔顾晏津,但只有他自己最了解自己的情况。   最切题的一个词的大概就是累。   以前只是身体上的累,但精神上是亢奋的,他的思路总是很清晰明确,接下来要做什么要往方向前进,即便手没有写下来,但脑海里一清二楚。但现在是精神上的累,他觉得可能是生病的缘故,低烧一直断断续续的没有好,有时候还会开始发高烧、甚至蔓延到流鼻涕感冒、腰疼背酸,顾晏津觉得浑身上下都不舒服,这种情况下带病上班,脑子里当然是空空的,没有精神、也没有想法,什么都不想干。   但他不想拖团队的进程,就只能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   因为病总是不好,顾晏津又去找节目组的随行医务团队看了看,听他说吃药断断续续吃了好几天也没有效果,医生就建议他输液,每天过来坐两三个小时,如果时间不够,也可以在片场打吊针。   顾晏津思虑了很久,还是拒绝了。   在片场打吊针总有一种很刻意的感觉,顾晏津不喜欢卖惨,也不想因此博得别人的关注。但是让他在工作以外的时间去输液,又确实是腾不出空来,因为他最近状态不好,很多事都要腾到下班后来做,邵庭阳听小张说他最近一直很晚才睡,就跟导演协商、调派了两个助理过去帮忙。   顾晏津感觉很尴尬,这感觉就像是从来没缺勤请假过的好学生有一天感冒了、头重脚轻地去上课、本想坚持坚持等到放学就好了,结果在安安静静的自习课上时,班主任走进来喊他的名字,说:“你妈妈来接你去打吊针了,你先回去吧,作业明天过来的时候再交。”   是好心,也不算是办坏事,但仍旧给他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   八月底的时候,他在片场还热得不行,保温壶里装的是大块冰块的咖啡或薄荷水,一转眼半个月过去,他的水杯还是原来那个,只是换成了热的枸杞茶和胖大海水。   他希望自己能快点好起来。   录制期间,闫漪梅给他打了个电话。   可能是打过一次发现被拉黑了,闫漪梅还特地换了个A市的电话号码来,打的同样是顾晏津的私人号码,他看到是同城的电话就接了,结果扬声器里传来他并不想听见的声音。   闫漪梅是来跟他道歉的,为上次吃饭时他们的莽撞道歉。   可惜这道歉来得太晚,迟到了三十二年,顾晏津上周还被他们气得要死要活的,现在听到闫漪梅略带伤感的话时内心却毫无感觉。   闫漪梅并没有解释他们偏爱顾远辰的事,只说想要好好培养他、所以忽视了很多他的情感需求,说着说着话又说到她自己的良苦用心,也说到他小时候被顾晓钟逼着练琴、她是多么多么心疼,顾晏津学小提琴时手拉得鲜血淋漓,她恨不得是痛在自己的手上。但是话又说回来,爱之深责之切云云,这大概是大部分家长的通病。   虽然她没有说出来,但顾晏津能有现在的艺术成就,大约也是和他从小受熏陶分不开的,闫漪梅是这样的认为的。   她后悔的并不是这样的培养方式,而是觉得或许当时他们太苛刻。   顾晏津听了个开头就已经明白她想说的话,于是把电话放在一旁去厨房洗水果,一个巴掌大的梨削皮愣是削了五分钟,等他叼着梨子回到客厅时,发现电话已经挂了。   是闫漪梅挂断的。   结束电话后,她还发来几条短信,大意是当时他们也不知道是对是错,只是在顾远辰的错误发生后,她们盲目地、偏执地想要培养儿子成材,却没有想到这不是他想要的。   后面还说了一些内容,但是顾晏津已经看不下去了,他把这个号码拉黑,然后打电话给小张,让她明天去帮自己重新换一张电话号码。   顾晏津是很念旧的人,要不然不会毕业这么多年,身边还是梁映唐遥这些朋友,几乎没有新人。他的手机号码也是,是从他离开家上大学起第一次拥有的和他家人和他哥都无关、只属于他的东西。   但是现在顾晏津是真的想换了。   他听到闫漪梅虚伪的辩解,只会觉得恶心。 第36章   闫漪梅带来的坏情绪并没有持续多久, 顾晏津第二天早上起来时发现烧退下去了,虽然鼻子还有点堵、时不时地想咳嗽、也没有什么食欲,但体温已经回到了正常水平,也就是说接下来只要正常喝点感冒药就好。   本来他都已经准备这周末去龙华寺好好拜一拜去去晦气了, 现在情势有了好转, 顾晏津很高兴, 早饭还多吃了两个茶叶蛋。   至于手机号码, 小张也帮他换了。但由于旧号码用的时间太久, 里面存了不少同学老师亲戚和朋友的电话, 再加上绑定了不少app,一时半会儿注销不了, 顾晏津就还是留了下来, 正好旧手机也修好了, 可以放到备用机里。   新号码一下来,顾晏津先是换绑了几个最重要的软件,然后给熟悉的人发了换手机号的消息, 梁映他们不用说,在群里吆喝一声就完了, 干这行的换号码太正常不过了,除了唐遥最细心可能会多问一句, 其他人都不太在意,人活着就行,换什么号码都无所谓。   剩下的一波有联系但不密切的校友老师, 顾晏津打算先放着再说,就让小张帮他保管着,省得该接的电话错过,不该的总来骚扰。   说起小张的工作, 原先她在这儿只是个生活助理的身份,而且还是临时的,不过由于最近他工作上有些吃力,再加上小张细心又机敏,顾晏津逐渐放了不少事给她做,俨然有上位当二助的趋势。   顾晏津打算再观察一段时间,合适的话就留下来给他做工作助理,原先的一助替他打工了很多年,做事一直很谨慎周全,顾晏津也没那么狠心要让他一直在这个位置上待下去,想给他搭条人脉转去做制片,他的性格适合干这些,虽然是换了个老板打工,但长远来看还是很有奔头的。   干完这些事,顾晏津看着电话簿里剩余的那个名字,犹豫了很久。   想要和邵庭阳一刀两断,那么现在是个很恰当的时机,现代社会少什么都少不了手机,换号码毫无疑问是件大事,而且对于处在职场中的人来说。他甚至一个字都不用表态,只要邵庭阳打他电话打不通、从旁人那儿知道这件事,自然就会明白顾晏津市什么态度。   但真要做的时候,顾晏津又犹豫了。   他曾经是真的很想要和邵庭阳复合,当然现在还存着一丝幻想,只是前提是邵庭阳没看见他最难堪的那一面,也就是说现在的可能性为零。   顾晏津很擅长做切割,让某个人离开对他而言意味着和过去的自己一起埋葬,一起淹没在岁月的长河里,直到回忆不会再刺伤到他时才会有机会浮现出来。   如果不能让那个人离开,那他就自己离开。   大学毕业时,顾晓钟对他放狠话,说如果他敢毕业后做这行就不要再回家。他走之后,顾晏津低头去捡散落在地上的书,没有半秒的犹豫,那一刻他就已经决定了要离开。   然后唐遥对他发出了邀请,顾晏津顺势离开首都南下到A市闯荡。   在准备和邵庭阳结婚之前,他确实履行了自己的诺言,几年来不管闫漪梅给他打了多少电话,都没有回去过一次。   可是为什么会在这件事上犹豫呢?   顾晏津不知道。   好像从一开始就是这样,在奶茶店初次见面时他犹豫要不要用邵庭阳,在片场时他犹豫要不要和对方保持距离,恋爱时他犹豫自己是不是要付出一些,结婚时他犹豫是因为不希望拥有一段可能会结束的婚姻,离婚时他犹豫不肯放手是担心断开这段关系他们就再也没有可能。   可是每次犹豫,好像都是导向倾向于邵庭阳的答案。   他不是这段感情的主导者,也不是这段感情的结束者。   这种毫无安全感的失控让他恐慌、迷茫,但内心深处又有个声音在疯狂拉扯,他怕自己做出后悔的决定。   其实不应该从这一刻开始后悔,应该从他们刚刚遇见开始。   如果他没有执意将两个人的世界牵连到一起,或许邵庭阳现在规规矩矩地在某个大企业上班,凭他的长相和性格可以谈到温柔漂亮的女朋友,他们的感情彼此尊重相濡以沫,别说争吵,可能红脸的次数都很好,就像他父母那样。而他会继续走在导演这条路上,过着现在的生活,可能会遇见什么人,但大概率还是他一个人。   但是时间无法回流。   鬼使神差下,顾晏津把自己换号码的信息发给了小天。   他清楚地明白小天知道就代表着邵庭阳也会知道,但这大概是纠结难舍之中他唯一能做的还算中庸的决定。   他这样的行为大概是很恶劣的吧,拒绝对方的亲近,但是又不想彻底远离,忽远忽近,让人唾弃、为之不齿。   但他本来就是个很恶劣的人啊。   在邵庭阳眼里,他不是一直都是这样的人吗?   顾晏津捏紧了手机,一回想到那件事他心里就说不出的堵塞,这股情绪来得之快、之汹涌,让他完全无法招架。他下意识地关掉了手机,但心里仍旧有个声音告诉他小天还存在,这件事还存在,于是他重新打开微信把小天的联系方式拉黑,直到做完,他像泄了气的气球一样半歪在椅子上,尽管很清楚这样太过鲁莽激进,可是心里却好受了那一点点。   ·   “邵哥,晏津哥给我发了消息。”回酒店的路上,小天收到消息后第一反应把手机递给了一旁闭眼休息的邵庭阳,“他怎么突然换号码了?”   邵庭阳闻言立马睁开眼,接过来看了看。   顾晏津发的消息很简短,只有一句话:   小天,我换手机号了,以后请用这个联系我 1993xxxxxxx   这话看着很不像是顾晏津的风格,邵庭阳用小天的微信拨了个电话过去,然而立马断掉了,前面露出一个鲜红的感叹号。   顾晏津把小天拉黑了,为什么?   耳边小天还在絮叨着什么,但是邵庭阳心思根本不在这上面,他用自己的微信给顾晏津发了个拍一拍,马上跳出来一条新提示。   【您拍一拍顾晏津拍走了他的坏运气】   他松了口气,但看到这个拍一拍后缀时心脏又微微一紧,像是被一只手攥住了一般,不疼,但没有办法呼吸。   他知道自己又在“可怜”他了,可是邵庭阳克制不住自己,他把顾晏津发给小天的那条消息转发到自己微信号上,把手机还给了他。   “晏津哥换了哪个手机号?工作的还是私人的?”   顾晏津告诉小天他的新手机号,很明显这个号码主要是转达给自己的,他还在紧张逃避吗,不敢面对,所以不想亲自发消息过来。   “说起来,小张说他中午吃饭时一直吸鼻子,还咳嗽,怎么感觉发烧没有好,而是变得更严重了?”   他不能在这个时候贸然去联系顾晏津,不能打坏这个在对方心里认为还算平衡的和平,但他也不能完全不联系,如果不告诉他自己的想法,那样就是又回到了原点,这样下去只会加剧彼此间的裂痕。   邵庭阳不希望那样,那该怎么做比较好呢?   “也不知道晏津哥吃了没有,我给小张打个电话吧。”   他收回思绪,对已经拨出电话的小天伸手,“我来和她说。”   “啊?哦。”   关于顾晏津的大小事宜,一般都是邵庭阳直接和小张沟通的,小天也没有特别意外,把手机又递了过去。   电话过了一会儿接通了。   他喊了一声小张,对方辨认出是他的声音,却没有直接回答,只“喂?”了一声。   邵庭阳心领神会,“顾晏津在你旁边?”   小张嗯了一声。   邵庭阳想了想,说:“他吃晚饭了吗?状态怎么样?”   “嗯。”   嗯,那就是还可以的意思。   邵庭阳也没打算跟她聊太多,但在挂电话之前,他说:“等会儿他如果问你是谁打来的,你含糊一点,让他怀疑,但别太怀疑,知道吗?”   “……”   小张花了三秒的时间去理解老板这句非人的要求,她真挺想问问什么叫怀疑但别太怀疑,但余光里顾晏津已经投来了视线,她只能叹口气心道月薪一万一还带五险一金和年假,不生气不生气,都是我应得的。   “好的,知道了。”   挂了电话,顾晏津果然飘到她身边,用一种看似不经意但实则仿若X光的语气随口问:“谁啊?”   小张回忆了下老板的要求,耸了耸肩,“啊?没谁。”   她这一秒的回忆停顿得刚刚好,顾晏津沉默了两秒,戳破她:“邵庭阳打来的?”   “不是啊。”她抬起无辜的眼神看着他,“是小天。”   “……”   她越是这样遮掩顾晏津就越起疑,最后,小张只能无奈打开电话记录,顾晏津一看,果然最近一条来电是小天。   小天打来的,和邵庭阳打来的也没有什么区别。   他默了片刻,问:“他问你什么?”   “没说什么,后天不是要直播了吗?就聊了一些工作上的事。”   说完这句,小张自己都想给自己点个赞了,她这打马虎眼的水平可谓是炉火纯青,纯粹是在前一个公司给老板同时遮掩他的三段婚外情时培养到的技能,只是没想到在现在的工作上也用得到。   果然是学到老,用到老啊。   顾晏津知道她没说实话,但也抓不到她的小辫子,就只能这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把话题放了过去。   但说到后天直播的事,他心里又有一点隐隐的焦虑。   《幕后大师》一周更新两期,更新时间都在周末,明天第三期就要播出了,但他倒不是担心播出后有人骂他,而是担心后天上午的直播。   直播……   顾晏津很少参加这种即时连线活动,他脾气和耐性都不算好,也没办法给观众一个亲和的形象,反而有可能因为有他在破坏了直播时融洽和谐的气氛,所以对于这类活动顾晏津一直是能少参加就少参加,他比较喜欢录制、事前采访这类可以剪辑的宣传方式,但不管是哪种,他都是能避免就避免、能不参加就不参加。   这次的直播也是实在推脱不掉,pd从小半个月前就给他打预防针,嘴皮子都快说干了才让他同意。但顾晏津对直播的抵触情绪并没有消减多少,主要是其他人都参加了,总不能他一个耍大牌缺席。   顾晏津冷漠、较真的性格经常让不熟悉他的人产生误会,认为他是一个   恃才傲物、清高傲慢的人,所以即便内心不屑贬低,但聊天过程中又忍不住用上讨好和吹捧的语气,只为了达到目的。   然而实际上顾晏津并没有他们想象中那么难搞,毕竟工作是工作,爱好是爱好,这个道理他不是真蠢到不能理解,能配合的他都尽量配合。但其他人却不一定是这样想,有时候批判一个人甚至不需要他做错什么,只要“讨厌”两个词就够了。   尤其是现在的互联网太激进了,讨厌一个人只要看似有理有据实则模棱两可地说几句话,再加上“我不是对他有偏见”这样看似很理中客的前情提要,就能掌握批判、甚至是辱骂一个人的权利。   要只是明星、导演这类的公众人物骂两句也就算了,毕竟干的就是这行,但糟糕的是这样的风气不仅仅出现在娱乐圈,而是在任何想不到的领域,一些完全不应该被人随便在社交平台上议论的普通人。   顾晏津又忍不住想起邵庭阳。   邵庭阳就是素人出身,周围接触、相处的老师同学室友朋友全部都是普通人,但是随着他的走红,都不可避免地被波及,遭受到了一系列扒马甲、查户口般的曝光待遇。   普通人哪有那么好的承受力?这种一言一行都要被拎出来审判、到处都有不认识的人加联系方式打探的生活,很多人都受不了,最后为了躲个清净,就慢慢地疏远了和邵庭阳的关系。   现在和邵庭阳还保持着联系的高中、大学同学已经很少了,虽然也有话说,但毕竟大家处在不一样的道路方向上,彼此都有自己的家庭事业和生活,联系也不再向以前那样频繁熟络。   邵庭阳是个很重感情的人,曾经因为这件事伤心很久,还跟他诉过委屈。但顾晏津并不能完全感同身受他的那份痛苦,他比邵庭阳入行早,这样的烦恼已经距离他很远了,可能一开始会有些不适应吧,但人的大脑是善于遗忘和逃避的器官,再难受,过去之后就都不算什么了。   顾晏津从不在意那些离他很远的外界的评价,但是来自于身边亲近人的否定却能轻而易举地中伤他。   或许这是二人之间最大的不同。   ·   收工后顾晏津慢吞吞地回到酒店,走出电梯时他还在低头刷手机,想着等下夜宵要点些什么,外卖到了之后又要放什么剧下饭。   他以前很喜欢看一些经典电影,要不然就是循环放《冬旅》,但可能看得太多,就像吃五花肉吃太多也会腻一样,现在只要想起那几个名字就会心生抵触,提不起一点兴趣。他想了想,决定放《闪灵》算了。   说不定可以以毒攻毒。   然而他的美好愿望只停留在这一刻,下一秒抬头看见蹲守在房间门口的那个身影时,他的脚步突然就顿住了。   邵庭阳打包了两份刀削面装在塑料袋里,慢慢站起身。   “要一起吃夜宵吗?”   他柔和的声音打破了沉静。 第37章   邵庭阳解开外套挂在门口的衣杆上, 又从零零散散的鞋子堆里翻出一双不用的拖鞋,换完之后到厨房烧热水、切水果,自如得像是在自己家一样。   不该让他进来的。顾晏津别扭地想。   上一回放邵庭阳进来,他们之间就发生了一系列事, 那些事情情绪不完全一致, 但是都可以用两个词来笼统概括:尴尬, 以及莫名其妙。   莫名其妙地上了床, 莫名其妙地吵了架, 莫名其妙地心情不好。   于是气氛又开始变尴尬。   顾晏津看了眼时间, 现在都已经晚上十点钟了,平常这个点收工, 他会先去卫生间冲个澡, 出来正好赶上外卖, 打开电视一边吃一边看,吃完头发差不多就干了,紧接着躺在床上刷手机, 和大多数现代人一样在屏幕里过夜生活。   顾晏津是个在生活里很懒很粗糙很不细心的人,邵庭阳不在的时候他随便对付对付, 也不用跟谁交差。但邵庭阳一来麻烦好像也跟着来了,酒店套房的浴室虽然是半磨砂的, 但半露不露的和全透明也没太大区别,顾晏津心再大,也做不到当着他的面进里面洗澡。   就算洗完澡, 出来得吹头发吧,不吹邵庭阳肯定要唠叨他,和邵庭阳一块儿吃饭也不能再放《闪灵》了,因为这家伙怕鬼。   顾晏津怎么想都觉得自己放进来一个大麻烦, 那一瞬间的鬼使神差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又或许潜意识里他的本能认为不说清楚会更好。   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邵庭阳把打包袋打开才发现两碗都加了香菜,顿时眉头皱起,“我还让他不要放香菜,多加点葱,这老板怎么回事?”   说着想到当时是小天进店里拿的,又忍不住想扣他工资了。   顾晏津探头看了一眼,无所谓地说:“没事,我挑掉就能吃了。”   邵庭阳没说话,拆了自己那副的筷子仔细地把飘在顶层的香菜夹干净。   顾晏津不喜欢吃萝卜、豆干,但如果条件只有这些,他也不会太挑剔,可是对于香菜,却是很讨厌了。邵庭阳老家气候多雨潮湿,所以养出来的家乡人几乎个顶个的能吃辣,香菜拌折耳根再上一个牛油火锅,不用海底捞那样复杂新鲜的调料,单纯的食用油加上香菜花生米折耳根小米辣以及各式辣酱料,这几乎是他们出门吃饭的常态。   顾晏津喜欢吃火锅,但不太能吃辣,讨厌香菜、闻到折耳根就想吐,喜欢吃各式各样海鲜酱或者肉酱的蘸料碟。   ……   第一次带顾晏津回老家时,邵庭阳心里想得很美,但实际上把人回来后才发现只度过了第一难,而前面还有八十一关在等着他。   他们遇到的最严峻的问题就是饮食习惯不合。   顾晏津不能吃辣,但老家街头到处都是火锅,倒也不是不能点鸳鸯锅,回来之前邵庭阳就是这么想的,直到他发现顾晏津一脸踌躇地站在蘸料摊面前、问他为什么这里没有海鲜酱香菇酱牛肉酱的时候,邵庭阳才意识到——   坏了。   望着这一堆在这里很常见但几乎样样都踩在他雷点上的小料,最后只能打了点耗油芝麻和花生米,一沾发现还不如不打料碟,几乎没啥味道。   但这不是顾晏津悲催之旅中唯一遇到的困难,那时邵庭阳爸妈出去旅游,只有他们两个在家,那会儿邵庭阳的厨艺也没完全进化,做出的饭自己吃是不嫌弃,但做给对象就有点捉襟见肘了。   火锅吃不了,邵庭阳就带他去吃家附近的甜水面,顾晏津虽然是北方长大,但是这几年在A市工作,口味也慢慢变得清淡了,甜水面是好吃,就是有点齁,下一次再去吃的时候顾晏津就换了面种,改吃臊子面,一样的好吃,但佐料下得还是重,吃的时候痛并快乐着。   等把附近能吃的好吃的馆子都下了个遍,邵庭阳深觉不能再这样,于是立马预约了一家网红泰国餐厅,就图一个烛光晚餐的好预景。   然而菜一上来他就后悔了,冬阴功汤味道怪怪的,咖喱虾上面铺的咖喱量少得可怜、都漫不过虾的尸体,芒果糯米饭甜到齁,套餐上的饮料也很一言难尽,整个桌上只有辣椒炒肉片是好吃的,最香,邵庭阳看顾晏津到后面筷子都不往别的地方去了,心里怪内疚,不敢跟他抢。   结果晚上回到家,顾晏津就病倒了,上吐下泻。   那一晚可以称得上是兵荒马乱,邵庭阳不仅是愧疚、甚至有点想哭了,其实老家有很多好吃的,绝对称不上美食荒漠,然而老天好像非要跟他作对一样,就偏偏挑顾晏津来的这两天落下霉运,样样都不顺利。   他看着顾晏津闹肚子闹到惨白的脸,都怀疑顾晏津回去后就要跟他分手了,理由是对不起,我和你老家水土不服、八字不合。   然后就在最危难的时候,邵庭阳的爸妈听说顾晏津生病不太舒服的事,提前结束旅游回到家,给脸色蜡黄的小可怜做了一顿正宗的老家菜。   邵秋海林淑云两口子厨艺那时相当的好,为了挽回形象也是狠狠出了一波力,什么回锅肉、清蒸江团、烧三鲜、爆炒牛肝,想着给他补补身体又炖了一锅蹄花汤,炖了好几个钟头出过时猪蹄又软又烂,就连邵庭兰也回了趟家,手里还拎着一只刚从唐山现购回来的正宗甜水鸭。   顾晏津在邵家跟邵庭阳两人单独相处的那一周两了三斤,又在林淑云旅游归来后的那一周胖了三斤,回A市时手里还拎着一大包卤肉,以及两三卷川式香肠。   那味道和南方的香肠很不一样,是林淑云年前找人手工熏的,风味很独特。川式的香肠辣、但不是特别辣,在锅里和青椒一呛,就激发出里面花椒的香气。   顾晏津顺顺利利回了A市,第二天跟他说,以后有机会的话还想再去他老家玩。邵庭阳当时就松了口气,有种劫后余生的幸运感。   ……   邵庭阳挑完香菜,从回忆里抬起目光,顾晏津也看着那碗清淡的刀削面,像察觉到什么似的抬起头来,两人视线相对。   不知道怎么的,顾晏津笑了起来。   邵庭阳也抿了抿唇,淡淡一笑,知道他和自己都想到了同一件事。   不言而喻的默契冲淡了紧绷的尴尬。   这种感觉很奇妙,明明什么都没说,但是两个人却很莫名地心意相通。他们之间默契的时刻不算太多,所以偶尔出现一场这样的戏码时,会比平常更加让人心动。   顾晏津笑完又低头拨弄塑料袋,过了两秒,他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我现在很能吃辣了。”   这句猝不及防的话,让邵庭阳的心跳猛地快了几拍。   他轻轻嗯了一声。   顾晏津说完也挺不好意思的,其实他也没有那么能吃,只是和梁映吃火锅的时候不用点鸳鸯锅了,或许这对于邵庭阳来说并不算什么,但对于他来说这已经算是一个非常了不起的进步。   邵庭阳想起那件事,也很突然地说:“要不是我爸妈提前回来,我都觉得等你回A市后说不定就跟我提分手了。”   “?”顾晏津迟疑了两秒,“为什么要跟你提分手?”   “不会觉得我没把你照顾好吗?”   “那跟你又没关系。”   说出口顾晏津就觉得不对,又补了两句:“吃坏肚子跟你没关系,是餐厅的责任。而且你带我去吃的那几家菜都是好吃的,只是我那时口味比较淡,所以吃不太习惯,这很正常,入乡随俗么。”   顾晏津虽然在生长在北方,但是从小家教十分严格,一日三餐一切都是按照营养健康标准来的,别说重油重盐了,垃圾食品都很少吃,在顾晓钟林淑云这类“文化人”的眼里,不吃饭吃零食,要么是没有饭可吃,要么就是家庭教育没有做好。尤其是上高中后,要是在他房间打扫的时候翻出一袋方便面,林淑云能拎着这袋面和顾晓钟轮流训他大半天。   与他相比,顾远辰好像就没那么受父母“重视”了,他可以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只要不生病健健康康的什么都好,不上学的周末和假期也可以睡到早上十点,林淑云专门给他留了早饭,用小锅盖拢着,微波炉叮两分钟口味和刚做的时候差不多。   顾远辰悠哉悠哉一边玩手机一边吃早饭的时候,顾晏津已经学习两个小时了,他早上一般不练琴,因为大哥爱睡懒觉,练琴会吵到他,而且爸妈也都在家,听到错误懈怠的地方就会过去纠正。   顾晏津喜欢下午练琴,爸妈都在上班,大哥揣个手机出门撒野,家里的阿姨时常心疼他念书念得太辛苦,他独自练琴的时候阿姨不仅不会打小报告,还会给他削水果、劝他歇一歇。那个时候的顾晏津还以为自己很精明,三个小时的练琴时间,他只偷懒玩一个小时,如果练习时长不够造成水平下滑反而会引起怀疑。   当然,现在才知道自己是全家最傻最蠢的傻瓜。   上大学后,顾晏津就跟离弦的箭一样逐渐不受控制,和父母不在同一所大学的好处也在此刻浮现了出来,顾晓钟的人脉暂时还伸不进电影学院里,再加上他是优等生,学校的老师对他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顾晏津活得像匹脱缰的野马,一星期点四五次外卖,宿舍收纳箱里堆满了各种速食,周末去网吧打游戏夜不归宿——尽管他完全不懂怎么打游戏,也没有人带他入门,但即便什么都不玩,那种氛围也让他满足。   那时顾晏津以为,这大概就是他做过的最叛逆的事,但他没有想到,他远比自己想象中叛逆得多。   但这么多件叛逆的事里,只有和邵庭阳结婚不是叛逆,是他完完全全发自内心想要做的、想要实现的愿望。   顾晏津吃完刀削面,看了眼时间,“快十一点了。”   他没有掩饰,赶客赶得正大光明。   邵庭阳看了他两秒,“你想在这个阶段停留多久?”   顾晏津装傻,“什么?”   “好吧。”看他不愿意面对的模样,邵庭阳也没有强求,“那我换个问题,你想我等你多久?”   顾晏津不说话了。   这大概是那晚爆发吵架后他们第一次放到面上来谈,在此之前他们都一直默契地回避这件事,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但是彼此都知道不是这样。   “你可以不用等我。”顾晏津淡淡道。   这句话说的实在是气人,简直是故意往人心口上扎一样,邵庭阳沉静了两秒,知道他说的不是气话。   “我是一个有很多缺点的人,有的时候别说我身边的亲人,连朋友都受不了我自己。”顾晏津说,“其实你说的那些我后来想了想,也不是没有道理,可能我们之间适合做同事、做上下级、做朋友,但就是不适合做恋人。我没办法去好好经营一段亲密关系,这不是你的错,是我的问题。”   是他没有考虑好,就随便进入了一个人的人生。   说这几句话时,顾晏津心里很平静,他曾经认认真真剖析过自己,抛去那层自尊自恋自我的外壳后,他意识到自己确实不是一个很好的伴侣,如果拿邵庭阳当做模板来比较的话。   真相是刺耳的,但也没有那么不好接受。   邵庭阳微微沉默。他在慢慢消化对方说的话。   顾晏津是一个很难对别人袒露内心的人,这点邵庭阳在追她的时候就已经深切体会到了,大多数时候他都像是生活在一堵高墙里,对外界漠不关心,但也有那么一两个例外。   邵庭阳很想做那个例外,但进去之后,又发现例外各有不同。顾晏津总是对别人很大方,对他却“吝啬”。   不吝啬给予,但吝啬表达。   但顾晏津总喜欢把假话放在面上,把真话隐藏在心底,所以邵庭阳时常要仔细辨别。但说到底,就算顾晏津心口如一那又怎么样呢,难道就能接受这样的答案吗?   顾晏津说他没办法好好经营一段亲密关系,这话听起来好像有道理,但冷静下来想,难道他在感情中就是什么圣手吗?不,不是,他们都是第一次恋爱,都是摸着石头一点点淌过河,没有谁比谁更有经验、更熟练老道。   他那句话完全是诡辩。   “你说这些,是因为真的做不到,还是因为觉得在我心里不再是你想象中的完美形象,你受不了这样的落差?”   邵庭阳话音落下,顾晏津猛然抬起头。   “你什么意思?”   “我没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顾晏津冷笑着说,“邵庭阳,你不觉得你很奇怪吗?你自顾自地在那里说一大堆,控诉我的缺点,说得好像过不下去了一样,结果转头又问我还爱不爱你?你是不是毛姆看太多了脑子看坏了?我结婚前有伪装成性格很好的模样吗?我有表现得很体贴吗?我是这样的人吗?好像都没有吧,清醒点,不是我刚生出这一堆的缺点,而是我的缺点一直都存在,只是你现在才看到而已。”   他的语气很冲,邵庭阳喉结滚了滚。   半响后,顾晏津才听到他的回答。   “结婚的时候,你说会好好爱我。”   这简直是一记重击。   话音落下,顾晏津被堵得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能狼狈地移开了视线。   真心相爱想结婚的人,宣誓的那一刻怎么可能会觉得这只是一句谎话?但即便如此,也不妨碍日后一刀两断的决绝。   硬要这么说的话,当初结婚的时候邵庭阳还承诺过永远不会离开他,顾晏津是抱着这样美好的幻想才同意和他一起走进婚姻这座坟墓的,可最后却是邵庭阳先提出了离婚。   那这又算什么呢?   顾晏津很想这样问,但万一邵庭阳顺坡下驴说什么“可我后悔了我们能不能重新开始”这样的话,他不知道怎么回答。   顿了很久后,顾晏津才说:“人都是会变的。”   “你会变吗?”   这话问得有点幼稚,还有些可笑,但顾晏津没有笑,他抬头看向邵庭阳,“都会变的。你也变了,不是吗?”   难道邵庭阳还是七年前那个莽撞热情、真诚无知的青年吗?他不是,那顾晏津自然也不可能再是了。   邵庭阳沉默半晌,他其实还想再问一句那你对我的感情呢,是变好了还是变得更坏,又或者好坏都不重要了。   但是即将问出口的那个瞬间,他改变了主意。   顾晏津看着他起身穿上风衣,把垃圾袋扎了个结拎着带走,暗暗松了口气,可是松懈的那一瞬间,心里又很怅然。   是为什么呢?他不知道。   顾晏津没有送他,自始至终都坐在那张椅子上。   临走之前,邵庭阳脚步顿了顿。   他转身看着顾晏津的背影,酝酿了很久。   “不管你怎么想,我确实还放不下你,可能是因为还爱,也可能是因为别的。如果你觉得我是在可怜你,那就不要抱有什么心理负担、也可怜可怜我吧。就像你那时同意和我在一起一样,把这份感情施舍给我吧,我不会多想其他的。”   顾晏津肩膀颤了颤,但弧度非常轻微。   邵庭阳顿了顿,轻声说:“你这个人经常钻进牛角尖里后就听不见别人的话,但我还是想说,你想的那些都不重要,我对你的要求只有一个,哪怕是装的,也装得爱我一点吧。”   说完,他推开门走了。   锁舌合上的咔哒声过去很久,顾晏津依旧坐在那张背对着房门的椅子上,但是神色和刚才对话时的淡漠截然不同。   过了许久,他低下头,重重地吐出这一口气。   邵庭阳是走了,但他的心情却绝对称不上轻松。   邵庭阳把能说的话都说了,他不要再维持这样摇摇欲坠的平衡,但他的选择发生了改变,和上半年的坚决离婚不同,他认清了自己的心,所以不想放弃。   顾晏津没有办法招架。   他嫉妒邵庭阳,也为这份嫉妒感到失落、可悲。   没有人能像邵庭阳这样坦诚,僵持的气氛里率先做出道歉和让步的那个人看起来是输家,但实际上他才是有勇气和包容心的那个人,而顾晏津做不到。   他没办法放下那点该死的自尊,没办法双手投降一样完全坦诚自己的心、然后交给另外一个人来裁决。可是邵庭阳看出来了,所以他选择自己来做那个角色,他宁愿不要这点尊严,也要推着顾晏津、让他不要胆怯地走出那一步。   因为认识到了这点,才更可悲。   自尊的极点是自卑,当顾晏津气势汹汹、怒火滔天地用各种尖酸刻薄的词语去逼退邵庭阳时,就已经输了。   他不是那么好的人,不是和邵庭阳一样好的人。   正是因为清楚这一点,才不敢把自己的那份感情正大光明地拿出来放在手心里给他看。因为那份他已经尽力付出的感情,只要一放到天平上就会被对面的那份高高托起、倾斜。   吝啬全部拿出不是怕自己发现,其实是害怕对方会发现。   顾晏津一直逃避、无视这道内心的声音,只有这样才能获得躲避被审判的痛苦,告诉自己不欠任何人,他已经做得足够好、足够多。然而当他意识到这点时,才明白自己能拿出的全部感情也因这份逃避贬值到一文不值。   他颓然地伏在桌子上,心里一抽抽地感到疼痛。 第38章   第二天顾晏津录节目的时候, 两只眼睛里面全是红血丝,还有些肿,大家都当看不见,什么都不知道。   但顾晏津有点介意, 对着镜子左看右看。   小张想了想, 出门给他买了杯美式, 消肿效果好。   天气冷, 咖啡拿到手的时候是温热的, 顾晏津有点嫌弃, 他一直觉得热美式的味道不比掺了烟灰缸的水好多少。不过现在他的饮食也不是他说了就算的,小张这几天是硬气起来了, 都敢对他的一日三餐指手画脚的, 顾晏津要是提反对, 她就一纸状书告到邵庭阳那儿去,不超过十分钟,催命的电话就打来了, 要是顾晏津不接,那来的就不是电话是人了。   邵庭阳要是阎王爷, 小张和小天就是他手底下的黑白无常。   他叹了口气,在小张监视的目光下捏着鼻子喝了, 温热苦涩的液体钻进喉咙的时候,他差点吐出来,但吐出来的一瞬间顾晏津摸到眼睛上的肿胀, 又马上咽了回去。   小张:“……”   要说顾晏津是多么爱美的人,好像也没有,录制这段时间小张经常能看到他蓬头垢面的样子,节目组一直有跟组的化妆师, 但顾晏津化妆的次数也不多,有时候冷水洗个脸刷个牙、早霜都不涂就直接来录制,同行的女星们都惊呆了。   他是没早点被星探发掘去演戏,否则就凭他这张脸,即使是在80后众星云集的时代末尾里都有一争之地,更何况是现在的娱乐环境。圈内有句话叫小火靠捧大火靠命,强捧遭天谴,这里的命其实就是天赋,演员的情感感知力表达能力是天分不错,但五官身材也是天赋,有演技的可能会被埋没,但颜值高的却很少,前者是需要时间和机会去验证的,但后者的天赋却很主观,一眼就能看到。   要不然这么多新生演员怎么进圈即整容呢?包装一下,只要长得过去演技再差都有机会,但长得歪瓜裂枣还想挣快钱的那就属于异想天开了。   在这个已经逐渐饱和的市场里,女明星的竞争力又尤为激烈,没办法,这里不缺美女,但尤其缺帅哥。   顾晏津和邵庭阳就是那两根稀缺的苗子。   不少经纪人和导演在见到顾晏津的第一面,都会忍不住发出一声叹息:可惜了。   可惜了,骨相生得这么好,五官周正漂亮,简直是天生的大荧幕料子,结果竟然是做幕后的,太可惜了。   不过这份可惜没有维持多久,很快就在他们接触到顾晏津性格中真实的那一面后就烟消云散了,几乎没有例外。   ……还好没挖去做演员,不然不知道要搞出多少烂摊子。   环境就是这样,大多数人都慕强,但慕强的同时又会掺杂一丝嫉妒。如果顾晏津只是一个花瓶导演,或许这份可惜可能会更真切一些,但他偏偏干得这么好,性格又这么高傲冷酷,很难不让人嫉妒,又不禁想如果他当初去做演员该多好啊,可惜了。但如果顾晏津真的演员导演双栖、还都干出了成绩,那这份可惜就变得可憎了。   羡慕和厌恶这两种情绪总来不是只能二选一。   顾晏津从很久以前就知道了。   说来也怪,顾晏津长着这样一张脸到处招摇过市,不知道曾经在多少人的心里留下过波痕,然而他本人却无知无觉——   并非是过分谦虚到认为自己很普通,但也没好多少,顾晏津知道自己长得还可以,但也就此为止了。   他大哥年轻时长得要比他俊美得多,闫漪梅曾经拿着照片回忆,说大儿子刚生下来的时候跟个粉娃娃一样,眼睛黑得像玻璃珠,胎发也毛绒绒的,睁眼后看见几个大人就笑,笑得人心都化了。顾远辰青年时期,每年在学校收到的情书可以用打来形容,因为送的太多了,根本处理不掉,只能攒在箱子里等收废品的大爷大妈从底下喊卖时称了带走。   顾远辰被众人众星捧月一样追逐时,顾晏津还是个流鼻涕的小屁孩。等他读初中高中了,爸妈管得紧,和学校的各科老师教导主任都认识,有什么情况第一时间就能了解到,再加上他性格孤僻不爱说话,故而喜欢他的大多都只是暗恋,不敢做什么举动,生怕被喊家长。   如今他哥年过四十,发福后早就没了年轻时候的意气风发,但要不是凭着这张脸,他也不能娶到熊雪艳这样贤惠的老婆。熊雪艳虽然也有这样那样的缺点,但能在这样的家庭里忍让着过了这么多年,家务打扫照顾孩子一样不落,除了责任性格之外,大约还有一点曾经的爱吧。   顾晏津不太想变成他大哥那样,要用那样的形象在和邵庭阳过接下来的几十年,他有点难以接受。   但也只是因为那个人是邵庭阳,所以他才不能接受。   后期节目录制速度快了许多,一个是留下来的选手变少了,另外一个是大家前前后后磨合了一个多月,不再像之前那么生疏,熟络后很多事沟通起来也更方便、更有效率了。   但对于顾晏津来说,沟通更方便反而是更麻烦了,不管是出于真心请教、还是想蹭镜头蹭曝光度的原因,来找他指点的演员都越来越多,有些问题他还能耐下性子回答,但有些问题好像是来挑战人性的。   今天下午就有一个年纪蛮轻、已经入行两三年的学员满脸天真地问他该怎么提升演技。   顾晏津都被问懵了,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课题宽泛得毕业论文都写不完,不对,谁敢用这个当论文标题都得被老师一顿臭骂,问问他大学四年是不是都在翘课中度过的。   但这些演员、或者说艺人好像并不在意,不管顾晏津说什么,语气严厉还是和蔼,他们都能摆出一副认真期待且眼神亮晶晶的表情,仿佛自己在听三千五一节的大师辅导课。   顾晏津:“……”   因为他身体不太舒服,节目组体谅他这几段时间很辛苦,晚上原本定好的一个小reaction活动暂时延后了,下次录制的时间待定,导演组那边其实存了不少素材做突发情况的备用,少这一段两段并不碍事,说不定就直接取消了呢?   再加上晚上没有他的录制任务,顾晏津抱着轻松愉快的心情早早地就回了酒店,结果拧开门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电脑落在了录制现场。   “……”   这段时间经常要看学员的视频作品,手机屏幕太小、而且也不方便圈画出重点,还是电脑更方便一些。   片场倒是也有备用的电脑,但因为是公用的很多人都会留下自己的痕迹,搞得桌面文件乱七八糟的,再加上系统不一样用不习惯,顾晏津就把自己的带了过去。   本想着下班早还挺高兴,结果就把电脑给高兴丢了。   顾晏津给小张打电话,小张隔着手机叉腰瞪他,“走之前我说把电脑带走,您说等下还要用,不着急,让我先走回头您带上,怎么的这是,又带回片场了呗?”   小张的脾气是越来越大了,现在和他说话都不说顾导了。   顾晏津自己心里虚,也没有敢批评她,含含糊糊、顾左右而言他地说:“我忘记放哪儿了……”   “……”小张诡异地沉默了片刻,最后还是叹了口气,大发慈悲地放过了顾导,“会议室A104,您在那儿收文件来着——前提是我走后您没拿着电脑在楼里绕来绕去地转圈。”   顾晏津应了一声赶紧挂电话,心里很唏嘘。   小张刚到他身边的时候,还是个话不多很老练的女孩子,也很有眼力见,不该问的不该说的从来不碰,结果现在学得一口呛人的话,要不是她背后倚仗着邵庭阳这棵大树,顾晏津都要忌惮几分,这么跟老板没大没小早教训她一通了。   这会儿天色还早,刚过六点,远处的天际线雾蒙蒙的,透着青蓝色的光,可惜看不到夕阳落山前最后的余晖。   顾晏津打了辆车回录制场地,他是下班了,但其他人的录制还没结束,他想着快去快回、也省得一路上地打招呼,就没有和统筹、场务说这件事,而是自己绕了过去取。   走到会议室门前,刚要推门,却听见里面传来的说话声。   “我反对。”   是桌尧的声音。   他们还在会议室里吗?   顾晏津下意识停住了脚步,反应过来后刚想走,然而桌尧的下一句话打断了他的动作。   “我觉得我们没必要再保团队分,接下来pk的人数只会越来越少,团队高分个人低分有什么用呢?安蓝姐发挥得不是很好吗?可是她还是被淘汰了,就因为她戏份少、个人评分低才会被淘汰,维持现状我们是撑不到决赛的。”   顾晏津愣了愣。   桌尧说的他们下午刚讨论过,不过顾晏津的想法还是先保团队分,他们队的学员实力其实不差,但拎出去和其他组单独比较还是很难的,他不觉得这堆草台班子能走到最后,但综艺的结果并不是赢得第一名的人才是赢家,反而拧成一股绳用出色的演技和奇妙的化学反应让观众看到这个团队,后续不管留下还是淘汰,其实都已经是赢。   这些话他没有在摄像机下说出口。   金安蓝的淘汰确实是一场意外,因为机制和分数的问题导致有一个表现没有她出色但总评分略胜一筹的演员抢到了最后一个晋级位,金安蓝就只能遗憾淘汰。   但顾晏津相信,或许她淘汰的效果会比留下的效果要更好,老天爷可能会辜负努力的人,但观众不会。   这就跟押宝一样,观众们在这么一群混子里面沙海淘金,好不容易淘出来的金子就这么被淘汰了,情绪自然愤怒且高涨,线下只会带来更多话题度。   当时大家都认同他先保团队的方针,举手投票时都是全票通过,顾晏津完全没想到桌尧此时会提反对。   其实也很正常,从他的角度考虑是想积攒路人缘铺更长久的路,但播出效果这些在桌尧这里是很未知的,对于未知的东西有恐惧畏惧情绪很正常,他自身水平并不差,想走得更长远、想要更多的曝光并没有错。   “桌尧,你先别激动,后面不是还有一场复活赛吗?而且安蓝完全是意外,她的表现我们都看在眼里,我相信她的水平再加上我们手里的票数是完全能把她救起来的。”   “向文,那是最后一场复活赛,在这之前我们还要淘汰一轮呢,你说下一个会是谁?可能是我,可能是你,可能是文乐也可能是杭笑姐,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是说如果,下一场pk你对上张小岩,到时候你被淘汰了,到时候要怎么办?”   “……”   会议室安静了下来,没有人回答。   如果能不淘汰那当然最好,但如果要二选一,大多数内心的声音还是倾向于自己,这很正常。人性是经不起考验的,在这之前大家还能维持和和美美团结奋斗的氛围,但只要有一个人心不齐,那后面只会暴露更多的问题。   杭笑试图打圆场,“其实桌尧说的我也能理解,也不是不行,只是我们这样私自决定是不是不太好……”   吱呀一声,门打开的动作难以掩饰,桌尧下意识抬头看去,看到来的是顾晏津时,心里猛然一跳。   其他人也是脸色各异。   顾晏津扫了眼角落的摄像机,发现都是关闭状态。他收回目光,从桌尧身边走过,抄起桌上薄薄的笔记本。   “电脑落下了。”他神色如常,“你们继续。”   没人敢接话,谁也不知道顾晏津什么时候来的,都心虚。   “哦对了。”顾晏津看了一圈,见他们还是沉默,主动开口道,“你们刚才说的方案我听着挺好,其实我也只是做一个辅助作用,具体能走多远还是要看个人。”   “我这段时间也挺忙的,有些事你们可以试着自己决定。”   最后,顾晏津还是给大家都留了面子。   桌尧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杭笑低着头抠指甲,不敢答话,心里隐隐佩服顾晏津此时的镇定。要是她发现有一堆人背着自己说坏话、生气是生气,但骂几句转身就走了。   在这个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圈子里,非要戳破那层窗户纸只会让她多一个敌人,没其他的好处。顶多拉个黑名单躲着点,实在躲不过去就长个心眼、防止背刺。   但顾晏津不会在意少一个朋友还是多一个敌人,这不是宽宏大量,而是根本不在意。他对这些人这些事一向泾渭分明,只有在他圈子里的人才会被他惦记,而不在这个圈里的人工作一结束,基本上再无交集。   都只是过客,自然不必再在意。   所以怎么打怎么闹都行,但前提是没影响工作的进度。   至于桌尧,他有他的私心,顾晏津可以理解。说到底这本来就是个pk节目,你争我抢地“厮杀”才是正常的通关方式,反而是顾晏津这种不走寻常路的混在其中显得格格不入。   但也没什么关系,人活在世最忌讳的就是过度帮助他人、甚至想指导别人的人生,其实大多数时候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到最后还弄得彼此都不愉快,何必呢?   他不喜欢做这种多余的事。   顾晏津拍拍屁股转身走了,留下屋里的人兀自尴尬。 第39章   那晚过后, 邵庭阳没有联系顾晏津,只是在休息期间发现了一个对方打来的电话,但因为当时他在忙,所以错过了。   他看了很久, 没有回拨。   话虽然已经说得清楚明了, 但邵庭阳的内心依旧一片迷茫。   对顾晏津、对未来、也对他自己。   他说对方的唯一要求就是装也装得爱一些, 可是不爱的人不需要装, 他已经分辨不清顾晏津对他是依赖、是习惯还是爱, 但好像从始至终, 真正离不开放不下的那个人一直都是他。   凭心而论,顾晏津确实不算是个很好的结婚对象, 他性格冷淡毒舌、忙起来就什么都不管不顾, 就算做他的爱人地位也远远不及他的工作重要, 他习惯独来独往、畏惧于处理人际关系,所以很多时候常常需要别人去迁就。   在遇见之前,他从未想过会有一个人, 会占据着这样举足轻重的位置。   就像是遇到了一片暴雨天还在水面流浪的浮萍,那么多人都看见了, 但伸手去捞的人所剩无几。可一旦想要伸手握住,就会发觉手臂也随之沉入水底。   这时候才彻底明白, 那只是一株漂泊无依的浮萍,不是王莲,可以稳妥地托起两颗心的重量。   不是没有过怨恨, 但怨恨除了增加隔阂之外毫无作用。   邵庭阳审视了自己的内心,发现无论如何,他还是不想失去顾晏津。   那不是一个可以随随便便说舍就舍得的人,他尝试过一次, 但最后发现自己不仅没有得到想要的,还即将全部失去。   于是最后的愿望就只是回到原点。   让一切都回到原点吧,兜兜绕绕猜来猜去,到底是在谈恋爱还是在赌.博?谁先低头不重要,谁先认输也不重要,他在乎的只是现在。   只要现在能好过一些就好。   ·   第二天是周六,节目组安排的早上九点半开始直播,但实际上他们要从六七点就开始准备,有些艺人要早起化淡妆,有些艺人因为行程紧张已经离开了横店、需要远程连线,除此之外现场的灯光镜头调试、场景道具这些都要检查。   邵庭阳一大早就起来了,在片场对流程。其实流程单一早就给他发过,这会儿也只是确认下细节。   “邵老师黑眼圈好像有点重。”Pd看他脸色不太好,顺口关心了一句,“昨晚没睡好吗?”   邵庭阳含糊应了一声。   昨天一整天他都没联系顾晏津,在片场时也尽量避开,除了那通没有接起的电话外几乎没有交集。虽然确定了彼此冷静一段时间,但邵庭阳心底还是泛起了难掩的焦虑。   顾晏津给他打电话,难道是想说什么?不,他那个性格不可能这么快就有回答,搞不好现在还在纠结。还是说,找他有什么事?但既然只打了一个就挂了,想必也不是特别着急。   最大的可能还是他昨天本来已经下了某种决定,但是在那通电话后又犹豫、迟疑了。但这就像是潘多拉魔盒,邵庭阳没办法赌他原本的想法是好是坏,也下意识地不愿去想那样的可能性。   抱着这样的想法,他失眠到凌晨两点,朋友圈的动态翻了个遍,最后也没放下手机,而是这样捏着昏睡了过去。   早上起来,顾晏津也没有给他发短信。   邵庭阳自嘲地笑了笑,心不在焉地继续看着单子,直到Pd提醒了他一句:“邵老师,好像有电话打进来了。”   他低头一看,发现是小张打来的电话。   小张最近和他联系频繁,大多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事,但因为和顾晏津有关,邵庭阳不是特别忙的时候都会接。   有时候想到他们中间还有小张这个线人作为纽带,他心里也能宽慰一些。   他刚要接,电话却又挂断了。   邵庭阳顿了顿,神色自如道:“可能打错了。”   Pd也笑着点点头。   然而不过几秒,新的铃声再次响起。   邵庭阳的表情也从疑惑转到皱眉,神色凝重起来,他意识到可能是出了什么问题,这一次迅速接起,“喂?”   几秒后,他的脸色瞬间变了。   ·   邵庭阳赶回酒店时,顾晏津的房门紧闭着,他敲了两下,里面就传来防盗链晃动的声音。没过一会儿,门打开一条小缝,等他进去后又立马关上。   邵庭阳进屋扫了一眼,摘下口罩时呼吸还有些急促。   “怎么回事?”他问。   小张左手还在打电话,脸上拧着眉,写满了焦急。等门重新锁上后,她打了几个手势,示意邵庭阳跟着他进去。等走到卧室门外时,电话也终于结束了。   “早上打了好几个电话都没接,我怕误了时间就拿备用房卡刷开了,结果进去后发现人一直昏睡着,怎么喊都喊不醒。”   她脸上的焦急和茫然没有褪去,但手上却很伶俐,拧开房门带邵庭阳进去,“现在也不知道具体什么情况,我怕别人知道在外面乱传,也不敢和谁商量……”   她话音未落,邵庭阳已经快步走进去。   窗帘紧闭着,只剩下从缝隙里透进来的朦胧的光,房间里一片昏暗。   顾晏津躺在床上,被子把他掩得严严实实,只剩下一张瘦尖的脸。   邵庭阳打开床头的小夜灯,昏黄的光线都遮不住他苍白的脸色,邵庭阳伸手去摸,发现额头和脖子上都是冷汗,抚摸他的皮肤时,甚至能感受到一串细密的颤抖。   邵庭阳伏下身,听见他的呼吸有些急促。   “晏津、晏津。”   他喊了两声,但对方就像是被梦魇住一样,完全听不见他的声音。   “我来的时候就只是睡,后面突然发起抖了,怎么喊都喊不醒。”小张看得紧张,“给他量了体温,有点低烧。”   “叫医生了吗?”   “我给剧组的随行医生打了电话,他说马上就过来,但因为不确定是什么情况,还是建议先送医,以免耽误病情……”   邵庭阳沉默片刻,顾晏津这次的情况很像是之前唐遥说的应激,但是症状又略有不同,区别是唐遥有对应的经验,而他对此一无所知,没办法拿一次的经验赌以后。   邵庭阳垂下目光,听到顾晏津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在这几秒间,焦虑和担忧逐渐压过了前者,他果断下了决定。   “他的证件应该都在背包或者行李箱里,你去收拾一下,医保卡实在找不到身份证也行,顺便拿瓶矿泉水。我给他穿几件衣服,等下就开车去医院。”   小张闻言,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   她还真的挺担心邵庭阳不愿意,毕竟像他们这样的公众人物,有点风吹草动都能被营销号和各大媒体拿来大做文章,如果到医院发现只是个小感冒,这一系列动作难免要被骂是哗众取宠、大做文章。   但要是真出了什么事情,这也不是他们和随行医生能承担得起的。   两人便分工行动,小张出去收拾重要证件,邵庭阳拉开被子把顾晏津抱了起来,现在也顾不上整洁了,套个外套就行。   车就在楼下等着。   影视城附近就有医院,叫救护车还要等他们来回,远不如自己开车方便。   然而他刚把人抱起,顾晏津就猛然挣扎了一下。   “放、放开……”   邵庭阳没想到他生病还有这样大的力气,一时间没防备、胳膊扫过时被打了一下。此时他也顾不上脸颊边隐隐的痛了,眼疾手快把人托住,才避免摔到地上的局面。   “听话!别乱动。”   邵庭阳抓起一旁脱下的风衣刚要裹到他身上,就看见顾晏津原本紧闭的眼睛睁开了半条小缝,床头的夜灯散发出柔和的黄色灯光,照亮了这一角,然而他的发丝刚好挡住了投在眼角边的光线,只剩下一片朦胧。   邵庭阳拨过他被汗打湿的头发,才看到他眼底慢慢回拢的焦距。   那目光望着他很久,分不清是不是在出神。明明只度过了几秒,但邵庭阳却好像度过了一个世纪一样。直到他看见那双干涩的唇上下碰了碰。   “邵庭阳……”   他轻轻吐出这三个字,像是疑问,像是确认。   那一瞬,邵庭阳就像是拔河的选手终于听到了比赛终结的铃声,瞬间卸去了紧绷的力气,他松了口气,难以言喻那一刻的心情,只能不停地搓着他冰凉的手,或是去抚摸他浸满汗的额头。   “是我,是我。”邵庭阳语气难掩担心,“你到底怎么了?不舒服怎么不早点打电话给我?有没有哪里难受,呼吸得过来吗?”   话音落下,被他握住的那只手忽然开始发起抖来。   邵庭阳注意到,立刻握在手心。   “怎么了?是不是冷了所以发抖?”他往手掌里吹了两口热气,尽管自己的手也因为惊惧而发冷发麻,“我没有怪你的意思,只是想说,你有哪里不舒服要说出来,不要总是瞒着这个瞒着那个……”   说这些话时,邵庭阳忽然想起那个未接的电话,会不会那个时候顾晏津就已经不舒服了所以才给他打电话。只是他当时没接、或许顾晏津过去了那个阶段后也没当回事,于是就这样错过了。   其实他心底也知道可能性不大,顾晏津不擅长打理自己的生活,小张几乎是从他起床到他下班回酒店休息一直在身边陪伴,如果有发生什么,那他早就接到小张的电话了。但即便如此,他心中还是忍不住猜想和愧疚。   或许小张也没有注意到,又或许顾晏津根本没有让她发现……   “好冷、好冷。”他喃喃地道,“录制——”   话没说两句,他忽然咳嗽了起来。   邵庭阳赶忙去拿空调遥控器,然而看到屏幕数字时他目光微微一凝。   23度,制热。   今天天气不太好,他来的路上还下了小雨,气温随着冷雨降了好几度,今早起床去片场时他也觉得裸露在外的皮肤被吹的微凉。但卧室是封闭空间,既然开的是制热,这个温度室内应该不会冷才对。   邵庭阳的拇指在开关键处犹豫了几秒,最后还是把空调温度调高了两度。他用被子把顾晏津裹得严严实实,这样层层叠叠下,顾晏津发抖的反应却没有改善多少,好像和他生活的不是同一个空间。   邵庭阳颇感棘手,手足无措时,小张在外面敲门,问有没有换好衣服。   不能再耽误下去了,他打算实在不行把司机叫上来,一块儿把人抬下去。酒店还有一个后门,再戴个口罩,降低被狗仔拍到的概率。   “晏津,起来吧,我们回家。现在就回去。”   顾晏津在这件事上一直有讳疾忌医的毛病,之前邵庭阳可以等,等他愿意坦明的那天,但是现在他等不了了。   如果直接说去医院看病,恐怕又会被他拒绝,邵庭阳索性没说实话。   “听话。”他把人抱起来,“回家休息。”   ·   邵庭阳断断续续说了许多,但顾晏津始终听不清他在说什么,耳边只剩下嗡嗡的低鸣声,和尖锐刺耳的耳鸣不太一样,他一度以为这是濒死的信号。   窒息、发麻、心悸的感应渐渐过去,但随之而来的是头晕、飘忽的失控感。   紧接着邵庭阳说的话他一个字都听不清了。   “不行。”他忽然道,用呓语的声音重复,“我动不了、我走不了……”   他甚至听不到自己的声音,只能看到邵庭阳惊愕的表情,四肢好似失去了知觉,动一下,只剩下尖锐的刺麻感。那一瞬间,他忽然生出一种比刚才更剧烈的恐慌,甚至意识不到自己在做什么,“我、我呼吸不上来——啊!!”   他的声音太大、充满了惊恐,小张原本在外面收拾背包,听到动静被吓得跑回来狂敲门,大喊怎么了。邵庭阳反应过来,赶紧去掐他的人中,在顾晏津的叫喊声中大吼着让她去拿热水和毛巾来。   或许是掐人中起了作用,又或者是别的,总之顾晏津的失常并没有持续太久,很快就安静了下来,但依旧发抖,神经质地重复念叨着。   邵庭阳一边用热毛巾给他敷脸和脖子,一边俯下身去听他说了什么。   然而他听了很久,发现都是些没有逻辑的话,一会儿说自己起不来了,反反复复提到录制;一会儿说自己好像要死了;一会儿又说他在往下掉。   这些正常状况下他从不会说的话,在此刻说出口,越听越让人心惊。   如果说刚才邵庭阳还犹豫过,那现在已经无比坚定就医的想法了。顾晏津这次的状况显然比上一次还要严重许多,甚至出现了耳鸣等等症状,不知道是不是有其他原因。   现在的问题在于怎么带他去医院,要说把人绑着按着开车带过去也不是不行,但那样动作太大,邵庭阳担心会加剧他的反应,现在看来,可能先叫救护车过来,或许医生打一剂镇定后再带走会好很多。   邵庭阳定下主意,正要让小张去打电话叫车——顾晏津如果听到他在一旁打电话恐怕反应会更激烈,这时,门外忽然响起门铃声,两人都愣了愣。   门铃声响了停,停后又响两声,这次更显急促。   这个点按这么急的铃声,应该不是客房服务。   邵庭阳给了小张一个眼神,她点点头,快步过去隔着猫眼看了一眼,门外站的竟然是前不久打过电话的王医生!   她喜出望外,“邵哥!王医生来了!”   邵庭阳正为怎么把人带去医院而焦头烂额着,王医生的到来简直是瞌睡了发现旁边就有枕头,他立马道:“快让他进来!”   小张打开门,医生下身还穿着一条睡裤,身上披着一件灰色的长外套,头发被吹得乱七八糟,不修边幅的模样。   显然是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就赶了过来。   此刻也顾不上寒暄了,一进屋,小张就火急火燎地领着他往里面走,一边走一边问:“王医生,刚才我给您打电话您怎么不接呀,还以为您来不了了呢。”   剧组一共有两名随行医生,今天拍摄任务轻,本来只有李医生值班,小张打电话到他那儿,谁知道今天有位嘉宾头痛发热,李医生正在帮忙看诊,抽不出空来。她只能又转而打给正在休息的王医生,王医生听说情况后马上表示会赶过来。   邵庭阳过来后,临时决定开车去医院,小张原本想跟王医生说一声省得他白跑一趟,没想到这电话没打成,加上情况紧急,她也就没再执着联系。   没想到正是因为没接通的这通电话,局面才这么快有了转机。   邵庭阳给顾晏津擦完脸,也赶忙走出来迎接医生,屋里开着空调,是正常人都觉得闷热的温度。王医生出了一脑门的汗,也顾不上这个了,一边脱外套一边说:“出来得急,忘了带手机,我听你说那情况挺紧急的,也顾不上回头了,直接让司机开了过来,这会儿他还在下面等着呢。”   说着,拍了拍随身的医疗包。他来得匆忙,手机都忘记带上,但医疗包却没落下,要不然那司机也不肯放他走。   之前电话里的情况小张已经和医生说了一遍,之后的事邵庭阳也在,再说这里也有他们看着,邵庭阳便让她赶紧去付车费。   到了地方,王医生先打开医疗包,里面听诊器、血压计、血氧仪、体温计、手电筒、血糖仪等等一应俱齐。   邵庭阳虽然焦急,但也忍住了问问题,站在一旁以免妨碍他检查,医生先是听了听心跳,又问过往病史,他都一一回答,听完后又是量血压血糖。   医生看过之后,心里有了数。   顾晏津没吃早饭,再加上一直出汗,身体发冷还说头晕,邵庭阳原本以为他的血糖应该比较低,却没想到测出来血糖还略微高于他的日常水平。   王医生一直不开口,邵庭阳忍了一会儿,终于问:“医生,这到底是怎么了?严不严重?要不要先送急诊?”   “是有点严重,但我的建议是能在这儿解决就在这儿解决,实在不行再送急诊。”王医生说,“强行带他离开环境,可能加剧他的恐慌症发作,到时候可能会出现一些更激烈的反应。”   话音落下,邵庭阳愣在原地。   “……恐、恐慌症?”他不确定地问。   “是的。”王医生看出他的疑惑和惊惧,安抚道,“其实恐慌症很普遍,比如有些人坐飞机的时候会突然无法呼吸,心慌发抖,这就是恐慌症的表现,只是没有接触过的人不太了解罢了。”   其实要他看来,顾晏津的问题恐怕不止是这个,但眼下的病因是惊恐发作,病患和家属目前担忧什么就优先解决什么,之后的事等缓过来了再慢慢说。   果然邵庭阳松了口气,心里对这个莫名其妙的病症的恐惧也减轻了一些,小心翼翼地问:“您说能在这儿解决就在这儿解决……那现在有什么方法吗?要不要吃点药什么的?还是说等他自然而然过去?”   说到后面,他甚至有些语无伦次。   王医生见惯了这种情况,没有反驳他:“是要吃药,不过现在不着急。你先去冰箱拿几块冰来,再找一个塑料袋。”   邵庭阳闻言,赶紧去取冰。   厨房的冰箱里就有制冰机,邵庭阳找了个杯子,接了满满一大块冰,握着玻璃杯的指尖被冻得微微发白。接完冰,他又翻箱倒柜,找了两个干净的袋子,赶紧给王医生送了过去。   王医生让他往顾晏津的手里塞几块冰,然后又把冷水打湿的毛巾挤干净,裹上冰放在顾晏津脖子周围,现在并不是暑热天气,陡然碰到冰,正常人都会被刺得一激灵,顾晏津却只是畏缩了一下,呼吸依旧急促,不怎么挣扎。   见状,王医生又让邵庭阳把他扶起来,然后手指钳住他的下巴,也不知道是按了哪里,顾晏津昏昏沉沉的竟然张开了嘴,王医生当机立断把手伸进去一顿抠——   “!!!”   这一指头下去,是个人都想吐,大概是他力气不小,顾晏津反应更剧烈一点,王医生便稍微撤了一点,等他平复后继续抠嗓子。   “呕——”   邵庭阳看得一阵心惊肉跳,忍不住地心疼。但这办法却立竿见影地有效,王医生收回手后,顾晏津剧烈地咳了好几声,脖子都咳得发红了,但呼吸却肉眼可见地平复了下来,双眼也渐渐有了焦距。   王医生擦了擦手,把塑料袋打开往里面吹了两口气,使其鼓胀起来,然后再递给他,“戴上,慢慢呼吸,短吸气、长吐气,不要做反了。”   顾晏津却好像还没有缓过来一样,靠在邵庭阳肩膀上呆呆地看着他。   “放心吧,有我在这儿呢,你暂时死不了。”王医生催促道,“照我说的做,对着塑料袋呼吸,马上就能平缓过来。”   邵庭阳也跟着紧张起来,下意识地屏住呼吸紧盯住他,担心顾晏津叛逆心起并不听医生说的什么。但让他意外的是,停顿几秒后,顾晏津竟然真的抓住那个塑料袋,缓慢地开始吹气了。   太不容易了!!   那一瞬,邵庭阳简直想大喊一声,发泄一下激动又紧张的情绪,但担心吓到他又引发其他意料外的效果,只得忍住了。   “做得不错嘛。”和他相比,王医生的反应就淡定很多,“来,加点难度,现在开始吸气四秒,屏气七秒,再长吐气八秒,我来帮你数,一、二……”   趁着这空档,王医生对他说:“再去接一杯冰来。”   邵庭阳不敢耽误,在顾晏津背后塞了一个靠枕后马上去厨房接冰,冰铲铲动冰块时他听到医生在房间里均匀数数字的声音,想象着顾晏津在医生眼皮底下均匀呼吸的模样,他因离开而产生的焦虑心情渐渐安定了许多。   或许只是情况紧急一点,但并没有想象中严重,看王医生那么淡定,想必是没什么事了。   “冰来了。”   王医生停下了声音,用另一只手从冰杯里拿了两块继续放到顾晏津手心里让他捏着,借着把杯子递到他面前,“好了,你现在可以对着这个杯子呼吸,要是还觉得难受,就自己拿两块放在嘴里。”   顾晏津静默地握着杯子,一言不发,好像和平时正常的时候没什么不同。   但邵庭阳听到他在冰杯附近规律的呼吸。   “恐慌症发作时间不会太久,也就几分钟到二十来分钟的时间,如果心理上没有对抗焦虑恐慌的力量,就可以通过这些外部的手段去控制,久而久之形成习惯。当你意识到安全或者有办法的时候,就不会再恐慌了。”   这会儿终于有空,王医生得以给这个糊里糊涂的家属普及基础的自救措施,邵庭阳听得认真,其实他还想问一问上次顾晏津发作时的情况是不是属于恐慌症,但又担心他听了心里会不好受,就只能先憋在心里。   说着,王医生问:“你们有阿普唑仑之类的药物吗?”   “??”邵庭阳一头雾水,“什么?”   王医生却没回答他的问题,只看着病人,“或者□□、劳拉西泮,有开过吗?”   在邵庭阳疑惑的目光下,顾晏津不能再闻而不答。   “……有阿普。”他的声音很哑。   邵庭阳便明白了。   不是低血糖,不是心悸感冒,这些顾晏津都知道。   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他早就经历过好几遍了。   邵庭阳去客厅找到了他随身携带的包,在包的夹层里发现一板吃了一小半的药片,铝箔完整的地方清晰地写着□□几个字。   他打开手机想搜索一下这个药的作用,但又觉得没必要。   说不出那时的心情。   失望有、伤心也有,但现在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   邵庭阳拿着那板药片回到房间的时候,顾晏津垂着眼没有看他。   医生看了眼药片盒子,说现在可以吃一颗,邵庭阳抠了一片拿给他,顾晏津接过后也没有要水,直接咬碎了冰、就着冰渣把药片吞了下去。   “一天一片,先吃一个星期。”   邵庭阳在一旁问:“只能吃一个星期吗?能不能再开两盒?”   他本意是防止下次恐慌症发作的时候身边没有药,然而王医生却像看白痴一样看着他,“精神类药物是能随便再开两盒的吗?要不要干脆开一车的量给你啊?以后天天吃这个,饭都不用吃了!”   “……”   邵庭阳莫名被医生骂了一通,只得闭嘴。   他这儿刚安静一点,顾晏津却开了口:“我不吃这个。”   两人的目光都投向了他。   医生对他虽然没有那么疾言厉色,但也不算好言好语,“你不吃可以,但你这个情况要去医院看病,不要讳疾忌医,到时候医生让你吃什么就吃什么。”   顾晏津重新垂下目光,一副拒绝沟通的模样。   医生和邵庭阳交换了一个眼色,邵庭阳掏出手机,“辛苦您了,本来这个点您应该在休息的,这笔出诊费就不走公账了,我们私下出。”   两人说着说着往外走,出卧室后,邵庭阳关上了门。   这时候,才能说些之前不方便说的话。   “这个药副作用比较大,嗜睡,乏力,头晕,记忆力衰弱,也有些病人会有失眠的症状,你等下多看着点。”医生知道他想问什么,“我看他这个情况恐怕不只有恐慌症,还是建议你早点带他去医院查一查。”   邵庭阳心一沉,即便是隐隐有了些猜测,但还是不死心。   他把上次的状况叙述了一遍,问:“您看这个也是因为恐慌症吗?”   “这个,如果病人能明显感觉到呼吸不上来、恐惧死亡,手脚发麻出汗,心悸等等状况,大概率就是,否则也可能是其他原因引起的。”医生谨慎道,“当时没有检查过的话,那现在也不能直接断定,不过精神类病症都有相似之处,我看他这个情况还是有点像抑郁……”   ……抑郁症吗?   邵庭阳的心情更加沉重,几度开口才发出声音。   “他、他平时也看不出来抑郁什么的,就是和正常人一样吃一样睡,工作的时候也很积极。”他搜寻着脑海里过往的记忆,心中极力想辩驳什么,但又升出一股无力感,“就是昼夜有点颠倒,还有低血糖的毛病……”   王医生倒也不反驳他,只听他诉说一些过往的情况,时而在他快偏题的时候打断、把话题扯回来。   其实他说的“昼伏夜出”、“工作时特别拼命”、“平时在家就懒懒的、也不喜欢出去交际”,这些都是很典型的症状,王医生心里有隐隐的猜测,但盲目的给答案是对病人的不负责,也是对自己的不负责,他只能道:“术业有专攻,我毕竟不是心理医生,还是建议你们去专业的地方做个检查,也能安心一些。”   邵庭阳失落地点点头,转完出诊费,又道:“王医生,这方面我也不太了解,您有没有认识的专业不错的医生能介绍一下呢?”   这个好办,王医生爽快地应了下来,两个人交换了联系方式。   等把医生送出去后,邵庭阳回屋看了眼顾晏津,他没有再用冰了,杯子放在床头柜上,又缩在被子里,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侧影。   邵庭阳看着看着,觉得他实在可怜,但又忍不住地恼恨。   他走过去,把他的肩膀扳过来,在顾晏津吃惊又愤怒的眼神里观察他呼吸的频率,又摸了摸脖子上的脉搏,确认一切正常后才把他放了回去。   “你包里还有一板没开过的,我先帮你收着,你要是难受就喊我。”   说着,邵庭阳把药片放在床头,离开了房间。   顾晏津维持着背对卧室门的姿势许久,紧绷的肩膀才慢慢塌了下去。   ·   王医生走后没多久,小张就打来了电话。   她说下去交完车费后接了几个电话,虽然是有意给他们留空间,但也确实是有要紧事。   导演他们联络不上邵庭阳和顾晏津,就只能联系她,眼看时间快到已经急疯了,小张只能擅作主张给顾晏津请了假,顾晏津的工作狂名号是剧组人尽皆知的,他的助理说病得起不来上不了班了,一下把节目组吓一跳,原本还很强硬的语气马上和缓了下来,问是什么病、又问严不严重要不要派医生,把她烦得不行。   最后好说歹说,就算是糊弄了过去。   邵庭阳想到这件事也是一阵头疼,但既然这会儿有空,就顺势解决了。   本来顾晏津不参加也是小事情,副导演跟他说直播这件事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顾晏津不参加的PlanB,等下发个通知安抚一下观众就好。   现在麻烦的是顾导这边可能离不开人,但直播那边也缺不了邵庭阳,而且直播嘉宾名单早就放出去了,这会儿放鸽子恐怕会引起不满,到时候观众和粉丝的怒火全都冲节目组去了,这可是得不偿失。   副导演也看得出他和顾晏津关系不一般,这时候非要他赶过来上工也不现实,便商量能不能缩短直播时间,让他晚半个小时来。   邵庭阳也没想让他们为难,既然顾晏津状态好了一些,离开半个小时应该不是很要紧,他离开后也会让小张来继续照顾,于是便答应了。   至于舆论风波的事,等会儿工作室内部下发一个通知,和大粉那边沟通一下,回头再单独做一场直播、录制几个视频,应该就能解决了。   邵庭阳挂了电话,又打给小张,让她带一份早餐回来。小张回答已经买好了,包子豆浆南瓜粥,订餐的时候不知道医生还在不在,就干脆点了四份。   这么一通折腾下来,是个人都身心俱疲了,不吃点东西不行。   邵庭阳挂断电话,松了口气,只是心里有一块还是空落落的。   不疼,只是时不时地想起,就有些难受。 第40章   制作组接连打了好几个电话来催, 此外他还要和经纪人联系处理相关的事宜,邵庭阳忙得手机就没放下来过,还抽空给顾晏津倒了杯热水。   顾晏津背对着他缩在被子里,安安静静的, 邵庭阳特意绕过去看了一眼, 两只眼皮耷拉着, 已经昏昏沉沉地睡了。   他看了几秒, 就被忙碌的电话铃声叫走了。   没过多久, 小张带着一身冷空气和热气腾腾的早餐推门回来。   这一天也把她折腾得不行, 邵庭阳不敢想象,如果没有人察觉到顾晏津的状况, 再晚一个小时, 那时又会是怎样。不管如何, 有她在邵庭阳也能放心许多。   虽说导演组那边帮忙减了直播时间,但不意味着他真的可以踩点去踩点回,在观众看不到的地方还有许多调试和准备工作, 这些是所有人的努力,不是能轻易减去的。   他叮嘱了几句, 就匆匆忙忙地走了。   小张看他走得匆忙,还给他塞了早点, 只是邵庭阳一点胃口都没有,满脑子想的都是这件事,在车上的时候搜索A市有名且隐私性高的心理医院。   干他们这行心理素质和专业水平一样重要, 不止是明星,化妆师经纪人导演编剧这些压力也不小,抑郁症焦虑症Ptsd或者进食障碍都屡见不鲜。   其实医生这种事问同行是最靠谱的,司空见惯的事, 别人不会少见多怪,也不会像社会压力那样过多苛责轻视,反而私下里还会分享不错的医生或者其他资源。   但放在顾晏津身上,效果就大打折扣。   顾晏津入行那么多年,在邵庭阳还是个傻里傻气的大学生时,他就已经在圈内是有名有姓不愁没戏拍的存在了,《冬旅》播出后,他手上握有的资源更是拿到手软。钱能解决大部分问题,顾晏津没有解决的问题,恐怕也不是他轻易找两个朋友介绍的医生就能解决的。   但无论如何,连试都不试,他难免心有不甘。   ·   小张买了四份早点回来,谁想到王医生不在,顾晏津已经睡了也吃不上,剩下三份在桌上摆得满满当当,她努力吃了两份,把顾导爱吃的都留了出来放在冰箱里,然后开始在客厅打扫、收拾残局。   过了半个多小时,她隐隐约约听见卧室里传来什么声音。   是顾晏津在叫她。   她赶忙走进去,顾晏津已经坐了起来,背后靠着酒店的枕头。   他刚补了一小会儿觉,脸色没有刚才那么苍白了,只是精神还是不大好,看着就是一副还在生病的模样。   “你先回去休息吧。”他缓缓说,“我没什么事了。”   小张愣了愣,“可是……”   邵庭阳让她在这儿待到他回来为止,但就算他不说,小张也会留下来的。顾晏津刚才那情况着实有些吓人,她虽然不是医生,但总能照看一些。   “我的身体我心里有数,吃了药就没事了,你回去吧。”   小张还想找个理由留下,但顾晏津还是那套说辞,态度很坚决。   其实他的想法小张也能猜到些许,之前她做手术时家人不在,只有男朋友在身边照料她,又因为伤口在身上一扯动就痛,吃喝拉撒几乎都要别人搭把手,如果他不在身边,她就连起身去倒杯水都做不到。   虽然对方没有抱怨,但不得已把脆弱难堪的那一面展露在在意的人面前,那种滋味或许只有自尊心强的人才能感同身受。   亲近的人都是如此,更不用说顾晏津面对的是剧组工作的同事和下属了。   她想了想,说:“我在隔壁开一间房休息,要是有什么事你打电话给我,我就过来了,你看这样行吗?”   她不能真把顾晏津一个人扔在房间里,不说自己的良心过不过的去,邵庭阳要是知道了肯定会跟她问责,但说到底顾晏津才是她名义上的老板,要是顾导把她开了,邵哥估计也没什么办法,总之两边都不能得罪。   她盘算了一下,就在旁边订个房间,等会儿随便找个送水烘干的借口进来看看情况,反正她有房卡,顾晏津也拦不住她。只要熬过这一个多小时,邵庭阳回来了,她这差事也算是完成了。   顾晏津沉默片刻,大概也是想到她在邵庭阳那边不好交代,便没再说什么。   小张给他倒了杯热水,临走前顺带把顾晏津的身份证也给顺走了。   她可是听小天说过顾晏津和家里吵架气得什么都没带走空着口袋走了好几里地的事迹,未免节外生枝,身份证还是交给她保管吧。到时候要是问起来,就说原本是打算去医院用的,也能糊弄过去。   演员助理住宿都是剧组统一订好的,她要另外开只能自费,但也不是没有别的办法。   前台核对她的证件信息的时候,小张趁着空隙给邵庭阳打了通电话,诉说了刚才的情况和自己临时的处理办法。   邵庭阳微微沉默,情感上他并不满意这个结果,但理性上他也知道顾晏津那个脾气,小张确实已经尽力了。   “你那间房订到节目录制结束,录制的这段时间你就住在他隔壁,这样有什么事也方便照应着。”邵庭阳道,“这几天先辛苦你了,月底工资给你多结一倍,出勤车费、吃住费这些你整理好、带明细找小天报销。”   助理的房间都是下面几层的标间,也说不上好不好的,演员导演们住的则是带厨房书房客厅的套房,隐私性更好、也更安全,缺点就是助理和演员之间距离隔得有点远,不像住在隔壁敲个门就到那么方便。   “没问题,这是我应该做的。”小张马上道,“我等会儿再找个理由进去看看,要是有什么事我立马打电话给您。”   当生活助理是辛苦点,但世上多得是辛苦没钱挣还没尊严的工作,要是辛苦就能换来对等的报酬那真是太好了,她不仅不会仇富,还会烧香拜佛、真心祈祷两位老板百年好合,保佑她挣够窝囊费提前开始养老。   邵庭阳道:“你打电话我也接不了,有时候就发短信吧。”   直播期间手机都要静音,但震动是可以的,他把手机放在贴身的口袋里,小张有什么消息他也能第一时间看到,就不用等小天转述了。   “好的好的,那我不打扰您工作了。”   挂了电话,小张接过新的房卡,回电梯的路上已经打开了美团,开始搜寻附近美食餐厅有没有味道好且适合病人吃的营养套餐,距离不是问题,点个跑腿就送到了,关键是看顾导喜不喜欢。   只要过了他这关,那其他的都不是问题。   反正都有人报销。   ·   顾晏津完全没有胃口。   王医生抠的那两下感觉胃酸也跟着涌了上来,闷在胸口的苦味让他难受了好久,现在已经过了平时他吃早点的时间,但顾晏津还是感受不到饥饿,胃就像是一个灌满了空气的囊,占据着胸腔的一处位置以免皮肉因空洞而塌陷,除此外什么作用都没有。   顾晏津靠着床背坐了一会儿,等到恢复了一点力气,才慢慢地下了床。   窗帘紧紧地闭拢着,房间里只有天花板点着暖白色的灯光,他拉开一角,刺眼的光线就从外面透了进来,有些晃眼,顾晏津下意识地闭了闭眼睛。   刚到横店录制节目的时候踩的是八月份的尾巴,站在窗外一抬头就能看到明晃晃的天气,不用打开窗户就能感受到那份暑热,不知不觉已经近十月了。   顾晏津拉回窗帘,去客厅打开了他的电脑。   一打开微信,消息就叮叮咚咚跳了出来,梁映唐遥他们的对话框早就被挤到两页开外。   除去日常的工作信息,现在最多的就是节目组各类工作人员的信息电话和视频,不光是微信,顾晏津的手机应该也被轰炸过。   他扶着额头看屏幕,好几秒后才点开其中一个对话框,以缓慢的速度在屏幕敲下字句。   虽然说这场直播只是娱乐综艺的一部分,但又不仅仅是,从很久之前工作人员就开始准备,调节各个艺人的时间、做好统筹安排、构想直播内容、调整宣传方向……这些都不是一日之功。   提前一天请假粉丝和观众还能有个心理准备,不至于太过失望,但偏偏是开播前几个小时突然放鸽子……不管怎么样,今天都是因为他差点造成直播事故,他得承担起这部分的责任。   【今天早上由于身体不适未能及时到场,耽误了大家的进度,非常抱歉,我愿意承担这部分损失。如果后续有补救措施,还请通知我,一定积极配合……】   顾晏津又在工作群里发了一遍,然后点开一个个对话框,开始和相关的人员联系。   不同的岗位也有不同的说辞,有些能现在解决的、发个微博评论互动这种就要在舆论发酵之前及时处理,有些则是后续的商务合作调整、或者是影视联动,这就要看下半年的工作排期,这些顾晏津不能自己一拍脑袋马上决定,就打了个电话,拉了个小群让执行助理去沟通。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之前就堆积的影视合作或者邀约,顾晏津习惯将这些安排到没有行程或者少行程的那天去做,有些还能拖几天,但大部分都已经到了回复的截止日期,都是要今天或者最迟明天上午给出答复的。   顾晏津原本计划直播后的空闲时间可以用来处理,但现在又多增加了不少工作,只能挤时间去完成既定的任务。   唐遥、梁映他们的消息也早就被淹没在一堆堆的微信群里,好在他忙起来失踪不回消息是常态,也没人会莫名其妙地打个电话询问他还健不健在,放置在一旁倒也没什么大问题。   才回了一会儿消息,顾晏津又开始感觉头晕目眩,恶心想吐,这种感觉并不陌生,精神类药物大多都会有这样的副作用。他起身想去冰箱接一杯冰水,然而刚走两步眼前猛然一黑,再睁眼的时候膝盖已经嗑到了地板上,好在胳膊撑着椅子的扶手没彻底摔下去。   他维持着这个姿势好几秒,始终没有力气站起来,就在这时,大门处响起刷房卡的声响。   “嘀嘀——”   顾晏津大脑嗡嗡作响,听到声音只以为是小张回来查看,就没有拧过头去看。   然而几秒钟后,他忽然听到一阵沉重急促的脚步声,随后一双有力的手握住他的手臂——   将他牢牢地扶在了怀里。 第41章   刚下地半个小时, 顾晏津又回到了床上。   再次见面,气氛像两人中间摆了一块巨大的方冰,两两相对、沉默无言。   邵庭阳看他额角还有虚汗、脸色也微微苍白,起身想去拿热毛巾给他擦一擦, 却被顾晏津拒绝了。   这本来只是一件小事, 邵庭阳以往被他拒绝的次数也不少, 他拒绝顾晏津的可能也比想象中的要多。   但就是这样一件小事, 莫名地点燃了他的怒火。   “为什么之前不告诉我?”   “什么?”   “我说你生病的事。”   不是什么大事。   然后邵庭阳反问那什么算大事, 你总是这样, 什么都不和我说。两人又开始翻起旧账。   顾晏津不是很想、也没有多余的精力去重演这样的曲目,于是打回了这个回答及之后可能发生的对话, 但他也想不到回答什么才能不把对话引到争吵争执的方向, 最后发觉唯一的答案只能保持沉默。   邵庭阳等了一会儿, “怎么,又回答不上来了?”   “我现在很累,能不聊这些吗?”   “你累吗?我看不出来。”邵庭阳指向留在客厅还没有合上的笔记本, 平静道,“我没看错也没记错的话, 几分钟前你不是还在好好地处理工作吗?哪里累?”   他说话夹枪带棒的,顾晏津忍了几次终于按捺不住。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什么?”邵庭阳拉住他的手腕、不让他转过身躲避自己的视线, 一字一句道,“顾晏津,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很不负责?对你、也对我。”   在今天之前, 他还希望回到原点、就算蒙着头装糊涂地过日子,总也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哪怕只是欺骗。但现在邵庭阳发现他错了,大错特错、彻头彻尾地错了。   他蒙骗自己将就着过下去就比现在更好, 然而所谓的将就、被美化的过去本身就是一个骗局。   不管是恐慌症还是别的,从一开始他就被排除在外,唐遥知道、梁映知道、顾家人或许也知道,然而就是就是他这个结婚多年的伴侣像个傻瓜一样,一问三不知。   但这不是最让他伤心的。   让他真正愤怒的是,直到现在这个时刻,他才发现顾晏津从始至终都没想过改变,这打击如此之大,以至于他最后一丝自欺欺人、蒙头混日子的想法也被打破了。   顾晏津靠着床背坐得很直,他侧身背对着,大半边脸都藏在阴影里,脖颈处肌肉线条紧绷。   “你还不算说些什么吗?”邵庭阳问。   “……”   虽然早有预料,但邵庭阳还是不免为这沉默和抗拒感到失望。   “是我对你要求太高了。”   他喃喃道,转身想去拿自己的外套,然而下一刻,他就停住了脚步。   “……我没对他们说过。”顾晏津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微微沙哑,“唐遥并不知道具体的情况,只是猜到了一点,我们之间从来没聊过这些。”   那是顾晏津还借住在唐遥家的事情了,没过多久顾晏津就找了个机会搬了出去。唐遥明白了他的态度,之后就也再没提过这件事。   然而他话音落下,邵庭阳神情却没有多少波动,“所以呢?”   他还要感谢对方的守口如瓶吗?   “没有人会希望把自己最不堪的一面暴露在别人面前。”顾晏津垂下眼睑,漠然道,“我是刻意瞒着你,但不是因为你想的那些原因。”   “是吗?”邵庭阳此时此刻最不想的就是弯弯绕绕兜来兜去地猜,索性直接戳破他,“不是因为你自尊心太高、从来不肯依靠别人吗?”   他的话毫不客气,甚至有些锋利。   “你是我带进这一行的,我对你有责任,本来就应该是我照顾你多一些。”顾晏津轻声说,“其实前几年,我一直有些后悔,不知道这样是不是对你好。”   “如果你后悔,我比你更难受。”他喃喃道。   邵庭阳冷淡刻薄的神情渐渐退了下去。   过了一会儿,他说:“这是我做的决定,本来就是我负责。没有什么你对我有责任、该照顾我这种话。”   “你看,换位思考,你也会有这种想法,我也只是自然而然地这么做了。”顾晏津微微笑了笑,只是脸色苍白,让他的笑意看上去有些淡,“其实你总比我想象中成长得更快,不管是为人处世上,还是做一个演员,只是我总是、我总是……”   他有点疲累,咳了两声嗓子,没有继续说下去。   这些话,两个人之前从来没有开诚布公地聊过,大概都觉得都是些幼稚无聊的想法、心里面琢磨两下,就不好意思地掩了过去。   但其实,邵庭阳也是想过的。   记得初见顾晏津时,大夏天时他穿着白衬衫和一条浅蓝色牛仔裤,一手插在口袋里、另一手端着一杯他刚亲手捣的手打柠檬茶,眉眼微垂神情淡漠。   他的样貌不像是比他大四岁的模样,但他坐在那里、一身气质就和青春飞扬的校园和学生都格格不入。   和他接触时,邵庭阳时常陷入一种割裂的纠结,因他脆弱的气质想要保护他、但又因他强硬自我的性格感到自卑。自卑于顾晏津已经功成名就,而他却是一个人海之中最普通不过的学生。   然而顾晏津又何尝没有这样想过呢,邵庭阳过得这么顺遂,自己却有一个破破烂烂不堪提的人生。   才华、光环、财富,这些光环都只是过眼云烟,并不是不可替代的。真正宝贵的东西,在他功成名就时候才发现,自己早就已经失去了。   大概是生病了,人也变得脆弱,很多平时不会说的话在这个时候倾吐时总会轻松许多。   这一番谈话下来,虽然顾晏津并没有承诺什么,但邵庭阳的态度还是柔和了许多。   顾晏津没再说下去,他也就顺势换了话题。   “你说这些,我可以理解为是在示弱吗?”   顾晏津身体微微僵硬了一瞬,他的脸垂得很低,只看得到自然垂下的发丝。邵庭阳看着看着,渐渐消了气,有些懊悔不该这样刺他,但这样一想,却又气,如果不刺他,恐怕等他死了都听不到顾晏津说这样的话。   “可能吧,毕竟我是一个要强、又不肯依靠别人的人。”顾晏津撇过头去,轻声说,“只要你别再张口闭口说那些负不负责的话,那就当是吧。”   邵庭阳听着他的语气总有些想笑,但回过神来,又有些伤感。   “知道了。”他无声地叹了口气,走过去掀开被子一角让他躺下,“等你好了再说,现在先好好休息吧。”   “可是……”   邵庭阳说:“工作上的事我会帮你处理,放心吧,你就休息一天,这天塌不了的。”   顾晏津还要挣扎,却被他按了下去。   灯光昏暗,邵庭阳坐在他床边,轻轻握住他的手。   “我今天不走。”他轻声说,“别怕,睡吧。” 第42章   顾晏津这一觉睡了很久, 到下午四点时他还睡得很沉。邵庭阳不放心,中间进进出出看了好几次,都没把他吵醒。   再一摸,身上也基本不出汗了。   确认没事后, 邵庭阳就把门带上继续工作, 也不去吵他。   直到晚上七点, 小张定完了外卖, 过来送饭门时两人说了几句话, 顾晏津才终于有了几分意识, 迷迷瞪瞪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   等邵庭阳聊完再次进来查看情况时,才发觉他已经醒了。   “……怎么不叫我?”邵庭阳坐到他身边,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说着他摸了摸额头的温度。   还好, 没有发烧。   顾晏津没有说话, 邵庭阳也不催他,过了好半晌,他才喃喃地问:“几点了?”   “晚上七点了。”邵庭阳说, “我看了你手表上的睡眠,这几天都只睡了几个小时, 今天一下睡这么久,头痛不痛?”   睡眠质量不佳还睡太久, 很容易出现头痛胸闷的情况,但邵庭阳没办法叫醒他。   顾晏津不是这几天只睡了几个小时,而是这两个月来都是如此, 超负荷工作下短睡眠才是他的常态,但积累的债务多了,大脑总会抓住时间来偿还。   顾晏津摇摇头,“就是有点头晕, 使不上力气——”   他说了半句,忽然打住了话头,转而又问:“对了,我那些邮件……”   “能审的我都让卓然帮忙审了。”邵庭阳道,“不能的我也回了邮件告知要延后一段时间,你放心。”   卓然是顾晏津的执行助理,全名叫赵卓然,他师傅以前就是顾晏津的助理,后来经他推荐在某家影视公司任职了,现在过得也不错。   顾晏津没有签约公司,只开了一家自己的导演工作室,负责对接一些他经手的项目、或者是做一些投资。前助理走了之后,一直都是赵卓然在帮顾晏津打理,担着助理的名义但什么活都帮忙挑一担子,十分得他信任,如今也有好几年了。   听到卓然审了一部分,顾晏津也松了口气。   卓然的审美他还是信得过的,而且他做事谨慎,只要不是写的太差总会留个机会,交给顾晏津评定,而不是直接驳回,这方法对于娱乐公司来说不算高效,但对于精益求的顾晏津却正好,也能大大降低两人之间的分歧。   顾晏津原本想在今年年初的时候商量一下卓然的待遇问题,如果他愿意留下,股份期权这些都能商量。要是想换一家单位,他也能帮忙托举介绍一二。   只是上半年他和邵庭阳正好在闹离婚,夫妻财产还没分完,也不好说这些,就耽搁到了现在。   顾晏津想起来,还有些愧疚。   他心中想的,邵庭阳又何尝不知道呢?   “卓然在你身边做助理也有好几年了,今天下午趁着这个机会,我也和他聊了聊。”邵庭阳道,“他说他性格内向,换公司换岗位的话同事和工作内容都得重新适应,如果可以的话,还是希望能留下来。”   卓然能够留下来,邵庭阳也觉得是件好事。   今天他花了一个下午的时间才把顾晏津积压的各种邮件和工作都处理完毕,顾晏津一向不会主动和他分享工作内容,他为了避嫌,也很少会询问这些。   今年顾晏津在组里过生日的时候,第二天站都站不起来,还要躺在沙发上看剧本,一下午忙得头都没抬起来一次,邵庭阳那时恼火中带着几分怨气,直到自己亲身经历了,才知道他平时都是什么样的工作强度和压力。   赵卓然能跟着他干这么多年,也是个狠人了。   公正的来说,顾晏津虽然给下属员工待遇不错,但工作压力实在大,而且个人工作室的前途也远远比不上有资本倚仗的大娱乐公司;但从私心来讲,赵卓然工作能力强,这么多年很少和顾导闹出矛盾,可见情商也很在线,顾晏津又是个念旧的人,前助理离职的时候都不适应了很久,卓然再一走,他身边也没多少能用的人了。   听他说对方愿意留下,顾晏津自然也很高兴。   “待遇那些我让他亲自和你谈,只是有一点。”邵庭阳抢在他之前,强调道,“我和他承诺你们重新签合约后,不会再维持这样的工作强度。他和我确认了好几遍,最后才同意留下的。”   就顾晏津那个工作强度,也难怪他有低血糖的毛病了。是头驴天天十五个小时的拉磨都得累出病来,更何况是人呢。身体又不是铁打的,怎么吃得消?   顾晏津愣了愣,许久后撇过头,“其实不用你说,我本来也打算忙完这阵后好好休息休息。”   他的语气,听着不像是休息,而是退圈。   顾晏津拍不出好东西了,今年无缘拿奖后邵庭阳就听说了很多这样的话,有别人的言论,也有他的预感。   这预感不是来自于邵庭阳本身,而是他感受的顾晏津表达出来的预感。   他张了张口,却又觉得说什么都是无力。   现在的市场早已经不是十几年前的环境了,一部作品不看导演也不看演员,而是看方方面面,出品方投资人定下大基调,之后才是导演编剧演员后期配音这些去细化完成,一个人决定不了电影电视的成败,但这个道理他可以说给所有人,可无法说服顾晏津。   他是出道起就戴满光环的明星,是界内有着“鬼斧神工”名号的行业风向标,是年纪轻轻拿下大满贯开始冲击欧美奖项的鬼才名导。   他身上有这么多标签和光环,顾晏津必须用力奔跑,才能留在那个众人期待的队列,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坠入所谓“伤仲永”的结局。   顾晏津从不认为自己是天才,甚至他都没有摸到过天才的边,但所有人都这样说,那不是也变成是了。   他只能认。   邵庭阳则恰恰相反,他只在小学手工课时拿到过满分的成绩,中学到大学毕业后一直是班级里吊车尾的存在,吊儿郎当地考了个还不错的成绩,擦线过了有大学上,上到大三时随波逐流地准备报考考研班,如果没有那个意外,他可能会继续学业、也可能一战失败出去投递简历,在一家不怎么出名的公司当他的小职员,再邂逅一段温馨舒适的恋爱,结婚生子完成他普通人的一生。   然而在那个节点,他的命运发生了改变。   选择改变他的那个人是一个世俗眼里的成功者,是他和同学听到后会忍不住卧槽然后举起手指大喊牛逼的人物。但邵庭阳的命运轨迹被改变了,身份角色却没有变,他依旧是一个普通人,依旧下楼去超市买五块钱一斤的青菜并且抱怨今年菜价又疯涨,依旧会在出门办事扫共享单车时发微信吐槽破破烂烂的车垫子。   观众会对他有所期待,然而在看到他辣眼睛的偶像剧和广告后迅速下头,媒体和营销号对他则冠以“新人”、“非科班”、“狗屎运”、“处女作水平纯属鬼上身”之类的名号,但总的来说,邵庭阳并没有接收到太多的压力,毕竟爱他的观众一部分是角色粉,早就把他真人和角色切割;另一部分是慕强粉,在察觉他是个扶不上墙的烂泥后转身就走,直到这两年才回头。   大概世人总是对0开始奔向100的笨蛋更宽容,而100分的天才只要稍微后退一步,便会被人视作是异常、是要皱着眉头指指点点、如临大敌一般应对的。   就如同他和他那个不成器的兄长一样。   邵庭阳避开了话题,“饿不饿?我去给你热点吃的?”   顾晏津摇摇头,“我还不是很饿。”   他现在只想躺着,连玩手机都提不起兴趣。   邵庭阳置若罔闻,一边起身去热饭一边教训他,“你都多长时间没吃了?从昨天晚上九点到现在都快24小时了,你还不吃饭,是真想成仙吗?”   “……”   邵庭阳出去热他们俩的饭,走之前把床头的小夜灯打开了,只是光打在眼皮上微微刺眼,顾晏津躺了一会儿,起身调亮度,却看到那板没吃完的阿普唑仑,他瞬间被刺痛了一下。   他攥紧掌心,半晌后打开床头柜,把那板铝箔药片往里面一扔,粗暴地关上了抽屉。 第43章   这顿晚饭吃得平静安稳, 没有争吵、没有试探、没有你来我往唇枪舌剑,也没有无法言明所以戛然而止的真心。这一晚就和他们曾经度过的无数个夜晚中最普通的那个一样,还没说几句话,但指针已经拨过去很久。   顾晏津睡了这么久, 估计晚上是睡不着了, 邵庭阳便打开了一部爆米花电影陪他看, 顺便查明天的车票。   九月底正值国庆出入高峰期, 点进购票app里一水的候补, 一等座商务座也爆满, 唯一还剩下一两张票的车次要么点进去已经锁了票,要么就是出发时间太早或太晚, 总之都不合适。邵庭阳看了一圈, 感觉坐高铁回去还是很艰难, 就联系小天让他找个司机。   横店到A市中间有三百多公里的路程,高速不堵的时候开车要三四个小时,不过节假日就另说了。但顾晏津现在的身体和心理状况, 恐怕也不是很适合坐公共交通。   公关公司带了一下午的节奏,才慢慢降下缺席直播的负面影响, 把观众的注意力从他们身上引走,邵庭阳不想在这个时间点上再被当成猴子围观。   小天回了消息, 说这会儿临时找不到人,就从节目组借了个司机,大哥四十多岁, 人很可靠老实,顾晏津刚来横店录制的时候就是这大哥去接的车。   邵庭阳询问完司机的情况,又叮嘱了几句,让小天在出发前把要准备的东西都准备好。然后又开始回复在顾晏津下午睡觉期间、梁映他们没联系到人改发到他这边的消息。   他设置的静音, 但消息送进来时还是会发出些微的震动,顾晏津转过头看了他好几次,他都无知无觉。   “还没订好票吗?”顾晏津问。   “没有票了,我们开车回去。”邵庭阳不想他现在就去拿手机处理外界的信息和消息,便只说了这件事,“小天找了个司机,明天早上就出发。”   “哦。”   顾晏津收回目光,卧室灯光昏暗,只剩下电视反射出的光彩,蓝的紫的黄的,幽幽地落在他身上。   这部电影几年前上映的时候他就看过,本来还以为已经忘得一干二净,但随着剧情的发展也陆陆续续想起了后面的内容。   他握着遥控器一通按,屏幕上亮起x2、x4、x12的快进符号,直到邵庭阳放下手机,扬声器里已经加速成外星语的台词才终于恢复了正常的模样。   “节假日高速估计会很堵,明天一早我们吃过早饭就走,你忍一忍,等到了车上再睡。”   他没有注意到错乱的剧情,还在脑海中整理明天的安排,“你明天想吃点什么?对了,还得买点薄荷糖,晕车的时候可以吃……”   “我不晕车。”顾晏津说。   “只是以防万一。”   看他似乎还想说点什么,邵庭阳直接转移了话题,“家里的阿姨还是之前那个吗?要是的话,让她提前过去打扫一下,这几天A市一直在下雨,估计闷得慌,我看明天是个好天气,还是得把屋子打开通通风,被子衣服该洗的洗该烘的烘,省得回去睡不习惯,又得折腾一通。”   顾晏津扭过脸看电视机,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我家我为什么睡不习惯?”   邵庭阳顿了顿,好像没有听懂他说的什么,继续道:“要是不先收拾好,你懒得动,又不叫阿姨过来打扫,估计就在沙发上将就着睡了。”   顾晏津抿着嘴唇,没有回答。   电视里男女主隔着长桌用餐,女主冷着脸一手握刀一手握叉用力地切着盘子里带血的牛排,男主抬起目光、一边用餐巾擦拭嘴角一边查看她的表情。   表里两个世界都陷入沉默。   电视里女主用完晚餐后拉开椅子一言不发地走了,只剩下男主孤零零地坐在宽敞空荡的餐厅里,摇曳蜡烛的分镜切过,深蓝色的夜响起一段提琴合奏的bgm,琴声悠扬,仿佛一场捉摸不清的雾,然而两秒后,就戛然而止了。   “哒——”   顾晏津关闭电视,把遥控器扔回篮子里,邵庭阳也随着他的动作望向他。   然而他只是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直到十几秒后,他才开口:“我想睡了。”   他并不困,他知道,邵庭阳也知道。   但邵庭阳还是起身,把零零碎碎的东西收拾好,检查门窗,空调调到合适的温度,小夜灯只留下一点昏暗的光线。   “睡吧。明天早上我叫你。”   他把被角掖好,刚要起身的时候顾晏津却拉住了他的衣角。   夜灯的光那样模糊,黑暗中只能看清彼此的一点轮廓。   邵庭阳尝试着把他的手塞回去,但是感觉到他的抗拒,就没动了。   他看不到对方的表情,只能隐隐感觉到昏暗的光线下顾晏津没有撤走的目光。   明明对方什么都没说。   “……我爱你,晏津,一直都是。”过了很久,他近乎妥协地承认,他声音很低,但足够清晰,“别让我担心。”   拽着他衣角的手微微松了松。   邵庭阳看到他的眼睫在黑暗中轻微地张合,心里也跟着那只手放开的力气坠了下去,胸腔里空荡荡的,茫然。   但他没有茫然多久,顾晏津就握住了他的手。   两双手,温热的掌心。   他握得并不用力,大概是生病消耗了力气、所以无法紧紧攥住他的手心,但那样细腻滑润的皮肤,邵庭阳的指节也没能从中脱落。   邵庭阳垂下头,摸索着吻了吻额头,但因为没有找准方向,最后落在了眉骨和眼皮之间。   晚安。   这是他本来准备好的台词,因为得到了顾晏津的回答。他什么都没说,但是这一刻握住他的手已经告诉了他答案。   但他没来得及说。   “……我不想、我不想一个人待着。”他赶在邵庭阳之前,轻声说,“我好害怕,我想听你的声音。”   邵庭阳就没有走了。   因为疲惫,他的外套没有挂起来,只是随手搭在卧室的桌椅上。他穿着一件单薄的短袖衫,下身是一件颜色不那么搭的睡裤,但穿了很久,触摸时,柔软的材质比被子更好摸。   顾晏津主动靠过去,邵庭阳便伸出手抱住他,像两只在这个不那么冷的夜里汲取温暖的短毛动物。   邵庭阳像以前一样给他一只胳膊枕着,尽管这姿势躺久了两个人都没那么舒服。顾晏津把头埋在他怀里,手搭在他腰上,摸到他柔软的睡裤,下意识地用手指头在那里搅来搅去。   他贴得太紧了,像一只雏鸟一样靠在他怀里,好像要钻到他的胸腔里去。   邵庭阳一开始只是觉得有些热,后面逐渐有些不自然,只能闭着眼强迫自己快点入眠。   顾晏津感觉到了,就摸了摸,又去触碰他发热的耳垂,直到被邵庭阳捉住指尖。   “要做吗?”他低声问。   邵庭阳问他:“你想吗?”   顾晏津没回答。   两个人完全不在一个状态。   邵庭阳想了想,还是放弃了,“算了,明天就回家,别再发烧了。”   说着,他把人往怀里按了按。   顾晏津挣扎着探出脑袋,在他们之间的空隙里呼吸着第三空间的氧气。   “我帮你吧。”他说。   然后得到了对方的拒绝。   “我一下午都没有补觉,有点累了。”邵庭阳说,“你安分点。”   顾晏津哦了一声。   邵庭阳说自己累并不是无能的托辞,他早上六点就起床、此后像个陀螺一样忙到现在没有一刻停歇,闭眼躺着躺了十几分钟,欲望渐渐消退、困意转而像蚂蚁一样爬了上来。   “是那个药。”   快要睡着的时候,顾晏津忽然说。   邵庭阳迷迷糊糊的,听见他的声音,睁开眼睛,“嗯?”   “是那个药的副作用。”他顿了顿,“不是我不……”   邵庭阳半睁着眼,感觉一阵洪水袭来、蚂蚁裹挟着困意迅速逃离了他的脑海,意识又逐渐恢复了清明。   他反应了很久,才明白顾晏津说什么。邵庭阳垂下目光,本想看看顾晏津的脸,但顾晏津把脸贴在他肩窝上,抱着他的腰,什么都看不到。   过了一会儿,他才问:“所以你才不想……吃这个吗?”   “有一部分原因吧。”   有一些话也就是一开始的时候难以说出口,开了个头后面的话就顺畅许多。   “进组拍戏的时候也不喜欢吃。”他说,“吃了脑子像有一层雾,会恶心,记忆力也很差。”   实际上副作用比想象中的还要多很多,盗汗、便秘、低血压、肚子疼、视力变差,好像该有的能有的都来了,药物把他变成另一个人,就为了抵制那一个时刻。   在他还是副导演时,他曾因为某种情况服用了这类药物,然后就陷入了低潮期,这种感觉难以抗拒,就好像是他的大脑和心脏在拖着身体走。   那是他第一次体会到身不由己是什么滋味,因为他持续几天都不在状态,严重耽误了拍摄进度,最后不得不赔了一大笔违约金、退出了剧组。   由于那个项目是老师帮他牵线搭桥的,顾晏津的“不敬业”在那段时间不仅连累了他自己、也连累了老师的信誉。也是从那之后,他发誓不会让这样的情况出现第二次。   剧组可以因为演员、编剧、资方撤资各种各样的原因罢工,但绝不能是因为他自己。   这些属于他自己的过去,邵庭阳之前从来没听过。他心里很不是滋味,但这次不是因为顾晏津的隐瞒。   是因为他的妥协和退让。   直到此刻,邵庭阳才意识到他之前气头上做出“自我”“倔强”的评价太过高高在上,自我的人不会为了维护他人而损害自己的利益,顾晏津从来不“自我”,恰恰相反,他只是习惯了不给别人添麻烦,只是习惯了在其他人的利益面前退让。   大约是他一直没有说话,顾晏津也察觉到了什么,安慰他:“不过拍戏的时候我状态都会好一些,不怎么需要吃药。”   邵庭阳心里很不是滋味。   就像顾晏津现在说不需要吃药,他认为在工作的时候服用药物会耽误进度,但是在自己的私生活领域,他同样不能优先考虑自己。   因为他有一个伴侣,一个对他有着高情感需求、并且很难理解他的伴侣。   这世界有很多他看重的事,他必须打起精神去完成,至于他自己?   那并不重要。   “……”   邵庭阳没有回答,只是抱紧了他。   顾晏津很不习惯接受来自于他的“被可怜”的情感,挣扎了两下。   “我帮你吧。”他说。   邵庭阳不知道他这个时候怎么还在想这个事,有些愧疚但也有些无语。   “我不想。”   “可是我想。”顾晏津很固执,“我想看你,很快的。”   说着,就拉开被子微微往下钻了钻。邵庭阳没能抓住他,只抓住了他瓷白的、垂在他胸膛的手。   ……   邵庭阳眉头紧皱,他握着顾晏津的那只手抓得很紧,呼吸沉重,像是难以忍受什么一样。十几秒后,顾晏津抬起被子慢慢爬了上来,用湿漉漉的、带着厚重味道的嘴唇去亲吻他。   邵庭阳给他做这种事的时候很少会直接来亲他,顾晏津很不喜欢这样,每次他都必须去漱口刷牙回来才能继续,后来他想了想,大概因为是承受的那一方,含着湿润的接吻时很容易有一种被羞辱的不堪感。   但顾晏津又喜欢对他这样做。   “舒不舒服?”   他声音有点哑,但音色还是很像清泉。   邵庭阳没有回答,只静静地看着他。过了好一会儿,他压过身把人抱住,抚摸他滚热的身体、吻他的脸和唇。   顾晏津没能给他相应热烈的回应,只能张开唇顺应他的亲吻。   两人鼻子挨着鼻子,腿挨着腿,像两块拼嵌的拼图那样近。   “我爱你。”邵庭阳忽然说。   他无法再欺骗自己的心。不是这一刻,也不是曾经,是时常。   是想到就会开始挂念的时常。   顾晏津张了张口,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后只剩下干巴巴地一句嗯。   他实在不会爱人。   “你是不是就想看到我这样?”邵庭阳看着他的表情,忽然有些明白了,“你就想看到我迷恋你,离不开你,死也要死在你……”   他没说完,顾晏津已经把他的唇堵住。   他摸黑猛地来了这么一下,邵庭阳被嗑地闷哼一声,却想,他大概能读懂顾晏津在想什么了。   顾晏津并不是一座孤岛,在他还是个毛头小子天不怕地不怕的时候,他觉得他能读懂顾晏津的每一句话和每一个表情,他比他的助理、他的工作伙伴、他的朋友、世界上的任何一个人都更了解他。但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老天爷开始收走他的这项天赋,他不得不隔着一层白茫茫的雾看对方,因为看不到所以内心生出恐惧,大喊大叫想要让对方注意到,然后发现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   然后在这一刻,他忽然发觉那层雾消失了。   “好,我知道了。”他轻轻一笑,声音模糊,“你个胆小鬼,你不敢说,你就来刺激我,让我说……”   顾晏津说不是,咬他的耳朵。他咬的力道不重,邵庭阳却按住他的脖颈、不轻不重的力道把他按回床垫。   他这时候才有点慌张,然而实在是有心无力,最后只能低低地叫了一声。   “……”   像求饶。   邵庭阳动作一顿,本来他就没打算进去,此刻听到这两个字,好像一瓶清凉油从头皮泼到脚心,说不出的刺麻。   又高兴、又舒爽。   顾晏津很少这样叫他,距离现在最近的一次也是几年前了,刚结婚的时候邵庭阳毛手毛脚的,虽然一朝弯了,但心里也还是有点旧时大男子主义的坏毛病,就喜欢折腾他喊老公。   倒也不是因为别的,就是单纯喜欢顾晏津这样叫他,他也不在意谁先喊,脸皮奇厚,搞事的时候要喊,哄人的时候也要喊,总之乱七八糟喊一通,致力于让顾晏津也脱敏这样叫他。   但尽管他尝试了很久,顾晏津这样叫他的次数还是屈指可数,要么是蚊子叫,要么就是被折腾得狠了才叫了两声。他那会儿年轻气盛,除了上课基本没别的屁事要干,哪像顾晏津已经遭受社会的磋磨?   直到有一次他实在太过火,顾晏津很生气,之后这种事上才克制了许多。   邵庭阳本来也只是想吓唬吓唬他,这会儿看他吓得免死金牌都吐出来了,便不再和他计较。   “……让你别惹我。”他低低抱怨了一句,把两人衣服扯好,“睡吧。”   顾晏津却还是睁着眼睛,在黑暗中只看到一点点亮光。   “邵庭阳。”他喊。   “我不走。”邵庭阳回答,“你要好好休息,好好养病,好好吃饭……我不会再走了。”   顾晏津轻轻地哦了一声。   邵庭阳有些困,但是睡着前又想起一件事。   “离婚之后,我给自己接了很多工作,但还是很想你。”他说,“就只爱了你一个人,一直都是。”   顾晏津没说话,安静地贴在他怀里。   “晚安。”邵庭阳闭上眼。   ……晚安。   顾晏津也在心里说。 第44章   邵庭阳原本以为这一晚过后顾晏津应该好了许多, 还有精力说笑,或许情况并没有他想象中那么糟糕,然而第二天现实就给了他一巴掌。   顾晏津的恐慌症没有再发作,但情况似乎比这还糟糕, 他陷入到了严重的情绪低潮, 邵庭阳和他说话, 他只能简单地摇摇头。平时网瘾那么重、手机绝不离身的人, 邵庭阳把流媒体页面打开放到他手里, 他也不看, 不想说话、也不动弹,只看着远处木制衣柜上留下的一个天然黑点, 表情有点难受, 好像外界的事情都没有办法吸引他的注意。   他只能听到他自己的声音。   邵庭阳试了好几种办法, 最后只能强硬地把他拽起来穿衣服,又插上吸管让他喝了点豆浆。这样缓了一会儿,顾晏津才能自己跟着他一起下楼。   昨天直播之后, 不少狗仔和私生知道他们今天要离开,已经提前带着长枪大炮在楼底下蹲守。为防被拍到, 他们分了两路走,小天和另一个身材和他很像的助理先坐车离开, 吸引狗仔注意,等一段时间再从酒店后门离开。   邵庭阳和顾晏津全副武装,几乎从头顶遮到脚, 等外面没什么人之后,就和顾晏津上了保姆车。   顾晏津戴着黑色鸭舌帽和口罩,他脸很尖,戴上之后几乎只露出一双疲惫的眼睛。上了车他也没有卸下装束, 直到邵庭阳拉上隔音板,车内镜无法照到他的面容时,他才摘掉了口罩。   “热不热?”邵庭阳问。   横店今天大降温,他穿着外套都觉得有些凉,就给顾晏津多穿了一件。但车内温度适宜,路上还要开好几个小时,估计太暖和也闷得慌。   顾晏津摆摆手,微微侧过身靠在车窗上,好像不太舒服的模样。汽车在马路上行驶,经过减速带或是不平整的路段时,他的身体便随着车身的震动晃了晃,连带着柔软的头发也在空气中飘荡。   邵庭阳摸了摸他的额头,顾晏津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他便收了回去,没有再碰。   不久后,爸妈也打了电话来,询问他们的情况。   其实他们昨天就已经询问过一遍,只是那时候邵庭阳心里很乱,也不想他们多担心,就搪塞了过去。   但不管怎么掩饰,他们心里也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毕竟这半年来顾晏津都没怎么和他们联系、甚至过生日都没有出现。好不容易一起上个综艺,片段里又表现得这么冷漠,也难免怀疑和担心。   “喂?妈,嗯……他没什么事,就是身体不太舒服。嗯,我们现在准备回去了,等回家后再找人看看。不、你们不用过来,我忙得过来。”   他在一旁打电话,余光顾晏津似乎并没有注意到他的电话内容,只是半蜷缩着身体。   “嗯,到时候再说吧,我先挂了啊。”   邵庭阳想去找条毛毯给他盖上,然而刚准备挂断,就听到他爸妈说,“你等会儿啊,你姐不放心,说有几句话要和你说。”   “……”   他叹了口气,无奈地听着耳边窸窸窣窣的动静,好几秒过后,一道咔哒响,邵庭兰接手了手机。   “喂?你俩没什么事吧?”邵庭兰说话单刀直入,“我现在在房间说话,爸妈听不到。”   爸妈是不在,但顾晏津还在。   “没什么事,你不用跟着他们瞎操心。”邵庭阳只能再一次重复这句话,“等我回去再说吧。”   “怎么和我说话的,你这什么态度——”邵庭兰啧了一声,但又想到什么,迟疑了半秒,“是不是他在你旁边?”   邵庭阳愣了愣,但还是嗯了一声。   邵庭兰也哦了一声,“他身体真不舒服啊?我还以为你刚才是哄爸妈的呢。严重吗?医生怎么说?”   “现在还好。”邵庭阳不想刺激到身边的人,就没有说太多,“不是什么大事。”   “行,你看着点,要有什么事就和我们说,别一个人担着。”邵庭兰不是什么爱管闲事的性格,既然弟弟不肯说,那八成就是不方便告诉她,她就没在追问,只道,“那你俩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邵庭阳还没回答,他姐就直接道:“我劝你还是老老实实和我交代了,你不知道就昨天,顾晏津妈妈还打了电话过来问,我的妈呀,平时从来不见她联系我们。我看爸妈那态度,恐怕已经很怀疑了,你和我交个底,我还能帮你说说话。要不然,指不定哪天妈就杀去A市了,到时候你可别怪我没帮你。”   “……她打电话来干什么?”邵庭阳现在是一个头两个大,“你有没有听见她们说了什么?”   “不知道啊,妈在卧室里接的电话,我路过时听了一两句。”邵庭兰说,“不过我看这架势,这俩老太太应该都不知道真实情况,我估计他们是看到了热搜,才打电话来探我们口风的吧。”   谁能想到这小两口离婚,家里人是一个都没告诉,现在这两拨人里,除了她以外没一个知道真相的。   “以后他家里打来的电话直接挂了,一个都不要接。”邵庭阳皱眉,“有什么事放着我来处理。”   “我这不就是告诉你、让你去处理的吗!”姐姐恨铁不成钢道,“昨天给你打了百八十个电话,一个都不接,那我能怎么办?”   “……”邵庭阳扶了扶额头,“行我知道了,有消息的话我再和你说。”   “嗯,挂了。”   挂断电话,邵庭阳拉开背包翻出一条毛毯盖到他身上,一直闭着眼休息的人随着他的动作缓缓睁开,看到他,又用力睁了下眼睛,换了个姿势。   “我有点头疼。”他咳了两声,“带药了吗?”   “带了,疼得厉害吗?”   邵庭阳摸了摸他额头的温度,感觉和自己的差不多,但车内比较暖和,而且也不能排除低烧症状不太明显的状况,以防万一,还是吃点预防比较好。   常用药都是随身放在包里,他开了瓶矿泉水,顾晏津把药压在舌头底下、含了一口然后咕咚一声吞了下去。   不过他含的时间有点久,唾液融化了一点药物的表皮,尝到了微苦的味道。顾晏津就着水皱眉把药味也咽下,才问:“……你刚刚在和谁打电话?”   “妈打来的。”等他不喝了,邵庭阳才把水瓶拿了回来,盖上瓶盖拧紧,“她看你生病了,所以打电话来问问情况。”   顾晏津刚想问她怎么知道,随后想起昨天直播的事,就哦了一声。   嗡的一声,邵庭兰发来了消息,邵庭阳看了一眼,单手回微信。   然后就听见他说:“有点累。”   邵庭阳却没有立刻抬头看他,一边打字一边说:“顾晏津,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很烦人?”   虽是这样说,他语气却并不像是被烦到的反应。   等发完消息,他才放下手机。   “哪里不舒服?我按一按会不会好一点?”   顾晏津摇摇头,“没力气,想躺着。”   “那就休息,没人要你这会儿做什么。”邵庭阳无情地说,“你知道我们现在在开车吧?这样会很危险,而且后面放了我们的行李箱,座椅没办法放下去。”   顾晏津没说话。   邵庭阳转了过去,想去找个肩枕,这样会稍微舒服一些,但当时上车匆忙不知道放在哪里,这会儿正值早高峰,车流迅速且拥堵,没办法靠边停车,他就脱下了外套。   “搭我身上,靠一会儿吧。”   顾晏津没动,他拍了拍腿,这人还是没动。   邵庭阳真是服了他这个脾气,比王八还硬,无法,只得主动拨了拨他的肩膀示意。顾晏津才缓缓地移过去,把两条腿都搭在他身上,期间动作慢得像蜗牛。   “晚上想吃点什么?”邵庭阳让他靠在肩膀上,打开了外卖软件,一边翻一边问,“想吃米饭还是带点汤水的?”   顾晏津不说话,抬起肩膀凑过去看他的屏幕,看到是外卖页面,又轻微扬了扬下巴。   “……”   邵庭阳切回微信,让他看自己和邵庭兰的聊天记录。   【邵庭阳:你就装不知道吧,爸妈那边我去解决】   【邵庭兰:行吧,国庆放假回来吗?】   【邵庭阳:不回。】   【邵庭兰:那你自己和爸妈说】   【邵庭阳:你帮我说吧,我这几天要照顾他,没空回去】   【邵庭兰:……】   【邵庭兰:我说不了,我一说妈准得买票过去看看,顺便观察下你俩到底怎么回事】   【邵庭阳:我就是不想让他们来才让你去说】   【邵庭兰:……】   系统提示:【邵庭阳向您转账10000元】   【邵庭兰:我真是上辈子欠你的】   系统提示:【邵庭兰已接收您的转账】   【邵庭兰:那你现在是打算搬回去了?又一起住?】   【邵庭阳:可能吧】   【邵庭兰:?】   【邵庭阳:……还没和他说,先这样吧】   邵庭兰发了一个大锤子砸脑袋的表情。   【邵庭兰:服了你了,以后好好过日子,有事说开了就行,别再折腾这些破事】   聊天记录就到这里为止。   顾晏津看完又往上翻了翻,发现这姐弟俩上次对话都是上个月的事了,邵庭兰说老妈晒了点地瓜干,要不要给他寄点,邵庭阳说不要,要为下部戏减重做准备,邵庭兰说行,她已经吃掉一大半了,邵庭阳要也没得多少。   非常没营养但很家常的对话。   “……”顾晏津问,“她知道我们离婚了?”   邵庭阳嗯了一声。   过了几秒,他补充:“没想告诉她,她自己猜到了,就……”   “为什么不告诉你爸妈?”   邵庭阳不答反问:“你不也没和他们说?”   他说的“他们”是顾晏津的父母。   “……这不一样。”顾晏津微微撤开了些距离,靠着座椅淡淡道,“我妈要是知道,第一句就是问我们婚内财产怎么分配,然后就开始给我相亲。”   邵庭阳默了默,“男的女的?”   “嗯?”顾晏津反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他是说相亲对象的性别,“不知道,可能有男有女吧。”   闫漪梅现在认不认可、或者尊不尊重他的性向,这点不那么重要了,顾晏津也不想去深究,两个答案背后都藏有不那么光明的答案的可能。   知道结果不好,顾晏津就懒得去问了。   邵庭阳想想也是,当年他和顾晏津准备结婚时,闫漪梅三天内给他打了六七个电话,甚至骚扰到他父母那里,大意就是两个儿子都是青年才俊,为什么要自讨苦吃,他们也都是公众人物,不说外界对他们的非议,生育也是个问题。甚至不用等到年老,等到中年时说不定就后悔了。   闫漪梅虽然语气还算客气,但尖锐的态度确实藏不住的,好在林淑云很沉得住气,一句儿孙自有儿孙福,笑呵呵地把他妈妈打了回去。   如果顾晏津和家庭关系融洽一些,不那么恶劣,或许他们不会结得这么顺利。   或许就是开头太顺利了,后面才走得这么艰难。   邵庭阳回过神,发现顾晏津已经切出去查看他最近的聊天了。   “……你直接搜你的名字可能快一点。”邵庭阳哼笑一声,“怎么,查我说没说你坏话?”   顾晏津斜着看了他一眼,把手收了回来,闭眼。   “别装睡。”   顾晏津嘟囔说:“我头有点疼。”   “别装病。”   “……”   顾晏津只得睁开眼皮,“你今天要留下来睡吗?”   熟料他说:“不知道。”   顾晏津抿了抿唇。   邵庭阳继续道:“我连门的密码都不知道,这事我说了不算。”   “……密码没改。”他说,“还有你的指纹。”   邵庭阳转头看他,顾晏津却又闭上眼睛,开始睡了。   他无奈地笑了笑,轻声道:“知道了。” 第45章   为了甩开狗仔, 他们是分两辆车走的,一辆是顾晏津邵庭阳,另外一辆是小天和另一个助理。两辆车最后在服务点进行了汇合。   今天的天气依旧不好,哪怕下午两点天色依旧灰扑扑的, 六个多小时的车程让所有人都疲惫不堪, 担心疲劳驾驶出事故, 中间邵庭阳和司机大哥换班开了一会儿, 他开的时候大哥就在副驾补觉, 这样顾晏津也能在后面休息得舒服一点。   在开了近六个小时的车后, 他们终于回到了A市。   汇合后,邵庭阳原先想找个味道不错隐私性也比较好的餐厅, 大家一块儿吃顿饭好好休息休息, 但顾晏津身体不太舒服, 大抵是有些晕车,邵庭阳也不想折腾他,就打包了饭菜早些回了家。   在车上的时候, 邵庭阳已经提前联系了阿姨上门打扫,回到家一进玄关就闻到了好闻的香氛味道, 客厅和卧室干净整洁,阳台枯掉的绿植换了几盆新的, 已经浇好了睡。沙发换了一套沙发套,四件套也是临时洗烘好换上的,十分柔软, 躺上去能闻到熟悉的洗衣液气味。   顾晏津先回房间里休息去了,邵庭阳在外面整理行李箱,要把这周换下来的衣服放到洗衣机里清洗,收拾完后, 又忍不住到各个房间里溜达了一圈。   他搬走后,家里的格局并没有多大变化,以前他使用的书房和练功室还是维持着以前的布置,也没有增添新的家具。茶几上整齐地堆叠着一大堆打印的剧本或者合同邀约等资料,素净的笔筒里插着几只一模一样的蓝红黑水笔和荧光笔。波西米亚风的毯子披在沙发上,垂下一排毛绒绒的流苏。书桌上的亚克力摆件上贴满了便利贴和便签,有临时写下的电话号码,有买菜买水果的提醒事项,有吃药的打卡,也有上个月放马桶清洁剂时留下的日期。一旁的日历上画满了圆圈和红叉,空隙间标注出了当月重要的行程和各类人情生日。   邵庭阳坐在沙发上翻看他随手记的本子,字迹潦草随意,有些是针对剧本的临时批改意见,也有观看电影电视时的随想和分镜记录,还有一些最新摄像机的型号功能对比。   他闭上眼,眼前浮现出昏暗的晚上,客厅的睡眠灯开着,顾晏津盖着毛毯躺在沙发上刷手机,一个电话打来,他随手抓起一旁散落的本子和笔,翻到一页空白在纸张上随手写下重要的字句和内容。   就好像什么都没变。   但他又明白,如果不想再走同样的结局,就必须变。这不是一个人的责任,而是两个人的。   他给王医生介绍来的心理医生打了个电话,询问是否能线上面诊,或者是上门面诊。   医生闻言也有些为难,只说上门面诊的话可能不够准确,医院现在有比较精密的机器来辅助测试和判断,劝他还是尽量做好病人的思想工作。   说了一通不知道算不算废话的废话之后,通话就这样结束了。   邵庭阳想,不管怎么样还是先尝试尝试,便在吃晚饭的时候把这件事说了。   然而意想不到的是,顾晏津很爽快地点了头。   “好啊。”   他说完好几秒,邵庭阳都没反应过来,忍不住确认了一遍,“真的,你愿意去吗?”   “愿意啊。”顾晏津无所谓道,“我自己也去过好几回,只要你能接受……就可以。”   说完,还不忘补充,“对了,我不想吃药。”   邵庭阳原以为打破窗户很难,心里还为这个做了好几种尝试,然而没想到的是顾晏津的态度比他“开放”许多。唯一的问题在于他同意打破窗户,但不允许掀翻房顶,邵庭阳想到这点就有些头疼,但又安慰自己没关系,有进步就可以。   “你之前也看过医生吗?去了哪家医院?”他问。   顾晏津听到这句话却笑了。   那笑容有些淡漠,也有些无情。是对自己的无情。   “看了很多。”他淡淡道,“A市的医生看了,首都的也看了……国内很多有名的医生都看过。”   邵庭阳早就做好了准备,但听到他这样说心里还是微微一沉。   “……他们怎么说?”他问。   “说很多,总结起来就是有病,要治。”顾晏津回答,“我问怎么治,他们说要吃药。”   药物可以辅助控制情绪,但对于事业上升期的他来说,却是一剂彻头彻尾的毒药。   “我尝试过短期服用后就停止,但就像减重一样,好一阵后又会反弹,反弹的时候会比之前更严重。”他说,“医生让我不要擅自断药,他们总是这套说辞,拿不出别的方法。我不想依赖药物,就没有再去复诊了,后来发现不吃药也就这样,坏一阵好一阵,总会恢复的。”   他说这些的语气轻描淡写,不是不在乎,而是完全放弃了,所以才呈现出的漠然。   邵庭阳几度想说些什么,但话到嘴边又无法说出口。   在他低谷的那几年,如果有个人告诉他,你患有精神疾病需要吃药,但前提是你的工作会大受影响,严重到或许你无法再从事这样的职业,或许他也会做出和顾晏津同样的决定。   正是因为感同身受,所以才无法轻飘飘地对他说,放弃工作,放弃你的爱好。   说放弃很简单,但承担结果却很难。   “我们再去看看。”邵庭阳尽量保持乐观的态度,“或许这几年有副作用比较小的新药问世也说不定呢?医生也不建议长期服用,说容易成瘾。只要不是绝症,总还是有恢复的机会的。”   “但前提是,”他补充,“你要减少工作量。”   不是放弃,是减负。   顾晏津忙起来经常顾不上别的,工作永远是优先级里的第一顺位,别说邵庭阳了,就连他自己都是无法顾及的。既然强迫症和完美主义无法避免,那索性减少工作量、拉长时间战线,或许从忙碌的工作中抬起头来,心情和心境也会阔达很多。   顾晏津也没有反对,“好吧。”   这一晚,邵庭阳留下来住宿,睡的主卧。   ·   第二天,他回了一趟之前住的公寓,把重要的东西都整理到行李箱去,打开衣柜时他犹豫了片刻,还是只拿了当季的衣服。回来的路上,他又买了一些新鲜的时令蔬果和零食。   顾晏津在生活方面是个能“将就”就“将就”的懒蛋,新鲜的但没做成成品的饭菜和零食他会优先选择后者,但要说起来,这种忙起来连今天吃了几顿饭都能忘的人,吃总比不吃好。   回来的时候,他的车从大门经过,保安看见他的车牌还很惊奇,说感觉已经小半年都没见过他,又他是不是很忙。   邵庭阳也不解释什么,只点点头说是。   这周到下次录制中间有近一个星期的假期,这是排表的时候就定好的。主要是接近国庆,大多数嘉宾都有商演、广告等商务活动,下半年已过大半,到年关之前各种晚会盛典都要筹备,此外各大时尚杂志也都在抢夺金九银十的黄金期,市场前景好一些的艺人这时候忙得都跟个陀螺似的,上升期的艺人里,估计也就邵庭阳天天窝在家里定煮汤的时间。   经纪人虽然有些牢骚,但想到上半年邵庭阳的行程一直都满满当当,也算是劳逸结合、两相抵消了。然而对于这个行程表,邵庭阳的粉丝们却十分不满。   在她们看来,上这档有争议的综艺已经很亏,好在还挣了点话题度。只是在其他艺人都争相开屏的时间段,工作室和个人号没有物料、没有行程、没有红毯也没有进组,甚至连行程单都凑不出数,粉丝们自然感到十分不满,超话微博评论各种投诉维权,折腾着折腾着还真的有了点热度。   好在这样的阵仗每隔两个月就要发生一回,不是因为这个就是因为那个,工作人员也都是见怪不怪,按照流程安抚过之后也算是平息了声议。   然而谁都没想到的是,就在周五这一天,平静的夜晚因为一条视频、一个意外炸开了锅。   【你根本从来不在意别人的感受,我说过的话你转头就忘,阴奉阳违,我也想问问你,究竟把我当什么??】   【是啊,我就是这样说话不算话的人,我就是这样不在意你感受的人,我本来就是这样的人,那你喜欢我干什么呢?】   【微信互删,以后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顾晏津,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   ……   昏暗的监控摄像,看不清所处的位置和环境,画面里只剩下两个模糊的人影都看不清的人。然而讽刺的是,争吵声却那样清晰。   邵庭阳托着平板坐在会议室里,来来回回把进度条调了好几遍,听得耳膜和太阳穴都突突地疼。   一旁的经纪人和公司老总也是脸色铁青。   “……这个视频已经在网上发酵了,现在用名誉权申诉下架恐怕也不怎么管用,营销号能把这段换百八十个花样剪得满天飞。”   老陈把空荡荡的烟盒捏皱扔到烟灰缸里,里面积满了一层新烟灰。   “这件事想靠公关压下去不行的。”他勉强冷静地说,“里面你们俩的名字清清楚楚,就算是扯到AI合成上,也不应该配音质画质这么低的视频,这不合理,没办法服众。”   老总坐在办公椅里满脸疲惫,他本来六点钟就应该回家吃饭,就因为这个事硬生生拖到现在。   “庭阳啊,这件事我们不好多说,毕竟是你的私事。”老板抓了抓头皮,叹了口气,“你要不把晏津和他的团队叫过来,反正都在本地,大家商量一下怎么解决这事。”   明天是周六周日,正常的经纪公司是绝不可能把丑闻拖过周末的,人闲着就爱看点八卦,更何况是整整两天的休息时间,要真的硬拖下去,反而对他们不利,以往积攒的口碑也会付之一炬。   邵庭阳放下平板,心里已经有了决定。   “既然是监控,只放这么半截视频说明没剪完,还藏着后手,一旦我们否认就会马上反扑过来。”他平静道,“与其把这个流量让给别人,不如我自己来爆。”   经纪人表情微微一凝,“你疯了……?”   “你刚才不是说了吗,这不合理,不能服众。”邵庭阳道,“观众无非是对家长里短感兴趣,一味的隐瞒和打压不会引起他们的叛逆心理,还不如大大方方摆出来,她们想知道什么我们就告诉她们什么,别人也没办法用这个来拿捏我们。”   “……大哥,我是让你想别的法子,不是让你搞自杀式澄清。”老陈服了,“你有没有想过,你把这些爆出来只会引燃观众的好奇心,他们反而会顺着这个把你扒底朝天,你以为你是在宣示爱情吗?不是!人家只会说怪不得出道就是顾晏津的男主角,原来你们俩真的是那种情.色关系!”   “真这么干了,那这件事就永远粘在你身上下不来了,相当于在互联网上留了底。人家呢?人家啥都不干一个不清不楚的视频你就把大招交了。”老陈苦口婆心道,“伤敌为零自损一千,你傻不傻啊?”   “我知道。”   “你知道个——”   “我知道。”邵庭阳说,“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但我也有我的理由。”   经纪人还要说什么,老总先打断了他,“哎老陈,你先让他说,咱们先听听他的想法嘛。”   经纪人撇了撇嘴,面色虽然不忿,但也没再开口。   “《冬旅》是我最出名含金量也最高的作品,但我不能永远靠它吃饭,我也不想永远戴着藏布的影子。与其这样,倒不如彻底打破怀旧的滤镜,以后《冬旅》就只是一部纯粹的电影,它到底是好是坏都交给观众去评断。”   “再者,我也已经为了这部电影、这个角色牺牲得够多了,我必须隐瞒婚姻,在各大公共场合都无法提及,别人问感情状况我永远都只能含糊其辞,七年了,难道我还不能够做我自己想做的事情吗?”   经纪人张了张口,却无法回答。   但邵庭阳已经想得足够明白。   “这件事我会完整地在微博上做出澄清,包括我和他过去和现在的关系,我自己身正不怕影子斜,别人的指责和评判都只是他们自己的标准而已。”他说,“我既然选择做演员,就已经做好了接受别人评价的准备。如果有作品说话,那么怎么做都只是私事而已,如果自己水平不精,别人也只能关注这些花边情感八卦新闻。”   这番话他说得十分诚恳,老陈和他合作了这么多年,大半时间都在和他相处,怎么可能不动容?   只是他不能只考虑情感,还要考虑利弊。   “但是……”   他的话刚开了个头,老总已经不耐烦了,挥手道:“老陈,我看他说得挺好的,互联网记性跟鱼一样,下周谁爆出个出轨家暴的,马上就把热搜盖过去了,等过一年两年,谁还记得这点破事?你记得香港那个谁谁吗,前后和一对双胞胎姐妹谈恋爱结婚,到现在人家不也过得风生水起的嘛。演员是靠作品吃饭的,不是靠这些八卦和炒作,我看你就不要担心这个那个了,就按他说的处理吧。”   你那是觉得他说得好吗,你那是懒得管、赶着下班吧?   经纪人忍住了翻白眼的冲动,但心里其实已经认可了邵庭阳的处理方式。 第46章   周五晚七八点, 正值大多数人下班放学后刚到家的休息时间,以往这个时间点各大常用app的用户日活都会往上拉一截,而今天却出现了小浮动的跌落。也因为这个惊掉人下巴的大瓜,一众社交应用里抖音和微博的用户在线量陡然提升了一大截。   点开搜索栏, 下方挂着的热词爆红标签飘满, 十个词条里有三四个都是在搜索相关视频, 然而点进去翻好几页只看到广场里粉丝的骂战。   不止是微博, 相关的娱乐论坛炸开了锅。   以往点进小组, 首页总是飘满了各类“观昨日cvb, 李涛大盘退潮后到底谁在裸泳”、“明星之夜女明星工作室出图汇总”、“中秋晚会节目单”、“陈远新剧路透”或是建设cp图楼等等五花八门的帖子,然而今天一刷新, 满屏都是邵庭阳和顾晏津。   虽然中间偶尔也有几个引战贴, 或是「大姐闷这不是你家超话, 能不能别刷屏?下班了想刷会儿论坛全是你们那点破事」这样的标题,但并没有引起什么风浪,很快被其他人略了过去, 就连管理员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开启了吃瓜模式。   【主题:细扒视频是否有ai合成可能性】   【楼主:(图)(图)(图)画质修复了一下视频, 一帧一帧看过去,没有发现不流畅或者ai过的痕迹, 看得我眼睛都快瞎了也没发现什么bug,可以80%判定是真的了。关于某些粉丝说我是水军造假,我可以给大家看一下真正ai过的视频, 肢体流畅度绝对不是一个档次,而且也无法模拟出这么生动的语气[带视频附件]】   【咸鱼:我去,楼主好牛……】   【爆米花:妈呀,所以基本可以实锤了?】   【你看我是软柿子吗:工作室到现在还没回应, 根据我吃瓜多年的经验,铁锤了】   【1111:只有我想知道这视角到底是怎么流出来的吗?听说有大粉去现场考察了,那个地方是死角,人员来往不多又是晚上,怎么刚刚好就看到了监控还把这段发出来了啊?这也太可怕了吧,偷拍监控是违反保密协议的吧,不怕被追究责任吗?】   【东南亚饕餮:前面的你太天真了,演员哪有什么秘密,前几年不是还有个瓜吗,说某次活动的换衣间里装了摄像头,拍了好多明星的隐私视频,敲诈了上亿最后被抓了。只要有利益,就会有人做】   【是月饼:无语,粉丝的澄清不看,自己在这儿拿第三方说的当成圣旨,早八百年不联系了还被拉出来炒作,原视频是不是剪辑的有眼睛的人都清楚】   【白同学:@是月饼,有这闲工夫先去催催你家工作室吧,怎么到现在还在装死】   【苜蓿草:……毒唯非要点进这种帖子然后骂一句再走到底是什么心理?】   【一夜暴富:让让她们吧,估计已经破防了】   【楼主:@是月饼,别的我不讨论,但我想说明一点,本帖讨论的是是否ai,并非是否剪辑,而且虽然有剪辑过的痕迹,但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到喊名字那几段都是完整的,看袖子和手摆动的轨迹就知道这段没剪辑过。如果你不认同也可以拿证据来和我对峙,而不是拿糊得不行的粉丝澄清图来自证,那样就没意思了,也没必要】   【草莓熊:你们不要误伤了,@是月饼这个人是著名邵黑啊,早就进我黑名单了,楼主删一下引战楼】   然而,除此之外,也有画风截然不同的讨论帖。   【主题:惊呆……】   【楼主:反反复复听了好几遍,还以为在看偶像剧,一言难尽】   【暗河:笑死,在微博看了一圈又回论坛就是想看看有没有同感的,结果真刷到了】   【重生之我抽老板耳光:啊啊啊啊配上这个渣画质我真的会以为是哪个代拍的路透,谁懂】   【风起云涌:我闺蜜发给我的时候我在外放,我弟说这俩人怎么这么腻歪,爱分不分】   【大馋丫头:其实我一开始也是有点震惊,但仔细听了好几遍,感觉也还好,私底下谈个恋爱而已,搞不懂怎么弄出这么大的舆论风波,我往微博一看还以为这俩人犯天条了】   【谁是小丑:我也想问,这俩人谈个对象怎么了,搞得十恶不赦一样,纯好奇】   【momo:前面的不懂了吧,邵毒唯很讨厌顾的,她们觉得藏布角色是邵演得好,邵就是藏布本布,和导演没半毛钱关系,并且真情实感地觉得冬旅的票房都是他们哥哥扛起来的,平时只有和其他同级生粉丝对打的时候才会把冬旅算进实绩里】   【起司:我去,卸磨杀驴啊?】   【momo:顾不常营销,粉丝虽然不多,但大多数都是冬旅的剧粉和藏冬的cp粉,看到他家粉丝这么拉踩怎么受得了?打着打着两家就成对家了】   【周四:顾晏津那点粉丝量还能和邵庭阳这种当红炸子鸡的战斗粉打得有来有回,我天,惹谁都别惹你产品姐……(闭眼)】   【狮王鳌拜:其实也只有部分过激粉是这样,大超的阳粉还是很友好的,每年藏冬生日的时候阳粉大超还会主动找cp超做庆生活动,只是正常人的音量太小,传到外面就变成是毒唯的天下了】   【爱吃冰棍:那我能理解毒唯的崩溃了,毕竟白天骂十几条的人,晚上掀开被窝发现是嫂子……】   【poppy:不是,没人讨论一下他们在吵什么吗?】   【水晶:我天,邵庭阳发微博了,快去看!】   ·   在事件发酵了近三个小时后,两个当事人的工作室微博都毫无动静,就在所有人以为这件事只会冷处理的时候,晚上九点,邵庭阳发了一条长微博。   【邵庭阳V:抱歉因私事占用了公共资源。】   第一句话,照例是公式化的道歉。   吃瓜群众切了一声,然而往下拉,第一段就放出了一个重磅炸弹。   【关于这次的争论,因是家事私事,本来不想拿出来过多炒作宣扬,但因为造成了很多误解,所以我想先澄清几句,我与@顾晏津确系伴侣关系。】   【七年前,晏津为《冬旅》的藏布选角时,无意中发现了在大学城奶茶店兼职的我,并邀请我出演他的男主角。《冬旅》拍摄艰苦,加上学业冲突,前前后后总共花费了大半年,当时我还是个对表演全然不懂的愣头青,是他手把手教我走戏试光,告诉我怎样哭怎样笑怎样面对摄像机,他陪我一起学藏语,早晨起来时我们互相抽背台词,一起喝红牛,给彼此加油打气。杀青时他的藏语已经有模有样,我们去街市买火锅用的调料,他全程流畅自如地和当地村民讲价砍价,回去时还抱怨我不好好听藏语老师的课,甚至不如他讲得流利。草原拍摄骑马那场戏时,我因为发烧加上高原反应差点摔下马,他发现情况后立刻冲过来接住我,那天我没受什么伤,他的左手却骨折休养了一个多月】   【冬旅好像一场梦,杀青后,我们没有再联系。我回到学校正常上课吃饭拿快递,但总是时常想起他,觉得自己走不出这场梦了,但更怕见不到他,所以主动追求了晏津。我们恋爱的第二年,当时已经决定好订婚,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冬旅》上映了,当时我们完全没有意识到,它会在上映后两个月内红遍全国,有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关注到藏布和阿冬,出门买菜时认出我的粉丝们也总会亲切地叫我藏布,询问我有没有找到阿冬。到这时,我们才意识到一个严峻的问题,在观众们眼里,我就是藏布,藏布就是我,扮演者和角色是无法切割开的,此时公开我们的婚姻状况,是否会伤害到影迷朋友们的心情?】   【按下私人情感关系不谈,我们也是电影的主创团队,《冬旅》是一部好电影,也是所有工作人员的心血,不应该被这样轻易地对待,所以我和晏津在经过深思熟虑过后,最后决定隐婚。】   【我和晏津的婚姻持续了五年,但因性格不合双方讨论过后决定暂时分开。在这里我郑重地向粉丝和观众们表示歉意,我们绝非出于炒作或者其他不良缘由隐瞒婚姻状况,这些年来,我们尽量少在公共平台同时出现,工作团队也从未发表过拉踩、引战等负面行为,但谣言从未停歇。】   【关于网上流传的视频,我想做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回应,视频确实属实,但眼见也不一定为真,视频有部分剪辑加工,并非全部的真相。在这里我也想请大家不要传谣信谣。我二人为和平分手,并不牵扯到部分营销号所说的资源或者财产问题。如在散播不实谣言,我方工作室会采取相应的法律行动维护名誉利益。】   他这段澄清声明写得很长,往下一拉好像怎么都看不到尾,一开始评论区还是粉丝们拼手速抢占前排、发表的[终于等到澄清了]的评论,然而没过几分钟就陷入了沉默。   除了商议隐婚的聊天记录外,邵庭阳还附上了两人交往第一天的合照,拍照时间显示已经是六七年前。此外还有一张手举结婚证的照片,两人眼睛笑得像月牙,马赛克只把关键信息抹去了,上面的领证时间也确实是五年前冬旅刚播出的时候。   澄清发布后,老陈拿着手机翻看他的微博,看了两眼就切出去了,怕对心脏不好。   娱乐圈里大概不会有邵庭阳的艺人了,坦诚到了极致,能说的他都交代了个遍,如果这份声明是在朋友之间,那么他一定会被打动。但这是互联网,是网友掌握杀生大权的地带,老陈这样玩转多年的人精也无法判定这样做是好是坏。   但好和坏,邵庭阳都不是很在乎了。   澄清微博的评论涨速很缓慢,倒是点赞和转发飙升。一开始底下几乎都是骂他的,有些说是炒作、有些说怎么只有他一个人发声明、顾晏津这个金主在后面做缩头乌龟,对家粉丝也跑进来浑水摸鱼,点开什么评论都有,乌烟瘴气。   然而过了一个小时,两个小时后,风向就变了。   再点开“邵庭阳发布澄清声明”的热搜时,一条高赞高转高评论的营销号原创微博顿时醒目在列,甚至比澄清微博还要靠前。   【孤寡女魔头:总结,一千字的声明五百字写两人当初甜蜜美好的暗恋、剩下五百字严正申明他们的交往完全出于纯粹的爱情,并不掺杂什么利益。中间夹缝写了句现在是暂时分开,但未来还说不定。公关人看完眼前一黑,这大概是史上最烂的公关手段,完全的自杀式袭击,但那又怎样?我只看到一颗不应该被辜负的真心。】 第47章   这条微博热度一直居高不下, 光是内赞就有好几万,此后又因太过精辟被营销号搬运到各大平台和论坛,简单配个音就能火到几十万的点赞。   八卦娱乐论坛内。   自邵庭阳发布声明后,论坛的新帖也跟雨后春笋一样, 割完一茬又来一茬, 眼看首页已经完全被相关淹没, 惹得不少人怨声载道。管理员不得不置顶了临时规则, 只允许在专楼发帖, 其他飘在专楼外的相关贴会被删除禁言。   然而即便是这样也没有打消大家吃瓜的热情, 不过短短一两个小时,专楼已经被直接顶上了HOT, 几千楼的回复量直接让讨论帖在首页前排买了房。每次刷新时, 转发评论的数据都以惊人的速度上涨?着。   【主题:邵庭阳顾晏津视频事件相关专楼, 专楼以外相关贴会被删除,请勿申诉增加工作量】   【来了来了,闰土叉猹.jpg】   【在外面刷新一圈都没看到帖子, 还以为是公关钞能力发动了,原来你们都在专楼里】   【点开微博直接震惊了, 怎么能写这么长……】   【晕字了,有没有好心人总结一下】   【楼上你直接看女魔头的那条微博截图就行了, 楼上有人搬了图,完美概括核心内容】   【所以说他们两个真的离婚了?】   【真的,离婚证的图都发了, 五月份离的婚,暑假进组拍综艺,中间只隔了两三个月】   【小组没限制专楼之前有人扒了,离婚是在戛纳电影节期间, 翻了颁奖典礼的照片没看见顾晏津,考虑到中间还要飞十几个小时,大概是知道结果就直接回国处理离婚的事情了】   【天哪,这也太惨了吧,商场固然不如意,但情场更是失意,坐了十几个小时的飞机回到家,都没好好休息,第二天就被拉着去领证了,但是是离婚证……】   【而且结婚和离婚都是同一个民政局哦,沉默着排队办理手续的时候会不会想到很多年前两个人牵着手、紧张又郑重地看着工作人员盖下刚戳的时刻呢?钢印再次落下,但是再拿到手的红本却不是幸福了】   【我天,太有画面感了,好纯正的BE美学】   【我和谈了两年的前男友分手后也是闹得很不愉快,每次做小组研究的时候都吵架,我学姐说只要我俩同时在场感觉下一秒实验室就要爆炸了,这俩人没当着摄像头的面吵起来已经很忍人了】   【看完了,感觉纯纯是邵庭阳一头热,上千字的小作文他是说写就写,但事情发酵到现在,顾晏津人影都没看见一个,而且视频里顾晏津反应也很冷淡啊,邵庭阳说他根本不在意别人的感受,说过的话转头就忘,顾晏津一副无所谓的态度,还要删微信,拜托大哥,你俩撇开私情还要一起工作啊,能不能理智一点?很难想象觉得他俩很好嗑的人到底是怎么想的,反正我看完声明是完全祛魅了】   【前面的,就是因为一向理智的人说出了不理智的话才好嗑啊,你是不是没看过正片啊?我敢说节目组里顾晏津算是工作态度最端正最认真的人了,你永远看不到他在休息,别人已经回房车了,而他永远是熬夜改剧本或者陪学员走戏。邵庭阳也是,何安行年纪大了不能太辛苦,小组很多工作都是他去承担的,两个在婚姻里遍体鳞伤的人,在镁光灯下还能伪装出成年人的礼貌和成熟,但在私下里再也无法掩饰、用尽伤人的话去说……嗑到他俩难道是件很离奇的事情吗】   【……这不是cp楼吧?我点进来是想看吵架的,怎么全是cp粉在嗑糖,没意思,走了走了】   【好搞笑,这件事才爆出来几个小时,他俩cp粉全网能有几个啊?能有双推就不错了,吵不起来纯纯是因为大家都有过失恋伤心的时候,对邵庭阳说的内容共情了而已】   【我也是公关人,想法和女魔头姐完全一样,这个方案能通过绝对是团队的失职,别看现在风向反转了,但稍有不慎就可能玩火自焚。庆幸的是邵庭阳赌对了。在这个快餐时代、利益至上的世道,难得遇上一次,真的不想让真心的人输】   【不是,你们怎么这么自动地代入了小作文是邵庭阳写的啊?或许只是团队博了一把、想另辟蹊径呢?别忘了这俩人是在离婚后接的综艺,搞不好闹这一出就是洗白的,也就你们还真情实感了】   【我还想说你们怎么这么阴谋论呢,就算是团队写的,那这些回忆总不是团队编的吧?撒过谎的人都知道,细节越多越容易出错,但凡有个剧组的工作人员跳出来否认其中一个点,那他这篇声明的真实性就全部推翻了,如果是这样,他还写这么长意义何在?就为了以后打自己脸的时候更痛一点吗?】   【天老爷,管天管地还管起观众怎么吃瓜了,我说你们这些太平洋判官能不能先管好自己家主子爱偷税漏税的臭毛病,马上年末汇算了,有这闲工夫教训网友,还不如盯紧你们主子的屁股,别到处乱拉乱尿】   【别吵了别吵了,能不能多来点认真分析的层主,吃瓜吃的正起劲呢,实在不想看没营养的吵架】   【顾晏津不回应应该是身体不舒服吧,前几天就有人拍到邵庭阳陪顾晏津回A市,两个人上上下下裹得老严实了,上车的时候都是邵庭阳半抱上去的】   【我靠,真的假的啊,那怎么当时没发酵?】   【保真。偷拍到他俩的人是私生,这人精神有点问题,当时在一个大粉群发了十几张快照,但是因为捂得太严实了,大粉都不太确定是不是他俩,而且当天有人看到长得很像邵庭阳的人和小天走的另外一辆车(现在看来可能是为了掩人耳目)所以大家并不是很相信,看这人一直在群里发疯,就踢出去了】   【我去,好恐怖啊】   【是的,真的病了。我姐妹之前代替朋友去《幕后》上了临时班,碰巧就是直播那天,听她说顾晏津那边是一个半小时前才和节目组打的电话,说生病了没办法来,邵庭阳也往后推了大半个小时,等到进程过一大半了才进来的,我估计当时迟到就是在处理这件事吧】   【他那个工作强度生病太正常了,比牛马还牛马,上个破班而已是真不要命了啊】   【这种人我太懂了,就是责任感强还完美主义,不是意外情况的话是不可能缺席工作的】   【看样子是真的不太舒服啊,希望早日康复】   【说起来你们有没有发现,邵庭阳有好几次明确提到了他们的关系,第一次是说他俩确实是伴侣关系,而且用的是“确系”哦,不是曾经这种过去式词语。然后还有一句就是女魔头老师也强调的,因性格不合决定暂时分开。明明其他的信息都交代的清晰准确,却只有关系这点说得这么不清不楚,含糊其辞,该不会已经有复合的想法了吧?】   【肯定有啊,看他俩吵架也就这两期录制的事,都吵成这样了还在问什么爱不爱的,说明除了爱根本没有其他问题。而且申明写着写着跑题写了那么多心动历程,很难不说还有情意。】   【看完忍不住感慨当演员对情绪真的要高敏感高捕捉,上了八年班的表示谁现在和我谈情情爱爱真的是吃饱了闲得没事干的】   ……   监控泄露事件并没有随着申明而平息,反而外界的声音愈演愈烈。有的保持着旧有态度,认为两个男人结婚还把这段关系公之于众,实在是不符合公序良俗;有的已经转换了想法开始期待后续;也有的是出于演艺圈的竞争关系,并不希望这件事的风向发生逆转,在各大平台都宣扬着这是一次预谋的炒作、还充斥着傍导演后门结果利益不和婚姻破裂的声音。   还有另外一部分比较特殊的声音,他们是《冬旅》的观众,也是一心一意坚定不移站定藏冬cp的cp粉,虽然说喜欢的电影男主和导演在一起了,心里有些失落,好像真的看到了电视剧的大结局,但也没有那么激进的情绪。毕竟阿冬自始至终都没有露出过脸、ta的声音、性别,既然什么都没说,那就意味着什么都可以。总而言之,只要阿冬不等于顾晏津,不要把角色和真人牵扯起来,那么他们还是很愿意包容的。   而邵庭阳和藏布,也确实如邵庭阳所想的那样,观众已经逐渐开始切割。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也陆陆续续有了许多新鲜的作品,开始有其他也很出众的角色被观众记住,他已经不再完全是藏布了,但真正的藏布还留在电影里,并没有被抹去。   这就已经足够。   如沸的流言发酵了两天后,网友们开始不满视频爆料人把公众当做枪把子使,再加上邵庭阳律师方打来的电话,爆料的营销号顶不住压力、很快就招认了监控视频的来源,调查后发现,果然视频的提供者就是那个私生。   在收到律师函之后,私生换着号码给邵庭阳打了十几遍的电话,邵庭阳都没有接,直接换了新的号码。大概也是察觉到沟通无望,这个私生最后一次登上了微博,发布了一条视频。   【你们爱着的那个人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完美,我曾经那么想要纠正这个错误,最后发现这就是你想要的。   你不配,不配我全心全意的爱。】   编辑完这句话后,私生选择了发布。   这几天来,因为那个营销号的曝光,私生的账号受到了大量的关注评论和私信,当然都是辱骂和嘲讽,网络暴力和私生相比,大约还是私生更让粉圈厌恶一些。   私生发布没多久,底下就快速堆起了评论。   【好恶心,当私生还真把自己当成上帝了?你首页飞来飞去的机票航班,最新的摄影设备,还有高级的江景酒店,都是卖他的照片和私人行程赚来的,还有什么脸去评判别人的人生和选择是错误?】   【全心全意的爱……可怕,感觉像看到我那个控制欲过强的爸妈】   【妈呀,不知道的还以为邵庭阳卖身给你了呢,想搞网络审判那套也好歹拿个卖身契,真当别人没脑子被你当枪使啊?傻逼一个】   【不是,评论区有些人也太恶毒了吧?前面刚说辱骂邵庭阳的能不能道个歉,后脚就网暴素人,不觉得言行不一吗?难道只有明星的网暴才是网暴?】   【温良解能不能滚出啊,这么擅长自我带入,看来你也是私生喽?】   【众所周知,私生是没有人权的】   这一番骂战纯粹是公众对一个人的情绪发泄,很快这个私生就因为承受不了网暴谩骂的压力关闭了评论区,但即便如此,依旧有无数人通过转发肆意批评、嘲笑着,甚至部分激进的群体开始人肉、开盒,势要让这个藏在幕后的一直不见天日的人也被扒光了衣服丢在广场上、遭受众人指指点点、凌迟的侮辱。   那个私生发布的视频不过是当晚监控的完整版,公开后不仅没有起到对方希望达成的大规模脱粉和维权效果,反而引得一部分邵庭阳的粉丝发表支持和安慰,另外也算是澄清了一部分谣言。   但不管是对于当事人、还是无故卷入这场纷争的路人而言,这点正向的反馈都太微不足道了。   小天这两天刷微博刷了个爽,还记得视频刚爆出来的那个晚上,他打开微博之前都做了好几秒的心理建设,但在看到私信评论里蜂拥而来的辱骂,还是难受了很久。这两天吃瓜路人们总算是擦亮双眼把炮火对向罪魁祸首了,他心里也是出了口恶气。   “哥,你看这微博下面全是金句,太好玩了。”他笑得乐呵呵,还一边把手机递给他,“这些网友都太犀利了,我搞一生抽象都敌不过这些天赋选手十分啊。”   邵庭阳知道他说的是哪条微博,看都没看就推开了。   看到那个私生被谩骂,他心里也没有多少痛快。   这把刀现在是落在他明面的敌人身上,但曾经也落在他和顾晏津的身上,他没办法同情对方,但也厌倦了网络世界过分清晰和浓烈的爱与恨,好像在这个世界里只有完美的人才不会受到严重的伤害。   但他知道自己不是,就只能尽量避免看到,内心祈祷这件事快点过去。   时间可以抚平伤痛,但他只能抚平自己受到的伤,其他人的就鞭长莫及了。   小天察觉到他的情绪,把龇着笑的两个大板牙收了回去。   “哥,别担心。公关公司那边已经在洗广场了,估计再过两三天这事就没多少人注意了。”   为了转移公众的视线,他们甚至自费给其他演员的热搜多买了高位和时间,给其他公司乐得合不拢嘴。老总知道了也肉疼得很,不好骂他哥这颗摇钱树,就只能逮着老陈教训。   而这一切,都是为了让关于他们的词条降热度沉底,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都让它过去,不要再提。但观众的毛只能顺着撸,在民情舆论很大的时候搞锁词条、锁广场这种事,很容易就会被反扑。反而温水煮青蛙,煮着煮着就被淡忘了。   邵庭阳嗯了一声。   没过一会儿,另一个助理拎着两大袋生活用品走了进来,小天看见赶紧去接,两人偷偷摸摸地放完东西就上了车。   自从那个私生曝光后,别说邵庭阳了,这几天小天都不大敢光明正大地顶着一张脸出门办事了,就怕万一爆出点什么,又惹出一波大新闻来。   以前他还是个小助理的时候,那会儿粉丝们因为他哥而多给他一点笑脸、甚至探班时叫他的名字他都能乐得找不找北,幻想自己成为名人时候的样子,现在梦想成真,反而变成幸福的苦恼了。   “放好了吗?”邵庭阳戴着鸭舌帽、往后座上看了一眼,“放好了就走吧。”   说完,小天关上车门,启动了车辆。   这两天顾晏津心情很不好,原本答应的好好的去医院看病,说反悔就反悔,邵庭阳因他的出尔反尔很生气,两人大吵一架,最后以他和助理出门逛超市发泄情绪而告终。   当然,是助理逛,他只能在车里坐着。   但在车里坐着的这几分钟,他的情绪也很难安稳地落下,总是情不自禁地点开聊天框,想说些什么,可是想起为了避免影响他的情绪,这些天顾晏津的手机都是自己保管的,他连最近爆出的视频事件都不知道,一时间又有些无力。   但即便把手机还给他,恐怕他也不会接电话、不会回消息。   这几天,顾晏津总是故意躲开电话铃声,好像很畏惧一样。有时候邵庭阳在厨房切菜,他的手机在客厅响起,铃声能响满一分钟才挂断。邵庭阳洗完手出去时,发现原本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人不见了,顾晏津躲去了卧室,把门关上假装听不见。   以前他不回消息是因为工作忙,看了一眼就放在了旁边,现在却是看都不想看,更不要说回。   邵庭阳很忧虑,他感觉顾晏津的状况在变得糟糕,有些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几天他给医生打电话的次数比给经纪人打的还要多,并且因为病情的推进毫无进展而对医生产生了无理的也很无礼的不信任感:   为什么一定要去医院就医?病人都已经这么难受了,就不能山不就我我我去就山吗?他看了很多小红薯上的诊断,也有心理医院是不需要机器帮助下诊断的,并且这中间机器只是起到一个辅助判断的作用,它甚至不像X光那样有个明确的结果!   邵庭阳陷入了沉重的焦虑之中,他有心想要换个医生,但就像顾晏津说的那样,国内顶尖医院的医生能看的他都已经看了个遍,再去一次只是加重不好的心理创伤而已,要是有用那这病早就治好了。   如果国内找不到,那他就去国外找。   邵庭阳这样想。   下一刻,一阵铃声打断了他虚无缥缈、不太可靠的想法,他打起精神看去,发现上面写着老妈。   坏了。   他脑子里嗡的一声。   林淑云女士能忍到现在才给他打电话,而不是打飞的过来抽他,已经是很顾念母子之情了。   这几天忙着处理监控视频的事,一直没来得及和他们交代这个,还有顾晏津的病情,他夜里辗转反侧睡不着的时候怎么想都想不到合理的理由。   刚吵完架的烦躁还浮在心口,他的拇指悬在屏幕上方听着严厉而急促的铃声,最终还是选择了挂断。   他不知道说什么,也不知道怎么说,现在也没有心情去编理由,干脆不要接听的好。   挂断的瞬间,车厢里一片安静。   小天坐在副驾上,看向后视镜里的邵庭阳时他已经闭上了眼,他不知道那通电话是谁打来的,只知道他哥眉头紧皱,看上去很烦心。   自从晏津哥生病回到A市后,他就一直是这样,给他说笑话时也不乐,好像被心事缀满一样。   纠缠离婚的那半年都没这么沉重过。   小天默默叹了口气,把音响的音乐调低。   小天和助理把车开到楼下就走了,邵庭阳戴着口罩和帽子拎着两大袋的食物和日用品走上电梯,心里还在想等会儿进家门后要说点什么缓解一下气氛。   但顾晏津那个没心肝的,可能早就躲去书房了。   卧室他们两个人一起睡,他再怎么躲也不能把人关在门外,但书房却是可以有理有据地关闭、上锁,营业到主人不希望它营业下去的时间。   他叹了口气,走到家门口费力地伸出一个手指头按了指纹锁,嘀的一声,门开了。   里面传来隐隐约约的说话声。   “你们什么都不说……”   家里来人了?是唐遥吗?   不对,他和这帮人打过招呼,说这段时间顾晏津要静养,梁映住得近,本来当天晚上就要过来的,听到他这番话硬生生按捺了好几天。期间邵庭阳还拍了两张顾晏津的侧影给他,以免被误会他是个把老婆缩在房间里禁止与外人通信的家庭暴力狂。   既然是外人,那就是顾晏津开的门了?   但他这几天状态不好,电话都不接,快递哪怕堆到门口了也绝对不拿,怎么可能会去给人开门?   要说是他的助理,带着工作上门倒还有理有据。   他带着疑问推开门,里面的声音越来越清晰,直到看到站在门口处的女人,他才彻底愣住。   林淑云转过身,正好和她那个不争气的儿子对上眼,刚才还写满脸的忧愁马上转变成怒气。   她什么都没说,只冷冷地瞟了他一眼。   邵庭阳就跟天底下无数个窝囊儿子一样,抹了抹鼻子,装作若无其事地问:“妈,你怎么来了?”   林淑云也跟天底下无数个严厉母亲一样,把手里的毛巾一甩,点点他、恨铁不成钢地说:“你还好意思问,我再不来,这个家都要散了!” 第48章   邵庭阳摸摸鼻子, 心想你不来,这个家也早就散了。但这话他没放在明面上说,说了就是找拧。   林淑云和别的家长不太一样,初中时同桌造谣他和隔壁班女生谈恋爱, 气得邵庭阳按着揍了他一拳, 把人家门牙都给打飞了。邵秋海林淑云接到电话后赶去学校, 在老师办公室里给人家家长道歉, 他妈唱红脸、他爸唱白脸, 一个把他骂得狗血淋头, 一个在旁边递烟递牛奶慰问,这么一套操作下来, 同学家长也不好再追责, 再加上自己儿子也有一部分责任, 只能任老师说教了一通、按着俩孩子都道了歉,这件事才作罢。   然而等出了校门,夫妻俩马上换了表情, 一人拎书包一人揽胳膊,一个问晚上要不要买点猪蹄炖着吃, 一个教育他下次动手别那么明显,打成这样他们怎么和人家家长交代。   说完又在学校门口的小吃摊买了四张油饼, 刚出锅的热饼抹上酱中间夹上一根火腿肠,剩下那张是给还在补习班的邵庭兰带的,随后三个人跟没事人一样上车回家, 听他说事情的始末。   林淑云不是不分青红皂白就打骂责怪的那种家长,但也绝不是一味包庇溺爱的母亲,她有一套自己的教育准则,外人面前能做的都做足了, 哪怕有理也不留一点话柄,等着秋后再算总账,邵庭阳也已经习惯了她的处理方式。   但这一套原则在面对顾晏津时就不那么适用了,她可以以母亲的身份管教自己的儿子,但对于一段关系、一段婚姻来说,除了当事人其他都是外人。母亲也不例外。   林淑云知道感情的账是算不完的,更何况也不应该她来算,所以这次来也不打算做个讨嫌的人。   “看看你把人照顾成什么样了。”林淑云拧了下儿子的胳膊,教训他,“去年见得时候还好好的,这下都快瘦成杆了,还有脸笑……”   邵庭阳心说他那明明是苦笑,不过顾晏津已经听见母子俩的争吵,主动劝和:“妈,我没事。”   他的声音从卧室里飘了出来。   林淑云扫了眼儿子,见他还跟个柱子似的杵在那儿,啧了一声,给了他一肘子。邵庭阳被肘得有点疼,这才慢吞吞地走了进去。   卧室里,顾晏津正就着水吃药,余光里看见他的身影,喝水时没注意,不小心呛了一下。   “咳、咳咳——”   邵庭阳走过去给他拍拍背顺气,把吃空的铝箔药板扔进垃圾桶。这些天顾晏津在吃什么药他一清二楚,看一眼药板的大小和形状就能认出。   外面已经响起塑料袋簌簌的声音,大概是林淑云看到他带回来的两大袋吃食和用品,自发地帮两个儿子收拾起了家务。   邵庭阳收走顾晏津的水杯,递了纸巾过去。顾晏津接过,也不看他,轻轻擦了擦嘴边的水渍。   相对无言。   过了一会儿,邵庭阳才问:“我妈什么时候到的?”   顾晏津垂着眼,含糊地说:“就刚才,没多久。”   接到林淑云电话时,顾晏津还在睡午觉,被铃声吵醒后犹豫了很久,看见屏幕上的名字才接了。林淑云说听说他生病了,邵庭阳又不跟他们说情况,她心里担心得很,就自作主张买了机票过来。   “庭阳这小子不接我电话,我左想右想总不放心,就带了点东西过来看你。”林淑云说话很客气,“我已经定好宾馆了,就在你们那儿附近,等放了东西看看你就走,行吗,你这会儿在家吗?”   顾晏津便说他在,又问了林淑云的位置,想开车过去接她。林淑云一听连忙阻止了,让他好好躺着休息,她打个车过来就行,快得很。   顾晏津昨天开始感冒,早上和邵庭阳吵完一架头晕到现在,想想自己出门都有些艰难,也实在不必要为难自己,就给了林淑云大门的临时密码。   邵庭阳闻言有些头疼。   “你不想见直接说不在就行,我妈这趟肯定不止她一个人,搞不好我爸也跟着过来了。”   他本想说你这几天老是不喜欢出门,连快递员和外卖小哥都是能不碰面就不碰面,没必要因为那是他爸妈就勉强自己。   然而顾晏津听见这话,确实抬起头来。   “妈飞了两千公里过来看我们,那我也不能真的让她就这么回去啊?她人生地不熟的,说什么定了宾馆,这附近哪儿有宾馆?最近的酒店都是三公里开外了!”他不客气地说,“你既然不想她过来,那就早点接她的电话,这事也就落不到我头上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邵庭阳顿了顿,看了眼门外,客厅已经传出案板上剁肉的声响了。他回过头,摸了摸顾晏津的额头,低声问:“头还晕不晕?”   顾晏津甩开他的手,背对着他躺下。   他喊了两声晏津,但顾晏津还是不肯理他,邵庭阳只好给他掖好被子,起身出去。   走的时候,还不忘关上门。   “妈。”邵庭阳一出去,就看到林淑云拿了两块肉正在剁肉馅,赶紧上去拦她,“你放着吧,要包饺子你跟我说一声就行,我来做,你去休息。”   林淑云却不肯放菜刀。   “我休息什么呀,我这趟过来就是照顾他的,小顾不是挺喜欢吃你爸做的云吞吗?我这次特意带了蘸料和酱过来,保管他爱吃。”   “他现在还感冒呢,你别搞这些……”   “那正好啊,感冒了吃点热乎的发发汗。”   “你别给他放辣!他不能吃辣。”   “行,我不放,我让你爸做了两种口味的,有罐是咸香牛肉的,一点辣椒都没放。”   邵庭阳还想说些什么,林淑云却已经嫌他碍事,“行了,我还没七老八十呢,你上旁边凉快去吧。把你媳妇照顾成这样,还有脸说这说那的。”   “……”   邵庭阳张了张唇,最后也没能说什么。   “你俩感情的事我从来不掺和,我就说一句,但是当时你把人领回家的时候说的什么?”林淑云等了一会儿,还听见他低声说记得。   “你记得就行。”她说,“人家一个人的时候好好的,跟你一起过日子过成这样,你心里过得去我过不去。我不管你俩什么合不合适的,你就算要离,也得把人好好地照顾好了再走,听见没?”   邵庭阳垂着头,嗯了一声。   教训完儿子,林淑云心里的不满和愧疚算是散去了一些,转头看他跟个犯错罚站的呆头鹅一样,心里又有些不忍。   “你别怪妈心里偏着小顾。”林淑云一边切肉,一边说,“他什么家庭你也清楚,爸妈都偏爱那个大的,小儿子都这么出息了,你看看他在家里受的是什么样的气?以前你俩刚在一块儿的时候我就说,你没钱没权没地位,就张脸长得还行,可他当导演的什么帅哥没见过,跟你在一块儿能捞着什么?不图钱也不图你脸,不就是想你对他好吗?”   说着说着,她放低了语气。   “他和你不一样,别看那些钱啊名的,那些都是空的。除了这些你什么都有,可是他什么都没有。”   邵庭阳顿了顿,“嗯。”   林淑云回头看了他一眼,沾着肉腥味的手在围裙上擦了擦,又拧了拧他的脸。   “妈知道你心里有他,在那个什么微博上写小作文,好家伙,你姑婆都知道了,打电话过来问我什么情况。”说着说着,她笑了笑,“不过我看小顾对你还是喜欢的,刚才我给他打电话,他应该还在睡觉吧,听说我来了二话不说就要开车来接,我好说歹说才没让他来。想想我打个车过来都要四十多分钟呢,更何况是一来一回,他又还在病着。要不是在意你,他是不用卖给我这个面子的。”   邵庭阳轻轻哼了一声,“他啊……”   “行了行了,你去陪他说会儿话吧,我看着这孩子精神不大好。”林淑云催促他,“态度好点,多哄哄啊,生病着难受呢。”   “知道了。”邵庭阳点点头,又问,“哦对,我爸呢?你们把宾馆退了吧,家里好几个房间,够你们睡的,干嘛非要出去住。”   “算了算了,小顾病着,家里人多也影响他休养。”他妈说,“你不用担心你爸,这次过来也是正好看看他大学同学,也是都好几年没见面了,晚上他和他同学出去吃饭,吃完就回宾馆了。”   他爸妈一向节省,估计订的宾馆也是一百左右的标准房,邵庭阳说:“我让小天给你们换一家,现在外面的舆论都盯着我们呢,搞不好就有跟踪你们的,还是换个隐私性高的酒店更安全。”   林淑云本不想浪费这个钱,但听到可能会影响儿子,犹豫了一下,还是同意了。   “行,你别订什么套房,就普通的隐私好点的酒店就行。”   “知道了。” 第49章   发完消息后, 邵庭阳转身回了卧室。   顾晏津维持着刚才的姿势,不说话,也不转身看他。邵庭阳呆站在床边,过了几秒才坐了下来, 从垃圾桶里翻出那板药片, 无所事事地掰折着。   铝箔片滋啦滋啦地响着, 顾晏津忍了一会儿, 没忍住道:“我要睡觉。”   邵庭阳哦了一声, 把药片又扔回垃圾桶。   顾晏津却还是嫌他烦, “你没事干能不能出去?”   “我陪你待会儿。”邵庭阳说着,扭过身碰了碰他的肩膀, 顾晏津甩开, 他又去碰, 两人来来回回好几次,眼看马上就要把人惹毛,才补救了一句, “我妈带了两罐自己做的牛肉酱来,说你喜欢吃, 这会儿正忙着给你包云吞呢。”   顾晏津没再理他,把身体拧了回去。   “你让她不要做了, 我这会儿不想吃。”他说。   “那你等会儿吃嘛,包好了放在那儿又不碍什么事。什么时候想吃了在弄。”   邵庭阳戳戳他耳朵,被对方拍蚊子一样拍开。   顾晏津坐了起来, 用一种严厉的、审视的目光看着他,“你妈到底知不知道我们已经离婚了?”   他顿了顿。   “知道怎么样?不知道怎么样?”   “不怎么样。”   “那不就得了?管她知不知道?”他反问。   这话说得实在糊弄,顾晏津忍不住剜了他一眼。   林淑云如果不知道,那他的回答就不会这么模棱两可, 可见是已经知道了。正是有这个前提,林淑云还千里迢迢赶过来探病,让顾晏津心里更加难受。   他和邵庭阳的父母并没有血缘关系,能够被这样关爱和照顾,只是出于对方爱屋及乌的亲情而已。   以前他可以坦然接受,但现在却是受之有愧。   邵庭阳知道他在想什么,道:“退一万步来说,就算她知道了又怎么样?你不要忘记那天对我说过的话。”   顾晏津扭过头,淡淡地说:“是吗?哪天?我说了什么,怎么我不记得?”   “……”   好在邵庭阳已经知道他是个没良心的,说过的话也会变卦,过河拆桥也是迟早的事,因此只轻轻冷哼了一声。   “你就嘴硬吧。”他说,“下次求我的时候,我看看你到时候能不能记得住这个教训。”   顾晏津瞪着他看,过了两秒,大喊了一句“谁稀罕!”然后气冲冲地扯开被子把自己全部捂住。   邵庭阳碰了一鼻子灰,灰溜溜地从卧室里出来。   家里虽然隔音,但也不是一点动静都听不到的。不过林淑云着实是个很好的家长,亲儿子吃了个闭门羹,也是左耳进右耳出,并没有在心里留下痕迹。   云吞的馅料都是就地取材,她干活一向麻利,不一会儿就调好了馅料开始□□子。   偌大的厨房台面上摆着两盆馅料,一盆是虾仁扇贝菠菜馅儿的,另一盆是黑椒牛肉香菜云吞,里面拌了一点花椒面,鲜麻的味道更加突出。邵庭阳从小就无辣不欢,出门吃火锅必点香菜和折耳根,不过她刚才看冰箱时却发现家里辣酱并不多,只有两三把香菜,也没有折耳根,反倒是冷冻室里放了点虾仁类冻海鲜,翻过来看,也是冻了大半年了。   这俩孩子怎么能把日子过成这样,林淑云想想就叹气。小顾那么瘦,大概不仅仅是忙于工作的原因。都说民以食为天,她千里迢迢跑了这么一趟,别的不说,起码饮食上不可能让孩子受一点委屈。   这不,不到半个小时,她已经包了两大盘云吞,要在平时,云吞饺子这类是不能当做正餐的,那只能不想开伙的时候糊弄着对付两口,但就是这冷冻速食的食物,对于这两口子来说却是刚刚好,吃不完的到时候还可以放在冰箱里,也不用费什么时间。   邵庭阳被赶出卧室,林淑云又接替了他的工作,一时半会儿不知道干什么好,飘荡了一会儿,又去骚扰他妈,东摸摸西碰碰,又伸俩指头沾沾酱料,看看味道咸不咸,给林淑云嫌弃得不行。   “妈,碗柜里还有一个没用过的保温桶,你等下多煮两份,过会儿我给梁映他们送过去。”   邵庭阳的朋友圈大得可以包揽整个世界,除了几个特别要好、上学时期经常来串门的好哥们外,邵庭阳和她介绍时都统称为我朋友、或者我哥们,否则林淑云实在是记不住。但顾晏津的朋友却很少,当年他俩结婚时只请了一些亲戚朋友,邵庭阳这边的为了保密只来了一些关系很好的,但即便是这样,也比顾晏津的亲友多上好几圈。   林淑云到现在都记得,那天顾家只来了顾晏津的哥哥,送了礼喝了杯茶就走了,其余一桌零零散散地坐着顾晏津的大学好友,都是些年轻的男女。   梁映就是其中之一。   “好啊,我听说他老婆怀孕了,你先问问看有没有什么忌口,要没有的话再多装点。”   “这个……”邵庭阳想了想,“梁映我记着没有,他老婆可能不太能吃香菜。”   “行,等下你两样都装一些过去。”林淑云扫了一圈,指了另外一个保温桶,“我还正愁着家里保鲜盒不多放不下了呢,你等下再找个保温桶装生的,也不需要没用过的,洗干净了送过去就行。”   邵庭阳:“……”   不是梁映介意用没用过,是顾晏津介意。   不过这话他自己知道就行,给老妈说了,倒像是平添刻板印象似的,他想了想,就把话吞了回去。   算了,等下他出去重新买一个就行。   说来也是好笑,顾晏津看着一副清高冷淡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实则最为“护食”。平常有什么他爱玩的爱吃的或者好用的东西,他宁愿自己出钱给对方买一份,也不想把自己那个已经用得破破烂烂的送人。邵庭阳一开始拍冬旅时,觉得他的录音笔很好用,以后上课记重点回去复习时应该很不错,就问他这是什么牌子,结果被顾晏津误以为是和他讨要,当时给他纠结的,含含糊糊不肯说。   等到三天之后,邵庭阳都已经忘了这件事,顾晏津才拿出一根新的录音笔送给了他。   那三天,还是快递加急送到拍摄点的时间。   他平时在片场上总是居高临下、指点一切,却偏偏在这样小的角落露出一点孩子气,邵庭阳有时候无奈,有时候又好笑,但笑过之后,想到顾晏津大概是小时候就很少拥有只属于自己的东西,他的所有都是哥哥附带的赠品,所以才养成了这样的习惯,每次这样想,他就又笑不出来了。   有点心疼。   邵庭阳虽然做饭手艺不如他爸妈,但却并不是个会无视家务的懒汉,既然做不了别的,他就帮着一起包云吞、收拾烘干的衣服,等到准备开饭的时候,顾晏津已经睡了一觉起来,懵懵的。   “还发烧吗?我摸摸。”邵庭阳摸了摸他的额头,感觉不像昨天那么烫了,就是脸上还有点红红的,嘴巴也干,“继续躺着吧,别起来了。我去找个小桌板,你就在这儿吃吧。”   “这怎么行。”顾晏津推开他的手,执意下床,“妈好不容易来一趟,我总不能一直躲在房间里,这样不好。”   邵庭阳拦住他,“没事,你现在养病最重要,如果你不想出去吃,我们就在这儿也行,妈知道了还巴不得呢,省得你回头着凉又感冒。”   但顾晏津还是不愿意,挣扎着要起来,邵庭阳拗不过他,只能给他穿好衣服。开衣柜的时候想到他那个注重形象的性子,顿了顿,找了两件好看的让他穿上,又给他整理了头发,看上去不那么病弱些。   顾晏津在外人面前从来不在意形象,忙起来的时候他清水洗把脸就结束了,连乳液都不涂,比邵庭阳还像个直男,邵庭阳有拍戏需求还得定期敷面膜呢。有时候在大山里拍戏,条件不好但是脸又容易干,顾晏津甚至能拿护手霜来摸脸,主打一个没造完就往死里造。偏偏就只在他面前注意这些,担心年过三十了不好看,又担心不健身身材干巴巴的没有魅力,邵庭阳都不知道该说他什么好。   总在这种小事上钻牛角尖。   粗糙地打扮完一通,顾晏津看了眼镜子,好像人也跟着精神好了些。   两人走入餐厅,林淑云已经忙活好了,桌上摆着一盘热好的切牛肉片,又炒了两个简单的家常小菜,一个是洋葱炒蛋,还有一个是彩椒炒扇贝,以及两碗蒸腾着热气的云吞。   原本冷冰冰的灰白色大理石纹面餐桌上铺了一层洗干净的餐桌布,顾晏津有一次在上面吃外卖,不小心弄脏丢进洗衣机洗,之后就懒得再铺上了。邵庭阳以为他是嫌麻烦,也没有拿出来用,今天被林淑云歪打正着地铺了出来,给冷调的颜色多增添了一份暖人的色彩。   厨房的玻璃罩灯以往只开着暖黄色,今天调成了暖白,看着更亮堂了些。林淑云做完饭把厨房收拾得井井有条,台面上擦得干干净净,甚至还腾出手洗了个花瓶,往客厅茶几上摆了一瓶新鲜的桂花。   金秋十里飘香,把整个家都烘得暖洋洋。   顾晏津一觉睡醒,邵庭阳母亲不仅做好了饭,甚至都已经打扫了一遍,这不免让他有些局促。   “妈……”   “醒啦?快快,坐下吃饭。”林淑云擦了擦手,拉着他在自己对面坐下,又让邵庭阳坐在他身边,“刚出锅的,还热乎着呢。庭阳说你病了,我想着他是个不会照顾人的,实在是放心不下你们俩,就过来照看照看。你快尝尝合不合胃口。”   “没有,他很照顾我的。”顾晏津低声说完,在林淑云的眼神鼓励下尝了一口云吞,“好吃……嗯?有虾仁。”   “对,做了俩口味的,你这个有虾仁,不辣,他那个是香菜黑椒牛肉的,妈特意多做了点儿,回头你要是想吃,就让他去煮。”林淑云给他夹了一筷子的炒扇贝,唠叨着,“你吃这个,彩椒是不辣的,把青椒挑走就行了。”   顾晏津咽下嗓子眼里的云吞,“赶紧说:“不用挑,我现在能吃辣了。”   “行,你喜欢吃就吃,不喜欢的话挑走,别勉强自己,啊。”林淑云说着,“来,试试这个扇贝。”   “嗯、好。”   邵庭阳看顾晏津有些招架不住了,碗里都堆成了个小尖也不吭一声,连忙拦住,“妈,你吃你自己的,别乱喂他,你那筷子都不是用的公筷。”   林淑云这才哎呀一声,“我这不是没这个习惯,以往在家就你爸和你姐,妈现在记住了……”   “没事,都在家里吃饭不用公筷。”顾晏津说着,本想瞪一下邵庭阳,但想想在他妈妈面前还得收敛点,就变成点到为止地扫视,“你不要老是给我加莫名其妙的人设。”   邵庭阳耸了耸肩,嘟嘟囔囔的,像在学他说话。   他们说的人设不人设的,林淑云听不懂,只觉得二人关系倒没有她想象中那么紧张,不由得笑了。   吃过饭后,林淑云收拾收拾东西就要走了,邵庭阳来的时候没能接,眼看此时天色已晚,回去的路已经打算了亲自送林淑云过去。   林淑云拒了好几次,只让他在家好好照顾小顾,但顾晏津也是一样的态度,拉扯之下,最后还是母子俩一起出了门。   离开家,有些之前不好说的话现在就能说了。   “刚刚小顾气色好一些了,吃饭吃得也多了点,我看还是你做饭做得太难吃。”她嫌弃了一通儿子,又道,“你有空也带着他出去走走,透透气,别老是闷在家里。”   说话时,林淑云拿着一个手提袋,剩下的行李箱都是儿子在拎。   “也不是没想带他出去散心,是他不想出门,以前还好,现在闷在家里电话都怕接。”   对着母亲,邵庭阳终于说出了难以对外人道的心事。   林淑云也很诧异。   “这是怎么回事?小顾以前也不是这样的人啊。”   邵庭阳也只能含含糊糊地哎了一声。   “我看这不是法子,还是得去看看到底什么情况才好啊。”她说,“之前你二叔的闺女也是,孩子考研压力太大了,精神失常在家躲了两年,你二叔觉得这样不行,就带孩子去首都医院看了,又治了一年,今年年初他们过来拜年的时候,我看那闺女好多了,要不我问问你二叔是找哪个医生看的?”   “不用了。”邵庭阳摇摇头,“国内有名的医生也不是没看过……我这几天也为这事发愁呢。”   他这么说,林淑云就明白了,大约也是和他二叔闺女一样的毛病,身体的病痛好治,但心药难医。   “健康是最重要的。”她叮嘱,“你和小顾说,千万不要因为工作的事有压力,他上半年的那个电影……叫什么来着,我和你爸、还有你姐都去看过了,挺好看的。得不得奖没那么重要,你俩现在不缺钱也不缺别的,叫他心态放宽一些,工作的时候认真工作,但休息的时候也要好好休息,要有什么难处,千万不要瞒着我们,我和你爸都已经退休了,时间多的是,来一趟就当是旅游了。”   邵庭阳点点头,心里也跟着一暖,多日来的压力和焦虑好像也随着母亲的话散去了一些。   “也不只是怕你们担心。”他说,“晏津也不想让你们听到这些。”   林淑云摇摇头,母子俩又说了好些话,邵庭阳开车送她到酒店门口,担心出去会被拍到、到时候又引起一场风波,邵庭阳就留在了车内。   等到母亲办完手续后朝他摇手示意,他才开车回去。 第50章   第二天, 邵秋海也上门探望了一番,不过察觉到顾晏津对待他的态度不如对待林淑云那样亲昵,反而有些拘谨。邵秋海也没有多待,放下刚买的新鲜的水果叮嘱了几句后就走了。   邵庭阳送完人回来, 发现他躺在阳台的晒椅上发呆。   今天天气很好, 不复之前多日的雨水萧瑟, 阳台的几盆绿植好像也焕发了新的生机。邵庭阳看了一会儿, 从卧室里拿了一条薄毯, 刚出来顾晏津就表示拒绝, “热,我不要盖。”   “你想多了。”邵庭阳打破他的自以为是, “天气好, 我拿出来晒晒, 等会儿我要盖。”   顾晏津:“……”   邵庭阳说着,走过去把毯子挂在晾晒杆上,从头到尾都没看他, 似乎打定了主意。   顾晏津也看了一会儿,见他晒完毯子, 就开始忙着给那几盆绿植浇水,于是坐了起来, 伸了个懒腰。   “感觉今天精神不错。”他说,“下周应该可以复工了。”   他语气里带着些许把握,邵庭阳顿了顿。   见对方不说话, 顾晏津又道:“你什么时候把手机还我?”   他到现在还不知道视频被曝光的事……   邵庭阳收起心神,沉稳道:“导演组那边我会去说,把你调换成飞行嘉宾,反正也没几期了。至于你, 给我老老实实在家里休息,别想到处乱跑。”   他难得有这样强硬的时刻,顾晏津也没反驳,只伸出了手掌,“那你把手机还我。”   “给你,然后又偷偷摸摸工作?”   “不是啊。”顾晏津莫名,“我很无聊。”   让一个现代人连着快一个星期没看手机,别说他是个重度网瘾患者了,是个正常人都觉得闷。   这人怎么莫名其妙的?   话说到这个份上,邵庭阳不得不把他的手机还给他。   然而等顾晏津一打开手机,瞬间傻了。   壁纸还是那个壁纸,密码也还是那个密码,但是屏幕上他常用的各类app却不见了,地瓜、某抖、豆瓣、微博这类社交软件一扫而空,连自带的浏览器都不知道藏到哪里去了,只剩下一页简单的应用,还有一整面的各类游戏。   “……我手机呢?”他不禁问。   邵庭阳点点他手心,“这不就是?”   “我是说我手机里的应用。”顾晏津开始狂翻应用页,然而找半天连应用商店都没找到,好不容易打开微信,却发现上了应用锁,“……邵庭阳,你闲得慌可以把花生剥了,没事动我手机干什么?”   他翻了几页,动作越发暴躁。   “找抽?”   然而以他的身形,在常年健身的邵庭阳面前说这话,着实是有点以卵击石。   “医生说了,不让你多碰手机。”邵庭阳面色如常,“你要是不想要,那就给我。”   说着,他伸手去拿,顾晏津却收了起来。   不对劲。   他盯着眼前的人,情绪渐渐冷静下来。   邵庭阳再怎么样,也不会不知分寸到这个地步。   别的删了也就算了,连微信也锁上实在可疑。他每天那么多处理不完的公事,那么多合作方对接人发来的消息,不可能就这样锁着当看不见。邵庭阳也是在这行工作的人,他不会不明白重要性。   他假借着帮忙处理工作的名义扣了他一个多星期,期间手机碰都不让碰,等还过来的时候所有社交软件和浏览器都不见所踪,只有一个原因。   “你是不是瞒了我什么事?”   邵庭阳没说话,只是移开的视线在顾晏津的凝视下暴露得一览无余,他心道果然。   大概是在他休息的这几天,网上又爆出了什么舆论,担心他被影响心情,他才隐瞒了这件事。   顾晏津没再追问,下拉搜索框找到了原本删掉的应用商店图标,还没点进去下载软件,邵庭阳已经把自己的手机递了过来。   “不用找了。你想知道的话,拿我的手机看吧。”   顾晏津顿了顿,接过手机打开微博,熟门熟路地搜索自己的名字。几天过去,公关公司大概已经清理过一次,搜索框下面的相关还是陈年旧事。   点进广场再翻到实时,过滤掉粉丝做的数据,终于找到了些许蛛丝马迹。   【与你无关:服了,到底是谁在捧邵庭阳顾晏津,有些人能不能别看到俩公的就嗑?热搜一天到晚买个没完,想看点军事医疗相关全被霸屏了,我说粉丝怎么这么喜欢给明星送钱,以前都是坐着看戏,现在是上赶着追星了,时代真是变了】   因为打了两个人的tag,这条微博也被相关粉丝刷到,在底下混战了起来。   【狮子莲心:我知道你,要吃一星期的泡面才能凑到周末五十块钱的上网费,买一包八块钱的便宜香烟,周五不敢抽,硬生生等到周六电脑开机的时候才敢点上火深吸一口。你的年度搜索词是股票、基金和招聘,尽管你今年并没有找到工作,也没有买股票和基金,却依旧抱着一夜发财的梦想。军工白酒大涨的时候,你一言不发,卧薪尝胆;医疗新能源暴跌,你拍手叫好,并在网上发动言论鼓励大家抄底,哪怕你的基金账户空空如也。但是没关系,你依旧是你,鄙夷看不上你的相亲女,嫉妒比你会赚钱的女老板,还做着永远不可能实现的】   【薯霸王:穷逼】   【云子道:所以和你有什么关系,谁问你了,零个人问,我是说谁在意,并没有人问,who care u?】   顾晏津掠过一堆堆的骂战,在耐心告终之前,终于看到了另外一个路人破防怼粉丝的回复:   【只有你们这些追星女才会把炒作当真,监控视频除了他们自己别人怎么可能泄露?谁闲的没事干从那么多摄像头那么长时间段的监控里专门录他们那一小段?所谓的什么私生也只是推出来顶包的罢了,你看后面有下文吗?看到有些人拿着所谓的律师函和声明当圣旨一样真的有点好笑】   监控视频?   顾晏津按着这个关键词去搜,很快就找到了其他博主做的吃瓜时间线一览,从事发当晚的热搜开始、其中不少人浑水摸鱼推波助澜,再到几个小时后邵庭阳发表的声明,随后节目组发表道歉信,表示以后会加强对工作人员的审核,此后由于工作室和节目组等等都闭麦想等事件平息,瓜友们自发组起吃瓜团队,把这几年两人相关采访扒了个干净,从中寻找到了不少因疏忽透露出的信息。   瓜量太大,顾晏津后面没再细看,只简单翻了下原视频和邵庭阳以及工作室发表的申明。   十几分钟后,他抬头,“就为这个事?”   邵庭阳愣了愣,“……你不生气?”   “生谁的气?”   他沉默片刻,大概是认为都有,所以没有说出来。   “没什么好生气的。”顾晏津淡淡道,“只是私事而已,又不是犯了什么大罪,他们爱说就说,等念过这阵也就结束了,反正也不是第一次。”   没和邵庭阳谈恋爱之前,顾晏津就已经是个身处旋涡的风云人物了,那会儿倒不止是网络的声音,同行的闲言碎语也不少,顾晏津时常听到背后有人骂他故作清高,揣测他背后金主是谁。等到《冬旅》上映后,风向又变成了顾晏津为捧爱侣豪掷千万量身打磨冲奖电影,真相还是那个真相,只是被打碎了拼成另一个模样摆在众人面前。   对于这些,他早就已经习惯了。   倒是邵庭阳。   “你怎么这么沉不住气?”说着,他把手机还了过去,“你这些话,但凡观众不买账,搞不好是将来几年、甚至十几年的污点。想那个沈烨伟刚出道就斩获亚洲最佳新人电影奖,此后接的几乎都是高质量或者大制作的电影,可就因为私生活照片曝光,丢了路人缘,到现在只能去拍三流的电视剧。你努力了这么久,难道是为了和他一样?”   “一样就怎样,不一样又怎样?”邵庭阳却说,“我本来也没那么大的志气要在娱乐圈闯出个什么名堂,演员对我来说不过是一份工作,再说了,要真的无戏可拍,我就去学校门口卖烤红薯,挣点零花钱,累了就收摊回家。我妈要知道了,也不会怪我,横竖我有手有脚饿不死。”   听前半段时,顾晏津的表情还是怒其不争的,听到后半段,眼神又默然了。   “我懒得管你了,随你吧。”   说着,他起身想回卧室,然而刚走出一步,就被邵庭阳攥住了手腕。   “干嘛?”   邵庭阳没说话,只把手往下一截,翻过来扣住他的手。十指相握,掌心的温度都贴着彼此,顾晏津有些不自在,他尝试过抽出来,但邵庭阳握得有点紧,他也就随对方握着了。   邵庭阳握了会儿,轻轻摩挲着他拇指处的皮肤。   阳光透过玻璃窗落下,落地龟背叶的叶子发深色的绿,叶茎脉络却被映出浅嫩的草绿。   顾晏津正好站在能撒满阳光的角落,太阳直晒着他的脸,一开始是暖的,后面逐渐热得有些发痒。   他想抓一抓,但手被握着,只能忍住了。   邵庭阳看到他被晒得有些睁不开眼,便转过去用背挡住那部分过分的光线。   “你刚刚说那些话,是因为担心我吗?”他问。   要顾晏津以往的性格,大概只会丢下一句“废话”转头就走,但看着邵庭阳专注的目光,想要直白地说出这两个字,总让他……不自在。   但就算他不回答,邵庭阳也知道答案。   “你说让我不要步沈烨伟的后尘,那你有没有想过你自己?有没有想过,你这么多年来的积累也会付之一炬?到时候别人提起你的名字,对你的印象只会是那个同性恋导演……”他声音微低,“如果到那一天,你怕不怕?”   “那就随他们说。”顾晏津眸中神情很淡,“导演做的是幕后的工作,观众对导演的投入本就不如对演员的关注多。再说,不是这件事也总有别的声音,我管不了别人的嘴,只能管好我自己。”   他说得认真,谁料邵庭阳听完反而笑了起来。   这下,顾晏津是真的觉得他很奇怪了。   “顾晏津,你真的很双标。”邵庭阳说。   对自己永远是无所谓,什么都放在心里独自消化,但对他却是另一套标准。他自我地延用着他自己的那套执行与保护准则,甚至于邵庭阳本人想打破也不能,只能老老实实地在他设定的圈内站着。   “……”   顾晏津转身想走,邵庭阳拽住他,感觉他这次使了点力气,大概是很不高兴了,便连胳膊也一起抱住。   感受到他的挣扎,邵庭阳叹了口气。   “我说你……什么时候能学着坦诚一点?”   顾晏津顿住。   过了好半晌,他才道:“我还不够坦诚?”   刚才说了那么多,难道都是虚情假意?   邵庭阳没说话,只把头埋在他肩窝处。   他闻到了淡淡的洗衣液气味,和自己身上的一样。   “我是说,你什么时候能像我对你一样对我坦诚,说些我也喜欢听、想听的话。”   顾晏津愣了愣,他原本想说你也没对我百分百坦诚,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你想听什么?”   邵庭阳却没想到他是这个反应,愿望近在咫尺,但一时半会儿的他却想不起要听什么了。   “算了。”他站起身,抚了抚顾晏津的头发,“以后可以慢慢说……回去吧,我给你洗点葡萄吃。” 第51章   邵庭阳虽然心疼老妈大老远跑过来还要照顾他们, 但也不得不承认,有林淑云在,自己的压力减轻许多。顾晏津不喜欢见生人,平时阿姨上门打扫的时候都是独自把自己锁在书房里, 等人走了才出来。   这段时间他生病, 家里很多事都是邵庭阳在处理, 家庭和工作双重压力下, 他每天只能睡六个小时, 林淑云过来之后, 他总算可以睡几个好觉了。   除了分担压力之外,有老妈在, 邵庭阳发现顾晏津饭量也大了些, 之前劳累伤神消瘦下去的那二两肉总算养回来了一点。邵庭阳原以为是他们两个比较亲近, 又或者是他妈妈所说的,他的手艺真的不如母亲,所以换了掌厨的人反而吃得多了一些。   但有一次林淑云和邵秋海一起去A市周边的海岛玩, 要第二天回来,提前准备了饭菜放在冰箱里, 留给他们吃。邵庭阳这天才发现,顾晏津的饭量又变回原来的大小, 一小碗米饭再吃点菜,就结束了。   当个下午茶都有点勉强。   大概是林淑云在,天天下厨劳累忙活了一桌他爱吃的菜, 他不想让她伤心,就勉强自己多吃了一些。   邵庭阳知道后有些难过、也有些手足无措。   顾家和他家不同,几十年前,他父母就已经是大学教授、是同辈人羡慕的高知且高收入人群了, 有学校分发的房子居住,之后又在那片寸土寸金的地方买了房和车。   顾晏津出生的时候正是家里经济条件最优渥的时候,小时候有月嫂带着、上学后有保姆买菜做饭,下课了也有辅导和培训班。除去上班外,闫漪梅的生活可以说过得十分轻松,无聊了就和同事朋友出去打打牌逛逛街,带着老公孩子到处旅游。   但对于顾晏津来说,这段经历却并不美好,在孩子本该释放天性的年龄,被父母按着送去大大小小的补习班、过于苛刻的教育标准,甚至连基本的人际交往能力都压制且丧失了。   如果只有他一个孩子、或者两兄弟都如此也就罢了,偏偏他大哥却过着截然不同的生活,父母的优待与关爱,好像只是空中楼阁一样虚假梦幻。   正是因为从前生活的是抱着功利性的目的培养他长大的环境,所以在面对真心时才会那么束手无策。   过了一周,全国各地开始大降温,老家流感也日益严重,邵庭兰因为在学校工作,人流量大,也被传染上了流感,这两天不停地流鼻涕咳嗽。   她一个人住,没有人照顾,邵庭兰心里实在担忧,看顾晏津状态像是好了许多,再加上邵庭阳不停劝说,就打包了行李和邵秋海一起飞回家去。   临走之前,顾晏津让助理买了一堆吃的用的,听说邵庭兰得了流感,又买了些增强体质的保健品和补品,邵庭阳翻出一个不用的行李箱、给塞得满满当当才带走,光是超重费就又多花了好几百。   休息两天后,顾晏津和邵庭阳也要回横店上班了。   开工之前,邵庭阳态度十分强烈,不愿意他再继续参加拍摄。这段期间,顾晏津大病没有但小病不断,邵庭阳找了个有名的老中医给他把脉,说他劳思过度、忧心伤神,本来身体素质就不算好,前几年又拼着工作,以后得好好调养身体。   年过三十了,身体机能不再像以前那样高消耗高回复,现在人还没养回来多少,又要去费心上班,邵庭阳实在是不愿意。   但顾晏津态度比他更坚决。   以前拍片的时候,他们扛着机器淌过溪水进山取景,结果当天晚上雷阵雨暴雨,山上泥土滚着雨水裹挟着泥石流蜂拥而下,连带着电路信号都被冲毁,如果不是向导及时通知,摄影组一行人都要死在泥水里。饶是这样他都没有放弃。   他这辈子就没有交过烂尾和半途而废的作业。   两人因为这事又吵了一架,但邵庭阳心里知道无法劝服他。好在节目组那边打了电话来,说最后两期有熟悉的嘉宾同意来救场,邵庭阳问过才知道,也是他的熟人。   当年顾晏津和邵庭阳二搭《惊盗奇情》,女主角选角时他力排众议、顶着资本压力选用了沉寂多年不得志的贲慧心,贲慧心也确实没辜负他的期望,交出了一份满意的答卷,但让所有人失望的是,因为题材原因,《惊盗》尘封多年难以播出,贲慧心原本还指望这部电影打个翻身仗,没想到终究是一场空。顾晏津也觉得万分愧疚,之后又给另一位自己熟悉的电视剧导演介绍了贲慧心,没想到电视剧播出后反而大爆,大众终于看到了这颗蒙尘多年的宝珠,之后贲慧心也没有让资本和信任她的导演工作人员们失望,接连几部剧大火,如今虽然年纪已经三十过半,不是女演员最好最青春的几年了,但也凭着自身实力坐稳了流量实力双冠王的宝座。   据节目组导演说,这次救场还是贲慧心主动接触的,她一向爱惜羽毛,知道自己不善言辞,甚少参加这类娱乐综艺,前段时间视频爆出来后,网上就一直有流言说节目组要换掉顾晏津捧其他人做导师,她虽然不相信,但却关心顾晏津身体状况,在得知实情后主动提出要来救场。   否则光凭节目组,怎么可能请得动她?   有她在,顾晏津这下也没有什么可说的,只能就此妥协。于是三方就这样愉快地确定了下下期由贲慧心接替顾晏津导师席位的方案。   事后,邵庭阳还给贲慧心打了个电话,以表感谢。   贲慧心的回应却很落落大方。   “这都是小事,我们俩都在赵博光老师那儿上过表演课,不谈合作关系,你也算是我正经八百的师弟了。再说顾导对我也有两次知遇之恩,我帮这个忙是应该的。”她笑着说,“等我回了A市,到时候你们俩请我吃顿便饭就行。这么多年没见,我可还想着师弟你的手艺呢。”   她都这样说了,邵庭阳自然不会再扭捏。   “放心,等你拍完戏回来,我可得好好招待你了。”   两人说笑了两句,就挂断了。   ·   再回到拍摄场地时,邵庭阳已经不避讳和顾晏津出席在同一场合,甚至于保姆车都是同出同进。   前两周刚曝光他们两个的事,眼下横店简直是挤满了人,全中国的代拍都守在这儿了,一出酒店树上、路上、车上到处都是人,乌泱泱的大炮就等着第一时间捕捉到劲爆的有用的照片。   当事人态度这样坦荡,自然狗仔们是赚不到什么钱的,但谋财之路也并非要从明星身上榨取,那番申明过后,这对曾经的怨侣倒是多出了很多的cp粉,饭圈从来不缺富婆,现在业内都知道,他俩的代拍价格是一路水涨船高,一组照片就能卖一千二。   有商机的地方从来不缺人,这不,什么牛鬼蛇神都闻着味儿来了。   但他们人越多,邵庭阳越不顾忌,甚至有种“你们想拍就拍、这样的照片多得很卖不出什么高价钱”的疯感,搞得他的毒唯动作最近都收敛了很多。有些人是接受不了直接脱粉了,另外一部分人是怕再刺激他又给刺激出什么大动作,一时间投鼠忌器,不敢再向以前那样妄为。   不说外面那些代拍,组内也有不少八卦的目光,只是都在一块儿工作,所以表面上收敛一些,背地里各个大群讨论得那是一个沸沸扬扬。   其中也包含一些恐同的、又或者是原本就看他们俩不顺眼的,这下更是添油加醋、脸带异色。   顾晏津看见了就当没看见,横竖这些人也不敢真的得罪一个有资本、有人脉、有实力的导演,候场的时候他就抱着个超大的不锈钢水杯一边喝热水一边看台本,偶尔咳嗽两声。   他这趟回来,是个人都能感觉得出他身体的虚弱,以前是脱了外套卷起袖子在棚内一遍遍地磨,声音虽然不大,但那是一个中气十足。现在是化妆都掩盖不住的苍白,录几小时就看得出的疲累。   为了方便照顾他,邵庭阳和薄曼青、节目组商量过后,两个人调换了一下组别,这下他变成了顾晏津的“拍摄助理”。虽然免不了会有异议,但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那人家之前是情侣,现在顾导又生着病,通融一下也无可厚非。   倒是薄曼青,这两周简直是天上地下地折磨了一番。之前她就觉得这两人之间怪怪的,但当时只觉得还没开始、或者正在接触,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过去了,现在才知道这个比她还小几岁的男生竟然是顾导的(曾)法定结婚对象……一时间天都塌了,做了好久的心理建设才能面对这两人。   顾晏津只录这一期,而且节目组了解到他的身体状况不太好,也尽量少给他分布过重的任务,或者是多找几个助理和邵庭阳一起分担。但对他来说,这几天也不是可以这样轻轻松松度过的。   贲慧心是临危受命,她录制的那两期已经是《幕后》的最后两期了,相当于是半决赛和决赛都在她手里,压力不可谓不大。再者,贲慧心虽然是个好演员,但她毕竟刚来,没有接触过学员的性格,有很多东西都不了解不透彻,贸贸然就这样录制完,不仅是辜负了组员的努力和期待,也是把好心来帮他的人拖下水,遭受舆论的谴责。   这几天,顾晏津一直在整理学员的资料,纸质的电子的视频的图片的,准备得非常详尽,经纪人看了估计都自叹不如。邵庭阳中间也承担了一部分。   虽然累是累了点,但方便之后和贲慧心做交接,想来新队伍也能磨合得更顺利一些。   这天,录制中场的空隙里,陶文乐来了一趟,让顾晏津十分诧异。   他和陶文乐说不上亲近,之前补录片段时陶文乐翘班,两人都对彼此留下了不太好的印象,二人的关系甚至可以说在组内关系最冷淡。虽说这次回来,组员们都关心了他的身体健康,但让顾晏津没想到的是,第一个私下里来找他的,竟然是陶文乐。   适时邵庭阳出去处理事情,录播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四目相对都感觉出了一分尴尬和凝滞。   陶文乐问他身体怎么样,恢复得如何,顾晏津官方地回答了几句话,两个人客客气气的,气氛又陷入了沉默的境地。   顾晏津忍不住想,该不会是这小子的经纪人让他来找自己联络联络感情,毕竟前几期播出后,因为陶文乐的桀骜,还被很多人骂来着……   “是确定了下一期换导师吗?”   他听到陶文乐这样问。   顾晏津愣了愣,点点头,“医生说建议我休养一段时间,可能没办法支撑后面的录制强度,没有意外的话,就是由贲慧心来接替最后两期录制。”   陶文乐哦了一声。   随后又是一阵沉默。   顾晏津低头看手机,想给邵庭阳发消息,熟料却听到他说:“蒋明受伤退赛了,你也病了,哎,我们组大概风水不太好。”   “?”顾晏津下意识地看了下镜头,不知道这个能不能说,“拍戏中生病受伤很正常,不用这么消极,我们组实力还是可以的,只是差一点运气。”   陶文乐摇了摇头,“越来越没意思了。”   他嘟囔完这一句,双手插在兜里慢慢悠悠地走了。   只留下一头雾水的顾晏津。   录制结束后,两人回保姆车上的时候,顾晏津还说起了这件事:“莫名其妙地说完一堆话,然后就走了,真是搞不明白年轻人的想法。”   陶文乐二十三岁,在现在出道年纪越发早、越发稚嫩的娱乐圈里已经不算是个新人了,但已经逐渐迈入三十三岁的顾晏津还是不可避免地感受到了和年轻思想之间碰撞的焦虑。   他和邵庭阳之间还只差四岁,心态年轻点还能说是平辈,但和陶文乐差了九岁,和蒋明差得就更大了,都足够一棵树长出十一二个年轮了。   十年的时间,十年之前他在做什么?他刚到A市寄宿在唐遥父母家,早出晚归地为自己的未来打拼。   一晃眼,岁月真是不饶人。   “你管他多大。”邵庭阳却说,“年轻人的思想也不一定就是成熟的,我二十岁出头的时候跟个愣头青一样傻乎乎的,反而觉得现在挺好,每个阶段都有每个阶段的感悟。没有什么所谓的代沟,只是能不能相处得来的问题罢了。”   顾晏津刚才还在伤春怀秋,转头就被他这堆乱七八糟的言论打乱了,一脸莫名。   “你现在也快三十了,你没有觉得和他们之间有代沟吗?”他问。   “没有啊。”邵庭阳扫了他一眼,“都是同事而已,有什么区分?我不像某个人,喜欢年轻的□□和灵魂。”   顾晏津:“……”   谁喜欢了??   邵庭阳看着手机,又叹了口气。   “哎,我谈恋爱的时候也是青葱岁月啊,还没毕业的大学生,什么都不懂,就这样上了贼船。”他哀声哉道,“怎么那会儿谈的时候没觉得有什么代沟呢,真是奇了怪了。一过三十了突然而然不懂年轻人的思维了,好像自己没年轻过似的。”   “……”   顾晏津原本是靠着窗户慵懒地说这番话,听着他的语气实在不对,才坐了起来。   “你没事吧?”他无奈道,“你吃一个孩子的醋?再说我和他关系也没亲厚到那份上吧。”   还是那小孩过来找他说了两句话,他比窦娥都冤。   “是,你俩是没到那份上。”邵庭阳眼睛还黏在手机上,语气好像很无所谓,“毕竟亲厚的另有其人呢,那会儿是如珠似宝一样地捧在手里,走哪儿都带着……”   “不是,你先等会儿!”邵庭阳越说他越糊涂,忍不住出声打断,“你是在说蒋明吗?”   邵庭阳立马收起手机,鼻孔里喷出一道气。   “我可什么都没提啊。”他淡淡道。   “……你说的好像我和他有一腿一样。”顾晏津这会儿已经想不到陶文乐了,满脑子只觉得自己很冤枉,“是你带过来的小孩,让我帮忙照应着,而且他又是个新人,什么都不懂,我关照他一些不是很正常吗?你这又是吃的哪门子飞醋?”   邵庭阳转过身来,看着他。   “顾晏津,你到底是因为我才照应他,还是因为在他身上看到了我曾经的影子。”他问。   顾晏津哑然。   活力满满的年轻人、什么都不懂的愣头青、好奇心旺盛,黏人、信任他、一天到晚顾导顾导地叫着,整个世界好像就只看得见他这一个人。   一时间,他也有些分不清这些描述的是邵庭阳,还是蒋明了。   但他们两个是不同的。   顾晏津知道,只是说不出来,他那张善辩的嘴偏偏只在邵庭阳面前失效,最后只能道:“我不知道,但我不会因为他身上有你的影子,就幻想和他上床,那种事我只想和你做。”   昏暗的路灯光与车厢擦肩而过,驾驶座早已放下了隔音板,后座的空气静悄悄地流动着。   邵庭阳哦了一声。   “那应该不是了吧。”   他云淡风轻地说完这句话,却没有再看手机,只是静静地握住了顾晏津的手。   “……”   服了,蒋明才多大,二十岁出头的一小孩,这醋也是给他吃上了。   真是个神经病。   虽然这样想,他却没松开被握着的手。 第52章   回到酒店, 顾晏津去卫生间洗漱,关上门只听到淅淅沥沥的水声。   邵庭阳收到了节目组新发的通知,明天下午四点在原先的录制行程外还加了一个采访,这手安排非常生硬甚至可以说明目张胆, 大约是也觉得自己冒犯, 统筹助理在群里说话的时候都小心翼翼了很多, 一句话里恨不得加七八个微信表情。   采访内容, 自然离不开讨论他和顾晏津的关系。   关于这点, 邵庭阳倒并不是很惊讶, 或者应该说,昨天没有一上来就搞个有噱头的直播或者台本, 已经是对他们的体贴和照顾。   节目组也是要吃饭的, 他们赚片酬和通告费, 制作方挣的则是广告商和平台的各种贴片分成,没有流量哪来的赞助方?没有话题又哪来的流量?这个世道不是鄙夷清高,但一整个团队的人跟着你, 不能为了所谓的追求让所有人都吃苦吃不饱饭。   邵庭阳无意为难她,看完采访大纲后, 也只是去掉了几个太过隐私、不方便讨论的话题。   助理看他这么配合,也是如释重负, 但想起另一位,又小心地问:“顾导那边……”   【他那边我会去说的】   邵庭阳这样回。   顾晏津虽然拿回了自己的手机,也把之前被他隐藏、卸载的app重新捣腾了回来, 但邵庭阳还是不许他看微信太久。其实就算他不说,顾晏津现在也减少了一些工作量,倒不是他主动这样做,而是突然回到高强度的工作环境下, 眼睛视力好像都跟着下降、看一会儿手机就觉得酸痛很多。   现在大部分事情都是邵庭阳、卓然和小张在代为处理,他处理不了的才会转给顾晏津。   有他这句,统筹助理的心也算是安下了,高高兴兴地道了晚安去洗漱吃夜宵睡觉。   邵庭阳看了眼时间,已经是夜晚九点。   娱乐圈没有作息一说,为了节省经费,一个月得上小半个月的夜班,中间还夹杂着熬大夜或者是赶早班,睡几个小时起来继续干,尤其是上升期的演员,通告满天飞,这头刚拍完戏转头就去坐长途飞机,奉行的就是只要熬不死人就往死里熬。   辛苦是辛苦,但收入的也远比付出的多。   前段时间陪顾晏津在家休息,邵庭阳督促他一起调回了正常作息,现在突然转过来,还有些不适应。   人大概就是这样,没钱的时候满脑子想着挣钱,好像只要能发达什么都可以典当,但当大大满足了生存需求时,就开始想念灵魂上的自由。   虽然嘴上总说退圈息影,但邵庭阳此前从未想过真正离开。顾晏津凭着一腔爱好与热血,恨不得把自己也点燃照亮荧幕,他没有那样的追求,老老实实上班干活,此外对于这个给过他最美好投射的行业,心里也有一抹挥之不去的‘初恋’情结。   但在今晚、这个时刻,他的内心却裂开了一道缝,体会到了片刻的动摇。   ·   20平方左右的房间内,几盏大灯从主体的正面、前侧、侧后方补充着光源,巨大的背景板前已经布置好沙发、茶几、花瓶、采访稿等等物件,冷冰冰黑洞洞的长枪大炮分布在不同的机位。   取景框内,灯光充足到不需要滤镜和修图、原生镜头下就已经是磨皮一般的白皙细腻的质感。   取景框拍摄不到的地方,地上遍布着各类器械的充电线,厚实的黑色绝缘皮胶线像龟裂的大地一样铺在地上,来来往往的工作人员都得小心翼翼,要是不小心绊倒,可能就会导致一台重要的机器断电。   现场气氛急促紧张,每个人好像都提着一根筋。   “左边再加一个环形灯,右侧柔光箱的色温再调低一点……”导演对灯光师如是道。   顾晏津正无所事事地坐在一边的沙发上看小说,闻言忍不住道:“郑导,你放轻松点,加那么多氛围灯干什么,又不是拍恋综。”   话音落下,大家都笑了。   郑导也擦了擦脑门的汗——都是给这几台大灯照出来的,“嗐,这不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回?说不定拍好点,下回就真有恋综节目找我拍了。”   “放心吧,还不到那程度呢。”顾晏津说。   他和邵庭阳公开才多久啊,不过两个星期的时间,别说两个人内部关系发展如何,大众对他们的态度还处于不熟、重新认识的阶段呢。陡然搞得这么‘有格调’,观众看了不会觉得浪漫,只会有种被按头相亲的突兀感。   导演想想也是,还是顺其自然吧。   这下又是一通布置,该撤的撤该换的换,总算减轻了几缕违和的恋爱感,回归到原本的综艺氛围里去了。   录制正式开始。   一通开场白后,编导开始提问:“观众们对于你们俩选择上《幕后》的原因很好奇,可以和我们分享分享吗?”   “其实没什么特别的原因。”他耸耸肩,“就是导演拉不到人,过来救场而已。”   “那你们知道对方会参加这档综艺吗?”   “不算是,只知道对方有收到邀请,但不确定会不会去。”顾晏津道,“来这趟一个是还人情,还有一个就是顺便带带朋友的徒弟。”   他口中的朋友的徒弟,就是张小岩。   节目播出后,张小岩靠着自身的实力圈了一波粉,现在已经接到好几个工作邀约了,家庭背负的经济压力也大大减少了很多。   “你们第一次合作是在七年前,之后又拍了一部电影,而且他也是最熟悉的人。选择助教的时候,为什么没有考虑邵庭阳呢?是因为尴尬吗?”   “差不多吧。”顾晏津道,“离婚之后我们就没再见面了,虽然有预感他会上节目……来之前想的是平常心对待,但看到他那张脸就忍不住生气,想想还是不要因为私心打扰工作,就错开了。”   说到后半句,演播室的也跟着笑了。   “那现在看他不生气了吗?”编导调侃。   “有时候也生气。”顾晏津问,“这个应该和节目没关系吧?”   “没关系。主要还是观众的好奇心。”编导顿了顿,补充,“当然也有我们的。”   顾晏津淡淡笑了笑。   这个笑让他看起来并不如第一印象或者工作中给人的印象那样棘手、难相处。   “主要是不想影响彼此的工作状态。”他说,“公事归公事,私事归私事,如果混作一谈,那《冬旅》就不会成功了。”   话说到这儿,编导真的很想问是不是拍摄《冬旅》时定情,但碍于他们真的不是恋综节目,再加上这个问题也不在采访大纲上,只能遗憾作罢。   “如果要你评价对方的话,你会怎么说?”   “哪方面?”   “工作上作为同事,生活上作为家人,都可以聊聊嘛。”编导耍了一点小心机,“你对他的看法。”   这个问题着实让顾晏津思考了一段时间。   “生活上,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他其实是个很包容也很热情的爱人。”他顿了顿,“工作上……如果是说他的能力,我可能没有办法客观评价。”   “为什么?”   “大概是出于本能的‘傲慢’吧。”   这个答案所有人都没想到。   “我比他早入行,是科班出身,也是把他带进娱乐圈的导演,虽然这么说听起来有些托大,但主观上来说,我很难甩掉这个‘包袱’,把他当做一般的合作演员来评价。”他说,“就像是导师永远不会对自己学生满意吧,会希望他能更好。”   编导敏锐抓住这个点,“是理性上知道他已经足够优秀,但感性上又忍不住对他有更高的要求吗?”   她用词很精准,顾晏津点点头。   “我们也知道你们是为了保护《冬旅》这部电影所以选择不公开婚姻状况,但是也会有些可惜,这么多年都没有同台合作。理想化一点,如果什么障碍都不存在,你觉得你们两个在综艺里会是什么样的表现?还会像一开始录制时那样针锋相对吗?”   “我们两个可能不太适合一起工作。”顾晏津说,“如果做单纯的合作伙伴,是不需要顾及太多的。但如果是作为爱人,我必须考虑到这句话会不会伤害到他,会不会影响我们之间的感情?真话总是难听的,来自于亲近的人的真话更是刺耳。”   在拍《惊盗奇情》的时候,他们就已经经历过一次,顾晏津没有办法收起工作状态时展露的刺,那是他这个人的一部分,是他的魅力、也是他的盔甲,只是对他的伴侣来说可能会有些残忍。   但如果反过来,邵庭阳批评他,也同样难以忍受。   为了感情着想,还是不合作的好。   采访进展到这里,差不多就已经结束了。在结束语之前,编导试探地问了一个问题。   “那最后我们也想代替观众问一个和节目不太相关的问题,”她笑道,“前段时间邵老师的申明里信息量还蛮大的,他的态度我们已经了解得很清楚明白了,不知道顾导是什么想法什么看法呢?”   “什么看法?挺笨的,如果我早知道的话,不会让他发出那条微博。不过现在说也都是马后炮了。至于想法……”他想了想,“顺其自然吧。”   这个问题本来就有些侵犯隐私,他回答的虽然模棱两可,但也算是留下了一点余地。顺其自然,看现在的状态,感觉也是往好的方向发展呢。   另一组邵庭阳的采访也是很顺利,节目组挖完猛料,心满意足地收工下班了。 第53章   为了蹭热度, 这期采访加班加点赶后期,就为了在下周更新时能作为加更短篇播出,好带一波流量。   除了两个人的单采外,本来节目组原本还打算再做个交互坦白的环节, 类似于单独做完两个人的印象、最后再交换答案, 做一个双人采访, 肯定能引起一波话题度。   不过这个方案被邵庭阳婉拒了。   如果他想要流量, 就不会在事件发生后的几天不断压热度, 比起别人加工后再转手, 这口饭他自己吃热乎多了。但没必要。   流量带来的名声是一把双刃剑,好的情绪很强烈、坏的情绪也会很强烈, 其他也就罢了, 但感情不应该拿来消费。如果不是还生病期间误工的人情, 哪怕只是单采他都不会同意。   节目组也明白他的态度,知道这是最后一次可以光明正大地消费这个热点,推起来也格外卖力:   【顾晏津采访中首次回应情感关系】   【邵庭阳解释恋爱两年就结婚】   【顾晏津大谈伴侣不适合一起工作】   【性格和爱谁才是婚姻走下去的支柱】   ……   虽然不是恋综, 但因为和影视工作内容也有那么一点关系,诸如此类吸睛且容易被广泛讨论的标题在水军的评论转发下大肆铺开。   甚至中间还夹杂着几个充满港媒风味的标题, 例如【隐婚多载分别情感未明,影圈怨侣婚姻似有秘辛】等等, 不过因为槽点太多已经被观众当成梗玩了好几轮,传播范围还挺广。   眼下正片还未放出,但相关话题已经预热了一波, 观众反应也大不相同。   有的正因上次没吃完的瓜而心痒痒,对于下次加更的单采篇很是期待;有些已经转而投向下一个八卦,对婚姻家庭不感兴趣直接划走;也有的本来无感或是疑心炒作,看到后续钓人胃口的标题只觉得反感, 讽刺立纯爱人设实则炒作。   外界声音虽然大,但毕竟没有面对面直接传到耳朵里,而业内同行却是抱着吃瓜、看热闹或者是幸灾乐祸的心态在观望,虽然不至于当面质疑,但那股肉眼可见的好奇、审视、不屑、玩味的态度看了并不会心里好受。   邵庭阳每年都要经历好几次粉黑大战,因为各种各样莫名其妙的理由被骂,这一次大概是最严重的一次,单人超话掉粉掉了一大批,每天打开不是莫名其妙涨起来的粉丝量,就是私信里脱粉回踩或者装脱粉的谩骂声。   在圈内混了好几年,他原以为自己已经练出了一颗金刚心,但看到带全家脏话来咒骂他和顾晏津的言论,心中还是不免低沉。   到后面他就不再看微博了,账号都交给助理去打理,追着骂人的微博号通通保存证据等着将来一起提告,不管现在风浪如何大,时间终会冲淡一切。   ·   几天后,录制结束,邵庭阳和顾晏津回酒店时还遭遇了粉丝的围堵。   经历了监控泄露事件后,邵庭阳的团队加强了安保,换了住的酒店、新租了一辆陌生车牌的保姆车,之前私生不知道从哪儿买来了他的工作手机号码,为避骚扰,他现在的手机号都是他爸的实名,麻烦是麻烦了点,但也是没办法的办法。   这天两人下班,刚从车上下来,帽子口罩墨镜都戴得好好的呢,头刚出来马上传出一片闪光灯,紧接着就是一片尖叫,里面夹杂着他们的名字。   邵庭阳经验足反应快,马上把顾晏津塞回了车厢里。饶是这样还是粉丝堵了车,动都动不了,兴奋地狂喊名字,两个随身的助理不得不下车疏散,也还好招的都是人高马大的,再加上闻讯赶来的酒店保安,勉强维持了秩序,没出什么事故。   “这里也不能待了。”邵庭阳很头疼,一边打电话一边说,“搞不好连房门号都知道,直接从对楼透过窗户监视……我找几个人把我们的行李拿下来,今天晚上直接回A市。”   顾晏津虽然没他经历得多,但也知道被粉丝围追堵截的恐怖,默默点了点头。   其实现在回A市也不是很保险,狗仔追车已经不能用疯狂来形容,以他们现在的热度,车刚上高速,马上就有好几辆车跟着,而且都是开车多年的好手,一辆跟丢了也不碍事,他们会在群里互换信息,等到服务点或者A市还有换班的,最好的还是在这儿就甩掉那帮狗仔,免得把苍蝇招到家里。   前年邵庭阳一个圈内好友就是疏忽不慎、暴露了家庭住址,结果大半夜的被美团骑手敲门,拎过来发现是狂热粉丝给他点的海鲜外卖。   小天在粉丝们面前已经很脸熟了,不能派他去拿行李,邵庭阳给小张打了个电话,让她从另一个门走、乔装一下进去拿行李。   他们团队女生不多,基本上都是做的幕后工作,不是长期扎在横店的大粉站姐根本认不出来。   小张这几天也是熬得蓬头垢面的,戴个黑框眼镜套个黑色卫衣、手里拎着一袋外卖就这样光明正大地在粉丝群里挤进了酒店。过了一刻钟,她换了套开衫夹克,戴了一个棒球帽和另一个男人拉着几个行李箱走出酒店,上了停在前面路段的黑色轿车。   也亏得现在这辆车吸引了大部分火力,她们出来的时候没有被人注意到。   邵庭阳给剧务打了个电话,想请他找点人和车来,驻扎在这儿的艺人多了,横店也有了不成文的帮甩跟车的业务,他们应付这个也熟练。   他在打电话的时候,顾晏津就沉默着靠在后座座椅上,口罩松松垮垮地扣在鼻子下面,方便呼吸。   几个助理和保安在车外疏散人流,但还是能感觉到部分粉丝在往这里挤,车窗上都是防偷窥膜,从外面看向车里漆黑一片。他抬起头,在昏暗的天色和路灯的偏光下,看到一张张不施粉黛的年轻人的脸,她们拿着水、饰品、信,有些手上还戴着发光手环,举着各式各样的手机。她们都是普通人,一眼望过去时,看不太清具体的五官。   但每个人的眼睛都很亮。   像星光。   有几个小姑娘一直在车边帮忙拦人,因为没有试图闯过来,所以助理和保安也没有对她们十分防备。   顾晏津看了会儿,忽然按下了车窗键。   漆黑的车窗均匀降下一条缝,靠近汽车的人群爆发出一阵尖叫声,随着一阵爆裂的闪光灯,有人挤了进来,汽车车身因为碰撞轻微晃了晃。   邵庭阳还在打电话,余光看到时一颗心差点蹦出来,低喊着你干什么,然后扑过去关掉了车窗。   然而这几秒的空窗,已经有粉丝眼疾手快地把东西扔了进来,信、礼物、手工作品顺着那条缝挤了进来,甚至还有两杯奶茶,只是因为没人接,奶茶掉在车厢里,碰撞着有一杯碎裂,淌了一地。   车窗徐徐并拢,把喧嚣又重新隔绝在外。   邵庭阳吓出一身冷汗,察看了一圈,好像没有被东西砸到,才弯腰去捡地上裂开的奶茶。   “一点警惕性都没有,万一扔的是有害物品或者是想用装了硫酸的矿泉水泼你怎么办呢?”他埋怨,“吓死我了,还好没出什么事。”   到这会儿顾晏津才回过神来,看了看刚才按下车窗键的指尖,好像自己也意外一样。   意外之余,也有点茫然和失落。   “我看她们手里都拿着一沓信,所以……”   “信也不要乱接,工作室有对接收信的工作人员,万一上面写的是骂你的话呢?或者里面夹着p得很恶心的鬼图。”邵庭阳皱眉,“还有些信没什么问题,但里面藏了刀片,不小心就会被划到……过激的人很多,你要长点心眼知道吗,保护好自己。”   “可是我看到她们头上戴着你的□□人头箍。”顾晏津低声呢喃,“那个是你出道五周年公司发售的限量周边,我想她们应该是你的粉丝……”   邵庭阳收拾残局的手微微停住。   很难描述这一刻的心情,他指尖颤了颤,好像心脏也跟着蜷缩了一下。   顾晏津垂着眼,黑暗里流露出一丝脆弱。他很少露出这样的做错事的表情,让他不忍心再说什么,最后只能落下一句:“就算是粉丝也要小心。”   毕竟不是他的粉丝都喜欢他喜欢的人。   顾晏津轻轻嗯了一声。   邵庭阳拿毛巾把车厢里淌着的奶茶擦干净,处理完之后,才将微微潮湿的信封递到他手里。   “还好没湿太多。”他顿了顿,询问,“要拆开看看吗?”   顾晏津点点头,邵庭阳本来是想拆了自己先看一遍再给他看,但是还是没忍住,顶着吵闹的沸声,扶着他的脸吻上他微凉的眼皮。   助理和保安还在焦头烂额地阻挡人群,声音盖过了车厢里轻柔的音乐,但好像又什么都听不到了。   那一小片皮肤像蝴蝶振翅一样,轻微地颤了颤。   只可惜时机不对,这个吻停留了几秒就结束了。   顾晏津眨了眨眼睛,抬起温润的眼皮看向他。   那个他曾经千方百计想要去除的影子,如今又落在了心上,而且比以往任何时刻都更浓烈。   顾晏津比他想象的还要在意他。   这个他从前多么渴望亲耳听到的话语,他今天才发觉,其实只要不用耳朵去听,就能看得到答案。   但邵庭阳什么都没说,只是帮他打开了信封。   “接我们的车还有十几分钟到。”他说,“在这之前,你可以先看一会儿她们的信。” 第54章   有了掩护的车辆后, 他们顺利地上了高速,未免被跟踪,在服务点停留的时候又换了一次车。   折腾了这一通,等到家时, 已经是凌晨四点。   顾晏津下车时困得眼皮都抬不起来, 进电梯都是邵庭阳背他进去的, 谁想到一回家反而精神了许多。   邵庭阳在浴室洗澡。   舟车劳顿了一整夜, 他不喜欢带着外面的灰尘上床睡觉。   等他的时间里, 顾晏津登上了微博。   他很少看自己的账号, 除了剧宣外也很少发布别的内容,上一次登还是半年前给电影宣传。   微博看着声量大, 然而真正的路人根本懒得到导演评论区发表意见, 个人账号的评论里只能听得见粉圈内的声音。一般电影即将上映或者要上映的时候, 他都会去刷小红薯或者是广场实时,很多路人最多带个电影的tag,发言会比粉丝客观许多。   他微博平时都是交给工作室的帮忙打理, 粉丝数也不多,不过各种大V和演员互关了一长串, 虽然不怎么互动,但这么看着也挺唬人。   凌晨四点半, 他发了一张图片。   照片上是一张精美的信纸,纸上还喷了淡淡的柑橘味香水,不过现在已经沾上了浓郁的奶茶气味。   浅咖色的液体在信纸的一角留下了干涸后的痕迹, 照片是他在车上的时候拍的,车内灯光下,一只干净修长的手展开信纸,微微摇晃的镜头捕捉到了粉丝告白的字句。   信纸的末尾写着这样一句话:   不管怎样, 我们两个之间,我更想要你幸福。   ps:顾导病快快好起来!祝愿新的一年祛讹消灾!   没想好配什么文字,顾晏津就配了几个表情。   【顾晏津V:[加油][加油][加油]】   发完邵庭阳也洗完澡吹完头回来了,两个人头挨着头躺下,闻着他发间熟悉的洗发香氛气味,他的困意再次席卷而来。   ……   评论区&超话。   【真是受够了,某些过激粉丝闹够没有?跟车堵酒店,导致两个人收工了都不能回酒店休息,只能连夜赶回A市。追星追的底线都没有了?前段时间监控事件还不够警醒的吗?答应我,追星可以,但别变成自己最讨厌的那种人好吗?】   【看到路透视频有几个人冲上去狂拍车门,六座车都被拍得晃了两下……好吓人,不敢想象如果没带助理会是什么样的场景】   【被堵的酒店是这周新换的,大粉根本没有透露地址,不知道谁买了私人信息,还扩散变成了现在的局面……】   【抱歉,我是昨晚酒店前蹲守的粉丝一员,当时我们只是想蹲蹲下班路,虽然拿了信但也没有期待能送进去。没想到到现场后周围一圈代拍,而且群内的聊天记录也被泄露了出去,导致很多人闻讯高价买地址赶过来,人也越来越多……真的没想到会造成现在的局面,对不起,我们粉丝群也已经解散了(本人没有进行过拍车堵车的过激行为)】   【正主都发照片了不就是不介意的意思?搞不懂粉丝还在吵什么,还嫌不够乱的吗?非要发这些言论分裂粉群?】   【原来发照片就是不介意?我说没脑子的能不能别出来搅浑水恶心人啊?他们是吃公众这碗饭的,不然还要出来骂粉丝吗,还是前夫的粉丝,到时候是不是又能说他管得宽了?神经】   【追星也得有基本的道德吧,现在是已经严重影响到他们的生活了,但是不可否认的是现在内部绝对有黑子在浑水摸鱼,希望大家都能冷静下来,理智看待这件事,无论如何粉丝都是真心爱他的人,怎么可能希望看到他受这些伤害呢?】   【顾晏津一个导演,懂个屁的粉圈生态,有些粉丝别仗着人分不清私生和粉丝就胡作非为吧?身为同担看到这种场景只觉得丢人】   【妈呀,这腥风血雨的】   【只有我注意到顾晏津会看邵庭阳粉丝的信吗?自己的微博八百年不登,但是会认认真真看老公粉丝写的信,嗑到了】   【哈哈哈,粉丝打架我吃瓜,小情侣公开后是一点都不避讳了,一块儿上下班还挺甜】   【庆幸送到他手里的信不是毒唯的辱骂信,顾晏津可能不在意这些(毕竟他都没对监控事件发过声)但邵庭阳看到肯定会很难过】   这一晚虽然已经深夜,战火却不停歇,然而引起风暴的当事人完全没意识到自己随手一条微博能引发这么大的动乱,靠着胸口睡得很安详。   ·   次日起床时,昨晚的风波已经平息了下去。   邵庭阳虽然略微听到一些消息,但只归类于粉圈打架,也没有太在意。   近期来找他的剧本邵庭阳都能推则推,只剩下一些原定好的红毯和杂志拍摄、商演等等,下个月的行程他特意和陈哥说了,帮忙空出来。   经纪人那是一个恨铁不成钢。   顾晏津生个病,邵庭阳好像那个跟着陪产的丈夫一样,啥都不想干了,一心一意地守在家里。早知道这么折腾当初还不如别离婚,但这话现在说也没什么用,除了没再领一回红本,和复婚也差不多了。   想想就生气。   对此很不满的不仅有他,还有顾晏津。   “你没事干能不能出去跑跑通告、接两部戏,天天窝在家里有什么意思?”   顾晏津满头黑线地看着正在看食谱的邵庭阳,刚吃过午饭、打扫了客厅,现在又开始折腾着要给他煮养生汤,以食补胃。   “又不缺钱,天天出去上班有什么意思?”邵庭阳还在搅合他那锅汤,“怎么,又嫌我烦了?”   顾晏津:“……”   也不是不喜欢,问题是这腻歪过头了吧,一天两天的还好,现在家里躺了两个无事闲,空气好像也跟着拥挤了不少。当然这不是最要紧的,主要是邵庭阳对待他时好像在照顾一个病人,这让他很不爽。   “不是烦不烦,你一个事业上升期的演员天天待在家里,陈哥也不念叨你?你这样荒废下去,是真想过几年无戏可拍的时候去做直播带货?”他强调,“要只是为了照顾我,真的没必要。”   说着,他起来转悠了两圈。   “你看,我气色是不是挺好的。现在天天胡吃海喝,我感觉都胖了两斤。”   邵庭阳盖上盖子,这才有空转过来。   他眼神扫了一圈,语气平静但嘲讽意味十足。   “就你这样的,我一拳能干倒两个。”   “……”   不带这么人身攻击的。   “行。”顾晏津点点头,又坐了回去,“反正我在年前是要进组的,不是下个月就是下下个月,你想休息就慢慢休息,我管不着,也懒得管。”   话音落下,邵庭阳手里端着的苹果盘不轻不重地嗑到茶几上,发出一声声响。   “你不用想。”他神色平静,“我已经和卓然说了,以后你的工作邮件抄送一份给我。别说年前开工,过了年也不行。等你养好病再说。”   “你和卓然……”顾晏津瞪大了眼,“等等,我工作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你过问了?”   “怎么,不行?”   邵庭阳反问。   顾晏津气笑了。   “别在这儿跟我拿腔拿调的,这几天你说什么我没答应,怎么,还没玩够呢?现在又想管我的行程,你有什么资格啊?”   冲动下,他脱口而出。   气氛一下变得剑拔弩张。   邵庭阳点点头。   “你说得对,我是什么都不算,当然没资格。”   说罢,他转身离开。   顾晏津喉咙跟着一紧。   话刚说出口的时候他就有些后悔。   现在的氛围很像离婚前那一两年,也是说两句话就吵了起来,或许冷静的时候回看根本不觉得是什么大事,但情绪一上来,就是不想顺从、不想妥协。   卧室里传来翻箱倒柜的动静。   是在收拾衣服吗?又要走?   他坐在沙发上,脑子里很乱。   烦他动不动就要走,自己却除了这里就无处可去;也烦闷好好聊着天,怎么又吵了回去。   不一会儿,邵庭阳推门走了出来,身边没有行李箱,也没有带什么在外过夜时需要的东西,抬手把两样东西拍在茶几上。   顾晏津定睛一看,是两人的身份证和户口本。   “我现在是什么都不算。”邵庭阳说,“一回生二回熟,等领了证总该有资格了吧?”   “……”   顾晏津半晌没说话,胸口处松了口气。   邵庭阳第一次和他提分开时候就是这样的架势,他还以为又是什么离婚协议书之类的东西。   吓死了。   邵庭阳也不催他,只环着手臂站在面前等待。   缓了一会儿,顾晏津才抬起头来。   “你确定?”他纠结地说,“这次要是结了又离,传出去就真成笑柄了。”   到时候四本红本堆在一起,他都能想象到梁映会怎么调侃自己。   不撞南墙不回头,撞了南墙还是不回头。   那下次呢?   该不会变成六本红本吧……   “是笑柄如何,不是笑柄又如何?”   邵庭阳的话让他回过神来。   “视频爆出来之后,你问都不问一句外面对我们是什么风向,网上那些言论你都不在意,难道还要在意这些虚名吗?”邵庭阳不想再和他废话,“你就直说,同不同意。”   “……”   顾晏津抬起双手按住太阳穴。   但和邵庭阳考虑的完全不同,他现在想的是另一件事。   如果真去领证,那结婚纪念日是按以前的算还是现在的算?还是说以后过两个纪念日?可是听起来又有点晦气,好像在暗示那段差点走散的日子。   还有一件事也让他很纠结,要是现在答应了,那邵庭阳不是管他管得更起劲?他刚才就说不许进组,这会儿同意,那不马上用正当的理由堵他的嘴?   ……   邵庭阳等了两分钟,不耐烦了。   “不结就算了,那就分吧。”   说完,他俯身去收证件。   还没碰到户口本就被顾晏津的手按了下来。   “不是不结。”顾晏津顿了半天,眼看邵庭阳耐心马上就要耗尽,才纠结地说,“那我们大门的密码还要换吗?换成新的日子?”   他不是很想换,但这个密码打扫的阿姨、助理他们都知道,感觉还是换一个更安全。   邵庭阳:“……”   没吱声那几分钟,他心脏都要跳出来了,结果这傻蛋就在想这玩意??   这有什么好纠结的?!   “换我们第一天约会的日期不就行了。”   他如是说。 第55章   新密码经家庭成员(含候补人员)一致投票通过, 邵庭阳原本想当天就换上,却被拦住了。   顾晏津说,想留到领证那天再改。   他这种时不时冒出来的、过于严谨的仪式感时常让邵庭阳摸不着头脑、还有点无可奈何。   那么,新的问题来了。   复婚的日子定哪天比较好呢?   邵庭阳决定交给顾晏津去选择, 要他来看, 哪天都可以, 他甚至能洗个头明天早上就领着人冲进民政局去, 但是用脚趾头都能想到顾晏津不可能同意。   反正都要他来拍板, 那就让他来定好了。   只要别拖拖拉拉拖到开春就行。   大概一个星期后, 邵庭阳还在H市参加广告商的线下活动,这是原定好的行程, 不好随意更改。   后台准备的时间里, 他收到了顾晏津的消息。   【我请和尚算过了, 看了八字,说十月初二是个好日子,也就是下个月八号】   邵庭阳脑袋上冒出三个问号。   和尚能看八字吗?那不是道士的活?   他回:【那天我有空, 几点去?】   【没空也要去啊,我看黄历上说这天宜结婚订婚宴请开市交易出行, 忌诉讼谈判,是难得的好日子, 正好冲一冲这段时间的晦气。提前申明,请你那天不要和我顶嘴,有什么事等过了再说】   邵庭阳:“……”   开机都不信烧香有用的人, 这方面倒是迷信的很。   【知道了】   邵庭阳放下手机,闭着眼让化妆师给他补妆,过了几秒,又按捺不住地点亮了屏幕。   【大师有没有说, 还有更早更好的日子?】   过了一会儿,顾晏津发了张截图来。   上面是大师排好的几个比较吉利的日期,一个是这个月的二十三号,不过那几天邵庭阳要在外地,时间比较紧张,剩下的比较近的顾晏津看中的日期。   【就这个了!】   【二十三号吧,我赶早班飞机回来】   顾晏津却反对:【这天黄历不是很好】   他找和尚看过了,和尚说这天结婚也不是不行,就是出行可能不太顺利,会有点小状况。他便问,什么样的小状况,和尚就举例,说爆胎堵车这类。   他一听,就打消了念头。   结婚当天出状况很烦人的,以后想到那天有瑕疵就会很遗憾。他们第一次领证的时候没出岔子,但是办婚礼的时候小问题不断,虽然当天很快乐,但也有点小烦心。顾晏津吸取教训,不想重蹈覆辙。   【可是我想这天结】   邵庭阳发了一个可怜猫的表情。   然而对方很无情: 【那你和我的身份证结吧】   【反正我是不会去的】   邵庭阳:“……”   叹了口气,还是放下了手机。   顾晏津很喜欢夜里玩手机,为了保护视力,邵庭阳手机没有贴防窥膜,一旁的化妆师走过时经常余光扫到,全程只能眼观鼻鼻观心。   结婚好几年了,竟然还这么腻歪。   甜。   邵庭阳上台后,化妆师抽空回了条帖子。   【陌生号码勿接:好消息即将来临,确定】   这条帖子还是当初起万丈高楼的专贴,不过因为太高了不是很方便爬楼,管理员就开了2贴。   事情已经过了大半个月,帖子虽然不像之前那样空前盛况,不过留下来的多是吃瓜路人和好感cp粉,所以贴内氛围还算友好热烈。   回复把帖子顶上首页后,很快就迎来了不少评论。   【多抓鱼:层主是内部人员吗?想知道什么好消息】   【幸运:啊啊啊层主怎么放完瓜就跑】   【快乐年糕:??不是湖绿吧】   【吃个煎饼果子:应该不是,层主id略微眼熟,好像工作和娱乐圈有关联,之前还吐槽过一个小爱豆来着,后面怕被业内扒马就隐藏了(之所以知道是因为那个爱豆是我前坑……擦泪)】   【AI请回答:哇!那可靠度还是挺高的】   【啤酒可乐:好消息……期待!!(星星眼)】   ·   结果领证那天,大师算的两个日子都没用到。   事情发生的那天,顾晏津正在家里练八段锦,他不喜欢运动,邵庭阳又担心他的身体,就特意找了个老师线上教他打八段锦,教了两天顾晏津就自认学会了,邵庭阳就让他没事在家里锻炼,如果在外出差,还要视频检查他的完成情况。   顾晏津刚打完一套,挂了视频电话,工作室就传来了消息,说是他母亲联系不上他,电话打到了他们那里,说请他们转告一声,她已经买了机票,明天下午一点到昌嘉机场,希望顾晏津能来接机。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虽然顾导不曾提过他的家庭,但是工作室里共事好几年的老人都略有耳闻。几年前工作室刚成立的时候,闫漪梅就来过一次,老人们都还记得这对母子在玻璃门外大吵一架的情景。   争执的内容无非就是对他的工作不满意,以前是给其他出品方和平台打工,家里人还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等着他混不下去了回老家去换个工作,或者进影视戏剧这类的高校当个副教授。   但自己创办工作室就不一样了,开公司最重要的三件事,有资本、有人脉、还得有发展前景,现在就已经忙得只在过年时回家,要真做起来了不更是十年八年见不到人影?   母子俩为这件事吵得不可开交,最后顾晏津自费一张飞机票打包他老娘回首都、这件事才算了结。   这之后,顾晏津为了不影响到工作,不管怎样都会给闫漪梅留个联系的渠道,不至于再遭受措手不及的尴尬。但这次不同,顾晏津全平台全方位地拉黑了顾家人,也包括她和顾晓钟。电话是拉黑了,但也不是不能找林淑云帮忙,只是她没有这么做。   自己生养的儿子翻脸不认爹妈,想要打个电话还得通过儿子前夫的家庭去说情……   她丢不起这个脸。   左想右想,打电话可能被拉黑挂断,倒不如见一面,躲无可躲,自然就能好好聊天了。   顾晏津想了想,给邵庭阳打了个电话,让他马上改晚上的机票回来。   邵庭阳收到消息,也是一脸懵。   他这两天在外录制一个现代篇番外,主要是给下部即将播出的电视剧预热的,顾晏津原本体谅他辛苦,让他在那边休息一晚等明天再飞回来,现在事情有变,他只能赶紧买最近一班的飞机。   头等舱和商务舱都已经抢售一空,只剩下经济舱的位置,好在也就两个小时的旅程,睡一觉就到了。   买完机票,他接着刚刚的话问:“但是这么仓促,会不会不太好?大不了等你妈走了我们再领。”   他心里还是惦念着大师算好的日子。   “等不了了。”顾晏津语气没有感情起伏,“你以为她这趟过来是为什么?现在我们俩的破烂事传得整个中国都知道了,自家人叫叫舌根就算了,学校里的同事学生都跟着说这件事,都知道她生了个喜欢男人的好儿子,你觉得这件事还能过得去吗?”   “……”邵庭阳说,“能不能不露面,买张机票让她就地打转回去算了。”   “回去?”顾晏津淡淡笑了笑,“你没听说过装修团队最不想面对的四类业主吗?律师、医生、老师——这种社会地位高的告知人群,你不把他们辨倒,那就只有被他们辨倒一条路。你以为这么多年我是怎么过来的?”   只要被她抓住一个机会,就能闹得不得不见为止。   邵庭阳听了也觉得十分棘手。   “要不然见个面好好聊聊?或者我就干脆不露面,让她还以为我们分开,等她走了我再回来?”   “你能回来,我还在不在这儿就难说了。”顾晏津道,“本来她们就不愿意我留在A市,太远了,又不知道我住在哪儿,想拿捏我都找不到路。正好借这件事发挥,逼我回家……她在意的从来不是我,是她和我爸的脸面,还有我哥。”   他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就把邵庭阳所有的想法和可能都堵了回来,不仅是被堵了话,心里也有些塞。   他这样熟练,想必不是第一次面对了。   在这之前,在他们恋爱结婚之前,顾晏津就已经面临过这样的场景。邵庭阳想起唐遥的话,想起他曾被父亲当着同学老师的面摔碎贵重机器,用生活和生存来威逼就范。   以前是没有能力他不得不妥协,但那一刻有了,所以他眼睛都不眨买了张火车票南下一千三百公里,在一个全新的城市落脚,白天打几份工晚上寄宿在全然不熟的同学父母家,度过一个个煎熬的岁月。   那时候他都没有妥协,自己怎能扯他的后腿呢?   邵庭阳点点头。   “明天还约得上吗?”他看了眼时间,“现在约会不会抢不到号?”   别的都好说,但预约这件事是最要紧的,尤其是他们这种前天才开始预约的。   原本想着下个月去领证,还有很多时间去准备,所以很多资料都还放着没有整理,现在突然打了个措手不及,也不知道明天能不能按时领上证。   “没事,我约到了上午十点的号。”顾晏津说,“就是得跑另外一个区。”   “……?”   A市一共有17个民政局,市民政局一个,底下还有17个区级民政局,前一天才开始预约,想都不用想市民政局已经挂好了,剩下的十六个民政局他一个一个查询,最后找到一个最冷门的,才抢到了时间。   其他的都已经排到下午了。   邵庭阳不禁问:“这个为什么能约上?”   “好像是因为民政局那条路不太吉利吧。”顾晏津一边说一边查,“旁边有个小区叫梨苑,又离又怨,不太好听。听说这个区离婚率也特别高……”   岂止是小区不太吉利,这片区的名字还叫崇山区,崇山崇山,听着就一副很命苦的样子。   邵庭阳:“……”   总之,就是在这样兵荒马乱、手忙脚乱的情况下,他们在第二天九点提前到达了崇山区民政局。   当地民政局倒真如传言上所说,排队人非常少,顾晏津拿号进去的时候,前面就排了一对夫妻,而且还是来离婚的。即便挂上了鼓励生育、冷静离婚等等的条幅,整个大厅都弥漫着一股还没睡醒、生活很惨淡很悲凉的感觉。   邵庭阳还没迈进民政局就已经开始打退堂鼓了。   “晏津,我们明天再领吧,妈那儿我会想办法的。”他扯顾晏津的衣角,“看着真的有点不太吉利的样子……”   而且今天还是10月14号,听起来就更不顺利了。   “怕什么。”顾晏津淡淡道,“头婚挑了那么好的日子,不还是离了?就在这儿结,搞不好跟什么梨啊山啊的对冲过后,反而没那么倒霉了。所谓过刚则折,水满则溢,或许就是这个道理。”   邵庭阳:“……”   他老婆好像疯了。   顾晏津打定了主意要今天领,别说是一点晦气了,就算是彗星撞地球、天上下刀子也挡不住他。   不知道是不是本辖区的市民都是赶着到别的区去结婚,少有人来这个区领证,还是因为认出了他们是明星,相关工作人员办理证件时格外麻利,语气温柔轻松,充满了对他们爱情发展的期待和鼓励。   盖完戳,工作人员都眼含热泪地给他们鼓掌,毕竟也没有其他事可以做,干脆都来凑热闹了。   “好恩爱啊,要幸福哦。”   “郎才郎貌,太般配了。”   “今天是个好天气哎,可以出去吃顿好吃的庆祝庆祝。”   “再见再见,一定要白头偕老哦。”   被他们的微笑服务一感染,邵庭阳好像也能看见一点希望的曙光了,拿红本的手也没那么抖了。   “谢谢、谢谢。”   两人在所有工作人员慈爱的目光下缓缓走了出去,排场大的像是在红毯。   办完正事,顾晏津身上冷峻严肃的气势烟消云散。他抬起头,今天天气确实很好,晒得他眯起眼,身上也懒洋洋的。   “你看,我说吧?坏运气和坏运气在一起,马上就对冲了。”   邵庭阳:“……”   快别说了,没看见门口说不提倡封建迷信。   “走吧。”顾晏津伸出手,牵住他的掌心,“找个地方吃点好吃的。”   邵庭阳握紧他的手,大概是他最近一段时间很努力,顾晏津体寒的毛病减轻了些,手握着也没有那么冰凉了。   暖暖的,像块玉一样滑润。   “你想吃什么?”邵庭阳问,“对了,等下还要接你妈妈……”   “管她呢。”顾晏津耸耸肩,“今天有这么好的日子,这么好的心情,干嘛要为她打破?走吧。”   邵庭阳还没缓过神来,已经被他拉着手往前走。   “走,我们去吃大餐!”   邵庭阳愣了愣,也笑了起来。   “吃什么大餐?”   “没想好,等下随便查一家附近的餐厅吧。”   “今天要把随机贯彻到底吗?”   “嗯……不去规定随机不随机,这样更随机吧?”   “你好哲学。”   “我想吃烤肉了。”   “那我来烤吧,你烤得半生不熟。”   “好啊,我烤你就行——”   “哎,青天白日的……干什么呢?”   还未到正午的阳光并不灼热,相反,比起它散发的温度,更能感受到它辐散出的光源,铺天盖地的漫向神州大陆,灼白、耀眼。   顾晏津迸发出的生机让他因此快乐,乐观地畅想一切。但邵庭阳不明白也不了解的是,顾晏津就如同这道刺眼但并不热烈的光焰,为点亮那团光焰已经燃尽所有,内心早已失去了那份灼热。   他越靠近寻求热源,就会发现那温暖是紫外线灼烧。   行星在下坠。 第56章   顾晏津打着应付老妈的旗号, 其实根本没去接人,心思早就飞到九霄云外去了。闫漪梅在机场的星巴克等了半个多小时,可电话始终打不通,等到手机快打没电, 才看见顾晏津助理的身影。   落地A市, 助理带着闫漪梅去暂住的高级酒店办理手续, 她要什么助理就帮忙买什么, 想去哪儿玩就陪着去哪儿玩, 但问起顾导就说没空。   但什么时候有空也没说。   直到两天后, 顾晏津才终于抽空见了她一面。   “你说什么?!!”   闫漪梅惊恐中夹着愤怒的声音在房间里响起,顾晏津站在她面前, 神色镇定, 甚至可以说有些冷漠。   “我们已经复婚了。”   邵庭阳站在他身后, 听到他这样说。   闫漪梅睁大了眼睛,死死地盯住小儿子,她的胸口剧烈起伏, 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上次吵架后,这对母子已经很久不联系, 闫漪梅不是不知道自己和丈夫亏欠这个儿子太多,所以也不敢多打扰, 默默等待着这页翻过去。   离婚的消息传出来后,很快街坊邻里、学生同事都知道了,时不时地就有人来打听消息, 打着关心的名义,实际上只是为了看热闹,大儿子的工作单位也受到了影响。每次闫漪梅提起这件事时,顾晓钟都大发脾气, 而大儿子又向来无所谓弟弟的恋情,家里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   想来想去,她还是决定亲自去一趟。   顾晏津从小就在他们身边,直到大学毕业后才出去闯荡,此后离家十数年,一直在外漂泊,身边也没有可靠的人,她实在不放心。   她老了,除去这次已经很多年都没有离开首都,人年纪大了就会眷恋故土,眷恋身边的亲人。她近几年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家人团聚、平平安安。   然而顾晏津根本不给这个机会。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她难以置信地看着两人,“当初你非要和这个人结婚,好,你长大了,你有你自己的道理,我不多加干涉。可结果呢?当初和我说的好好的,结果好了几年又偷偷摸摸离了,闹成这样也不敢和家里说。”   “我不管你们两个离婚的原因,既然都已经选择了分开,那就说明这日子没那么好迁就。”她满脸不理解、苦口婆心道,“怎么,碰了一次南墙还不够,非要把自己碰得头破血流才算完?还是说你们就把婚姻当儿戏,觉得和谈恋爱一样,好了就在一起、不好就分开?这一次是和好了,那下一次呢?就这么分分合合等到老了才发现不合适?”   “你们都还年轻,将来能遇到的人比眼下看到的多了去了,何必把自己的人生拘泥于现在这一刻呢?不是所有感情都必须要有好结果的。”   话音落下时,闫漪梅嗓子都有些发干。   她脾气一向温和,不似丈夫那样暴烈易怒,但本质上也是个神经质、控制欲强且倔强的女人。   这番话从别人口中说出来,顾晏津会觉得有道理,但从她口中听到,却只觉得荒诞、想笑。   “是,我们还年轻,还有选择。”他话锋一转,“可是这样说的话我就不明白了,妈,你知道这个道理,怎么还能和我爸过得下去呢?”   顾晓钟那个脾气,换了旁人是没有能和他过得下去的,发起火来摔砸打骂,虽然打砸的只是家具,没把拳头落在女人身上,但也不算得上是好归宿。   他话音落下,闫漪梅脸上顿时一片青一片白。   “……男女之间的家庭,和你们两个男人之间的终究不一样。”她嗫嚅着说。   顾晏津不屑地偏过头。   像是为了佐证什么,闫漪梅争辩道。   “你爸虽然有这样那样的问题,但到底我和他是过得下去的,又把你们兄弟两个抚养拉扯长大,人生已经没什么遗憾的了。”她说,“我们这个年纪的人也谈不上什么爱情不爱情的了,剩下的都是亲情和责任。你爸打你是不该,但到底也是为你好,他也是担心你,希望你能过安稳舒服的生活……”   “你没有遗憾,是因为我哥,不是因为我。”顾晏津平静地打断,“安稳舒服?什么是安稳舒服的生活?是按照你们的意愿回首都当大学教授,娶个漂亮贤惠的老婆,生两个孩子,早出晚归挣那点尿布奶粉钱,按部就班地过你们曾经过过的人生?”   “可是、可是大家都是这样过的呀……”   顾晏津再次打断,“大家?不是吧,要真是这样人口出生率不早飚上去了?三胎早两年就开放了,怎么这么好的事情,反而没人愿意去做了?”   闫漪梅哑口无言。   邵庭阳站在一旁一言不发,不参与这对母子的战争,只用担心的目光悄悄地看着顾晏津。   顾晏津攥紧拳头,深呼吸一口气。   “话说到这个份上了,妈,我也有句话想问你。”他顿了顿,“我有没有孩子、婚姻过得怎么样在你眼里真的那么重要吗?你是真的关心我幸不幸福,还是因为我和男人在一起丢了你们的脸?”   “我……”   他再次打断,声音短促。   “我和男人结婚,除了丢脸,你心底应该很高兴吧?”   闫漪梅惊愕地抬头,“什么——”   “不是吗?我不是顾远辰那样的废物,读书时成绩比他强、工作比他挣钱,说出去也是有名气有作品的电影导演。哥呢?年近四十的人了还在啃老,靠你们的关系在单位里混了个不上不下的位置,干成了什么事?要是我像个正常人、像普通人一样结婚生子,不是把他比得更可怜、更一无是处了?”   邵庭阳往前迈了迈,感觉他状态不是很对劲,但顾晏津语速很快,在他行动之前就说完了想说的。   “说老实话吧,妈,你和爸、和哥商量把小满过继到我名下的时候,你心里松了很大一口气吧?毕竟我和哥的感情就那样,现在你还能帮衬着他们一家,等你们百年了,这个家当然是我做主。要是小满过继到我名下养个几年,看在孩子的面子上,我怎么也不会看着我亲哥流落街头。等我死了,我们的财产不都是给小满和小冬的?还能美其名曰有个儿子给我们养老送终,一石三鸟——”   “啪!!!”   话音未落,闫漪梅一巴掌甩了下来,脸气得通红,掌声落下时,手指都在颤抖。   “你说的这都是什么浑话!!”   她气极了,还要再打一巴掌,邵庭阳却已经冲了过来,挡在顾晏津跟前拦住了她,“妈!妈,有话好好说,别动手——”   闫漪梅那只手高高举在空中,盘旋了一会儿,但因邵庭阳拦着找不到落下的地方,只能恨恨放下。   “……你长到这么大,我什么时候打过你?”她痛心道,“哪回你爸生你的气,我不是在一旁拦着?你被你爸说一句、打一次,我的心比我自己被说被打都还要痛。你哥虽然没你这么大的出息,但这么多年从来不过问你的事,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你结婚的时候也是他说家里不能不去一个,不能让人家觉得你身后没人,结婚后一家子都欺负你。”   顾晏津没有回答,邵庭阳挡在两个人中间防止再起身体冲突,一只手扶着他的胳膊,另一只手轻轻地抚摸他被打红的侧脸。   “你说我算计你,你哥算计你,难道这些也都是算计吗?”她那张已经微微衰老的脸流出了眼泪,“你哥在我身边结了婚也有了孩子,他老了以后自有他儿子去照顾,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我是担心你,这么大的人了身边也没个人照应,一个人在这么远的地方……现在我倒成了罪人了。”   顾晏津缓缓抬起头,脸上的痕迹清晰。   “没算计我吗?不是吧。”他缓缓道,“不是从出生就开始算计了吗?”   但凡老大争口气,还有他什么事啊?   “你——”闫漪梅胸口起伏。   邵庭阳扯了扯顾晏津的手臂,转身挡在他跟前,客客气气道:“妈,既然都说到这儿了,我也想说几句话。”   闫漪梅能对着自己儿子发脾气,但对他却不能,闻言把脸扭了过去,坐回椅子上平复呼吸。   “晏津离家到A市这么远的地方工作,一年到头也就过年的时候见两面,我能理解你们的担心,但要说过得不好,我不觉得。他今年三十二了,要真有你们担心的问题,那不应该是现在发生。我的意思是,早在他二十岁刚毕业离家千里跑到这儿闯荡打拼的时候你们就该担心了,而不是在他功成名就、成家立业过得最舒服的这几年。”   这话不阴不阳,闫漪梅被堵得一顿。   “当然你们的想法我也能明白,毕竟大儿子从小到大就在你们身边养着,现在都三代了,依旧在你们眼皮底下,有个什么事家里还能商量商量,不至于摸瞎。晏津也不是不回老家,但我不得不问一句,回去做什么?儿女其乐融融都在一处,想法是挺好,但也考虑实际不实际的问题。爸在家对晏津是什么态度我上次也看得清清楚楚,要说换个工作当教授,挣得没现在多、时间也没现在自由。这么看,除了你们自己高兴,还有什么好处呢?”   她皱起眉,满脸的不认同。   “小邵,你现在还年轻,可晏津都三十二了。你现在到处拍戏还有精力,可再过几年呢?晏津他还能到处跑到处飞的熬夜拍戏吗?”她尽力劝解,“我先不谈你们俩之后还能不能长久的问题,我就只说他一个人在家、A市又没有家人在身边,要发生点紧急情况你能放下工作去处理吗?”   “你要是愿意,我和他爸在首都另外买一套房子,你们两口子住着,至少一家人都在一块儿。我和他爸老了,身体也不如从前了,就想他们兄弟俩一块儿,有什么事相互扶持。你们照样做拍戏的工作,别的我们不多问,行吗?”   “相互扶持?您要这么说我就懂了。”   邵庭阳发现闫漪梅是根本没把自己的话听进去,甚至连她自己想要什么都说不出来,索性更直白点。   “您和爸年纪大了,做子女的照顾父母是应当的。我和大哥来往得也不多,但要真算起账来,我们这几年付出的也不比他少。”   “当然,家里人互相扶持是应该的,有来有往么。既然妈提到了这件事,那我也想说句话,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家里既然有两个孩子,那就没有叫人既出钱又出力的道理。就像我在外工作,我出钱,我姐多照应父母。现在要换成一方出钱又出力,那财产也不该是现在这个分法了。妈,你觉得呢?”   闫漪梅没回答。   她当然回答不上来,大儿子工作一般、家庭收入一般,而小儿子却功成名就,做父母的自然会为弱势的那个儿子多打算一些。所以即便是知道这样不公平、有偏心之嫌,也不得不这样做。   毕竟一个已经有了很多,另一个却没有。   邵庭阳等了一会儿,才道:“要还是按以前的分法,那就还是我们出钱。爸妈要是想我们了,我们就多回去几趟,反正时常有首都方面的工作,也是顺路的事。这样行吗,妈?”   “……”   邵庭阳看似在征求她的意见,然而并没有给她选择。   闫漪梅默然,全然不复刚才和儿子理论时的精神。   邵庭阳轻轻捏了捏顾晏津的手腕,确定他暂时没什么问题,才开口。   “妈,您刚才说大家都是这样过的,但真不是。”他说,“我妈也是新闻爆出来后才知道我们离婚的消息,马上打了电话询问什么情况,之后又千里迢迢飞到A市来骂了我一通。但骂我不是因为我们离婚,是因为我没有照顾好晏津,明明在同一档节目上,却让他生病难受到直播前请假节目差点开天窗时才发现。她和我爸在这儿住了几天,买菜做饭,晏津爱吃什么就做什么,从不多问多管。被我妈这样惯着养着,才稍微好了一点点。”   “你说担心他一个人好不好,可是我们进门的时候,他的病怎么样,最近休息得好不好,怎么看上去瘦了,这些为什么一个字都没提呢?”   见面时,邵庭阳跟在顾晏津身后走进来,闫漪梅看见他第一句话是问“他怎么来了”,之后顾晏津通知两个人已经结婚的事,一路吵到现在。   可她说的关心的事自始至终从来没提起。   闫漪梅这才反应过来,神情微微纠紧,看向小儿子,顾晏津自始至终偏着头靠在他身侧,神色淡漠。   在看到他的态度后,不自觉抿住了嘴唇。   说不失望是假的。话说到这个份上,她甚至连一句病好了没有的关心都说不出口。   邵庭阳皱眉,不再抱有希望。   “他二十一岁就一个人出来打拼,到现在十一年了,没叫过一声苦一声累,之前那么难的路都已经走了过来,更何况以后还有我。再不济,也有我爸妈和我姐帮衬,您还是少操些心吧。”   摞下这段话,邵庭阳也不和她多费口舌,揽住顾晏津的肩膀就走了出去。   门咔哒一声关上,闫漪梅独自坐在椅子上,脸上是从未有过的不解、茫然和落寞。 第57章   邵庭阳陪他回到车上, 封闭了半个多小时的车厢气味并不好闻,陡然坐进来头晕脑胀。邵庭阳打开换气,让新鲜的空气透进来一些。   他没有开车灯,目光在光线昏暗的地下停车场里下意识地倾向身边的人。   黑暗让五官更加立体, 羸弱的光线落在他左半边脸上, 映照出高挺的鼻梁、和冷淡的容颜。   他就这样坐了半晌, 然后打开水杯, 喝了一口。   邵庭阳…倾身帮他系好了险些遗忘的安全带。系好后他摸了摸顾晏津的手, 有一点凉。   手掌收回时, 顾晏津握住他的。   邵庭阳把另外一只也盖上了他的手背。   或许这个时候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问,不发表所谓的意见和安慰, 才是仁慈。   不知道过了多久, 顾晏津轻微地动了动。   “我给小张打个电话, 给她买返程的票。”   手还没抬起,邵庭阳主动道:“我来吧。”   这个时候没必要争谁来做,顾晏津也不是很想处理这个烂摊子, 便点点头,把手机交给他。   他app里存了所有家人的身份证和护照信息, 就是为了出行时统一订票方便,只不过, 除了给邵庭阳买票,其他用的场合寥寥无几。   保温杯里还剩下大半瓶温水,是出发前灌的。   寒潮席卷来临, 这几天A市的温度一路下滑,他们领证那天是难得的好天气。   顾晏津嫌白开水没味,邵庭阳就往里面放了冰糖、红枣、柠檬片和枸杞,味道还行。本来还要加姜片一块儿煮, 但他嫌弃喝姜泡水,就换了柠檬。   喝了两口,又放下了。   邵庭阳订好票,给小张发了消息,小张也是个机灵的,没多问,只回了收到。   有她在,很多琐碎的事情处理起来很放心。   “订好了,明天走。”他把手机放回顾晏津身边,“今晚让小张带她出去吃点好吃的,再顺路逛逛,好不容易来一趟,总不好就让她这么回去。”   顾晏津嗯了一声。   “我妈,”他说,“好像瘦了一点。”   邵庭阳搜寻了一下脑海里的回忆,不过他上次见闫漪梅还是在顾家,闹得不是很愉快,也就没搭腔。   他转过头来,晶润的眼眸望向邵庭阳。   “你会不会觉得我太冷酷、说的话太伤人?”   邵庭阳的回答当然是否定。   “我没有处在你这个位置和你的家人相处过,也就没什么发言权,你不需要在意我会怎么想,我只知道你没有这样对待过我爸妈,说明你本质上并不是一个冷酷的人,只是环境造就的自我保护而已。”   他顿了顿,又低声笑了笑。   顾晏津抬眉看向他,像是在问怎么了。   邵庭阳摇摇头:说:“没什么,只是到今天我才发现,你以前和我说的那些其实都不算是狠话。”   顾晏津这张嘴,他以前真是爱的时候爱得不行、恨的时候恨不得拿个封条贴起来,一个字都不想听。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邵庭阳想,要是他听到自己儿子这样顶撞自己,估计能气得当场脑溢血。但转念一想,他如果有孩子,绝对不会让对方受到这样的委屈,明知做不到一碗水端平,还要厚着脸皮向被薄待的那一方索要亲情。   他也是二胎家庭,小时候爸妈买棒棒糖都得买两个口味一样的,就怕姐弟两个打起来。老家亲戚重男轻女的多,拜年时更是重灾区,林淑云从小就教他要保护老姐,不能让她受那些外人的鸟气。工作以后邵庭阳也是只要挣了钱就给爸妈和老姐买东西买车,邵庭兰薪水虽然不多,但也会买电影票请同事看他的电影,每回回家都准备他们爱吃的零食。   故而邵庭阳实在不理解岳丈岳母的逻辑。   拿得少,付出得却多得多,这不公平。   “你还说我,你说的狠话难道少了?”顾晏津眼睛一斜,翻起旧账,“说我没心没肺、没事找事……哦对,还有那个‘性格不合’,后面装不下去了,骂了我一堆毛病,这些我说什么了?”   “好了好了,祖宗。”邵庭阳头皮发麻,握住他数条例的手指告饶,“是我不对,是我的错。看在结婚证的份上,咱们把这一页翻过去好不好?”   顾晏津却不搭理他,扁着嘴阴阳怪气:“‘你根本不在意我的感受,我说过的话转头就忘’……”   “……”   两人打闹了一会儿,不知怎么的就抱在了一起。   顾晏津靠在他的胸口,近得能听到心跳声。   他头发很软,虽不那么浓黑,但细腻柔软,光泽漂亮,从指尖穿过时像一匹丝滑的绸缎。   刚结婚那段时间,邵庭阳很沉迷给他洗头吹头,顾晏津被他洗得烦了,问他非要这么做的原因,他脑子一、说觉得他的头发很像逆发结罗,很好看。顾晏津当然不记得这么个炮灰角色,便问他这是谁,邵庭阳答,是那个喜欢犬夜叉的白发、想割下他头皮的长发女妖怪,刚说完就被揍了一顿。   “当时我说那些,也只是想气气你罢了。”邵庭阳抚摸着他的头发,忽然道,“谁叫你时而热情、又时而冷淡,好像无聊了拿我欲擒故纵玩玩看。”   “……”   什么玩意??   “我时而热情时而冷淡?”顾晏津无语了,“你都主动提了那么多次离婚,搞得我好像把你害得多惨,迫不及待要逃出这个牢笼,我哪儿敢对你热情?那不是热脸贴你的冷屁股吗?”   对啊。他之前就是想让顾晏津热脸贴他的冷屁股,最好像他倒追顾晏津那时候一样,鼓足勇气、锲而不舍,最后再大发慈悲地点点头。   像施舍或无可奈何一样,被死缠烂打追到手。   不过现在看,那时候确实是被生活的各种压力环绕、逼得想法都有点不太正常了。这事还是赶紧翻篇比较好,追究起来只能平添吵架的理由。   “晚上你想吃什么?”   这个话题转得有些生硬,不过顾晏津也没想再继续纠结下去,毕竟都已经结了,上一段关系是对是错也好,不如都抛到脑后重新开始。   “冰箱里不是还有点没吃完的卤菜吗。”他说着,忽然起了兴致,“不然我们明天订个餐厅约会?”   他思维跳跃得有点快,邵庭阳想了想,“明天可能不太行,明天得去公司一趟。”   顾晏津坐起来问:“那你什么时候有空?”   “后天吧,或者大后天?”   虽然这样说,但邵庭阳并不是很想去餐厅吃饭,现在外界媒体和粉丝都知道他们已经回了A市,A市但凡口碑好一点的餐厅都少不了人,到时候会没约成、尽给别人看热闹了。   关于他们的流言蜚语和造谣诽谤已经太多太多,要是再被拍到,不知道又会瞎编什么。   “去嘛,去嘛。”顾晏津鼓动他,“我订个隐私性好一点的包厢,会员制,不会被人拍到的。”   摇了两下手臂,邵庭阳终于受不住点了点头。   “好吧,好吧。”   顾晏津现在看着能说会笑的,但他却始终觉得,和闫漪梅的这次会面像一颗烂疮一样长在他的身体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爆发。   他甚至有些后悔,早知道不应该让顾晏津来的。   明明他一个人也可以应对。   出去透透气也好,说不定心情也能好一些。   他不忘叮嘱,“记得错开用餐高峰期。”   “知道了知道了。”   顾晏津说着,已经拿过他的手机开始对行程,打电话预约后天的用餐时间。 第58章   顾晏津订的这家餐厅临海, 餐厅外是高密茂盛的树丛,透过玻璃窗,可以看到波涌的海水、和被挤到岸边的白色海沫。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也能听到哗啦啦的潮水声, 格外安静。   餐厅附近都是高档度假酒店群, 刚过黄金十一周, 旅游风潮断崖式的跌落, 再加上天气冷了, 来海边散心游玩的游客并不多, 这一路过来车道都格外宽敞,路边零零散散的大学生或情侣慢悠悠地散步。   顾晏津预约的用餐时间是下午两点, 别说楼上的隔间了, 一楼大厅里都少有人, 服务员微笑着领他们上了二楼靠窗的位置。   顾晏津脱下风衣,搭在一旁的衣帽架上。他里面穿着一件做旧款式的宽松针织衫,袖口和衣摆下分别做了毛边和流苏的设计, 配上那张精致漂亮、但又冷淡疏离的脸蛋,很像个艺术领域的工作者。   邵庭阳目光几乎不能从他身上移开。   顾晏津老是恼火两人之间有好几岁的差距, 他这边已经迈向三十五的大关,而邵庭阳还要努努力才能奔三, 若只看他的外貌,着实没什么说服力,要说看着比他还小几岁也不是不可以, 只是工作多年、早已磨去了大学时青涩无知的清纯气息。   但现在也很好。   失去的青春不会再回来,但打磨了青春痕迹的那份成熟也迷人。大学时候孤僻怪异、沉默内敛的顾晏津他想要看到,想要了解,但真正吸引他的, 还是在片场上说一不二、游刃有余的顾导。   邵庭阳想,他们之间有这么多的不合适、方方面面的差距,但就是那份吸引和早年懵懂时种下的崇拜,让他无法利落地彻底割断、抹去。   ……这么看,顾晏津极其在意他在自己心中的形象似乎也不是没有缘由的。毕竟从他的视角来看,就是一个迷弟成功追到自己偶像的奋斗爱情故事。   “庭阳?”   顾晏津说完,又挥了挥手,他才回过神。   “怎么了?”   “酒我已经点完了,你看看还有什么要加的。”   邵庭阳接过菜单,“你点了酒?那我就不喝了,回去的时候不好开车。”   “没事啊,大不了叫代驾。”顾晏津推了推他,“我一个人喝也没什么意思。”   顾晏津没有酒瘾,但酒量也不算小,都是应酬时练出来的。这段时间邵庭阳管他管得很紧,垃圾食品都不怎么让吃,更不要提这些了。   滴酒不沾。   别的也就罢了,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不喝点总好像少了点什么,也对不起这环境和氛围。   邵庭阳扫了他一眼,没有上当。   “就这个吧,琥珀川……之雪。”他随便指了个季节限定的冰饮,“不含酒精吧?”   “这个是我们店秋季招牌冰饮,里面有柚子蜜、梅子酒冻,是用风味正好的梅子酒冻成的,可能会带一些酒精。”服务生微笑道,“您有开车需求的话,我们餐厅也提供无酒精鸡尾酒的,这里面我比较推荐的是‘翡冷翠迷雾’,这款是零酒精的饮品,成分主要是抹茶冷萃、青柠汁苏打水,还有一些薰衣草雾。非常适合您品尝。”   邵庭阳哦了一声,现在餐厅的酒水饮料名字越来越花哨,分类也模糊,只看名字根本分不清是鸡尾酒还是普通饮料,要服务生介绍后才能知晓。   “就这个好了。”他说。   顾晏津托着脸好整以暇地望着他,等人走之后,才做了个口型,“小、屁、孩。”   邵庭阳才不理会他的挑衅。   “这里离市区远,不一定叫得到代驾,以防万一还是得留个人。”他说,“再说,这里的酒也不一定够格。你要是想喝,等回去了我再好好陪你喝。”   “你怕什么?”顾晏津挑了挑眉,换了只手继续撑下巴,“旁边不就有酒店?”   他声音很轻,是用气声说的,像被风吹动的羽毛。   邵庭阳移开了目光,不自在地咳了一声。   公共场合,你正经点。   顾晏津收到他的眼神警告,轻笑一声,这才收起了懒散的姿态。   “我们好些年没在海边餐厅约会了吧?”他掌心撑在柔软的沙发座上,目光望向不远处的沙滩。   今天天气不错,虽说天际线上一片白云笼罩,但缝隙里的天色却格外的悠蓝,阳光落在海面上,波光粼粼的,好像铺了一层碎钻。   包厢的窗户开了半扇,空气很清新,里面夹带了些许海风的咸湿气息。   海和风里都有自由和浪漫的气息,顾晏津喜欢坐在岩石上发呆,穿着沙滩拖鞋踩过脚下绵软潮湿的西沙。原先他们度蜜月的地方就是定的某一处寂静海岛,但考虑到海岛上吃食基本都是海鲜,而邵庭阳又对这些过敏,恐怕去了也不能玩得尽兴,最后还是换了一处地点。   他们去热烈的南美吃了烤肉、看了世界杯的最后一场球赛,一起跟着街边的鼓点和人群跳舞,亲手摘咖啡豆研磨煮成咖啡,看过盐沼、赏过瀑布、走过许许多多的古城,留下了一张张难以忘怀的相片。   去完才发觉,不去海岛也可以玩得很好。   两个人都享受得很好。   邵庭阳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喜欢的话,什么时候都可以来。”   “还是算了。”顾晏津摇摇头,“现在在海边散步、和几年前的时候不再是同一种心情了。”   那个时候走在海边,天地就只是他一个人的天地,现在不一样了,两个人的话,他还是更想去浪漫一些、不要那么冷或那么热的地方。   “偶尔出来喝杯咖啡或者鸡尾酒就好。”他说,“其他的,还是保存在回忆里吧。”   “好。”   菜品依次端上桌,服务生开了红酒,神态动作优雅地倒下一小杯,只是红酒的风味却和他的努力不甚匹配。好不容易出来玩,顾晏津也没讲究这些,很是捧场地把牛排、烤三文鱼和鱿鱼圈吃完了。   等“翡冷翠”上来后,顾晏津还尝了一口,说意想不到的好喝,邵庭阳就让给了他,自己喝橙汁。   等吃得差不多,太阳已经坠到了天际线的裤腰带。   邵庭阳有一搭没一搭地陪他聊了一会儿,看顾晏津有些想走了,终于道:“晏津。”   他语气不同寻常,刚才表情还懒懒散散的人微微睁开眼,专注地看向他。   那样的目光下,邵庭阳几次都没能说出口。   “这周末天气很好,我也有空。”他顿了顿,“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去看看医生呢?”   顾晏津没回答。   “就当是陪我去做个心理咨询。”邵庭阳继续说,“每年陈哥不是也会给我安排几场心理咨询吗?我想,是不是可以试试看呢?不管怎样,我都想多了解一点,好的坏的都是。”   中间有一段时间,他险些放弃了这个念头,觉得这样也挺好,自己努努力,多给对方一些好的正向的影响,或许慢慢就会调整恢复过来。   但闫漪梅的到访让他意识到一个残酷的现实,他所看见的所以为的恢复或许只是一次沉睡,把不讨喜的、让人担心的、暴躁的、焦虑的、悲伤的、说不出的那部分通通掩埋在了沙土里,直到下一次被关键词触发,再次陷入到循环之中。   这几天,顾晏津的过分兴奋、热烈的活动都证实了这一点,他不是变好、而是变得更严重了。   从前压抑的那部分开始爆发,逐渐失控。   邵庭阳不想发展到更坏的结果,他必须从还能控制的这个阶段开始就去阻止、去改变。   沉默许久后,顾晏津问:“我像一个疯子吗?”   “你当然不是。”邵庭阳立刻道,“但是就像人会感冒会生病一样,精神上部分疾病也不是我们能控制的,还记得我几年前拍的那部现代情感片吗?当时被骂演技烂、嘲我是为了圈钱才进入这行业,我那时候的情绪很不好,你告诉我这是正常的,因为每个人都想要被认同、而不是被批判被辱骂,甚至被诅咒。其实我们的处境并没有太多不同……”   “我可以和你去。”顾晏津说。   邵庭阳没想到这样顺利,微微愣了愣,脸上还没来得及露出惊喜的高兴的表情,就听他这样说道。   “但我同意并不是因为我认同你的想法。”顾晏津神情淡然,“以前我总是想,为什么我不能够顺利地做成一件我想做的事,为什么我的路总是这样坎坷?所有人都认为我是个天才,我说我有多努力多拼命,可是没有人能听见,他们看我好像总看着我身后的光环,而不是我自己。我时常想,老天爷大概是不希望我过得太顺遂,所以又另外加了这么许多东西。甚至但我现在不这样觉得了。”   “什么?”   “这不是病,是铠甲。”顾晏津看向他,认真道,“如果没有这层铠甲,我又会是什么样?大概是留在首都当个普普通通的教授,三十岁了被父母安排去相亲,和一个看起来门当户对的女人在一起,结婚生子过着大多数人的人生。”   “但因为有这层铠甲,我才能有力气、有勇气去走我自己的路,去做那么多别人认为可惜、叛逆,但我就想要做的事。”   不等邵庭阳开口,他继续说。   “天才和疯子本来就是一墙之隔,之所以有区分,不过一个成功、一个则是失败者而已。我光辉荣耀的时候所有人都用溢美之词称赞我,我落魄无能的时候他们又拿江郎才尽来贬低我,到底哪个是真正的我?他们分不清,只是单纯用社会的准则来评价我,可假如我拿掉这层盔甲呢?我又是什么?我只是一个平平无奇、曾经有过梦想却又被磨灭的普通人罢了,这不是我想走的路,我不想变。”   这番话听得邵庭阳毛骨悚然,总觉得哪里不对,可是又无法争辩。   “你这样,不甘的终究是自己……”   “人生不过短短几十年,我不要那样平凡的过。在我还年轻有选择的时候我不愿意,即便将来一无所有,我也不想做背叛自己的选择。”   顾晏津垂下眼睑,他表情那样从容,但说出的话却是与之相反的激进。   “越是贬低我、看不起我,我偏偏要过得好,比他们想象中好千倍万倍。我要感谢我哥他们,没有他们,怎么会有现在的我呢?我不想改,也不觉得这是病,谁规定的这是病?谁有这资格去判定一个人的精神是好是坏,一个自己都不知道有没有病的人去决定另一些人的生死,这难道不可笑吗?搞些有用没用的话疗、做检查,开一堆可能会上瘾的药物,然后就这样好一阵坏一阵地过,不发疯不激进便视之为正常?我不认,我凭什么认?”   这全是歪理。   邵庭阳深吸一口气,握住他的手。   “我没有要你改变,晏津,医生也没有要你改变。”他努力劝说,“我们只是希望你健康,你之后依旧可以做你自己,不需要和任何人妥协,我也不会让你对他们妥协。但你的病已经影响到生活了,还记得吗?你的恐慌症,还有降低的食欲,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最后一句刚说出口的时候他就后悔了,果然,顾晏津猛地收回了手,用奇怪的目光看着他。   “我以前是什么样?”他问,“还是说你希望我是什么样?恐慌症并不是什么大毛病,就像你对海鲜过敏一样,就像有些人的荨麻疹或者是风湿病。我已经三十二了,身体机能不能再像从前一样,就像你也不会和二十一岁时候的你完全一样。”   “我知道,我并不是那个意思。”邵庭阳解释,“只是我不想让事情发展到那个地步,我想我们一起去面对,这不是什么可怕的事情,只是会让我一起变好……”   “变好?还是变得普通、随大流?”顾晏津摇摇头,语气急切恳求,“我不想变成那样,你不知道那些药有什么样的副作用,为什么你不能接受?接受我本来就是这样。”   “我没有不接受你,只是——”   邵庭阳只觉得他们的对话陷进了死胡同里,他深呼吸一口气,平稳心绪,告诉自己不要走进顾晏津的语言陷阱里,后续那些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第一步。   “我同意你的观点,天才和疯子只是一墙之隔。”他这么说,“但我是个普通人,我不是天才,也没有那么大条的神经,我会担心你,会害怕将来你因为我的疏忽再受伤。就当是安抚我,陪我去看我心里的病,好不好?之后的事情之后再说,你不想做的事情我不会强迫。”   顾晏津胸口起伏,过了一会儿说:“好吧。”   “但我想下个月开始恢复工作。”   他提出了自己的条件。   “不行。”邵庭阳断然拒绝,“今年不可以,最早也要明年……看你恢复的情况。”   超负荷上了这么久的班,不好好调养怎么能好?更何况休息到现在还不到一个月,心就开始野了。   这段时间邵庭阳又要顾家庭、又要忙工作,经纪人和他爸妈已经帮忙分担了许多,但身体还是疲累,压力也大,难以想象顾晏津是怎么坚持下去的,真有人这么爱上班吗?   现在是有点精神就开始灿烂了,回头出去干点活又把自己搞得惨兮兮苦哈哈的,关键还什么都不说,邵庭阳只要想到那个画面,就受不了。   两人观念不和,他不同意,顾晏津也接受不了。   “为什么非要等到明年?我现在已经好很多了,十二点睡八点起,每天打点八段锦,一日三餐也很准时,你说什么我做什么,这还不够吗?”他据理力争,“你要是不放心,进组之后我们照常打视频让你检查,这总可以了吧?”   “这总可以了?”   邵庭阳咬字重复。   “不然呢?”   这语气听得人气不打一处来。   “顾晏津,你能不能想想清楚,这到底是为了谁啊?”他忍不住说,“就你那个熬法,是真觉得自己是铁人、天不怕地不怕了?哦,现在又不是拉着我哭个半死的时候了?上回吵这事还没过去几天呢,又故态复萌了?我说你这记性可真够差的。”   话音落下,他越想越气,越想越气。   前几天就因为这事吵过一架,当时是不想计较那么多,再加上正经事还没办,就这样轻轻揭过去了。谁能想到这人不记吃也不记打,纯纯一个犟种。   邵庭阳要气晕了。   他这段时间忙里忙外,在内不仅要照顾顾晏津的饮食起居、还要观察他的心情起伏;在外不仅要忙自己的工作,还要兼处理顾晏津工作室的事务,邵庭兰这段时间得流感,家里不是什么大事都不会来麻烦他,就是知道他最近辛苦。   结果呢?顾晏津一点都不体谅他,天天和他叫板。   “随你吧,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他冷邦邦地落下这句话,起身走了。   他刚站起来时,顾晏津还没什么反应,等听到脚步声往外走了十几步了,才猛地转过去。   “喂!”   邵庭阳已经快走到楼梯口了。   顾晏津也很恼火,但账单还没结,只能匆匆抓起随身的东西先去结账。   服务生也是看他们来时两个人、走时一前一后的,善意提醒他:“刚刚那位先生好像往海边的方向走了,没有取车。”   顾晏津被他这么一提醒,也想起自己刚喝了酒,想开车去追都没办法。他匆忙落下一句谢谢,推门出去,餐厅往下走有一条沙石铺就的步道,两边载满了绿植,经常有小情侣在这边散步、顺便吃饭。   顾晏津口罩都来不及戴上,抓着手机钥匙一路跑,掠过几道零零散散的人影,才终于看到。   邵庭阳双手放在兜里,戴着帽子低头往下走。   他没喝酒,但也开不了车。   海边距离市区很远,开车单程都要一个小时,吵架归吵架,把车开走跟把人扔这儿没什么区别,伤感情,他不想这么做。   顾晏津看着那个后脑勺直愣愣地往前冲,心里也有点憋气,大喊一声:“邵庭阳!!”   他这声量不算小,整得像是找人吵架的气势,周围为数不多的几个路人听到,都好奇地投来了目光。   然而邵庭阳头都不回,走得那叫一个大步流星、横冲直撞。   “……”   顾晏津心里默默念了好几个数,结果这人跟聋了一样,喊得他越来越生气。   “邵庭阳!邵庭阳!!”   两人已经快走到沙滩附近,秋天海边人不多,但也不是荒芜一片。他这样再不管不顾地叫下去,迟早要引来一大批人围观。   邵庭阳脚步顿了顿,在一棵中山杉边附近站定。   这一路种着丛密的杉林和灌木,秋天地上滚满了杉树落下的果实,棕褐色的外皮、不大不小的圆球,挤压时发出呲呀、或噗呲的爆裂声。   顾晏津气势汹汹地走过来,正要和他理论,熟料一脚踩在一颗球果上,又正好底下是个下坡路,啊地一声,顶着头往前踉跄地跌了好几步。   “……”   邵庭阳深吸一口气,一把抓住他的胳膊。他用了点力,紧紧攥着那条被针织衫版型挡住的纤瘦的手臂,这才没让顾晏津从他身边摔下去。   顾晏津吓了一跳,等站定后,又冷着脸把抓着他的手收了回去。   两人大眼瞪小眼地对视一会儿,他才憋出一句。   “你去哪儿?”   邵庭阳转过头,没看他。   “我一个人散散心。”他语气平直。   “那你不和我说一声?”   “我不管你的事,你也别来管我的事。”   这话把顾晏津往里噎了噎。   中间气氛冷了一会儿,他又开口:“我刚刚喊你,你怎么还往前面走?我都跟不上了。”   这次的语气没刚才那么锋利了,像不经意的示弱。   邵庭阳却没理他。   “没听见。”   顾晏津:“……”   他喊得那么大声,是头猪都该听见了。怎么长的两个耳朵跟摆设一样。   他嘀咕了两句,但也有些怵冷着脸的邵庭阳,左右看了看,轻轻拉了拉他的手臂。   邵庭阳抖了抖,像抖跳蚤一样抖开了。   “……你还生气啊。”顾晏津声音低了低,“有话好好说,你跑什么?吓死我了。”   “行。”   原以为邵庭阳还要争论一阵,熟料却轻轻点了点头,“那我不散心了,回去吧。”   顾晏津抿了抿唇。   要说开了再说这话,那才是真的没事了,现在什么都不说直接闷头回去,才吓人。   邵庭阳不是个爱生气爱迁怒的性格,尤其对他,但一旦生气挂脸就格外严重,不是哄两句就能好的。顾晏津其实也有点委屈,他也不是什么都不在意、狼心狗肺的人,邵庭阳关心他、在意他,他知道,所以不是才提出那些后面的吗?   说也说了,骂也骂了,还把他一个人丢在店里,现在还生气……   “你别生气了。”顾晏津拉着他不让走,“我刚才想了一下,都按你说的办,我不那个了,好吗?”   邵庭阳看了他一眼,还往前走,顾晏津刚才就是压着脾气在哄他,这会儿一看也有点火了。   “有什么事你说啊,我现在不是同意了吗。还有怎么又提起上次吵架的事了,那之前咱们确实没关系了啊,是你非要管。行,你管就管吧,现在才几天,又撂挑子说不管了?只有你有脾气是吧?”   见他还是没说话,顾晏津点点头。   “怎么,和我沟通不了了是吧?行,行,我现在就给你妈打电话,让她看看谁有理谁没理……”   他一边发怒一边拿出手机,还没点到电话簿,就被邵庭阳按了下去,顺带把嘴给捂上了。   “唔唔唔——”   “小点声。”邵庭阳不轻不重地按了他一下,微微无语,“你刚刚那么大声喊我名字,把人都引过来了……现在后面有人在拍。”   顾晏津刚刚还在挣扎,一下就不动了。   话音落下,邵庭阳压在他肩膀上的手掌感觉到了一点微颤,片刻后,顾晏津转过脸、躲在他脖颈处。   他不想被别人拍到难看的、落魄的、生病的样子。   邵庭阳一时气,一时又无语,都这样了,刚才还觉得自己好得不得了呢。   但看他这么害怕、心里又很心疼。   “让你乖一点,总是不听我的。”邵庭阳低声说着,迅速把自己脸上的口罩解了下来扣在他脸上,用身体挡住视线、揽着他的肩快速往回走。   回去的路上顾晏津格外安静,一直低着头快速走路,任邵庭阳把他带去哪个方向。中间他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这片通往沙滩的密林其实有好几条小路,条条列列上下落差,刚才他们已经快走到沙滩边,地势略低,再加上他背对着身后,完全没发现那边的灌木丛后已经聚集了几个看热闹的年轻人。   大概是被他那几声“邵庭阳”吸引来的。   两人出来没带什么东西,只能就这样没有遮挡地走回去。等靠近了,其中有几人脸上露出兴奋的表情,指着他们问:“哎,好像是邵庭阳?”   大概连粉丝都不是,只是认识脸的路人而已。   以往私人行程时遇见粉丝,不管怎样,邵庭阳还是会客客气气打个招呼,说明之后再走。但今天他也懒得再顾虑那么多了,冷着一张脸带着顾晏津快步把看热闹的路人甩在身后。   回了停车位,跟着的人就少了。   好在停车位是私家的,只有在餐厅或者酒店消费才能免费停车,此外还有门岗亭,出入扫码缴费,他们的车窗又都是防偷窥的,这才省去了一大麻烦。   邵庭阳系上安全带,要给他系时,顾晏津一直低着头,看得他气消了不少,心又软了下来。   他刮了刮顾晏津的侧脸,心道:……小可怜。   要是听话点多好,这辈子都能栽他身上爬不起来。   “我帮你约下周三的医生。”   邵庭阳说着,又忍不住摸摸他柔软的头发,看着他垂下的眼睑,那一刻,他忽然福至心灵般地开口。   “不要抗拒我,我不会像他们那样伤害你。”他说,“和身体本能、固有习惯做抗争很难,但你要对我多一点信心,我永远都站在你这边,我妈我爸也是,不要总是想一个人扛。”   他话音落下许久,顾晏津才抬起眼。   邵庭阳亲了亲他的眼皮,系上安全带开车回家。 第59章   “目前来看, 很有可能会逐渐转向双相二型。”   诊疗室里,医生拿着刚填完的信息单,如此说。   即便是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医生话音落下的那一瞬间, 邵庭阳还是觉得像被一柄锤子猛然敲击过似的、好半晌都难以回神。   更难以接受。   过了许久, 他才说:“不是焦虑或别的吗?”   “也有, 其实你之前提到的恐慌症, 就是属于焦虑的一种。焦虑症底下也有许多分支, 患者不仅有恐慌症、还患有社交焦虑障碍, 也就是社交恐惧症。害怕被给予负面评价,对社交环境和人物产生抗拒心理, 这是很典型的社交恐惧症的反应。像他描述的厌恶参加这种场合, 以及学生时代很少与同学老师来往, 并且大多数关系都难以维持,也不愿意去结实新的朋友,说明他对自己的社交能力并不自信, 恐惧被拒绝、被伤害,甚至严重到产生部分身体反应, 比如紧张出汗、恶心想吐、心率加快难以呼吸这种症状,都能确定这一点。”   “好像有一点……”邵庭阳从来没想过这些, “但很多人都有吧,会不会只是内向些?”   他还以为顾晏津是单纯的宅来着。   “内向和恐惧是有区别的,内向或许是不喜欢不擅长社交, 但社交恐惧会产生焦虑等等心理情绪反应。”医生推了推眼镜,继续道,“比如患者提到的工作压力大时会心律不齐、头晕等等情况,这也是一种焦虑症状, 只不过病人把它归结于工作压力大,但当它频频发生时,就不再是正常现象。”   邵庭阳点了点头,只是表情看着不太好,有些勉强,其实现在他就有些听不下去了。   “那这个转双相二型是什么意思呢?”他微微皱着眉询问,“我是有听说过双相的一些表现,但不知道还分什么一型二型,而且晏津他并没有那种典型的狂躁的反应,会不会只是单纯的抑郁……”   他身处的圈子里,大概是一个最广泛的精神病集群社团,压力大、难以面对外界庞大的负面评价,自然而然就诞生出了一大堆精神病,并且症状也各种各样奇形怪状。双相这个词直到近几年才逐渐被社会提起,邵庭阳自然也知道一些,但他到底不是专业的,也从来没想去了解过,再往下就摸瞎了。   “其实双相在以前有个更为熟知的名字,叫做躁郁症,你们对双相躁狂期的印象可能就是来源于这个,认为躁是主要的。但实际上双相是躁狂和抑郁两种状态切换反复,又因情况不同分成了几种亚型,一型就是你所说的明显躁狂症状,情节严重到甚至是影响了正常的生活和交流,在一型里抑郁反而不是必须的,可能会有,但不会影响诊断。”   “二型就恰恰相反,二型起码要有一次重性抑郁发作和至少一次轻躁狂发作。目前来看,患者之前的症状很有可能是重性抑郁发作、无法行动然后产生焦虑,引发恐慌症。我更倾向于在这两年的阶段内患者就已经有BD的倾向了,不过程度较轻,停留在环形心境障碍的区间,所以不那么明显。”   环形心境障碍主要表现在症状更轻,轻度抑郁和轻度躁狂交替出现,但情况又还没有严重到满足一二型的条件。但是按他目前的情况来看,已经有了向二型发展的趋向。   “患者自毕业起就一直患有抑郁症和焦虑症,并且长时间从事高压力、但父母低评价的工作环境,低食欲、低精力、睡眠障碍,体重减轻食欲减少,包括之前的恐慌症发作的情况,恐惧死亡、认为自己即将面临死亡,这都可能是重性抑郁的表现。当然,不能仅凭重性抑郁就判断是双相……”   双相一型很好判断,但二型更为隐蔽,很容易被误解成简单的抑郁症,最关键的就是是否有躁狂情绪状态的出现。处于躁狂期时,情绪和抑郁期区别很大,这个阶段病人总是异常兴奋、充满活力,甚至可能盲目乐观,大脑好像压缩时间飞速运转一样,睡眠减少、工作或者学习活动增多,甚至充满热情,制造出一种高效、高创造力的局面。但大脑的高活跃也导致情绪不稳定、易怒,或者是注意力分散,行为冲动,自我评价过高。   正常情绪是有正向期和负向期的,但双相的情绪变化起伏更加热烈,好像踩在极与极的两端。不管是躁狂还是抑郁,极端化都有可能造成对自己活着是他人的损害。   医生顿了顿,斟酌片刻后才道:“邵先生,你和患者朝夕相处,应该能感受的出来。”   邵庭阳陷入了沉默。   医生话刚过一半,他就明白了。   难怪顾晏津工作和休息时完全是两种状态,他之前还费解过,不满于对方的敷衍和区别对待。但那种高强度的燃烧,本来就不应该是正常人该有的。   他用这火焰去交换,交换灼热到手掌时的阵痛,换到他想要的一切,但又在另一个时期失去。   就像势单力薄的时候在荒漠种植绿树,情绪、灵感、体能、理智所有的一切像潮水一样涌进去,最后又透过砂砾漏得一干二净,只剩一副躯壳。   但他无法停下脚步。   这已经变成了一种难以舍弃的生存技能。   邵庭阳心情很沉重,医生也没有打扰他,只安安静静地整理着电脑上的病历。   半晌后,他抬起头。   “现阶段,应该可以吃药控制吧?”他询问,“我听说现在大部分精神类药物都有成瘾性,长期吃再减量的时候会不会反弹?可以治愈吗?出现这种情况是自我内心或者外界压力的问题,还是别的?”   他问了一箩筐的问题。   “心理疾病往往是方方面面的,有可能会出现并集的情况,就像他的焦虑症和抑郁症可能是转向双相的原因之一,但外界的压力也会造成大脑某部分组织的病变。”他宽慰道,“有时候病人做出难以理解的举动,可能并不是出于他的本意,而是身体或者大脑的神经递质、内分泌、又可能是神经系统发生了变化,二型只要护理治疗得当,还是可以转好的,起码可以达到临床治愈。”   临床治愈……   所谓的临床治愈,就是症状得到了有效控制,能够维持正常的社会功能了。   换句话说,抛开医学定义,是很难根治了。   人脑是极其精密的器官,不像是感冒发烧可以对症下药,精神类疾病的研究犹如在浩瀚星海里寻找遗失坐标的卫星群,或许将来有新药、有新的技术辅助治疗,但在眼下、在这个大多数人都还难以理解的社会环境中,都是一场空谈罢了。   医生安慰道:“临床治愈听起来似乎离正常还有很长一段距离,但护理治疗得当的话,一部分双相患者是可以保证很长一段时间的稳定状态而不复发。现代医学没有世俗意义上真正可以根治的疾病,就像感冒,看起来很寻常,但寒暑交替、季节变换或者是贪多吃凉的时候,不也会感冒吗?”   邵庭阳闻言,心中的迷茫和焦虑似乎也随着他的话减轻了一些。   “是这样吗?”他求证,“积极护理治疗的话就像感冒一样,治疗过后病好了,那就好了?”   “精神疾病的治疗肯定比得个感冒痛苦多了,这两者的份量也不同。”医生说,“但起码他可以回归正常的生活,用轻松的心态去面对未来。”   正常的生活……   邵庭阳的心稍微安定了些。   ·   邵庭阳又在接诊室里和医生聊了一会儿,等出来时已经过去了一个半小时。   顾晏津半躺在座椅上争无聊地打游戏,邵庭阳一走近,就听到了‘要不起!’、‘快点吧等得花都谢了’的背景音。   扔完最后的炸弹,顾晏津把手机收回口袋、坐了起来。   “聊完了?”   他抬起头,看不见眼睛,只看得到露出的鼻梁。   今天出门,顾晏津那叫一个全副武装,还故意穿得很臃肿,走在路上邵庭阳看他的背影都要认不出来了。这会儿被暖气一烘,有些热,外套什么的虽然脱掉了,但帽子口罩还是戴着的。   刚才进去会诊时,他也不肯脱下口罩,最后医生和他商量了好一阵,才终于妥协。没办法,望闻问切么,什么都看不到,还是影响医生判断的。   等一出去,又把墨镜什么的戴上了。   邵庭阳把他的墨镜往下按了按,好看得到他那双眼,然后嗯了一声。   他在身旁坐下,两人靠在一起。   “你没什么想问我的吗?”   顾晏津摇了摇头,神色淡然。   “猜得到。”   很久没去心理科复诊了,但他知道自己的情况。   就像手上长了倒刺,或许一开始没有注意,但总要做事、洗脸吃饭写作业的,于是就这样发觉了。   “怕你知道会是这个反应,才不敢来。”   邵庭阳回过头,“你还好吗?”   “这话应该我问你吧?”   “我是说以前。”他顿了顿,“你……害怕吗?”   “怕、当然怕。第一次去心理科的时候,科内救我一个病人,冷冷清清……那会儿我还是个刚毕业的穷学生,打工挣的都不够自己生活,确诊的时候好像天都塌了,我一向要强,从来不肯接受自己的失败,但却不得不承认这个缺陷、我人生的污点……但从接诊室出来后,我就不怕了。”   “为什么?”   “因为看到了缴费清单。”   这轻描淡写的几个字,却让邵庭阳心猛地一紧。   而顾晏津自始至终垂着眼眸,语气轻浅得好像在描述一件全然无关的事。   “坐在接诊室里面的时候我为自己‘不正常’而痛哭,走出去那一步看到那张单子时,我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吃药复诊的钱从哪儿拿?   大几百的药费,定期复诊,还有15元的挂号费,我到现在都记得。每次走进心理科时要承受的其他人异样的目光,就好像在提醒我是个异类。”   说到这儿的时候,他竟然还笑了笑。   邵庭阳喉咙紧了紧,握住他的手。   “那你后来去看了吗?”   “没有。”顾晏津轻声说,“对于那时候的我来说,穷比病可怕。但很快我就发现不吃药好像也没有什么,我不必顶着心理压力去一个我抗拒的陌生的地方,这病也不会死人,只是不开心的时候比别人多一些,熬着熬着好像也就熬过去了。”   后来他自己也做过一次测试,中度抑郁转轻度。   再后来一段时间,他工作很忙,但收获也不小,顾晏津过得很充实,几乎想不起那段时光。   再之后,他也有去过心理科,但不再认为这是他的天敌,吃药不吃药的也无所谓,足够忙总能让自己从泥潭里挣脱出来。   只是有时候,他不想影响到邵庭阳,才会去重新开些药,吃一段时间到下次开工,也就结束了。   顾晏津顿了顿,回握住他的手。   “这些事一直不想让你知道,不是想瞒你什么。只是我和什么焦虑恐慌抑郁的已经共生了太多年,有信心不会因为这些伤害你。在头几年,我经常后悔不应该去医院看诊,不知道的时候我还能假装一下普通人。不说这些,只是不想你可怜我。”   他受够了别人的怜悯、他身边的人出于关心而产生的偏心和照顾。同情是一笔低自尊的债,顾晏津花了很多年才将这笔债还清,他不想邵庭阳也这样。   他想在邵庭阳心里留住自己最好的时光。   而不是一个可怜的、需要他施舍的人。   “我知道。”邵庭阳抚摸着他虎口处的皮肤,低声说,“我是心疼你,不是可怜。”   心疼和可怜是不一样的,心疼是同情,是感同身受,是理解,是安慰倾听、是希望分担。可怜是认定一个人的弱势,是高高在上的施授者。   他曾经以为自己对顾晏津有可怜,但不是的,他不是给予者,是渴望被依靠、被信赖的等待方。   顾晏津却说:“那我也不要你心疼我。”   邵庭阳抬头看了他一眼,尽管这是句玩笑话,他目光里却忍不住带了点责备。   顾晏津肩膀微微一缩,对这片刻交心的肉麻和亲近有些不适应,岔开了话题。   “哎呀,我就说了不如不看。”他嘟嘟囔囔地说,“除了把伤疤揭起来让别人看,没有任何用处。”   “有用。”邵庭阳重复了一遍,“有用。它让我能明白你,更了解你。就是有用的。”   顾晏津愣了愣。   邵庭阳抱住他,脸庞靠在他清瘦的肩上,透过厚实的衣布也能感受到他那份低沉自责的情绪。   他心里有些酸涩,也有些涨。   他是感情里的卑劣者、窃取者。自私地索取着想要的爱,却根本浸不润那干涸。   “我知道了,我会努力好的,真的。”他闭上眼,环住脖颈的手微微用上力气,说着自己都觉得亏欠愧疚的承诺,“以后我都听你的,别难过。” 第60章   来之前邵庭阳和他保证过不开药、但检查结果出来后, 这话也只能当个屁一样地放了,好在顾晏津没说什么。   回到家,顾晏津脱下外套往沙发上一躺,看邵庭阳整理药袋。   透明塑料袋里装了报告病历发票和一堆药, 还有医生写的服用说明, 邵庭阳看得很仔细, 拿起一个看很久, 才放下去继续整理。   顾晏津看了一会儿, 有点无聊, 也去他旁边盯梢。   袋子里装着拉莫三嗪、劳拉西泮、盐酸齐拉西酮之类的药物,邵庭阳挑挑拣拣, 脸上渐渐浮现出疑惑。   “这个盐酸什么的, 家里是不是有?”他抓了抓头发, 困惑地说,“我怎么记得之前看到过?”   “没有,是新的药。”顾晏津把下巴搭在他肩膀上, 习以为常,“很多治疗抑郁、焦虑啥的药都是盐酸开头的, 好像是因为某些成分要和盐酸结合。盐酸这一大家子人可多,你以后见多了就知道了。”   “这样啊。”   邵庭阳对医学也是一窍不通, 想了想,翻出标签机把不同药物的名称、服用时间和数量都打了出来,贴在药盒或者药瓶外, 这样清晰醒目。   顾晏津也翻了翻,看见里面有个和别的长得不太一样的瓶子。   转过来一看,是复合维生素。   他往底下再扒拉了几下,发现还有安神补脑液和葡萄糖酸锌。   “买这个做什么?”   “哦, 你之后不是要每天吃药吗?我就让医生给我开了点这个。”邵庭阳解释,“我想你本来就抵触,现在还得每天都得吃这些玩意儿,那不自找苦吃吗,肯定坚持不下来。所以我也买了点补剂啥的,我们一块儿吃,说不定你把它当成维生素这种保健品,心里就不那么难受了呢?”   “……你傻啊。”顾晏津把口服液放回去,“这种东西是能随便补的吗?你壮得跟头牛似的吃点维生素得了,还开这些干啥。”   老了很适合被骗买保健品。   “没啊,我前阵子体检医生说我有点缺锌,我这才买的呢。”   “……”   是有点缺心眼。   邵庭阳把今天的药掰了要吃的剂量,有他的也有顾晏津的,又接了两杯温水回来。   “给。”他把水杯递过去,又像是为了鼓励他,以身作则地把维生素咽了下去,又咕噜咕噜嘬完了两瓶口服液,完事还不忘给他看深色但已经空空如也的瓶身,“我已经干了。”   “……”   顾晏津这才抬起手,含了一口水、咕咚一下把所有的药都咽了进去。   “我也随了。”   邵庭阳这才点点头,赞许地夸了句真乖,随后去做饭了。   顾晏津在客厅看三流狗血爱情剧的时候,邵庭阳正在一边淘米一边给他妈讲电话,说今天带他去医院的事,不过没有提及是什么病、看的什么医生,只说开了些药,看有没有效果。又说起自己也顺便拿了点维生素,巩固一下免疫力。   邵庭阳手上沾了水,不方便用手接,就放在一边开着外放。   顾晏津隔这么远也能听见。   林淑云倒没问什么,只说让他注意身体,不要累到了;又说起天气越来越冷,A市这段时间流感也开始肆虐,要是一有症状就去看医生,千万不要拖。   前段时间他姐姐邵庭兰也被传染上了流感,一开始只以为是普通感冒没当回事,药也是丢三落四想起来才吃,一个流感硬生生拖了大半个月才好。   邵庭阳说知道了。   顾晏津现在被他按在家里,没什么事不出门,快递到了都是放门口,唯一的感染渠道就只有他。   这也是他买维生素和补剂的原因,提高下免疫力。他身强体壮的不碍事,顾晏津再病倒才让他头疼。   母子俩聊了一会儿,邵庭阳挂断电话,端着切好的水果去客厅。   顾晏津已经从坐着变成躺在沙发靠枕里,两只手横握着手机、伴随着系统声音正在峡谷里跑来跑去的放技能。   邵庭阳没制止他,天天在家确实够闷的,要是连游戏都不让打那也太不人道了。   之前说不愿做的事情他不强求,但这句话也没能做到,邵庭阳想,还是让他玩会儿吧,别什么都憋在心里,再憋出什么病来。   手机嘀的一声,邵庭阳拿起看了看,顾晏津正好回泉水回血,问:“怎么了?”   “哦,之前不是有一批活动赠品设计图稿发错了、发成了上一个版本,导致要重做吗?”他说,“陈哥说十点半合作方那边的厂子发样品图,让我确认一下,好早点赶工发货。”   这批赠品是工作室出的官方活动赠品,因为重做的问题已经拖延了一个星期了,好在发布声明后,粉丝也挺谅解。不过为了补偿还要另外加做一批钥匙扣,时间紧出货量大,确实不好耽误。   “这是要紧事。”顾晏津点点头,“你要是累就早点休息,到时候我帮你确认也一样的。”   “你别想了。”邵庭阳表示拒绝,“吃了药就好好休息,这些事有我处理呢。”   “但是……”   他话还没说完,邵庭阳叉起一块苹果塞他嘴里。   “别但是了,我看那个药好像有嗜睡的副作用,搞不好等下你吃个晚饭就睡了。”邵庭阳说着,又把他手机收走,“行了,别玩了,洗洗手准备吃饭吧。”   当天晚上八点半,顾晏津放下kindle,看着身边衣服还没脱、声称只是躺下休息一会儿但已经睡得像头猪一样的邵庭阳,十分无语。   手机叮的一声,助理提前发来了样品图,顾晏津越过他、拿走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解锁后看了几张,确认完款式和颜色后发了个ok。   小天也回了个表情包。   顾晏津刚要放下手机,又是一阵嗡嗡声,新的消息吸引了他的注意。   【小天:对了邵哥,今天陈哥和东华传媒的老总一块儿吃饭来着,听了点消息,说《惊盗》再审过了,不知道能不能赶在年末排上】   【邵庭阳:什么??】   再审过了?   顾晏津第一反应是不可能,我这个导演怎么都没听到消息,但转念一想他现在工作微信都是邵庭阳在打理,消息有错漏延迟也很正常。   东华传媒就是这部电影的制片方,从备案立项到送审修改,中间出了不小的力气。当初备案的时候就因题材敏感,中间几度波折,删到不能再删,最后还是没能通过。   从业这么多年,谁还没几部压着播不了的作品?都已经习惯了。冷不丁地冒出这么个消息,第一反应不是惊喜,而是茫然。   通过了?这就通过了?   小天回道:【都在□□了,还能有假?现在就等着做完片头再送最后一次终审,没问题的话就去谈放映排片的事了】   【听说是前段时间晏津哥在《幕后》里提了一嘴,当时不还上了热搜吗?王总寻思着反正还放在库里积灰,干脆再去试一试算了,要不然这几千万不是白打水漂?结果正好赶上今年政策改动,审核宽松了一些,就过了】   【我看王总的意思,是不凑春节档和情人节档的热闹了,正好赶着这波热度早点上映,免得夜长梦多。也是,都多少年了?也不指望能赚多少,能回一点是一点吧。】   【就是哥你得考虑一下,不管怎么样,这也是你主演的片子,咱不能说不干就不干了,还是得配合着点宣发,不然之后电影资源也很难走了,这边一忙,你家那儿可能也顾不上,不然把顾导也拉出来一块儿巡……这话可不是我说的,是陈哥让我说的啊(抱头)】   顾晏津放下手机许久,还是不能回神。   《惊盗奇情》,他现在想起来这个名字都有些模糊了,角色甚至剧情细节也忘得差不多。提起这个名字时,比起波澜转折的剧情,第一印象是那个烘热的夏天、演员们穿着粗布汗衫,在黄土漫天、搭建的摄影外景里啃西瓜、吹手持小风扇解暑的场景。   一晃才发现,这已经是四五年前的事了。   ·   邵庭阳第二天看微信聊天记录,就知道顾晏津还是提前一步看到了消息。   路演宣传导演和主演有一方不到场,就足以在圈内引起一阵舆论风波,毕竟拿了钱得办事,人家打钱爽快,那售后也得尽心到位不是?   但他是真不想在这个时间点去搞这些事。   年底其他的工作他都已经能推就推,明年一月到四月的档期也全部空出来了,除了一些小活动和影视宣发、其他是看都不看。   王总的想法,他也不是不清楚。   积年的老电影了,大家都已经不指望卖不卖座了,而且还是邵庭阳出道前两年的片子,都知道那会儿他是个新兵蛋子,《冬旅》的爆红是意外,但哪有那么多意外?排片上映之后,愿意走进电影院的估计也就是支持他的粉丝,收割完这批韭菜就行了,别的也没指望。   电影是前段时间过审的,消息刚下来,不正好趁着这个话题度赶紧上映吸引一波人进电影院,之后只会越拖越亏。   但从邵庭阳的角度考虑,他一个人辛苦点多跑跑路演也不是问题,但顾晏津的心理状况明显不适合再参加这类宣传。   要能选择,他根本不希望赶在年底上映,一个是年底冲春节档的贺岁片太多、竞争激烈,《惊盗奇情》作为一个黑色幽默民国片并不占优势,二来大众对他们的讨论刚平息一阵,电影上映,又要引起一阵风波。不仅会再度掀起对他们关系的揣测,导演水平这类的话题也会老调重弹,很不利于顾晏津养病。   等熬过这段时间、明天开春上映的话,他们也有更充分的时间准备、去配合路演。   当然,演员的声音并不在资本的考量之内,他现在所想的也只是关乎自己的美好愿景罢了。   顾晏津对于他的纠结一概不知,不过他这段时间实在是咸鱼得厉害了,好不容易有了件事情做,自然不愿意放过。   他去了工作室一趟,把样片拷贝储存的蓝光光盘翻了出来看了两遍,看完后打了个车直接去了东华传媒。   王总还在会议室开会呢,一个电话打来和另外几个主事人被迫叫走吃饭,谁也拦不住他。往酒桌上一坐,左右相看,一个比一个头大。   当初签合同时,因为前有《冬旅》爆红,顾晏津一时间成了国内最风光顶尖的导演,票房分成也足够高,拿的是10%,这还是在他没有担任制片也没有进行投资的情况下。   毕竟当年有顾晏津这个名号在,缺什么也不会缺投资。   顾晏津这次约王总出来聊,就是想谈谈排片的事。当然片子积压了这么多年,他也不会让王总吃亏,条件是让渡2%的分成。   2%听起来少,但要按40亿的票房来看,那就是800万的收益。王总一听,瞬间心动了。   但心动和实际是两码事,多给他2%的分成,那票房只有500万,算下来就是十万块钱。   他带老婆出去逛个街都不只花这么点呢。   但顾晏津胸有成竹,王总只能勉为其难继续听听,然而刚听完——   “什么??”   王总爆发出一道锐鸣。   “你想挪到贺岁档上映????”   拿这打打杀杀黑色喜剧风格的民国片去和合家欢、欢乐喜剧打擂台???   你疯了还是我疯了?? 第61章   顾晏津当然不是疯子, 他有他的道理。   那黑色幽默怎么就不算幽默了?虽然不是合家欢,但也埋了不少笑点和包袱,整体看着还是比较轻松的,又有自己的主题和立意在, 这不比春节档情人节档那些腻歪得不行的恋爱片、国产奇幻喜剧强多了?这二月份都能排恐怖片和科幻片, 他黑色喜剧民国题材的怎么就不能分一杯羹了?上映后不还是要看硬实力。   他觉得《惊盗》完全有这个可能性。   当然, 这些理由是难以说服王总的。   “是排了恐怖片, 可你也不看看时间段, 那些都是午夜场了, 过来凑个数的。你顾晏津大导演的电影难不成能和他们排一个时间?更何况主演还是小邵,这名头打出去最低不也能收个千百万的票房?能稍微回点血我就知足了, 就当是清一清家里的库存。”   “是啊是啊, 我知道这片子你是下了心血的, 咱们也不是没看见啊,咱们出了钱也出了力的,但这不是时运不济嘛。”   “就是就是, 下回您有新的项目,我们也看看能不能一块做做?弥补一下这次的遗憾……”   眼前的片还没上映呢, 就想着以后的事了。   顾晏津摇摇头,王总怕他又要说什么, 赶紧摆手:“老弟,不是我不肯帮你这个忙,我说直白点, 你这话和我们说也没什么用。你去问问院线春节档都排的是什么片,古开、舍子明的,那可都是大导演大制作!!更不要说热门续作了,前段时间刚得的消息, 《归途2》刚过审,几家院线马上去谈排片了,争抢得恨不得当场就打起来。你看看这卧虎藏龙的,也不是咱们说能排就排得上的呀?”   “是啊,与其和一堆大神斗法,只能跟在后面喝汤。还不如选个冷门时间段,说不定还能捞着几块肉呢。”   “大盘冷,你还找个冷门时间段?我倒想问问,就这么大点的盘子哪儿来的肉给你分?”顾晏津据理力争,“还不如博一把,哪怕只能在屁股后面喝汤,起码汤里还能搁点猪油呢,这不比清汤寡水捞青菜的要好?”   东华传媒有话语权的这批人都是偏保守型的,不见兔子不撒鹰,他知道让他们改变主意是很难了,直接转移话题。   “院线那边我也请了几位负责人,路上堵车耽误了一会儿,这会儿已经到楼下了。大家有什么想法坐下来好好说好好谈,是不是?”   这桌边的几个刚想找借口走,不蹚这趟浑水,但听见等会儿还有人来,也只能把屁股重新放了回去。   院线指望着谈个好价钱,他们当然也希望能多排片排好时段,说到底都是为了挣钱。要是这边刚来人就走,不是当面得罪人吗?   这事不能干。   但坐在这儿也不是坐得那么轻松的,顾晏津看着表把剩下几人接了进来,一个大包瞬间挤得满满当当,圆桌边统共坐了十来个,看着都觉得房间里热气腾腾。   要谈生意,自然不能光靠嘴说。   顾晏津脱了外套卷起袖口,给自己倒了一杯白酒,他向来不喜欢这样觥筹交错的场合,但在这行混久了,真要做也不是不能做。   “今天大家难得见上一面,都是抽空来的,作为《惊盗》的导演,我先在这儿干一杯,聊表敬意。”说着,他仰脖喝了个干净,完事还把杯子往下一扣,“近来在喝中药,医生说不能喝太多酒,我就先干一杯,大家别嫌弃。”   他这一上来就猛干的气势可吓坏了王总一干人。   王总是S省出身,虽然在A市发展多年,但还保留着S省人的习惯,饭桌上喝酒喜欢慢慢品,喝的慢,酒劲没那么猛,自然就能多喝多谈了。谁想到顾晏津虽然是首都人、却学的一手的A市做派,上来就直接干,要43度的也就算了,这可是52度的茅台啊。   这么喝,是想竖着来横着出去啊?   身旁几人赶紧来抢酒杯,连连说着没必要,既然身体不好就少喝酒、大家都是朋友不必这么来诸如此类的话。   然而顾晏津充耳不闻,又续上一杯,开始敬几家院线的负责人,看他喝得这么猛,负责人也是一脸菜色,又吓又敬服。   这么折腾下去,酒还没过三巡呢,桌上的人先受不了了,哪有这么谈生意的呀,这直接给人都喝懵了,主打一个强盗思维。   几杯下去,盛阳电影的负责人先吃不消了,王总都无奈道:“三碗不过岗,今晚打老虎,老弟,你这是把我们都当老虎打啊。”   顾导都这么拼劲了,他一个出品方自然也不好再拖后腿,撸起袖子也跟着开始招呼。当然,光喝那不够劲,还得是利益打动人心,顾晏津提出给院线也再让利1%,这群生意人还是不松口,最后是王总发话,他那边也让1%,从他的那2%里补,这样顾晏津也不算太亏。   老实说,院线真不至于贪这一丁半点的,合同上他们分账就能分四十几呢,主要还是看重后续之后电影谈判,不仅是顾晏津的、还有邵庭阳的、贲慧心的,有了人情人脉,之后生意自然是好谈的,没必要为这点小利得罪人。   再说,要是上映后票房低迷、不如预期,他们也有借口减少排片不是?横竖少不了赚的。   等谈完生意,也已经晚上十一点了。   顾晏津喝了酒自然是不好开车的,早早就打电话让邵庭阳来接他,但只说在车里等,别上楼来。要不然叫那些老总负责人们看见,以为男主角故意躲酒、心里该不痛快了。   他这件事不仅是对王总们先斩后奏,也是对邵庭阳。邵庭阳拍完广告一看手机才知道他去谈生意了,简直一个晴天霹雳,但那边吃着喝着,不好随意打扰,这股气就憋到了现在。   顾晏津一开车门,他就闻到了满身的酒气。   这人却还得意洋洋的,拿着签好的合同草案往车上一甩,“搞定。厉害吧?”   “……”   邵庭阳看他那副样就知道又转轻躁狂阶段了,又生气又无奈,冷着脸把水和解酒药扔过去,一句话都不想多说。   “喝得我头都疼了,放倒一群人。”顾晏津脸红红的,随意地把解酒药放在一边,系上安全带,“主打的就是一个出其不意,让他们都知道我要争取好排片,那谁敢来?你是没看见,老王喝得一脸菜色,实在受不了了把和我谈成的那2%让了一半给院线。他不缺这个钱,主要是想早点回去陪小情人……”   邵庭阳一踩油门,车飙了出去,顾晏津脑袋磕在车座上,慢半拍地哎哟了一声。   “你开慢点,我想吐。”   邵庭阳还冷着脸,“憋着。”   “不行,我是真的想吐。”   顾晏津一手抓着扶手,一手开始翻箱倒柜找垃圾袋,邵庭阳余光瞥见,还是心软地降了车速,给他找了个袋子,然后把车停在路边。   顾晏津出去吐完,总算好了些,胸口没那么憋闷了。他扎紧袋子,扔进一旁的垃圾箱里,顺手抽了张湿巾擦擦手,整理完才回到车上。   “吃的都吐出来了。”他长舒一口气,“我饿了,我们去吃点路边摊怎么样?”   “不吃。”   邵庭阳冷冰冰地说完,看他还在盯着自己,用力地戳了戳左手的表盘。   “你看看几点了??都快十二点了,还不回家吃什么路边摊?回头被拍了又得上热搜。”   他没好气地道。   顾晏津是被酒灌懵了脑袋,迟钝点,但也没到一无所知的程度。   他缓了缓,才问:“你为什么生气?”   “我没生气。”   “你没生气你拉着脸干嘛?”   “我天生就这样,我就爱拉着个脸,怎么你管得着我吗。”   “……”顾晏津扶了扶额头,生锈的大脑开始转动,“我知道了,我没让你上去一块儿喝,你不高兴。对不对?”   邵庭阳用力地闭上眼睛,但怕出车祸,又马上睁开。   ……可真是祖宗。   “你现在还每天都吃着药呢,非要出去应酬干什么?”邵庭阳脖子上的青筋都快爆出来了,终于说了实话,“你忘了医生说不让喝酒,你还喝这么多,是要担心死我吗?”   “我没吃药。”顾晏津摆摆手,赶紧解释,“我知道今天要出去喝,就没吃来着。”   邵庭阳:“……”   你可真气人啊!我是这个意思吗?   顾晏津似乎是怕他听不清、还生气,探出半个身子歪到他肩膀边,要凑在他耳朵上说话。   “我没喝那么多——”   “坐好!”   “你听我说完。”顾晏津顿了顿,才想起自己要说什么,“我没喝那么多,我提前让人把茅台倒了,就留了个底儿,里面全掺的水。”   “……真的?”   邵庭阳狐疑道,但车速渐渐慢了下来。   “真的,要不然那52度的茅台我还喝那么多,你就不是来接我了,你得在急诊室等我。”顾晏津哼哼,小声道,“我把掉包过的那几瓶酒都放在我和助理脚中间,除了我们,没人碰得到。中间我怕身上酒味不够重,还借口去了一趟洗手间,拿棉签蘸着倒出来的白酒擦了下身,还泼了一些在袖口和衣领的地方,伪装得像喝了特别多,但其实我喝的就沾了点酒味的白开水。”   其实中间也不可避免的喝了几杯真材实料的,不过比起其他人,他还是好很多。   又不是刚进入社会开始工作的毛头小子,他怎么可能一个人孤身去参加酒席,万一喝蒙了有事都没人帮他处理。   他带的那个助理酒量好、也是个会装的,中间还拦着他不让他喝,把气氛炒得特别浓烈。桌上人虽然多、但彼此之间距离不算近,再加上他左手边是助理、右手边是王总,王总就算看破也不会说他。   能赚钱,他多那一句嘴干什么?   “这些老东西,是看我这段时间没怎么出来活动,故意欺负你呢。”说完这些,顾晏津又坐了回去,面带不屑道,“觉着是好几年前的囤货,题材又敏感,估计讨不了好,反正你也是个好说话的,干脆就炮灰了排到年前去,好给他们押注的电影热场铺路。我呸!臭不要脸,算计到我头上了,真当我这么多年白混了?”   他顾晏津执导、又有邵庭阳和贲慧心两大火热生花挑大梁,票房未必能爆、但也绝对扑不了,这些老油条还敢搞这些小动作?   顾晏津很不爽,他不爽了,就得撕票大的。   邵庭阳默默听着他的醉话。   “今天这顿饭,也算是给他们个教训。”顾晏津抬眸,语气懒散但内容可不这样,“不是喜欢搞酒桌谈判那套吗?那我就还给他们。你和和气气的时候别人只拿你当个软柿子,非要臭成一块难啃的硬骨头,他们才不敢小瞧。”   邵庭阳嗯了一声。   十一点的A市除了市中心外,其他城区都已经陷入沉睡,车道上来往车辆很少。正好前面是一条平直的大道,邵庭阳这才移开视线。   “你去的时候,就已经打算好了?”   “当然。牵扯到几百万几千万的账,怎么能随随便便来?”顾晏津伸了个懒腰,“没告诉你就是知道你会来,你来了,他们肯定要灌你,那还是算了。我一个人应付得了。”   “为什么不让我去?”邵庭阳问,“我也可以和你一起做戏,我也能帮你挡酒。”   “我不要。”顾晏津坐直身体,告诫他,“你在外也少喝酒,别人问你就说酒精过敏,少喝才能不喝。圈内多得是没道德底线的,有些人根本不觉得有什么,咱们情侣身份一曝光,他们只觉得双飞更爽,你得罪了一个,就可能得罪一群,干脆从一开始就杜绝最好。”   他这样清冷淡薄的脸,说起那种事情的时候像喝水吃饭一样,邵庭阳别扭地移开了视线。   “那你呢?”   “什么?”   “你有没有……遇到这种事?”   “有啊。”顾晏津很直白地点点头,“男的女的都有,要不然我提醒你注意干什么?”   邵庭阳:“……”   “都混这么多年了,没有才不正常吧。”顾晏津问,“你应该也碰见过这种人吧?”   服了。   这人怎么心大成这样?还是说已经喝醉了、在耍酒疯,把他当成了梁映那样的兄弟在处?   邵庭阳太阳穴突突地跳,也学他的语气:“有啊。富婆比较多,前几天还遇到一个呢。”   谁料顾晏津全然不在意,忽地两只手张开倒在他身上,给邵庭阳吓一跳。   还好正好停在红绿灯前。   “你长这么帅,没人对你有想法那才奇怪。”   顾晏津说着,痴痴地端详着他的脸,那目光看得邵庭阳都害羞了,刚要挪开他的手,顾晏津就扑了过来,一个吧唧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这么帅。”他滑倒在邵庭阳身上,拉着他的胳膊,美滋滋地说,“是我的。”   邵庭阳心好像也跟着一颤。   过了半晌,恼怒又羞耻地盘乱了他的头发。 第62章   这顿饭看着是吃消停了, 但事情还没有结束。   牵扯到利益的事哪能办得那么容易?这群人都是老树皮成精了,前晚刚答应得好好的,转头就开始推三阻四,也不明面拒绝得罪你, 但就称难拖着不给办, 反正也只是搞了个草案, 能不能定都要另说。   顾晏津也没指望一下就如意, 与其说是奔着撕排片去的, 倒不如说给点脸色看看, 最近是忙得没空搭理,客气客气两句而已, 可别真蹬鼻子上脸了。   空闲的时间里, 顾晏津顶多去找王总喝喝茶, 谈谈之后的宣传方向,至于院线那边他也懒得搭理,过审都过了, 两年内想排什么时间上映都行。   邵庭阳和贲慧心手里都有平台主推的S级制作剧集,基本上都是排在开年档的打头阵的大项目, 没道理主演的电影反而放在年前的冷门时间,连双旦都凑不上。   电影逼格难升, 不像电视剧好本子好人设还能混出头,电影靠得就是人脉,没人脉连本子都见不着。也是因为圈内都是人情往来, 拜高踩低、看人下菜碟的风气就更严重。   他突然转变脸色、悠哉悠哉地喝起茶来,反而让人摸不透他在想什么。中间院线又拉出品方开了个会议,原本也想联系联系贲慧心和邵庭阳的经纪团队,然而人家都借口称没空, 几番博弈下来,最后终于定下了档期。   情人节上映。   这一年的情人节和元宵节正好挨着,周五情人节下班正好吃饭看电影,周日元宵节合家欢,也算是个非常不错的档期了。顾晏津也没想真挤春节档和那些贺岁大片斗法,但谈判么,要的就是有来有回,一开始就定的是底价,那后面怎么谈都是亏。   这桩事了结后,顾晏津心里也算放下一块大石。   十一月,邵庭阳提前结束了大部分工作行程,顾晏津去接机时,他提出了去国外医疗兼旅行的想法。   “去瑞士?”   顾晏津提高音量,好在车上也就助理和他们,都是自己人。   邵庭阳点点头。   “我想过了,现在去正好,二月份就要开始做电影宣传,前前后后起码得忙上两个月。等开春后还有许多工作,更加腾不出时间了。而且电影上映后,到时候又会掀起关于我们的舆论风波,与其留在国内出行都不方便,还不如去国外,一来人少、清静,二来也能切断和你家那边的联系,正好这段时间好好疗养。”   尽管熬夜让他的眼角充满红血丝、神情也疲惫许多,但语气却十分平静、理智,看得出是深思熟虑的结果。   但顾晏津还是不太能接受。   “这也太突然了。”他反对,“大冷天的为什么非要往欧洲跑……而且我也没病这个程度吧?现在不是在好好吃药吗?”   在寒冷的冬季突然离开家去陌生的国外环境,而且一住就是好几个月,是个人都会有惰性。   “不是说你很严重,其实就是出去散散心。”邵庭阳哄道,“国内环境太复杂,小区外面狗仔蹲着,出门买个东西都能被认出来,手机一天推送好几条相关的消息,想装看不见都不行……而且你天天在家,不也很无聊吗?我们也很久没去国外旅行了,这次去瑞士也可以带上你那些相机采采风,不是很好吗?”   “……要去也该春天去啊。”顾晏津难以理解他的思维,“冬天去漫山遍野的都是雪,湖也结冰了,白茫茫一片多没意思。”   邵庭阳叹气,说是说不通了,他决定拿出杀手锏。   “那你还想不想开春复工了?”   他直接道。   顾晏津:“……”   “不去国外行不行?太远了。”他为自己努力争取,“你要是觉得人多,我们可以去川西一边走一边玩,走返程,这样开春正好可以在T市坐飞机飞回来,也不累。”   “不行。”邵庭阳无情拒绝,“那边都是高海拔地带,冬天含氧量本来就低,你平时不爱运动,又怕冷,很容易有高原反应。”   “可瑞士那边也很多山啊。”顾晏津不服气,“这可是有名的多山国家,阿尔卑斯山听过没?都是多山地貌,非要跑那么远干什么,国内说走就走,去瑞士还要准备签证,很麻烦的。”   邵庭阳也想不出理由了,只能诱惑他:“去瑞士我陪你滑雪。”   “我不要。”顾晏津不吃这一套,“医生说我缺钙滑不了、也不想滑。”   他没那么热爱运动。   邵庭阳:“……”   小天在驾驶座听的可乐呵,插了一嘴,“晏津哥,你就跟他去吧。你不知道邵哥在陈哥那儿嘴皮子都磨破了才争取到这几个月的假期,说是养病,其实就是想你陪他出去玩。国外又没几个人认识你俩,这多方便啊,在国内搞不好就遇上几个邵哥的粉丝,到时候夸擦给你俩拍照片,又放网上去了,你不嫌烦?”   “……”   顾晏津眉心微微动了动,但想到要去那么远的地方,一开窗外面全是山雪和冰川湖,不如家里自在,又觉得实在没劲。   “现在才十一月,也不一定非要待在瑞士,有空的时候我们可以去奥地利坐渡轮看风景,坐火车从卢塞恩去圣莫里茨,那边天气很好。”邵庭阳手掌托着他的手心,玩一样轻轻网上抬了抬,“或者往南去意大利、法国……”   “好了好了!”顾晏津叫停,“别念了,我知道了。”   他年初刚从法国戛纳回来,团队的人还被偷了手机,现在听到这俩字就烦。   邵庭阳说了这么多,估计是早就有了这个打算,顾晏津想了想,这两年他们忙着吵架、聚少离多,确实很久单纯地一起出去旅游了,还记得蜜月时两个人走遍了南美,现在去趟海边都算约会。   这几年,他一直忙着工作疏忽了家庭,这次陪他出去散散心也不是不行。唯一想吐槽的就是这个时间点选的太差了……   但顾晏津也明白,他们两个确实难在好天气都空出时间来。   “但是,”他犹豫了一下,“现在申请申根签,得十二月才能去了吧?也就是下个月出发?”   也不是不行,还能给他点缓冲的时间。   熟料邵庭阳摇头:“我已经提前把资料送去办理了,这个星期应该就有结果。”   顾晏津闻言:“……”   申根签时间长,往往要提前一个月就开始准备,也就是说他们看完医生后,邵庭阳就已经在考虑、甚至是着手办理签证了。   “其实我之前还考虑过医疗签,医疗签可以待更长时间。”邵庭阳无奈道,“但陈哥说不能太久,只给我这几个月的假期。”   如果可以,他想陪顾晏津在瑞士待半年,正好冬雪化去春草逢生,那样漂亮的景色,看着心情也会好起来的。   可惜没有这样的机会。   顾晏津点点头,认真道:“他不让你放太久的假,反而是对你负责。你毕竟还在上升期,现在这批95后生花里哪个有你流量大片酬高?但娱乐圈更新迭代太快了,半年不刷脸,观众就已经记不住你了,要不然怎么那么多人天天买热搜?屁大点事也要放在互联网上说。要真空那么长的时间,等你再回来的时候早就不是现在这个天地了。”   这两年影视寒冬,赚钱没再有前几年那么松快了,以前是找几个流量投个千万上亿的古偶就能美美回本,还能蹭个热播,现在没成绩背书谁敢找二三线出演投资制作S级的电视剧?就怕普通演员没号召力、到时候赔本收不回来。   顾晏津对电视剧圈不算太了解,但有梁映在群里嘚吧嘚吧,也能知道一些行业内的讯息。   邵庭阳从21岁被他带入行,到现在一步一步走向顶流的位置,已经七年了,七年足够一个学生从高中到大学毕业,人生能有多少个七年?他比任何人都更清楚走来的艰难。   要是就这样放弃了,未免太可惜。   邵庭阳摇摇头说不可惜。   不是所有人都有天分,他想要的都已经得到,这已经很好了。要是两手抓两手都要,太贪心反而可能都会失去。   ·   签证下来后,邵庭阳开始收拾去瑞士的行李,不忘和林淑云报备行程。这趟出国游时间长达三个月,签证到期他们才会回国准备电影宣传,今年的年不管是顾晏津父母家还是他家,都回不了。   林淑云倒是很体谅,什么都没说,只让他们在国外注意安全,又担心顾晏津爸妈那边打电话来问。   怎么说都是亲家,撕破脸闹大了也是给两个孩子添麻烦,但要说装傻充愣,也不能一直装,毕竟他们总不可能连自己家儿子去向都不了解、不清楚吧?   邵庭阳心想这也确实是个麻烦。顾晏津父母虽说在待他这方面有瑕疵,但面上至少还过得去,就像他们那天见闫漪梅一样,话说得再难听可也没有到断绝关系的地步。他也从没和爸妈提过这些事,故而两方亲属还能维持着和平的现状。   现实不是电视剧,不能真那么利落地一刀两断。倘若他父母急病去世,难道顾晏津也能不闻不问、甚至不去看最后一眼吗?   邵庭阳觉得他做不到。   他要是能做到,就不会还对过去的事情耿耿于怀。   父母手足再烂再坏,但只要还在这世上,总不至于空落落的。邵庭阳不愿再和他们来往,但也绝不希望顾晏津身边孤身一人,要是自己也不在了,那顾晏津就真的成了一叶漂无定处的浮萍。   儿童时看多了动画片总以为未来无所不能,现在才发现世界上改变不了的事情太多了,只能自己学着放下。   但即便是放下,他也不想让对方是抱着怨恨、无奈地放开,就像对待一阵云、一阵风,有会很好,但没有也能不落牵挂。   曾经失去的,他总能从其他地方补给他。   “下次他们再打电话来,你们就给他我的号码。”邵庭阳说,“打给我也是一样的。”   闫漪梅虽然只打过几次电话,但林淑云何其敏锐,也捕捉到了这对母子之间存在的裂痕。只不过她是个心思通透、也不爱管闲事的女人,儿女们若能自己解决,她绝不过问。   两人在电话里又聊了一会儿,邵庭阳关心了下他姐的情况,才说两句就听见邵庭兰在那边大喊,林淑云无奈地说最近你姨妈又在张罗着相亲,她正烦着呢。   邵庭兰和顾晏津一样的年纪,他俩都已经结了又离、离了又结的,邵庭兰却还没有着落,家人难免着急。   邵庭阳帮老姐说了几句话才挂断,回到卧室,顾晏津正兴冲冲地整理衣服,他查了下周的天气,发现比A市冷得多,索性把去俄罗斯旅游时买的厚羽绒服都塞里面了,还戴了几双厚实的手套。   “咱们是落地苏黎世吗?我好几年没去瑞士了,记得第一次去还是和几个大学同学一起欧洲行,在卢塞恩那边玩了几天就转去了德国……不过后来也不联系了。”   之前怎么说不肯去的人这会儿捣腾得可起劲,一会儿看车票一会儿查旅游攻略。这些年除了影奖评选的邀请外,他出国很少,很多当时的经验都已经过时,什么都得重新准备。   邵庭阳看他兴致勃勃的模样,虽然知道是在轻躁狂期,但心里还是一阵安慰。   “嗯,先去苏黎世,要是想逛的话我们就多待几天。”他说出了自己的计划,“从苏黎世转到蒙特勒坐两三个小时就到,本来是想带你换成黄金列车看一看风景,但全程下来要坐五个多小时,之后还是有空再带你走这条线吧。”   “蒙特勒?”   顾晏津打开地图搜了下,有些吃惊:“那怎么不直接买日内瓦的机票?日内瓦到蒙特勒这么近呢。”   “日内瓦要飞20个小时呢。”邵庭阳弯腰捏捏他耳朵,“屁股都坐烂了,而且还要从伦敦转机,麻烦得很。”   从日内瓦坐火车到蒙特勒是很近,只要一个小时,但在飞机上待久了心情也会很憋闷,邵庭阳想还不如多坐两小时的火车,起码周围有风景可看,也能透口气。   顾晏津还在放大缩小地看地图,好像丝毫不关心这趟旅程的目的地,邵庭阳好几次想开口,但都忍住了。   若说医疗水平,蒙特勒并不是第一选择,邵庭阳之所以将地点定在这里,有好几方面的考量。   心理医生之前和他聊天时就说过他认识的一位专家目前在瑞士就职,当时正处在国内舆论环境压力下,邵庭阳就已经动了带顾晏去瑞士休养的心思。但在哪里暂居又成了一个问题。   顾晏津那性格,要是让他待在疗养院,天天和医生护士医疗仪器打交道,恐怕并不利于康复,最好在疗养院附近租一处天气好日晒足、风景也不错的独栋别墅。后面再一打听,那位专家正好就在蒙特勒的一家私立医院就职,有私密病房、24小时一对一护理,多语言和自然舒适的环境,邵庭阳考察了好几家,最后还是觉得和华裔医生交流更方便,也能相互理解,最后就定了这里。   虽说已经做了跨国病历协调,落地就能接手咨询,但临时更换医生是否会造成他的抵触心理,邵庭阳并不知道。   这件事就像暑假作业,知道不得不做,但心情还是那样。   还是带他先玩几天吧。   计划得很美好,但什么事都敌不过变化。   抵达苏黎世后,他们甚至没来得及去附近的街道散心,顾晏津就发起了烧,眩晕头痛、手脚控制不住的发抖。   接触医生后,邵庭阳第一个了解的关于双相的常识就是突发性的切换,就像双重人格一样毫无理由,甚至不需要按下启动键。有时候还会出现混合型的症状,上午还和几个投资人打过电话,好像一副充满干劲的模样,下午就开始呕吐哭泣。   深夜十一点,一辆瑞士车牌的车辆从苏黎世驶向蒙特勒,两个半小时后抵达了背靠阿尔卑斯山下的一座疗养院。 第63章   到医院后, 因为患者正处于抑郁期,医生暂时开了一点喹硫平,又输了水,挂着仪器监测身体状况。喹硫平常用来治疗精神分裂和双相情感障碍, 但也有个不可避免的特点, 嗜睡。   顾晏津吃完药片后没什么反应地陷入了昏睡中, 并且新药物对他的反应似乎更激烈一些, 这一觉睡得格外久。   初到蒙特勒的两天, 是在疗养院四周白净的墙壁和窗外吹来的微风度过的。   两天后, 邵庭阳吃完饭回到病房,发现顾晏津已经醒了。   他半睁着眼看着天花板, 眼神呆呆的, 不知道是睡醒了还是什么, 邵庭阳拉着他的手和他说了一会儿话也没有反应,过了十几分钟才慢慢地清醒了过来,但还是迷迷糊糊的, 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也没想起来已经飞到了瑞士境内。   邵庭阳按铃让护工送来了新鲜定制的营养餐,不知道是不是睡太久, 顾晏津一时间没能坐起来,好在病床可以自动升起, 就这样将就着吃完了一顿午饭。   医院调配的营养餐味道不算好,顾晏津也说不好吃,但还是控制不住地吃了很多, 远远超过他平时的饭量。邵庭阳担心他积食,赶紧让人把饭桌收拾走才算完。   “你睡了好久。”邵庭阳坐在床边摸摸他的头发,语气里带着几分后悔,“担心死我了。”   他是真的后悔了, 后悔是不是不应该带顾晏津道这么远的地方来,万一出什么事故,他一个人怎么承受得了?   “我想醒,但是有点醒不过来。”顾晏津扶着头,慢慢地说,“睡得太好了,前几天一直睡不着,躺着很舒服,就想一直睡。后面睡累了,就想起来看看你,但是眼睛就是睁不开。后面又开始做梦,一个接一个。”   顿了顿,他说:“本来想说给你听的,现在全忘了。”   他的语句也开始变成短句子,不知道是不是药物的副作用。   住院的那晚邵庭阳查了一下,发现喹硫平有速释片和缓释片两种,医生说不同剂量激活的受体是不同的,缓释片峰浓度低,适合抑郁期服用,就只开了300mg/d,连吃了两天。   大概是因为这个,才一直睡着醒不来吧。   但邵庭阳没提:“你睡了这么久,想不想出去走?”   “去哪儿?”   “你睡着的时候我出去看了看,前面有一片很大的院子,光照很好。”他说,“这里人不多,很安静,再往前面走一段路就是日内瓦湖,景色很美。”   顾晏津看向窗外,阳光撒在院子里格外明亮,室内恒温丝毫感受不到秋天的气息。如果忽视掉指示牌上到处可见的法语、德语、罗曼语、意大利语和英语五国语言,以及从走廊经过的五官挺立美丽的护士,看上去和国内的私立医院也没什么区别。   还是一样的阳光,一样的草坪,一样的白色建筑和一样的云杉。   他低头,吃了一惊。   “我怎么穿成这样了?”   他抬起手,记忆中还穿着羊毛针织衫,现在却已经换了一套。不过和病人穿的病号服不同,他身上是邵庭阳自己带过来的柔软的睡衣,只是在疗养院配置的洗衣机下,也染上了消毒液的气味。   邵庭阳起身,把他卷上去的袖口翻了翻,遮住了他纤瘦的手腕。   “外面冷,出去的话得多穿点。”   顾晏津坐了一会儿,哦地一声,点点头。   ·   从疗养院向前走,穿过店铺和街道,眼前就是日内瓦湖。   湖水顺着风的方向卷起波澜,野鸭和天鹅落在水面,游动时水尾的褶皱像布料的时尚裁剪,两边种满了枫树橡树和银杏,一到秋天和常青树一起染成红绿黄的一片,三色交加。风吹过,随机卷起一片不知颜色的树叶扫进湖面,湖水清澈澄明。   远处的桥梁上依次排列着瑞士国旗和两面不相识的旗帜,车辆从桥梁上来来往往,但好像被湖水吸去了大半喧嚣,只剩下宁静和清冷。   顾晏津穿上了大衣——折叠着放在行李箱里原本遍布褶皱、但他不肯就这样穿出门,邵庭阳紧急找了个小熨斗熨烫平整才终于出门,异国城市的街道没有人认识他们,好像卸掉了一张戴上很久的面具。   一路上顾晏津没说话,懒洋洋地眯着眼让他牵着走,邵庭阳也什么都没说。走到湖边时,几只天鹅游了过来,黑亮的眼珠盯着他们看,小脑袋微微晃着,好像在等待着什么。邵庭阳便去附近的商店买了个面包,两人坐在路边的围栏柱上撕面包喂天鹅。   邵庭阳扔下一把面包屑,“走了这么远,有没有不舒服?”   顾晏津摇了摇头,想把面包放在手里让天鹅去吃,被他拦住了。   “鹅叨人很疼的。”   说着,顺便把顾晏津伸出去的手放进自己口袋里。   “医生说,这个药之后还要持续吃一段时间。”   医生开完药后,邵庭阳询问过有没有其他副作用。医生便说吃这个药除了嗜睡之外,食欲也会增加,某些患者可能吃十几天就胖了二十来斤。他听过之后立刻拒绝掉了,询问能不能换其他的药。   倒不是他不愿意,是顾晏津自己很介意,本来就是个敏感的性格,万一照镜子看到自己的模样,恐怕会更难以接受。   之前他在国内问诊时,医生就告诉他有部分患者抑郁期很明显的特征就是自毁,一开始不一定是想结束自己的生命,而是出于完美主义、强迫症和抑郁情绪无法忍受现在的自己,产生强烈的唾弃、厌恶甚至是自毁心理,此后演变得越来越严重。   不过医生解释喹硫平并不是激素药,而是会刺激食欲,再加上药物可能会影响代谢,食量增加后体重就很容易涨上去,他才放心。   今天中午顾晏津一口气吃了两份营养餐,着实把他吓了一跳,又想让他多吃点养好身体,又担心被他发觉后抗拒服药。   但不可否认的,喹硫平对于双相患者确实是一剂安稳人心的镇定剂。   顾晏津嗯了一声,“知道了。”   出乎意料的,他并没有拒绝。   邵庭阳有些惊讶,试探地问:“不觉得麻烦了?”   他摇摇头,面包吃完后天鹅已经游动着离开了,只剩下几条小鱼来抢食水面的残渣。   他拨了拨水面,感受到刺凉的水温,才收了回来。   “吃完药,才觉得自己是正常人。”他慢慢道,“抑郁期的时候,身体动不了,什么都不能做,不想吃、不想动。”   怕就这样死去,但怕多了,好像也变得习以为常,开始习惯死亡是一件下一刻就会发生的事。   过段时间再回想时,又开始后怕,后怕自己这样一个从来不认命的人,竟然会产生那样的念头,简直不像自己。   抑郁期就是这样反反复复,吃了药,脑子里却变得轻飘飘、空荡荡。   就好像是被冰层困住的鲸,在快要失去氧气时,终于发现了缺口。   从冰冷的海中猛然潜出,庞大的身体溅起来自深海的水珠,心肺里感知到的是清新冰凉的空气,即便知道寒冷会消耗身体的热量,却又为了生存、沉迷地做着沉下、潜出的游戏。   邵庭阳点点头,没有说话,只在口袋里摩挲着他的手指。   忽然,顾晏津扭过头,用一种平静的语气说。   “之前,你让我吃药,我没有吃。”   他愣了愣,“什么?”   “我压在舌头底下。”顾晏津微微张开唇,给他示意藏药的部位,“然后吐掉了。”   耳边湖风轻轻吹,零上的天气微凉,邵庭阳耳朵被冻得发红,但更明显的感知是舌头也变得僵硬。   “为什么?”过了许久,他才说出这一句。   “很痛苦。”顾晏津转过去,错开了他此刻的表情,“我不想把那个阶段叫做躁狂期,我并没有躁狂,我很正常。但是吃了药,很难表达语言、脑袋里空空如也。吃着吃着,或许又回到抑郁期。”   对于双相二型的患者来说,躁狂期出现的次数并不如抑郁频繁,情节也不如一型的患者那么严重,和抑郁相比,轻躁狂就是短暂的太阳天。在经历了整整两个月晒不干的梅雨季,好不容易才迎来这样的艳阳天,没有悲观的情绪、没有拖后腿的躯体化特征,睡眠也少了一些,好像特意留出时间让他去做想要做的事情。   但是躁狂期服药就是把好不容易摇出来的太阳重新替换成多云天,顾晏津不是一开始就吐掉的,但他实在难以接受。   为了以防健忘、语塞的症状,他甚至将要做什么、和脑海中的灵感提前用纸笔记录了下来。但讽刺的事是他连提醒自己这件事都忘记了。   邵庭阳很久都没有说话。   顾晏津看了会儿湖面,才催促道:“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邵庭阳摇摇头。   他只是想起医生之前叮嘱他的话,抑郁患者总是容易自顾自地停药断药,一来是因为环境造成的病耻感,另一方面,则是由抑郁带来的病态焦虑导致的。换句话说,他们无法控制的做杞人忧天这件事,总觉得药物导致记忆力衰退、或是药物毫无作用、靠自己也可以撑过抑郁期,因为这些错误的自我的判断而中断治疗。   医生说,一旦开始治疗,就尽量不要私自戒断停药,病情反复都是好事了,如果发展到难控制的地步,可能需要用到MECT的治疗手段。有些严重的患者需要进行多次治疗,到这一步,不仅仅是短期失忆、甚至有失去长期记忆的风险。对患者、对患者家属都是一次伤害。   “……”   邵庭阳握紧了手心。   他力气有点大,顾晏津的指尖被攥得有些疼,他试图抽出来,但邵庭阳一直沉在自己的思绪里。他收了两次,最后放弃了挣扎。   几分钟后,邵庭阳才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松开手时,顾晏津的指节皮肤上已经留下了他抓握的痕迹。   躁狂期服药是这样的感觉吗?自己都忘了在做什么。   甚至更严重。   邵庭阳本来有很多想说的话,脑海里徘徊过无数个可行的待实施的想法,但在这一刻,都被他抹去了。   和生病的人没必要讲道理。他终于意识到这一点。   就像他根本不知道攥疼了顾晏津的手一样,顾晏津再怎么挣扎也没能抽开,但或许给他一耳光,又或者他力气再大一些,也能把他掰开。   让一个病得神智不清的病人做决定,本身就是一件非常荒谬的事情。   邵庭阳想通后,很多事都明朗了许多。   顾晏津在疗养院住了一个星期,直到渐渐恢复正常生活后才离开。   邵庭阳在离疗养院十分钟车程的地方租了一栋别墅,卧室是全景落地玻璃房,透过窗户可以看见朝南的日内瓦湖。而客厅另一边正对着的就是斑斓圣洁的阿尔卑斯山山脉。   他聘请了一个黑人保姆24小时看护,因为她会开车、会做饭、有多年照顾病患的医护经验,做事也足够细心认真,而且会说法语、瑞士德语和英语三种语言,基本上可以走遍整个瑞士。平时保姆住在楼下的房间里,邵庭阳在的时候不会上二楼,但他出去保姆就会上来陪顾晏津说说话,她并不漂亮,但朴实诚恳,让人觉得温暖。   住在这里,顾晏津也不能再藏药吐药了,因为每次吃药邵庭阳都会捏开他的嘴检查得很仔细。   比他高中时的数学老师还要严格。   但检查完,邵庭阳也会安抚他,象征性地剥个水果糖给他吃。虽然部分时候、被惹毛的顾晏津会生气地吐到地上、甚至是他的衣服上,但大多数时候——双相抑郁期时,顾晏津会主动张开嘴让他检查。   开始治疗后,顾晏津的双相病情特征开始比以前更显著,有时候抑郁发作、半夜听到水流声惊醒,才发现他在呕吐吐药。也有时候平稳期相安无事,但也只是不那么‘抑郁’不那么‘躁狂’,和正常人的生活反应还差着那么一截距离。   邵庭阳有时候也会忍不住怀疑,是不是治疗反而加重了病情,但医生说这就好像得了癌症但从不去医院检查,哪怕病痛也只以为是风寒感冒,等到隐藏的脓疮肿瘤再也藏不住时,也已经为时已晚。   “双相的治疗阶段大概分为三个时期,急性期、巩固期和维持期,急性期主要是控制住不让情况继续恶化、发展到不可控的阶段,度过急性期后才是真正巩固、稳定的阶段,一般到巩固期后期,患者已经基本能恢复正常的社会功能。再之后,才是积年累月的维持。”   医生如此说。   邵庭阳听完后便不再质疑药物治疗,只是经此一事之后他也意识到自己长期下去可能也会从焦虑情绪转为焦虑症,于是除去带顾晏津复诊外,他也养成了定期去做心理咨询的习惯。   一晃一个月过去,已经将近圣诞节了。 第64章   对于双相二型来说, 躁狂期并不是那么频繁,大部分时间都在抑郁期,治疗起来也比一型更加棘手。   这段时间顾晏津每周末复诊、被邵庭阳盯着按时按点吃药,病情渐渐得到了控制, 但其他的就不好说了。医生给他开的都是喹硫平这样的抗精神药物或者是心境稳定剂, 一个月就能胖十五斤, 这还是在邵庭阳管控三餐、督促他运动的情况下。   其实要说起来, 顾晏津身材本来就偏瘦, 这么多年了只有肚子上瘦出了两块薄薄的腹肌, 长的这点斤两也只是把他之前食欲不振减掉的那部分补回来了而已。   但顾晏津就是不能接受。   一个月就能胖十五斤,两个月不是要上三十斤?等回国的时候估计直接变成一个大胖子。到时候站在邵庭阳身边, 谁还能认得出他是谁?   光是想想都要炸了。   邵庭阳觉得他是瞎操心, 体重再怎么涨也是有限度的, 怎么可能一下就变成那样?更何况现在只是急性期,等到病情稳定了开始减少药的份量,体重增长的速度自然而然就降下去了。   当然他这话也不乏心虚狡辩的成分, 但不管怎样,总不能为了好看把健康抛在一边吧?   每次上完秤, 顾晏津都得焦虑地刷半天小红薯,邵庭阳晚上收手机、打开搜索记录发现上面全是“喹硫平的副作用”、“16+8减肥法”、“健身操”、“吃麻辣烫为什么会瘦”、“双相有没有不发胖的药物”, 看得他满头黑线。   第二天,邵庭阳起来去给阳台的花草浇水时,听到他在卫生间偷偷打电话。   他竖起耳朵仔细听, 顾晏津问医生能不能把他的药换成舍曲林,或者是另外加也行,原来是昨天在平台上刷到舍曲林的副作用是没食欲、有的人半个月就能瘦十斤。舍曲林和喹硫平一起吃,岂不是可以风险对冲??   “……”   医生嘴角抽了两下, 表示他现在不需要吃舍曲林,以双相二型服用抗抑郁药很容易刺激躁狂、还是要以平稳心境为由拒绝了他的请求。   电话打到最后,不仅没能换药、以前的份量还是照样吃,气得顾晏津像具干尸一样躺在床上、用不吃饭也不看手机跟他们示威。邵庭阳也没理他,关上门去书房地处理隔着七个小时时差的工作电话。   等到了晚上,顾晏津自己从分药盒里把今天的药倒出来温水送服了,都不用邵庭阳催一句,被抓包了也像没事人一样咕噜一口咽了、倒头就睡。   躁狂期跪着求他吃都不行,抑郁就是他求着要吃。   邵庭阳也是服气了。   平安夜那天,顾晏津难得状态很好,早上起来在窗边画了速写,还做了水果燕麦酸奶当早餐,然后就因为大冬天吃冻酸奶被邵庭阳骂了。   不过被说一通也没影响他的心情,等到下午他又开始作妖了,说要去苏黎世过圣诞节,买圣诞礼物,回来正好能赶上看蒙特勒的飞天圣诞老人,再去附近的餐厅吃烤火鸡、芝士火锅和圣诞布丁。   邵庭阳认认真真听完,问了一个问题。   “你有没有想过,今天是平安夜,我们去哪里定还有空位的餐厅呢?”   “……”顾晏津一呆。   瑞士人口不多,但庆贺圣诞的氛围还是浓厚的,二十五和二十六号两天都是圣诞假期。环境好评分高的餐厅早在半个月前就开放了席位预订,现在还开门的要么是人气特别足、热闹的小餐馆,要么就是酒吧舞厅或者商场广场这种娱乐场所。   要说出去逛一逛也不是不行,尤其是瑞士本土文化差异很大、什么德语区法语区和意大利区,不同地区在庆贺圣诞节的方法上都有自己的特色。   但就算是这些小地方也是人挤人,热闹非凡。   医生之前说过,撇去遗传、生活习惯和其他因素,季节和环境也有可能引发双相,像春末夏初是躁狂发作的季节,而冬天则是抑郁的领地。   除此之外,情绪也是诱发双相的因素之一,很可能出门一趟被人插队吵了一架就诱发了躁狂。别说现在还在急性期了,就算是稳定期,也不代表坚持吃药就能不发病,尽量还是避免嘈杂的人群,以免促使神经紧张。   好不容易坚持了一个月,邵庭阳自然不想功亏一篑,这么长时间以来,他就算带顾晏津出门透风,也是尽量先采点好人少、空气清新、风景秀丽的地方,再带他过去——只不过入冬之后顾晏津社恐发作、已经很少出门了。   当然,对顾晏津不能是这套说辞,生病期心理本来就脆弱,更何况是他这样敏感的性格。邵庭阳费了这么大劲才让他慢慢摆脱病耻感接受生病吃药是件非常正常不过的事,再说这些话反而是强化了他病人的身份,因为他生病了才不能干嘛干嘛。   这些天邵庭阳也没有闲着,除去和医生沟通之外,他自己也开始看一些双相和精神类疾病的书籍,这才知道顾晏津这种症状还算是轻的了,起码他没有脱光衣服去大街上狂奔、没有吞一整瓶安眠药,没有打砸摔抢,也没有大半夜在环湖公路上骑行,更没有因为星欲旺盛而去乱搞男女和男男关系。   只是一个轻躁狂发作时猛猛工作、回到抑郁期就开始躺平刷手机社恐不想出门的小可怜罢了。   人类总是对未知畏惧,在接触过后,邵庭阳心态反而平和很多。   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多得是吃完药稳定后继续工作生活的人,他们和有无法治愈的鼻炎患者、常年吃压氏达的高血压病人、甚至是季节性荨麻疹湿疹的人一样,只要控制好病情,就没有太大的不同。   不过考虑到照顾他的心情,邵庭阳还是带他出了趟门,去车程十几分钟的街道边逛了逛,买了点刚烤好的面包和蛋糕。   当然了,挑选和结账是邵庭阳的活,顾晏津自始至终待在副驾上,打着facetime看邵庭阳努力地把视频对准玻璃柜里的商品,而他‘这个’、‘这个’、‘还有那个’几句话轻松结束了云逛面包店的工作。   十二月的瑞士,漫天飘满白色的雪片。   夜色深沉,灯光纷纷亮起,照亮了这座童话般的小镇。回家的路上,他们经过圣诞市场,圣诞老人架着他闪闪发亮的麋鹿车缓缓从半空中飞过,车尾烟花光点飞溅,底下人群发出一道道热烈的欢呼声。   他们挤在马路边看完了这场精彩的表演。   十二月的瑞士可真冷啊。顾晏津发出了如上感叹。   ·   转眼到了一月,蒙特勒的山川草地和湖泊都被白雪覆盖,放眼望去一片茫茫,银装素裹,宁静祥和。   天气越冷,顾晏津就越不爱出门了,懒得动弹。家里虽然铺设了地暖,但温度并不算高,要想家里像春天一样暖和只能再配备上热泵或者其他供暖设备,好在天然气虽然紧缺,但只要有钱、是不会挨冻的。   这段时间相处下来,保姆也渐渐融入了他们的生活,空闲的时候还学做了好几道中国菜,味道虽然不说十分地道,但也足够美味。   她生活经验丰富,照顾病人时体贴细心,干起活来十分利索。入冬后顾晏津就很少下楼了,但只要他走出房间、哪怕只是去一楼冰箱拿个苹果,保姆都会给他生起火炉,顾晏津也不好意思让她放下手中的事再去把火炉熄了,就只能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发呆,或者和保姆聊天,反而比他一个人待着好很多。关键是家里有个懂得说法语英语的人,生活都方便许多。   蒙特勒是法语区,这里的人比起英语更习惯用法语来交流,邵庭阳又是一个对法语完全不了解、英语六级都过得很勉强的学渣,每次去超市买生活物品时,询问对方是否会说英语时,对方总回答“oui”(是的),或者有时候回答“Ouais”(比较、类似于yeah),或者是“mouais”(嗯……还行,比较勉强的表达),又或者是干脆的否定“non”。除了一个比较含糊的no之外,其他几个在邵庭阳耳朵里听来就是一群‘喂’在开会,几乎没啥区别。   一开始他没有经验,用英语继续和对方说能否再拿一个纸袋、他担心食物漏油滴到车座上,然后刚回答过的“mouais”的售货员张大嘴巴定定地看了他两秒,然后转头朝同事大喊:这里有个人需要说英语!当然这句话是用邵庭阳这个外国人完全听不懂的瑞士法语讲的。   不过邵庭阳很快也掌握了诀窍,要么出门时带上保姆做翻译,如果是对方不方便自己又需要出门办事的时候,就带上实时翻译眼镜或者人工智能软件,虽然没有同语种沟通起来那么方便,但起码还能听得懂人话。   将近新年,联络也多了起来。   邵庭阳的微博现在发的还是以前的存货,但因为衣服相同,还是被粉丝扒出是旧图。工作室已经好几个月都没发过行程图了,除了偶尔发几条动态其他时候都在装死,评论区一片骂声,但工作人员也很无力,他们老大现在还在国外度假,没有行程到哪儿编行程图呢?   顾晏津的微博也许久没消息了,不过他本来就是这样一个想发就发的性格,也没人在意背后的原因。但偏偏是两个人都没有消息,外界揣测的声音就越来越多。有的说邵庭阳已经半退、有的说上面不支持负面形象、已经半风沙了,还有的说两人已经复婚、去国外领养孩子了,说得那叫一个言辞确凿,也不知道从哪儿冒出那么多行业内的“知情”人员。   众说纷纭,别说别人了,就连唐遥他们都不免有些担心。   倒不是别的,顾晏津去瑞士后就没了消息,别说打电话了,群内聊天再也没出现过,发他的私聊也经常不回。就连常年潜水感官迟钝的陈世杰都发觉了异样,还询问过唐遥,语气里透着担心和寂寞。   元旦时梁映还打了个视频电话过来,他老婆两个月前就生了,是个顶可爱的闺女,但顾晏津那会儿状态不好、也没露脸,只是露了个额头看了看。邵庭阳出去倒水时还听到梁映悄没声地问他最近过得怎么样,怎么都不回消息,是不是出了什么事,让他一定不要瞒着自己。   那语气整得跟FBI似的,顾晏津开的是外放,邵庭阳听着忍不住怀疑自己是不是做了什么捆绑囚禁、杀妻骗保这类十恶不赦的坏事了。   不光是他,邵庭阳爸妈和闫漪梅都打了几次电话,不过目的各不相同。让他意外的是,期间顾远辰也打了一次来。   顾远辰虽然是顾晏津的亲哥,但邵庭阳和他关系算不上熟络,毕竟回他爸妈家的次数都是掰着指头可以数清的。虽然也互留了联系方式,但顾远辰今年已经四十一,和小好几岁的亲弟弟尚且没那么多话要说,更何况是比他弟还小四岁的对象了。邵庭阳对他的印象也只有帮过几次忙、贴补了一下他家里。要说起来其实这些也就是小钱,和顾晏津花钱大手大脚买的那些地皮古董相比,只是零头罢了。   但好像顾晏津爸妈也是这么想的,认为小儿子也没出什么力气,这就让邵庭阳很不爽了,接电话时也有些冷淡。   顾远辰也察觉到了他的态度。   老妈瞒着家里人去了一趟A市,回来就着急得上火,这事她也没敢和丈夫说,只告诉了大儿子,希望他能一块儿想个办法出来。   熟料他根本没吭声。   这次要不是事情闹得大、又许久联系不上顾晏津,他也不会打这个电话。   知道对方不欢迎,顾远辰也没有废话,只道想和他弟弟说两句。   邵庭阳刚想找个措辞搪塞过去,就听他说:“你不用拿那些话来堵我,让他过来和我吭个声,我也好知道他是死是活。你们虽然是复婚了,但是结了又离、离了又结的,你觉得家里人能放心吗?换做你有这么个弟弟,也不会连声都听不到一句、随便糊弄个借口就这么挂断吧?”   邵庭阳沉默了一会儿,电话里的人也没有催。   “他接不接你的话,现在我说了不算,他说了不算……”他顿了顿,“算了,估计你也听不懂我在说什么,做好心理准备吧。”   “?”   顾远辰皱了皱眉,片刻之后他听到轻微的脚步声,邵庭阳抬起手机朝另一头示意。   “你哥的电话。”他的声音有些模糊。   片刻之后,顾晏津的声音像稀释过的电流一样响起。   “他打来干什么?”   邵庭阳沉默,过了几秒才道:“他想让你报个平安。”   听筒里传来被子摩挲的沙沙声,大概是顾晏津翻了个身。   “我不想接。”他说,“你挂了吧。我现在不想接任何电话。”   他点点头,把手机放回耳边,刚要说你听到了吧,顾远辰却道:“你把外放打开,我说两句就挂。”   邵庭阳没出声,顾远辰一时有些恼火,但还是道:“你放心,我不会说什么不该说的,打完这个电话我也不会再来骚扰。但你不接,我妈那边没法交差,到时候再打来的就不只是我了。”   他和邵庭阳之间都隔了快一个生肖循环的年纪,说话时再怎么克制、也难免带上长辈的语气,邵庭阳心里也一阵不痛快,走出门去才继续道。   “你们爱怎么说就怎么说,我真奇了怪了,以前几年也没见你们这么多话。现在几个月没见,怎么又换了一副模样了?搞得多关心他一样——”   话音未落,房门咔哒一声,顾晏津扶着门把手走了出来,脸色很差。   他这段时间病情反复,状态很不好,和梁映视频时都是坐在床上说话的,说了没几句就关掉了。   邵庭阳赶紧去扶他,顾晏津却摆了摆手,接过电话。   “……什么事?”他问。   时隔小半年再听到他的声音,顾远辰想起今年发生的这些波折、一时心绪繁杂。他们兄弟俩虽然差了八岁,但也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的,当年母亲生完孩子回家坐月子的时候,顾远辰还扒在摇篮床边看弟弟,嫌弃他长得像个粉白皱皮猴子,一晃眼三十多年,他们都有了家庭,开始过自己的生活,已经记不起来上一次像兄弟一样的对话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如今话到嘴边,也只剩下一句略显生疏的问候。   “你……最近怎么样?”他问。   顾晏津闭了闭眼,“不好,非常不好。你们是想听这样的答案,是吗?”   顾远辰沉默,没有接他的话。   “爸妈有时候是管太多,你现在也是三十的人了,能照顾好自己。但平时手机最好还是开着,万一有什么事,也不至于联络不上你。”他顿了顿,罕见地为之前的事道了歉,“小满那事你就当没听过。我打你也不是为别的,我知道这事你不同意,但你不能拿那些话羞辱你大嫂,我和她原本都不同意这件事,但爸的性格……”   顾远辰说了一半就收住了。   他们父亲虽然执拗古板,但也不至于真拧到这个份上,当时促成了那样的结果,不止是考虑到顾晏津是同性婚姻,也是因为雪艳家出了些糟心事,她弟弟在外面借钱赌博,利滚利竟然欠下了不少钱,而她父亲也早已经是退休的年纪,还要为了这件事卖房卖车,问女儿借钱。   他自然也掏不出这个钱,要问只能问爸妈借,这下更给了他们牵线的借口和理由。毕竟他们年纪也大了,手里虽然也有些钱,但那是两代人的养老金,不可能就这样拿出去填补儿媳娘家的窟窿。但对顾晏津来说,这点钱只是从指缝里漏下的一点罢了,将来小满过继到他弟弟那儿,三家联系更加紧密,彼此都能互帮互助,小儿子以后也能老有所依。   但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也没必要再说这些了。   说了,也不是对方想听的。   顾晏津也没搭腔,说的太晚了,他现在听来丝毫没有触动,好像在听另外一个人的故事一样。   “还有别的事吗?”   顾远辰嗯了一声。   “我和雪艳打算搬出去住了,不过要等年后。这些年我们自己也存了点钱,买套小点的房子应该够了,原来那套就留给爸妈养老吧,这房子是你和他出的钱,以后等送完爸妈,该是你的还是你的。”   他默了默,又道:“爸最近身体不太好,一直咳嗽,前几天刚住院回来。妈的风湿也犯了,腿疼得厉害。等你办完工作、有空的时候就回来看看吧……这几年我和爸妈在一块,有时候猛然抬头都有些认不出来模样,他们……老太多了。”   邵庭阳站在一旁,两人凑得很近,电话里的声音也清清楚楚地传到了他的耳朵里。他垂下目光,顾晏津站在走廊灯光与卧室光交汇的地方,不偏不倚,他神色默然,像是有什么话要说,但最后又什么都说。   他没有回答,只按下了挂断键。   邵庭阳看着他,“要再躺一会儿吗?”   顾晏津摇摇头、又点点头,他嘴唇都是苍白的,上午因为吃药反胃还吐了一回,午饭的时候什么都吃不下,这会儿更显憔悴。   邵庭阳扶他回到床边,琢磨着要不要给医生打个电话,看看输个液什么的。顾晏津又拉住了他的手臂。   “我想喝点饮料。”他点了点嘴唇,“没味道。”   他最近在吃的药压抑了味觉,吃什么都觉得食不知味,这两个月刚长上去二十多斤、这周又暴瘦三四斤。嘴巴里吃不出味道,还残留着吃药的苦涩,现在正餐也吃不了多少了,反而对零食泡面什么的很感兴趣。   邵庭阳摸了摸他因缺水而有些干燥的唇纹。   “知道了,我让纳迪亚煮些咸奶茶过来。”   纳迪亚是保姆的名字。   顾晏津最近很讨厌吃甜的东西,他味觉没有以前那样鲜明,味道就要偏重一些才能体会到,但甜食吃太多不仅齁,还腻腻地想吐。吐过一次后,顾晏津就不愿意再吃了。   大概顾晏津自己也意识到了,他实在是一个很难伺候的病患。   药物改变了他很多,不止是往好的方向,也有其他的。   之前天气好的时候,他还很愿意让邵庭阳开车带他去湖边逛逛,他喜欢在安静的草地上画城堡或者是冰湖的写生,又或者是拿着从国内一路背过来的相机咔擦咔擦留下各种风景空镜的素材。   但现在他不再出门了,相机镜头也很久没有擦拭。   药物的副作用不是让人丧失表达的兴趣和欲望,而是直接剥夺了表达本身,当某一天他打开相机看着取景框里的画面,内心毫无波澜甚至产生了一丝疑惑,那种感觉好像剪掉了游泳者的双翼一样,又好像是上一辈子的事,而他只是一个苏醒的旁观的副人格。   记忆和现实的碰撞,只会比想象中的还要残忍。   在此之后,顾晏津就再也没碰过相机。 第65章   一月二十三日, 蒙特勒,雪后转阴。   连下了几天大雪,天气阴沉沉的,远处的山像落了一层糖霜, 灰绿色中间夹着白色, 变得灰扑扑的。从窗外看去, 高高矮矮的房顶和松杉上都落满了一层银白的雪, 云层压得格外低, 让人喘不过气。   顾晏津从昏沉的睡梦中醒过来, 咳了两声,拿起床头柜上的保温杯喝了两口热水。他听到外面咔擦咔擦的声音, 是纳迪亚在铲雪, 以防之后下雨雪冻结成冰、走路时打滑摔倒。   别墅屋顶已经清扫得差不多, 但路面上还是积了一层银白的毛毯,走过时留下一串深浅不一的脚印,远远的延伸到门外。紧接着被一道车辙印代替、蜿蜒到山脚下的街道。   那是邵庭阳出门时留下的印迹。   他咳了两声, 嗓子还是一阵钝痛。   纳迪亚听见他的咳嗽声,仰起头来眯着眼看了好一会儿, 发现他站在窗边,连忙大声用英语让他回去。   “先生, 您的病还没好,外面很冷,请躺下好好休息。”她喊道, “我扫完雪就回去煮东西给你吃,邵先生很快就回去了。”   顾晏津想回答自己并不冷、也不饿,只是起来看看时间,但刚要开口嗓子里就传来一阵钝痛, 他想了想,还是回去坐着了。   冬季流感在欧洲爆发,也蔓延到了瑞士,法语区尤其严重。早在十一月的时候邵庭阳就预约了流感疫苗,为了安全甚至连纳迪亚的疫苗费用也报销了,平时更是非必要不出门,但顾晏津免疫力差、还是没逃过。在医院住了一个多星期后,他的病好了很多,只是还有些头疼咳嗽的症状。   邵庭阳看他咳的厉害,饭都吃不下,就去了药店想买些止咳药回来。   顾晏津醒的时候,邵庭阳刚开车离开不久。   他在卧室的沙发上靠了一会儿,越躺越觉得倦怠,肩膀和腰都很痛。远处为数不多的日光已经随着太阳的西沉渐渐落了下去,好像又要回到夜晚。   他听到纳迪亚收起雪铲、推门回家的声音,刚想叫她拿些膏药上来,就听到沙发一旁响起一阵怪异的嗡嗡声。   震动又响了十几秒,顾晏津扒开扔在沙发一旁的外套,发现邵庭阳的手机正躺在其中一件外套的口袋里。   国外无纸化并没有那么普及,出门用的最多的还是现金钱包信用卡,定手机的依赖不知不觉就减少了许多。邵庭阳有时出门会忘记带手机,只靠简单的法语来沟通,等到东西买完了回到家才发现。   顾晏津看到上面是一串陌生的电话号码,长度看着并不简短,前面也没有+41的代码字样。   他顿了顿,过了几秒才接起。   电话那头没有声音,他耷拉着眼皮问了句:“喂?hello?”   那边还是没回答,顾晏津琢磨了一下,正打算换法语说allo的时候,耳边传来了严肃苍老的声音。   “是我。”   顾晏津缓缓眨眼,还没反应过来,耳边的声音已继续道。   “你现在在哪里?知不知道你妈很担心你,这段时间她给你打了多少电话都不接。怎么?为了个男人、就要闹到和家里断绝关系的地步吗?”   他的话逐渐落下,顾晏津刚才还闲散平淡的表情忽然像落山的太阳一样,渐渐褪去了,只剩下沉静和冷漠。   “说话。”   顾晓钟的声音透过听筒、更显威严。   顾晏津垂下眼睑,神色淡漠。   “有事吗?”   “有事?有事你会搭理吗?你连你妈妈前段时间生病都不知道吧。”顾晓钟沉沉地哼了一声,“罢了,从你高中时非要转艺术班我就知道你是什么德行了,只顾着自己,永远不去为别人考虑。这段时间你妈和你哥联系了你多少次?你还要摆多大的谱才满意?是啊,这个家以后都是你说了算,以后我和你妈、你哥还有你的两个侄子都要看你的脸色过日子。”   嗡嗡嗡——   顾晏津闭上眼睛,嗡鸣声在耳边和脑海里不断盘旋,甚至听不清对方在说什么。但他是听得见的,他听得见顾晓钟这几十年来对他的不满和抱怨。   我有这么差劲吗?我真的这么不讨喜吗?   他在心里问。   为什么他取得的成就都不算成就,就必须要听他们的指责?   到底这个家是谁说了算,到底谁在看谁的脸色过日子?   嘣——   他感觉脑海里有一根神经悄然断裂。   “那你来联系我干什么?”   陡然的一句,让顾晓钟停止了声音。   “什么?”   “我说那你还来联系我干什么,是,我只顾着自己,你既然知道还来找我干什么?你图什么?图钱?我给你打钱的时候也没见你多满意?”   顾晏津从耳朵里听见自己的声音,好像那发出动静的不是他的声带、也不是他的身体。他的声音那样冷漠,大概是有人控制住了身体,替他发声。   “你对老大也没那么满意,为什么偏偏只对我这么苛刻?一边嫌弃我、一边又要控制我,从来没见你因为功课不用功、上班挣不到钱打骂他,要是你的儿子真的这么坏、这么差,你应该早早地就把他掐死打死算了。”   他喃喃自语。   “哦不对,现在也不晚啊,这些年我也算还清了你们生我养我的这笔账了吧,就当没有我的存在,我们各自过生活不好吗?以后我妈就是王一花、我爸是李一岗,你们家也只一个儿子,两个孙子,这样不是皆大欢喜?”   “你到底在说什么胡话……”顾晓钟紧皱眉头,十分不解,“什么王一花、李一岗,这都是谁?我怎么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顾晏津却笑了。   王一花和李一岗,是他们现在住的别墅区前面的两块装饰性花岗岩。   之前邵庭阳带他出门时总能看见这奇形怪状的俩货,他就偷偷摸摸取了这个名字,现在看却是刚刚好。   孙悟空都只有一个石头呢,又当爹又当妈的。他却有两个,不是赚了?   “你们要实在想我了,就雕个我模样的木头人吧,放在家里想看就看、想摸就摸,坏了还能再换一个。要是怕我冷,就放棉花里;要是怕我饿、就供点苹果橘子,可千万别放梨啊,我不爱吃那个。”   他喉咙很痛,好像声音钻破嗓子的疼痛,但还是努力发出声音,这让他觉得畅快,“不行、不行啊,这样太慢了,太慢了。”   “你到底在说什么,你是不是疯了——”   “爸,我给你买张机票吧,你早点过来。”他殷切地说,“顺便带一截绳子过来,你年纪大了,我怕你没那么大力气。我之前看到过,过了桥往西边走,那边有个教堂,周末还总有人过来做礼拜,还会有小学生去那边唱歌,多好啊,就是有点冷,不过我已经习惯了……”   他浑身乏力、太阳穴处传来阵阵钝痛,连带着呼吸也呼吸不上来。   顾晏津紧紧握住放在耳边的块状物体,他抬起头却看见眼前乌黑,耳边传来什么刺耳的声音,他听不清、只觉得想吐但又吐不出来。他开始大喊大叫,声音嘶哑尖锐,试图盖过对方让他停下。   邵庭阳推开门猛地闯了进来,看到眼前的景象心里一惊、上前一把箍住顾晏津,他却叫得更加厉害,好像握住他的不是手、是冰凉的刀刃。   挣扎的时候手机摔到一旁发出巨大的响声,但邵庭阳此刻无法去顾及,他朝身后赶来的纳迪亚大喊:“去打电话!叫医生和救护车来!”   情急之下,他甚至忘记把语言切换到英语,但纳迪亚看到情景也明白了自己要做什么,连忙抓起卧室的座机开始拨打。   邵庭阳摸到他浑身发热,好像岩浆从身体里流淌出来一样,顾晏津还在挣扎,但身体发抖、呼吸很乱,好像喘不过气一样。邵庭阳知道他的恐慌症又发作了,伸了两个指头顶住他的口腔,没过两下顾晏津就要吐、松手后开始大口呼吸。邵庭阳还想再试一次的时候,却被他咬住了虎口——   “嘶!!!”   但那疼痛只蔓延了不到四五秒,几秒过后顾晏津失去了力气、头发上浸满汗水,无力地倒在他的臂弯里、急促地呼吸着。纳迪亚已经打完了电话,邵庭阳这次终于切换到了英语系统,让她去楼下拿氧气瓶,随后把人平放在床上、开始掐人中。   邵庭阳是看过视频学习过人工呼吸的救助方法,但不清楚这种情况是否适用、保险起见还是用了土方法,一会儿掐人中一会儿掐虎口,好在几个回合后纳迪亚把氧气瓶送了上来,总算能喘上气。   再一看,人已经头一歪昏睡了过去。   救护车还有几分钟才能到,邵庭阳折腾出一身汗,去捡掉在地上的手机,屏幕竟然还停留在通话界面。他一拿起,就听见顾晓钟和林淑云的声音焦急地响起,“怎么回事,晏津?发生什么事了??到底怎么了?”   “……”   邵庭阳连愤怒都懒得有了,也不想搭理他们,挂断电话后发了个送医抢救、等会儿再说的消息,然后把国内号码设置成了白名单模式。   做完这些,救护车的警铃声也由远及近地响起,他拿了张厚实的毯子把人裹上,氧气瓶的吸氧口就放在他的鼻尖、惨白的脸只留出一双眼睛。纳迪亚带上诊疗包、里面装着顾晏津的过往病历和就诊的身份证件,外面又飘起了雪花,在这场漫天小雪里他们匆忙登上救护车、前往附近的医院。 第66章   因为不确定还有没有其他问题, 顾晏津先在附近的医院住了两天,该查的项目都检查过一遍、确认病情稳定后才转入私立医院的病房。   这几天邵庭阳都在医院里陪护、寸步不离,好在病房里还有个小套间,有单独的卫生间和床铺, 不至于让人休息的时候都很难受。现在家里的事基本上都是纳迪亚在照看着, 她会时不时地送些吃食和换洗衣物过来。   顾晏津在上一家医院的时候就已经醒了, 但和人交流的兴致不高, 尤其是对邵庭阳。   只要邵庭阳在他身边, 他总是闭着眼休息、又或者是把身体转向另一边, 他也不愿意吃东西,不管睡多久总是很疲惫, 邵庭阳尝试了几次, 最后只能让纳迪亚煮好病号餐后过来、一勺一勺地喂给他吃, 这样顾晏津才能迫于不给别人添麻烦的羞耻和愧疚、硬着头皮坐起来吃两口。   期间,邵庭阳的手机安安静静,一个电话一条短信都没接收到。   未免顾晓钟打扰他爸妈、搞得一大帮人都跟着担心, 他先编辑了信息,只说了一下大概情况。林淑云回复了句“知道了、你也要注意身体”, 怕他在忙,之后没有再发消息来。   纳迪亚这样来回奔波了两天后, 顾晏津终于忍不住了。   “你叫纳迪亚不用来了。这几天都在下雪,她带着东西一路过来很容易摔倒,而且一日三餐都来也很麻烦。”   说这句话时, 他扭过头看向窗外,尽管他那个角度除了高高的树枝、根本看不到其他风景。   邵庭阳前两天恨不得把他的脸掰过来面对自己,现在反而平静了许多。   “你什么时候恢复好,她就不用再来了。”   顾晏津胸口起伏了两下, 才重新变回平缓的直线。   “我已经好很多了。”他垂着眼眸,看着另一侧床头柜上摆着的白瓷盆小叶赤楠,“我可以吃医院的营养餐,不用搞那么麻烦。”   邵庭阳:“我也是麻烦吗?”   他转过头,那动作对现在的顾晏津来说已经算迅速了,但停顿了两秒后他又转了回去。   “你不算。”他沉静的声音响起,片刻后,“……我是麻烦。”   邵庭阳坐了会儿,一直没等到后续才站起身,把他的脸微微扭了过来。   顾晏津的侧脸顺着他左右的力道慢慢转了过来,触碰到他目光的一刹那、他下意识地想躲开,但下巴却被对方的手挡住了。   邵庭阳低下头,目光和他的紧紧贴在一起。   看了一会儿,他才问:“哪里麻烦?”   “……你干什么?”   他推了两下,没有推动,反而让对方凑得更近。邵庭阳的鼻梁很高,他不得不微微侧开,才不会被杵到。   邵庭阳却只是重复:“哪里麻烦?说说看。”   这次声音温柔了一点。   顾晏津安静了一会儿,想挡住他的视线,手抬到一半发现被对方胸口挡着的,就又放了回去。   “我那天,”他忽然说,“是不是很……”   难看,丑陋,又或者是难堪?他问不出口,连自己都下意识回避那一幕。不是没有想过克制,但越克制情绪就越爆发。明明之前从没有这样过。   邵庭阳一定吓坏了吧。   邵庭阳没有回答,静静的看了一会儿后放开了他的手腕,顾晏津以为他要走,没想到他只是换了个姿势、坐在了靠近他的那片床沿。   “其实我一直很奇怪,我们都已经结婚这么多年了,什么没看过什么没做过,你为什么要在意这些?但是后来想明白了,可能就像偶像和粉丝的关系,我在横店拍戏的时候早上六点出妆,那些小姑娘四点就爬起来化妆打扮,就为了在喜欢的人面前展现最美好的样子。每次下班,不管状态多差多累,但想到她们等了这么久就为了见我一面,都要打起精神回给她们笑容。追根究底……是因为怕对方不喜欢,也希望对方会喜欢。”   顾晏津没回答,他不太明白邵庭阳说这些是为什么。   “你生气了吗?”   “有一点点,但也不完全是生你的气,也有生我自己的。”他顿了顿,“想明白后,就又不生气了。”   顾晏津点点头沉默,半晌后,他抬起眼睑。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这么有耐心……你到底喜欢我什么?”   这个听起来有些荒诞的问题,他问得那么认真,那么疑惑,好像在他那儿是完全不一样的答案,因为差异太大才终于想起求证。   “我为什么非要因为你有什么特质才能喜欢你?”邵庭阳也觉得奇怪、困惑,他反过来问对方,“那我也问问你,我有什么值得喜欢的。”   顾晏津不假思索地说:“你长得很好看。”   说着,手不自觉地去抚摸他的脸,但摸到一半就被抓住了。   “外在在我们这行是最不重要的,再说你……”邵庭阳顿了顿,没好意思说那句话,“总之这不重要,还有别的吗?”   “嗯。”他想了想,“你性格很好,开朗大方,总能和人打成一片。”   “你性格也很好啊。严谨认真一视同仁,只要真心向你请教你总愿意解答。你总是擅长照顾和保护别人,可靠、但又太可靠,难以拉进距离。”   “……这样吗?”   他描述的这个人,真的是他?顾晏津都不敢相认。   “要说起来,我也该问你到底喜欢我什么?”他目光落在双眸之间,在顾晏津回答之前,他先打断了一次对话,“我说的不是现在,也不是那些笼统的讨人喜欢的性格。比我性格好的太多了,但在那个时候我一无所有,而你已经功成名就,为什么还会选择我?难道就因为我年轻?”   “当然不是!是、是……”   顾晏津一时间语塞。   “你看,你自己也说不上来,却要问我为什么。”邵庭阳指责他,“人和人看对眼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喜欢和爱本来就是一种缥缈的、难以描述的心情。就好像我问你为什么喜欢拍电影,你还能说得上来吗?”   他张了张唇,一时半会儿地想起当初独自在家拉起窗帘看电影时被荧幕上的光彩所打动的心情,但那种朦胧的心情最多只能被称之为喜欢。但要说爱上这个行业……   他自己也说不清了。   “你是不是在胡搅蛮缠?”他发出疑问。   邵庭阳却笑了。   “不是我胡搅蛮缠,是你总爱钻牛角尖。”他慢条斯理道,“世界上有那么多事,那么多情感,难道你都要追问个清楚明白吗?要是真那么好解释,又怎么会有缘分这个不切实际的词语出现呢?想不明白的话就当做是缘分吧,是上天为你设定的路,是命中注定的选择。”   顾晏津:“……”   真的可以这么敷衍吗?   “还有,你觉得自己是麻烦,但我不觉得,再问一千遍也是一样。”邵庭阳竟然还记得这件事,“你是不是忘记我们已经结婚了这件事?相互扶持相互照顾本来就是应该的。谁也不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事,等哪一天我遇到了车祸,被撞得半身不遂,到时候我就是你的麻烦了——”   “你瞎说什么!”   不等他说完,顾晏津就撑着手臂猛地坐起来,但很快就因头晕倒了下去,邵庭阳一脸了然地扶着他躺回去,他只能捂着发昏的脑袋讪讪道:“知不知道避谶?一点忌讳都没有。”   “好好好,我不说这个。”他举起手,“就说万一过几天我流感了,我让你走,说不想麻烦你连累你,你想想你会是什么心情?”   顾晏津没回答。   对于未来顾晏津其实并没有太多幻想,好像过也可以不过也可以,但邵庭阳的话忽然提醒了他一件事。   他们可以早早就分开、也可以一起相伴到老,但人生并非只有be和he两种极端,大多人的故事都是oe,充满了不确定。就像他说的那样万一呢?万一发生什么意外,难道他还要这样半死不活的等到邵庭阳已经五十多岁的爸妈来处理残局、顺带照顾儿子那个精神状况不稳定的伴侣吗?   甚至于他哥,他家的那些事……   “想什么呢?”他问。   “嗯?”顾晏津回过神来,忽然抓住了他的手,“我知道了。”   他忽然一副十分认真的模样,邵庭阳呆了呆,甚至忘记问他知道什么。   顾晏津握住他的手,邵庭阳的指节粗大干燥,常用指节处还有几个上学时磨出来的老茧,这应该算不上一双非常好看的手。但是非常温暖,掌心热得发烫,好像再握下去就会出汗。   这温度好像破开黑暗的一缕光,劈开所有的混沌,让他逐渐清醒了过来。   我在做什么啊?他忍不住想。   这样无休止地颓废、放纵,喜怒无常,并不是在依赖那个愿意让你依靠的人,单纯只是你想挥霍和发泄罢了。挥霍时间和寿命,发泄不满和不公。   但这些都是无用功啊。   他放弃了爱好、放置了工作,与社会暂时断绝了联系,换来的是一堆废弃的无用的情感,连挣扎都不再有了。什么都没有改变。   邵庭阳那么努力,他却放开全身的力气,任由自己仰倒在地面,看着对方辛辛苦苦拖着他的手臂想要将他拉起,还要告诉他这样是徒劳,没有用。   这不是他,不应该是他。   顾晏津抓紧了他的手,邵庭阳不明所以、但也紧紧回握住了他。   “我们回家吧。”他说,“我想吃你做的牛肉炖菜了。”   自从流感过后,顾晏津已经很少“点菜”了,他吃什么都不太有食欲。邵庭阳惊讶地看着他,随后点点头。   窗外,风雪渐停。 第67章   尽管顾晏津提出了出院的要求, 但邵庭阳不放心,还是让他留院观察了两天。好在顾晏津的情绪平和了许多,没有不满也没有吵闹。   他住院观察的这两天,邵庭阳也另外有事情要做。   第一件, 就是和顾晏津的家人回电话。   接起电话、那头的声音却是顾远辰。   听他说父母电话里听到晏津出事后情绪不稳定、这几天一直在家休息。顾晓钟有高血压, 怕父亲再出什么事, 所以是他来处理。   对于邵庭阳, 是他还是岳丈都没什么区别。   他简略说了顾晏津患有精神疾病、现在他们在国外疗养的事实, 至于以前的那些过往, 说多了像是怨怼和卖惨,更何况也不能弥补些什么, 索性就一笔带过了。但一笔带过不代表不谴责。   “像双相这种生物学因素主导的精神疾病, 凭空患上的可能性非常低。”他平静道, “我咨询过医生后,怀疑令尊很可能患有自恋型人格障碍。老人这个年纪了,想完全治疗非常难, 但我想你们最好还是去做一次心理咨询,毕竟这也属于一种心理疾病。”   在陪顾晏津做咨询时, 邵庭阳和医生聊到最多的就是他的家庭、他的父母,也是在这时明白了原因。   多子女的自恋型父母家庭里, 常常有出现这样一种结构模式,npd父亲或母亲,被npd精神虐待的伴侣(长年累月下很可能发展成npd的帮手虐待更低一级的子女来换取自尊心和实现价值), 以及一个被npd父母视为本身的投射、自我的延伸的那个子女,也就是金童。   金童接收着父母的宠爱、期望与压力,但只是作为自我的延伸,而并不被赋予完整的独立的人权。许多npd家庭会教唆、挑拨金童和其他子女的关系, 以用这样争斗甚至是霸凌的方式确保自己处于金字塔顶尖的位置。父母的爱是孩子争抢的资源,不管是金童还是替罪羊,最终目光都必须凝聚在父母身上,这样才能完成自恋的循环。而不被赋予父母爱与恶的角色,则成了家庭中的隐形人。   显然,顾晏津同时扮演了替罪羊和隐形人的角色。   他身上反对、叛逆、不乖从不顺从、屡教不改的那些特质,因为并不符合父母自身的特质,无法满足对方自恋的需求,于是被打压、迫害、吸血。越是不听从,就打骂训得越狠,直到被彻底磨灭自我意识。   本我被压抑、超我过度失衡,父亲的掌控与母亲的失权,自我在两个极端之中被弱化撕裂,最终形成了偏执漠视、叛逆冲动的情感障碍。   所谓的次一级的受害人们,在他看来,都是顾晓钟的打手罢了。   他语气里的冷漠和指责并不隐晦,顾远辰只惊愕了一瞬,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我知道了。”他说。   他的反应那么疏松平常,几乎让邵庭阳愤怒起来了,但转念一想他们不就是这样的吗?他还能期望这群人做出什么样的回应呢?   他们恐怕连正常情感应该是什么样的都不知道吧。   “你说的这些,其实我们多多少少也能察觉到。”顾远辰对他的情绪一无所知,继续道,“我爸他性格本来就偏激,尤其是现在快退休的年纪,变得越来越暴躁了。你们恐怕不知道,这几年他带的学生总有很多怨言,前几年有个学生被延毕、差点从教学楼跳下去,今年有个学生直接退学不上了,走之前跑到他的办公室大骂了一顿,闹得沸沸扬扬。”   “是吗?”邵庭阳说,“这不是他自找的吗?”   顾远辰没有开口,过了半晌才道:“我们家看着光鲜,但里面都是一团污秽。过去这十几年我弟弟过得很不开心,我很抱歉,但也请你相信,这个家没有一个人是好过的。他们那个性格,如果我照实说,他们只会认为是晏津性格太软弱,才会得这些莫名其妙的怪病,到时候闹上加闹,搞不好真的会闹出人命。我会和爸妈说晏津生的是其他病,让他不要再打扰你们,但我父亲他……总之我会努力劝说的。”   “你已经努力得够久了。”邵庭阳道,“希望你能拿出个兄长的样子,不要遇事总躲在你爸妈、你弟弟和你老婆身后。晏津这些年付出的从来没比你少过一分,我想这些道理不应该由我来告诉你。”   被一个小十多岁的孩子这样训斥,也实在是难堪。   “……我知道了。”顾远辰点点头,说了最后一段话,“我和晏津虽然感情不那么亲厚,但他毕竟是我唯一的弟弟,如果可以,我也不希望他受到伤害。希望你照顾好他,有什么事打我电话就可以。”   “嗯。就这样吧。”   邵庭阳打给他不是为别的,只是一种通知和警告,说完他该说的就挂了电话。   顾远辰收起手机,刚要从阳台回房间,一转身却看到母亲站在不远处,脸色苍白地望向他、眼角布满了红血丝。   “老大,你刚刚说什么?”她声音都在发颤,“你弟弟怎么了?”   顾远辰面无表情地踩着阳台的瓷砖,心想怎么这么巧就让她听见了,但心里又有另一个声音督促着他:就这样吧,破罐子破摔了。   还能有比眼下更坏的结局吗?   “我和邵庭阳说了,你们不会再去打扰他。”他说,“妈,你们真想走到那一步吗,非要把一个好好的人逼死才算完?我已经受够了这样的生活,以后晏津的事只要不是生老病死的我都不会再管,你最好也不要再插手他们的生活,就当没生过他吧,否则你们连我这个儿子都不会再有了。”   大儿子说完那段话就走了,只剩下她一个人。   客厅没有开灯,闫漪梅穿着老式的睡衣站在斗柜边,袖口露出一截皱巴的、刻画了岁月痕迹的老人皮肤。   她站着站着,终于支撑不住地跌坐在沙发上,捂着脸的手不住地颤抖。 第68章   打完这通电话后, 邵庭阳的手机终于消停了一段时间。顾晓钟那种老顽固,这个消息大概会在顾家炸出不小的水花,不过这些也和他没关系了。   邵庭阳这两天仔仔细细复盘了始末,最后悔的还是用自己的经验自以为是地给他留了后悔的权限, 却没想到现实远比小说更让人大开眼界。   这大概就是“富人”的傲慢吧, 就像出生就拥有光明的人, 在失去双眼之前, 不可能那么真实地体会、想象到到身处黑暗的孤独和恐惧。   而且一个人如何能完全对另一个人负责?负责他的生老病死、负责他的社交工作、负责为他选择每一条岔路的方向, 这是不可能的事。思前想后, 好像还是留一线最方便,不管前进还是后退都有这一丝余地, 也不必负担起将来可能会后悔造成的内疚与自责。   哪怕是他, 在那一瞬间也会胆怯。   自己解决不了的事, 邵庭阳就去找老妈老姐支招。   听完事情的始末后,邵庭兰也说他太莽撞,没有人可以替另一个人做决定, 从一开始他就不应该抱有这样的想法,如果害怕做这样的决定, 那么就放着不要做好了,就因为既要又要才会变得这么困难。   顾晏津和他们是血亲、二三十年了都没能完全彻底割断这份亲情, 他又什么资格去帮对方做这样的选择呢?真正有资格决定的那个人是顾晏津啊。   邵庭阳不理解,但还是问:“那万一他做错了选择,怎么办?”   “人总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你可以帮他躲一次,但不可能能一直躲下去。”林淑云摇摇头,“你是他的伴侣,不是他的人格。就算你是, 一个身体里也会有主人格副人格的说法,他不是你的附属品,是有自我意识自我价值的活生生的人。人生在世哪有不犯错的?你只要负责帮他兜底、让他知道就算选错还有大把的路可以走,不要害怕去闯,这样就够了。”   其他的,都不应该由他来承担。   老妈的这番话让邵庭阳有了新的体悟。   顾晏津总说这是一件很麻烦的事,虽然照顾病人确实很忙碌,但与其说不耐烦,他内心其实是很高兴的。   以往顾晏津总是一副成熟的高冷的自上而下俯视的姿态,毕竟他也有作为一个男人、尤其是一个年长男人的自尊心,遇事很少和他抱怨、更加不会和他求助,邵庭阳往往是等到他解决了问题、和自己聊起这个话题时才知道他遇到了什么困难,每次他着急询问:“怎么不早点告诉我呢?我也可以找人问问看有没有档期”,然而顾晏津的语气总是那样理所当然。   “可我自己能解决啊,虽然麻烦些但最后还是找到了。再说,你工作也很忙,又在那么远的地方,我不想你为了这个浪费时间。”   邵庭阳的积极性和爱护的冲动就这样在他的回答中被消磨了。   顾晏津不需要他、就像是家里养的一只猫,猫不需要为主人分担什么,也不会知道主人可能面临合作被撤、调职升职的烦恼,它只需要在主人有空的时候喵喵叫、让主人蹭一蹭柔软的猫爪和皮毛。   但这样单向的、不深刻的“宠物式”恋爱关系不是他想要的。   但顾晏津生病后开始什么事都依赖他,邵庭阳睡觉时起夜去上个厕所,有时都能听见顾晏津忽然惊醒喊他的名字。一天三餐的菜单、吃药的份量、出门散步的地点、什么时候复诊什么时候出院,渐渐地都开始是他说了算。掌控一个人的感觉太美妙了,他需要他,而他也被他需要。   邵庭阳甚至不用担心顾晏津会忍受不了爆发,因为知道他无法离开。   权利和掌控欲如此让人迷恋,直到回过头才醒悟这不健康、也不正常。最重要的是,这样的做法和顾晓钟又有什么区别呢?   对方把权利交到他手上,是出自于爱和信任,而不是受虐的欲望。   不,不应该养成这样的习惯,顾晏津不应该,他也不应该。   邵庭阳深刻反省过后,决定改掉这个“大男子主义”的臭毛病,凡事多询问而不是做决定,等到实在问不出来、顾晏津自己也迷茫的时候,再给他选择的空间。晚上顾晏津提出想推迟下一次复诊的日期时,邵庭阳没有再一口拒绝,耐心询问了之后才知道原来每周三是顾晏津常打的游戏的版本更新时间,但美美出门复诊他的心情都会变差,很难去完成新出的活动任务,等之后精神恢复开始做任务时,想到不免要瑕奖励就很烦躁。   邵庭阳也没想到背后的原因竟然这么简单,完全打破了他之前“抗拒复诊”、“讳疾忌医”的刻板思维。   不过复诊日期是早就定好的医生出诊的时间,不太好随意更改,邵庭阳便提出下次更新他来做游戏任务,保证拿满活动奖励。顾晏津也不是不通情理的人,想了想便同意了。   两个人转换了思维和相处模式,反而比以前融洽很多。   至于要不要和他父母联络,邵庭阳特意挑了个阳光明媚冰雪消融、顾晏津精神状态都很好的日子小心翼翼地说了这件事,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顾晏津反应并没有他想象中那么强烈。   “你把我爸妈的电话都拉黑,留个我哥的就可以了。”他说,“顾远辰没事不会来打扰的,但要真出了什么事,也不至于接应不上。”   邵庭阳点点头,尊重他的决定,“好,我知道了。”   ·   原本定下出国散心的日期是比照电影宣发来的,一月份就应该收拾收拾准备回国了,但中间又发生了一些意外,出于技术和其他原因电影不得不推迟到四月底再上映。这样一来,他们就不必急着立刻回国了。   收到消息后,邵庭阳马上联系了医院出具相关的医疗证明,好在今年放宽了条件,可以以医疗签证延期。   这样待到三月打春,瑞士春景怡人,想来也会对养病有些助益。   等到二月底时,蒙特勒已经冰雪消融、初见春色,邵庭阳经常开车带他去附近的公园草坪散心,顾晏津虽然还是不肯开相机,但是已经有闲情逸致画水彩了,这段时间他积累了不少小画,邵庭阳没学过艺术,也看不懂什么好坏,只觉得每一幅都好看,打算回国后收藏起来。   医生说这段时间他的病情也稳定了许多,回国后坚持吃药和观察,不过分劳累的情况下可以恢复工作,但听到这个之前无论如何都算得上是好消息的结论,顾晏津的反应却很平淡。   邵庭阳想,也难怪他灰心,前段时间他因为焦虑导致失眠、医生给他开了些药,虽然效果不如顾晏津平时吃的那么强烈,但第二天醒来的时候也有种昏昏沉沉、什么都不想做的厌世感。   像他这种每天都要服用的,就更加明显了。   邵庭阳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只说回国后医生说可以慢慢减药、说不定到年底就可以恢复工作状态了,顾晏津听完也不置可否。   期间,闫漪梅还打了一次电话来。   当然她是让顾远辰提前确认过后再打来的,电话接通后还压着嗓子小心地问了句晏津在不在身边,得到否定的回答后才松了口气。   她说,没来“骚扰”这段时间,家里变化确实很大。   要说她这个做母亲的偏心,她认;说她有自己的小心思,她也认。但要说她对这个儿子漠不关心,连孩子去死都能毫不在意,这怎么可能呢?毕竟是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啊。   这段时间闫漪梅看了很多书籍,也想了很多过去的事,却怎么都想不明白,他们夫妻两个算是大众眼中高知家庭,怎么教育孩子时却如此之失败?难道他们真的错了?   六十好几的人了,要承认自己这二十年三十年的失败,无异于是菜市门口午时斩首般的难以接受,但不管再怎么难接受,只有一点是确定不变的。   顾远辰的态度摆得明明白白,如果不是受够了厌烦了,四十岁的人了也不会突然要搬出去和媳妇单独住。   他们的偏爱和冷漠已经让他们失去了一个孩子,如果还要这样绊着老二,那么最后连珍爱的大儿子也要失去了。   闫漪梅痛定思痛,决定不再忍受丈夫的暴脾气与剥削,她母亲、也就是顾晏津外婆去世之前特意给这个女儿留了一处房产,虽然地方不大、也是老房子了,但一个人住已经足够。   顾晓钟自然不同意分居,都六十好几的人了还闹这出,他受不了独居另说,也让亲戚和邻居们看笑话。但闫漪梅的态度十分坚决,甚至连学校的工作都已经辞去了,俨然开始了自己平淡的养老生活。   彼时一个偌大的房子,就只剩下了顾晓钟一人。   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被亲人爱人和手足抛弃、没有比这更大的打击了。   “现在他爸一个人住,脾气倒是好了很多,三天两头地打电话来,大概也是怕我们真不要他了吧。”闫漪梅感慨。   邵庭阳心中却没什么波动,闫漪梅能做出这样的举动,可见她并不是一个没有魄力没有手段的人,但顾晏津幼年时她没有干涉、顾晏津上大学时她没有干涉、顾晏津被指责搞同性恋让家人难堪时她也没有出面干涉,偏偏在事情闹到无法挽回的地步时才终于开始挥刀断尾,用这样一出换取两个儿子的怜爱同情和内心的好过。   可是一切都只是亡羊补牢、于事无补罢了。   邵庭阳没有回答,冷淡的反应让闫漪梅有些尴尬,赶紧转移了话题。   “我听他哥说,最近晏津状态好了很多,前两天还和他视频了?”她试探地问,“小邵,你看看能不能找个时间,我想和他通个电话。毕竟这么久了,要说不担心是不可能的……”   邵庭阳沉默片刻,没有立刻回绝,“我问问吧。”   “哎、好,好。”   闫漪梅点点头,隐约听见电话里晏津在叫他,一时不敢出声,就这样恋恋不舍地听了几秒,直到听到嘟地一声,才意识到被挂断了。   “庭阳,庭阳?”顾晏津一路喊过来,问,“我有个小山羊手套放哪儿去了?就是咱们在苏黎世一家店里买的,是彩色毛线织的。”   邵庭阳收起电话,也找了一圈。   “你之前不是说给梁映和他老婆带的吗?正好买了一对,后面放你那个行李箱夹层里了。”他提醒,“你看看在不在里面?”   顾晏津从收纳间里把吃灰的行李箱拖出来,打开果然发现了一个精美的礼品袋,“真的在这儿。”   “我刚才还和纳迪亚说这个呢,她说她妹妹要过生日了,说想买一条好看的轻薄的围巾,我就想起当时咱们逛的时候那家店有不少丝巾来着。”   说着,他拆开袋子用手机拍了一张,airdorp给了楼下的纳迪亚。   邵庭阳在沙发沿坐下,看着他隔着一层天花板和楼下的纳迪亚聊天。   “不用那么麻烦。周末我去苏黎世一趟,给她带一条就是了。”   “你的归你的,她的归她的。”顾晏津一边打字一边说,“她说妹妹现在成年了,想买点有牌子的这样出去玩也不丢面……你到时候就看着买吧,回来我给你报销,昂。”   “你倒使唤我使唤得利索。”说着,邵庭阳弯下腰,示意,“我替你跑这一趟,你有没有什么想说的?”   “纳迪亚也是你雇的员工呀,你买点员工福利怎么了?”   顾晏津不解风情地锤了他一下,邵庭阳顺手握住他的手,挑了挑眉。   几秒过后,这个男人终于反应过来,笑着在他脸上亲了亲。   “C'est sympa, mon c?ur。”(你真好,亲爱的)   这样一张脸附在他耳畔亲昵地笑着说“mon c?ur”,好像空气都跟着声带震动,这要还能忍下去就真不是人了。   他一把抓过,狠狠亲了一阵,直到两张唇都变得丰满肿胀才分离。   “De rien, mon chouchou。”   他用这一句回敬。 第69章   三月, 冬雪褪去,蒙特勒开始漫山遍野地放绿,随便找个地方散步,眼前就是一幅幅宛若电影镜头般的美景。湛蓝如水洗一般的天气, 绿油油的草坪地和不远处的阿尔卑斯山脉, 不一不送来春气。   赶在天气好的时候, 邵庭阳陪顾晏津去伯尔尼、卢塞恩、卢加诺等等几个瑞士境内有名的旅游城市走了走, 该吃的都吃了, 该玩的也玩得尽兴。只是可惜离得这么近, 也没去采尔玛特滑过一次雪,那里可是闻名的滑雪之城、冰川天堂。   但要说很可惜其实也没有, 本来这次出国就是陪他养病加放松心情, 顾晏津的情况也不适宜滑雪, 大冬天往雪道上跑也怪冷的。两个人也就打打嘴皮子,说说就算了。   三月中,邵庭阳和顾晏津收拾行李、启程回国参加电影宣发事宜。   之前因为某些问题电影不得不推迟到四五月上映, 顾晏津那段时间又处理不了工作,本来以为就这样不了了之。然而谁都没想到年底贲慧心参演的一部群像悬疑剧大爆, 不管是cvb、网播广告数据还是后续的商业价值,都当之无愧本年度的剧王, 再加上《幕后》综艺收官,剧方买的一些营销经营出了圈,平台方顺势把邵庭阳和贲慧心两人以前的热播作抬上了广告位, 狠狠地蹭了一波热度。一下子连带着两个人之前合作过的《惊盗奇情》这部电影也跟着热门了起来,待播电影的热度在同期里也算一骑绝尘。   要不怎么说时来运转呢?机会好不容易落在手里,自然不能错过。   自从转入电视剧后,邵庭阳电影资源已经空缺了两年, 倒不是完全接不到,而是很难有好剧本好角色。要么是被他上一辈或者上上辈的70生85生先拿下资源,要么就是老演员+新流量的配置,播出效果不说,挨骂也是流量演员挨骂,而且电影圈这两年流量电影频频扑街,制作人们也开始对流量不那么买账了,邵庭阳想拓宽市场和戏路,就得让资方看到实实在在的ROI数字,得拿成绩说话。   《惊盗奇情》虽然只是五年前的电影,那时邵庭阳的演技也青涩,但好在熬到现在也变成豪华阵容了,有这份量感满满的配置,在加上名导加持,大众还是愿意买账的。   坐上航班离开瑞士时,顾晏津还没什么感觉,直到飞机落地后手机弹跳出入境入市的宣传提示短信,走出舱门时空姐挂着笑脸一遍遍重复“旅途愉快”、“请小心脚下”的再也不能更熟悉的中文,远处分外熟悉的A市机场,才终于有了那么一丝实感。   邵庭阳打开微信告诉小天他们已经下飞机了,等下坐接驳车过去,让他到国际到达的站口接。   发完消息,他忽然察觉身旁人的脚步渐渐慢了下来,任由着旁边的乘客越过他们先上了接驳车。   “怎么了?”他问。   顾晏津犹疑了一下,摇摇头。   “没什么。”   他们乘坐的是头等舱专用的接驳车,上车后车内还有许多位置,两人找了最后一排的连座坐下。   车刚开动,顾晏津就拉开背包开始寻找口罩,邵庭阳从自己的包里翻了一个新的递过去,又问:“怎么了?是不是紧张?”   顾晏津没有回答,先扣上了口罩两边的拉绳,又对着相机前置调整了下位置,确保大半张脸都被挡住。   “等下我们分批次出去。”   “?”邵庭阳疑惑,“为什么要分批次走?你有什么事要办吗?”   “你小声点。”   接驳车里很安静,都是长途旅行后疲惫的乘客,顾晏津环视了一圈,压低了声音。   “最近电影在宣传期,你这张脸一定很出名,搞不好还会有粉丝来接机。”他认真说,“我们分开走这样也能避免麻烦,你不用担心。”   “……”   邵庭阳缓缓道:“我一点都不担心,没有粉丝来,你想多了。”   “你怎么知道没有呢?”顾晏津不认同,“别忘了他们能买到私人行程,还有那些狗仔代拍,那些明星不都有什么机场照吗?”   “……那个要么是自己放出去的消息,要么是官方组织的接机。”   “??”顾晏津难理解,“为什么要自己组织接机?不嫌麻烦吗?”   邵庭阳忽然意识到这么多年他们几乎都是分开工作,顾晏津确实很少接触到他当明星的那一面。   电影圈和电视剧圈追求和体验的也确实不同,而且现在营销手段新奇多样,一些内容连明星都不是完全了解的,更别说导演了。   他耐心解释:“你看到的那些机场照,大部分都是提前约好找人拍的,就是为了制造话题度。这行比表演差更可怕的是没人记住你,没有话题度就没有热度,广告商和资方就不会考虑你。”   “至于粉丝接机,其实也是一样的道理,类似于一种应援吧。粉丝可以和喜欢的明星互动,艺人也能通过粉丝拍摄的视频在平台扩大影响力。之前不就有个选秀团解散了,其中一个人靠和粉丝互动的视频爆火出圈、才能发单人版专辑吗?”   顾晏津:“……”   还能这么干??   “这样啊。”他磕磕绊绊地说,“那也就是说,大部分行程都是工作室透出去的喽?”   “有些是,有些不是。”邵庭阳说,“咱们之前下班被围堵就是被卖了消息,但是也有些是工作室特意放出去搞话题度的……总之这些事复杂得很,你只要看当事人能不能从中获益就知道是谁干得了。”   “负面新闻也是?”   “当然了。”他怎么这么呆,邵庭阳忍不住轻轻笑了,“黑红也是红嘛,只要能翻红都不是事。”   严格来说,他自己也算是黑红翻红,他那一堆辣眼睛的黑历史影视剧到现在还被人喷呢。   顾晏津哦了一声,听得头疼。   他是幸运的,虽然起步低、但是多亏了老师和贵人的赏识扶持,再加上自己能力不俗,发展的速度比一般人可快多了。圈内多得是他这个年级还在打零工的导演,而他已经不需要再去知道、了解这些了。   两人拿了行李出来,果然看到接机口都是一群同样在等待亲人好友的普通人,他们虽然戴着口罩和帽子,但好在春季流感感冒漫行,倒也不是很突兀。   时隔小半年不见小天,顾晏津还有些拘谨,小天倒是没察觉出什么,一路上嘴巴叨叨个不停,最后把睡着的邵庭阳吵醒、扣了两百块钱工资,之后总算能安安静静、相安无事地回家。   小天提前预约了家政上门打扫,四件套这些都已经换上了干净整洁的,之前没有带走的衣服也通通洗了一遍收纳好,衣柜里只放了些当季常穿的,打开门就漫出淡淡的洗衣液香氛气味。   回到阔别许久的家,从窗户往外看去不再是鱼鳞一般排布的法式风情小城镇,和远处盖上糖霜的翠水青山,看手机时不用再换算瑞士和国内的时差,顾晏津还有些恍惚。   不过人是适应能力极强的动物,待了几天后也就慢慢地调整了过来。   进入电影宣传期后,邵庭阳就比以前忙很多。顾晏津的情况知道的人不多,东华那边王总开口给他减少了很多宣发的工作,好在顾晏津本来就是个很内向不怎么积极出来路演宣发的性格,倒也没什么纰漏。   老王这个鬼人精未必不知道那天晚上他白酒兑水唬人的伎俩,但没谁会和钱过不去,更何况他和顾晏津是老交情了,很多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卖个人情罢了。   顾晏津能躲,但邵庭阳躲不了,《惊盗》是老电影了,很多物料那时候还算过关,但放在现在是应付不了大众的口味了,得重新录制。   还有采访、海报、点映路演、主题打卡、共创主题联名语音等活动,合作比较深度的几家代言品牌也纷纷推出应援,既能再吸取一波代言人的死粉购买力,也能花小钱推广一下自己的品牌,属于双赢。   除此之外,网络上的话题营销早就已经铺天盖地,这几天邵庭阳的微博终于停止之前的抠脚状态,开始积极转发宣传,小半年没露面,粉丝们早就开始期待这次宣发、做数据写文案铺宣传时也是格外卖力。   顾晏津在家里也没闲着,他虽然不像邵庭阳那样要到处跑宣传,但也不放心做这个甩手掌柜。   直播连线采访、阐述创作人物的构思,剧情灵感,还有一些视频和文案宣传,都是常规宣发的方式。   只是他们休息了小半年,在电影宣发之前同时出现,也引发了一阵舆论热潮。   去年十月,《幕后》播得如火如荼的时候,顾晏津因身体原因不得不暂时退出录制,之后又拍到邵庭阳每周往返于横店和A市之间,虽然以前也是这样,但明显频率频繁许多,一周只要有空就回个两三趟,好像一点都不怕辛苦。   《幕后》播完、也是邵庭阳顾晏津热度最高的时候,别说是工作人员了,网友恨不得连他俩小学初中同学都扒出来问问前因后果。   然而就是在这波最好把热度转化流量的时刻,这两人却一消失就消失个半年,把那群营业麦麸挣流量的言论给堵得严严实实。   当然,看不顺眼的那部分还有另一套说辞,不是营业麦麸还消失这么久,八成是造成了太多恶劣影响,上面的开始打压恶意炒作的劣迹艺人,至于造成了什么恶劣影响,囫囵半天也没说个明白。   甚至还有说的更严重的,说他们违法乱纪去国外代生小孩,拿了美国护照才回国……搞得两人和身边的亲朋好友都哭笑不得。   对于这些流言,顾晏津一开始还觉得烦,想着要不要搞个声明提告一下,但转念想到邵庭阳前几天说的话,就忍了下来。   电影宣发期黑红也是红,八卦讨论度也是热度,闹太大反而容易被别人指责堵嘴、心虚。   故而顾晏津只选了那几家说得最脏的、造谣最广的发了律师函,其余跳脚想靠他们吃流量挣钱的几家通通拉了名单,等着秋后再算账。 第70章   《惊盗奇情》第一场点映的时候, 虽然平台方和院线没强求他出席,邵庭阳也说自己应付得来,但顾晏津还是偷偷买了点映票,坐在角落里和观众、主创们一起观影。   上一次看到荧幕内容, 还是在他工作室搭建的放映室里, 昏暗的环境下、四周是堆满材料和影碟的收纳货架, 没有留给“观众”的座位, 只有可以放映、暂停倒带的机器。   和坐在观众席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邵庭阳所饰演的申达是一个被迫落草为寇的小人物, 他父亲早亡、靠母亲卖豆腐才挣够和木匠学艺的费用, 他手艺巧、审美也好,时不时就能设计出点新鲜的好看的家具款式, 但也因为这份天赋, 师傅猜忌怨恨他, 将他赶出了铺子、还联合其他同行排挤、甚至日日去他年迈母亲的豆腐摊前找事。   申达为了母亲,只能离开村子去外面边找零工边学艺。幸而机缘巧合下结识了一个做首饰的老匠人,对方赏识他, 愿意将一身本领倾囊相授。申达在他手下学了不少本领,生意也做得红红火火, 老匠人自觉传授不了他更多,便写了封信让他去都城找他的一位老友继续学艺。   申达带着包袱穿过一路饥荒艰难北上, 终于找到了师傅所说的这位陈姓老友,然而陈家当时正面临着一场大难,陈家有个女儿, 长得貌美如花秀外慧中,却不幸在逛花灯时被警察厅副厅长看上,要聘去做他的七姨太。陈老爷子最疼爱这个女儿,知道那是个虎狼窝, 和夫人女儿在家哭得昏天黑地也无法,申达见他们一家被欺压至此,生出了恻隐之心,便提出他有一计可以摆脱婚约,陈老爷子大喜过望、承诺事后将女儿许配给申达。   申达之后果然用计将对方耍得团团转,不再纳陈氏女子过门,但对方出了这场大丑,自然恨上了“罪魁祸首”,那人虽然只是个副厅长,却有个直隶军务督办的远堂姐夫,有这样的关系,谁敢不听从他的号令?一时申达被整得凄惨无比,老家的母亲也被这恶霸派去的人惊吓恐惧病死,师傅也被连累百年老字号就此闭店,而被他帮助过的陈老爷子却因惧怕黑恶势力对他退避三舍,莫说之前的誓言了,申达被揍得像条死狗一样躺在臭水沟里时,陈家人看见不说去扶一把、还快步绕开,深怕被这瘟神牵连。   得知母亲病死的消息后,申达此时带伤一路逃亡躲进深山,他恨透了这些人的虚伪,明白乱世之中无处伸冤、只有力量才能给予、保护他想要他珍惜的东西。   从此申达在山上落草为寇,勾结了一群流亡的难民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一开始他只是抢劫金银珠宝,之后发现多得是比明面上的财帛更值钱的东西。他眼光好、又懂行,出手也十分狠辣,一时间成了都城要塞上贪官富人们闻风丧胆的一环。   然而某次抢劫时,申达过于贪心,在重重官兵护送之下盗走了一枚惊世国宝——和田碧玉镶戒,这和田碧玉成色绝佳、蛋形玉面一圈镶嵌蟠龙祥云纹样,最关键的是在阳光下可以清晰看到“太上皇帝敕宝”的字样,还有一行分不清是满语还是蒙古语的极细小字。先不说这枚戒指上的至高工艺又或者是那极老练精妙的书法,只说“敕宝”这两个字就大有文章,“敕宝”多用于玉玺之中,赋予此章签署诰敕文书类的职权,而这样的字却出现在一枚戒指玉面上,再加上附带的那行神秘小字,不由得惹人猜想。此次军队派了百余人严密护送这枚碧玉戒指入京,而申达却因迷恋这戒指雕刻工艺、一时贪心将其窃走,瞬间引起总统领将帅的震怒,举全省之力围剿山匪。   越是这样大的动静,越说明这是个价值连城、不、有价无市的珍宝,更加叫人难以放手。眼看老窝被官兵清剿,申达壁虎断尾、乔装后逃亡外省,路上遇到同样与官兵交战的女土匪翁雷梅。   这个翁雷梅倒也是个传奇人物,她原本是良家女子、和丈夫一起做些小本买卖,但因老家饥荒被迫逃亡其他省城,然而城内官员们对难民熟视无睹,严禁放人进城,自己在城中喝酒吃肉贪欢享乐,丈夫本就受了伤、再加上太阳暴晒、就这样虚弱而死。   眼看官府还没有土匪可靠,当土匪可没有被晒死饿死的,翁雷梅便投靠了附近山头的老大,做了他的压寨夫人。   然而前段时间从京城开始大规模剿匪,山老大不幸被杀,翁雷梅也是个见识深远的聪明女人、当下扛着锄头别着枪带着一众弟兄们逃亡,她有胆识有魄力、有武力也有决断,官府几次剿匪不成、反而吃尽了苦头。   若不是底下弟兄死的死、伤的伤,也没有喘气恢复的机会,翁雷梅也不至于沦落到现在这么狼狈的模样。申达敬佩她的实力,对她一见钟情,见到她不过五秒后就下决心要救她、带她一起逃亡。   翁雷梅性格彪悍,并不是一个可以被驾驭的女人,但她的大方、聪慧和果断,让申达在征服欲之外又生出了几分自己都摸不清的情愫。他习惯用野性的性去掩盖青涩陌生的情,而见多识广的翁雷梅并不买账,总是拍拍屁股下了床就走人,两人吵吵闹闹争锋相对、却又在逃亡过程中相互扶持相互信任,成为了不是彼此最爱但是最重要最契合的那个人。   两个盗,一段情,才托住了这部电影。   邵庭阳饰演的申达出场时,起初观众并没有什么反应,因为电影的开场是一场暴雨的倒叙,浑身泥泞、勉强才能看得出人样的申达拖着被打烂的右手在山林间爬,直到闪电落下、照亮一双凶狠的、野性的狼眼,观众席间才爆发出一声意外的低呼。   五年前的邵庭阳虽然看着青涩,眉眼中好像还有藏布的影子,但这副青涩却刚刚好契合了前期申达的天真、努力、善良的一面。而中后期的镜头下,申达的五官和山匪妆开始调整得犀利,在演员的演绎下透出狠辣、缜密的一面。   申达并不是一个传统意义上的完美主角形象,甚至可以说恰恰相反,毕竟他皮肤黝黑、镜头里粗壮指头上全是做活时磨出来的老茧,爆粗口不讲卫生随地吐痰,他是个没接收过正经儒道文化教育的粗鄙人物,道德几乎没有,还常常游走在灰色地带。这是一个非常复杂、有很多面的人物,但邵庭阳都稳稳接住了,盗窃国宝时的奸诈、贪婪,逃亡时冷静地咒骂和计算,与翁雷梅的交锋时文戏的情欲爱欲交缠,为个人生死存亡和理想冲突争吵时爆出的青筋,还有许多、许多。   IMAX电影厅下即便2D电影表现也足够精彩,4k激光投影、更高的亮度、更宽的画幅和更广阔的色彩空间,给了这部五年前的作品最好的展现力,但这只是不起眼的一环。   时隔几个月再看到这部打磨过无数遍的电影,顾晏津都有些许恍惚。   那些背后无数个浸满汗水、反复重拍对戏的日夜在这一刻都不重要了,两小时十四分钟,当电影厅灯光亮起、荧幕上亮起全体工作人员的staff时,厅内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   来围观点映的不仅有普通观众,也有各大业内人士、影评人、影视博主,点映不仅是起到小部分试水放映的作用,而是影响正式上映时的口碑和后续的非预售票房。很多小成本电影就是赌点映时能推一波自来水,后续正式上映时吸引更多受众,也能节省一波营销费用。   《惊盗》不缺这笔营销钱,缺的是观众对电影内容和质量的信任,不管吹得多天花乱坠,观众迟早是要走进电影院见实物的,真实的观影感受无法被营销掩盖。点映的口碑能逆转、打破一切怀疑和不信任。   顾晏津一直都坚信,他们有这样逆转的实力。   点映结束后,副导演、男主角邵庭阳和女主角贲慧心一同上台走流程,做采访和小游戏,还有一些对人物的解读。观众们没有离开,底下时不时传来一阵笑声,顾晏津也没有离开。   散场的时候,顾晏津戴上鸭舌帽混在人潮里离开,他听见周围的人还在讨论电影的剧情。   “好喜欢梅姐,虽然想到他们不会有好结局,但也没想到这样死了。”   “其实吵架那段戏,梅姐说想她不知道什么革命不革命、她只知道要打跑侵略者、赶走那些高高在上混吃等死的军官时,申达明显是有触动的,但他太嘴硬了,其实梅姐等两天申达就心软,跟她去延安了。”   “其实申达也不是嘴硬,主要他的经历让他不那么相信别人了,好不容易过了一段安定的生活,要抛下一切去走一条刀口舔血还这么危险的路,他当然没那么快就决定。”   “梅姐吞戒指那段哭死我了,知道自己被包围走不掉、戒指一旦被发现,那些人找到申达就会立刻杀死他,所以立马吞下戒指,只要找不到申达就不会有性命危险。吞完还抬枪带走了好几个人,呜呜,梅姐又聪明又有魄力,这么好的女人为什么不能活到最后……”   “这个剧情难怪到现在才过审,顾晏津真敢拍啊。”   “申达后面再也没找到梅姐,也没听到戒指的消息就应该就猜到了吧?守城前的最后一晚,他把杯子里的酒泼地上了。”   “啊?我还以为是敬他妈妈和师傅的?”   “不是,桌上有四个酒杯来着,但是师傅他也不知道活没活着啊,所以另一杯没有泼掉的酒是师傅的,地上的两杯是他妈和梅姐的。”   “你们看的也太细了吧……”   “梅姐死了,申达也是城破人亡了,俩人到地下继续做小情侣,怎么不算是一种he呢?梅姐还把结婚戒指带走了,哈哈,哈哈哈。”   “保安快来,这里又有个人疯了。”   顾晏津放缓了脚步,静静听着他们随口发表的感想,下一刻手机在口袋里嗡嗡了两声,他拿起一看,是邵庭阳。   遭了。   他快步走到一旁角落里,捂着手机试探地说:“喂?”   “喂你个头,来了怎么不和我说?”邵庭阳的声音传了过来,“到后台来,等会儿我和你一起回去。”   “……”顾晏津想问裹这么严实这人是怎么发现的,但想想还是不问了,“你等下不还有个签售吗?我要等多久啊?”   “昨天就签完给主办方了,你没看见观众都散场了吗?都是去b口拿电影票换抽奖券抽奖的。”邵庭阳道,“快点过来。”   顾晏津撇了撇嘴,还是老实去了后台。   后台都是工作人员,看到他时还很惊讶,不过很有眼力见地没过来凑热闹,只有副导演老熟人了,才过去寒暄了几句。   等邵庭阳换完装扮后,两人牵着手从后门离开,回家了。 第71章   四月二十三号, 在一个周末,《惊盗奇情》正式上映。   此后这一周,票房接连暴涨,各大社交媒体平台电影相关的讨论度爆满, 各种视频剪辑、剧情演绎二创吸引了一大批观众, 预测票房也是一升再升, 从最初的20亿涨到40亿, 再到所有人都没想过的65亿。   《惊盗》上映后, 俨然成为同期里无法抵挡的“黑马”, 邵庭阳热度一时风光无两,随手开个直播提醒粉丝不要跟车、理智追星, 直播间都能登上抖音直播热榜前三, 更不用说各种联名、代言的商业价值了。   就凭这一部电影, 就足够挣得盆满钵满。   记得《冬旅》当时凭借25亿票房闯进国产文艺片票房榜首,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这五年来, 顾晏津自己也没能打破这个记录。《惊盗奇情》虽然不是文艺片,但却是顾晏津对新题材的新尝试, 不可谓是不冒着风险的,但风险与机遇共存, 《惊盗》打破了他个人的票房记录,再一次刷新了导演总票房排名数据。   而这份答卷,是五年前的他就已经交出的答案。   作为娱乐圈业内人士和网友们茶余饭后关注的对象, 顾晏津的生活非常平静,除去完成日常的工作安排之外,每天出门遛狗买菜。   哦对,他养了一只米黄色的土松, 是邵庭阳给他带回来的,顾晏津死活都不肯养,说他们俩这工作性质照顾不好,但挂断电话开门一看狗已经在门外了,只能边骂边收下。   邵庭阳养狗的初衷很简单,他发现顾晏津没事的时候就不出门,倒也不是不想出门玩,而是没有合适的理由、也没有那个动力,在工作之外他是个很i的人,除了家人朋友聚会倒垃圾都懒得下楼。邵庭阳和心理医生讨论过后,决定养只狗试试看,一来家里热闹情侣之间也有共同话题,有利于促进感情,二来养狗免不了要出门遛他,顾晏津又是个心很软、且责任心很重的人,是绝对不可能放在一边不管的,邵庭阳去挑狗的时候还特意选了一只能吃能睡健康活泼、最重要的是作息还挺规律的小狗,这样正好督促顾晏津出门散步、一天三顿给狗放饭。   要顾晏津实在接受不来,他也能养,反正少不了小狗一口饭。   然而顾晏津的心思还是被邵庭阳猜中了,尽管满口嫌弃,但小狗饿了要叫、想便便也要叫、无聊了要叫,害怕也要叫,顾晏津总不能真的戴上降噪耳机什么都不管,只能骂骂咧咧地去收拾小狗的尿垫。   顺便还给小土松取了新的名字,叫皮蛋,因为太调皮捣蛋,在家乱咬沙发、出门夹着尾巴,偏偏长得可爱敦厚,还有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叫人打舍不得、骂也不狠心,只能安慰自己,毕竟才四个月大,小朋友正是喜欢吃屎撒泼的年纪。   养狗之后,顾晏津都觉得自己憔悴多了。   虽然邵庭阳不这么觉得。   “你现在早上七点就自然醒,戴上绳就去遛狗了,都不用我喊你。”他很满意,“一天遛两三次,天天这么锻炼,体力也好了很多。”   “……”   真是够了,怎么一点都不害臊。   顾晏津听说,小狗长起来飞快,以后就只能看着照片回忆它小时候的样子了,于是在家的时候总拿着手机拍拍拍。只不过他现在还有些碰不了相机,大概是出于完美主义害怕失败的恐惧心理吧,以往那样得心应手的工作,现在变得格外陌生。   邵庭阳知道这很难去克服,所以从不说什么给他施加压力,拿手机拍拍也行,现在也不是没有用手机拍摄的短剧,多着呢。经验和技巧是不会被忘记的,现在暂时放下,之后也总有一天会捡起。   这天,邵庭阳和顾晏津两人冒雨出门遛狗,虽然地面都湿了,但皮蛋在家哼哼唧唧个不停,趴在它的窝里一直看窗外淅淅沥沥的雨,看得两个大人实在受不了,只能打着伞陪狗出门溜达。   路过绿化带时,皮蛋忽然停住了脚步,还埋头撅起屁股嗅个没完,看得顾晏津眼前一黑,要被这个逆女气死,“皮蛋!不许趴!”   下过雨地上的泥水脏的要命,脚脏还能擦一擦、身上脏了今天就得送去洗狗了,一洗就得等好几个小时,他今天不想出门!!   邵庭阳也赶紧拉牵引绳,“皮蛋快走,不然你爸爸要生气了。”   皮蛋并不理,呜呜两声,抬起脏兮兮的爪子轻轻打了两下灌木丛,然后顾晏津就听到一声细细的猫叫声。   两人动作一顿,邵庭阳走上前去拨开灌木,一只三花长毛小猫正趴在树丛里躲雨,看到他靠近,起身喵喵走了两步,又想要吃的、又警惕地伸出爪子准备打他伸过来抚摸的手。   邵庭阳:“……”   顾晏津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走吧。”   说着,收紧了牵引绳。   邵庭阳没动,还在那儿嘬嘬嘬地吸引小猫,嘬了两声又回过头。   这眼神什么意思?顾晏津心生警惕。   “不养猫。”他郑重警告,“家里有个狗已经够烦人的了,它毛这么长,掉毛肯定更夸张,而且猫可以跳来跳去,到时候把床上搞得脏死了。”   “我们可以不让它进卧室。”邵庭阳和他商量,“也不进书房。”   “我不要。”他皱眉,“给皮蛋擦脚擦屁股已经很麻烦了,猫屎更臭,而且长毛猫拉屎会沾屁股毛……我受不了。”   “可是它真的很可爱。”邵庭阳拎着小猫脖子提起来给他看,小猫害怕又发出细细的叫声,他满脸喜欢,“以后蛋黄和皮蛋的屁股都我来擦,厕所也我来收拾,你只要喂饭就好,可以吗?”   名字竟然都取好了。   顾晏津:“……不行。”   说完,他无情地拉着狗绳走了。   皮蛋嘤嘤两声,不舍地回了两三次头,但发现顾晏津没有要停留的意思,又屁颠颠地贴着爸爸的裤腿回家了。   顾晏津到家后,先给皮蛋擦了脚,一边擦一边戳狗头:“你看看你这个臭脚丫子,为什么就这么喜欢下雨天出去玩呢,每次都搞得臭臭的,是不是踩狗屎了?你下次再去闻屎爸爸就要打你了。”   皮蛋认错态度良好,把狗头扎在他怀里嘤嘤撒娇。   摸着毛绒绒的狗,顾晏津心情总算好了一些,他换了鞋、把牵引绳收起来,丢了湿巾垃圾然后去拿狗零食,做完“坐下、趴、握手、换一只、转圈、打滚”的一系列基础训练后,皮蛋终于得到了它的小零食。   搞完这一圈,顾晏津去卫生间洗了手。   刚养狗那几天,顾晏津恨不得把手都洗秃噜皮,邵庭阳还笑他,说平时没见他这样,养了狗怎么洁癖起来了。顾晏津也说不清楚,可能是因为狗毕竟是不同物种吧,邵庭阳总抱着皮蛋让它亲脸,或者亲它的脸,每次看到顾晏津都想说别亲了!有细菌!但他依旧我行我素。   养狗小半个月,他的特供洁癖其实已经好了很多,已经能接受抱完狗玩耍喂完零食后再去洗手,而不是每道工序后都洗一次,那样手皮都得洗裂了。   小狗洗衣机已经结束了工作,顾晏津把洗好的几件狗衣服和口水兜拿到阳台上晾晒,其实家里是有烘干机的,但人和狗的东西混在一起用他还是不能接受,也怕交叉感染,就特地买了个内裤洗衣机,专门洗皮蛋的东西,这样也比较方便。   等他忙完家务,皮蛋还抱着啃烘干机用的毛球,啃得湿漉漉的,顾晏津一看就生气了:“皮蛋!不是说不可以咬这个吗?爸爸不是给你买了其他的球球?为什么要咬这个,你看沾了你的口水,根本不能用了。”   皮蛋只听懂球球两个字,摇摇尾巴马上站起来去它的玩具筐里叼出小球,放到顾晏津脚边:“汪汪!”   球球!一起玩!   顾晏津:“……”   ·   邵庭阳到家时,已经是十几分钟后的事了,顾晏津刚得到几分钟的休息时间,躺在沙发上看手机。皮蛋趴在他的拖鞋旁边,看见他回来,尾巴扫来扫去,吐着舌头慢吞吞走过来求摸摸。   “好啊你,现在也不过来迎接爸爸了。”邵庭阳放下一整袋零食,狠狠搓了搓它的狗头,“你个没良心的小东西。”   皮蛋根本听不懂,脑袋凑过去拱塑料袋,非常好奇地嗅闻。   顾晏津握着手机刷视频,余光扫了一眼,“回来了?”   “嗯。”邵庭阳换好鞋,去餐厅倒水喝。   这下轮到顾晏津坐不住了,他坐起来等了一会儿,看邵庭阳还没交待的打算,才终于起身追过去,上上下下看了一圈也没找到。   “找什么呢?”邵庭阳问。   顾晏津斜眼看他,“猫呢?”   “?”邵庭阳摊手,“没带啊。”   “……”顾晏津深深吸了口气,感觉太阳穴在鼓涨,“你有没有同理心啊,下那么大雨,你就看着猫在外面淋雨??”   “你不是说不要吗?”   顾晏津要气晕了。   “对啊我不要!但是你先把它带回家,明天去宠物医院检查一下,没问题的话找小区领养,这么多有钱人养不了一只猫啊!!”   “我已经帮它找好领养了。”   邵庭阳说着拉开拉链,顾晏津下意识低头,就看见他外套内口袋里缩了只巴掌大的三花小猫,已经靠着暖乎乎的人类热源睡着了。   “小声点,刚睡着。”邵庭阳眼角含笑,低声在他耳边说,“不然你以为我去超市买东西干什么?”   顾晏津这才看到,放在一旁的塑料袋里装了几样猫条盒和小罐羊奶粉。   “……”   三秒后,他切了一声,“我不养啊,明天给我送走。”   说着回去看电视了。   邵庭阳笑了笑,从橱柜里找了个干净不用的玻璃瓶,正打算泡点羊奶粉,就听见顾晏津坐在沙发边喊:“你别给它放那兜里,回头再给摔了,你放皮蛋那围栏里吧,把门关上皮蛋进不去。”   还真是嘴硬。   但心也软。   “知道了。”邵庭阳问,“那皮蛋睡哪儿?”   “我不知道!”   邵庭阳笑了笑,点头:“知道了,那晚上等办完事再让它进来睡吧,还小呢,影响不好。”   顾晏津:“……”   我不是那个意思。   但结果是晚上事也没办成就放皮蛋和蛋黄进来睡了,蛋黄怕生没有安全感一直叫,他们就只能放床头柜的小篮子里,皮蛋看见小猫也进去了,一个劲儿地在外面挠门,俩人没办法,只能把这个也放进来。   邵庭阳一反常态狂叹气,顾晏津倒是挺开心,幸灾乐祸道:“这下满意了?行了,洗洗睡吧,明天早上记得带皮蛋出去尿尿哦,老婆。”   “……”邵庭阳一把把人抓过来,在他的惊叫声和皮蛋的汪汪声中猛地亲了一口,“知道了,‘老公’。” 第72章   《惊盗》的票房和好评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别说网友和对家了,就连粉丝内部也曾给自己加油打气,互相安慰这毕竟是是邵庭阳五年前的作品,藏布这个角色之所以能出彩, 很大原因还是形象太贴合, 他不用演什么, 有那样一双眼睛站在那儿就是藏布本人了。   但申达不同, 光看电影介绍就知道这是一个时间跨度大、形象多面性格也足够丰富的角色, 这样的剧本这样的人物这样的剧组配置, 说句老实话,以顾晏津当年的势头, 想试镜申达的估计能把他的门槛挤破、别说普通演员了, 估计影帝中生们也会眼前一亮。   然而《惊盗》根本没有给外界参加男主角选拔的机会, 顾晏津似乎铁了心地要给邵庭阳“铺路”,他的角色和剧本是一起定下的,五年前网络声音还没有这样声势宏大, 从进组直到杀青,粉丝们都没能得到消息。   粉丝们虽然天天在外面吹实绩吹演技, 但也知道正主刚出道那两年的作品确实不够看,要不然也不会留下一堆拍烂剧的黑历史, 邵庭阳的演技也是在这几年频繁跑剧组接角色慢慢练出来的,反观《惊盗》这部片被捂了五年不说,角色还这么复杂, 拍出来能好到哪儿去?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自家人都不看好的电影,给了所有人一个大惊喜。   这几天,在电影上映之前签下代言约的品牌脸都要笑烂了,平台方也把原本定档在五月份播出的邵庭阳主演的一部古装言情剧提了两个星期播出, 借着这出东风狠狠蹭了一波,现在在同期电视剧里话题度、市场份额比例都是一骑绝尘,虽然赶不上贲慧心爆剧女王的程度,但接连几部剧把大盘热起来了,也能带动后面播出的剧集一起喝汤。   网友们虽然不像业内那样专业,但也感受到了电影上映期邵庭阳、贲慧心、顾晏津三人的火爆程度,关于他们的讨论也层出不穷、越发离奇。   【标题:鼓眼睛难道是什么主人体质吗】   【主楼:看完惊盗又去补了冬旅和勺太羊的一些早期影视剧,眼前一会儿黑一会儿亮,不是,他怎么把一个木头调教成这样的??】   【1l:我去,楼主你竟然有勇气看sty的古早剧,我由衷地感到敬佩】   【3l:鼓眼睛和勺太羊?这又是哪里来的花名?】   【5l:我看了一些物料和花絮,只能说大部分时候勺太羊都是个木头,但是他共情能力很强,需要人把剧情和情感讲解得特别细致才能入戏,很多时候都是鼓眼睛示范一遍,勺太羊跟着他学】   【7l:回3l,因为有一次两个人一起跑路演,上台前吵了架,后面勺太羊在下楼梯的时候拽了一下燕子的手,被瞪了,就有了这个花名】   【12l:我也是通宵扒完所有物料,忍不住感叹要是我导师有鼓眼睛一半的认真和细心,我就不会延毕了】   【14l:楼上好惨……】   【18l:勺太羊迷他迷得都变成鼓眼睛专属水印了,镜头里只要鼓眼睛在,勺太羊肯定待在他不远处的角落(暗中观察)】   【21l:看了惊盗,鼓眼睛还是有能拿华表奖的水平的,只是五年差距能这么大吗?结了婚解绑合作后反而做不出好作品了?】   【23l:大哥你在说什么啊,但凡你看一眼他近几年获电影奖的拉表,就不会说这种话了】   【27l:yysy这几年三金也水了很多,国内的拿来拿去也就那些,他后面几部的水平确实不如冬旅和惊盗,有种想突破舒适圈但还没找好发力点的感觉,总是差了那么一截。不过影视这种东西讲究天时地利人和,剧本导演表演班底后期制作,有一方拖后腿都不行,像他这样有好几部代表作的在导演界已经算凤毛麟角了】   【32l:可能很多人没意识到,文体已经断代很久了,五代导演下都不分什么六代七代了,统一归为新生代。也别说什么贴标签不贴标签的,代际淡化的事实就是新生代导演的实力根本撑不起这个名号。供需市场都在下沉,六代还算好的,再往下根本拎不出几个能挑大梁的,全是爆米花口水片,劣币驱逐良币,好作品得大浪淘沙才能出一个。顾晏津已经是新生代导演里的顶梁柱了,票房口碑有几个能比过他的?平时闹归闹,别真觉得他的资历和他的长相一样年轻了】   【35l:资历和他的长相一样年轻哈哈哈哈,又想起那个笑话了,顾导十年波折,归来红毯仍是新人】   【37l:红毯新人是什么梗?好奇发问】   【41l:就是几年前红毯活动,工作人员把顾晏津认成小明星,领他去坐了艺人的那桌哈哈哈】   【44l:说老实话,能遇到鼓眼睛这样的导演真的是很幸运了,合作了两次,两次都是限量级爆火,完全是改变命运的贵人啊】   【46l:激情戏那几场太好笑,一喊卡勺太羊马上裹着毯子从床上爬下来,脸臊得跟番茄一样,就怕老婆吃醋,然而鼓眼睛所有的注意力都在监视器上,还嫌他不够放开哈哈哈】   【49l:笑死,一看就在热恋期,眼睛都快黏在燕子身上了】   【48l:啊啊啊妻管严怂帅1和事业狂大美人0我将大吃特吃】   【63l:到底有没有人品一品勺太羊吵架后冷着脸对戏、然后被鼓眼睛骂个狗血淋头那段,完全不明白老婆怎么能这么冷酷,说开工就开工,还要因为入戏慢被大骂特骂哈哈哈】   【67l:u1s1,其实我还挺喜欢鼓眼睛这种工作态度的,私人情绪绝对不带入工作,底下吵成什么样照样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如果他也带情绪开工,那贲慧心夹在两人中间就很尴尬了,这样是拍不出好作品的】   【71l:是的,勺太羊那时候太年轻了,又是第一次恋爱,会因为恋人不在意的态度而患得患失。但是鼓眼睛要对整个剧组负责,反而什么都不能表现出来,要给出主角们肆意发挥的空间,他真的很有责任心】   【74l:怪不得鼓眼睛说不想和他合作了哈哈哈,勺太羊其实在b组几场戏的花絮都挺好的,但他真的一颗心都挂在鼓眼睛身上,依赖太多很容易受影响,分开各自发展其实对他以后的路更好】   【76l:少年人的崇拜和真心太热烈了,性子冷的人很容易被烫伤的。这俩就属于没那么合适,但非要在一块儿,真是非要,才硬生生磨合在一起了】   【82l:我不太同意,要是真不那么合适,情感会支配身体第一时间选择躲避的,躲好几次还躲不掉,说明他们彼此都有对方缺少的碎片,才能产生吸引,有互补有吸引也有爱,而不是单纯的恋爱脑没苦硬吃】   ……   外面关于他们的讨论声发酵得恨不得两人藏在地心里都能挖出来,然而此刻的邵庭阳和顾晏津刚从花鸟市场买了几盆绿植,开着车往家搬。   顾晏津喜欢在阳台种点花草,一来可以装点家里的色彩,二来看着心情也会好,虽然他不擅长打理这些,但邵庭阳却做得很顺手,每年春夏秋季阳台都会有花爆开。   只是养了猫狗后就不能再随心所欲地养花草了,百合、杜鹃、绿萝、龟背竹、常春藤这些常见的家庭绿植要么有毒、要么吃完呕吐腹泻,为了皮蛋和蛋黄的安全,顾晏津还是把几盆养的最好的送给了唐遥和小天他们,梁映家里养狗也不能种这些,至于其他的扔的扔送的送,总之赶紧清理掉以免家里的傻蛋们误食。   蛋黄到家一周后,渐渐地适应了新家的环境,开始到处爬上爬下、破坏力惊人,顾晏津左思右想,把家里一间储物间腾了出来给它做猫咪乐园,里面放了猫爬架、墙上打了木板和空心走道,丰荣非常丰富。   但蛋黄现在还小,顾晏津怕一个没看住从天花板的高度上掉下来摔死了,因此并不经常把猫咪乐园的房门打开,只有自己或者邵庭阳小天他们在的时候才会开着陪蛋黄玩。   也不知怎么的,明明两只都是邵庭阳亲自带过来的,然而这一猫一狗却总是更喜欢黏着另一个男主人,常常邵庭阳这边拿小零食引诱撸猫撸狗,顾晏津一开卧室门从里面走出来,皮蛋蛋黄马上飞奔过去蹭他的脚了,搞得邵庭阳大为吃味。现在顾晏津没事的时候每天都叫梁映一起出来遛狗散步,还被拍到好几次,不过他俩多年的铁哥们了,倒也没人编排什么,编排了也不信,网上风向还是说他们俩关系真的好。   当然,顾晏津再也不说把猫和狗送走的话了,邵庭阳要是提,他马上给脸色看,有时候打电话聊公事聊得好好的,忽然抓起一旁正在睡觉的蛋黄放在脸上,完全不见半个月前一天洗十几遍手的洁癖模样了。   邵庭阳吃味归吃味,心里却很高兴,养宠物后他明显感觉到顾晏津状态好了很多,仔细说的话就是没有以前那种不知道干什么、也没有目标的虚无感了,他现在要干的事情挺多,体检、疫苗和驱虫、定期参加狗狗派对、吃完的狗粮猫粮还有餐盒罐头这些也要及时做功课补货,早上跟着邵庭阳一起遛狗买早餐,上午处理工作室事务顺便陪蛋黄皮蛋发泄精力,中午做饭吃完补个四十分钟的午觉,下午陪蛋黄上课训练,晚上重新练钢琴,邵庭阳从来不知道他会弹钢琴、一直以为他摆在房间里装着玩的,顾晏津现找谱子给他弹了一首《特别的人》,一边弹一边清唱,他声音条件很好,只是没有经过专门的训练,但音准都在——像一只未经雕琢的百灵鸟。   没等弹完,邵庭阳把他抱在钢琴盖上干了一通正事,第二天顾晏津没能爬起来去遛狗,气得说不练了,然后又被跑步遛狗回来的邵庭阳蹭了一身热汗,这下吵架的力气都没了。   都29了,这人怎么精力还这么旺盛?   顾晏津百思不得其解。   他也是男人,能感觉到这方面随着年龄的增长渐渐地不如年轻时那样旺盛了,但邵庭阳的力不从心是从一周全勤到一周四天准时上班,有时候早上还得加班。可他二十五的时候也没这样啊。   有时候顾晏津都想给他搞点羊萎药,但想想倒霉的还是自己,就算了。   对邵庭阳来说,二十九和二十一这八年确实是个分水岭,眼看就奔三十了,确实没办法像二十岁出头时昏天黑地地胡来。倒不是精力不精力的问题,而是这种事就像是婴儿吃奶,吃得快拉得快、一天得喂好几次,吃饱了没事干就是睡和玩,原始欲望就是这样,吸收和发泄。但成长成熟之后,就会了解世上的欲望并不只有性这一种,于是才学会克制。   想要钱权,想要事业,想要家庭,想要繁衍,当然也想要爱。   当然这是冠冕堂皇的说法,真相是在瑞士的那几个月顾晏津每天都要吃一把药,很多药都会克制身体的欲望,他没有那方面的欲望和想法,邵庭阳也跟着陪他。等回国后顾晏津的状态开始渐渐变好,药量也开始削减,有机会的时候邵庭阳自然缠他缠得紧。   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进组,到时候又要异地几个月。   尽管现在时机正好,不少公司都过来接洽过,但顾晏津还是没有复工的想法。   大概是他前几年太努力太拼命了,提前榨光了所有的灵感和想法,顾晏津现在相机都懒得碰,只偶尔开后置给皮蛋蛋黄拍一堆可爱照片。   他是个感觉至上的艺术创作者,现在也已经过了为五斗米折腰的时候,没感觉的项目还不如不接,接了也是害人害己。   但这天,他接到了一个颇让他意外的来电。 第73章   “成稿了?”   “对。”   顾晏津深呼吸一口气:“……谁让你就这么交过来的?我上次给你说的那几点你改了没有?”   “没人。有的改了, 有的没改。”   听到这肯定的答案,他费劲才抑制住把指甲掐进太阳穴的冲动。   打来的是之前陈世杰介绍给他的编剧,顾晏津上回把稿子打回去后他也发过好几回修改版,但无一例外都放置到文件过期了, 发的邮件也是邵庭阳在代为回复, 说之后会让顾晏津看过后给答复。   结果顾晏津放着放着就忘记了这回事, 一直拖到了今天。   “其实到中间的时候我也不是很想写了, 就想着先放在那儿吧, 中间接了一两个新项目, 前段时间整理文件夹的时候才翻出来这个本子,正好你们也出来跑宣传了, 我就想说不定你会想重新启用这个本子, 就硬着头皮翻了一下之前剧情。”编剧解释, “结果这么一看,我发现也没有我之前想的那么糟糕啊,而且看完我有了一些想法和灵感, 再复盘你之前的需求的时候,好像隐隐抓到你想要的那个东西了。”   “现在不是这个问题……”   “你放心, 后面的剧情我都整修过了,和之前完全不一样。”对方保证, “差不多换了个主线故事,你看看就知道了。”   顾晏津闭了闭眼:“不然,我帮你找找其他的买家吧?我有几个朋友最近也在看剧本, 说不定你这本在他们那儿能卖上高价。”   然而话音刚落,就被对方一口回绝了。   “这可不行,你可是支付了定金,我不能一稿多卖。”编剧道, “再说这个本子风格比较特别,除了你,我看也没人敢拍了。”   顾晏津叹了口气。   虽然题材和故事都很小众,但毕竟是他看中的剧本,放话出去还是会有一批人想赌一赌的。像这种非一线有过作品的编剧,卖价也就在十几万到几十万之间,和上百万的场地租赁费、天价明星片酬相比,算是比较低廉的成本了,完全可以作为一笔投资收在平台剧本库里。   这个道理,其实两方都懂。   沉默良久后,编剧也说了实话。   “顾导,我就这么跟你说吧,《惊盗》我看了、首映那天就看了,非常好的一部电影,更让我震惊的是这竟然是你五年前的作品。”他说,“人是要吃饭,但不是只吃饭就够的,没有哪个编剧甘心写一辈子的流水线剧本。我看得出你对电影的追求,这份追求我也有,要说我写得不行水平不够这些我都接受,但我还是想给自己争取一个机会。”   电影的追求……   这句话让顾晏津恍惚了两秒,但也只有这两秒的时间。   “你也说了这是我五年前的作品。”顾晏也实话实说,“我也跟你说句真心话吧,不是我不想拍,是现在的我拍不了了。两年前我从来不相信江郎才尽这一说法,是因为我从来不觉得我是什么天才,但现在是不得不信了。与其让自己走到那一步,我宁愿就此结束……老薛,你就当我已经退圈了吧。”   “什、什么?”   薛建安瞪大了眼睛,仿佛挨了一道晴天霹雳。   这些年来他就像拉磨的驴一样孜孜不倦地产出作品,有的被夸、也有的被骂,但从来没人吐槽他收拾收拾回老家卖煎饼了,因为下意识里都觉得那是一件不可能的事。   那样一个热爱电影能为止燃烧生命的人,说他以后都不拍了??   薛建安看向屏幕反复确认了几遍,他打的是顾晏津的电话没错,传来的声音是顾晏津,这也没错。   由他本人亲口说出来的,总不会是谣言了吧?   这个消息无疑是一枚重磅炸弹。   薛建安缓了很久,话说到这儿,他也不能再强求什么了。   “好吧,我尊重你的决定。”   但电话打到最后,他还是补了一句。   “这些天我补了很多你过往的作品,越看越觉得这个本子只有你能拍,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你有什么样的追求,其他的导演我都不信。”他说,“如果你改变主意,随时联系我。”   挂断电话后,他退回了之前顾晏津打过去的那部分定金。   但顾晏津没收。   【你拿着吧,我还没赔给你违约金呢。而且你也改了这么久,就当是劳务费了】他说。   薛建安也没他自己吹得那么视金钱如粪土,毕竟刚在A市按揭买了一套房,要还三十年的房贷呢,就收下了。   【好吧,记得要是改主意了随时call我,这个本子只为你而留】   “……”怎么这么肉麻?   顾晏津只回了个ok。   挂断后,薛建安前思后想这件事实在有点坐立难安,正要给陈世杰打电话问问情况,忽然想起这家伙一年里有六七个月都在山上,接起电话估计只会一头雾水,问了也是白问。   思考了一会儿,他给圈内的另一个朋友打去了电话。   “喂老宋,是我,薛建安啊,对,你最近咋样?”   “老薛?我挺好的啊,怎么有空打给我了?”   两人寒暄了几句,薛建安才试探道:“对了老宋,你知不知道顾晏津最近在做什么?有什么项目要开吗?我这打几个电话也没回。”   “没吧。”老宋嘶地一声,脑海里回忆了一遍,确认没有才答,“他最近可是大红人呢,《惊盗》票房这么高,估计电话都要被打爆了,你要有要紧事还不如让陈世杰去联系邵庭阳呢,这样还比较快。”   “是吗?我还以为他早就进组了。”   “他要进组,那些狗仔营销号不得把项目扒个底朝天啊?”老宋不以为意,“他这人挺龟毛的,要求也高,我估计没那么快。你没听说《惊盗》一爆,几个知名编剧都捂了本子想递顾晏津那儿吗?现在参与电影制作的几个联合编剧都被剧组抢着要呢。”   《惊盗奇情》和《冬旅》都是原创剧本,顾晏津不仅担任总导演一职、也是主笔编剧,像剧本初稿、人物塑造和主体框架这些都是他负责创作的范围,剩下剧情的细分和优化则平摊到底下各个编剧,这些贡献比例较低、只负责部分剧情编写的便可以统称为联合编剧。   导演兼任编剧在电影行业里倒也不稀奇。   薛建安哦了一声,“他这么久都没动静,不会是要淡出了吧?”   “他?顾晏津要淡出?”老宋笑了笑,不以为然,“你不用想了,只要眼睛没瞎手脚没坏,这就是绝对不可能的事。疯子,别说退隐了,我看转监制都难!!”   挂断电话,薛建安的心情有些沉重。   老宋主要做的是幕后,虽然大众对他并不怎么了解,但实际上他圈内的人脉非常广,而且很优质,这也让他在很多时候都比消息先迈出一步。   他都当笑话听,看来圈内之前是一点消息都没有。   娱乐圈里的都是人精,谁谁结婚离婚的八卦传得比代拍按快门的速度还快,只是都藏着不说罢了。顾晏津说要退圈,但现在还没有消息传出来,是不是说明只有了这个想法,还没来得及推进?   希望在这之前,他能改变决定。   薛建安叹了口气。   ·   另一边,顾晏津也不平静。   邵庭阳带一猫一狗出门打疫苗去了,家里就只剩下他一个人。他在沙发上盖着毛毯刷平板,但是流媒体越刷越烦躁,最后把平板丢在了一边。   【你说,我要是不拍电影的话能做什么呢?】   消息刚发出去,邵庭阳就打来了电话。   “一个人在家又瞎想什么呢?”他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没有,就随便想想,早点做打算也不是什么坏事。”顾晏津靠着沙发盘腿摸脚踝,问,“你那边怎么样了?”   “没,医生说蛋黄太小了最好先别洗澡,就只洗了皮蛋,现在已经在烘干机里了。”   似乎感应到什么,皮蛋忽然站起来,吐着舌头、两个爪子不停地在玻璃门上抓来抓去。   “虽然不是坏事,但是这也太早了。”邵庭阳收回目光,换了个坐姿和他闲聊,“晚上想吃什么?我发现广南路那边新开了一家卤味店,你之前不是说想吃那个卤鸭爪、还有鸭肠吗?我带点回去?”   “你别转移话题。”   “好吧。”邵庭阳随口说,“要不然卖卤味怎么样?”   “可是我不会弄这些啊,你知道我做饭很难吃。”   “我妈会做,叫她写配方,你招几个员工和厨师,我们开店就好了。”   “这样吗?”   他竟然真的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邵庭阳差点笑喷了,赶紧道:“我瞎说的,而且你看那些明星开的火锅店有几个是红火的?要么定价死贵要么马上就倒闭了,都是收的加盟费。你要干不得认真干?但说真的做餐饮那么累,我宁愿你到处旅游到处跑着玩,吃利息也够生活了。”   他这样说,顾晏津也松了口气。   “可是我总不能一直到处跑着玩,天天玩人也会空虚、会累的。”   “玩累了可以继续拍电影啊,拍累了再出去玩。”   顾晏津沉默了片刻:“我不想再拍了。”   “因为没灵感吗?”邵庭阳提了个建议,“其实我拍戏拍多了也会有恶心厌烦的时候,其实我们可以不用这么早做决定,或许再休息几个月,等你状况稳定下来也不用吃那么多药了,说不定就有想法了呢?”   “……嗯。”   似乎听出他的烦闷,邵庭阳想了想:“如果你真的不想的话,或许我们也可以试试电影导演专业的教授?这也是你擅长的领域。”   “不要。”顾晏津一口回绝,“我爸最想看见我走教书这条路,我当教授不是正和他的意?我不要。”   “如果不考虑他呢?”   “那也不行,要是回我母校的话,我们两个不就异地了吗?”他想了想,“其实A市也有电影学院,但……”   国内顶尖的电影教育资源还是在首都,对学生来说如此,对老师也是如此,留在A市也不是不可以,但难免会有遗憾。   话到这里,就难继续说下去了。   电话里传来衣物簌簌的声音,邵庭阳起身:“皮蛋好像吹好了,等下打完疫苗我们就回家。”   “好。”顾晏津点头,“记得买点鸭掌和鸭肠,再带两罐啤酒回来。”   还记得这茬呢?   邵庭阳笑了笑,“知道了。” 第74章   插科打诨地聊了一通, 挂断后顾晏津还是很迷茫。   迷茫。   二十五年这个词从来没出现在他身上。   读书时候他力争上游,高考选择专业时拿定主意就不改变,就业潮还没来得及影响到他,顾晏津就已经卷起铺盖开始为生活打拼。   这么多年来, 他脑子里就只有“拍好电影”这件事, 其他人情往来、工作上的矛盾和冲突都只是达成目标路上的绊脚石, 解决了就往前更进一步。   但现在, 从业以来一直坚定着他内心的那个锚点, 不知不觉已经失去了原本的作用。   拍好电影, 什么是好电影?   节奏明快、故事明确、人物立体、有深刻主旨的剧情片就是好电影吗?换句话说,好电影就一定是这些标准吗?这样的剧本虽然不多但也绝对不少有, 就如《傲慢与偏见》, 再好的名作几百年的时间里核心早就被复制了个遍。   既然不是那又是什么呢?   记得学校上课时老师解读三巨头的作品, 课后长达十几二十个小时逐帧逐帧的拉片,学习、理解应用大师级别的结构和语言,去体会费里尼的狂欢怪诞, 塔可夫斯基的哲学诗意,又或者是昆汀的暴力美学。那些精妙的叙事结构, 高级浪漫的视听语言,深刻刻画的真实人性和情感共鸣, 敢于表达敢于挑战世俗的勇气,好像都随着时间离他远去了。   电影自诞生起至今已经走过近一百三十年,这百年来不知道多少导演淹没在长河里, 百年枯骨最后只留下那批人永久伫立在影史之巅。但是像希区柯克、库布里克这样的电影大师又能有几个?这些被世人吹捧起来的“天才”多如牛毛,然而抬起头才会发现真正的天才正站在上帝的右肩。   天赋本就是上天赋予的能力,不是靠努力就追赶到的。换个角度说,能追上的也并不是真正的天才。   故而顾晏津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什么天才, 他只是茫茫沙海之中微不起眼的一颗砂砾而已。   他的作品没那么精妙反转的剧情,没有堪称经典的色彩布局,没有新奇的叙事结构,也不喜欢刻画太多底层小人物的故事,那他有什么呢?   回想这么多年来拍电影的回忆和经历,他竟然有些想不起来了。   别人总称赞两部高票房的作品将他送上了国内电影史,可大概只有他知道午夜梦醒时心惊的滋味。   这两部被誉为顾晏津“灵气”之作的电影,竟然是他六七年以前的作品了。   像他这样天分不够又有追求、还不肯轻易抛弃“自尊和身价”的电影人,注定是难以自洽的过程。   既然拍不好,就干脆不拍了。   这些话顾晏津没有和邵庭阳说,邵庭阳和他的理想追求不一样,他和梁映都属于有自知之明、努力但也能自洽的类型,唐遥倒是和他有着差不多的境遇,但不在穷人面前哭穷是一种道德。   这件事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揭了过去,邵庭阳不想让他心烦,顾晏津也不想烦恼这些,干脆抛之脑后。   过了几天,唐遥来探望他,还带来一个重磅消息。   “你的剧快下证了?”顾晏津一脸震惊,“等下,你什么时候干回老本行了?”   “就年前的事。”   邵庭阳给两人各倒了一杯温热的花茶,又切了盘水果,走之前识趣地关上门,把空间留给他们两个。   唐遥吹了吹茶杯上碎掉的干花,解释:“你那段时间出国养病,梁映也忙着带孩子,我也不好打扰,想来想去还不如回去拍剧,给自己找点事做。”   其实说起来也和顾晏津有关,他出国后,没了时不时到剧院约他吃烧烤炸串的朋友,唐遥不免有些寂寞,中间和邵庭阳打了一次电话,这才知道他们这次去瑞士时为了顾晏津的病情。   唐遥挂了电话后不禁想到前段时间好友劝自己的话,对方都已经鼓起勇气迈出了这一步,梁映和其他好友的生活也都在正轨上,自己不能总是停留在原地,索性咬咬牙试了一次。   成绩好不好另说,总之能有个开始就算是突破了。   听到这番话,顾晏津自然也为他高兴。   老实说,话剧又苦又累挣得还不多,实在不适合唐遥现在的情况。转回电视剧和电影行业多好,电视剧梁映能找人牵线,电影方面也有他帮忙,一人喂一口也总能把人给喂起来,走哪儿都不用愁。   年纪轻轻的,也没那么喜欢,干嘛非扎这里头呢?   高兴之余,他也有些责怪。   “怎么不早跟我说?年前好几个项目立项,都在找导演,你早跟我说我也能帮你举荐举荐。”   他朋友不多,但认识的投资人不少,这点面子还是有的。   “可别。”唐遥笑着说,“你不知道邵庭阳盯你盯得多紧,我和梁映给你打电话都得先跟他报备,平时给你发个消息也得他先检查一遍,可宝贝你了……可不能为这点小事让你费神。”   他语气调侃,顾晏津脸不禁热了一下。但毕竟三十几岁的人了,很快就恢复了神色。   “也没到那个地步。”他点破,“你就是不想麻烦别人,不想麻烦我。”   “是。”唐遥大方地点头承认,“你介绍给我的资源绝对不会差,我就怕我干不好反而有心理负担。其实我那个剧也是梁映介绍的,虽然是个小成本制作,但剧组氛围还挺好,编剧有话语权,主角也尊重我们,我考虑了一下觉得这个比较合适我。”   顾晏津这么一听也点点头。   他倒也不是强求唐遥回去拍电影,别看《惊盗》票房高,影片市场是年年下滑,这几年更是陷入了一个低迷的程度,再加上投入高利润少成绩也不太好看,流量的票房号召力越发虚弱,对于中下层的编剧和导演来说,电影还不如电视剧圈好混。   当然电视剧现在也凉,受短剧和短视频冲击,传统文娱行业都缩水不少,能找到稳定的活就不错了。   这也是他极力劝唐遥回来的原因,电影电视剧都这么难,话剧戏剧这些更传统的就更不用说了。   “到时候我一定多多拉人给你宣传。”顾晏津承诺。   “好啊。”唐遥也没客气,笑道,“虽然我个人水平不一定稳定,但我们剧组剧本、服化道、演员演技都很不错,等播出了欢迎顾导来指点考察。”   顾晏津给了他肩膀一拳:“行了。”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天,等到太阳逐渐落下时唐遥也起身准备走了,邵庭阳听见动静,穿个围裙举个勺子就出来挽留:“留下吃饭吧,马上就好了。”   “是啊。”顾晏津也说,“他手艺挺好的。”   “还是不了,不打扰你们俩,我也不吃这狗粮。”   唐遥说着笑着摆摆手,顾晏津送他到电梯,回来之后看见防盗门咔哒一声自动带上,轻叹一声。   具体叹什么,他也说不清楚。   邵庭阳一抬头,顾晏津正扶在鞋柜的边缘发呆,神色有些微的落寞,他抓紧了手中的勺子,但最后还是装作什么都没看见。   “吃饭了。”   顾晏津回过神来,“知道了,我洗个手就来。”   ·   开始治疗后,顾晏津那常年颠倒的作息终于得到了制裁,经过几个月的调整,再加上家里有两个大胃王,他也慢慢习惯了现在的生活状态,到点就醒。   早上起床,牙都没来得及刷先套上牵引绳带皮蛋去外面尿尿。皮蛋还是小狗,一天运动量没有想象中那么大,而且遛久了路上还得给狗子带水瓶喂水,也挺麻烦的,顾晏津一般走到小区外面主路边的一家早点店附近,来回差不多半个小时。   再远皮蛋就走不动了,得他抱着才能回来。   狗虽小,但死沉。   回来后也不能闲着,他家猫狗跟着他们的作息一日三餐格外规律,一回来蛋黄就叫得像个破铜锣,不知道的还以为三天没给它喂饭。   他们家是吃两顿干粮、一顿湿粮,湿粮给猫做骗水用。等狗子喝完水休息一会儿就可以开饭了,吃完饭这俩能消停一小会儿,但也只是一会儿,缓过劲儿来皮蛋马上叼着那个破破烂烂满是口水的发声球哼哼唧唧要陪玩,不过那就是邵庭阳的职责了。   顾晏津蹲着喂完两只,再起身感觉眼前一黑——   靠,低血糖。   一动不动,就这样原地等了好几秒才缓过来。   命真苦啊,自己的日子还没过明白呢,还得管这俩小东西的拉屎撒尿、养老送终,一管就是十几年。   此时此刻,家庭的罪魁祸首邵庭阳正在卫生间刮胡子,对于另一半的怨念无知无觉。   镜子里露出一张沾上泡沫但依旧年轻帅气的脸。   “……”   算了。   顾晏津摇摇头,转身去水吧倒水喝,刚走到直饮机边余光一触、忽然顿住了脚步。   大理石台面上,此时安安静静躺着一台相机。   2020年发布的佳能EOS R6,一台全画幅无反相机,又称水桶机。通身黑色算不上好看,躺在那儿就一副老实巴交吃苦耐劳的模样。   顾晏津本来想当做没看见、倒完水就走,但还是没忍住,上去看了看,配的是适马的长焦镜头。   一套比较基础的全画幅入门相机。   算不上好也算不上不好,价格放在这儿,影视学院的学生们用肯定是够了。   但邵庭阳这个冤大头买来干什么?   家里不是有那么多相机了吗?还不够用??   他撇了撇嘴,但改不掉导演摄影的习惯,一边吐槽一边摸索了起来——   画幅不匹配得搞个转接环,嗯、镜头光圈小、弱光有噪点,机子手感也差……   买来拍拍演唱会话剧表演返图差不多了,就是力气不大的举完一场秒变麒麟臂。但对他们来说实在没必要,笨重不方便携带、也没多少机会出门拍照,再说他那堆镜头和设备还放在仓库间吃灰呢。   大的没地用,又带回来一个小的。   跟皮蛋蛋黄一样,拖家带口的。   顾晏津忍不住怀疑邵庭阳是不是有家庭幸福美满综合征,但由于他们两个都是男的,谁也没有生孩子的功能,只能将这份期待让宠物和物件继承。   他嘀嘀咕咕的,心里想着书房有几个更适配镜头可以给这台机器换上,手上不知不觉地调好了参数,举起了镜头。   镜头像缩微缩版的天文台望远镜,相机搁在掌心时挡住了大半张脸,顾晏津举着这架长枪大炮左右来回晃,他什么拍摄手法都没用上,就是很随意地录了一圈,粗糙得母校老师看见一定会严厉斥骂他上课时干什么吃的,不想拍就滚回家烙煎饼。   导演有失职的一天或许也是可以忍耐的吧?   毕竟现在录制的是他的生活。   温馨的家装在取景框里缓缓展现,紧接着是躺在木地板上的皮蛋和蛋黄。皮蛋抬起头,啊呜地哼哼了一声,尾巴轻微甩了甩,回应主人和好奇的仪器的窥探。顾晏津嘬嘬了两声,结果皮蛋翻了个身,懒洋洋地躺在蛋黄的另一边。   蛋黄抬起猫头来,敷衍地在它脑袋上舔了两下,然后倒头躺下休息了。   “……”一点出息都没有。   顾晏津哼了一声,决定中午克扣它们俩的口粮。   镜头再一转,朝向卫生间的门口,邵庭阳已经刷完牙洗完脸了,一只手压在流理台上,另一只手握着手机闲懒地回消息。   洗漱的流理台设在卫生间的外面,和厕所浴室隔开,顶上是一顶柔和的暖色照明灯,自上而下像剥开的橘子瓣一样、柔柔地落在他身上。   邵庭阳穿着材质柔软的浅蓝色纯棉睡衣,回消息的时候脸上露出浅淡的笑容,那姿态非常慵懒,但却有种很居家的温暖。   咔擦——   顾晏津自己都没有注意到,按下了快门键。 第75章   相机快门的声音并不算隐蔽, 更何况是在两个人居住的家里,声音透过空气传播一路畅通无阻。   邵庭阳抬起头来,看见他在拍也只是笑笑,像观鸟佬发现野生小鸟一样, 收起手机快步走过来。   “昨晚拆了还没来得及收, 这么快就发现了?”   说着他抬手想收回相机, 顾晏津却往后躲了一步、避开他的动作。   他愣了愣, 笑道:“团队里的摄影不小心把相机给摔了, 我就新买了一个……怎么样, 好用吗?”   他一路走过来顾晏津的快门就没停过,直到此时才放下相机, 捏了捏右手。   “还行吧, 凑合着用。”   相机虽然重, 但比它更重的设备顾晏津也不是没扛过,但邵庭阳还是把那截纤瘦的手腕拿到跟前,不轻不重地帮他按摩着可能会酸痛的肌肉。   顾晏津低头看着:“就是镜头不太行。”   “能用就行。”邵庭阳把他那块皮肤搓热了, 才收手,“也不是拍什么大片。”   顾晏津没回答, 只是抬起胳膊搭在他身上,半靠着他的肩膀, 像只伸懒腰的猫。   邵庭阳伸手揽住,两人无所事事地抱了一会儿。   “怎么了?”   顾晏津摇摇头。   “那你起来。我先给小天打电话,明天还有个拍摄, 别回头给忙忘了,误事。”   说着,他还推了两下顾晏津的胳膊。   “……”   顾晏津不肯走,腻歪地赖了一会儿:“我要。”   张口那叫一个理直气壮。   “不是你要不要, 明天得用呢。”邵庭阳催促。   然而顾晏津那耳朵已经被水泥堵住了。   “我要。”他重复,“我另外给你配个相机。”   “……你有还要什么?”邵庭阳好笑,抬起肩膀顶了顶他的脸,故意说,“不是还行?”   顾晏津脸皮厚,选择性当没听见。   “我给你拍。”他补充,“主题已经想好了,不用换衣服,就拍一套居家感的。”   日常的拍摄合作没有被拍摄方自带设备的道理,他们团队能用到的相机,要么是拍摄演员进组后的花絮,要么就是拍各平台的营业照。   但邵庭阳现在还没进组,佳能又正好是知名的拍人很好看的相机。   “你拍?”   他语气带着几分质疑。   “?”顾晏津斜睨着他,“怎么,不行?”   他的身高在南方绝不算矮,一米八几的高个,只是骨架小又清瘦,不显个。邵庭阳比他还要高个十公分,平时走一块的时候不觉得,但这么一抬头,两个人的身高差距就在视野里显出来了。   靠这么近,他脸上非常细微的毛孔和容貌都能看到,眼角有几条很淡的细纹,没有电视剧演员们磨皮打光后那样无瑕。但他骨相太好,五官皮相生得很多情,性格又冷冰冰的,给那张过分精致美丽的脸添加了一丝生人勿近的疏离。   现在这份疏离已经没有了,就只剩下多情。   但邵庭阳不为美色所动。   “不行,我不要。”   他学着刚才顾晏津说“我要”的语气,听着挺气人。   “……”顾晏津忍着没出拳头,“为什么?”   “你没听过术业有专攻吗?”邵庭阳若有其事地说,“专业的事还得交给专业的人办。而且你不是想退圈了吗?作为你的伴侣,我当然要支持你,怎么能因为这一点小事让你辛苦呢?”   “??”顾晏津直接忽略了后面那句,“我导演系毕业,也上过摄影课,怎么就不是专业的了?”   邵庭阳摇摇头,“这不好说。”   “……”   一个“这不好说”,瞬间点燃了战火。   顾晏津亲自给小天打了个电话,告诉他不用来拿相机了,另外明天要是没有重要行程,邵庭阳就在家办公、不去公司打卡了。   小天在那边听得一头雾水,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被安排了去拿相机,正要问电话却已经挂断了。   “……”   顾晏津收起手机,得意地朝对方摇摇。   “怎么样?”   邵庭阳只是笑笑,转身去倒咖啡,但顾晏津的动作更快,像张纸片一样插在他和咖啡机之间。   “怎么样?要不要尝试一下?”   他又问了一遍,颇有些不同意就死缠烂打的架势,邵庭阳也还是一副不是很愿意的模样。   这下没办法了,只能使出杀手锏。   皮蛋吐着舌头趴在地板上,疑惑地看着那两个靠在水吧上纠缠交叠的人影,汪汪了两声,试图吸引主人的注意,然而只等到其中一个压低呵斥的声音:   “安静点。”   没等到熟悉的呼唤声,皮蛋委屈地嗷呜了一声。   两张唇微微分开,顾晏津忍不住低声笑了笑。   “真不害臊。”他调侃。   邵庭阳拇指按着他的唇珠,来回碾动了几下,挑眉,“谁不害臊?”   “……我、我。”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说到最后一个字时,他又耍心眼地改口,“我们俩。”   “……”   在他的糖衣炮弹攻势下,邵庭阳终于“不情不愿”地答应了他拍摄的请求。   时隔数月再举起相机,感觉又和之前的完全不同。   现在的剧组都配备着至少两组的摄影小队,加上流水线制作,很少有导演亲自掌机的镜头和制作了,导演更多的职责是掌控和布置全局。   几个月不碰机器,即便是几十年的老导演也会有手感生疏的那一刻,顾晏津也不例外。   他已经很久没有正儿八经地拍过什么了,有一段时间连手机都不想碰,拍照的频率还是养了猫狗之后才开始想要分享,但也只是用手机记录,手机镜头配置低、更随意,没有什么压力。   这是他这段时间以来,在风景宠物之外第一次想要认认真真拍些什么。   没有搭漂亮的背景板,家里的装修风格已经很好看,随便拎个角落出来都能作为背景;也没有精心指导模特摆什么姿势,邵庭阳身材长相仪态很好,哪怕坐在水吧边垂眸拿装了水的玻璃杯也很出片。   甚至光线都可以不那么讲究,朦胧的室内光反而给镜头添了一层居家感、低像素的滤镜。   邵庭阳不必拘泥于传统拍摄里非要做什么,摄影师给了他最大限度的自由。他可以躺在阳台摇椅上看书、可以打开冰箱去拿冻好的汽水、可以低头查看手机上的消息、可以去厨房切水果,可以抱起蛋黄给它剪指甲,可以做他每天都在做的事。   摄影师也不说话,耳边只有快门声。   无需一切技巧,只需要返璞归真。   顾晏津追着他屁股后像狂热的站姐粉丝一样举着相机狂拍,家里的每个场景都拍了十几张图,拍到邵庭阳喊他吃早饭,这才满意地收工。   拍完,又拿去给邵庭阳看。   一看相机,果然很出片。   浅色调的睡衣和松弛的表情显得整个画面都很柔软自在,动线完整有序,扑面而来的温馨居家气息。   还有几张是邵庭阳抬着猫头擦拭它眼角的泪痕,神情专注认真,这里顾晏津拍了好几张特写,邵庭阳睫毛的弧度和数量好似都清晰可见。   即便不刻意调用导演的拍摄技巧,这些经验也已经融进了他的思维和潜意识。   邵庭阳对此点评:“好看。”   说完,转身去端放在微波炉里热的早点。   顾晏津却还不想吃饭,坐在餐桌前把那几十张图来来回回地翻看,邵庭阳长了一张妈生好脸,五官立体头颅饱满,剃成光头也是能作为画画人标本的形状,不会变异成芒果,非常上镜。   原生脸打了一个好的地基,立体的骨相又省去了装修的成本,别说微调这类的整形了,加上他作息规律饮食健康皮肤很好,医美都做的很少,相机拍照都是基本能原图直出的水平。   他越看越满意,邵庭阳把豆浆和咖啡也端上桌,提醒他吃饭,顾晏津依旧没放下手里的相机。   “这几张都挺好看的。”他把选好的照片调出来给对方看,“调一下比例就可以发微博了。”   邵庭阳扫了一眼,“为什么发微博?”   “??”顾晏津眨了眨眼,“你不是说明天急着拍营业照才买的相机吗?我这儿都拍好了,现成的,等会儿发给小天稍微修一下参数就可以了。”   邵庭阳摇头,把他的相机拿过来放到一边。   “我又不走男友路线,发这种照片怪怪的,还是算了。”他颔首,转移了话题,“吃饭吧。”   “……”   这话听着也有道理,但顾晏津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可是我看那个谁也拍了这种的,前阵子还上了热搜呢,反响也很好啊,他孩子都两岁了。”   “那是剧宣和女主的cp照,不一样的。”   顾晏津还要说什么,邵庭阳把油条掰成两半放到他盘子里,“我的账号发这个不合适,你可以发。”   他的语气慢条斯理,但又像早有预谋,顾晏津很怀疑自己是不是掉进了什么大坑。   顾晏津自己的账号已经很久没登录过了,上一次还是收到邵庭阳粉丝信的时候,他连薛建安发的剧本都没打开看,更不要说混合着谩骂、提问、或者其他导演演员艾特评论的消息箱了。   他摇头,“算了吧。”   娱乐圈老油条们嗅风向的能力是十分惊人的,说不定他前脚刚发,后面又开始揣测他们是不是要开始第三次合作、再过几天各种合作和本子都飞来了。   毕竟这么多年除了冬旅宣传,顾晏津的微博从没发过邵庭阳的单人照,《惊盗》的影宣也没有,外界会这样揣测再正常不过。   但他现在没有那个精力、也不想去面对。   顾晏津闭上嘴吃他的早饭,邵庭阳却又开了口:“为什么算了?”   “只是发个日常照,又没有什么。”他说得很平常,但语气又像在鼓惑,“现在我微博底下天天有人问我们和好了没有……反正我已经表过态了。”   “什么表态?”   “……”   顾晏津一脸莫名,触到他的眼神后恍然大悟,邵庭阳说的是上次视频事件。   “你想现在就官宣吗?”他把油条撕成小块泡到豆浆里,认真考虑了起来,“我也不是不想,只是这么快官宣对你的形象不太好吧?刚离就又官宣复婚,大众可能会觉得我们两个是在炒作,品牌在挑选代言人时可能也会考虑到这一点。”   去年他们的事被爆后,邵庭阳就掉了两三个代言,对方品牌不能接受代言人在公众眼里是同性恋人群,会影响他们品牌的调性。本来这也没什么,本来就是双向选择,但却有部分营销号拿着这件事大肆嘲讽,直到《惊盗》票房打了所有人的脸、邵庭阳的商业价值一路飙升后情况才终于闭嘴。   告也不是不能告,但每天都要去处理大量黑粉的发言其实也是一件很耗心力的事情,现在邵庭阳也在事业的上升期,顾晏津难免会顾虑这些。   现在这个环境,官宣并没有想象的那么重要,做自己的事就好,世人追捧长情和专一,过个十年八年的就算他们不说大众自然而然就会接受了。   唯一可能不被满足的,就是仪式感。   但要是算上拉扯的这一年,他们在一起也有八年了,七年之痒都度过了,还需要这些仪式感吗?   “可是我想。”   邵庭阳握住了他的手腕,打断了他的思绪。   “之前你不是说,不知道之后能做什么吗?”他一字一句地说,“这几天我一直没提,但心里也在想着这件事。我看得出来你不是真的对拍摄厌倦了,你只是处在一个事业转折的迷茫期,但这份迷茫人人都会有。”   “你说不想再碰这些,但是给我拍写真的时候并没有抗拒,对吗?度过这个阶段,或许你会慢慢好起来的。你那么喜欢电影,我不想你就这么放弃。”他目光认真,“在那之前要还是害怕、抗拒,就先从我开始吧,做我的摄影师开始。”   做我的摄影师……   顾晏津指尖颤了颤,想收回手却被邵庭阳按住。   “回答我。”   他注视着顾晏津,语气那么坚决,要一个答案。   “……我不知道。”他张了张唇,颓然道,“你会不会觉得我现在这样很不好?变得很胆小,什么事都害怕去做,只知道躲在家里。”   就连唐遥都迈出了那一步,而他却什么都做不了。   他以前不是这样的。   顾晏津有时候想到现在,会觉得很陌生。   “人人都有胆小的时候,我也会有害怕装病不想上课的时候。只是你以前一直逼着自己去撑、去做,逼到了极限,才会觉得现在的你不好。”邵庭阳说,“可我觉得你现在比以前好,难受了会和我说,会告诉我自己很胆小,而不是装出一副天塌下来你都能自己解决的样子让我担心。”   受伤的动物捕猎的准确度和频率会下降,因为身体需要恢复和疗养,更何况是人呢?   “真的吗?”顾晏津向他确认。   “真的。”   得到对方肯定的答案,顾晏津心里的那股难堪、自责的情绪才消散了些。   他回握住对方的手,邵庭阳的指节干燥温暖,会在他握住时勾住他的指尖,很好摸。   邵庭阳的话勾起了他心底隐秘的渴望,不是对钱权名利,是单纯的对电影的执着和欲望。   娱乐的出现在一开始是因为表达的欲望。   想要表达,但声音无法保存,文字好像不够,画面不连贯,继而到黑白电影、有声、电视的出现。   他最初想要表达的,是什么呢?   “我知道了。”他认真说,“我会去做的。”   他丢失了曾经的锚点,希望这一次可以找回来。 第76章   经历了和懒癌以及完美主义几天的斗智斗勇后, 顾晏津终于在某一天登上了微博。   这段时间他刷社交软件的时间都很少,许久不打开,看到乱七八糟的排版广告、重复的热搜和点不完的小红点,好像也跟着释然了。   这么长时间不看好像也没啥影响。   地球还是一样的转。   唯一不太好的是很久没登录, 微博会员已经过期了, 想到之后要是不干这行, 再给它送钱好像也没啥必要, 他还勤俭持家地只买了一个月的会员。   【顾晏津V:专业。】   简短的文案后面跟了一套标准的九宫格。   配图是上次给邵庭阳拍的那套家居服, 原本以为后期可以丢给工作室, 但既然要用自己的账号发,只能亲力亲为。   好在工作量也不大, 顾晏津打开久违的电脑调了大概一个小时就修好了一套图, 非常敏捷迅速。   发完他截了个图, 邵庭阳今天在外面拍摄广告,看到消息是二十分钟后的事。   【邵庭阳:专业[赞]】   顾晏津回了个龇牙笑。   他最近很喜欢这个表情,以前觉得有点嘲讽, 但皮蛋犯了错就会这样眯着眼龇牙笑,从头到脚透着一股谄媚讨好的味道, 就忍不住开始用了。   时隔几分钟,邵庭阳又发来两条消息。   【邵庭阳:快收工了, 回去给你带车轮饼。】   【邵庭阳:小吃街这边新开了一家店铺】   前两天顾晏津刷视频刷到车轮饼,想到上学时校外经常有人摆摊卖手抓饼和车轮饼,只是好久没看到了, 就和他提了一嘴,邵庭阳当时也没说什么,但之后上班的路上总会注意一下路边的小吃摊。   车轮饼要刚做好的热乎乎的才比较好吃,邵庭阳才忍到现在给他发消息。   顾晏津马上回:【我想吃香蕉和红豆的】   【知道了, 我还在换衣服,已经叫小天去排队了】   【(亲亲)】   顾晏津切回微博,底下的互动零零星星的。   邵庭阳一马当先,转发了个“龇牙笑”,顾晏津给他点了个赞。过了一会儿,圈内关系亲近的导演和投资人们也刷到了,纷纷在评论区留言。   【转行当摄影师去了?】   【拍得好,我们组还缺一个壮丁,考不考虑?】   【别听老丁胡扯,我们组差两个就能开机】   【你们都这么热爱工作的吗……但我是真的想搓麻将了,什么时候组个局?】   【来啊来啊,好久不搓手痒了,@陈志平,微信聊】   《惊盗》票房爆了之后,业内的眼睛都盯着他们几个,邵庭阳和贲慧心还好说,毕竟是演员,总要出来接活的,还能联系得上。但顾晏津是真的隐身了,微信不聊工作、找工作室对接也说老板在休息,微博朋友圈一个动态都不发,给投资人们都给整急了:怎么上赶着送钱都找不到门路呢?   但也没办法,顾晏津这些年挣得不少,早就不缺钱了,他不想开工就没人能按得动他。   眼下突然更新动态,还是和邵庭阳有关的微博,虽然不免有秀恩爱的嫌疑,但是万一是要三搭呢?   眼看着他俩的搭档作品一部接着一部爆了,可惜没能搭上前两班车,新一轮的春风可不得盯紧点吗?   顾晏津回了几条,眼看评论区的画风俨然变成了项目讨论会,顿感头皮发麻。   正好皮蛋咬着球屁颠屁颠地找主人玩,他便如释重负地把手机扔到一边,愉快地撸狗去了。   等到傍晚,顾晏津随手发的这条微博已经登顶微博第五,底下堪称是娱乐圈名人聚会。   梁映和唐遥都来转发了,梁映发了个“……”,唐遥发的是个捂嘴笑的表情。   《惊盗》的女主贲慧心、以及顾晏津在《幕后》的助手薄曼青也都来捧场了,但因为不清楚他俩现在的关系,所以措辞非常保守。   【等到了顾导的最新力作(狗头)】   【顾老师我可以选您的专业课吗[赢牛奶]】   除此之外,还有两条简短的热评,一条是梁映一条是唐遥发的,底下评论画风也截然不同。   梁映:“……”   【笑死我了哈哈哈哈哈】   【这六个点太精辟了】   【梁导:不是,这是我兄弟号吗?】   【像极了我劝我那个恋爱脑的闺蜜(扶额苦笑)】   【梁映be like:你俩又好了?真是活爹】   唐遥则是回了个捂嘴笑的表情。   【知道了,唐导是cp粉哈哈哈】   【唐导快去催催,什么时候能让网友喝上喜酒】   【我看见我闺蜜谈上高富帅也是这个表情】   【唐导:你俩快和好,别折腾我们了】   【我插一下话题,唐导《春风杏》什么时候能播呀,被路透日进坑了,等得好着急】   梁映和唐遥这些人,对娴熟吃瓜的网友们也是老熟人了。在之前的监控事件里,顾晏津的关系和生平就已经被扒过一遍了,那时候他主页还没有限制可见,翻一翻就能看到给好友们宣剧的微博,拉到底还能看到二十三岁他独立执导的电影播出后,深夜发的一篇小作文,大意是拍摄期间遇到了很多困难,没有朋友和老师的支持他不可能走到现在,那时候他微博还没几个粉丝,评论的基本上都是熟人,几个好友抱着哭得稀里哗啦。   虽然现在顾晏津已经全部隐藏掉了,只开放了半年,但这些早就被截图在各大论坛发烂了,拿出来一看右下角都是好几层包浆的水印。   陈世杰早就拍完收工回来了,这一次休息的时间还挺久,终于能勉强跟上网速了。   【我刚看到微博热搜,你俩又复合了?】   发完,他在几人小群艾特了顾晏津。   这俩人离婚的消息他还是回家后听不熟的远房表妹问起才知道的,一到这种全娱乐圈吃瓜的时候,平时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都出来了。   没人理他,过了几分钟,唐遥随便发了个表情包。   梁映回了句:【玩去吧】   陈世杰:“???”   【不是你们都什么态度,孤立我?】   这句发完,群里总算热闹了起来。   宋知名:【不是我说你,老陈,每次你在群里发点什么,我都怀疑我是不是加成考古群了】   梁映:【咱们真的是同一届的吗?@陈世杰】   顾晏津也跳了出来:【你打听我的八卦,还说我孤立你?再说你用得着别人孤立吗?】   唐遥不语,只一味地发小人喝茶的表情包。   陈世杰:“……”   【不是!怎么回事!】他要抓狂了,【我只是去年进山多了点,怎么感觉和你们不在一个世纪了?你们能不能怎么讲点我能听懂的话??】   说完,往群里发了个666的红包。   秒空。   【靠!666我只抢到6.6这合理吗?】   【谢谢老板,刚好点个外卖】   【谁抢了最大的?快每个人请杯奶茶】   【……等下这个人情不应该算在我身上吗?】   手气王梁映马上跳出了消息:【好说好说】   【这话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总之就是他俩去年分了,分完又藕断丝连,终于在去年年底连上了,现在已恩爱好几个月,勿cue】   用词造句简单粗暴,陈世杰这种稀世老僵尸也能听懂。   【感情你俩这闹了一圈,又回到起点了啊?】   这离了又合、好了又分的折腾个啥劲啊?   顾晏津不理他:【报告,我想和组织打个申请】   【有屁快放。】   【我想把家属拉进群,可以不?】   看他用词那么认真,还以为是啥大事呢,群里的人都松了口气。   【可以啊。】唐遥也忍不住说他,【你早该把他拉进来了,一块儿聊天嘛,省得转发聊天记录了】   【早了不行。】梁映吐槽他,【早了得在群里分分合合八百回合,到时候咱全成小丑了。】   顾晏津:“……”   这群损友。   他点开红包发了个三个1200,把剩下两个还在上班的也炸出来了,群内顿时喜气洋洋,充满庆贺之语。   【佳偶天成,天作之合!!】   【快点把我们哥拉进群,小的们好好招待一番】   【以后这种好事请多叫我,我这段时间没戏,电话24小时来电随时倾听您的恋爱烦恼】   【谢谢老板,既然和好了什么时候再请我们吃顿饭?我要求不高,新荣记就可以(馋)】   【……滚啊】   顾晏津不知道怎么设置进群后不看过往消息,只能多刷了几个表情包试图掩盖过去,倒也不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纯粹是好友之间聊天一点顾忌都没有,完全放飞自我,他在邵庭阳面前的形象还是很正经的,再亲密也不是很想曝光自己的底裤。   半分钟,一条隐性的群通知就弹了出来。   “猫狗双全”邀请“(太阳emoji)”加入了群聊。   【欢迎欢迎(鼓掌)】   底下一片刷表情包的。   【谢谢大家】   邵庭阳也很上道,给每个人都发了888的红包,又说好久没和大家聚聚了,要是有空的话下半个月他去订餐厅,大家一起吃吃饭打打牌,这副周到的样子顾晏津都怀疑他是不是偷看了自己的聊天记录。   当然这纯纯是污蔑,邵庭阳只是想顾晏津的朋友们对他俩的感情也是挺费心的,而且现在大家关系要拉进一步,请吃饭是再简单不过的事了。   事实证明拿人手短吃人嘴软,邵庭阳这么一套连招下来,陈世杰也没有再问你俩怎么复合这种不懂眼色的话了,碰巧下半个月大家都有时间,便商量好了一起吃顿饭。主要是许久没见面,都挺想念的,是不是新荣记不要紧,哪怕是路边苍蝇馆子也能吃得开心,当然邵庭阳也不至于这么干。   餐厅包厢和日期有邵庭阳去订,顾晏津不用费心,正好闲得无聊,就点开了薛建安发来的邮件。   电影剧本一般都很短,两个多小时也就几万字的容量,拍出来的量出于各种各样的原因可能还要再进行修改,现在交到手上的剧本只能当个草稿来看。   但就算是草稿,也有草稿的标准。   顾晏津很久没这么大量地阅读文本了,电脑阅读时会那么仔细投入,就干脆打印成一本薄薄的册子,一边看一边用笔做标记。   薛建安之前的构思更偏意识流,主角小风是一个多重人格障碍患者,他的主人格在多年前遭受到创伤后就进入休眠了,这些年一直是副人格在代为处理,但副人格行为处事非常偏激,主人格发现后试图重新掌握主导权修正他的错误,但副人格出于保护想法不想让他承受,主副人格吵架时身体被迫激发出了第三个人格,副人格发现后便利用频繁切换会导致失忆这点、频繁抢夺第三人格的控制权,造成主人格的失忆。   顾晏津监督修改的最后一个版本已经好很多了,之前还有比这个更激进的版本,什么副人格试图抹杀主人格、这种狗血无脑剧情都写得出来,薛建安的长短板都很明显,他擅长刻画细腻的情感,有时候能给人一种吃了菌子的中毒感,很光怪陆离;缺点是他常常为了想写的东西而在前面铺垫一些狗屎剧情,这是作为导演的顾晏津无法忍受的。   毕竟他不是在拍情景喜剧,可以频繁吞设定。   追求合理就会丧失特色,追求特色就腾不出脑子去打磨剧情,顾晏津给他开了大大小小十几场电话会议,就这个问题两个人都被折磨得苦不堪言。   顾晏津太清楚薛建安什么尿性了,对于他发来的新版本也没有报什么期待,看稿之前还给自己泡了一杯花茶。然而看了二十分钟,他就从躺改成了坐。   ……   邵庭阳带着车轮饼和奶茶回家时,看到他坐在沙发上发呆,手边放着一叠页角已经被卷皱的纸张。   “?” 第77章   看完剧本后的好几天, 顾晏津几天都没睡好觉,做梦都在考虑要不要。   凭心而论,交来的新的剧本主线确实更吸引人,整个剧情偏向悬疑风格, 伏笔埋线也都无可指摘, 虽然还有些瑕疵, 但起码有修改的余地。   收了很容易, 但问题在于拍不拍?   不拍, 就在工作室里放着积灰, 过段时间再转给其他导演?可这不是兜着圈子的浪费时间吗?更何况薛建安几次三番地游说他,不过是想自己辛苦写的剧本可以投个好胎, 否则在他一开始拒绝的时候对方就可以拿着违约金找下家了。   现在原创剧本不多, 好得更加少, 前几年的风向一直是买版权进行改编,一来有原ip的人气加持,二来现成的本子改起来也总比未知的剧情要轻松方便。现在大环境不好, 编剧们也怕收不到尾款,往往只会写前几集, 等到签完合同才往下写,演员们接洽时看到的也就是这前几集的剧本内容, 在ip影视化盛行、流水线制作的市场里自然风险更大。   这两年由于整个市场的回落,原创剧本渐渐地又浮出了水面,但市场上好的原创不多, 能拍好的也不多。薛建安的剧本就是风格太突出、太局限,毕竟既然烂剧也有的赚,又何必冒风险呢?商人不懂艺术,但编剧也要低头吃饭。   顾晏津对剧本的要求一向高, 要不然薛建安也不会辛苦磨了大半年之久。新剧本是符合他的审美喜好,但未必其他导演也和他一样敢冒险。   但问题是,现在的顾晏津也不能承诺什么。这种感觉好像一瞬间被架在了高处,怎么做都为难。   顾晏津自己做不了决定,干脆拉工作室团队开了个组会一起讨论,他虽然没有透露退圈的想法,但这些老员工都和他相处很久了,一向的工作狂这次歇了大半年都没吵着开工,大家都嗅出了点味道。   开了两个小时的视频会议,组员们明里暗里都在劝说,前有《冬旅》后有《惊盗奇情》,票房就是最好的评价,他们没必要再证明自己,如果有隐退想法的话,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   当然从商人的角度来说,现在业内目光都盯着他们的下一步规划、就等着分一杯羹,只要别拍太出格的、十年八年都过不了审的题材和剧情,那基本上都是稳赚不赔的,收割完最后一批韭菜就收手。   这种事也不是没有过,只是他们老板也做不出来。   视频会议结束后,顾晏津沉默半晌,还是点开了手机,挨个儿给通讯录打电话。   “王总,是我,顾晏津。对,我最近看到一个好本子,题材比较小众,不过剧情这些我都看过了,很不错,你那边有没有意向?”   “啊?我不接,对,我这段时间忙,顾不上。是我一个朋友的本子……这样啊。好,没事。”   等对方按了挂断,顾晏津才去拨打下一个号码。   “喂?金总。是是是,好久没见了。”寒暄两句后,顾晏津切入正题,“是这样,我这边有一个本子,我审过了觉得还不错——我什么时候开工?这我也不太清楚,现在还没影呢。真的。好,您放心,有机会的话一定多合作。”   挂断。   “老林,是我。你最近闲着不?我这边收了个不错的本子,你帮忙看看有没有兴趣?啊?你什么时候开的机,上个月?那你今年还有档期吗?对啊,就差你了,真的。我能骗你吗?什么、下半年也接满了?哦……没事,你先忙,我这边也不急。”   挂断。   “老宋,对,是我。不不不,我现在真没空接新的项目……我骗你干啥?现在天天在家伺候猫狗的,真没那闲心。好了好了不说这些,有空再聊。”   挂断。   顾晏津一连打了好几个电话,有制片有平台也有导演,都是合作过甚至是合作好几次的老熟人了,人品能力都是信得过的。然而电话刚一接通,聊不过两句话题就扯到了他身上,含蓄点的还会拐弯抹角一下,询问他最近忙不忙;有些性格直接的干脆直白地问他最近有没有什么看中的项目,有好大家分嘛,顾晏津知道说什么他们也不信,只能挨个儿糊弄过去,毕竟最近确实没接活,这是事实。   当然,他越是这么说,别人越是觉得这是托辞,搞不好早就已经开始推进新项目,只是保密不宣罢了。不过一向只看到演员为防被抢资源、进组前严格做好保密工作的,导演保密是个什么说法?   莫不是……   大ip,现在还在洽谈阶段??   这一通电话打完,老板们瞬间产生了危机感,左思右想后马上打电话催促下属去打听,哪怕是趴顾导床底下、也得挖出点料来。   ……   顾晏津闭目躺在沙发上休息,在打了一个下午的电话后,他整个人已经又累又烦到不行。   拍摄吃什么苦他从来没有怨言,但每每把自己装得很体面、很周到地去应付这些人情往来,总要消耗他更多能量,关键是还经常事倍功半。   邵庭阳去公司了,不在家,现在还是他的工作时间,甚至不能打电话或者在微信上发个牢骚。   他揉了揉太阳穴,忽然觉得腰上有些咯人,抽出来一看才发现是纸质版的剧本。   之前那份已经被他写满了标注,重新翻阅时有些地方看不清楚,就另外装订了一本来阅读。不过两天时间,现在这本页角也出现了明显的卷边痕迹,刚才他也没注意,压在身下压出了更多的折痕。   顾晏津举起剧本、凝重地对着天花板看了半晌,心里那个破罐子破摔的念头越发强烈。   要不然就这样算了。   顾晏津想。   找人牵线搭桥这功夫,他早就把项目组搭起来了,就算再怎么费心,开放性题目别人写出来的总不完全是自己想要的答案。现在有《惊盗》票房的余温,现在是最容易的时刻。   再说,他怎么就不能拍了?   他又不是七老八十、耳聋目哑了,就算《惊盗》是吃的五年前的老本,那也是他自己的老本,有什么可置喙的?别人想吃还吃不来呢。   再说,谁说导演就必须部部精品,没看见库布里克也有《巴里林登》这样奖项与票房截然相反的作品,《闪灵》上映时也是如此,记得当时票房一骑绝尘,而多家媒体痛批这是烂片,口碑差到《闪灵》成为导演职业生涯中第一部没有得到奥斯卡提名的影片,甚至还被金酸梅提名最烂导演。   可那又如何呢?   结局是不管是《巴里林登》还是《闪灵》,这么多年过去,都成了研读库布里克作品时绕不开的口碑佳作,名声这种东西,死后方能盖棺定论。   至于票房,就更不必讨论了,赚钱的不能站着把钱挣了,同理,想要理想和追求就不能掉进钱眼里,那样的结果就是哪样都捞不着。两个都要,还要部部都稳定,真那么是稳赚不赔,那不是比股市还猛?炒股还有一夜天堂一夜地狱的时刻呢。   现在这个文娱环境,还要导演来扛起整部剧制作的质量和水平,能做到的就真天降紫微星了,还得是有背景有话语权的紫微星。   顾晏津自问做不到。   算了,还是自己收着吧。   拍着哄自己玩玩也行,等老年了回看自己当年的作品,也是一种经历呢?   等到老年时,和邵庭阳在家里一起观看曾经拍过的电影,一边吃点心一边看看自己年轻时候的思想,闲得无聊了就去综艺指导指导新人,顺便赚点零花,这样的生活好像也挺好。   看新旧世纪交替时大放光彩的那些香港导演,虽然受到时代和媒体的冲击,没有往日的辉煌和落魄了,但过去的成绩不会被抹去,而未来也还在。   记得刚上大学时,每天都有做不完的作业、拍不完的片,从来没想过自己将来能成为手握数百亿票房、能斩获银熊奖的大导演。名垂影史,多美好的愿望,可又有多少人能实现?就算能实现,也不一定是在他生前的时候了。   没见那前250的最伟大导演里也就十来个中国人,上头那些五六十岁的老头前辈们都能自洽,他年纪轻轻的,非要框死自己做什么?   想拍就拍,不想拍就找个地方去玩,玩够了再上班。横竖只要娱乐不死,总有他发光发热的余地。   有些事就是两样都要的时候看不清楚,一旦放低要求和底线,就能想明白自己要的究竟是什么。   文字、戏剧、电影、电视,种类看着多种多样各不相同,但说到底都只是表达的工具罢了。   以我口,说我心。   顾晏津定下决定,心里松快了许多。   一看时间已经是下午四点,他也不再耽搁,最后一个电话直接打给了薛建安,表达了自己的想法。   对方一听,大松一口气。   “你这电话打得太及时了。”薛建安一拍大腿,“刚才有个平台还联系我,说等会儿给我发合同,我这差一脚就签了。”   “???”   顾晏津深吸一口气,青筋暴起,“你不是说知道我是什么人,有什么追求,这个本子只为我而留??”   然后转头去联系其他平台??   “哎呀,我这不是也要吃饭嘛。”薛建安不好意思地笑笑,“再说你把话说得那么满,我也怕你真的不肯要嘛……当然,顾导我肯定是最信任你的,你要是肯要,别的人我哪儿还能放在眼里啊。”   “……”   顾晏津呵呵了两声。   薛建安这个骗子,他是不会再相信了。   说归说闹归闹,正事还是要办的,今天时间有点晚了,顾晏津就约了明天的时间在工作室详细聊一聊,挂断之前他想到自己这个岌岌可危的电话,警惕地提醒:“你可别再联系这个联系那个了,明天你要让我跑空,我可是要上门找你算账的。”   薛建安连连点头。   “你放心吧!”他满口答应,“有你这句话,我哪还能被外面那些小妖精勾引去,我对顾导您可是一心一意的!”   “……”   快别说这话了,怪恶心的。   挂了电话,顾晏津才发现微信上有两条新消息,是邵庭阳发的。   【我收工了,准备回家!有啥想吃的吗?】   【到楼下了】   第一条是四十分钟前,第二条是两分钟前。   顾晏津还没来得及回,就听见大门咔哒响了一声,智能门锁发出“欢迎主人回家”的提示语。   邵庭阳还在玄关处换拖鞋,就听到哒哒哒的脚步声,再一抬头,顾晏津已经背手走到他身后了。   “吓我一跳。”他把皮鞋收进底下的收纳里,起身笑着说,“还以为你出去遛狗了,怎么不回我消息?”   “刚才打电话来着,没接到。”顾晏津说。   “什么电话,打四十多分钟都不回?”   “嗐,别提了。”   两人搂抱在一起一边说话一边朝客厅走去。   顾晏津把想法和他说了个大概,提的时候有些忐忑,不过邵庭阳听完并没出现他想象中的反应。   “这个本子确实不错,剧情比较凝练,节奏快反转也多,适合放在电影里。”他认真道,“你要是想做就去做。”   回国之后,顾晏津有听从心理医生的建议,虽然剧本和拍摄要做到保密,但邵庭阳并不是利益相关人,说白了就算告知也与他无利无害,再说就算有又如何呢?别人有这样的关系都巴不得呢。   影视拍摄本来异地时间就长,对感情发展并不友好,如果伴侣之间还互相瞒着藏着,难免会有参与不进去的生疏感。   顾晏津觉得也有道理,之后再处理工作时就不再避着邵庭阳。毕竟是要扶持走下去的伴侣,很多事情两个人一起商量处理,反而比一个人做决断更清醒有力些。   故而这些天顾晏津一直在看薛建安的剧本,邵庭阳也看了一点,确实是圈内不可多得的好本子。   他这么爽快同意,反而让顾晏津惊讶。   “我现在有一些想法,但真要落实的话还是得尽快开机才行。而且我听王总说下半年政策可能又要变,现在大盘总体还是萎靡,有些项目能早拍完就早拍完,现在横店的几个摄影棚抢手得不行……”   他絮絮叨叨说了一些,又顿了顿,抬头看邵庭阳。   “你不反对吗?”   他语气里有轻微的不解。   “我当然不反对啊。”邵庭阳察觉出他的试探,立马为自己正名,“我是眼界这么低的人吗?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什么目的,我都不希望你就这样放弃坚持了这么多年的事业,更何况这是你一直想要做、也喜欢做的事。但你得答应我,不能再像以前一样一年到头蒙着头干,也不管自己和我的死活。”   要按他之前那个活法,一年进组六个月,剩下半年时间邵庭阳自己也要忙活两个月,长时间异地,那他们还得再闹一回。   顾晏津点点头,心里有些感动,但也说不出别的话。   “知道了。” 第78章   既然下定决心要开工, 就不能像之前那样拖拖拉拉耽搁下去了,顾晏津这边消息都还没放出去,熟料他刚开始联系人,平台和制片人们马上跟菜市场肉摊边的苍蝇一样涌了上来, 他自己都纳闷。   “前几天你给我打电话, 我就觉得不对劲。真有那么好的本子你能舍得不拍?要么没你吹得那么神, 要么逼你一把, 我直接捡现成的。”制片人在电话里哈哈笑, “你看, 这不就被我等到了?”   顾晏津:“……”   “这么喜欢等?”他点点头,“后面排队去吧, 现在可有的等了。”   说完就挂了电话。   制片人:“……”   喂, 要不要这么记仇啊。   玩笑归玩笑, 为了筹备新电影顾晏津这段时间早出晚归,会议也是见天的开。连轴转了大半个月,眼看人都清瘦了些, 好在前几个月一直休养,身体底子打好了, 才能撑得住现在的劳碌奔波。   《惊盗》刚下映半个多月,不管是票房还是周边联名成绩都很喜人, 到现在新剧播出时还要想方设法地蹭一蹭《惊盗》的热度,顾晏津要开工,都不用他自己张嘴说, 消息马上就传了出去,从广电到资方动作都格外迅速,就怕热饭硬生生拖成了冷粥。   很快,外界也听到了风声, 各大瓜主在各大平台传得沸沸扬扬。   【酷萌乐:新项目《解锁/face id》筹备中(吃瓜.ing)】   【影维:刚开完会出来,看配置预计《解锁》开年最牛饼,很多有点姓名的团队全去接洽了,看下半年瓜落谁家吧】   【吃瓜陈哥:大家听说了新光最近新项目的事吗?由顾晏津导演,陈萌制片,投资1.5亿大制作,预计下个月开始公开选角】   由于消息太多,且一手转二手三手又再转一手,已经分不清是真是假。还有许多营销号趁机发投票吃流量,什么“顾导新电影悬疑题材,95花生中谁能担起票房重任”、“顾晏津电影男主拟定邵庭阳、即将开启情侣三搭”等等,引得粉丝路人吃瓜大战不休。   【大哥,搬运也搬点贴切的吧,顾晏津选角从来不看番位好不好?】   【别让我发现有些人浑水摸鱼实际上只为捧心肝】   【顾晏津前段时间采访不是说了吗,他俩一块儿工作容易有摩擦,会尽量避免,怎么可能还三搭……懒得喷】   【邵庭阳下半年还要进组《明朝》,这可是S+的大男主权谋正剧,今年数一数二的组了,导演还是陈海洋,网传拍摄就要拍四五个月,哪有空进电影组?这两个导演可都不是能容忍轧戏的脾气】   【顾晏津竟然还敢拍悬疑……《海潮》都扑成啥样了?】   【《海潮》还行吧,虽然说是奔着冲奖去的,但因为是小成本制作,这个票房还是回本了的,只是赚多赚少的问题】   【顾晏津其实还挺爱用新人的,我看他的电影选角要么是有灵气、能调教的,要么就是有真材实料的老演员,根本不care咖位。所以二三线也不用太担心,可以去试试客串,《惊盗》不就是全员上桌了吗?好几个配角演员都是跟着喝到了热汤,代言都更新了】   【我也觉得,其实顾晏津的戏其实当配角是最赚的,他太文艺了,往往电影是叫好不叫座,要是像《海潮》那样扑街了,也没捞到什么提名,对于非流量的主演来说还是挺亏的】   【只有我很希望看他们三搭吗呜呜呜,今年他俩的活动都好少,新电影开机的话,燕就更加不可能参加《幕后》第二季了】   【肯定啊,本来就是为了还人情。现在热度起来了,还参加第二季干嘛?】   【许愿一个客串吧,cp粉入坑快寡死我了】   【寡死+1,两人在家都不咋秀恩爱,等开机了到时候老婆天天在外干活根本抓不到人,某羊不得哭死】   【啊??他俩不是离婚了吗?怎么你们搞得还在谈一样?】   【就是还在谈啊,没看上次他微博还发了邵庭阳的写真吗?一看就是小情侣在家拍着玩的,分了还住一个家干嘛?评论区圈内好友全在调侃,还不够实锤?】   【分不了一点,前段时间燕子没开工,你看羊圈发的行程表,说出去估计都没人信,工作都不接了天天在家陪老婆。再看这个月的,顾晏津新项目一启动,根本没空搭理他,邵庭阳这才有空去接活】   【看了《惊盗》花絮的就懂了,这只羊纯纯24k恋爱脑,入圈拍戏只是为了追随老婆的身影罢了】   ……   网上或调侃或八卦、或鄙夷或辱骂,众说纷纭,然而处于事件中心的邵庭阳这几天日子是真的有些难熬。   组建完制片团队、立项审核备案后,顾晏津还要搞分镜、勘场地、做预算,桩桩件件都不是轻松的事。都市场景的整体预算虽然可以控制小成本,但有一样费用是顾晏津做导演时绝对不想省的——   就是勘察场地的费用。   没有玄幻吸睛的特效,也没有华丽精美的服装,要场景还是简简单单的棚拍那还不如直接胎死腹中,生的投进去几千万看不到一点水花。   为确保电影的质量和画面的美感,顾晏津的现代电影一直是他或者团队去勘察的场地,这次也不例外。早在过审立项后,顾晏津就一直与几处勘察城市的文旅局保持着良好的接触,为了完成kpi,相关单位也是积极配合考察和宣传,过程中顾晏津自然少不了要到处跑。   他在外地出差,邵庭阳每天回家就只能面对空荡荡的屋子,还有打不起精神的皮蛋和蛋黄。   前几天皮蛋打开冰箱把他留的半个香瓜给偷吃了,结果肚子着凉拉稀了好几天,蛋黄嫌臭就一直扒拉想埋屎,结果搞得自己身上也弄得脏兮兮,还到处乱跑乱跳。那天邵庭阳一打开家门,看见满屋子的狼藉时非常绝望,想晕倒,但又恨自己太健康根本晕不掉。   唯一的好消息是顾晏津不在家里,不会看到这一幕崩溃得一边收拾一边骂他说了不让养猫养狗非要养……   两个人又回到了异地恋打视频的时候,但因为很忙,就算打视频也说不了什么话,经常是桌上的支架上放着插着电视频连线的平板,顾晏津调小了声音,一边打电话一边在酒店客房里走来走去。   邵庭阳也忙,得准备下个月进组拍戏的事宜,过两天得先去做武训,现在也腾不开空,白天上礼仪课和演技班,晚上视频的时候也在看权谋剧相关的影视资料,主打一个相互监督相互陪伴的作用。   有时候场景顾晏津拿不定主意,团队也只能给点意见的时候,就去呼邵庭阳,把照片放在一块儿让他挑哪个更优秀。有时候邵庭阳说的他会采纳,有时候选了和他相反的意见,顾晏津就当没听见。   等场景勘完回A市,紧接着又要开始进行演员的选拔,在第一轮前已经筛过一轮内推,有适合的就安排到一轮或者二轮试镜。没办法,影视圈就是个讲人情的地方,今天你搭把手,明天他搭把手,虽然也有针锋相对,但仅靠自己是绝对完成不了一部优秀的作品的。   但至关重要的男主角却一直都没有定下来。   为这个事,制片给他打了不知道多少个电话,想要做他的思想工作。   邵庭阳现在在电视圈已经是收视保障,手里握着好几部不同平台的爆剧,电影圈也有足够的票房实绩,再加上他们两个合作的成绩是一部比一部爆,资方自然希望他们能够强强再联合、实现三连爆。   其实也不止是制作方,就连普通观众对于他们三搭的呼声也很高。   但不管如何劝说,顾晏津都没有松口。   《解锁》整个电影的情节都是围绕着男主展开的,男主不仅是剧情推进的线索,更是承担起整部戏戏眼的重任,选角自然也是重中之重,他作为导演要考虑的自然更多。   《解锁》的主角小风是个刚满十九岁的青年,主人格因幼时目睹了一场残忍的凶杀案而患上了严重的精神疾病,为了逃避现实他分裂出了第二个人格,主人格从此沉睡多年。等到小风长大成人,他的身体里已经住下了四个副人格,分别是寡言少语、行事狠辣的老二,成熟稳重、擅长交际的三姐,内敛沉默、担当主人格父母家长一职的老四,还有年纪不过六岁,但胆大有主意的五妹。   他们虽然是不同人格,但都有一个共同的目标,就是守护着陷入沉睡的主人格。然而随着年纪增长,老二行事愈发冷酷,占据身体的时间也越来越长,好像在密谋着什么。其他副人格试过与他沟通,但老二始终封闭内心,执拗着做着自己的事,而且由于他的层级权限较高,也不接受疏导,导致其他副人格无法管住他的言行。   就在此时,警察因为一起悬案顺藤摸瓜,查到了十五年前另一起凶杀案,小风作为那起凶杀案的唯一幸存者受到了警方的高度关注,时隔十五年的两起命案牵连在一起,真相埋在水下扑朔迷离。   看剧情大纲就可以得知,剧情容量很大、信息点很多,甚至说改编成电视剧都不为过,电影剧本已经是尽量删减浓缩过的了,集合了整部剧本的精华。   男主角的跨度非常大,几个人格的心理年纪各不相同,最小的五妹妹只有六岁,最大的老四已经是四十多岁的中年人,不仅如此,性格反差也非常强烈,属于是年轻演员符合角色形象,但没有对应的演技;成熟演员有驾驭一人分饰几角的能力,但形象上又不合适。好几个三十岁、甚至三十五岁往上的中生看过剧本后都退出了主演的竞选,剧本是好剧本,人物也很丰满,但确实不是谁都能演出十几岁的少年的,形态和外貌或许可以可以改变,但眼神很难,到时候放到大荧幕上看,观众只会骂出戏,什么年龄的人就该演什么年龄的角色。   这也是顾晏津一口否决的原因。   邵庭阳不是没演过十八九岁的少年,但就是因为太贴切已经成了某个经典,再复刻始终无法超越,只会被认为是东施效颦。   哪怕被效仿的是他自己。   不过顾晏津拒绝的态度虽然很强硬,但也不是要完全把人拒之门外,邵庭阳看过人物小传后也觉得自己不太行,不过他对剧本里一个处于灰色地带游走、是邪非邪的配角还挺感兴趣的,戏份也不重,也就几场戏,大概十几分钟的出镜,腾出一两天的假期应该可以搞定。   陈海洋当年还是顾晏津影视技术实践课的老师,师生关系很好,当年顾晏津没有选择在他手里保研、而是不远千里去A市打拼,陈海洋还生了好几年的气,直到顾晏津混出了个人样才终于给了好脸色。前段时间顾晏津养病,老师还专门打了电话来慰问,有这层关系在,请两三天假过去串个组应该不成问题。   虽然只是个客串类的角色,并没有完全达到制片心里的预期,但好歹也能把三搭这个名头打出去吸引招商,也算是给了各位投资人们一个交代,但最关键的男主角还是没有能定下来。 第79章   等到二轮试镜后, 圈内合适的不合适的男演员已经都拉了个遍,却还是没能找到合导演、制片心意的那个“小风”。   眼看配角一个一个都定下了,唯独主角还没有着落,不止是选角导演要承担压力, 制片人陈萌这边也是电话接个不停歇。   这是她和顾晏津的第一次合作, 虽然心里早有预期有他在拍摄估计不会太“顺利”, 但是也没想到不顺利到到现在选角工作都没能完成。   她交不了差, 顾晏津那里也不算好过。   因为实在找不到合心意的, 前两天他还在和总编剧商量, 主角改个性别、女演员里或许会容易找很多,但考虑到这样一来, 后期变动太大、很多矛盾和剧情都串不起来了, 只能遗憾作罢。   就在卡进度卡得焦头烂额的这一关头, 顾晏津忽然接到了一个许久未曾联系的熟人来电。   他有些意外,还看了眼屏幕上的号码,才道:“蒋明?”   “是我, 顾老师。”耳边传来熟悉的年轻人的声音,还是那股大大咧咧、朝气蓬勃的声音, “好久不见了,您最近怎么样?身体还好吗?我之前联系了您几次都没打通, 还挺担心的。后来看您有出席电影宣传就放心了,对了,还没祝您《惊盗》大卖!”   他这么说, 顾晏津才想起确实很久没联系了。   邵庭阳之前也和他提过,说蒋明发了微信问好,估计是外面传言太多有些担心,这孩子之前在闹得最厉害的时候还发博挺过顾晏津, 不过很快就被人喷成了筛子,说他是综艺里抱大腿抱个没完了现在又想攀关系走后门、毕竟两人咖位不太对等,难免有这样的恶评。   此事过后他也很少发微博了,只隔三差五地发微信慰问。但那会儿顾晏津正在瑞士疗养、整个人自闭得很,别说一个小演员了,连邵庭阳都不咋搭理,邵庭阳代他回了几句,蒋明大概是也觉得打扰,之后除了逢年过节的发消息,就再也没发过什么了。   现在突然电话联系,顾晏津还挺惊讶的。   “我挺好的,主要还是前两年太忙了,身体素质跟不上,就休养了一段时间。”顾晏津也问,“你呢?你的腿恢复得怎么样?没有留下什么问题吧?”   “我的腿早恢复好了,就是下雨刮风的时候还有点小毛病,但不严重,热敷一下就没什么事了。”   两人聊着聊着,就说起蒋明之后的遭遇。   顾晏津这才知道,那件事后邵庭阳默默用自己的法务团队帮助蒋明上诉,对方知道有人在帮也不想硬刚,所以两方最后还是选择了调解,用五百万违约金买了蒋明的自由。   这五百万一部分是剧组给的赔偿金,另一部分是从邵庭阳自己的账户里拨的,虽然邵庭阳根本没想收回,但蒋明一直努力想要还上这笔钱,只不过他本来就是个新人、没什么关注度,又和公司解约,个体户根本打拼不起来,连生活都很是问题。再加上腿伤需要休养,蒋明考虑过后,还是迫于生存压力回到老家,有爸妈照看,再加上人也年轻,他的伤很快就好了起来。   恢复之后,蒋明尝试过转去做其他的工作,他如之前说的真的去学校门口摆摊卖火腿肠,因为长得帅生意还挺好,挣了一笔小钱。哥哥和父母商量过后,同他说家里愿意拿一笔钱出来帮他买个小铺子,现在互联网很多运营的,要是能把号做起来起码吃饭就不用愁了。   蒋明没同意,但也没拒绝,就这样摆了两个月的摊,直到学校发出新的公告,不允许在周边摆摊,看见一次就和城管举报一次才作罢。   家里人说既然不做生意,那就去读书吧,考个研出来也好谋生路。蒋明便去咨询了一下,尝试了半个月,发现不是学习的那块料。   “之后,我又找了几份工作,有文员、有洗车工,白天做奶茶晚上跑外卖,但是上了几个月的班,最后还是觉得演戏好。”   蒋明顿了顿,似乎是担心顾晏津觉得他别有用心,局促地解释。   “顾老师,我不是为了挣那点钱,其实我在横店跑了一段时间的龙套了,挣的钱不多,也就刚好够我自己吃喝,但是我觉得很快乐,这种快乐我相信您一定也懂。”   他继续说:“我重新开始做演员后,和一家还算靠谱的经纪公司签了约,他知道我上过《幕后》,也知道您的项目开机,游说了我很多次让我去试试看,我知道我的水平肯定够不上您这样的大制作,但我思考过后还是想试一次,不管是什么样的角色,哪怕是演尸体、或者是路边的小摊贩,我都想来争取一下。”   顾晏津没有说话,听筒里安安静静,只有他一个人的声音。   蒋明看了眼屏幕,确认对方没有挂断后咽了咽口水。   “我今天打这个电话真的是冒昧了,但也不是说我想借您的关系要一个角色。”他的嗓子很紧,说话也逐渐磕磕绊绊,“只是如果可以的话,希望您能给我一个试镜的机会……”   顾晏津沉默半晌,再开口,问的却是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你现在签的哪家经纪公司?”   蒋明愣了愣,才道:“我签的是青云。”   青云……   这个名字顾晏津听说过,青云在业内不算老牌,也没什么资本,现在主营的还是短剧任务,公司里的当红的小花小生在整个圈里也只能排上三四线,记得主捧的那位小生是凭借前年一部热播剧的男二打了个漂亮的翻身仗,才慢慢开始能接触一些小成本制作的主角剧了。电视圈难混,待爆的更是一大堆,他们手里漏下的才能轮到这批人,听说这人还在小流量花的剧里当二番呢。   蒋明解释道:“其实邵哥之前有说过,如果我愿意的话,可以签到鸿兴旗下,但是我的实力和鸿兴不太匹配,也不想邵哥因为我的关系被泼什么脏水,所以才……”   去年邵庭阳还只是鸿兴的签约艺人,不过今年就已经拿了分红、开始做合伙人了,他承诺鸿兴能签、就一定能签,但确实,德不配位必有灾殃,娱乐圈是个擅长泼黑水、抹脏人的地方,指不定哪天真相就被扭曲成了另一副模样。   他这么做,其实是对的。   “既然想回来拍戏,那前几次试镜怎么不抓住机会?”顾晏津没有太顾念旧情,“最后一期试镜上个星期就已经结束了,你现在和我说这些,也是亡羊补牢为时已晚。”   蒋明已经猜到他会说这些,只是回答中不免带着苦涩。   “我、我有尝试过海选,但第一轮就被刷下来了。”他道,“也给负责人打过电话,询问过有没有其他角色可以试镜,但他们只说我不符合条件,或者让我等结果,但之后就……再也没消息了。”   像《解锁》这样的项目,哪怕是一个配角都有的是人争抢,多得是演员不要片酬抢破头也要友情客串的。所谓的不符合条件,不过是瞧不上他这样没有背景没有资源也没有人气的三无演员罢了。   其实在今天之前蒋明已经认清了现实,以他现在的人气和身份,确实没那个资格把名字打在顾晏津的荧幕作品上。他已经想好重新开始一步步往上爬,再小的角色也不放过,靠自己一样能走好。   是他的经纪人一力劝阻,叫他不管怎样都去尽力一试。   像那些与顾晏津素未谋面的演员都削尖了脑袋想挤进剧组,为何有过短暂师生情谊的他反而缩在后面不肯往前,无论结果如何,只有试过了才不会后悔,之后的路才能走得踏实。   也是冲着经纪人的这番话,蒋明才终于鼓起勇气打通了这通电话。   他话音落下,听筒里沉默了似有半个世纪之久。   久到蒋明以为这沉默就是拒绝,正在失落地打腹稿思考怎么结束话题时,耳边忽然传来了顾晏津的回答。   “可以,我们剧组还有一个角色一直没定,等会儿我把助理微信推你,具体的试镜内容你等他通知吧。”   蒋明眼前一亮,还没来得及说感谢,又听顾晏津继续道:“但我得给你打个预防针。”   “你要试镜的这个角色是整部电影的重中之重,没有比男主角更重要的角色。”他冷静道,“能不能拿下这个角色全靠你自己,我希望你能打起百分之二百的精神去认真对待这次试镜,错过这次,你可能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了。”   他没有把话说得太温和委婉,甚至可以说有些残忍无情,短短的几句话像一道惊雷一样劈在蒋明耳旁,轰隆隆的,他瞪大了眼睛,过了许久才明白顾晏津话中的含义。   再看屏幕时,顾晏津已经挂断了电话。   一旁等候许久的经纪人见他放下手机,急忙走进空荡荡的会议室。   “怎么样?顾导怎么说?”他追问。   蒋明胳膊垂在身体两端,回过神慢慢道:“他说,有一个角色可以让我试镜……”   “我靠!”经纪人瞪大双眼,发出一声惊呼,“那不是很好吗?!能上顾导的电影,你小子之后是要走大运了啊!!”   他猛地拍了蒋明的肩膀,把这小孩呼得身体跟着一晃。   “我说的没错吧,不试一试怎么知道结果呢?”经纪人畅想着试镜成功后的日子,脸上欣喜激动的表情还未曾褪去,“对了,顾导有没有说给你的是什么角色呢?我也不是挑三拣四哈,但肯定是名字越往前的越好,你说是不是?”   他越说越激动,目光收回时却发现对方在发呆。   “蒋明?蒋明?”   蒋明被他晃得回过神来,嘴唇不知道是哆嗦还是上下一碰,像云端一样,轻飘飘地吐出几个字。   “是,是男主角。” 第80章   轰!!!   砖瓦土墙被推倒, 扬起阵阵尘埃。   临时搭建的休息屋格外简陋,施工灰尘大,屋内为数不多的家具上已经落下了一层不薄不厚的灰尘,一些暂时没地方摆的贵重物品和器械要么放在带减震的防护包里, 要么就是收在箱子里以免损坏。   窗外是一片正在推翻修建的废墟, 即便关上窗户也能听见轰隆隆的作业声, 还有工作人员不断走来走去, 吆喝着搬东西接仪器。顾晏津穿着一件短袖坐在唯一一件还算干净的房间里看电脑, 座椅旁堆满了器械和杂物。工作人员扫地的扫地, 调试机器的调试摄影机,乱中有序。因为还没来得及安装空调, 屋内只有一架立式电风扇, 铁丝框上已经缠上一圈圈的灰垢, 匀速摇头朝室内各个方向送去凉风。   蒋明的第一次试镜就是在这样嘈杂混乱的背景下诞生的。   带着生疏忙乱、紧张不安的心。   直到试镜开始的前三十秒,屋内都没能保持住超过五秒的安静,就算有, 很快就被窗外隐约的轰隆声打断了。   蒋明虽然演戏的经验不多,试镜次数还是不少的, 但这个试镜现场的环境一度让他怀疑顾晏津是不是故意在考验他。   无法避免的噪音、随时都可能有人进出,负责录制试镜视频的摄影大哥身上还能闻到浓浓的烟味, 周围没有一个人在意,忽视的态度好像根本不认为一个小小的十八线演员有资格斩获份量这么重的角色。   蒋明攥紧拳头,在初夏提前送来的闷热空气中用微微的疼痛刺激自己的头脑, 默默回忆着试镜片段里为数不多的台词。   或许有失败,但他不能认输。   如果这一点点小挫折就能轻而易举地影响他,那爸妈说得对,他回演艺圈就是拎不清自己几斤几两, 才会去自讨苦吃。   冷静、冷静。   调用你脑海的那些情绪和那些身体反应……   划拉一声,防蚊门帘被打开,一个看着很活泼的年轻人拿着微皱的a4纸一边扇风一边走了进来,顾晏津微抬下巴,那人便乖乖去一旁坐着了,一旁的摄影师也终于掐灭了烟。   蒋明余光看了一眼,总觉得这人有些眼熟,好像在哪儿见过。   等等,这不是小天吗?   邵哥的那个助理。   他怎么在这儿?难道邵哥也跟着过来了吗?   不等他理清思绪,顾晏津握着已经卷成筒的两页剧本轻轻敲了敲桌面,示意:“开始吧。”   他这一声太仓促了,完全不给人准备的时间,甚至略去了自我介绍和360度供导演检阅的流程。   开始?先开始什么?   蒋明大脑宕机了0.5秒,但很快就想起自己今天一共有三场戏要试,第一场是老二面对警方询问时与警官心理博弈的戏,第二场是老四心烦意乱的内心戏,第三场则是四个副人格在里世界为未来的前程和生活发生争执,而他需要饰演其中的两个人格(可以随意挑选)。   三场戏之中,有两场是需要搭戏的,现在看来小天就是帮他搭戏的帮手,但顾晏津喊了开始,小天依旧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看来还没到他出现的场合。   一番思绪转过去后,已经又度过了两秒。   室内一改刚才的混乱,安静得只剩下风扇的声音。   蒋明脑门上开始渗出汗,他跌坐在身后的椅子上,看似表情还算镇定、但几次伸手去摸裤兜里的香烟都没摸到,这才意识到他今天穿的裤子只有单边有口袋,另一边只是作为装饰性的作用,是缝死的。   他万分庆幸还有一场不怎么需要台词的戏来供他此时此刻发挥,说实话,要是上来就演下面两场戏,恐怕他现在就已经被喊卡淘汰了。   就像是奔赴考场落座的一瞬间,不管怎么努力都无法再想起进教室前抽空速背的那几个公式了,他现在就是这样,大脑一片空白。   台词一个字都想不起来了。   他哆嗦着手拿出裤兜里皱皱巴巴的香烟,想要让自己保持些许镇定的状态,然而在放到嘴边的刹那才想起自己没有带打火机。   这是剧本中设计的一环,然而此时此刻,蒋明却有种真的落下的恐慌感,他余光里扫了一眼顾晏津的神色,不算好但也没有皱眉,只是冷冷的严峻的,面无表情的目光。   那目光一下子激醒了他,蒋明大脑瞬间像拨开了一层云雾似的,虽然还有害怕还有紧张,却忽地想起自己的处境。   一开始的慌张正好契合了剧本里老四怀疑是老二放的火杀人的剧情,还能勉强说得通,但再往下就不是、也不该是角色的心境了。   香烟已经被他攥得不成样子,没找到打火机,杰夫烦躁地把烟放进嘴里干咬,因为咬合太过用力腮帮子的痕迹渐渐突显了出来,但他的眼神却从刚才的慌乱不解中脱离了出来,逐渐变得沉重。   杰夫一直认为自己是兄弟姐妹们年纪最大的那个,有保护照顾他们的责任,毕竟他这个人格的诞生也是源于想要填补主人格人生中父爱与长辈的空缺。但不知什么时候,老二变得越来越寡言少语、独揽大权,杰夫本想不管他做什么,自己支持、给他们托底就好,但现在事情的发展却越来越超出他的预料……   如果这么放任不管的话,之后一定会酿成更大的祸端。但如果说是副人格做出的事情,警察会相信吗?虽然说有精神病这个名头可以躲避一些责任,但这几起杀人案已经卷起来不小的社会舆论,他们哪里来的钱去找律师?   更何况主人格已经沉睡多年,这么多年老二在外奔波忙碌,在外人眼里他就是主人格,在正常人的眼里所谓的副人格不过是代行主人之事,谁会在意背后的真相?   杰夫脸色越发纠结痛苦,弯下腰抱住头,指节骨无意识地扣抓头皮。   怎么办?   其实他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只是没有决断的勇气。   “停。”   顾晏津的声音像一顶敲响的钟,瞬间蒋明的氛围和情绪都被打破,俱变成潮水褪去。   他坐在椅子上缓了两秒,余光里看到小天站起身,朝他点了点头。   “来吧。”   ……   邵庭阳采买完东西,回来的时候已经将近中午十一点。   他们现在所在的地方是向H市政府申请后临时搭建的一处影视棚地,用做小风幼时故事线的拍摄地点,矮破小棚屋附近因施工导致的建材堆积和污水不清的杂乱,也是在模拟小风幼年居住的环境。   邵庭阳在三天前就到了H市,他下周就要进组,但顾晏津忙得根本没空回家一趟送他开机,反正也是一个人在家看剧本,闲着也是闲着,他干脆带着俩助理过来帮点忙,也好缓缓人手不足的忙乱。   邵庭阳下车时,距离试镜已经结束一段时间了,蒋明正弯腰在棚屋外面的水泥洗手池里洗脸,头发不知道是水还是汗,在太阳底下湿漉漉的。   “小蒋?”   蒋明抹了把眼睛,把脸从池子里抬起来,看到来时顿时又惊又喜。   “邵哥!!”他指了指屋里,想起人已经走了,又不好意思地笑道,“今天是小天陪我搭戏的,我看到他的时候就在想你会不会来,这差点就等不到你了。”   “我出去买了点东西,中午吃火锅要用的。”邵庭阳提了下袋子,邀请他,“等会儿一块儿吃吧?买了挺多的。”   “不了不了。”蒋明摆手拒绝,“我等会儿就要走了,下午还有课要上,不能耽误。等改天您和顾老师有空的话,由我来请这顿饭吧。”   “这么快啊?”邵庭阳看了眼时间,“这正好到饭点了,真不吃?你路上别饿着,要不我给你去后面拿个盒饭?今天不是吃火锅吗?我和你顾老师的那两份还留着呢,正好给你路上带着。”   “我倒是想吃。”蒋明乐呵呵地笑着,“就是顾老师说我尽量还是要再减个十斤,现在还是有点太健康了,上镜不好看。”   也是他休养的那几个月吃得太好了,现实中正常的体型在现在的屏幕尺寸里就是不合适、显钝也显胖。   邵庭阳看了一眼关闭的蚊帘。   “定了?”他微微压低声音。   “还……没。”蒋明摇摇头,“让我回去等通知。”   等通知,对于到处试镜找工作的演员来说,简直是最可怕的三个字。等多久?等到的又是什么样的结果?   但即便害怕听到也无法,工作就是这样,结果并不是自己说了算。也只能广撒网重点捞鱼,能捞到是好,不能捞到就早点走人。   邵庭阳点点头,两人聊了会儿,直到蒋明收拾东西去赶高铁。   掀开帘子,顾晏津一边开着电话一边在电脑上记录着什么,邵庭阳把买的菜放到厨房桌子上——尽管那布置看起来并不像是厨房,坐到他身边时扫了一眼,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是跟组编剧的名字。   薛建安最近去体检了一趟,查出来不少毛病,医生让他好好休养不要再熬夜,跟组编剧这样辛苦的工作自然就不能继续完成了,顾晏津便另外找了一位合作过的编剧老师担当跟组编剧一职。   余光看到他的身影,顾晏津打了个手势,邵庭阳会意。   过了几分钟,顾晏津挂断电话,扭了扭有些酸痛的胳膊。邵庭阳见状,接手过来替他按摩。   “怎么样?”邵庭阳问,“有着落吗?”   顾晏津歪头靠在他身上,“还可以。”   他闭着眼,看着很放松。   想得到顾晏津的夸奖并不容易,他的“还可以”就是不错的意思。   邵庭阳便知道了他的答案。   蒋明在一众试镜演员里并不算出众,倒不是说他演技不出众——当然这点也确实,所谓的不起眼意思是他的外形,蒋明长相不算惊天破地的明艳俊朗,只是那股青涩的气息,给人的第一感觉比起是一个帅哥,印象更深的是,他是一个年轻人。   而小风恰好,也是一个不起眼的年轻人。 第81章   三天后, 蒋明收到了确切的消息。   《解锁》的男主角也终于尘埃落定。   外界关于电影选角的讨论一直没有停歇过,光是试镜恐怕半个娱乐圈的小花小生都出动了,这样热的饼落在一个藉藉无名也没什么作品的小演员上,虽然能理解不愧是顾晏津, 但也免不了一场风波。   好在顾晏津严令禁止、在开拍前做足了保密工作, 电影的拍摄一向封闭, 等进了组外面爱怎么讨论就怎么讨论, 反正事情已成定局, 争议再多再激烈也只是给剧组添柴, 让热度烧得更旺。   七月初,一切事宜准备妥当, 《解锁》剧组正式开机。   开机一周, 拍摄并没有那么顺利, 在试镜时发挥了最佳表现力、让顾晏津力排众议说服制片人定下他的演技此时烟消云散,只剩下片场摄像机下杵着返工到不知所措的一块木头。   头两天,蒋明的戏份几乎没有几条能过的, 偶尔很顺利地喊卡,基本上都是在拍一些背影或者侧脸光影镜头, 毫无演技可言。大热天的,拍摄场地又破又脏, 几十来号人守在片场,人手一个小电吹风、冒着热汗看他一遍遍地被卡。好在前面排的都是一些单人内心对抗戏,没连累对手演员一遍遍地帮忙搭戏。   电影拍摄周期本来就短, 剧组又正正好卡在最热的季节拍摄,这时候因为自己的问题疯狂卡拖延进度,对演员来说无疑是极大的心理压力。虽然导演和工作人员都没说什么,但第一次挑这么大梁, 蒋明肉眼可见地变得焦虑,每天熬夜对戏,早上起来眼睛都是红血丝。   蒋明原以为顾晏津一定会很失望,毕竟是他力排众议说服制片人启用自己,但出乎意外的,他的态度很平淡。   甚至像是早有预料。   蒋明是新人,但顾晏津可不是。这几年来他的选角一向有“奇诡”之称,每次都会被吐槽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里挖出来的人才,几年前资本还没过度干预的情况下还好,但现在还这么干,也不知道是说他顾晏津人脉广好,还是说他狂妄自大更好。   现在的情景顾晏津早就经历过无数遍了,跟着他一年到头的团队也是如此,只有刚入驻大导演剧组的新人会大惊小怪。   不过让他们提心吊胆些也好,知道自己做得不好,才会加倍地努力。   ·   太阳下,顾晏津坐在树荫里的椅子上喝茶休息。   前两天因为演员行程有冲突,所以统筹排的都是蒋明的戏。今天剩下的那两位终于坐飞机赶到,其中一个是小风幼时经历的那起凶杀案凶手的扮演者,另一位是小风的母亲,这两人都是剧集中的重要人物。   H市在整部电影里的戏份占比不多,参演演员除了蒋明和群演外,统共也就三四人,但剧情的份量很重要,是草灰蛇线埋下的谜底。   陈光和章雨琴虽然是配角,但却都是实力派演员。   陈光在两年前斩获华表奖影帝奖项,常出入在各大正剧里,今年四十五岁已经被评为一级演员。章雨琴虽然近几年来没什么水花,但在十几年前可是靠着部部精品制作红遍全国,不知道多少人看着她的剧长大,堪称家喻户晓。只可惜结婚后就暂时息影照顾家庭去了,要不是她老公生意失败,需要资金周转,恐怕不会出来重操旧业。   他们两人的到来,整个剧组都表示了热烈欢迎。   要说老演员不愧是老演员,表演已经不是说经验丰富了,而是游刃有余,不仅是揣摩电影人物的内心活动,更知道要给出什么样的情绪最合适,有技巧但不失真情,几场下来收工非常迅速高效,顾晏津这样龟毛的导演都挑不出什么毛病。   蒋明自身打铁不够硬,也没那么多经验,就用最老套的方式——蹭课,人家演员在那儿搭戏,他就搁一旁看,蹭完了或者没蹭到就厚着脸皮找顾导或者编剧给他开小灶。   有时候编剧也没想那么深,顾晏津又在忙、顾不上他,他就一通电话打给薛建安。没人比原作者更懂自己笔下的人物在想什么了,正好薛建安最近在养身体、闲得很,两人这电话粥就煲了起来。   一开始薛大编剧还兴致勃勃的,很有为人师表身正为范的得意感,但久了也开始叫苦连天,偏偏他也没别的事干,连推拒的理由都没有。   不过补课的效果还挺好,蒋明本来就是那种灵气多过技巧的演员,要不然顾晏津也不会定下他。像这类新人演员就还没到论技巧的程度,所以有时候反而很自然灵动,没有上班十年的机械死板感。   当时他和制片人磨演员的时候,陈萌也很无奈,问他为什么放着更稳定的男演员不用,非要用这种风险大过于收益的愣头青。要不是这个蒋明没啥背景,他和邵庭阳感情又挺好,她真要怀疑点什么了。   当然,这话她是不敢问出口的,那不就是纯造谣了吗?   顾晏津当然没那种嗜好,对于演员的选拔他一向是对的大过于合适,什么是合适,就是他演得挺好,但换个人来,或许又变成了另外一种诠释,能够被模糊替换的演员就不是角色本身。   什么是对的,对的就是走进影院看到人物出现在荧幕的那一瞬间根本想不起演员的名字,出了影厅讨论的全都是角色。而不是这个人物只有他能演这种可以人工赋魅的话术。   他要的就是这样的确定性。   观众也需要。   小风是个发育不完全的孩子,他主人格的心理永远停留在了过去。这是一切的前提,哪怕第四人格的杰夫认为自己今年已经四十二岁,是个在社会中成熟应对行走的大叔,这个人格背后的本质都是一个少年,一个被重度伤害只能选择保护自己的少年。   人很难幻想出自己认知之外的事物,小风分裂出的几个人格也是如此,即便他们认为自己有独立的名字、性格、物品和经历,最后的最后也终究是一个整体,就像一个人在没有读过任何外星报道没有看过一部外星电影时,很难脱离人类和动物形象想象外星人的模样。   这是顾晏津一定要一个真正的青年的原因。   他的老成、他的狠厉、他的天真、他的多虑,背后都是这个少年在伪装,伪装成真正的父母手足亲朋良友那样保护自己。   小风必须带有这一层纯真的底色,而蒋明刚好符合。   虽然费了他一番功夫,但好在目的还是达到了,拍完H市的戏份后,顾晏津和全组坐飞机赶往C市,那里背影山峦叠嶂,城市发展集中,是故事剧情的主要发展地。   拍摄到八月,已经进入今年度最热的时段,哪怕什么都不做只要往太阳下站十分钟,马上热出一头汗。   夏天现代戏比古装剧好很多,起码室内戏可以有空调出镜,也不必穿层层叠叠的戏服把自己捂出大片痱子。   但夏天还有一个多月才能堪堪看到秋天的影子,这一个月也不能为了凉快总拍夜戏,就算所有工作人员都同意熬夜拍夜戏,资方也不愿意,毕竟可没那么多夜戏要拍。   这部电影有顾晏津背书,虽然没能盼到邵庭阳当主演和顾晏津三搭,但起码有个热度,现在公司和平台都在给压力,希望能早点制作完毕赶个好日期上映,顾晏津拍戏又一向磨蹭,电影都能拍三个多月才收工,统筹只能顶着压力避开最热的时间段,照常排戏开工。   13日起,本来地势就容易燥热的C市遭遇全年最热天气,温度直冲42度,跟闷在砂锅里炖煮也没什么区别。   顾晏津给大家放了下午的高温假,改成早上和晚上开工,避开最热的时间段,这样能好受许多。   邵庭阳那边得空就飞过来了,为此还遭了他一顿骂。   “这么热的天还过来干什么?你的镜头不是早就拍完了。”   邵庭阳自然是来给他送温暖的,不过现在有点太温暖了,只能送凉快了。他一边帮着助理分发给剧组工作人员的冰镇西瓜汁,一边讨好地解释:“我看C市连续一周都是高温警报,不放心嘛。”   这么热的天气,在外面站个二十来分钟就可能中暑,顾晏津还要扛起整个剧组的重任,与其在千里之外凭空想象他吃不好睡不好,还不如亲自过来看一看,要有什么能搭上手的也能帮帮忙。   “你知道还大中午的特地飞过来,从机场到这儿得开两个小时的车,要是中暑了,到时候是你来看我的班还是我去探你的病?”   顾晏津没好气地一顿数落,邵庭阳也好脾气地连连道歉,哪里看得出是坐拥粉丝七千万的顶流演员。   旁边领西瓜汁的工作人员听到几个字都忍不住笑了。   邵庭阳还没说什么,顾晏津的脸先挂不住了,两指头一夹把人拎到稍远屋檐下的荫凉地,上下扫量一眼检查完毕,才开口。   “陈导没说什么?”   邵庭阳回头,众人都在领饮料瞎聊天,没人往他们这边看,手便轻轻攀上顾晏津的胳膊,顾导环着双臂冷脸抖了一下,没抖开。   也就算了。   “陈导没说什么。”空气闷热,但邵庭阳还是把他手握着,一边摩挲一边道,“这两天没排我的戏,我才有空抽身过来看你。他知道我来探你的班,还让我提醒你悠着点儿,别累着自己。”   顾晏津怀疑最后一句不是那小老头说的,纯纯是他夹带私货,不过他还是顺着对方的话继续往下说:“我知道轻重,没看太阳下山了我们才出来开工?都怕热,太热了他们都没心思工作。”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几分。   “前两天,附近有个清理工被活生生热死了。”他指了指对角大厦,“大夏天的,这么热叫人去高空清理玻璃,一点都考虑都没有。听说没动静后好一会儿才被拉上来,可是人早就断气了。”   邵庭阳愣住,眉头慢慢皱起来。   “中午叫人去清理玻璃?”他也有些不敢相信,“这么热?”   最高温度42度的天气,这是没打算让人活吗?   “就是啊。”顾晏津凑近一点小声说,“听说是公司的要求,好像董事长儿子想在楼顶停直升机,顺带清理一下外层的玻璃免得影响公司形象。可是晚上施工危险,又赶时间,这才硬着头皮找人上的。”   “我记得当天下午好多人拍到尸体掉在大厦外面晃,特吓人,这样了公司管理层还硬着头皮说人没事,是落地后突发心脏病死的。”   “……”邵庭阳眉头紧皱,“这也信?就没有个说法吗?”   “没有。听场务说清洁工六十多岁了,是外包的外包,没有合同。平时也就拿四五百块钱,给他加价到一天一千五才肯干的。”   谁能想到为了这一千五百块钱,一条人命直接没了。   他叹了口气。   “这两天剧组氛围挺低迷,我心里也总想着这件事,怪不得劲的。也幸好你来了。”   邵庭阳性格直爽开朗,是典型的高体力高能量人,总能和剧组里的人打成一片,有他在,或许能快点驱散这片阴霾。   邵庭阳也是如此想法,还好跑了这一趟,要不然顾晏津还不会和他说这件事,他也不会知道这两天顾晏津的心情并不平静。   不过现在计较这些就太没意思了,他想了想,说:“前几天我还看到C市政府公众号上发表高温政策,他们还敢……说起来,我倒是认识两个新闻记者,我回头问问看能不能从这方面施加一下压力,要是能规范一下减少这样的事故也算是好事一桩。”   顾晏津点点头,他就是这个意思。   他这方面渠道不多,虽然说不是不能找人,但为此欠个大人情也怪尴尬的。邵庭阳那边既然有记者朋友可以出面,方式方法正规得当,就不用他拐这十八弯、费劲拿大炮哄蚊子了。   两人聊了没几句话,那边已经准备开工,蒋明也按时按点捧着他的剧本来找导演了,顾晏津便给他打了个手势,让他先进房车去。   邵庭阳摆摆手,只说自己在电风扇这边坐着就行。   顾晏津也没再劝他,喝了口冰水后就去开工了。 第82章   邵庭阳原计划只在《解锁》剧组待两天, 下周一就要赶回横店拍戏,然而就在准备启程的时候,剧组那边发生了一些事故,片场意外起火, 设备和道具都损失了一批, 还好没人受伤。   大家都开玩笑说看来播出后会大火特火了, 陈海洋想既然要等维修, 那就干脆调度一下转场拍摄其他部分, 让邵庭阳过两天再回来。   难得有几天假期, 邵庭阳就干脆留在了C市,也没叫剧务另外开房间, 直接厚着脸皮蹭导演的套房。   这两人天天同吃同住一块儿上下班, 邵庭阳更是早上给买早点晚上请吃夜宵, 热了给打扇忙了搭把手,顾导使唤起人时也是一点都不客气,十分理直气壮。大家也都不是瞎子, 一看心里就有了数。   要说他俩的关系之前就有许多猜测,但事实究竟如何此前一直没有定论, 现在看来,不回避也不张扬已经是一种答案。   这事组内上上下下基本都知道, 不过剧组管理严明,倒也没人说闲话,最多在小群里偷偷吃瓜。   以前碍于隐婚, 邵庭阳探班时总是躲躲藏藏,只能在房车或是酒店等他收工。现在却几乎时时刻刻都能黏在一起,再也不用担心一觉睡醒时身边人已经悄无声息离开,反而是他每天早上叫赖床不肯起的顾晏津, 给他挤牙膏拿早餐,整理导演随身用品包,到片场时别人见到他俩打招呼时两个名字都靠在一起,别提多舒坦了。   舒坦得多了,难免有点飘。   顾晏津看在眼里,也懒得去纠正了。两人都忙,工作时间聚在一起的机会并不多,只要不妨碍拍摄,他高兴就行。   然而就这样过了两天,顾晏津拍摄时总觉得监视器上呈现的效果不太对劲,把蒋明赶上称一看,竟然胖了两斤!!   小风的人物经历注定了他的形象必须是清苦、阴沉的,要是主角吃得两颊都有肉、 跟几年没下过地的地主少爷一样,还能有什么说服力?   顾晏津要气晕了。   当天下午,众人看到导演沉着脸别着扩音器在大庭广众下训人,戏里戏外两个男主演被骂得狗血淋头也不敢抬眼。   邵庭阳还好点,顾晏津还是给他留了点面子,话里话外只阴阳怪气地说某某人谁谁谁,蒋明可就惨了,被顾导提溜着耳朵训,不仅以后每天上妆前都要去皮过称,而且杀青前只允许吃减脂餐,而且还要比原来的体重再瘦三到五斤,超半斤就要绕着片场罚跑十圈。   对此,邵庭阳只能报以心虚愧疚的眼神,其他无能为力。   顾晏津要求虽然严格,但定的标准也是蒋明不那么费劲就能达到的。   他在瑞士疗养时吃药长了近二十斤,每天控制饮食定期锻炼,好几个月了才减了十斤的重量。蒋明的条件比他好多了,年轻人的身体机能摆在这儿,新陈代谢快,体重减起来也轻松。   在他和经纪人的严厉监督下,蒋明没几天就掉了两斤。   毕竟天天吃水煮鸡胸肉拌西蓝花,蘸料的权利都被剥夺了,马上眼神变得黯淡无光,整个人的气质像极了工作已经十年的社畜,只剩下一股沉重的班味。   顾晏津倒是挺满意,演员状态契合角色状态,对于没什么技巧的新人来说,体验是最好的方法。   但仅限于新人时期。   随着年纪增长,受限于市场选择,演员们遇到好剧本好角色的机会也越来越小,这时候如果还只是局限于体验,就很容易因为发挥不稳定被制片方淘汰。   就算是大厂到三十五岁还要裁人呢,更何况是演员多如牛毛的演艺圈。   由于顾导的叫停,邵庭阳的每日补给不得不暂时停止,不过也只是人前做做样子,等顾晏津下工回房车休息时,他再偷偷开小灶。   顾晏津一到夏天就没有胃口,天气这么热,碍于工作必须喝冷饮解暑提神。以前还敢这么折腾,现在不能了,一不小心就搞出个急性肠胃炎。   庭阳只能想方设法地给他订附近好吃干净的餐厅外卖,不仅得考虑肉蛋奶各类元素均衡,还考虑他喜不喜欢,比他自己吃饭讲究多了。   顾晏津扒拉吃饭的时候,他还不忘旁敲侧击:“哎,你看你这几天忙的,身边还是得有个知冷知热的人,不然天天糊弄着对付两口,哪有精力开工?”   顾晏津不回答,他就继续念叨。   “上回我吃那盒饭,西蓝花都快焯碎了,口感糊了吧唧的,那番茄炒蛋里也没个番茄味,全是挤的番茄酱勾兑的,吃完了都不知道嘴里是什么味道,还有那猪肉、我一吃就知道是注水肉……”   “……”   顾晏津听不下去了,抬起头。   “剧组盒饭能有多好吃?凑合凑合得了吧。”顾晏津把外卖里的鸡胸肉塞他嘴里,“这餐标已经算不错的了,有荤有素、吃着也挺干净的,别瞎挑刺。”   “唔唔……”邵庭阳把嘴里的肉吞下去,坚持己见,“就这还十八块钱,外面只要十五,不知道捞了多少油水。”   “捞油水是正常的,你不让人家捞油水,人家怎么肯好好给你干呢。”   顾晏津说这句话时,嘴里还塞着一颗花菜,他坐在沙发上吃饭,茶几有些矮,就只能半弯着腰夹菜。目光落下时,眼睫毛也跟着微垂,像尖尖的绒毛。   邵庭阳撑着下巴看他进食,等吃完开始擦嘴巴时,才问:“外卖好吃还是我做的饭好吃?”   “?”   这又是什么无聊的问题?   顾晏津斜了他一眼,实话实说:“你做的好吃。”   邵庭阳却得寸进尺,厚着脸皮问:“那我和我爸妈呢?谁做的更好吃?”   “……你无不无聊。”   “谁无聊?谁无聊?”   邵庭阳说着像只大型犬一样扑了上来,两个人倒在沙发上,有点挤。   顾晏津尝试着挣扎了一下,但室内空调吹得他有点冷,邵庭阳身上的热气正好弥补了他皮肤表层被吹走的温度,便不动了。   “快说。”   邵庭阳把他搂在怀里,督促。   “……”顾晏津只得道,“你你你,你做的最好吃。”   邵庭阳满意了,抱着他亲了两口。   其实要论起来,邵秋海做的菜最好吃,其次是林淑云,最后才是邵庭阳。但这话不能说,说了就没完了。   顾晏津心想。   “别美了。”顾晏津岔开话题,“你东西收拾好没有?别明天落在我这儿,回头还得我给你寄过去。”   邵庭阳闻言,不舍地叹了口气,“都收拾好了,放心吧。”   明天周五他复工,得赶早上六点的飞机走,落地就要恢复拍摄。   要说放了一周的假,也不算短了,但他就是舍不得,跟小时候看日历发现过几天暑假就要结束一样,怪难受的。   “你这个月底就能收工了,可我还有一个月呢。”说着,邵庭阳微微松开手臂,看向怀里那张白瓷一样的脸,满脸怨念,“你也不惦记我。”   “……”   顾晏津时常困惑,就算异地工作也每天都有视频电话和信息,没离婚之前俩人挂着语音一块儿散步的状况也有,这人怎么还能黏人成这样。   转念一想,黏人总比刺人好,也就释然了。   “我想啊,但我这个月底不就收工了吗?”顾晏津回答,“到时候我去横店看你不就行了?也就十几天的事。”   他语气很自然,邵庭阳听得愣住了。   好像不能反应过来他说的什么。   “……真的吗?”他追问了两遍,“你真要去看我?到时候和我住吗?”   “不然呢?”顾晏津看他像看个白痴,“你要分房睡啊?”   “不不不。”   邵庭阳马上把人抱住,脑袋在他脖颈上蹭来蹭去,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我还以为你先回A市呢。”他补充说,“你去我那儿,片场乱糟糟的也不能好好休息。其实也就一个月……”   “我在家也没事做。”   他才不想一个人被留在家里。   “我开车过去,到时候带上皮蛋,省得它天天无聊在家啃蛋黄的头。”   邵庭阳眼睛顿时一亮。   “好啊。”他马上开始计划,“到时候你带蛋黄到附近转转,透透气。”   顾晏津也是这样想的。   他们俩外出工作,皮蛋和蛋黄都托给阿姨照顾了,虽然也每天陪玩,但主人不在家,一猫一狗的情绪都不太高。   蛋黄跟着狗一起长大,胆子倒是挺大的,可以出门遛。顾晏津原本也想带上蛋黄,但阿姨说上周小区有人结婚放炮,这猫就怕放炮,这一吓直接吓出应激了,前段时间顾晏津天天给阿姨打视频电话看猫,就怕出什么问题。   宠物医生也建议最近好好观察一段时间,暂时不要挪换环境,他就放弃了。   邵庭阳原以为回剧组后只能靠视频解渴,没想到过段时间顾晏津愿意来探自己的班,顿时有了讨生活的力气和希望,当天下午去菜市场采购、做了几道菜放在冰箱,这样就算盒饭和外卖不和胃口,回来热热也能有口饭吃。   第二天,邵庭阳和助理坐车前往机场。   顾晏津原以为下个月就能再见面,分开几天没有什么,但邵庭阳这么一走,拥挤的屋子忽然腾出了地方。   空荡荡的。   收工后拖着疲惫的身体回酒店,拉开冰箱看到邵庭阳给他做好的饭菜时,这种感觉就更加明显、难以适应。   好在,一天又一天,在繁重的拍摄任务下,闷热的八月终于过去了。 第83章   《解锁》杀青后, 剩下的就是后期的工作,虽说剪辑任务繁重,不过顾晏津还是履行诺言,每周腾出几天去横店探邵庭阳的班。   《明朝》的拍摄没有那么封闭, 演员上下班时总有粉丝在房车旁边蹲点, 片场周围的小山上也密密麻麻的爬满了代拍, 每天扛着长枪大炮输送着最新鲜的路透。   为避免麻烦, 顾晏津就不往片场跑了, 白天就留在酒店里处理工作, 累了饿了就带着狗出门觅食。   横店就这么大,同一片影视城不知道多少项目在同时开工, 每天多得是粉丝路人来追星, 想完全隐身是不可能的。   皮蛋现在还没成年, 体型还是在中小型之间,每天起码要出门遛两次,要是在家里待闷了, 也会闹着出去玩。   出门时间长了,难免被路人认出来。有要签名的、有要合照的, 还有举手跃跃欲试想遛狗的,顾晏津能答应的都答应, 只委婉拒绝了遛狗的请求。   摸摸可以,拐走不行。   路人偶遇的照片和视频传到网上后,超话和论坛又卷起一阵热议。   【俺们燕子就这样穿着t恤大裤衩走在满是俊男美女的横店大街上……扶额, 脸长得好看也不能这么瞎折腾啊。】   【鼓眼睛的私服衣品真的是,明明综艺上穿得又简单又好看,私底下怎么跟潦草小狗一样,抓到哪件穿哪件】   【幕后的造型都是服装设计师提供的吧?这应该就是他自己的审美?】   【咋可能, 这可是顾晏津……你怀疑谁的审美都不应该怀疑他的。幕后的花絮里有说衣服都是他自己配的,这人就是这样,第一期的时候还会早起让化妆师给打个底,后几期直接暴露本性,顶个素脸就上台了,纯靠脸顶着】   【已婚男人是这样的,婚前衣冠楚楚,婚后不修边幅】   【这是谁家的狗啊?是助理养的吗?】   【应该是小燕子的狗,之前给勺太羊拍的写真集有出现过】   【我去,一晃眼怎么长这么大只了】   【小燕子来探班还带狗啊?之前邵庭阳工作室招人时不是还说有照顾猫狗经验的优先吗,还这么放心不下?】   【没办法,他俩七月份前后脚地进组拍戏,已经两三个月没回家了,估计是怕狗狗在家太孤单吧】   【我记得他俩还有一只猫来着,不过也好久没出镜了】   【哪里是好久没出镜,是除了那次居家写真,其他时候都没出现过(流泪)】   【他俩都多久没合体了,上一次还是为《惊盗》宣传吧,然后就是各自进组拍戏,摆明了离婚后各奔前程啊,你们到底是怎么嗑起来的……】   【小燕子还说不养宠物呢,出差多怕没精力照顾,没想到今年就多了俩家庭成员,这应该是和好了吧?】   【前面的,《解锁》八月底就已经杀青了,你觉得这么忙的阶段顾晏津不泡剪辑室,一周三四天都在横店、来回四百多公里是为了什么?】   【不是没有合体哦,前天邵庭阳排大夜的戏,凌晨四点半才收工,粉丝有拍到顾晏津带夜宵去探班,邵庭阳吃完夜宵继续去拍戏,小燕子一直在房车等到他下班,两人才一起走的】   【我记得邵庭阳这周都是大夜戏吧?天天这个点下班,不怕熬穿了啊?】   【还好,《明朝》大夜戏不多,几场戏都堆在这周了,这个月没别的行程,杀青后他俩能回A市好好休息休息】   【这个月只剩几天了,苦笑】   【这俩都太能藏了,下次合体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呢,且看且珍惜吧】   时间过去快一年,这一年里娱乐圈又爆出不知道多少打人、出轨、逃税、艺人pua员工的新闻,再加上他俩私生活方面又很低调,大众对他们的探知欲衰减了不少。   粉丝和吃瓜路人堵了顾晏津一个星期,要合照要签名,有的还要撸狗。不过时间一长,大家也就没那么稀奇了,顾晏津就又恢复了以往平静的生活。   邵庭阳现在在拍的电视剧《明朝》是一部S+落地古装权谋剧,平台很是看重,剧本节奏快,原定的拍摄时间也就三个月,眼看已近末尾,多一天开工就多一天烧钱,平台催得紧,导演和主演们压力也大。   这两周剧组一直在赶进度,邵庭阳戏份最重,难免要加班,忙起来的时候连休息的功夫都没有,他累得只能在化妆的时候眯着眼补会儿觉。   顾晏津虽然在横店,但他要是不来片场,两个人见面相处的时间也不多。顾晏津给他打电话发消息,也没办法及时回复。   这样的事发生几次后,邵庭阳便开始催顾晏津先回家,留在这儿住酒店,总没有自己家方便,没必要跟他一块儿受累。   顾晏津原先不太愿意,但片场拍摄并不是连贯的工作,忙起来只能夹缝抽空休息,像有些大夜戏,通宵拍完第二天下午又要上妆,在房车休息比回酒店方便多了。   但有他在酒店,无论多晚多累多忙,邵庭阳总要抽空回去的。又怕影响他睡眠,也不敢放开了洗漱,束手束脚地更疲累。   再者,前两天阿姨说蛋黄这个月吐得有点频繁,不知道是不是新换的粮不太合适,顾晏津也有些担心,便答应了。   顾晏津走后,邵庭阳终于可以心无旁骛、全身心地投入工作。   几天后,《明朝》终于杀青,品牌方和粉丝们也纷纷送上应援小礼物,邵庭阳陪大家吃了蛋糕放了小礼炮,收了花热热闹闹地庆祝了一番,才坐车回A市。   一到家,先睡个天昏地暗。   邵庭阳凌晨才到车站,小天他们跟着也熬得不行,顾晏津担心他们疲劳驾驶出意外,亲自开车去接。   一到家,先睡了个天昏地暗。   这一觉邵庭阳睡了十三个小时,醒来时顾晏津靠在他身边戴着耳机看电视剧,手里还在剥橘子,看他眼睛迷迷瞪瞪地盯着自己,便顺手把橘子瓣递到他嘴边。   邵庭阳张嘴包在嘴里,却没吃,先过去亲了两口。   “还没刷牙,别过来。”顾晏津推了他一把,“臭死了。”   九月的南方还是秋老虎的天气,热起来能出一身汗,邵庭阳昨天回来倒头就睡,澡也没洗。还好没喝什么酒,顾晏津给他擦了脸、手和脚,才肯让他继续睡觉。   闷了一天,顾晏津终于能说出这句话了。   “等会儿,等会儿,我亲亲。”   邵庭阳睡得骨头都软了,这会儿脑子都还不清楚呢,哪起得来去冲凉?他嘟囔了几句,刺猬一样的硬茬头发非要往顾晏津怀里扎,顾晏津嫌痒躲了几下。   “你躲我?”   他委屈地控诉。   “走开,扎人。”   顾晏津很无情。   “???”邵庭阳这下来了劲,跟个摩托似的吭哧吭哧,“我就扎你,就扎。”   “哎、哎呀……”   两人笑着闹了半天,困意也随之退去。   邵庭阳打了个哈欠,闻着自己身上泡了一天一夜的汗臭味,也实在有点受不了,爬起来五分钟冲了个急速澡。   见他起了,顾晏津也去冰箱取饭菜,放到微波炉里热。   这菜他中午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顾晏津手艺没邵庭阳和他妈妈那么好,就做得简单的菜色,总不能让他回来吃一桌冷菜和外卖。谁想到这头猪一觉睡到快晚上才醒,新鲜的菜放着也变成剩菜了。   邵庭阳冲完凉,客厅没有开灯,只厨房点了两盏暖黄色的灯。   两人挨在一块儿聊天吃饭。   “妈前两天还给我打电话,说表弟要结婚了,定的十月六号,问我们国庆回不回去。”顾晏津夹了一筷子茄子给他,“那会儿你杀青时间还没下来,我就没说。”   “表弟?”邵庭阳把嘴里的菜咽下去,回想了一下,“我二表弟啊?”   “好像是。”   “那不能不去……一号二号我有商务拍摄,定三号的机票吧?”邵庭阳算了算时间,说,“后面没行程,我们在家可以多待几天。或者你想去哪儿玩,我们开着车去附近自驾游。”   他老家那片地势高,经济比不得沿海发达,但景色是很美的。   好不容易结束一段时间的工作,去旅个游放松一下心情也不错。   “那我叫人订机票。”   顾晏津对于去哪儿倒是没什么所谓,即便现在病情已经逐渐稳定,但他还是不大爱出门。与其说是旅游放松,不如说是和邵庭阳一起,去哪里都可以。   说起来,离婚之后顾晏津就没回过邵家了,上次见面还是林淑云夫妻俩千里迢迢坐飞机来照顾他……   一想到他俩的事闹得邵庭阳父母、姐姐也跟着操心,他也怪尴尬的。关键是分完又好,别人眼里看着可能就是俩小孩。   其实现在想起,顾晏津自己也挺害臊的,他都三十多了,真不知道那会儿脑子抽了什么风,跟个小年轻一样要死要活。   自然,他这点难为情是说不出口的。   邵庭阳是不知道,他要知道顾晏津在想什么才不在意呢,抽风就抽风吧,别人爱看笑话就看笑话,总比阴差阳错分开好。   有多少段关系是年轻气盛、抹不开面子就这样擦肩而过,要是真成了那样的结局,他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后悔,但不管如何,一定会介怀一辈子。   ·   十月三日,两人坐上了回老家的飞机。   落地,是邵庭兰过来接的机。   以往邵庭阳自个儿回来可没有这待遇,邵庭兰工作忙,以前他们回来也用不着她开车接人,邵庭阳那么大个个子,难道还怕他回不了家?顶多打个电话问一下。   这回她亲自开车过来,可是表足了诚意,路上的时候都在念叨。   “我这弟弟脑子太轴,不聪明,脾气也不好,晏津,你别跟他一般见识。”邵庭兰一边拆零食一边给他弟说好话,“吵架归吵架,提分手多伤人啊。你放心,我已经教训过他一顿了。”   邵庭阳在前面开车,闻言方向盘差点打滑,不满地大喊:“邵庭兰!”   “怎么?”邵庭兰声音比他还大,“现在腕大了,我都说不得你了是吧?”   “……”   邵庭阳撇了撇嘴。   说也不知道说点好的,竟揭他老底。   “其实也没有。”顾晏津赶紧打圆场,“他对我挺好的,没有脾气不好,是我们之前有些话没说开,现在误会都解开了,也就没什么了。”   邵庭兰听出他语气里的维护之意,挑眉。   “是吗?”   “不然呢?”邵庭阳窝囊的脸色一下子退了下去,只剩下得意,“我就这么一个对象,我不得给他照顾得妥妥帖帖的,要没了我上哪儿说理去?还用得着你教育?”   邵庭兰:“……”   这家伙,真是不识好歹。   邵庭兰一脚踹上他的驾驶座,听到这小子委委屈屈地哎哟一声,心里才舒服了。   “你自己心里有数就行,下次可别抱着我痛哭,说什么爱不爱的。”她阴阳道,“听得我耳朵疼,矫情。”   邵庭阳:“……”   顾晏津吃着邵庭兰给他递的杏干,看着这姐弟俩互相嘴贫,不由得笑了。   邵庭兰一边挖苦,一边还能腾出空来和颜悦色地说:“听说你们回来了,爸六点就起来了,去菜市场挑了最新鲜的鱼和肉,这会儿正做饭呢,到家咱们就能吃了。”   她语气自然地就像身边坐着的是她的另一个弟弟,尽管她还比顾晏津小两岁,却还是担当起了家长的角色,不偏不倚地给予两个人两份同等的爱护。   “谢谢。”   顾晏津心里一暖,开口时也有些紧张。   “上次爸妈去A市的时候,没能好好陪他们玩一玩。等有了空,庭兰你那边要是能请到假的话,就一起过来吧。”   上次邵庭阳的家人到A市来,还是他们结婚的时候了。   这么久了,也没个机会好好招待一番。   邵庭兰愣了愣,眼睛弯了弯。   “好啊。我也好久没去旅游了呢。”   不过话没说几句,就开始抱怨起那个事逼领导了。   顾晏津和邵庭阳相视一笑。 第84章   参加完婚礼, 顾晏津和邵庭阳在家待了半个月。   孩子们难得放假回来,当爹妈的撸起袖子天天换着花样地给做吃的,样样都是最新鲜的。只可惜邵庭阳还在健身期,不能□□碳水;邵庭兰喜欢吃零食, 米饭吃得不多, 就顾晏津最给面子, 做什么都爱吃, 夫妻俩心里那叫一个得意和欣慰。   结果周末一上秤, 平白长了好几斤肉, 瘦尖的下巴眼看着都圆润了一点。   顾晏津心里挺郁闷,他两年前的身体机能还不如现在呢, 这段时间早睡早起天天遛狗, 本来还想能顺便练练身材, 结果好一阵了也没看见腹肌的影子。   秤完他越想越气,干脆早上拉着邵庭阳去小区附近的公园跑圈,大清早的公园尽是老头老太, 出去跑步也清静。要不然就是陪林淑云出去逛街,或者被邵秋海带着去老年人退休中心打台球、打保龄球。   这一天天的往外跑, 体力消耗得多,饿得也更快了, 顾晏津早上称体重时还愤愤道不吃晚饭了,结果半夜又饿得受不了,把邵庭阳推醒让他去热菜、或是让邵庭阳带他出去吃宵夜——时间太晚了, 邵庭阳爸妈睡得早,顾晏津也不好意思吵他们睡觉,只能吵吵能被他打扰的。   邵庭阳是个没脾气的,一喊就起, 也不敢说让他多吃点,说了顾晏津第二天起来翻脸不认账,吃夜宵的锅说甩就甩。   闹归闹,对于现状,他还是很欣慰的。   顾晏津之前太爱忙工作,一犯就是头痛腰痛肩膀痛,身上没有一块儿是好的,自己也不在意。现在在老家天天跟着他爸妈逗鸟养生,蒸个桑拿泡个脚,吃得也好,劳损的毛病已经很久没再犯过了。   而且这趟回来,他发现晏津和他妈亲近多了,不知道是不是上次林淑云大老远跑去照顾他的缘故,现在是有事没事就过去黏着他,他这个正牌老公从旁边路过看都不看一眼,出去遛弯时别人也都笑着说他们家多了个儿子,邵庭阳还怪吃醋的。   但不管怎样,他能放下心结重新开始,总归是件好事。   顾晏津爸妈今年都已经过六十了,眼瞧着是拿着退休金安心养老的年纪,这个年纪也不指望他们能改变什么,要真有这个想法和心思,早就做弥补了,也不用等到现在,将来更是没有定数。   要是执着于这些旧事,自己不放过自己,最后的结果也只能一遍遍地被拿捏、被吸血,有希望再落空。   一年过去,顾晏津几乎没再和顾家有联系,别说亲爹妈了,亲戚来往得都很少。   邵庭阳虽然也懒得管他们的事,但也免不了听到些风声,闫漪梅自己搬出去住后,一开始是住在亲姐姐那儿,只是时间长了人家家里也不乐意,她就又搬了出来,去大儿子家里住了段时间。不过住的那几天顾晓钟天天砸门打电话,不说大人了,小孩一听声音就哭闹。   首都的房租贵,她那点退休金还要时不时地接济一下大儿子和两个孙子,剩下的也就够吃个饭喝个茶的,要说买房也不现实。盘算了一阵,最后闫漪梅索性和老姐妹在首都附近的小城市各买了套房子,平时住着打打麻将,闲得没事干了就出去旅个游,自己的钱自己花,过得悠闲自在,也不再管大儿子一家了。   当妈的不管,当爹的家里没人再惯着他的臭脾气,自然也不出钱了,想拿这个逼着儿子一家搬回来住,顾远辰自然不肯。   说到底,他今年已经四十岁,别人家的二三十来岁就已经打拼出了个样子,也就他靠着父母和亲弟躺平着过了前半辈子,到这个年纪,家里人不愿意再让他继续躺了,也没什么可说的。   现在他白天正常上班,周末和晚上出去跑滴滴,单位也不怎么忙,两份工作一起干也没想得那么累,还能多挣点钱家用。   按理来说他到四十岁终于醒悟件好事,终于要担起丈夫和父亲应该有的责任了,但父母“断供”后,反应最大的反而是他的老婆。熊雪艳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说孩子上学了,光是几个补习班的费用就要好几万,更别提小儿子奶粉钱这些也都是开销,以前有爹妈和顾晏津的帮衬他们日子过得还能轻松些,现在两处都没了,以后养老的担子还要交到他们夫妻俩手上,她心里实在是不舒坦。   顾远辰也实在想不明白,他工资虽然不算特别高,但现在也开始打第二份工,熊雪艳也有工作,难道养两个孩子还不够吗?至于补习班,这么点大的孩子就要学这个那个的,既然家里条件也没那么宽裕,就只补紧要的就行,不必跟风。   但无论他怎么说,熊雪艳都不同意,夫妻俩大吵了一架。   吵完顾远辰才知道,原来她弟弟又偷偷借钱去赌,欠了几十万的新债,爸妈双双气病了,现在还躺在医院里,现在只能靠熊雪艳手里那点存款救命。熊雪艳这几年是偷偷攒了点私房钱,但也耐不住她娘家这么吸血,再加上顾家的变故,这才失控。   这些也是邵庭阳听来的,熊雪艳哪能真看着自己弟弟背债,哭诉的电话都打到了他这头来。转头顾远辰就打了电话,让他不要管,他估摸着这夫妻俩有的闹呢。   顾远辰大概是这辈子都没想到,自己吸了十几年亲弟弟的血,心安理得地占着全家最受宠的位置,倒头来反而被老婆的弟弟重重地坑了一把。   听到顾家鸡飞狗跳的消息,要说不幸灾乐祸一下,那就算不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了。但乐完又难免觉得伤感和埋怨,这一家装得是文雅体面,直到现在撕碎了才终于露出里面的污秽,可也不是因为悔恨做得不对、心有亏欠,而是因为以前能清高地说不要手上却要,现在却不能了。   要了几十年的父母感情没得到,顾晏津就不要了;闫漪梅三头不讨好、做妻子做母亲没有一个合格的,便索性都撒开手,于是这个家就乱了套。说白了,这世上就是看谁更能豁得出去,谁更舍得。   现在看看热闹就得了。   邵庭阳只庆幸当时藕断丝连,最后还是没舍得,要是让顾晏津一个人面对这些,他得后悔死、也心疼死。   休息了大半个月,顾晏津工作室那边几次催促,邵庭阳也要去赶商务行程,两人便坐上飞机回了A市。   一转眼再过两个月,又要入冬了。   邵庭阳说不让他再和那群人接触,顾晏津就真的没再有联系,不过偶尔闫漪梅会通过邵庭阳周转着打来两个电话,倒不是为别的,就是单纯的关心。   顾晏津大多时候都不愿意接,只偶尔心情好的时候会让邵庭阳帮他回两句,但不愿意直接再与她沟通。   闫漪梅退休后趁着天气好身体好,和姐妹们去了好几个城市旅游,中间在A市住了两天。知道顾晏津不愿意见她,她特意打给邵庭阳,见面后递给他一个袋子。   打开一看,里面装着几样大众的补品、旅游时带来的特产,另外还有一袋子自家晒好的果干。   邵庭阳看了一眼,没收。   “您还是拿回去吧。”他客气地说,“晏津知道了会说我的,我也不想瞒他。”   他这话说得很直白,闫漪梅脸色一僵,浮现出一种难掩的难堪。   坐了一会儿,她问:“他……最近还好吗?身体怎么样?”   “好些了,每天按时吃药。”邵庭阳也不想讽刺一个母亲,能说的也都直白地说给她听,“医生说他前几年太劳累,落下一身病,不好好休养的话以后会更难过。现在定期带他去做针灸和推拿,复发没那么频繁,疼得也没那么厉害了。”   他这样年纪的年轻人,顶多就是坐办公室落下的职业病,但顾晏津却更重一些,肌腱炎、腰肌劳损、肠胃也不好,总之哪儿哪儿都是病,偏偏就他自己不当回事,贴个膏药就敢扛着继续上阵。   还好他看着,否则会发展得更严重。   闫漪梅已经很多年没有和儿子聊天谈心了,也只以为是普通的腰痛酸痛,就没多问。   “那他……他心里面,现在是……?”   她没说得太清楚,用手比划了一下。   “也好些了。”   闫漪梅点点头,“好了就好,好了就好。”   他们没聊太久,一个是邵庭阳工作忙,另外一个闫漪梅也要赶高铁回家了。   那袋她带过来的东西,邵庭阳一直不肯收,最后又跟着她的步伐回到了首都。   和他母亲的这次见面,邵庭阳也并没有隐瞒,如实地报告给了顾晏津。   顾晏津听完,默默了良久。   “你是什么想法呢?”邵庭阳耐心地问,“如果你想的话……”   顾晏津知道他想说什么,摇摇头。   “就这样吧。”他垂下眼睑,语气轻淡,“我现在过得挺开心的,不想再去考虑这些事情。”   或许以后他和闫漪梅还能有和解的机会,但那是以后的事情。他现在有了新的家庭、新的家人,早就弥补了以前的遗憾。   地球上有70亿人,哪怕是血缘相连的人,也不意味着这是可以心安理得地索取和被索取的关系,但这世界上一定有双方都愿意给予付出的关系,他已经找到了。   邵庭阳认可地点点头,转移了话题。   “年底星曜大赏给我发了邀请函,你愿意的话,我们一起去吧。”   他主动道。   顾晏津参加的活动很少,红毯更是凤毛菱角,《惊盗》作为本年度票房top1的电影,主创团队是必然要参加的,红毯主办方肯定希望顾晏津和邵庭阳一起参加,多增加点话题度。   尤其是顾晏津,这张脸天天宅在家里真的好吗?老天爷既然给了就要摆出来嘛。   当然,以上是主办方说的。   红毯活动顾晏津一向没什么兴趣,主要是太商业化了,过去要么是宣传作品、要么就是看明星争奇斗艳,尤其是他的导演身份,后台和谁说几句话马上就能被粉丝编排拿去抬咖,他倒不是不愿意帮衬一把,只是有些人蹭得太多了,让人心烦。   说起来,他还没和邵庭阳走过红毯呢。   《冬旅》大爆后,大众对他们的探知欲还是挺强烈的,未免出意外,他俩都尽量不同台出现,就更不要说红毯了。   顾晏津想了想,“可以。不过《解锁》我记得蒋明他们也要去星耀宣传,到时候我需要走两次吗?吃饭的时候我是和你坐还是和蒋明坐比较好?要是我坐你这桌,会不会有些怪怪的,毕竟也播完好久了。”   话音落下,邵庭阳的笑瞬间僵在脸上。   ……靠,他忘记这回事了! !   ·   每年金九银十再到年关,娱乐时尚热搜不断,其中红毯永远是内娱最吸睛、也是热度最大的话题。别说圈内人和粉丝,路人   星耀大赏公布名单后,立刻引起一阵热议。   这次大赏除了以往的红毯熟人外,还多了不少新面孔,本年度热播剧刚升咖的新生代小花,互联网百万粉丝大博主,还有短剧爆款男女主和网红模特,以及蹭年末红毯剧宣的影视剧主创团队。   但最受关注的另有其人。   《惊盗》上映后虽然也有不少影宣,但都是主演在活动,两人合体的场合也是少之又少,大多数时候只有邵庭阳的名字会在顾晏津的采访里出现。彼时电影上映期正是观众们最上头的时候,虽然网友们呼吁了许久的同框只有寥寥几场,而且两人几乎0互动,肉眼可见的避嫌,但cp粉们还是嗑生嗑死。   cp粉是这样的,按头嗑的工业糖精看都不看一眼,寥寥一个眼神却能嗑八百字小作文,没办法,老祖宗遗传下来的审美,就是喜欢含蓄。   只要别爆出什么和别人睡来税去、恋爱结婚的逆天新闻,cp粉可谓是哪个圈都很庞大、且长情且端水且购买力强的的物种了,不然现在的影视剧宣发也不会让男女主们大麦特麦了。   但预制菜哪有真情实感来得好嗑!!   半年过去,邵庭阳想象中的淡化不仅完全没有出现,反而与日俱增。   前阵子顾晏津在横店小住已经引起了一波嗑粮的热潮,红毯名单一出后,各大剪刀手们摩拳擦掌,告天求地地只盼着这两人多点互动,好凑个时长。   可惜就像邵庭阳说的,他俩是完全没有要拿感情来营销炒作的想法,就算现在是破罐子破摔了,也极力避免同框的场景,就算同时出现,也要避嫌。   cp粉是真忍不住流泪了,求你们了,别避嫌了!大大方方的!!   为此,大家纷纷到微博下呼吁:拜托了主办方,希望这两位坐一起的真的有很多!以及各位金主爸爸总裁妈妈们,采访视频、杂志封面和各种联名请摩多摩多,不要怜惜他们的钱包!!   cp粉势大,两方的毒唯和对家自然看着不爽,只不过不爽的原因不同。   唯粉不满电影下映几个月了自家正主还在被捆绑,且坚信两人已经桥归桥路归路,以后各自安好;对家则是看邵庭阳今年票房高涨商务不断有危机感,借机下水军铺黑料;还有浑水摸鱼借机拱火的。总之各方打成一团。   不过座位表一流出,骂战就消停了。   活动座位表一向是最势利的,谁坐正中间、谁坐最侧边,一眼就能看出圈内明星的价值和地位,不止是艺人,对于粉丝来说也是兵家必争之地。   坐在前排的,粉丝满意了,只一味地贴实绩图,顺便给新剧做数据宣传;位置不如人意的便开始抱怨“平台心肝、乱排”等诸如此类掩耳盗铃的话语。   去年的座位表内娱小组已经涛过一轮,今年的一流出也引发了大量讨论,例如贲慧心在《惊盗》大爆后成功升咖、现在已经稳坐二排主桌了;何安行也被邀请来参加,坐的是一排主桌等等。   所谓的主桌不仅有前后之分,也有左右之分,星耀大赏今年的内场座位一共有六排,照例分成左中右三个场区,咖位也是从前往后、从左往右的排。   一般颁奖典礼或者红毯的内场最前排中间坐的照旧是老牌导演和演员,年纪实绩和水平都毫无疑问,这个主桌坐得当之无愧。第二排坐的则是当今圈内最热门的流量或实力演员,又或是二者兼具,三排之后便是次之和更次之了。   顾晏津今年《惊盗》大爆,几千万投资换来几十亿的票房,可谓是小成本博大的又一成功范例,按理来说中区的位置是完完全全配得上的,没安排到主桌纯属他太年轻、还要再熬点资历,熟料今年却被安排在了一排左区的位置。   不过虽然是左区,但也是左场区的主桌位置,和中场区边缘一点的也差不了多少了。要知道和他坐一桌的都是制片人和投资方,路人看着不知道谁是谁,但在座的每年过手的投资金额就有几十亿,是实打实的资本家。   顾晏津和他们坐一桌,是相互给面子、捧人场。说白了,这一桌看着低调不显眼,但也不是什么人都能来蹭的。   细想也还行,但内场图翻遍了也没看到邵庭阳的名字,这就不是很合理了。   邵庭阳今年可谓是电视剧电影两开花,没理由一个座位都不留,但也不是。   粉丝也想不明白,但眼看着其他人拿这点嘲,又有些忍不了了,只能拿“赶行程不参加后台颁奖”为由堵他们的嘴。   非粉丝自然接受不了这样“挽尊”的解释,纷纷去微博询问。不过没多久,主办方就给出了解释,邵庭阳参与颁奖典礼,现流出的座位图并非全部的座位图,是管理不察导致的泄露,还请各位观众和粉丝朋友认准官方信息。   这一出解释下来,粉丝们一颗心落回肚子里,轮到其他几家女流量男流量开始吵架,毕竟邵庭阳坐第二排是毋庸置疑的,那么现在流出的座位图上就必然有一个被挤掉,这绝不是他们想看到的。   光是一张座位图就轰轰烈烈地吵了一周,每天各大平台的热搜和热点跟不要钱的往上送,营销号和粉圈打架进一步扩展了星耀大赏的话题度,这可都是免费赚来的热度,主办方都乐得合不拢嘴了,一点骂声又算什么。   周五下午六点,星耀大赏的红毯直播正式开始,各家明星铆足了力气,要让红毯照在接下来的周末时间里发酵,为此争奇斗艳、使出了各种招数。   cp粉们期待的同框最后也还是没有等到,邵庭阳和《明朝》剧组一起走的红毯,而顾晏津则是与《解锁》主演团队们一起,虽然是意料之中,但也难免失望。   七点半,相关嘉宾陆陆续续进入内场落座。   今年的红毯大赏,主办方可是花了大价钱,场地、布景、打光和嘉宾的邀请力度都看得出来是用心之大,势必要在几家平台的颁奖盛宴中拔得头筹。   直播十五分钟,前面红毯的热度刚过,后面的话题纷纷涌上热搜。   其中自然也少不了顾晏津和邵庭阳的,只是他俩的相关词条却是画风突变。   #顾晏津家属席#   #邵庭阳谁能像你那样好命#   #叫你升咖没叫你这样升#   #艳阳高照cp#   #复婚#   眼花缭乱的热搜前十里,随便点进一个大概率就是相关的话题,广场里活人讨论度极高,几个日常吃粉黑骂战流量钱的营销号都挤不上前排。   而其中,【顾晏津家属席】的词条稳坐热搜第一。 第85章   晚六点四十分, 某小组。   【主题:邵庭阳和顾晏津你俩根本没互动…我真的没空和你俩闹了】   【楼主:主播已经看到不下十个爆料帖说他俩不可能复合,顾晏津已经有新人了。能来个人告诉主播这是真的吗?真的话我要脱粉了……】   【振兴数学:假的,《明朝》拍摄的时候燕子还去探班了几个星期,还带了狗(邵庭阳写真集里有出现过)】   【颗颗:对家泼的脏水你也信?】   【阿白:但凡多看几部顾晏津的电影就知道, 他就是喜欢用新人, 和感情没关系。《解锁》刚备案时就是大热饼, 别人都抢疯了, 男主选谁都会是众矢之的, 只不过新人好拿捏罢了。】   【抹茶奶酪:搞臭蒋明=搞臭顾晏津和邵庭阳和《解锁》电影, 一箭三雕,懂了吗孩子?说他俩真掰了我能信, 但要说他俩掰是因为顾晏津和蒋明有一腿, 绝对是对家故意泼脏水】   【楼主:好的好的谢谢大家解释(双手合十)我已经完全明白了, 不会再相信yxh。但我还是想问这俩人为啥这么久不同框啊,哎,前几天cp粉还在庆祝两人要一起走红毯了, 我高兴好几天,上班时间偷偷看直播就想找点新粮, 等了四十分钟好不容易出来了,结果还是分开走的, 他俩有必要避嫌到这个地步吗?为啥呀,我好难受。】   【好好学习:没必要啊……分开走不是很明显要剧宣吗?毕竟都有新作品,而且还是前后脚杀青的, 都是两个人很看重的项目,工作才是最重要的】   【锦鲤:虽然但是,后台也没看到他俩互动过,一直是顾带着蒋明社交。好希望他俩能见面说两句话, 可惜没有】   【进场拧螺丝:有些人能不能别捂嘴了,他俩这状态路人都看得出来分了吧?反正今天看完红毯我已经脱粉】   【量看看:哎,我也有点,关手机调理一下吧】   【记得铲屎:前面的别被带跑了,拧螺丝是著名燕黑啊。】   【进场拧螺丝:这和我是不是燕黑有关系吗?难道我说的不对吗?】   【懒洋洋:呃,没必要,他俩感情挺好的,拍《解锁》时邵庭阳还专门飞过来探班呢,只是你们不知道罢了。】   【社团招新:???前面的你认真的吗?《解锁》开机的时候《明朝》已经拍一段时间了,邵哪有时间去探班?】   【懒洋洋:爱信不信吧,我只说一件事,之前C市企业违规作业至蜘蛛人高空晒死的报道记者是邵庭阳帮忙找的,你们自己想想吧】   【一粒花生米:查了一下新闻,报道的记者好像是之前邵庭阳录制公益综艺时候聘请的顾问。这也说明不了啥呀?】   二十分钟后。   【早睡打卡:我靠,热搜什么鬼?】   【楼主:快来个人告诉我真的假的??还是我已经近视到幻视的地步了?】   【菌子:真的。有别家的站姐拍到了,两人挨着坐,和旁边一圈大佬谈笑风生……好魔幻。】   【幼儿园园长:所以邵庭阳不出现在座位图里是因为他随顾晏津一起坐的家属席。老天,这么勇的吗?】   【葱花:我以为是cp粉ai恶搞的……】   【咪咪侠:cp粉刚被红毯创到,本来饭都快没心思吃了,现在又好了】   【我要上岸:我看到没同框就关了,不想影响心情,谁想到还有惊天大反转】   【果果:天哪,这几乎算是公开了吧?除了合法正当的关系,谁会没事干把前男友或者恋爱对象放在这么正式的、身边全是老总的场合里啊?】   【姜姜:我天,我天,小邵你是真的升咖了……三次升咖都是因为老婆,我真的要眼红你了】   【水怪:我刚才刷小红薯还是cp粉在鬼哭狼嚎,现在还是在鬼哭狼嚎,感觉像坐了辆过山车】   【17:刷到合体图的那一瞬间好爽……就是你们俩下次能不能提前吱一声,我心脏都要出来了】   【冰冰:报,其他明星的站姐有拍到两人说悄悄话(搬图.jpg)】   【大吉大利:好起来了,我们艳阳高照真的好起来了!真情侣请大秀恩爱!】   【咸鱼:怪不得今年顾晏津势头那么大还是没坐上一排A区,要是去了C位就没办法和邵庭阳坐一起了,位置太惹眼了。但是红毯俩人又都要跟剧组一起,根本碰不到面,所以干脆两人一块儿坐B区去了,正好燕子给介绍人脉资源】   【嗑点瓜子:能想象出来勺太羊黏着老婆不放手,一刻都不能离开。燕子最后还是心软了大手一挥给主办方打电话,对,给我旁边加个家属席……甜晕】   【下雨了:前面的你说的有道理,们燕子一看就是那种吃软不吃硬的,某只羊撒撒娇卖卖可怜马上把他拿捏】   【吃饱了吗:邵庭阳你可真有福气啊,恭喜你了(咬牙切齿脸)】   【魔鬼丸:其实从之前那篇小作文就能看出来,他巴不得全天下都知道他俩的关系,以前是不能公开,要能公开他恨不得把人拴裤腰带上……邵庭阳你老实说,这把是不是给你爽飞了】   【鲨鱼掉牙齿:别说他了,也给我爽飞了。燕子这么i的人,以往红毯活动不怎么参加的,他这个咖位也没啥必要。现在为了陪伴的时间多一点,狗都可以揣着一起带去横店,邵庭阳拍夜戏就送夜宵,邵庭阳下班晚就去房车等,第一排的座位想坐就坐,我的人脉你想用就用。妈呀,怪不得不敢一起工作,太耽误事了。我再也不说邵庭阳恋爱脑了,你俩都给我去恋爱脑那桌】   【五点前一定睡:其实《惊盗》花絮就能看出来的,《冬旅》那会儿还不太明显,可能还在暧昧期吧,《惊盗》就不一样了,看得出顾晏津就喜欢邵庭阳走哪儿跟哪儿的那种感觉,他不管多忙只要回头就能看到他站在那儿,累惨了也只是撒撒娇,冰一样的心都能被热化了】   【打雷了:他俩分手不是因为钱,也不是因为第三者,而是因为邵庭阳还爱不爱他……这点就能看出来他俩挺爱的】   【锅包肉:妈呀,我一刷首页好多别家的站姐在狂拍艳阳高照,惊呆了】   【30%感觉:很多皮下都双担或者cp粉的,内娱的真情侣只有塌了和还没发现的区别,难得出现这么纯爱的真的很难忍住不嗑】   【丛林:前面的你还漏了一点,是前期针锋相对恨不得你死我活,结果后面发现两人是爱得要死要活的纯爱100%,戏剧性拉满了】   ……   【怎么样:小情侣还在聊天,燕子说饮料不是很好喝(动图.gif)】   【青草:大胆!这可是活动赞助商的饮料,燕子快撤回】   【小鸟:哈哈哈,燕子还不会说话时挡住嘴,经历得太少了】   【肥皂沫:可恶啊,勺太羊估计提醒他了,燕子马上捂起来了。但是捂的时候反而忘记了说话,勺太羊笑了,说你说话的时候再捂,燕子郁闷地说我不习惯这样,以前都没人拍我说话】   【大象碗:哈哈哈燕子呆呆的,以前没人拍你当然是因为你和大佬们坐一起,站姐和摄影师们只对演员艺人感兴趣】   【mood:兜兜转转还是追妻成功,邵庭阳你有这么好的福气……(吐血)】   【青草地:不要挡啊不要挡!让我们悄悄地听你俩说了什么!】   【牛油果:就是!好不容易吃一口,还不让俺们吃个痛快!】   ……   舞台上,女团男团正在表演,追光在场上赶来赶去,顾晏津听了半天,都没听出真声在哪儿,感觉都是垫音。   “这都是谁啊?”他好奇地问。   “星颂娱乐旗下的新艺人。”邵庭阳看了一眼,“今年政策不是改动了吗?又开放选秀了,只是限制不允许鼓动金钱打投,星颂签了一批人打算今年重新搞选秀,这些人应该是提前放出来刷一波脸的,攒攒人气。”   “哦哦。”顾晏津听得一脸懵,他也不关注这些,悄悄抱怨,“这椅子坐得我好累……那个摄影师为什么一直对着我们拍啊?”   邵庭阳抬起头,果然一个黑衣服的摄影师蹲在前面,拿个黑乎乎的长枪大炮意味明确地对着他们。   不止是他们,周边坐着的老总们也有些不快。   商务拍摄他们也有,公司经常要拍各种合照,但不是这种黑洞洞怼着他们方位的不礼貌的拍法。   邵庭阳脸色一沉,打了个手势,示意他挪开。   他们这桌可不都是好拿捏的,摄影师见好就收,点点头以示抱歉,就换了方位继续拍其他明星。   其他人没说什么,只是不免打趣地扫了眼他俩,最后话题又落回投资上。   等到大家都在聊天,没人注意到他们的时候,邵庭阳把外套披在椅背上,借着遮挡轻轻碰了碰他的腰。   “之前叫你起来多走走,你不听,是不是腰又疼了?”他轻声问,“过两天去做个艾灸吧,每次做完效果都挺好。”   “还好,不疼,就是累。”顾晏津抱怨,“久了有点坐不住。”   没办法,这两个月他都在忙着《解锁》的后期工作,长时间坐着办公,之前的毛病难免又冒了出来。   邵庭阳给他按了按,直到有人经过才松手。   “再过一会儿就能走了。”他安慰道,“忍忍吧,等散了回休息室我给你按一下,贴个膏药。”   他西装口袋里就塞了两张没开封的,膏药贴对演员来说是常备药了,拍戏难免会受伤,而且很多演员身上也有旧伤,天气冷了或者拍摄环境太艰苦也容易复发。   以前膏药贴创口贴这种都是助理带着,不过自从陪着顾晏津做理疗后,大多数情况都是他自己备着,毕竟助理也要下班和放假,不是随时都在他们身边。   顾晏津对自己身体的注意程度为零,甚至比不上对家里的狗和猫,这点时常让他头痛。   和后面的颁奖典礼相比,不开麦的表演也算是有看头了,一场下来,几乎到场的明星都能分到猪肉,顾晏津也领到了“年度突破电影导演”的奖杯,邵庭阳则是“年度质感电视剧演员”。   两人相视一眼,都无奈地笑了。   “挺沉的。”顾晏津给予了一个一般般的评价,“也就设计还行了。”   “也算是凑成一对了吧。”邵庭阳看着底下的标志,还挺满意,“回去整理一下,可以摆在橱窗里。”   他们家的书房有一面很宽大的玻璃展示橱窗,专门用来展示奖项,虽然里面有含金量的大多数都是顾晏津的。   因为太多,不太重要的顾晏津就随手一放,后面邵庭阳看不过去了,大扫除的时候重新整理了一番,按照颜色区分放置,金色银的透明的,一眼望过去非常壮观,堪称是顾晏津的人生成就展示。   他俩最喜欢的或者含金量最高的则被单独拎出来,摆在一旁的单格展示柜里。   顾晏津原本还想也就只能看看样子了,听他这么一说,再看手里的奖杯时,又觉得看着确实像是一对。   尽管在场的奖杯基本上都长一个样,但对他来说,却并不那么相同。   邵庭阳感叹:“要是《惊盗》我们也一起领奖就好了。”   星耀大赏的领奖仪式是分散的,但如果《惊盗》评奖,他们可以以团队的名义一起走上颁奖台。   顾晏津随口道:“那机会可多了。”   金鸡这个月下半月才开始举行,其余的电影节时间都有些错开,只有金鸡距离最近,只剩下不到十几天开幕。   一开始顾晏津对《惊盗》抱有很大期望,希望不仅是国内奖项、国外奖项也有所突破,但几个月过去,新项目开始后,他对于那份“成功”的执着也淡化了不少。   奖项是对几年前的他的褒奖,与现在的他无关。或者说,有没有都不重要了。   数学公式有标准答案,但艺术没有。别人的肯定不代表永远正确,别人的否定也不代表毫无价值,艺术是不断追求、迭代的过程,对于现在的他来说,能好好地完成一部作品,这就足够了。   将近十点,晚宴终于接近尾声。   顾晏津吃了一晚上点酒水,早在两个小时前就嚷着要吃夜宵。   内场虽然也有点心零食,但大多都是摆设,毕竟没有哪个演员愿意在摄像头下大吃大喝,稍不留神就可以留下黑照。也就只有他们这桌可以想吃就吃,这也是顾晏津要带邵庭阳和自己坐家属席的原因。   邵庭阳前几个月为了新戏一直在健身,为了上镜瘦了好多,现在好不容易休息了,顾晏津真不想让他和其他人一样,饿几个小时不说,回去还只能吃减脂餐。   休息间。   顾晏津披着外套蹲着吃小天点的烧烤,化妆间人多得不行,化妆师从化妆包里拿卸妆油和衣物清洁剂,助理要收品牌赞助的衣服和饰品,贵重物品需要现场核对。人来人往的,仅有的几把椅子都稀缺起来。   邵庭阳正在一旁打电话,余光瞥到顾晏津半蹲着吃烤串,拍了拍他的肩膀。   “?”   顾晏津抬起头,邵庭阳给他打了个手势,让他坐自己的位置上去。   十一月的夜晚气温降了不少,尤其是大多数嘉宾都穿的薄西装和礼裙,这个天气回去就得冲感冒冲剂。   顾晏津看他电话一时半会儿讲不完,才裹着外套去邵庭阳的位置等他。   化妆师正在收拾东西,看他吃得差不多了,才鼓起勇气搭讪:“顾导,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顾晏津认出她是之前节目上给自己化过妆的化妆师,“吃了吗?这么晚还要你在这儿加班,辛苦了。”   “没事没事,我们后场的都吃过啦。”   化妆师聊了几句,笑着问:“顾导,怎么好久没看到您发微博啦,我们可是天天等着看你更新呢。”   顾晏津愣了愣,“看我更新什么?”   化妆师当然不好意思直接说看你拍第二套写真集,支支吾吾半天才说:“就是之前传您身体不舒服、一直在养病嘛,好久没看到您的动态,我们也挺担心的。”   “这样吗?”   “是啊。之前综艺播完之后,多了好多你的粉丝呢。”话匣子一旦打开,聊起天来化妆师语气也自然多了,“我身边好多人都几刷《惊盗》了,后劲太大,但是物料太少了,顾导你微博也不咋更新……连庆功的都不咋发,我们怨念好久了呢。”   说着说着,还带了点小抱怨。   以往听到的都是电影内容的评价和建议,鲜少有人从这个角度跟他提意见。   圈内是有些导演特别爱现,致力于把自己打造成流量,以至于一发声就被网友骂;但大部分都是低调接戏拍戏,除去资方和粉丝会关心剧组质量外,也没人在意。   顾晏津虽然从行为上判断是后者,但凭着这张脸怎么也低调不起来,只是他实在太迟钝了,也没有想走流量导演的心思,故而从来没有发觉。   他想了想,也有点抱歉。   “当时宣发手段还没有拓展,其实也没多少花絮,你们看到的就是全部了。”   他手机里倒是有几张当时的合照,但是还是太私人了,不太方便发,而且电影都已经下映这么久了,再发相关的也蛮怪的。   “没事啦没事啦。”化妆师赶紧道,“其实也不局限于剧照,顾导你也可以发一些日常,大家还都挺爱看的。还有邵老师也是,他去年还经常在超话和粉丝互动来着,现在不知道是不是太忙了,都好久没看到他发的内容了……”   顾晏津思考了一下,点头:“我会考虑的。”   其实之前他确实没啥发微博的欲望,不过养了猫狗后每天拿起手机就忍不住拍拍拍,他不光自己看,还要发到群里,给其他人骚扰得不行。   要是发微博的话,好像也行?   等化妆师走后,他还把小天拉过来问了一下,可不可以发个宵夜的微博。   小天一头雾水,但还是点头。   “可以啊。”他耸了耸肩,“邵哥说了,你想发什么就发什么。”   之前顾晏津读完粉丝信之后发了条微博,评论下吵得不可开交,其中大多数都在讨论当天堵车的违规行径。邵庭阳知道后和工作室商议了一下,整顿了一下后援会和粉圈环境,清理过后总算和平许多。   再说,今天内场的座位已经差不多挑明了,也没什么需要遮掩的。   顾晏津便随手发了一张宵夜的照片。   他自己的那盒已经吃完了,拍也只能拍一堆垃圾,干脆拍了邵庭阳的那份。   没过一会儿就刷新出了几条评论,邵庭阳电话还没打完,顾晏津闲得没事,干脆和评论区互动。   【:终于更动态了!!顾导晚上好!】   【顾晏津:晚上好。】   【:哇,现在才吃晚饭?不饿吗?】   【顾晏津:还好,有点心垫一垫。】   【:艳阳高照99】   【顾晏津:什么意思?】   【:顾导以后请多多更新!】   【顾晏津:好的,我以后会多发点我家猫和狗的照片,你们喜欢看吗?】   【:喜欢喜欢!(爱心脸)要是能带另一个人出镜就好了,顾导求翻!】   顾晏津无视了后半句话,给这个人回了两三张皮蛋和蛋黄的照片。   【:我看到了,有两份宵夜!是不是邵哥的(斜眼笑)】   顾晏津想了想,坦白。   【我的吃完了,只能拿他的拍一下。】   这条回复下,顿时激起千层浪。   【:啊啊啊,小情侣一起在休息间吃夜宵,甜甜的很安心】   【:哈哈哈原来这份是羊的,怪不得份量这么少,只有他要控制体重hhh】   【:有些人内场要挨在一起,休息室也不肯分开,这是为什么呢?好难懂啊】   脚步声响起,顾晏津回头,邵庭阳终于打完电话回来,此时休息间人少了许多,他把旁边一张椅子拉了过来,挨着他一起。   “在看什么呢?”   “没什么,就是发了条微博。化妆师说我的粉丝都挺希望我多更新动态的。”   说着,顾晏津把手机给他。   邵庭阳扫了一眼,见左右四下无人,他一手揽着腰凑了上去。   “怎么别人说什么你都听?”他轻声抱怨,“我说什么你都不听。”   “有吗?”顾晏津莫名。   “有啊。”邵庭阳指控,“你朋友圈怎么不多发发我?天天就知道晒蛋黄……”   顾晏津身上有淡淡的香味,是为了出席红毯喷的香水,几个小时过去已经不那么浓烈了,只有凑近时才能闻到。   邵庭阳闻到了,便忍不住凑近想闻到更多,最好顾晏津也能闻到他的。   “你头上还有发胶,别扎我……”   两人腻歪了一会儿,直到小天过来叫才分开。   休息间虽然有空调,但待着还是不如家里舒服,邵庭阳把剩下的夜宵打包带上,和顾晏津一起回到保姆车,准备回家。   顾晏津早上五点就起来赶飞机了,累得很,靠在椅子上没多久就睡着。   “邵哥,那明天八点我来接你们。”   “嗯。”   邵庭阳看着他的睡颜,亲了亲侧脸,才收起显示在微博页面的手机。   ·   夜晚11点12分,邵庭阳登上了微博大号,在顾晏津的主页下回复了一条评论。   【:好好好,你们好好的我就放心了!艳阳高照一定要99!】   他回复了个太阳笑脸。   邵庭阳知道,他们的过去并不算圆满,但也绝不是因为贪恋那份美好选择回头,有些人就是第一眼看到时就知道难以忘怀,即便途中撞个头破血流也不想完。   他不想留下遗憾,还好,顾晏津也是。   或许他们还有无法磨合、也无法理解的矛盾和缺点,但幸好,他们还有一生去寻找解决的答案。   对他来说,这就是最幸运的事。   他低下头,在顾晏津侧脸又轻轻吻了吻。   “晚安。”   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