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心想事成   作者:不执灯   简介:   不接吻就会循环,但对方是前任   -   一对分手后的怨夫死对头   遇到了不接吻就会永远循环在单日的奇迹月   难以置信,这样地狱的日子要过30天   于是他们只能被迫每天亲一口   出差也要选当日的航班回来,虽然冷战一整天且在登机前大吵了一架,但下飞机已经是23:59了,没办法,先跑过去亲一口吧,不然明天还得再飞一次   *有时候爱撒娇的帅攻(江亦深)   吃软不吃硬的漂亮受(戚林)   *冬日甜文,大循环套小循环,环环欢欢,破镜重圆   *预收:   [CP1139485],前世先婚后嘴硬be,今生重逢算账   [CP1602263],水仙 吵架了就买最讨厌的饭给你吃   标签:破镜重圆、搞笑小情侣也很甜的、甜宠、轻松、欢喜冤家、年下、强强 第1章 23:55   23:55。   江滨路步行街,全城最大的跨年夜倒计时大屏旁,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上,咖啡厅二楼露台。   戚林低头咬了口红小豆雪糕,寒风里冻红的右手哆嗦着翻开笔记本下一页,上面密密麻麻写着小字,红笔勾画出几个关键词。   ——23:56:21,许白礼来电,邀请去跨年party,同意两次,拒绝两次,对循环都没有产生影响。   下一秒,口袋里的手机嗡嗡震动起来。   戚林吸了吸鼻子,瞥了眼街角大屏幕上的时钟,23:56:21,一秒都不差。   “小戚,跨年party来不来?临时攒的局,都是熟人,今儿地铁开通宵,我给你报销车马费呢。”   戚林出神般地望着屏幕上旋转的秒针,如同背诵烂熟于心的台词,语气平静地回答:“改天吧,我在江滨路呢。”   许白礼又说了些什么,戚林的心里像挂着两行KTV歌词,随着一个个熟悉的字眼从对方口中吐出,歌词变成蓝色。   眼前的霓虹灯光闪烁,热闹拥挤的人群中点缀着粉红色的心形气球,音乐声灌满天地,气氛热烈,人们高涨的情绪推着时针一格一格走向零点。   零点对戚林而言只是一切归零,这是他跨不过去的日尽头。   他已经单日循环在12月31日这一天整整五次。   不知所起,不知所终,他尽全力对身边出现的一切事物进行对照实验,可没有任何效果,无论他做出怎样的改变,新一轮重置都会如期而至。   他甚至花费整整24小时在城市里四处游荡,可别说是动漫里的凶杀案或浪漫邂逅,除了早餐摊的大爷,根本没有人在意他的路过。   戚林把笔记本合上,塞到羽绒服口袋里,继续啃冰棍,许白礼还在耳边念他的台词,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他意识到改变微不足道的支线像拔掉几根猫毛一样毫无意义,这一次循环中,他开始试图惹大事。   比如花掉大几万买了江岸大楼外屏广告,滚动播放寻人启事,试图发掘是否还有其他人在循环里,只可惜无人响应。   除此之外,他买了三十多支礼花筒,雇了一群人分布在附近各个角落,等到59分时拉响,在全城最瞩目的地方创造一场轰轰烈烈的变量。   二十多年里他第一次出门跨年,喧嚣的人海让人头疼,这次实在逼不得已,放眼全城,没有任何地方比这里更吸睛了。   如果真有其他循环者存在,戚林赌他们会在夜晚聚在这儿。   许白礼的电话已经行至尾声,还剩三句话就会挂断。   “……也不来,我还寻思能灌他个……”   “——等等!”戚林迅速回神,神经如触电般弹跳一下,心里那段歌词字幕突兀地发生了偏差,他确定这句话在上一次循环里没有听过,“你刚刚说什么?”   许白礼的声音卡顿片刻,疑问地重复道:“全场酒水八折?”   “下一句。”戚林感觉自己的后背陡然冒出一层冷汗。   “凡子也不来。”   戚林紧紧攥着手机,寒风吹起额发,可他感受不到冷了,脚底升起的兴奋在一瞬间席卷全身,他连眼睛都不敢眨动,死死盯着转向23:58的时针,快速道:“他为什么不来?他不应该不来,他之前每次都来了。”   许白礼自然没有真正听懂他的话,只当他指的是曾经的聚会,可支吾半天也没回答上来。   循环还有两分钟就将结束,戚林单手撑在露台围栏上,冰棍蹭到了铁质栏杆,他的心脏几乎快要跳出来,这是他五次循环里遇到的第一个不同点:“许白礼?为什么?”   “因为……那个,江亦深啊,江亦深说今晚要带凡子出去逛街。”   “江……”戚林的瞳孔紧紧一缩,他的目光在这一刻落在楼下的人群里。   许白礼的声音在一瞬间仿佛变得遥远:“你俩不是分手了吗,我想着甭在这大好的日子提他,晦气见的……戚林?”   戚林的喉咙像被牛奶红豆粘住了,他发不出任何声音,两只眼睛盯着屏幕正下方边缘处的一道人影。   那人穿着一身黑色羽绒服,耳朵被风吹得通红,头发是剔得很短的前刺侧分,上半张脸眉眼线条凌厉,下半张脸却埋在毛绒绒的黑色围巾里。   嘭!嘭!嘭!   数道礼花炮炸响的声音自四面八方而起,应和着大屏幕里的三十秒倒计时,漫天彩带随风飘洒,人群爆发出欢呼和尖叫,将整夜的氛围推向高潮。   屏幕下那人听到声音,抬起头向上看去,恰巧与二楼露台上的戚林目光对上。   隔着纷扬的金色彩带,在绚丽的灯光下,伴随着倒计时音响中低沉鼓震的音效,戚林与他的前男友江亦深对视了整整三秒。   他脑海中紧绷的弦一同爆炸开。   昨天的这个位置还是两个陌生的路人——变量出现了。   戚林几乎想也没想,立刻转身跑下楼去。   挤入人海就仿佛雨水落进海面,他横冲直撞地挤开摩肩接踵的人群,压根不需要抬头看屏幕,头顶闪烁的光影与身边的呐喊正在帮助他倒计时。   ——“10!9!8!”   戚林的手心冒汗,他感受到自己的精神状态岌岌可危,在多次重复的单日循环里濒临崩溃,被全世界抛下的滋味像钝刀磨骨头,恐慌、无措、麻木吞噬了他。   此时此刻,全世界唯一的“变量”登场,终于搅动起他迟钝的情绪,成为压垮坚强的最后一根稻草,他根本不在意这个人是谁,别说是前男友,就算是条狗他也能扑上去搂着不放狂亲几口。   “6!5!4!”   戚林眼睁睁看着循环走向终点,他推开一层层挡在面前的人,纷纷洒洒的彩带落在他的头顶、鼻尖。   他好像听到有人在叫他的名字,可很快淹没在倒数声里。   戚林没能跑到靠近屏幕的边缘,只在起伏的人潮里远远看着江亦深。   江亦深与他隔着几步远,这几步里填满了推不动人墙。   “3!2!1——”   他不再跑了。   江亦深个子高,越过层叠的脑袋瓜望着戚林,跃动的光影落在他们的身上,像在进行一场盛大的道别。   “——新年快乐!”   画面在这一刻定格褪色,扭曲成光怪陆离的闪回,眼前的一切如一场蒙太奇电影。   声音远去,像浸入海底,朦胧里渐渐拉成一道尖锐的鸣响,在意识将要沉睡之前倏然间划破昏暗!   戚林一脚踏空,从床上猛然坐起。   一次又一次溯回加重了他的精神压力,心脏疯狂跳动,他几乎全靠身体本能,拍亮床头夜灯,抓起桌子上的笔记本,画下一道又重又深的时间线,埋头记录起来。   他刚刚结束第五次循环,现在是第六次循环。   戚林把“6”描得几乎划破纸张。   时空循环里最令人恐惧的是记忆的模糊,他不能忘记当下时空的编号,不能忘记每一场循环里发生的细节,迷失是一件极其恐怖的事情,他必须确保自己的头脑清醒。   戚林徒手画出一页页表格,那是他在前五次循环里每个小时所作所为的横向比较,包括做出的选择、引发的支线、遇到的人。   放在枕边的手机忽地震动起来。   凌乱的字迹猛然停住,戚林用余光看到来电显示的备注是江亦深。   江亦深。   戚林眨了一下干涩的眼睛。他记得那个时刻,零点前疯狂的人群、沉闷的钟声、激烈的音乐。   在这个播放单碟一样的定式循环里,在齿轮般一格嵌一格的世界中,唯一一个看到他、感受到他、向他走来的变量。   这个打破静寂的电话持续了整整50秒,戚林的脑子一团乱麻,因为他突然发现自己已经记不清很多细节了。   笔记本记录到了下午三点的地铁,在第三次循环中,他究竟是在哪一站下的车?   下车后遇到了一个问路的外地人,那是在第几次循环?他有没有给那个人指路?   小小一盏夜灯堪堪照亮笔记本一角,戚林低垂着头,白皙纤细的脖颈弯折出脆弱的弧度,突出的腕骨抵在本子边缘,手指无意识地用力摩挲着钢笔。   那张干净漂亮的脸变得苍白,戚林咬一咬牙,把笔记本翻过一页,将脑海中的内容重新复刻下来。   额角沁出薄汗,最后一个字落下,他脱力般地把笔记本丢到床上,抓起电话,给江亦深回拨过去。   戚林将冰冷冷的手机用力贴在侧脸上,听着拨号音,看向小出租屋里的时钟,零点四分。   上一次循环的零点四分,他在焕然一新的笔记本上写满内容,吞了一颗安眠药,强行让自己睡了四个小时。   电话打通了。   戚林能听到自己的脉搏声,他想说“方便说话吗”,又想问“你还记得吗”,可江亦深比他先一步开口,他似乎在走动,声音有些不稳,还有哗啦啦的风声。   江亦深问:“你住哪里?”   戚林张了张嘴,一颗心咕咚一声掉回肚子里,他走到窗边,扯开窗帘望了眼零点仍灯火通明的城市,说:“我住……”   “行了我想起来了,你等着吧,十分钟。”江亦深毫不客气地打断他。   戚林被噎了一下,他忽然忘记了刚刚的茫然与恐慌,好像陷入永无止境的循环都不再是什么大事,一切都没有和江亦深说话更重要了,他下意识地回道:“你又想起来了,你想起来什么?”   江亦深“啧”了一声,不情不愿地说:“分手前我给你那儿点过外卖。” 第2章 9:15   戚林把灯打开,一室一厅的小出租屋干净整洁,永远维持着12月31日的样子。   他在客厅里站了一会儿,又走去拉开冰箱门检查里面的食材,漫无目的地兜兜转转,最终停在窗前。   二十分钟过去了,骗子。   戚林透过玻璃的反射看到自己的脸,眼下乌青比前几次循环要更明显,下巴都熬瘦了,沿着下颌骨拉出一条弧度,划过喉结的突起,收尾落在线条清晰的锁骨。   他抬起手指落在玻璃里自己的左眼上,指尖周围很快晕起一圈雾。   抹开白雾,他看到背景里的昏黄路灯下晃过一道人影,步幅很大,肩宽腿长,脊背挺拔,路灯将他的影子拖得很远。   戚林站着没动,几分钟后有人按响门铃。   他在心里默数三秒才去开门,楼道的感应灯恰巧熄灭,江亦深站在门口的阴影里低头看他,光影明暗间映照出锋利俊朗的五官轮廓,身上的寒气先他一步钻进屋子。   他的个子太高,戚林不得不掀起眼皮来看他,两个人不尴不尬地僵持着。   半晌,江亦深先问:“不让进啊?”   戚林抿了下唇角,从鞋柜里拿出一双棉拖鞋,什么也没说,转身坐回沙发上。   屋子里的暖气开得足,戚林穿了件羊绒居家服,宽大的袖子挽起几圈,露出细瘦的手腕。   江亦深倒是比他更自来熟,换好鞋后站到茶几前,把羽绒服拉开,将揣在怀里的袋子放到戚林面前,一份香喷喷的炸鸡柳还冒着热气。   这是个入眠很早的城市,没什么夜生活,小区附近的夜市都定点下班,也不知道江亦深从哪里搞来的夜宵。   戚林问:“多少钱?转给你。”   “哎呦喂。”江亦深大大咧咧地坐到他对面,撸起袖子开始拆包装袋,“你A我两块五就行,我还得吃呢。”   戚林闭了闭眼睛,看起来非常不想见到他,忍了下才说:“等你吃饱了再聊正事儿?”   “你说啊,我又不拿耳朵吃。”江亦深说。   戚林盯着他不说话。   安静了几秒后,江亦深才“哦”一声:“那我先啊?我没什么好说的,我已经找你很久了。”   这次轮到戚林愣住,他很轻地皱了下眉毛,重复道:“找我?”   “是啊。”江亦深耸耸肩,“我知道还有其他人在循环里。二周目的时候我在地铁站遇到过一个问路的,三周目时他不见了,应该是其他人改变事情引发的蝴蝶效应,那时候我就知道循环里还有别人,只是没想到是你。”   戚林想起来了,那刚巧是笔记本上他混淆记忆的空白部分,问路者是他们产生交集的地方,在第二次循环中,他没有给这个人指路,于是问路者继续打听下去,恰巧遇到了江亦深。而第三次循环时,戚林想尝试改变,便在一开始就给那人指了路。   “四周目的时候,我用学校官方账号发了公众号推送找人,想看看这个人是不是我们学校的——你没有看到?我以为是校外的陌生人,所以刚刚去跨年夜路口探探情况。”   戚林在思考时总是不自觉用指腹蹭沙发布料,他摇摇头:“我都毕业了,平时不看公众号。我不知道还有其他人,这两天一直在找循环的原因,我去了天文台、地质所和……”   江亦深戳炸鸡柳的动作一顿,他看了眼戚林,似乎想说些什么,视线落到那只曲起指节的手上,最终还是把话按捺下来,只是语气比刚刚缓和几分,听着有些别扭:“那你这两天可够累的。”   孤军奋战和知道有同伴只是找不到的滋味可完全不同,失控和孤独会吞噬掉一个人。   戚林没有在意他话里未挑明的情绪,只是问:“你接下来怎么打算的?”   “明天带你看看我这两天的发现,没什么用,但好歹是点发现。”江亦深说着,并不抬眼看他,只专心地用木签戳着炸鸡柳,“今天先休息吧,你看起来刚从局子里面蹲完出来。”   戚林觉得世界上应该有一个专门管神经病的组织,抓到了江亦深把他枪毙。   两个人半沉默半搭话地聊到凌晨一点半,该吃的都吃光了,再也没有借口在客厅里赖着,他们不得不面对今晚的去向问题。   戚林其实并不太想赶江亦深走。   他很难说服自己再捱过一个冰冷孤单的夜晚,多次单日循环让他的精神无比疲惫,能有一个人陪在身边自然更安心。   而事态有些心照不宣的尴尬——戚林足够了解江亦深,他知道对方大半夜赶过来,多半也是想陪在一起。   可是江亦深不说,他也不说,真心和好意都被埋在死要面子的嘴硬里,谁也不当那个先服软的人。   表达心意对他们而言都很艰难,羞于启齿,爱也不说,思念也不说,靠揣测对方的想法维持的关系,爱和思念便都变得疲惫而微弱,撑到最后只能带着自我怀疑和失落来分手。   僵持中,戚林看到江亦深叠在一旁的围巾。   他们在秋天分手,那时候的江亦深还不喜欢穿得太厚实,每次下过雨,戚林总是要提醒他添衣物,只是他说出口的总是“爱穿不穿,反正不是我冻病”。   他站起来,在措辞要怎样挽留不显得太突兀,可江亦深看起来误解了他的意思,跟着站起来,说:“我走?”   这下戚林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   江亦深的世界里没什么欲擒故纵,他不再看戚林的眼睛,转身去穿外衣,神情中划过一闪而过的不开心,可是他没有说出来,一如过去的无数次。   但戚林看到了。   戚林承认自己又对该死的前任心软了,在江亦深准备开门的时候叫了一声:“这么晚了。”   他本意是“这么晚了就别走了”,可以他们现在不尴不尬的关系实在是说不出口,于是他只说半句,希望江亦深能够默契地理解后半句。   江亦深的理解在岔路上一骑绝尘,语气里是十足的无辜:“晚怎么了,不是你答应我来的吗?”   戚林的尴尬彻底消失,他没忍住掰扯道:“我的意思是你现在走很晚了。”   “我来的时候就已经十二点了,那就不晚了?”   戚林瞪大眼睛看着他,为他的思维方式折服,一咬牙说:“我说你可以在这儿呆到天亮。”   江亦深终于明白过来,拖鞋刚换了半只,莫名局促起来:“啊,合适吗,这么晚了。”   戚林被他气得鬼火冒,一甩手转头进了卧室,管都不管他:“你爱怎么办怎么办吧。”   “哎!”江亦深又手忙脚乱地把拖鞋换回来,“那我睡……我睡沙发吧?”   戚林的声音从卧室里飘出来:“你爱睡哪睡哪,你睡冰箱里也行!”   江亦深在睡冰箱和蹬鼻子上脸之间犹豫一秒,含含糊糊地问:“那我能睡床吗?”   戚林说:“你睡得还少吗?”   屋子里是窸窸窣窣钻被子的声音,江亦深走到卧室前,靠在门边。   床很大,被子厚重又暖和,戚林背对着江亦深缩在被窝里,看着是一小团,脑袋埋在枕头中,偏长的头发丝挡住了眼睛。   江亦深觉得自己什么都不做,只是躺到床上,就能把整张床占掉一大半。   被子里的人闷声道:“你要是想站着睡就把灯关上。”   “我需要换衣服吗?”江亦深问。   戚林的声音很平静,听着有淡淡的死意:“你还想脱光了睡?”   “你不是不允许穿外衣坐到床上吗?”江亦深说。   他说话总带着不自知的黏糊劲儿,戚林已经很久没有听到江亦深这样和他讲话,而他又向来对这种语气没办法。   “没事了,反正明天一切都会重置。”   他说完便感觉到床向下沉了沉。江亦深用沙发抱枕当枕头,尽量靠得远一些,可床就这么大,再远也不过是半臂距离,转个身就会蹭到一起。   仍然是熟悉的洗衣液气味,戚林很轻地叹了口气。   分手后他的第一笔消费就是购置从前他们共用的洗衣液和洗发水,气味这东西无孔不入,看不到听不到碰不到的时候,迟滞的情绪可以欺骗自己已经走出了这段感情,可每次洗完衣服,戚林总是会站在洗衣机前很久。   第六次循环的凌晨,他终于没再用上安眠药,一夜无梦,一觉到天明。   -   戚林是被一连串骚动吵醒的,意识回笼时入目便是那张线条英俊的帅脸,只是他们靠的实在是太近,江亦深的短头发戳到了他的下巴和嘴唇。   四目相对两秒,戚林又把眼睛闭上了,希望一切只是幻觉。   “早上好。”江亦深的声音有些哑,还带着晨起惺忪的懒意。   背对着睡着,面对面醒过来,两个人的右手只差几毫米就挨在一起,江亦深的手掌要更大一圈,看起来能把他严严实实拢在手心里。   戚林忍了又忍,在翘起来的短发第三次扎到他时,咬牙道:“你为什么在我怀里?”   “我不知道啊。”江亦深翻了个身,揉眼睛,“我一醒来就这样了。”   戚林觉得这个场面太有伤风化,他也翻过身,对着窗帘冷静了一会儿,才说:“懒得跟你计较。一会儿带我去看看你说的那个大发现。”   一说起大发现,江亦深的起床气也一扫而空,他干脆利落地坐起来,正好连衣服都不用换,站起来就掀戚林的被子,语气诚恳而直白:“对,差点忘了,快点,大发现在九点一刻出现,再晚点就错过了。”   戚林面如死灰,牢牢抓着自己的一角被子,盯着透过窗帘洒在地面的晨光,在心里思考如果今天把江亦深杀了,循环后他还会不会复活。 第3章 9:19   自从入冬,戚林很少在早上出门,大部分时间都是醒来后在被窝里耗十几分钟,起来随便对付几口早饭,爬到桌子前崩溃地听时政要点。   循环五天,他仍然每天都会听新闻,不出意外,世界没有发生任何变化,倒是他都快要把新闻稿背下来了,这样的毅力要是能撑到省考前,还担心什么报录比。   戚林把自己裹在羽绒服里,扯上帽子戴好,一走出单元门就是阵寒风,吹得他闭了闭眼睛,摸摸脑门才慢吞吞地扭头看江亦深。   “你们这边有什么可吃的?”江亦深把围巾毫无章法地绕了几圈,瞧着要把自己勒晕,“要不上学校吃去?我没毕业,领你进去呢。”   “你也不嫌累。”戚林径直向前走,走两步又退回来,不动声色地绕到江亦深身后,借他来挡风。   小家所在的楼栋离小区正门远,两个人溜达到一处小门绕出去,正对着一条宽敞的马路,小门的自行车流量到达早高峰,早市回来的大爷大妈慢悠悠蹬着车进出,伴随着吱嘎吱嘎的链条噪音,车把上挂着五颜六色的布袋,袋子口露出几片绿菜叶。   马路旁的人行道里支着几张躺椅,上面躺着个晒太阳的老大爷,一位叼着烟的街头理发师正拎着推子站在身后,腰间别着两把小剪刀,一推子下去扑簌簌落下几丛头发。   行道树只剩光秃秃的树干,张牙舞爪的树枝在风里晃悠,前面的小店门口腾着白雾,又是一锅包子出炉了。   小店只有个门脸,屋子很浅,倒是亮堂,桌椅从屋里稀稀拉拉地散到门外,门口几张塑料板凳坐满人,后厨里滋啦啦的油炸声不断,烟火气驱散寒意,一片红火。   戚林只点了份卷圈,倒是江亦深一手端云吞,一手托着铁盘,里面盛着烧饼和茶鸡蛋。   云吞热气腾腾,江亦深往戚林面前推了推。   戚林抬眼去看他,江亦深却只是认真地剥着茶鸡蛋,垂下头时眉骨遮住了眼底神色,只能看到眼睫毛时不时眨一下。   椅子很矮,江亦深只能岔开腿坐,两只胳膊撑在膝盖上,他眉眼棱角太锐,瞧着有些凶。   戚林拿勺子舀了一个云吞,又把碗推回去:“你吃吧,早上没胃口。”   他们实在太久没有一起吃过饭,兴许是不太适应,谁也没有再说话,在热闹的早点摊里显得格格不入。   直到此刻,戚林才有与前男友命运捆绑的实感。   昨天的重逢来得太过突然,一切都发生得猝不及防,又是在极致热烈的氛围之下,对时间的急迫、与身边所有人心境相反的慌乱冲晕了头脑,有同伴一起轮回所带来的安慰感紧随其后,全都冲淡了戚林最原本的感受。   眼下激流归于平静,他们坐在早点摊里吃东西。戚林不知道是不是吊桥效应作祟,他第一次有脚踏实地的真实感。   这座城市的冬日只有起风后才见蓝天,阳光却总照得刺眼,几次循环里总是同样的风、同样的云,像卡带的老式录像带,戚林是误入其中的天外来客。   而现在他捧着香喷喷的早点,看着对面坐着的人埋头吃云吞,世界仿佛又活了过来,循环里被他当作NPC的人们也恢复了最初属于普通过客的面貌,不再机械麻木。   “少爷,还要我举多久,要不我帮你擦?”   戚林收回放空的视线,他转回头,江亦深递过来几张纸。   卷圈已经吃完了,他接过纸巾,细细擦拭着手指尖沾到的油,江亦深把最后一口汤喝完,费劲巴拉地从矮椅子上站起来:“走吧。”   吃饱喝足后身体暖和,冷风也没有最初那么冷了。小区旁边是个大公园,清晨的公园里有人在甩鞭子,两个人从一群遛鸟的打太极的吊单杠的身边经过,兜兜转转又进了小巷子。   巷子太深,就在连卖板栗和红薯的小车也绝迹时,戚林正准备开始怀疑他目的不纯,江亦深终于站住脚了。   老胡同很窄,两侧砖砌墙壁垂挂着居民楼的水管,头顶横着几条电线,自行车和杂物沿途堆在墙角,静谧安宁。   戚林听到很轻一声猫叫。   他这才注意到有一只小黑猫从停靠旁侧的电动三轮车上跳下来,朝他们走了过来,黑毛油亮,大概是胡同里某户人家养的。   “这是你的大发现?”戚林警惕地看着猫,一时间思绪万千,甚至怀疑猫会跳起来变成人。   江亦深说:“你看,它过来了,前两天它看见我就跑。”   戚林愣了一下,有一种眼睛不知道往哪看的离谱感。   好在江亦深没有卖关子,继续解释道:“一周目的时候,我走到路口它就跑了,怎么招呼都不过来。二周目我再来,穿一样的衣服、吃一样的早饭,它没有跑,只是站在远处看着我。三周目时它会主动来蹭我了。”   戚林终于意识到他的话中之意,再看小猫时只觉得脑袋发麻:“什么……意思?”   “除了这只小猫,我还观察了学校里的两只流浪狗,也是这样。我觉得可能是气味——”江亦深蹲下来,摸了摸小猫的脑袋,“或者说磁场,反正有东西是在变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吗?循环不是重置,我们没有停在原点,有一个维度是在继续向前推进的,所以循环应该是可以被打破的。”   戚林的喉咙发干,脑海里电光石火间闪过无数念头,他沉默地看着江亦深撸猫,一只手就能盖住小猫的脑袋,黑猫耳朵从指缝间立出来。   “嗯?”没有得到回答,江亦深仰起头看他。   戚林便也蹲下来,与他平视:“如果你觉得磁场是不受循环干扰的,那我想到一个可以补充论证的点。”   他说完又有些卡壳,皱起眉头思索了会儿,才继续道:“昨天我说我这两天去了天文台和地质所,其实我还去了大悲院。出来再往前是摩天轮,我那天感觉……从摩天轮底下看,每次云飘的速度都不一样,但是离远了又没什么区别,我就没太在意,以为是错觉。我们可以……去沿河调查一下。”   江亦深摸猫的手僵了一下。   摩天轮架在河上,往下几百米是三岔河口,游轮在那里有停靠码头,那是他们确定关系的地方。   两人一时间无话,不知是因为话题忽然走向晦涩的心照不宣处,还是只因为都对循环没有太多头绪。   戚林的手机铃声先一步打破沉默,两人一猫都先被吓了一跳,随后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   拿出手机时显示九点十九分,戚林想起来了,这是许白礼的电话,问他跨年打算怎么过,又说自己准备攒个跨年party,担心太临时找不齐人。   跨年party最后自然是攒成了,在晚上23点56分时,许白礼还打电话邀请他去参加。   戚林按下接听:“喂?“   “小戚,你今天空吗?”许白礼问出了无比熟悉的开场白。   戚林的回答已经成为肌肉记忆,他正打算说“还没安排好”,就听到江亦深突然开口:“要不我们……”   戚林心脏一蹦,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抬起手,猛地捂住他的嘴。   电话那头的许白礼也沉默了一瞬,犹豫着问:“小戚?”   “没事。”戚林迅速回答,一口气把许白礼接下来的台词全说完了,“我今天安排还不确定呢,你是不是想约跨年party?以前咱们总去的那家酒吧就不错,今天好像还酒水八折,你攒好了告我一声,我有空也去。”   许白礼被噎住了:“啊……”   “我这边信号很差,等下微信联系。”戚林说完,啪一声按了挂断,这才收回捂住江亦深的手。   江亦深难以置信地怒视着他:“为什么不让我说话?我又不是小三!”   “你……”戚林挠挠脸,认真道,“咱俩分手时吵得太凶了,许白礼不让我跟你再有联系,不然我俩这朋友就没得做了。”   其实是分手后他着实痛苦了一段时间,那几天暴瘦不少,整个人也没有精气神,许白礼见不得他这样,为了帮他走出来费了不少心思。   戚林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于是岔开话:“你刚刚想说什么?”   江亦深也没再追问,撇了撇嘴:“我想说,我知道许白礼今儿晚上要开party,他喊了凡子,我一直知道。但是我从第三次循环才开始关注这场聚会——后面几次循环时你都没参加,你不在,凡子就喊了我去。”   他们恋爱谈了一年,共同好友有不少,基本都知道两个人的事情,只不过在分手后,再少有全员凑齐的大聚会,多是三三两两排列组合的小聚餐,还要刻意避开两个人同框。   真是天大的阴差阳错,除了两人相认的五周目,在前四次循环里,戚林只去过前两场酒局,而江亦深恰巧去了后面两场。   “我们没有同时参加过,这次要不要试试?也许需要我们一起触发什么事情。” 第4章 21:00   面对没头没尾的单日循环,两个人简直算得上是病急乱投医。   搭上前往摩天轮的公交车,坐在最后一排的角落中,戚林把写满的笔记本拿给江亦深看,你一言我一语地分析一顿,得出的结论是类似于吃葡萄要吐葡萄皮的废话。   他们把小黑猫设置为原始锚点,江亦深在本子的正中央画了只猫咪头,延伸出几根箭头,从这一变化进行推理。   “起码我们可以大胆猜测,这个轮回并不是全方位的重置,既然有会出现变化的细节,就证明我们可以找到破局的地方。”   戚林歪着脑袋听他说话,头顶在玻璃窗上,随着车身的震动而晃动。   等到江亦深把本子画满小猫后,戚林才说:“还有一件事。”   “嗯?”   戚林拿过他手中的笔,在本子的右下角画了两个简笔画小人。   “为什么是我们?”   江亦深沉默下来,静静地看着他在小人头上写出两个人的名字缩写。   “我们才是最大的变量,只是思维定势让我们忽略了。”戚林又画了个小小的箭头,写着12.31,“为什么是今天?我们明明已经分手四个月了。”   是111天。江亦深在心中补充。   这几次循环几乎摧毁了他们对时间的认知,他在这时才恍然想起来,无论轮回多少次,今天都是12月的最后一天,他们分手四个月了,那个时候树叶还没掉光,整个世界都是金灿灿的,他们在路上走,落叶踩起来会响,像踩雪。   分手的原因很简单,“不合适”,不适合当爱人,反倒适合做朋友,起码只是朋友时,天然存在的分寸感下他们都更加坦诚和大胆。   没有电视剧里撕心裂肺的离开再挽留,感情在“不合适”的性格错位里越磨越淡,越磨越远,最后变成被踩碎的落叶,只剩下小片碎片堪堪挤在缝隙里。   戚林比他大一届,碎叶子拉扯着这段感情撑到他毕业,一阵风刮过来,他们都有自己的路要走,好像分手是最体面的结果了。   那是九月十一日,一个最平常不过的星期三,江亦深主动提的分手。   分手的导火索幼稚而别扭,戚林生着病回学校给他送东西,具体送的什么甚至都已经淡忘,可能是一件衣服——他不理解为什么戚林不愿意提前告诉他生病了,自己完全可以等晚上去戚林新租的房子照顾他,而戚林只是觉得他那段时间太忙碌,而自己不过有些感冒,多带一包纸的事。   他们为这件事大吵一架,滑稽的是,两个人吵架的出发点都是对方不肯理所应当地接受自己的关心。   很矫情的情绪,却是“不合适”这个大命题下的最后一根稻草,压在一层层“他好像没那么爱我”之上,终于把他们熬成只会和彼此说难听话的模样,江亦深觉得爱变得有些痛苦,他不想让这段曾经美好的情谊面目全非,便选择了终止。   一年里的后半段体感过得更快,特别是对于日子被学期分割好的学生来说,一眨眼就是四个月。   更不用说他今年下半年过得实在是糟糕。分手后一个月,父亲生了重病,送去首都做手术,江亦深这三个月往返在两个城市之间,52块钱的高铁票攒了厚厚一摞,只不过研究生算是彻底没得考,混沌一片的前途压得他喘不过气。   江亦深知道戚林毕业后留在这个城市租房,准备明年春天的省考。他很多次想要再和戚林见面,可生活裹挟着他不回头地往前走,分手就像九月的一场秋雨,后知后觉的寒冷始终缠绵在身上,淡淡的却避不开,一缠就是四个月。   “江亦深。”戚林叫了他一声。   “嗯。”他下意识应道,目光移下去,发现戚林在自己的火柴人头上画了一个问号。   戚林瞧他的样子就知道刚刚在走神,他把问号描一遍,复述着刚刚说的话:“我说,你以前有没有发过什么誓,或者许过什么愿?”   江亦深愣了下:“发什么誓?”   “发……”戚林着实难以开口,他绞尽脑汁也想不出除了长长久久、地久天长、海枯石烂等一干词汇外的、可以表现出情深义重含义的、不那么肉麻的词语。   这是他天马行空的推断,毕竟把一对曾经的情侣困在一年的最后一天,怎么想都像是感情上的天罚。   但不用他说,江亦深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表情顿时变得精彩纷呈。   他们对视了几秒。   江亦深憋了半天,结果说:“你呢?”   戚林傻眼了,怀疑自己刚刚是不是耳聋了几秒,错过了江亦深的回答,直接跳到了理直气壮的反问环节:“啊?”   “你没有许过这种愿吗?”江亦深见他这个模样,声音都拔高了几分,眼睛里充满不可思议。   “我……”戚林不小心咬了下舌尖,“许、许过。”   江亦深看他答得这么勉强,冷冷笑了一下:“你肯定没有我许的多。”   奇怪的胜负欲陡然升起,戚林在弄明白他们到底在干什么之前,嘴比脑子快:“你又不知道,凭什么这样说。”   “因为我随时随地都在许愿。”江亦深必须要逞这个强,丝毫不觉得攀比这种事有什么难堪的,“我跟凡子打球进三分都要许愿。”   戚林理智尚存,忍了忍不想和他争这个,但他垂眼看着那两个挨在一起的小人,退一步越想越气,便说:“我比你用心多了,我都是去寺庙许愿,每到一个城市都会去当地寺庙请愿。”   江亦深哑然,半晌才说:“这就没办法了,根本不知道是哪个愿在起效。”   新思路再次走入死胡同,公交车载着两个平静又绝望的人开到摩天轮站。   笔记本翻开新一页,江亦深将这页命名为观云计划,来验证摩天轮附近磁场不同的猜想。   他们把云的移速总结为时空流速,把名词同义替换,高档一些,听起来好像成果丰富的样子。   时空流速用个体来感受太主观,他们认认真真地坐在长椅上,仰着脑袋记录了不少数据。   江亦深试图用镜头去录下视频,再逐帧分析,可一切经过科技载体再呈现后,似乎都会被矫正误差,他们只好借助自己的观察能力。   笔记本上密密麻麻写满数字,研究一整天,直到夜幕降临。   这一天过得很快,他们决定验证单日循环是否会因为他们的汇合而打破,便没有再进行太多过火的操作。   转日一睁眼,连屋子里的气味都变得熟悉,他们无可避免地循环在12月31日这一天,看来仅仅汇合并不是打破循环的关键。   他们难得没有再为此焦虑,今日行程已经规划好,戚林郑重其事地再掀开笔记本下一页,计划着晚上一起去参加聚会。   虽然并没有对这场party抱太大希望,但未知永远是最值得期待的,万一就是这一次呢。   -   晚上九点,酒吧二楼包厢,楼道内是香薰与酒精混杂的味道,跨年夜四处都热闹,酒保在走廊间穿行,隔着玻璃门也能听到两侧房间的吵嚷声。   戚林走在前面,江亦深跟在之后一步远的地方,没什么过多交流,冷酷得像来包厢执行暗杀任务。   今晚的跨年派对一共六个人,都是他们在大学里认识的朋友,彼此相熟,氛围融洽,在他们推门而入时,大家脸上还挂着轻松的笑容。   尽管预料到共同出现会引起朋友们的轰动,可当二人站在众人眼前时,造成的大规模静默效果还是让人如芒在背。   许白礼坐的离门最近,他首当其冲,两只眼睛快要瞪得掉出来,紧接着就是叽里咕噜地转起来,从上到下扫射戚林。   戚林被他看得心虚,只觉得江亦深像黏在身上的烫手山芋,连眼神互动都不敢,立刻目不斜视地走到许白礼身边坐下。   六个人目送戚林坐到最左边,又齐刷刷地看向江亦深,再目送他坐到最右边凡子的身旁。   一左一右,像个背背佳一样把屋子夹住,许白礼觉得自己呼吸不上来了。   “喝啊。”江亦深说。   话音落下,包厢内紧绷的弦才松快几分,凡子跟着干笑两声:“啊,喝,大家继续。”   屏幕里仍在高声唱着流行乐,江亦深抬手切了首鼓点强烈的摇滚,总算让屋子里热闹了一些。   在噼里啪啦的乐器合奏声里,许白礼咬着牙微微偏过头,怒视着戚林。   戚林被他看得头发都炸起来,状似不动声色地拿了杯酒,压在唇边抿了口,试图装死蒙混过关。   许白礼长了张书卷气十足的脸,出口却十分肮脏:“戚林,你要是复合,我就把他送你的仙人掌的刺一根根拔掉,我早看那破球不顺眼了。”   戚林一抖,飞快看了他一眼,又飞快挪开视线:“……仙人球是无辜的。”   “你现在复合就是重蹈覆辙,我可不想再看你那个样子。”   戚林安静了一会儿,只是说:“我没有要复合,今天只是碰巧。”   “你最好记住这句话。”许白礼用余光看到另一端的江亦深也在和凡子狗狗祟祟地说话,意味深长道,“江亦深的酒量就是三杯倒,他要是喝醉了,你离他远点。”   戚林没有接话。   江亦深的酒品飘忽不定,但是公认的粘人,一喝多就要找人亲,就连仙人球也不放过。   不过今时不同往日,戚林也不知道分手后的江亦深喝醉酒是什么样子。 第5章 12月31日   跨年party的主场在零点前后,此时刚刚晚上九点,大家的精力还处于旺盛期,有了酒精做催化剂,很快便七嘴八舌地聊起天来。   聊八卦是最不会出错的选择,谁一毕业就结婚了,谁一毕业就分手了,谁分手后去前任家里偷猫偷狗了。   凡子说:“宠物归属权这破事他俩都快打官司了,反正闹得特别难看,我听我室友说,他偷狗出来的时候他对象正好回来,那狗撒腿就跑,两个人一起在后面追。”   一群人大笑起来,江亦深笑道:“那狗是他捡的啊,分了他拿走也占理。”   此话一出,坐在最远处的戚林冷不丁接了话:“他又不会养,之前大部分时候都是他对象在养,再说之前不是协商过给他对象吗?”   屋里倒酒的、吃零食的、唱歌的统统戛然而止,静止不动,只有眼珠在叮铃咣当转。   江亦深坐直了身子皱眉道:“谁说不会养?哪有人一上来就会,不都是慢慢学吗?”   “你是慢慢学了,东西早被你学死了。”戚林说。   这话显然已经不是在说八卦里的偷狗故事了,静止的一群人一会儿看左边一会儿看右边,没有一个人插话,想笑也只能憋着。   江亦深急了:“哪里死了,健康得很,糙养出来的更有生命力!”   “那你也这么养你自己,看看多有生命力。”   坐在全屋子正中央的朋友收回倒酒的手,用尽全身力气缓缓说:“你们养了什么东西?”   许白礼长叹一口气,替二人答道:“仙人球。”   “仙人球怎么了,狗是活的,仙人球就不是活的?”江亦深一拍腿,“它本来还能开花儿,现在准开不了了。”   “开不了花赖谁?你从网上看的饲养仙人球攻略写的什么乱七八糟的,明显不符合逻辑的东西你也信,倒是我说什么你都不信。”   “之前是土质的问题,换了土以后不是活得很好吗?再说哪有什么不符合逻辑的东西,我又不是没有判断能力!”   “你有什么判断能力?你买的黑芝麻丸吃完除了上火没有任何功效,那商家还说他家的药能生死人肉白骨,瘫痪的吃了都飞檐走壁。”   坐在许白礼左侧的人悄悄凑过来一些,附耳低声问道:“仙人球真的不是什么宠物名字吗?”   许白礼绝望地喝着酒:“它就是一颗仙人球。”   那人显然非常诧异:“仙人球为什么还会被养死?”   “我不知道。”许白礼目光有些呆滞,“我不知道。”   碍于在场还有不少人,围绕仙人球展开的拌嘴很快结束,酒过三巡,陆续有人喝上头,八卦聊得断断续续,改成聚在一起玩游戏。   戚林火气未消,他其实喜欢喝酒,只不过之前几次循环他有意让自己保持清醒,后半场上了度数的酒他都没有碰,这次终于没忍住,端起杯子喝了些。   他听到旁边有人在说:“……反正不管考成什么样都不管了,老子这半年差点憋出病来,真学不动了。”   戚林微微侧过脸去看,见到江亦深一只胳膊搭在沙发背上,懒洋洋地问那人:“今年题难吗?”   “我哪知道是题难还是我烂,操,我背的东西都出现在题干里,考的那叫一个酣畅淋漓!”   戚林已经有些醉,但脑子还能转,他愣了几秒,才偏头去问许白礼:“江亦深没去考研吗?”   许白礼正在啃酱板鸭,闻言咀嚼的动作停顿一下:“他没跟你说?”   “说什么?”   戚林这下转不过神了,感觉自己错过了什么事,可麻痹迟钝的神经让人思路不畅。他看到许白礼瞧了他一眼,包厢屏幕里映出变幻的光影,衬得那一眼格外复杂。   “没考。行了你悠着点,这酒后劲特烈。”许白礼很自然地切换了话题,摆明了是看戚林快要喝醉了好糊弄。   戚林知道他在敷衍自己,但张了张嘴想追问,却说不出话,好像在梦里被追时怎么跑也跑不动一样。   这酒后劲大,此话诚不欺人,戚林第一次在外面醉倒了。   一晚上唱歌的唱歌、游戏的游戏,吃吃喝喝上厕所,大家彼此都熟络,有空位置就坐,到最后戚林躺在沙发上快要睡着,江亦深刚好就在他身边。   江亦深三杯倒名不虚传,控制着没有喝太多,可一口一口攒在一起也够三杯,他脑瓜晕,能记起来的唯一一个念头居然是“醉了就醉了,反正时空重置,可以给他一键送回家”。   直到耳边模模糊糊捕捉到有人在喊:“马上零点了,下楼看看呗?倒数最热闹了!”   “零点”两个字如同炸响在耳边的锣,当一声把江亦深的神志敲回来了,他一骨碌坐起来,在沙发上摸来摸去,终于找到自己的手机,打开一看已经是23点58分。   他的眼前天旋地转,胃里也不舒服,抓住身边的戚林,用他自认为正常的音量说:“戚林,快醒醒,要重置了!”   他们约定过今晚party行动的总目标,是要验证身体状态是否会被循环影响,喝醉酒的身心状况会不会被随之重置。   但他的声音在其他人耳中简直是怒吼,戚林被他吼醒了,皱着眉看了眼屋子,倒头又要睡。   江亦深连忙握着他的肩膀把人提起来:“戚林,我们要……”   要干什么来着?   思路被浆糊贴成一片马赛克,江亦深瞪着近在咫尺的戚林,突然有些弄不清楚情况。   “江、江亦深!”一个声音从身后响起,江亦深很慢地扭过头,眼神都没有聚焦。   他一动作,手中力道不自觉松了些,戚林失去了支撑,一头栽倒在他肩膀上。   从许白礼的角度看,戚林整个人都缩在江亦深怀里,看起来弱小可怜又孤立无援。   “江亦深,你别冲动,他现在不清醒,你、你想干什么等他清醒再说!”许白礼吞了口唾沫,如临大敌地站在几步远处。   刚刚说要下楼去倒计时的几个人已经站在门边,闻言都想起来江亦深那遇到狗都得狂亲一顿的酒品,连忙道:“你先把戚林放开!你想要什么我们都给你!”   许白礼顶着江亦深那茫然的目光,硬着头皮靠近他:“或者你把他弄醒,告诉他一声你要亲了,这叫免责声明,不然等戚林醒了我们就都完蛋了!”   “醒了也不能亲啊!”凡子也大惊失色,“亲完就要酒后乱性了,等明天他俩清醒了,我们真的会完蛋的!”   走廊里隐约传来嘈杂的脚步声,有不少人都走出包厢,跨年夜的最后时刻,热闹非凡。   江亦深低头看着戚林,他压根没听明白朋友们在说什么,提取关键词,只有“亲”啊“亲”的。   戚林好像并没有陷入睡眠,只是闭着眼睛沉在酒醉里,眼睫毛时不时颤一下,又微微拧起眉毛,看起来不太舒服。   江亦深盯着他的嘴唇看了几秒,一瞬间他有些记不起现在是什么时候,他们又在干什么,除了自己与手中拢着的戚林,一切都飞速褪色远去,声音、色彩全都扭曲成一条无声的黑白胶卷,飞速抽离。   胶卷里有无数画面在闪动,有他坐在高铁里疲惫地望着窗外,有他戴着厚口罩穿行在医院住院部,有他等在手术室外麻木地数着地砖,隔着厚重的玻璃看向躺在床上的父亲。   还有戚林在拉他的袖子,戚林在帮他系衣扣,戚林在和他吵架,戚林亲了他。   每个闪回都稍纵即逝,江亦深一个也抓不住,他恍惚里想起来这抽离感很熟悉,零点将至,这是时空在重置。   时空会重置,再睁眼后,一切会变回白纸一张,没人记得此时此刻发生的事情,他在这一刹那是绝对自由的。   江亦深的手掌落在戚林的后颈,托着人扬起头。他低头吻在戚林的唇上,一如曾经他们每一次接吻那样。   耳边呼啸的走马灯猛然停止,像砸碎了一层玻璃罩,万事万物都轰然生动,江亦深突然就听清了屋里此起彼伏的抽气声,听清了走廊中合并在一起的高声倒计时。   戚林似乎被他亲醒了,又好像只是迷蒙里的下意识回应,他抬手抓住江亦深的小臂,微微张开唇任由他亲。   江亦深的心跳很快,他丧失了时间观念,只听着屋外那激昂的喊声:“——新年快乐!”   紧接着是排山倒海的欢呼,比这几次循环里每一次零点喊声都更清亮,江亦深退开一些,这回不是有锣在耳边敲,而是原子弹在头盖骨爆炸。   他的手还握在戚林的颈间,而戚林只是喉结滚了滚,重新趴回他的肩上。   江亦深猛地看向包厢屏幕的时钟,一月一日,零点整。   没有重置,没有循环,没有清零,时间在向前走,世界还在运转。   他宕机在原地,心脏跳得几乎快冲撞而出,视线一寸寸挪向屏幕旁,立在门口的一群瑟瑟发抖的朋友大张着嘴,面目狰狞,谁都没有说话。   每个人都是一副震撼又惊惧的模样——这下真的完蛋了——包括江亦深。 第6章 1月1日   戚林一觉睡醒,最直观的身体感受是头晕脑胀,宿醉带来的疲惫与晕眩仍然没有消退。   他睁着眼睛看了会儿天花板,把自己裹在被子里翻个身,用力闭上眼。   party行动最终目标已经达成,他亲身验证,身体状态不会随着循环而重置。   昨天吃得太少,却喝了很多,此时胃口里空荡荡发紧,他又赖了会儿床,抬手去摸手机准备点个外卖。   手从暖和的被窝里探出来,在床头柜上摸索半天,没有手机,也没有笔记本。   戚林一下子清醒,弹跳坐起来,听到门外有拖鞋走动的声音,这才把一颗悬着的心落回去,他想起来江亦深在这里——大概是江亦深挪动了他的东西位置。   拖鞋的主人很快出现在门口,他深深看着戚林,从喉咙里挤出来一句问候:“你醒了?”   “嗯。”戚林揉揉眼睛,又重新倒回床上。   江亦深看着被子的边角被一点点抽回去,戚林又把自己裹好,声音有些哑:“喝多了,有点头晕,你把我手机放哪了?”   “你要手机干什么?”   戚林觉得他有些奇怪,但还是如实回答:“看时间,点外卖。”   拖鞋声走远,几秒后又走回来,江亦深一板一眼道:“上午十点半。你想吃什么?我给你买。”   “不用,我自己买。”戚林说。   江亦深像只机器人:“你想不想吃米线,你最爱吃的那家。”   戚林沉默了。   他的沉默令江亦深有些不安,他又说:“别的也行,你……你那个不舒服就先歇着吧。”   这话越来越没有底气,是个人都听出来不对劲了,戚林顶着一头翘起来的头发再次坐起来,谨慎地看他一会儿,突然掀开被子走过来。   江亦深立刻挡在门前,一手撑在门框上,高大的身形堵了个严实:“你是不是要喝水?我去给你接。”   “你什么意思?”戚林抬眼看着他,语气有些冰冷,“不让我出去吗?”   他没等江亦深憋出来答案,一把推开他走到客厅里,环顾四周,似乎看不出什么问题,戚林将信将疑地在屋里走了一圈,最后停在江亦深面前:“你在干什么?”   “我没干什么。”江亦深轻咳一声,试图装出理直气壮的样子,“我只是关心你而已。”   戚林不信他这套,摊开手:“手机给我。”   手机真的不能给。江亦深的手腕紧紧贴在裤口袋上,那里面装着戚林的手机,微信里是爆炸般来自许白礼的消息,内容涵盖了绝望的求饶、疑惑的询问、悔恨的自省,充分表达了一个曾经帮助好哥们走出失败恋情阴影的兄弟眼睁睁看着对方再次回到黑暗的复杂心绪。   更恐怖的是,只要一按亮锁屏,就能看到无比醒目的“1月1日”。   江亦深不知道该怎么向戚林解释这件事。   “为什么不给我?”戚林用力按了按眉心,他实在是很疲倦,没有精力饿着肚子和江亦深玩躲猫猫的游戏,“你是不是又惹什么事了,我不生你气,你告诉我。”   江亦深摇头。   “那你……”戚林正要说些什么,窗外忽然传来一阵鞭炮声。   属于元旦的声音。   新年的鞭炮,趋吉避凶,可屋里的两个人都是身躯一震,戚林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炮声如同崩掉了他神经紧绷的弦。   他顾不上其他的,立刻伸手去抢江亦深的口袋里的手机。   “你听我说你听我说——”江亦深被他推倒在床上,手忙脚乱地去按住戚林,可戚林这次的力气出奇大,三两下挣脱开他的桎梏,一把夺过手机。   ——1月1日,腊月初二,元旦,10:41。   戚林不动了,江亦深也不动了。   他们维持着这个伤风败俗的姿势,戚林是被震惊的,江亦深是被天雷滚滚劈的。   过了不知多久,直到微信弹出来自昨晚聚餐的朋友的消息,戚林才回过神来。   他一把掀开江亦深,捧着手机的手有些抖:“一月一号,过来了,循环打破了!为什么?你做了什么?”   “我……”江亦深的手盖住屏幕,向下压了压,自己则矮了些身子,凑到戚林面前,盯住他的眼睛,“这件事情有些荒诞,你先做好心理准备。”   戚林看着他少有的严肃神情,心中闪过无数种猜测,但循环结束的喜悦仍然盖过理智,他说:“能有多荒诞,比我们被困在循环里还荒诞?”   “是的。”江亦深用无比认真的口吻说,“现在我出门去给你买米线,等我出去后你再看微信,我给你两个小时接受这件事,在十二点前记得把想吃什么口味告诉我。”   他这话说得宛如遗言,戚林顿时感觉手机像个烫手山芋,江亦深覆在屏幕上的手指蹭到了他的手心,滚烫得有些灼人。   江亦深郑重其事地拍拍他的手,利落地翻身而起,动作格外流畅地穿衣服拿钥匙出门,看背影简直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戚林愣在原地,他把卧室窗帘拉开,让阳光铺满整张床,这才盘腿坐好,点开了微信消息。   许白礼给他发了99+。   很难说这种情绪是否算得上近乡情怯,总之戚林居然没有敢立刻点开,他先打开了几个朋友发他的私聊,本以为是祝福新年或者询问他有没有醒酒一类的问题,却没想到开屏几个字把他吓得呆滞。   【凡子:小戚,昨天你们都喝多了,你放心,无论如何,别有压力,大家伙就当是闹着玩了。】   戚林敏锐察觉到了事态的严重性,他不敢再耽搁,立刻打开许白礼的聊天框,从头开始一个字一个字读。   【XU:你醒了吗?你还没醒?江亦深把你带走了,我现在极其担心你的人身安全。】   【XU:我也不是不让你们复合,我知道不该插手你们的事情,但是作为你的朋友,我给你一个掏心窝子的建议,如果想复合,你们先把问题解决了。】   【XU:不解决问题,只能重蹈覆辙,我也不想看你们两个这样。】   前十几条还算冷静,到了凌晨三点左右,许白礼的发言变得癫狂。   【XU:我操二叔伯伯,不是,你俩什么时候搞在一起的?我根本不知道啊!】   【XU:但我们真的尽全力拦了,他动作太快了,他但凡亲慢点,我们都撂倒他了!】   亲什么?亲谁?   戚林其实已经猜出来大概剧情,但他不愿意相信。   【XU:他居然亲了整整10秒,他是不是有点太过分了?吗了个巴子,10秒!当着六个人的面!我怀疑我们中间是不是有他的情敌。】   戚林立刻按下锁屏,从起床起始终没什么感觉的嘴唇突然变得火辣辣的疼,舌根也疼,哪哪都疼。   他还穿着睡衣,此时开始怀疑屋子里是不是有鬼在缠着他,不然怎么会这么冷。   今日阳光比昨天更灿烂,夜里似乎起了风,将天幕的云雾吹散,露出湛蓝色的天空。   桩桩件件都在昭示着今日是新的一天,而打破循环的关键似乎是和江亦深接吻。   这岂止是荒诞,简直充满恶趣味,显得他们昨天对着云记录数据的行为十分滑稽,笔记本上的磁场与时空流速等高端词汇都像跳梁小丑,他们压根不是置身于科幻故事,而是低俗黄色文学。   戚林的心理承受能力在几日的磨练下已至巅峰,他给自己十分钟接受这件事,站在洗手池前刷牙的时候,他已经不自觉想得更深。   如果这真的是唯一的破局之法,以后的日子怎么办?   在他们找到彻底结束循环的办法之前,难道一定要每天都亲一下才能进入新一天吗?   仿佛被丘比特之箭钉在一起,他们将要面对的远不止是接吻这件事本身,还有这背后的无数附加品——要一起生活,一起想办法,这意味着他们又一次要走入彼此的生活了。   可是九月份的分手,本就是因为感情生活里的性格不兼容。   戚林知道那样的感觉有多痛苦,他不想再经历,也不想江亦深再经历。   他弯下腰去,将冰冷的水扑到脸上,水珠顺着鼻尖低落,他感觉心口发闷,钝钝的不知名情绪填在那里。   远在小区之外的江亦深站在面包店里,与香甜的烤面包大眼瞪小眼,攥在掌心的手机忽然震动一下,他连忙低头去看,见到是戚林发来的消息。   【70:我要吃番茄味儿。】   江亦深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他就怕给戚林吓得拉黑他,到时候场面必然尴尬无比,正要回一句知道了,下一条消息便弹了出来。   【70:你亲我干嘛啊??】 第7章 10:41   这个问题着实不太好回答,要说是酒后不清醒也能说得过去,毕竟江亦深喝过酒后爱亲人,人人都知道。   要是深挖下去,那就难免会触碰到两个人都藏在心底的那团疙瘩,他们都不想承认自己放不下,可又彼此心知肚明就是放不下。这种事不能掰扯,根本理不清楚,反倒会惹一身狼狈。   江亦深打下几行字又删掉,删删改改半天,最后一咬牙,回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废话:“好的。”   昨夜起风,今日大风更甚,吹得树枝东倒西歪,看起来要晕菜了。道路两旁的自行车也倒的倒歪的歪,一派人仰马翻。   江亦深从店里打包了米线,推门出去时险些被商场门口迎宾的长条人一巴掌掀翻,他顶着狂风走了几步,连眼睛都睁不开。   他想到十月跑去香港找他妈妈时遇到台风,飞机落地当晚从三号改挂八号,为了不让大家伙放台风假,愣是在早上把八号给摘了,风球擦着几海里的地方滚过去,风势有异曲同工之妙。   那时候父亲查出来脑膜瘤,万幸是良性脑瘤,住进首都医院,排期尽快手术。父亲总是要强,不愿意让江亦深来医院陪护,好说歹说到最后会发展成互呛,江亦深不愿意与他吵架,便在医院附近租了酒店住。   他的父母在他高考结束那年便离了婚,两个人这些年处的非常不愉快,平均两天吵一次,因为吵完要分居一晚上。   矛盾越滚越大,怨念堆积,正巧母亲的公司有调任大湾区发展的机会,江亦深也没有迁户口的打算,父母协商过后便离了婚。   这些年他和父亲一起生活,却反倒和妈妈关系更密切,许多没法在家里说出来的话,都倾诉给了远在他乡的妈妈——包括和戚林的情感问题。   下半年层层压力摞在肩膀上,他要一个人面对真正属于成年人的世界,许多时刻都是靠着妈妈的帮助与陪伴走下来。   妈妈教他生活里要大胆一点,多理所应当一点。   江亦深记在心里了,他想到底怎么样才算是理所应当,承认喝醉酒之后亲一下戚林是不是也可以理所应当。   于是他在寒风里莫名说服了自己,甚至在楼下买了几个苹果带回去。   戚林早在窗边就看到了江亦深的身影,冷风吹得窗户咯吱响,地上的塑料袋被卷起来在空中飘,像海底的水母,江亦深三步并作两步跑得像海绵宝宝,没有手套,又装潇洒不愿意揣口袋,手指冻得发红。   他从柜子里翻了双手套放在门边,下一秒就听到门铃被按响,江亦深仿佛被风吹炸毛的狗一样扑腾进来,要两只手一起用力才能对抗楼道中的呼啸把门关上。   “快吃饭,还没凉。”江亦深把打包好的午饭放到桌上。   戚林看问:“你怎么没吃完再回来?”   不知道江亦深又将这句话曲解成了什么意思,只是在换衣服时看了他一眼,便自顾自埋头去卫生间洗手。   戚林在客厅里把餐盒拿出来,心里叹了口气。   其实他们之间总是有这样理解错位的时刻,他脾气没有多好,有时候会把疑问句的语气讲得很冲,偏偏江亦深又总是不说自己在想什么,这让他每次想解释一下时,又觉得江亦深看起来并不想听,如果说了反倒让自己下不来台一样。   拧巴来拧巴去,事情也就掀过去了。   如果是刚分手的时候,戚林忍一忍便也算了。可这次情况太特殊,他们被迫绑定在一起,不知道还要维持现状过多久,而江亦深又做了些让人心猿意马的事,戚林实在很难再把他当成普通朋友或者循环同事来看。   他想了想,转身对着洗手间的方向:“我的意思是你拎回来两份太沉了。”   过了几秒,他听到有淅淅沥沥的流水声,之后是夹在水声中的回复:“我忘记吃了。”   即便装在保温袋里,汤底还是有些凉了,戚林更喜欢热乎乎需要吹半天才能送入肚中的面,便把两份面都倒进碗里,放到微波炉中。   小出租屋里没有像模像样的餐桌,客厅的中央是低矮的茶几,戚林平时吃饭大部分时间都在自己小屋的桌子上,这下有了江亦深,他们只能委屈巴巴地挤在茶几旁边。   两个人吃东西都很安静,直到身体暖和回来,戚林才斟酌着开口问:“昨天我听到了,你没有去考研吗?”   江亦深的筷子一顿,挑了片肉咬一口才说:“嗯。”   “为什么?”戚林的心沉了沉。   江亦深和其他人情况不一样,他是放弃掉保研名额去考的试,戚林知道这场考试对他而言意味着什么。   九月份发生了太多事,江亦深的名次在往年是没有名额的,他也没有放心思在准备夏令营和预推免上,偏偏今年扩了一名,前面又有个同学决定出国,一路顺延到了他身上。   名单敲定的时候已经很晚,江亦深查阅过信息后发现可选范围里最好的学校居然就是本校的保底。   他纠结了一整天,最终在导员拟定的ddl前一刻决定放弃。   江亦深向来是这样的性子,那时候他有退路,也就有底气,仗着年轻天不怕地不怕,好像哪怕最后没有考上也并不是太难接受的事情。   可戚林总感觉这次重逢后,江亦深身上的气质像变了个人,和他在一起时并不明显,站在人堆里时便感受得出青涩褪去很多,人也稳重一些,除了刚刚他一个人在风里溜达时还能窥见过去的少年心性,其余时刻哪怕也在打打闹闹,却不再是从前那样纯粹的底色了。   他总觉得现在的江亦深很迷茫,是被生活的漩涡卷进去后浮不出水面的迷茫。   他问为什么,可江亦深不答。   “出什么事了?”他又问。   江亦深这才低声答道:“我爸动了个手术。”   “什么手术?”戚林的手指托在碗侧,久了烫得发疼,却也没有挪开,“我一点都不知道,但他们好像都知道。”   “跟你说干什么,我们那个时候都……”江亦深看起来不太想继续这个话题,他一拍腿站起来,“抽纸没了。家里还有吗?”   戚林眨了下眼睛:“在那边的柜子里,上面。什么手术?恢复好了吗?”   江亦深走过去找抽纸:“脑瘤,良性的。开颅了,现在恢复得差不多了。”   他有意说得轻松一些,可这些词汇放在一起很难让人放下心来,戚林知道这背后肯定是无法想象的沉重与焦虑,险些骂出声来:“这么大的事你……那这两天你不回家吗?你坐地铁就能到家吧。”   “我前两天就回去过,他不想我总往家里跑,每周末回去一次他都要跟我吵。”江亦深说着,拉开柜门,“等周末——”   “等!”戚林猛然想起来什么,一下子站起来。   可为时已晚,江亦深的目光落在柜子的角落,那里静静躺着一个首饰盒。   戚林僵在原地,眼睁睁看着江亦深呆了一刻后,不由自主地抬手去摸那个黑色的小盒子。   首饰盒里是两枚素圈戒指,晃得人眼睛疼,屋子里安静得落针可闻,戚林用肉眼都能看到刚刚沉淀出来的沉重氛围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难言的尴尬和暧昧,半晌才听江亦深问:“这是给我的吗?”   戚林心如死灰地转开眼,挤出一句狡辩:“……不是给你的。”   “不可能,小票的购买时间是8月2号,我们是9月11号19点37分才分手的,不是给我的是给谁的?”江亦深全然没有刚刚沉稳又成熟的模样,像小孩子抢玩具一样较真。   戚林忍无可忍,咬牙切齿:“我出轨了,你当我出轨了行吗!”   “我不信!”江亦深火冒三丈,“……真的假的?”   戚林快步上前,把首饰盒抢回来,可放在手里又没有口袋塞,只能又放回柜子的角落,欲盖弥彰地用杂物盖了盖。   他的手腕突然被江亦深一把攥住,转头便迎上一双委屈的眼睛。   “你为什么没有给我?”   戚林也被他说得有些委屈,他皱着眉说:“是你说你不喜欢。”   “我什么时候说过?”   戚林瞪大眼睛:“你不记得了!”   “我不可能这样说过。”江亦深攥得更紧,他发现他一只手就能圈住戚林的手腕,或许是从前他没有这样抓得这样紧,“肯定有误会,我当时是怎么说的?”   难得一见,江亦深居然主动去挖误会。   可戚林只是看着他,咬着后槽牙没有吭声。   僵持了十几秒,这次换江亦深瞪眼睛,又惊又怒:“你是不是也不记得了!你怎么能不记得!”   戚林头一次不占理,他动了下手,发现挣脱不开,便也没有再使劲,在心里想了好几种理由,都觉得不妥当,最后无可奈何,把首饰盒拿出来,囫囵塞到江亦深手里:“给你给你,现在给你行了吧!” 第8章 18:00   经过首饰盒一打岔,先前的话题怎么也拾不起来了,江亦深并不想深谈自己的生活,敷衍几句就算揭过去。   戚林也有些别扭,感性上来说,江亦深把他拒之门外的态度让人不舒服,理智又在提醒他,他们现在只是普通朋友的关系,江亦深并没有义务向他坦白不愿为人道的私生活。   但他的神经又反复拉扯着告诉他,明明他们的共同朋友都知道,偏偏瞒着他,江亦深根本没把他当成是普通朋友。   另一根神经跳几下反驳,废话,前任毕竟是前任,怎么可能真的变成普通朋友。   无数种想法拉锯中,戚林的手机弹出一条意外的信息,粉碎了他的纠结。   “我操!”他脱口而出一句字正腔圆的脏话。   江亦深立刻冲过来捂住他的嘴:“元旦不能骂街,你能不能说点吉利话!”   “唔唔。”戚林在他的掌心里点点头。   江亦深的手撤开,戚林一下子从沙发上站起来:“航旅纵横提醒我,我的航班还有三个小时就要起飞了。”   “我操!”江亦深震惊道,“什么航班!你要去哪?!”   “我要……”戚林完全忘记了这件事,此时看着航班号才想起来,“去参加我朋友的婚礼,婚礼是明天。”   一月份的机票价水涨船高,他提前小半个月订好票,买好礼物,便把这件事抛之脑后,跨年夜的循环将感官上的时间拉长了一周,对于戚林来说,这已经是一个月前的事情了。   朋友是他租房时认识的,比他大上两岁,十月十一月时两人合租了一段时间短租房,关系还不错。   戚林的性格内敛,出了校园后便很难再遇到能交心的朋友,这室友算是个意外。合租时戚林刚刚从实习单位离职,决定脱产考公,生活压力堆在头上,上一段感情弥留的糟糕情绪无法摆脱,他整个人的状态都很差。   室友是来出差的工程师,房东的老朋友,愿意和戚林一起出钱合租,想挣个差旅补贴,戚林曾经打听过,五十来天的长差能拿一万五补贴,比戚林实习的公司给的高一倍。   他们那时候约定好年初去参加他的婚礼,结果被循环横插一脚,戚林忘得一干二净。   江亦深一时间不知道是该问哪个朋友还是该问哪个城市,舌头都打了一个结才磕磕绊绊地说:“不是,那我怎么办?”   “你……”戚林这才意识到问题所在。   如果不接吻就会永远循环的推论正确,那他们将无法分开超过24小时。   航班还有三个小时就起飞,注定是赶不上,改签到今晚出发的话,他又必须在明天零点之前回来。   戚林只觉得眼前发黑:“那我明天回来行不行?”   “这不是行不行的问题,是你必须得回来。”江亦深说完,还是没忍住问,“你哪个朋友,我怎么不知道?”   也不知出于怎样微妙的心理,一问之下,戚林发现自己也并不想讲他下半年的生活。   他在这一刻才忽然明白江亦深的心情,那是一种很难以描述的要强,也掺杂着一些故作体面的矜持。   没人想把自己不算顺遂的生活解剖给前任看,即便戚林并不觉得自己和其他人合租是不顺遂的范畴,可失衡的心态就是这样,只要没有飞黄腾达、出人头地,哪怕是平凡又普通的日子,也不想拿到人前来说。   九月的分手像一道休止符,截断了他们的生活,此后遇到的事、碰见的人,都蒙上一层“新生活”的标签,把新生活讲给旧人听,总有一种像是重新接纳了对方的隐晦暧昧。   他们都对这样的暧昧避之不及,好像不再靠近就不会再受伤。   见戚林半天没有回答,只是自顾自收拾行李,江亦深也没有继续询问,他知晓这样的沉默意味着什么,也能够感同身受相似的回避。   支付了高昂的改签费,航班在晚上六点钟,现在出发到机场有些早,但在屋里呆着总是如芒在背,戚林宁愿去机场枯等。   只去一晚上,戚林收拾了一个背包,将证件都贴身装好,站在门口,面对着大门面壁了足足一分钟,才下定决心转过身。   逃也逃不过,该亲还得亲。   江亦深就靠在对面的墙上,抱着胳膊看他。   他们相顾无言,戚林与他对视几秒便低下头,手指摩挲着裤子口袋,无意识地勾着口袋里身份证的边角。   他不说话,江亦深也不说话。   沉默横亘在小屋里,甚至能听到冰箱启动又冷却的声音,戚林发觉自己的心跳鼓噪如雷,又怎么样也压抑不下去,就连呼吸声都被衬得很沉。   对面的江亦深忽然动了一下,他条件反射般抬起眼,想向后退,脚后跟挨到地毯,又生生停住。   “那要不算了。”江亦深看着他,“明天循环一次,赶上之前的航班,还能省几百块改签费。”   戚林预想了一下,恐怕他会一整晚都想着他们明天要接吻的事情,还不如早亲完早结束。在被迫和前男友接吻这件事面前,几百块改签费实在算不了什么。   他用力闭了闭眼睛:“要亲多久?”   “这还有时间限制吗?”江亦深挑了下眉毛。   “我怎么知道?昨天是你亲的。”戚林说。   其实他根本不在意有没有时间限制,他只是在绞尽脑汁想出一些对话,以驱散尴尬和局促。   江亦深又走近了一些:“我不记得了,我昨天喝多了。”   戚林抬起头看他。   江亦深不记得,但他记得,十秒钟,许白礼在微信里说了。   他的目光停留在江亦深的嘴唇上,很薄,唇色也淡,但他知道亲起来是什么感觉。   触感也熟悉,气味也熟悉,每个动作都熟悉。   这样的熟悉让戚林无所适从,可他还是在江亦深低头靠过来时闭上了眼睛。   江亦深喜欢先轻轻碰一下,唇瓣带着凉意,再去吻唇角,细细地舔咬,便变得柔软又温热,他吻技很差,总是会把人咬疼,但戚林只会抓一抓他的小臂,手指蹭在他手背突起的青筋上。   呼吸交错,戚林在他刚刚咬上唇角时忽然退了半步,两手撑住他的肩膀:“你等……等一下。”   江亦深便停住,目光沉沉地望着他,这一眼里流过了那一百一十一个日夜,克制又怀念,灼得人不敢直视。   可当戚林终于深呼吸几下后与他对视,那眼中又只剩下纯粹而单一的委屈,在诉说推开他的这几厘米有多伤人。   戚林受不了这样的眼神,即便他知道这只是江亦深故意展现出来的,却也无可奈何。   他松开手,缓缓垂落下去,再次闭上眼睛。   闭眼睛是默许,江亦深扣住他的后脑,这一次的吻缠绵缱绻。   江亦深天生不懂浅尝辄止,十秒的例行任务也要深入,缠住唇舌不放。   没有人在乎十秒钟的计时,习惯已经深深刻入潜意识中,吻里有牵引、追随,合拍得简直叫人胆战心惊。   戚林被亲得头昏,大脑停转,连最后是如何开门离开的都不记得。   他坐在去往机场的地铁上,口中发干,唇角却总错觉是湿润的,只是恍惚地想,新年的第一个吻居然在元旦,他原本以为会孤寡一整年。   戚林看着玻璃中自己的倒影,下嘴唇的牙印似乎还没有消退,他心里不是滋味,涩涩的是橘子皮榨汁的味道,空落落一片,却有什么堵在喉咙口,只能听到心脏跳起来孤单的回响。   就这样了,也只能这样了。   他们没法回到从前了,与接吻后短暂结束的单日循环一样,日子滚滚向前,流动的时光不能留住任何人。   哪怕吻是相同的,可心境也不尽相似了。   戚林感慨过后,打开手机,发现江亦深在几分钟前发了微信给他。   江亦深:你为什么把家里唯一一把钥匙带走了……   江亦深:我把自己关在门外了。我的衣服还在里面,好冷……………… 第9章 1月2日   江亦深站在门口,与大门猫眼大眼瞪小眼,一阵冷风顺着楼道吹过来,吹起一片鸡皮疙瘩。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被关在门外的,亲完戚林他魂不守舍,打开门丢垃圾,丢完发现自己也进不去了。   他急得一蹦三尺高,给戚林发信息卖惨,收到戚林的回答:“你去楼下买件儿吧,这房子要是撬了锁我还得联系房东,怪麻烦的。”   江亦深盯着这行冰冷的字,感觉自己是被无情丢在外面的弃婴,哆哆嗦嗦地下楼去找服装店。   他穿了一件单薄的卫衣,顶着风还没有走到门口,收到戚林转过来的红包,还有一句:“你带手机了吧?我给你报销。”   江亦深怒道:“我没带手机拿什么给你发的消息?”   他们久别重逢后的第一次清醒的接吻,被这出乌龙搅和得鸡飞狗跳,江亦深挑都不挑,买了件短款黑色羽绒服,背后还有一只俗气的大花刺绣。   他顶着这朵大花顺路去看了胡同里的小猫,小黑猫亲昵地蹭他的腿,江亦深给它喂了点吃的,蹭了满腿毛。   他把毛拍干净坐地铁回了学校,新年第二天的校园仍旧热闹,各种元旦活动办得如火如荼,教学楼里许多专业的期末考也在火热进行中,人来人往各个忙碌。   江亦深迎着几个室友的注视走进寝室里,最震惊的当属凡子。   凡子正盘腿坐在椅子上打游戏,桌面上还摊放着没复习完的专业课,盯着江亦深支支吾吾半天,活像见了佛祖一样。   “看我干嘛?”江亦深莫名其妙地瞧他一眼,自顾自把衣服脱掉挂好。   凡子两只眼睛都挂在那朵大花儿上,憋得受不了才小声说:“我不信戚林有这么丑的衣服。”   “这不是戚林的衣服啊。”江亦深边说边整理自己的桌面,桌上还是12月31日的模样,杂乱地堆着许多东西。   “不是,你,昨天晚上,把喝醉的戚林带走了,今天换了身衣服回来的,你告诉我这衣服不是他的是谁的?”凡子压低了声音,语气却极其愤慨。   江亦深的动作停住,他思考了一会儿要如何解释这件事,最后选择实话实说:“戚林把钥匙带走了,我不小心把自己锁在门外,只能去楼下买了件新的。”   “你——”凡子一个急刹车,“你被扫地出门了!”   “放屁!”江亦深这下忍不了了,“是我自己把自己锁外面的,这是主动行为,不是被动发生。”   凡子盯着他不说话,看起来已经在内心将故事补充完整,大概是狗血虐恋情深,可能还包括酒后吐真言和双向火葬场。   “你没完没了了?”江亦深指了指他,“大后天考试你复习了多少?你踏马一礼拜前就在看这页,现在还在看这页!”   他戳到了凡子的痛处,凡子连游戏也不打了,一拍桌子:“你睁眼说瞎话,我昨天才开始复习这页的好吗?要不是许白礼昨儿晚上约酒,我都看完这章了!”   江亦深挠挠耳朵,想起来是自己把循环的日子算成了一周。凡子倒是突然给他提供了灵感,等后天考试,他可以先上考场把卷子记下来,回去复习好再单日循环去考。   “你复习到哪儿了?”凡子偷瞄他的桌子。   江亦深把几本书排排摞好,嘴硬道:“重点过完了。”   “那今天晚上出去玩儿?”凡子晃着凳子,举起书对着目录做安排,“现在把前三章复习完,明天复习后三章,后天把题过一遍,晚上再查缺补漏,大后天考试,刚刚好。”   江亦深可没心思跟他出去玩,明天戚林回来,他还得搬过去,全靠亲密接触打破循环太离谱,他们总得想办法找出根本原因。   更何况他完全没有复习,不能真的寄希望于考试当天循环,毕竟他也懂一些穿越基本法,如果什么好事都能落到自己头上,那这世界可还了得。   凡子制定好的完美学习计划自然是无法实施的,到了晚上时,计划已经变成了“明天复习三章,后天复习三章,不用查缺补漏了”,随后便溜出校园,不知道跑去哪里潇洒快活。   新年的第三天如约而至,江亦深的生物钟驱使他早上九点钟便自然醒,拿起手机时看到戚林给他发了些消息,都是冷冷淡淡的几个字。   -到了。   -开始了。   -我买了晚上的票。   附上航班信息的截图,江亦深翻了个身,手肘碰到什么毛茸茸的东西,他把被压在身下的毛绒娃娃揪出来,是一个仙人球盆栽样式的小玩偶,戚林从前送给他的礼物。   他把仙人球随意掖在怀里,打开航班追踪,飞机在晚上八点半起飞,十一点到达。   他扒拉着界面,研究了一遍航班信息,没忍住给戚林打了个电话。   电话响了二十多秒才被接起,对面并不像他想象的那样嘈杂一片,相反却很安静,隐约可以听到回音。   “怎么了?”戚林问。   隔着电话筒,戚林的声音变得很有距离感,江亦深听到他走动的声音,等了会儿才说:“你的机票在晚上?”   “是啊。”   “太晚了吧。”江亦深说,“如果延误,你能保证零点之前到?”   戚林叹了口气:“这是我能选到最早的一班了,我都担心我会赶不上飞机。”   江亦深闻言从床上坐起来,耐着性子问:“他们不是中午结婚吗?晚上你也走不开?”   “倒不是结婚——晚上我有些其他事情,全部处理完就是六点多了。”戚林的语气仍然没什么波澜,在陈述一件已经敲定的、没有办法更改的事情。   江亦深听着有些不是滋味:“你在那边有什么事要办?你从来没跟我说过……”   他说到一半自己也止住了,他在这一刻清晰地意识到渐行渐远这个词汇的残忍,降临得无声无息,等到回过神来的时候,他们的生活里早就没有了彼此,被其他与对方无关的事情填得满满当当。   “对不起,是临时的事情。”戚林说完,似乎觉察出话语太生硬,又补充了一下,“没来得及同你讲。”   江亦深没有被安慰到,他只是终于明确了一件事——他们能够再次出现在对方身边,仅仅只是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循环而已,除此之外的时间中,两个人的日子并没有交集。   “小戚?”听筒对面传来了其他人的声音,又说了些其他的什么,江亦深没有听清楚。   戚林只是“嗯嗯”答着,等到那人离开,才重新对江亦深说:“我回去的时候很晚了,应该等不到回家,你来机场接我一趟吧。”   江亦深没有说话。   戚林只当他是在为航班太晚而不开心,又说:“请你吃夜宵呢。”   “你在那边有什么事?”江亦深忽然问。   收获了不出意料的沉默,他没来由有些恼火,又追问:“我不能知道吗?换成是其他朋友,你也不会说吗?”   这话就有些耐人寻味,像是在含沙射影戚林区别对待,直白地挑明了前男友这个身份,让戚林有些下不来台。   江亦深并不想在电话里和戚林吵架,可每一次都是这样,他们之间的矛盾中,戚林总是说得少的一方,他有时候宁愿戚林和他吵架,起码这样可以证明那份感情不是假的。   “换成是其他朋友我也不会说。”   江亦深坐在床上,像被兜头泼了一盆冷水,把他整个人都浇清醒了几分。   换做是半年前,他不会再追问这个问题,那时候他把体面看得比什么都重要,有些时刻点到即止就好,再问下去只会让两个人都不痛快。   可下半年他过得已经够不痛快了,现在半点都不想忍,他掐着无辜的毛绒仙人球,面无表情地控诉:“你又是这样,你根本不在乎我。”   “我——”戚林愣住了,完全没料到会听到这样的话。   江亦深语气冷静地翻旧账:“昨天我从你家离开,没有穿外套,你都没问我冷不冷。”   “你——”戚林你你我我半天,才说,“我不是给你转红包了吗?那是我的道歉。”   “我不需要道歉,也不缺一个红包。”江亦深说。   戚林安静下来,听筒里只有他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江亦深又说:“当然你现在没有义务关心我冷不冷了,所以我只是随便抱怨两句。但是循环是我们两个人的事情,你为了其他事儿,把航班推的这么晚,我都没有资格问问是什么原因吗?”   他还想说“居然还是廉航,你坐廉航都要抢时间去办,什么事有这么重要”,可是说起来总感觉太怨毒,不太符合他当前的人设。   说这些话只是心里不爽,没有指望能得到回答,他听着静默的通话,叹了口气,谈不上失不失望,只是感到疲惫无力。   他正想再说些话找补一下,就听到戚林开了口,声音很低,还有些艰涩:“不是故意不和你说,是不太好意思说。我要去这边的庙,上次来的时候,遇到过一个老头,我想起来我跟他,许过一个……很极端的愿望,可能和循环有关。” 第10章 1月3日   这个答案在意料之外,江亦深惊讶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戚林不愿意同他说的原因。   的确有些难以启齿,毕竟许的是什么类型的愿望他们都心里清楚。   这下倒让他局促起来,江亦深把掐成一个团的仙人球放开,支吾好一阵才说:“要不今天算了,等明天循环,我过去,我们一起去。”   “这就不用了吧!”戚林立刻说。   江亦深“哦”了一声,面上不显,可心情火速转好。   话已至此,实在想不出来什么新的话题,就在江亦深措辞想如何道别时,戚林却忽然说旧事重提:“你不需要道歉吗?”   江亦深被问得懵住,还以为是要求他道歉,挠了挠翘起来的短发才想明白是在说他被关在门外这件事,刚刚自己为了过瘾,把心里话说了个干净,说他不需要道歉,更不需要那几百块的红包。   这样的事情不算常见,却是他们矛盾的缩影,在过往无数次类似冲突上演时,他们谁也没有选择追根究底,而此时关系退回到普通朋友,倒是都舍得张开嘴问清楚了。   江亦深肯定道:“不需要,本来也不是你的错。”   “我知道不是我的错,但我以为你需要我说对不起。”戚林说。   江亦深第一次知道戚林的想法,有些不可思议:“我为什么需要你道歉?我只需要你问问我冷不冷。”   戚林:“啊……你以前也是这样想的吗?”   “这不是废话吗?”江亦深头顶窜起一股无名火,又被他强行镇压,“是的。”   “但是你没有告诉过我,我以为不是这样的。”戚林说。   把仙人球搓圆捏扁后,江亦深说:“那是因为我……”   他想了下措辞,有挺多想说的话堆在嘴边——最开始,那是因为我知道这是你表达爱的方式,所以我接受了;到后来,那是因为我虽然知道这是你表达爱的方式,可这让我感受到的爱太少了,令人无力又茫然,好像不值当再说清楚,所以我接受了。   可感情里的弯弯绕绕太多,当局者迷,此时抽离出那时的心境和情绪,只觉得矫情且没有必要。   可这到底也是他们分手的原因之一,江亦深不认为电话里适合说这些,于是只说:“那是因为我在负重前行。”   戚林被他的结论惊到了,过了好半晌才说:“你刚刚是不是又负重前行了。”   “是的。”江亦深摸着额头,上面有无形的汗水,“等你回来再说行不行,我说出实话来了我们可能要吵架。”   “实话?”戚林敏锐地捕捉到关键词,“你一直都没有说实话吗?”   “我说的还不够实话吗?”江亦深开始头晕了,“我连我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都告诉你了!”   事态向着莫名诡辩的方向疾驰而去,戚林觉得走向有些怪,但被这话绕了进去,下意识说:“可是你说你之前都在负重前行,你以前的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都不是真心话吗?”   “真心话很难定义的啊!”江亦深又开始掐仙人球,“善意的真心话也是真心话,为了可持续发展说的假话也可以算真心话!”   “那什么时候是纯粹的真心,什么时候是假话?”戚林说,“你上床的时候说再操一次也只是为了可持续发展吗?”   “啊?”江亦深被吓得差点一命呜呼,他有大半年没听过这么直白的字眼,导致他没能第一时间回话。   戚林冷笑了一声:“好,江亦深,你够有种。”   “哎不是!”江亦深的尾音消散在“嘟嘟嘟”的声音里。   他举着手机无比震惊地消化了一会儿情绪,平生第一次如此着急,噼里啪啦地打字:这个不是假话!   戚林说:好的。   江亦深从短短两个字中品读出阴阳怪气,气得他直到晚上都没有再回消息。   说冷战就冷战,江亦深有好几次想问问戚林有没有找到他所说的那个老头,想想又忍住了。   不想和戚林说话。   刚吵完一架,自己又去热脸贴冷屁股,显得他很急不可耐一样。   这场双方面的冷战持续到到晚上,飞机不出预料晚点了。   手机上的实时航班信息显示是空域管制,登机推了半个小时,登机后又愣是在飞机上等了半个小时,晚上九点十五才起飞。   这个时间就过分紧张了,江亦深提前到了接机大厅等候,看到屏幕上滚动的预计到达时间是十一点四十五。   吵架归吵架,亲嘴必须亲,不亲就要循环,循环又得坐飞机,戚林又要参加一遍婚礼,江亦深又得攥着仙人球和他冷战一天,想想就烦,这破循环谁爱环谁环。   江亦深到得太早,甚至抽空去吃了个麦当劳,好像人在尴尬的时候就会变得很忙,他宁愿吃完麦当劳后绕着偌大的机场转几圈遛弯也不想回到出站口。   屏幕信息刷新,十一点四十,航班已到达,正在滑行中。   陆续有接机的人聚拢在屏幕下,三三两两地等在一旁,江亦深站在最显眼的位置,只觉等待使人憔悴,心态的煎熬让他刚吹好的短头发都耷拉下来。   这种感觉像极了在人来人往的片场里,要和刚进组一天的死对头演吻戏。   他转过身,对着玻璃上的反射把头发重新整理一遍。   十一点五十,出站口里面一个人影也没有。   眼看着时间一分一秒逼近零点,江亦深的焦虑取代了尴尬,他来回踱步,又打开手机,没有收到任何新的讯息。   他开始疯狂轰炸戚林的微信。   -下来了吗?   -快冲出来啊!   -还有三分钟三分钟三分钟!   他一边发一边抬眼扫视每个走出来的乘客,没有戚林的身影。   江亦深的急脾气上来了,这事情要么不做,要么非得做成,如果戚林说今天不着急,那他压根不会跑来机场,反正再循环一天也不算什么,可既然他来了,无论如何也要在零点前亲上。   他原地转着圈,给戚林拨了一个电话。   “江亦深!”   熟悉的声音从背后响起,直直砸进心窝里,江亦深的心脏很用力一跳,转过身,抬眼就见到戚林第一个出现在出站口中,已经跑到他面前,裹着寒气撞到他身上。   “没有时间了!”   戚林抬起胳膊揽住他,压着他的后颈低下头,江亦深眼前一暗,是戚林凑近在吻他,唇齿相碰时磕到了一下,可他没有在意,立刻回吻过去。   戚林是一路跑过来的,呼吸急促,急切又热烈的亲吻后要微偏开头喘息,江亦深却下意识寻过去,用力咬了他一口,像是要报复回来什么。   白天的争吵和不愉快都被短暂地抛之脑后,谁都顾不上争高低,也不在乎面子,只是专心地接吻。   出站口人来人往,江亦深扣住他的肩膀,指间发力,将人推着靠在立柱上,转到出站的乘客看不到的方向。   暴风雨一样的吻攫取着呼吸,戚林感到缺氧,他想要挪开一些,可江亦深将他牢牢锁在这片阴影中,只能被动地停在原地。   他的手中还握着手机,指节抵住江亦深的胸口,那手机仍在震动中,是江亦深没有挂断的来电提醒,震颤顺着掌心传到指尖,再传入胸膛中,连带着血液也颤动。   直到拨号自动挂断,规律性的嗡响戛然而止,他们仿若猛地被拉回神,从旖旎混乱的情绪里倏然抽离。   这一次肯定超过十秒了,戚林想。   他顾不上发胀的嘴唇,先一步查看手机时间,一月三日,零点整。   “好了可以了。”他长出一口气,脱力般地靠在立柱上,嘴唇的不适感存在感太强,他没忍住抿了抿。   两个人沉默地对着出神,各自低头,谁也没有去看对方的眼睛。   候机大厅里比刚刚更热闹一些,行李箱拖动的声音,脚步声,电话声,各式各样的方言,从他们身边流淌而过。   戚林在放空心神,脑子里空白一片,只觉得一切都不甚真实,他没控制住,牙齿磨了磨刚刚被江亦深咬过的地方,这才抬眼去看江亦深,发现这人今天打扮得很好看,起码不是前两天那样随随便便出来撸串的做派。   他看了会儿便又心软了,奔跑过后飙升的心率居高不下,此时变成一团上蹦下跳的波浪线。   “好了,带你去吃夜宵了。”戚林拽了下江亦深的衣摆,示意人跟着他走。   江亦深没了刚刚那强势的气焰,瞧着可怜巴巴的,问:“你不生气了?”   “我没有生气。”戚林一边说一边走。   “你说我够有种。”   戚林恨铁不成钢地咬着后槽牙,转头瞧他一眼,看起来想骂点难听的,但最后全都吞了回去,用最言简意赅的语言解释:“那叫恼羞成怒。” 第11章 5:00   江亦深难得穿得不像要出门撸串,戚林就要他去撸串。   打车从机场回去只需要半个多小时,车子穿行在黑暗中,戚林挂着耳机闭眼睛,感受到有人碰了碰他的手背,江亦深小声说:“分我一只。”   戚林没有睁眼,只是取下一只耳机递给他。   江亦深戴上,听到里面是个语调四平八稳的男声:“确保实事办得长远,抓得持久,需处理好‘实效’与‘长效’的关系。”   他立刻把耳机摘下来,满脸震惊地看着戚林。   “助眠的,睡吧,到地方叫你。”戚林一脸云淡风轻。   江亦深半信半疑地重新戴回去,他刚跟人大亲一顿,神经格外亢奋,觉得褪黑素来助眠都不管用,却没想到五分钟后便昏昏欲睡,脑袋一歪睡晕过去。   这一觉睡得很安稳,到达小区门口已经快凌晨一点,戚林推着他的肩膀把人喊醒。   江亦深醒来时只看到戚林凑近的脸,意识朦胧里分不清今夕何夕,含糊地叫了一声:“宝宝。”   戚林在他的视线里猛地瞪大眼睛,接着啪一声扑上来捂住他的嘴,姿势看起来是在挟持他:“你……你,好吧,你还饿不饿?困了就直接回家,明天早上做粥给你。”   江亦深乖巧地点点头。   “点头是饿了还是困了?”   江亦深的肚子叫了一声。   “师傅,停小区门口就行。”戚林对着司机说。   仍旧是之前常走的小门,车子停在小门旁边,一排门脸零星还有几家亮着灯,除了24H便利店便是烧烤店,不过这个点没什么客人,只有霓虹灯牌还在闪。   “你上次的炸鸡柳在这里买的吧。”戚林推开一家烧烤店的店门,扑面而来的温暖让人后脑勺一阵晕。   小店收拾得很干净,他们挑了靠窗的角落坐下,桌上摆了塑封的纸质菜单。   “这家店开这么晚?”江亦深打个哈欠,“我以为居民区没有开到凌晨的饭店。”   戚林说:“开到凌晨两点,白天中午才开门。这小区挨二号线地铁口,很多人加班到十一点多出来吃夜宵。”   老板听到动静,从后厨出来,见到是戚林,朝他打了个招呼:“这个点儿呢?”   “你们认识?”江亦深又窥见了一角他没有参与的戚林的人生,说话酸溜溜的。   戚林说:“刚从外地回来。来份醋椒豆腐。”   “得嘞,烤点吗?菜就甭烤了,这个点儿不新鲜了。”老板边说边系围裙。   戚林把菜单向江亦深面前推:“吃什么?”   “上车饺子下车面,来份儿面?”老板问。   “吃不下面条儿,再来份鸡柳吧。”江亦深托着下巴。   老板这时候像想起来他了,“哟”一声:“给你拿饼卷个,卷上好吃。”   “成。”江亦深听着就觉得肚子要叫,其实他并没有很饿,只是胃里空落落的,需要进食一下提升幸福感。   后厨里很快叮铃咣当起来,江亦深把菜单放到其他桌子上:“你经常来这里?”   “还行。”戚林单手撑着脑袋,透过浮起一层水雾的玻璃看着街道,“干净,来得多点。”   香味顺着门帘飘出来,江亦深有一搭没一搭地问:“你什么时候认识的朋友?都熟到去参加婚礼了。”   “下半年。”戚林去翻他放在一旁的包,从里面掏出来一把喜糖,又掏出来一把巧克力,最后掏出来一堆棒棒糖。   江亦深看得傻眼,就见戚林把糖往他面前一推:“吃不吃?”   吃完糖再吃饭就串味儿了,但江亦深还是挑了几颗糖塞到口袋里:“关系这么好啊。”   “还行。”戚林不知从哪又翻出来一袋花生瓜子,随手剥了一颗,“他帮过我忙。”   “哦……”江亦深也抓了几颗瓜子,“你晚上要去办的事,还顺利吗?还有你那个,考试,什么时候考啊?”   “不太顺利,我要找的人不在了。”戚林说,“考试是三月份,今年考得晚。”   老板端着飘着热气的砂锅上桌,胡椒和醋勾芡,搅碎的鸡蛋丝丝入味,葱白和粉条浮在豆腐下,闻着酸酸辣辣的味道在冬日里让手脚都暖和。   戚林用勺子搅了搅,捞起一块豆腐吹着。   其实十二月时他刚刚从其他地方考完回来,周边几个城市的省考全都参加了一遍。   考体制内是家人对他的执念,这两年经济不景气,老爸的单位去年和其他公司合并,年初裁员时下岗,家里靠老妈一个人的工资撑了好几个月。   五十来岁的人再想找工作不容易,老爸通过各方渠道打听合适的工作,结果打听到原先单位里一个走的近的同事中午吃饭时候忽然晕倒,幸亏食堂里人多,送到医院了才知道是脑梗,好在送的及时没有大碍。   岁数摆在这里,又常常熬夜,基础病不算少,单位里人人都备着速效救心丸和硝酸甘油,可许多事也是尽人事听天命,爸妈看重铁饭碗和六险一金,只想着能稳当一些是一些。   戚林是文科专业出身,刚毕业时去传媒公司干了两个月用户运营,被行业内惊人的离职率和加班量震撼,最后由于leader人太烂,整组实习生都跑路。   跑路后戚林便向体制内屈服,尽管这年头带编制的工作也有事没事加班个没完,可好歹是有班可上,文科应届生的就业形势差得如同沙漠里捞小鱼,大海里找仙人球。   老板把鸡柳剁得砰砰响,很快送出来一份大饼卷鸡柳,热腾腾的饼裹着刚炸出来金灿灿的鸡柳,调好的酱料刷满每个角落,卷着海带丝和绿菜叶。   戚林在寺庙找的人不在,他留了周边几个摆摊小贩的联系方式,只说有偿帮忙,江亦深问起来到底许了什么愿,他又不肯说。   江亦深看得出他并不是有意瞒着,或许只是时机不对。   两个人吃饱喝足后才慢悠悠地溜达回去,路灯沉默地立在路边,一小团橘黄色的光影一片连着一片,一路延伸至家。   今天两个人都很疲惫,简单收拾一下便睡下,这回他们往床上躺得无比自然。   还以为终于能一觉到天亮,却没想到只睡了四个小时不到,凌晨五点时,江亦深的手机吵醒了他们。   来电显示是座机号码,接通后却是导员的声音,那边背景音很嘈杂,还有类似于机场的广播声,江亦深听了会儿才发现不对,那是医院的声音。   “小江,路凡出了车祸,现在在医院,他的桌子抽屉里有身份证,你们帮他拿一下过来吧。”   江亦深只听进去了前面半句,顿时脑子嗡地一响,猛地坐起来,他记得前天白天凡子邀请他晚上一起出去玩,他惦记着找戚林没有答应。   “出车祸!怎么回事,严重吗?人还行吗?什么时候的事!报警了吗!”   戚林也被电话吵醒,闻言同样吓了一跳。   事发太突然,他们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江亦深嘴上问着,心里已经盘算着如何利用循环重置,就听到对面说:“啊呀喝醉酒骑自行车撞上花坛了,在地上躺了一晚上都没人发现,幸亏早上晨跑大爷看见他了,不然人都要冻坏了啊!”   江亦深听得差点气晕头,一边起床一边给室友打电话,让在寝室的室友把凡子的证件带上,还要串通口供,不能在这风口浪尖上暴露自己也夜不归宿。   他骂骂咧咧赶到医院的时候,几个室友已经来过了,刚离开去买吃的,凡子正半死不活地躺在病床上,手上挂着点滴,看着倒是没什么外伤。   导员去帮他办住院,留下江亦深围着凡子嘘寒问暖,才知道他摔了个轻微脑震荡出来,在花坛边上大吐特吐,还以为是喝醉了,吐完两眼一闭就睡,愣是又睡出来个斜方肌拉伤。   大夫给他开了两天住院,输完液要留院休息,江亦深对此叹为观止:“你怎么又去喝酒了,还这么能喝,喝多了非要自己出门?”   凡子头晕到反胃,说话也恹恹的:“我开年第一次喝酒好不好!吗的……元旦光看你和你前男友亲嘴了,我根本没喝多少!”   江亦深把牙关咬得咯咯响:“怎么没呛死你呢?你几点摔的?”   凡子伸出四根手指头:“四点半。我准备去看日出。”   “你少说几句吧。”江亦深把他的手拍下去,“导员给你爹妈打电话了,你等着吧。”   病房门忽然轻敲两下,俩人猛一下都把后背挺直了,还以为真是爹妈来了,扭头却看到是戚林探头进来。   江亦深见到是他,一挑眉便低头看表:“你怎么来了?不是叫你再睡会儿?”   “啊!啊?”凡子在病榻上大叫,“什么?什么?”   “还能说话呢?”戚林探头探脑地看向凡子。   凡子闭嘴了,颇为忌惮地扫视着两个人,试图从他们的互动中发现什么暧昧的蛛丝马迹。   “喏。”戚林递进来一份外卖,看logo是附近的粥铺,几个室友刚说要去这里买早餐,看来刚巧错过。   江亦深接过来,打开看了看:“谁的?”   “你的。”戚林说。   凡子又开始悲鸣:“怎么没有我的?”   “我不知道你可不可以吃东西。”戚林说着,打量着他的脑袋,看起来颇为感兴趣。   凡子捂住脑袋,满脸痛苦:“我没有食欲,好晕。”   “歇着吧你。”江亦深搬了个椅子坐在一旁,“大夫说了今天你身边得留人,我只能当着你的面吃了。”   凡子从指缝里露出一只眼睛,问:“你俩复合了?”   江亦深专心掀盖子,戚林专心研究他的破脑瓜,却异口同声道:“没有啊。”   凡子又把眼睛捂上,一副不愿再开口的模样,半晌后却小声说:“想当初你俩也是在医院里搞上呢。” 第12章 18:00   江亦深和戚林认识的很早,第一次正式说上话却是在他们加上微信小半年之后。   他们并不是同一个学院的学生,在一所综合类大学里,不是同个学院简直如同跨省一样阻碍重重,没什么共同朋友,没有消息互通的群聊与论坛,彼此淹没在拥挤的食堂与教学楼里。   加到对方的微信纯属公事公办,那是学校举办的篮球联赛,戚林是开幕式的工作人员,挂着学生会的牌子忙前忙后,江亦深是院系里最不起眼的一个参赛选手。   只是那次出现了太多恰巧,恰巧江亦深站在了院系队伍的末尾,恰巧戚林抱着一箱水从那里路过,恰巧一通电话在那一刻响起,戚林停在他身边,把水放到地上接电话。   电话里是部长在说负责拍照的同学今天出现了失误,没有给相机充满电,但接下来还有几个需要拍照的发言场合,怕手机拍的有瑕疵,让戚林临时顶上一起拍做备用。   戚林应下来,见到队伍最后一排游手好闲的男生正看着他,便临时托付他看一会儿这几箱水,不要让领队们拿走,要等他回来后挨个登记的。   男生答应下来,等到戚林和另几个工作人员拍好照片、交接过工作,急匆匆赶回来时,发现那几箱水已经不见了踪影。   男生对他说:“学长,开幕式完就要比赛了,到时候再等着来领会很尴尬,他们刚才领的时候我帮你登记过了,这样行不?”   男生把自己的手机举给他看,屏幕上是备忘录里一条条清晰的信息,领队姓名、学号、院系,拿走几箱、第几个来领。   男生瞧着是刻板印象里很粗线条的长相,短头发,高鼻梁,眼型很锐利,不太好相处的模样,却意外的心细,做事情想得很周到。   戚林加了他的微信,男生把登记好的备忘录信息发给他,还留下了自己的名字,他叫江亦深,戚林觉得这个名字很好念。   除了这条信息,他们没有再和彼此聊过天。   戚林的工作贯穿整个篮球联赛,需要协调裁判的分配,不过没有再需要到场的任务。但他还是会偶尔前去凑凑热闹,对着花名册找到江亦深的赛场,凑在一旁围观。   普通大学生打篮球没有电视比赛里那样花样百出,用肉眼看也不像电视转播那样热血,江亦深打球的技术是水平线之上,虽然也没有想象中那样酷炫又精彩,但胜在体力好,下半场时明显每个人都略有颓态,打得很疲惫,只有江亦深还维持着最初的状态,凸显得格外帅气。   戚林为了能无痛挤到前排,每次都带着他的工作牌去凑热闹,往那里一站,压根没人挤他。   江亦深便会在暂停时和他打招呼,也许是以为他在工作,从来没有凑上来搭过话。   于是等到篮球联赛结束,这段轻飘飘的关系便随之消散,他们又变回了陌生人,在偌大的校园里没有再碰过面。   至于真正互相认识,是在小半年后的摩天轮下、三岔河口公交站边,那一次凡子也在,还一举将所有人干进医院,说来话长,充满抓马和尴尬,戚林不太想回忆了。   他看着在床上半死不活的凡子,叹了口气:“你这次比那次还过火,等着导员收拾你吧。”   江亦深把早饭吃完,几个室友也从外面回来,一群人围在凡子身边打趣了一会儿,商量着轮番陪护,便各干各的去。   今天的计划原本是一起在城市里四处转转,碰碰运气,他们一起走出医院时,戚林向江亦深展示了一下手机页面,是一张微信名片,看着还未添加好友。   “我找到寺庙下面那个老头了。”他说,“昨天我去的时候他不在,我问了几个在路边卖手串的,拿到了他的号码。”   江亦深问:“有回复吗?”   “没有,打电话也不回。等等吧,没有其他办法了。”戚林叹了口气,把手揣回口袋里。   “你为什么确定和这个人有关?因为愿望很特殊吗?”   戚林看了他一眼,抿了下唇角,才说:“愿望特殊是一方面,我昨天发现,那个寺庙附近的时空流速也不太对,不知道是不是我太敏感,我老是觉得那里的云也飘得不一样,像摩天轮下那样。”   时空流速这一命题早已被他们搁置许久,如今重新提起,江亦深有些惊讶:“又来?难道是有特殊意义的地方,流速就会不一样?”   “不知道。”戚林摇摇头,踢着地上的小石子,“我还没有发现规律。”   走出医院,他们站在路边公交站旁等车,江亦深呼出一口白气,伸手在虚空中握了握,瞧着是很幼稚的小动作:“我觉得我们可以把今天循环一遍。”   戚林抬头看他,试探着猜测:“你想在凡子撞车之前把他捞回来?”   “嗯。”江亦深的想法非常简单,凡子就是一个活生生送上门的好例子,和之前他们试图对世界造成的干扰都不一样。   从前他们没办法对蝴蝶效应进行追踪,而凡子就在眼皮子底下,甚至还能做出来对照组。   有意识地影响他人的人生,会带来截然不同的结果吗?   江亦深想到跨年那天,他和戚林一起在公交车的最后一排画小人,那时他们已经收集到了时空流速相关的信息:循环并不是完全重置,仍有更高维的层面在流动。   既然小猫小狗可以做出不同的反应,那么每一场循环都并非是真正的“循环”。   江亦深在脑海里做了一个思维导图,分出几条支线。   如果他们所经历的每场循环都是单独存在的时间线——准确来说,是时间点——是一成不变的每一日。   那么这些“时间点”会在看不见的地方发展成线吗?还是仅仅停留在“单日循环”的状态里?   戚林认同他的想法:“可以试一试。”   “我还能顺便复习一天。”江亦深图穷匕见,“明天就考试了,凡子现在倒是可以缓考。我非得给他救回来一起考试不成。”   “这才是你的根本目的吧。”戚林用无语的眼神看他。   秉持着对时空流速的新猜想,两个人特意回了趟学校,毕竟要说对他们有特殊意义的场所,学校毋庸置疑排在第一名,只可惜无论他们怎样观察,也没有发现学校和外界的不同之处。   思路又行至死胡同,晚上再次回到医院探望时,发现凡子住在病房里一天,不知怎的就加到了隔壁床女孩的微信,对方也是过年磕出来个脑震荡,同病相怜,聊得火热。   女孩留着一头靓丽的浅黄色长发,待人自来熟,毫不见外地和凡子的室友们打招呼,还热情地招呼大家分她收到的果篮。   戚林看着有些别扭,在江亦深耳边小声说:“我们如果循环修正,凡子就错失桃花了。”   江亦深正在剥橘子,咬牙切齿地低声回道:“这对人姑娘来说是什么好桃花吗?你看看他靠谱吗?没有拉倒。”   他声音很低,架不住屋子小,凡子似乎听见个尾巴,朝他投来目光。   戚林用胳膊肘拐了拐江亦深,开始向凡子打听正经事:“你给我交代一下昨天的时间线,你在哪里喝的酒,都有谁,几点出门的?”   了解清楚情况才能在循环后准确找到凡子,虽然到时候也可以随时打电话,可戚林还是希望能稳妥些,少一些变量。   “你问这个干嘛?”凡子大咧咧地问。   “说说呗,我也想听。”隔壁床的女孩笑着插话进来。   凡子这才开始扳着手指细数细节:“晚上一点多吧,一点多我才开始喝呢,之前我都在背书啊,要考试了……”   他说了两句,就听到一阵音量很低的手机铃声传来,他停住话,几个人一同循声望去。   江亦深从口袋中拿出震动的手机看了眼,脸色忽然有些怪异,拍拍戚林的肩膀,自己出门去接。   戚林目送他离开,转回头,与凡子大眼瞪小眼。   凡子的手指头还举着,愣了下:“继续?”   “嗯。”戚林点点头,心中却一下子悬起一块石头,他心不在焉地向门外看了眼,凡子的话窜皮不入内,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什么也没有记住。   刚刚江亦深刻意倾斜着手机给他扫了眼,没有姓名备注,但戚林能认出来,+852,那是江亦深妈妈的来电。 第13章 1月3日 2.0   这通电话只打了不到一分钟,江亦深回来时神色不太自然。   戚林看出不对,拉着他走出病房,在门外的长椅上坐下:“什么事?”   “没事,我妈来了。”江亦深垂着脑袋,眉毛拧在一起,“今天早上就到了,想约我明天吃个饭。”   戚林知道他们母子从高考后再没有线下见过面,也敏锐地察觉出奇怪来:“这么突然?说是什么事了吗?”   江亦深摇摇头,盯着医院地面里的倒影。   “她知道你……没有考试吗?”   “知道。”江亦深轻声说。   戚林了然,既然如此,那他妈妈是知晓家里发生的事情。他冒出一个想法,不知道该不该说出口,可看着江亦深坐在身边,手里还攥着临出门时凡子塞给他的橘子,怎么看怎么惨兮兮的,很需要人陪伴的样子。   “会不会是因为你爸爸?”   “不会。”江亦深几乎是下意识地说,答完才仔细思索了下,“他们早就没有联系了,不会为了他来。”   话虽这样说,可到底心里不安,他停顿片刻,又说:“我有点担心,等会儿循环今天后,先去把凡子从酒吧捞出来,白天我想回趟家看看。”   “嗯。”戚林也心情沉重起来,这件事无比清晰地向他们昭示着生活在继续的信号,无论发生了什么,日子还是要一天天过,人际关系会延续,未完成的任务要继续,循环似乎并不是逃避的手段。   今天的零点时,他们在从机场回家的出租车上,一日走到结尾,重置循环开始后,他们陷入眩晕抽离中,世界的时钟拨针重启,两人果然在出租车上再次醒来。   戚林打开手机看了眼,1月3日,没有错。   江亦深报出凡子留的酒吧地址,叫司机改了路线,两人直奔酒吧而去。   与想象中灯红酒绿、人声喧嚣的酒吧不同,下了车打眼一看,这地方装潢走的是低奢风,推门而入,藏蓝色的大理石地面铺向深处,低沉优雅的古典乐静静流淌,江亦深重新确认了地址,无法想象“蓝调之家”是这样一个高档会所,在他的刻板印象里,这种地方应该取个刁钻的英文名,实在不行意语也可以。   穿西服的前台向他们打了招呼,询问是否有预订。   戚林报了凡子的手机和电话号码,前台在电脑上操作一会儿,很抱歉地对他们说路凡先生包间里的人已经来齐了,需要致电一下确认访客。   江亦深看得目瞪口呆,在前台拨电话时,戚林凑过来问:“凡子不是普通小生意二代吗?”   “我怎么知道,他自己这样说的,可能小生意做成大生意了。”江亦深咬着牙说。   前台的电话打完,给他们报出一个房间号,引导二人前往走廊中间的电梯。   这间会所的环境完全不像喝酒的地方,盆景与熏香衬得走廊格外雅致,让人不自觉放轻脚步,直到敲开包厢门,酒水气息扑面,吵吵闹闹的聊天声泄出来,才叫他们确认这是个酒馆,不是什么特殊娱乐场所。   包厢内灯光明亮,屋子里的人似乎早有准备,正架着凡子往外走。开门的人侧了侧身,礼貌性一点头:“你们是路凡朋友吧,他今晚输的有点多,喝得很杂,辛苦你们了。”   戚林小声骂道:“不靠谱的玩意儿,跟我说一点多才开始喝,现在也就十二点五十。”   “嗯?”开门的人把目光从室内转向戚林。   江亦深不动声色地向前半步挡在戚林面前,抗拒的潜台词非常明显,可这人偏生不懂收敛,特意歪过头去看戚林,搭话道:“你们是他室友?”   这人小麦色的皮肤,穿一身拉风的皮马甲,还吹了个瞧起来很昂贵的发型——戚林对昂贵发型的定义是在室外行走十分钟不会被大风吹垮的、常出现于电视上的、男明星最钟爱的三七分。   “不是。”戚林答得很简单。   “哦。”三七分点点头,对他笑了笑,“那麻烦你们了,这么晚还过来,下次一起吃饭?都是朋友。”   戚林心思转得比谁都快,自然听得出这人的弦外之音,只是他对交新朋友没有兴趣,特别是这屋子里一群肉眼可见的资产阶级们。   他维持着社交体面,淡淡道:“不麻烦。”   “能行吗?”江亦深忽然扬声朝屋里问,打断了交谈,说完又走进去一些,接过凡子,拉过他的胳膊搭在自己肩上,两个人把大门口堵个严严实实。   他本就个子高,再加上凡子,愣是搁在戚林和三七分之间,简直人影幢幢。   “走了走了,谢了兄弟。”江亦深用力拍拍三七分的背,皮马甲被拍得震天响,接着便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戚林被他无形中疯狂摇摆的狗尾巴抽了几巴掌,无奈地对三七分道了别,三步并作两步追上去。   凡子此时还算清醒,身体虽然绵软无力,可眼睛里的震撼快要溢出来:“操,我是不是出现幻觉了,是不是哪个下水道盖子没盖严实把你俩放出来了?”   戚林奇怪地看他一眼:“你怎么骂这么脏。”   “带你回家,不然你将在看日出的时候骑车撞上花坛摔出脑震荡。”江亦深冷冰冰地说。   “你有病吧?”凡子骂骂咧咧,可奈何身子不受控,只能被江亦深架着走。   这个点沿途见不到出租,戚林拿出手机打网约车,却不知道终点定在哪里。学校早就进不去了,他也不太想带外人回家。   “定学校西门的酒店吧。”江亦深说。   戚林“哦”一声,刚点开终点输入的框,就见到下面的历史地点记录第一条就是这家酒店。   这让他尴尬无比,立刻看都没仔细看就选中,选择车型时他手忙脚乱点了商务车以外的所有。   从等车、上车,到下车、开房入住,江亦深始终冷着一张脸,拽着凡子像在拽个撒气玩偶,周身气场都低到零度。   直到他们刷卡进了房间,戚林才忍不住说:“你又跟谁挂脸呢?”   “我可没有。”江亦深把凡子丢到床上,话里话外阴阳怪气。   “你当我看不出来吗?”戚林把房间窗帘拉上,压抑着不痛快,“有火别跟我发,我跟那个人一共也就说了五个字,加上再见是七个字。”   江亦深一字一顿道:“我、没、生、气。”   戚林最讨厌口是心非还嘴硬,一想起来他又在负重前行,更来气了:“那你别对我拉着脸,我就算跟他说七百个字也不关我事,又不是我挑的头。”   “我说了我没有,我有什么可生气的?”江亦深转过身看着他,“我可没立场生你的气。”   “你什么意思?分手是你提的,现在又没有立场上了?”   “我不提就不会分了吗?”江亦深说,“又不是我故意要分。”   “哎哎哎!”凡子从床上一骨碌爬起来,指着他们两个,大着舌头喊,“要吵出去吵,这里是睡觉的,不是让你俩金牌调解的!”   吵一半的两个人怒气不上不下地卡着,江亦深瞪他一眼:“这酒店的钱你出,路费也你出!”   “不是这多少钱啊!这是你把我绑来的,为什么还要我报销!”   “二百八。”戚林说。   凡子现在压根没有金钱的概念,但也知道哭穷:“卧槽这么贵?你们怎么开个连锁酒店房?”   “用我的身份证开的房,只要一百多,你就美去吧。”江亦深说。   “为什么?”凡子问。   戚林听不下去了:“他以前把浴室玻璃搞碎了,跟酒店说玻璃不结实,酒店给他12个月六折。”   凡子问个没完:“为什么会把玻璃搞碎?”   这回没人搭理他了,屋里陷入诡异的安静,凡子还莫名其妙地盘腿坐在床上,眼睁睁看着两个人被闭麦,然后默契地开始收拾床铺,接着躺床上不说话了。   “啊?”凡子发出了满含疑问的问句。   没人理他,他又坐了会儿,也躺倒下去,酒劲上头,两眼一闭,昏死过去,把尘世抛之脑后了。   他这一觉睡得如同死猪,日上三竿都没醒,酒店外的红绿灯跳跃着指挥早高峰的车流,校门送往迎来,保安大哥裹着棉服在门口溜达,热闹的白日,只有凡子还抽都抽不醒。   戚林放弃再抽他了,叹了口气:“算了,给他扔这儿吧。我们去学校吃点东西,吃完去你家。”   江亦深把叮嘱的话和账单一起发到凡子的微信上,收拾了一下自己的行头,和戚林一起离开房间。   这家酒店就开在学校西门外,一条十字路口之隔,上午的阳光太刺眼,今日无风,天气很不错。   他们正向着路口走,忽然听到一连串汽车鸣笛声,转头看去,寻觅半天,最终发现是等红灯的队伍里一辆黑色小林肯。   车窗落下来,露出一张女人的脸,黑色的波浪卷发干练地扎在脑后,正红色的红唇,女人把脸上的墨镜取下,腕表折射的光晃得人一激灵。   尽管四年没见,江亦深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他用尽全身力气倒吸一口凉气:“我妈!”   他顾不上思考为什么明明是今晚才会收到老妈电话约明天见面,她却会在今天早上就出现在学校附近,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她看没看见他俩是从哪里出来的? 第14章 13:00   戚林还没反应过来情况,已经被江亦深抓着胳膊转身就跑,可身后传来一个中气十足的嘹亮喊声:“儿子!”   两个人立刻被定在原地,好在绿灯解救了他们,江亦深微微侧过头,见到小林肯随着车流向前,老妈正专心打着方向盘。   紧接着,他眼睁睁望着车子左转漂移,停在他们面前的车道上,老妈又转头看过来,对他们打招呼:“你娘去停个车,等会儿啊!”   戚林本想扮作路人路过,但被江亦深死死抓着,走都走不开,只能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怎么办?”   “也许她没看到我们从哪出来的。”江亦深怀有美好的侥幸心理。   戚林震惊地看他:“你妈认识我?”   “啊。”江亦深紧绷地站在原地,被问得有些无所适从,“哦。”   “哦是什么意思?”戚林急了,开始晃他的胳膊,“她知道到哪一步?”   江亦深挠挠耳朵:“知道我们分手了。”   “那——”   背后穿来一阵急促的高跟鞋声,两个人回身看去,小林肯上下来一个裹着厚羊绒的女人,她把后排车门打开,从里面拽出来一个大编织袋。   似乎是这个编织袋与她本人的风格相差太大,她又翻找出一个透明塑料袋,将编织袋塞了进去。   “过来呀!”她在百忙中招呼了一声,“就站那儿看着?”   江亦深和戚林立刻快步过去,腿比脑子倒得快,凑过去帮江母搬东西,四只手忙碌地在空气中挥舞,实际上还是江母一个人在忙活。   “给你的,拿走吧。”徐华盈把沉重的塑料袋放地上,用鞋尖顶了顶。   “妈,你怎么回来了?”江亦深终于抽出空问。   徐华盈拍着手上的灰:“快过年了回来看一眼呗,还想找你呢,你们快期末了吧?”   “这两天就期末了。”   “考试时候节制点吧,考完再说,不差这一两天呢。”徐华盈说这话的语气无比自然,像在说今天吃什么饭一样,随后拉开车门,“跟你们叙叙旧,本来想着下来找个地儿,我刚看这儿也没可坐的,还是上车吧?”   她说完,自己先绕去驾驶座,留下戚林和江亦深被雷劈得外焦里嫩。   戚林怒视着江亦深:“怎么办?”   “重置,重置!”江亦深也很崩溃,“再循环一次!”   他不能容忍他们两个在老妈心里变成了考试前出来约炮的随便之人,这和当众裸奔有什么区别?   车上暖气未散,有淡淡的茶香味,徐华盈从后视镜里看着他们,随口问道:“最近过得怎么样?”   “不是微信里都跟你说过吗?”江亦深略有些局促,“都挺好。”   有些话线上能说得出口,到了面对面的时候就觉得尴尬无比,他能和老妈倾心交谈的基础是距离感,如今就隔着一层椅背,过分亲近的亲情让他坐立难安。   徐华盈倒是不觉得尴尬:“哦,小戚呢?”   戚林不知道自己在江母那里是个怎样的身份,只好不卑不亢地挑了个不会出错的回答:“也挺好的。”   “我记得你在准备考试?研究生吗?”   戚林觉得这种事和江亦深的妈妈说也没什么,他从前了解过这位素未谋面的母亲,是个聪明又可靠的人,便如实答:“考公。”   “哦。”徐华盈扬一下眉梢,看他一眼,隔了会儿才说,“我不在内陆工作,有空可以和小深来找我玩儿,等上岸了就没法出境了吧?”   江亦深咣当踢了一脚椅背,把尴尬写在脸上,简直如坐针毡:“我俩没……没,还没。”   徐华盈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鲜活的表情,讶异地转头看过来。   “啧!”江亦深往前坐了些,两只手攀在椅子上,试图把他妈的脑袋扳正,不让她看戚林,“昨天凡子喝多了,我俩给他安置到那个,那个那个,不是我们!你少脑补点!”   徐华盈似乎笑了下:“这点酒量可不行呀。”   “不说他了不说他了。”江亦深连忙道,“你怎么突然回来了,也不告诉我?”   车子就停在路边,老妈也没有提出要找地方聊天的意思,看来是不打算久谈。   在上一次循环里,徐华盈的电话在晚上才打来,约他明天去吃饭,看来她今天有其他安排。江亦深不知道这个城市还有什么事值得她忙碌一整天,他只能想到和自己或老爸有关,可他不敢细想了。   “给你阿姨保养车子啊。”徐华盈拍拍方向盘,“我看你刚才见到我,一点也不惊讶呢。”   江亦深被她说出冷汗来:“那我们一会儿吃个午饭呗。”   “今儿个不行呀。”徐华盈一只手搭在窗沿上,她偏过头去看表,“我等下有事呢,明天吧,晚上我定下时间了约你。”   “有什么事?”江亦深紧跟着追问。   徐华盈敛下眉目,唇角却还是笑着的:“去保险公司,你现在这么操心了?行了,你们回学校吧。明天吃饭小戚一起?”   戚林忽然被点名,坐直了身子:“不用吧,你们……”   “没事儿,本来也就是随便吃点。”徐华盈说,“阿姨做东,你瘦得脸上都没肉,看看江亦深,一顿吃四个馒头。”   “我没有吃四个馒头!”江亦深反驳。   徐华盈这次是真心实意地笑了,她指挥着两个人把她带来的东西搬下去,临走时对江亦深说:“你们这个年纪,没什么事儿过不去的。”   把人送走后江亦深还在尴尬,他不光是尴尬被老妈误会,更尴尬于这场猝不及防的相见。   四年没见,老妈仍然是他记忆里的模样,直接、坦然、果决,江亦深知道,刚刚老妈邀请戚林一起吃饭是因为戚林把自己的考试计划告诉了她,这是一种很微妙的边界模糊,毕竟这年头人际关系的水越来越深,考试本就私密,更何况是这样性质的考试。   戚林没把他们当外人,老妈便也愿意说些普通朋友家长之外的话。   可刚刚他在后排也看到了,老妈的头发是染过的,或许是那里面已经生出白色来,眼角的细纹在笑里绽开,那是岁月挤出来的、不会再靠保养消失的痕迹,江亦深没有亲眼见到这些变化的发生,隔着屏幕,仿佛对面永远是高考那年离开家的样子,他也青春,老妈的事业也正春风得意。   “走吧。”戚林的声音将他从放空里唤回来,“你回家?”   江亦深低头看了眼摞在脚边的大塑料袋:“先把东西放回去。你陪我一起回家吧?”   “嗯?”戚林愣住了。   江亦深不看他,只是把袋子拧成趁手的样子,又重复道:“陪我一起吧。”   十字路口的罚站红色小人变成行走绿色小人,他们夹在人流里过马路,戚林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变得直白又柔软,他只知道这样的江亦深看起来很需要人肯定,便说:“可以的,我只是担心会不会不合适,你爸应该不知道我吧。”   “别管他,反正要循环。”江亦深说。   循环终于在此刻实现它真正的意义,江亦深连招呼都没给老爸打,一路杀回家去。   从学校坐地铁回去要将近一个小时,他们在食堂吃完午饭才过去,普通的商品房小区,这一片的楼没有城区边缘的新建楼那么高,更像是市中心的低矮红砖老房子。   江亦深带着戚林一路向家里走去,边走还要边叮嘱道:“我怀疑我爸有事瞒着我,我妈回来肯定跟他脱不了干系。一进去什么都别说,听我指挥,指哪儿打哪儿。”   “要是没打成呢?”   “没打成就套出情报,循环再打。”江亦深做完战术规划,把钥匙捅进锁孔里拧几圈,咣当一声打开门,雄赳赳气昂昂就走了进去。   这片的户型都是一室两厅,长辈家里似乎都是这样的风格,那就是没有统一风格。有木制椅子,有真皮沙发,有一看就用了二十来年的茶几,有无比智能的热水泡茶一体机。屋里不算整洁,却很干净,桌上有隔热垫和茶杯,还有写了一半的本子,上面随便写着几串凌乱的数字。   卧室里传来椅子拖拉声,是老爸听到动静站起来出来查看情况。可江亦深却忽然停住了,戚林跟在他后面,一个刹车不及时,撞到了江亦深的后背上。   他敏锐地察觉出异常,连忙问道:“怎么了?”   江亦深死死盯着进门右手边的鞋柜,在老爸走出卧室刹那,他猛然一转身,下意识就要出门去,却和戚林撞了个面对面。   他张了张口,快速对戚林低声说:“我觉得我妈刚才来过。” 第15章 14:00   没等戚林问出为什么,江父已经从卧室里走出来,来自长辈的天然压迫感让他语塞一瞬,当即抓着江亦深把他翻个个儿,直面江父的视线。   “爸。”江亦深打了个招呼,接着二话不说,拉起戚林的手就往屋里闯。   “回来这么突然?”江父生得人高马大,头发剃得很短,是做手术剃掉头发后刚长出来的青茬,两只眼睛炯炯有神地看过来,瞧着精气神很不错。   他居然没有如预料中一样别别扭扭地发脾气,这让江亦深进一步确定肯定有鬼。   戚林被他拽得踉跄,心里还惦记着江亦深刚刚下达的指令:一进去什么都别说,听我指挥,指哪儿打哪儿。   于是他闭嘴不语,经过江父时,两个人都很紧张地对视片刻。   “这是……”江父惊疑不定地问。   “我朋友。”江亦深说着,一指卧室里床头柜,“翻!”   这一个字堪称掷地有声,把戚林和江父都吓了一跳,江父下意识提高音量:“干什么!”   戚林被震慑一下,但循环让他有恃无恐,心中快速权衡利弊,选择立马开始翻柜子。   江亦深和他挤在一起找,三两下抽出一个塑料袋,把袋子打开,里面是厚厚一摞病历本。   “江亦深!”江父似乎没见过自己儿子这副不管不顾的做派,“你找什么?”   “爸你坐会儿吧。”江亦深随口胡言乱语,把病历本往地上抖,抖出来一堆七零八落的纸片。   是挂号条、取药单,戚林心领神会,开始在抖落在地的纸片里翻找,很快发现一张抬头是本地医院的单子:“这个!”   江亦深拿过来一看,日期就是三天前的元旦,老爸瞒着他自己去了趟医院。   他急火攻心,一瞬间心脏险些跳出嗓子眼,浑身的汗毛都炸起来,冷汗汩汩往外冒。他猛地站起来,转头去看已经没有他高的老爸:“你去医院干什么了!”   “我去取药!”老爸的音量不输他,又重复一遍,“取药!去干什么了,去取药了!”   他一把抢过江亦深手里的挂号单,又指着还蹲在地上看病历本的戚林:“你,你那个小同学,别管地上的我收拾吧,你俩来干什么的?”   戚林抬头看了看他,手指按在地上的住院条上,透过薄薄一张纸,地砖的寒意像小蛇咬在他的指腹,冰冷顺着骨头传遍全身。   “爸,你哪儿不舒服为什么不告诉我?”江亦深的声音都有些发抖,一串话连珠炮一样,“我29号回家的时候,你说你哪哪都好,我问你脸还麻不麻,你也说没事,结果转头你一个人跑医院去!你哪儿出问题了?问题大到把我妈都喊回来了!”   “哎!”江父最听不得自己儿子训自己,特别又扯上了徐华盈,当即变了脸色,“我哪儿都没问题!她回来跟我没有关系!你喊什么?”   “那她刚刚回家干什么?”江亦深指着门的方向,“鞋柜上面那个医生名片上没一个简体字,是她留下的吧!”   他还有很多话堵在胸口,元旦当天的复查,今天也才3号,短短3天时间,老妈特意飞回来,这怎么可能是小事。   “我说了我没事,我就是有点头晕,这是正常后遗症!”江父的大掌拍着桌子,他说着话,连耳朵都急得发红。   江亦深不甘示弱地说:“你当初头疼到吐都忍着不说,能让你劳驾去趟医院的能是什么小事?”   戚林有些听不下去,这样的对白让人心酸,这段亲子关系畸形却普遍,理所应当的关心只在争吵中得以表露,吵架成为父子之间表达感情的桥梁,除此之外只有隔阂、分寸感、疏离和沉默的给予,怎样都是爱你在心口难开。   他把病历整理好放回塑料袋里,站起来挡在两个人中间:“不要吵了,叔叔你坐下吧,我们好好聊聊。”   这是给江父递了一级台阶,毕竟这事确实是他不太占理,硬吵下去只会不欢而散。   江父气喘吁吁地拉过椅子坐下,撑着膝盖缓了半天,才又说:“我那不是看你快考试了吗!”   江亦深刚勉强平静的情绪又沸腾起来:“一场期末考试我就算不考了又能怎么样!能有你……你这个才最要紧行吗?”   “这也不考,那也不考,你什么都别考了!”   “你——”江亦深急得眼圈发红,当即要站起来,戚林忽然抬手拍拍他的脑袋,温热的掌心落在发顶,又顺着发丝落下去,停在他的后颈,安抚性地捏了捏。   怒火和担忧奇迹般地褪去,江亦深忽然涌上一股难以抑制的委屈,他知道戚林站在身后,登时连话也说不出来了,他怕一张口就掉眼泪,很不成熟很不稳重。   江父见他这副要哭不哭的样子,也顾不上发火了,像被一棒子打散了火气,只剩下手足无措:“哎我又不是说你,你这……”   江父看向戚林,戚林会意,覆在后颈的手又向前,揉揉他的脸颊,像哄小孩子一样。   江亦深安静一会儿,闷声道:“是不是有点太暧昧了?”   戚林说:“没事,可以循环。”   沉默下来的小屋里能听到窗外的鸟叫声,原本是如此和谐又静谧的世界,江亦深吸了吸鼻子,低头想了会儿,才说:“你不舒服就告诉我,你是我爸,你有什么不能说的?你找你前妻干嘛啊?人家在那边过得好好的……”   江父刚冷静没有三分钟,一听这话简直怒火中烧:“我说了我没找你前……我前……你妈!”   “那她为什么回家里?”   “你爱信不信!”江父可算明白了,这俩人就是为了这事来的,当即一拍腿站起来要把他们赶出去,“行了回学校去,考完试再说行不行?我真没事!”   江亦深也不倔了,走到门口才转头说:“我明天考试,考完带你去医院。我得亲自听听大夫怎么说。”   他原本没必要说这番话,毕竟循环能将一切重置,他可以在循环后直接带人去医院,江父不会再记得今天发生的一切。   可他却在此刻发现了循环的残忍之处,等到二周目,眼下的对白和情绪都会被橡皮擦抹干净,他可以用更得体、更熨帖的方式和老爸讲话,可当下的失态所造成的所有影响,只会波及他和戚林两个人。   他没法把眼前的父亲当作完全的NPC对待,无论循环多少次,其中的气急败坏是真的,关心是真的,老爸做出的选择完全出自本心,这本心也是真的。   江亦深现在知道原来老爸觉得亏欠,原来对他没能参加考研耿耿于怀,原来觉得自己是个拖累。   如果没有这场循环,他大概不会这样快地察觉到这些事。   “江亦深。”戚林在叫他。   江亦深抬起头,家里的大门已经合上,他站在楼道里,戚林还紧紧攥着他的手腕。   “循环后我们带你爸去医院,到时你妈说不定也会来,你想知道什么都能问清楚。”戚林拉着他的手,放在拉链的位置,“把衣服拉好,我们走了。”   江亦深又要掉眼泪了,他现在非常想亲戚林。   戚林见他站着不动,叹了口气,照顾小朋友一样带着他的手指把拉链系好。   “宝宝。”江亦深很小声地叫。   这个称呼让戚林动作一顿,他站在高一层的台阶上,平视着江亦深,瞧了会儿用力皱起眉,连忙后退两步:“你不许亲我,亲了就没法循环了。”   说完才反应过来,又补充道:“我们已经分手了,你别有事没事腻腻歪歪的。”   楼道下方传来防盗门开合的声音,似乎是有住户走了进来,戚林如梦方醒一样,带着江亦深往下走:“好了好了,叔叔手术的时候那么大压力都过来了,现在不会比那时候更不易了,怎么可怜巴巴的。”   江亦深也不知道,他只知道原来循环的好处这么多,让他和戚林没有情侣关系也能绑定在一起,不需要承担有关于爱的糟糕命题,却还能理直气壮地相互依靠。   他有点不想让时光继续了,是不是循环在同一天也没有什么不好的,只要彼此还在就可以。   从这里回戚林的家也很远,好在这个时间的地铁里人不算多,他们找了座位坐下,江亦深仍然恹恹耷拉着脑袋,但总算没有刚刚那样惨了。   戚林用脚尖碰碰他:“脑袋垂太低你回去又要颈椎疼。”   江亦深不乐意了:“我就垂了五分钟!而且我是因为难过才垂。”   “好吧。”戚林想说他本意就是安慰他不要难过,但是有点不好意思开口。   江亦深等着好吧的后话,谁知道没后文了,“啧”一声:“你真是。”   不过这次没劈头盖脸就发红包,不知道该不该欣慰。   “我怎么了?”戚林莫名其妙。   江亦深长叹口气:“你知不知道有一句话叫爱人如养花?”   戚林这回听明白了:“养个屁花,都死了,咱俩只能养活仙人球。”   江亦深闭嘴了,他觉得这话有道理,又很没道理,具体怎么个没道理法他一时间想不出来。   “回去看看我们的仙人球吧。”戚林忽然说,“说不定这次真能开花,我前两天看到花苞了。” 第16章 1月3日 3.0   这是本次循环中,他们第一次回戚林家。   家里还是老样子,日子算着没过几天,可江亦深都快成常客了,驾轻就熟地换好拖鞋,还顺手给自己倒了杯水。   戚林把仙人球养在客厅的阳台,摆在一个很刁钻的位置,这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直愣愣地放着一个花盆,挡着阳台的左半边。   江亦深想把花盆往旁边推一推,被身后的戚林喊住了:“别动它!”   手还没碰到花盆,被这一惊一乍的动静吓得一缩,江亦深不明所以,就看到戚林快步上前,弯下腰研究了会儿花盆的位置,确认无误后才说:“这是我精挑细选的地方,光照最合适,偏一度都不行。”   江亦深的表情变得很一言难尽,过了半晌才说:“我觉得我的抚养理念更好一些,糙养才能长得快,你这不是越养越精贵吗?”   “你连吊兰都能养死,不要和我谈什么抚养理念。”戚林拿着量杯精确地给他们的孩子浇水,“你看它都长出花苞了。”   江亦深仔细去看那毛茸茸的仙人球,仍然觉得很难以置信,拳头大小的球居然也能长出花苞,甚至是一上一下两个。   花苞最不好养,水阳光肥料缺一不可,不然会消苞,上一次结出花苞时,两个人一天到晚围着这破球打转,结果还是僵苗了,换花盆都没能救回来。   戚林浇完水就去忙别的,江亦深便蹲在仙人球旁边,打量着它的尖刺。   “好久不见。”他说,“变绿了呢?好像也大了点儿。”   仙人球沉默地晒着太阳。   江亦深在心中叹了口气,有些不是滋味儿。   他的口袋里还贴身放着戚林送他的那枚戒指,刚刚好是他无名指尺寸,每次碰到都会像火一样灼伤到他。   他不太敢拿出来仔细看,看了便会不自觉联想,想戚林是以怎样的心境去买了这枚戒指。   他们并不是断崖式分手,而是彼此心知肚明地痛苦拉扯了很久。购买时间是8月2日,那时他们之间的矛盾已经很明显,感情变得摇摇欲坠,两个人都在粉饰太平。   可戚林还是在那个时候买了戒指给他,却没等到送出去的时机,只等到他提分手。   江亦深承认他后悔了。下半年他过得不算顺利,分手后无法入眠的每个夜晚他都没有后悔,满腹心事没人可倾诉时没有后悔,独自一个煎熬地等待时也没有后悔。   但当看到柜子的角落里躺着的这对戒指时,他被后悔淹没头顶,呛得喉咙里都是血丝。   在那个时候,分手是他们的既定结局,在最后时刻,他们把这段感情折磨成最不健康的模样,两个人都痛苦,好像坦诚而快乐的时光已经是很久远的事情。   人都是在成长的,他们没有在最合适的时候遇到彼此,那个秋天的江亦深是个无知无畏的少年人,戚林做得多说得少又执拗,他们的恋爱千疮百孔,补了西墙又漏东墙,似乎令人无能为力。   哪怕在吵得最凶的那段时间,江亦深都没觉得自己的感情变淡,即便最后选择分手,在他看来也是妥协于不合适这个既定事实,并非是不再喜欢。   只不过他不知道戚林是怎样想的,这让他对这段感情很没有信心,仿佛继续纠缠下去只会变得更糟糕、更不体面,不仅仅是恋爱变得不体面,连带着他这个人在戚林心里也不再体面。   这个假设才是他在分手后的痛苦根源,直到大半年后,他看到戚林藏在深处的戒指,才知道如果他当初没有主动提分手,也许他们真的永远不会分手,戚林想要继续糟糕地、不体面地和他纠缠下去,一直纠缠到棱角被磨平,他们变合适。   他想问问清楚戚林为什么没有把戒指送给他,他不需要仪式,不需要承诺,这枚戒指在那个时间段代表了什么他们心照不宣,有这个标志就够了。   可江亦深也知道这就是戚林的性格,不是阴差阳错,是既定的轨道,是“不合适”的一环,共同指向分手这个结局,从根本上就难以修正。   再纠结前尘往事已经没有意义,循环是老天给他们续上的缘分,江亦深的直觉告诉他这一次会不一样。   眼下循环也有其他更重要的作用——或许可以帮助他们读档错过的支线。   第三次单日循环,这一次的任务核心是直接把老爸送去医院复查,顺便引老妈上钩。   循环的起点是深夜的出租车,他们第三次在车上醒来,按照上一次的经验报出蓝调之家酒吧的地址,先去把可怜的凡子救出来。   事情的发展与上次一模一样,唯一的分岔口出现在蓝调之家酒吧内。   这回江亦深要把戚林留在电梯里,自己去敲门带凡子出来。明面上的理由是凡子的包厢离电梯非常近,可以称得上是门对门,不需要两个人一起。深层次的理由自然不必说,江亦深看那个皮衣男不顺眼。   他的要求被戚林驳回。   江亦深据理力争:“反正你也看不惯他,少看一眼是一眼。”   “让我呆在电梯里难得不是很奇怪吗?”戚林简直觉得他不可理喻,“你不想让我认识他就直说,干嘛要冠冕堂皇的。”   “好我就是不想你认识他,我跟你直说了,你能别跟我一起去吗?”   戚林皱眉道:“你就是生气了,那你昨天为什么跟我说你没生气?凡子撞的花坛都没有你嘴硬,到头来又要负重前行。”   负重前行这个破事就过不去了,江亦深头疼:“我要是说了生气,你又该说我干涉你的交友了吧?我们分都分了呢。”   “你不说生气就不是干涉我交友了?我——”   他话没说完,斜对面的门突然打开了。   屋子里的暖光照出来,两个人齐齐噤声,警惕地看过去。   皮衣三七分男靠在门边,动作姿态和上次别无二致,他掀起眼皮扫了眼两人,目光在戚林身上都停了几秒,才说:“虽然不知道你们说的是谁,但你们是来接路凡的吧?”   说的就是你,江亦深腹诽。   戚林也不吭声,两个人都没答话,一时间显得局面略有几分尴尬。   “你说话啊!”戚林忍无可忍,拍了拍江亦深,“你不让我跟他说话,你自己也不说,那咋办,干瞪眼?”   江亦深正在心里骂街,闻言暂时中断骂街,和皮衣男客套几句,如之前一样走进屋子,从几个朋友手中接过凡子。   皮衣男一只手揣在口袋里,侧过脸去看江亦深的背影,思索着什么,忽然转头问戚林:“你们认识我?”   “嗯?”戚林愣了下,“不认识。”   “哦,我以为你们刚刚在说我,不好意思。”皮衣男对他笑了笑。   戚林没有和他继续聊下去的兴趣,皮衣男的搭讪里意图太明显,强烈的进攻欲让戚林不太舒服,好在江亦深很快扶着脚步虚浮的凡子出来,挡住皮衣男探究的视线。   就在他们转身将走时,皮衣男忽然叫住了他们:“方便留个联系方式吗?”   这是上一次循环没有的情节,也许是门口那段话改变了事态走向,上一次的皮衣男只是浮于表面的试探,这次他知道了两个人的性取向,自然把搭讪做得更直截了当。   不等戚林回话,江亦深先不耐烦道:“他不喜欢穿皮衣的。”   楼道里其余三个人都转头看向他。   皮衣男了然,低声笑了,语气里带了些调侃:“哦。”   他优哉游哉地抱着胳膊,目送几个人按下电梯下行键,等待的间隙又抽空问:“那你呢?”   “什么我?我也不喜欢穿皮衣的。”江亦深头都不回。   还是戚林看不下去了,小声提醒:“他问你的联系方式。”   江亦深现在火气在头上,无差别攻击:“要我联系方式干什么,你尿是磨砂的?看不出咱俩撞号了?”   电梯门应声而开,戚林听到皮衣男被他的话愣是逗笑了。   搭在他肩上的手也在抖,凡子笑得快喘不上气,还要控制住不能笑出声,看来这里只有江亦深一个人在火冒三丈。   凡子笑得江亦深越来越恼火,三个人站在路边等车,凡子站都站不起来,恨不得趴在地上笑,戚林终于知道他到底怎么做到一车撞上花坛了。   出租车在道路尽头出现,对着他们打了个双闪,江亦深和戚林弯腰把凡子从地上捞起来,就听到他笑得有气无力,说:“我不知道你是什么号,但你俩应该没撞号,而且他玩很大的,你别惹他。”   江亦深被这个信息砸得猝不及防,有点回不过神:“什么叫玩很大?”   “他有……算了不提了。”凡子走起路来稀稀拉拉的,“不过他对你俩很有眼缘啊,他会算命的,合他眼缘的人可不多。” 第17章 3:00   他们在校对面的酒店开了相同一间房,把凡子安顿好之后,已经将近凌晨三点。   这是个不尴不尬的时间,看起来睡不了多久就要天亮了,叫人恨不得干脆熬穿算了,可细细算下来又确实能睡上一阵,不睡有点可惜。   戚林侧躺在床上,眼睛适应了黑暗后能看到隔壁床的凡子仰面朝天,正睡得昏天黑地,和昨天时一样。   他闭上眼睛,却怎么样也酝酿不出来睡意。   单日循环虽然也是一天天过,却会给人施加一种很难捕捉的心理压力,戚林无法准确形容那种压力的来源,又或许是来源太复杂,让他难以捋清头绪。   完全玄学的事情降临在身上,他有时会生出一种特别的社会责任感,总觉得应该好好把握循环,多做一些宏观的事情;有时又会想独善其身已经很不容易,他们自己都是烦心事缠身。   床铺下陷一些,江亦深在后面翻了个身,把被子扯跑了。   戚林闭了闭眼睛,感受到江亦深坐起身,把扯跑的被子重新扯回来,丢着盖到他身上,像从渔船上往下撒网。   以前谈恋爱时江亦深也总是卷着被子跑,那时他会动作很轻地将被子铺好,温柔地替他盖回来。   今时不同往日,戚林忍了。   十分钟后,江亦深又翻身,被子再次一溜烟被卷走。   戚林身上一凉,接着被子以劈头盖脸的形态重新盖回来。   他不忍了,咬牙道:“你能不能去凡子的床上睡?”   “你没睡啊?”江亦深吓了一跳,“你怎么不动。”   戚林平躺下来望着天花板,突然想起来江亦深睡不着的原因了,原本这个时候他们是在烧烤店吃夜宵,江亦深说他饿来着。   “你是不是饿了?”戚林问。   江亦深有些诧异:“你怎么知道?我以为我看起来是因为心事重重而失眠。”   戚林简直无语,在心里忍了一下才说:“因为上上次你在吃大饼卷鸡柳。”   “哦。”江亦深坐起来,连带着被子再次飞走,“我去找点吃的。你吃不吃?”   戚林心里也乱得很,他并不太想吃东西,抱着枕头含糊地说:“你快走。”   他起初还小声说话担心吵到凡子,后来想起来凡子连抽都抽不醒,便也不再顾忌,江亦深站起身穿上鞋不知去了哪里,戚林抱着被子在被窝里挪了挪,钻到刚刚江亦深躺过的位置,很暖和,非常满意。   过了几分钟,戚林感受到有人隔着被子拍他,冒出个脑袋才看到是江亦深,手中拿着一碗泡面:“分你一半吧。”   戚林原本根本没有胃口,可此时看着那碗泡面,莫名勾起了馋,便也爬起来一起煮面条。   外面的天仍是漆黑一片,城市沉在睡眠中,只有路灯还在坚守,从落地窗可以看到对面学校里的几栋高楼,此时只有零星几个小窗子还亮着灯,像是一场填色游戏。   他们拉过椅子坐在窗边,小阳台的气温明显比屋子里更低,即便有暖气也挡不住顺着窗玻璃钻进来的冷意。   戚林托着下巴看着校门,保安亭里亮着灯,两条路灯线从校门内向外铺陈展开,顺着马路两侧延伸,蔓延向遥远的地方,十字口的红绿灯此时跳着黄灯,时不时有车辆疾驰而过。   静谧而安宁,他很少有机会在这个点观察入眠的城市,熬夜的时候基本都守在小书桌前挑灯忙碌,他的屋子楼层不高,也并没有机会看到其他楼宇,此时望着校园内高楼中亮灯的小屋,想原来是只缘身在此山中。   “你过得怎么样?”江亦深突然问。   戚林转头去看他,江亦深靠在椅背上,两条长腿随意舒展开,瞧着懒散又松弛,是他很久没见过的模样。   他们重逢也有段时间了,可这是他们第一次有坐在一起深入聊聊的机会。   戚林看了他一会儿,直到江亦深偏过头与他对视也没有收回目光:“你想听什么样的答案?”   “你想说什么我就听什么。”江亦深说。   戚林觉得窗边有些冷,他把衣服扯高一些,说:“过得不太好。”   “我也过得不太好。”江亦深说,“叔叔阿姨怎么样?”   “还可以,我爸跟老朋友去干车队了,就在市内跑,不是很辛苦,拿的少点就少点吧。”戚林低头去看,脚下的地毯边缘翘着毛边。   江亦深想了会儿,又问:“如果考上其他城市,你就搬走了吧?”   戚林没有回答这个问题。现在租房的钱是他自己大学几年省下来的生活费和奖学金,原先的计划是找个工作边赚钱边考,后来发现二者实际很难兼顾,他便把工作辞了,只是没有告诉家里人,出柜后的这小半年,他很少和家人联系了。   江亦深已经问得很委婉,戚林知道他其实想问,如果没有考上,该怎么办?   该怎么办呢?   其实也不会怎么办,日子还得过,饭照吃觉照睡,世界不会因为他没有找到工作而停转,只会因为他们没有接吻而循环。   但他确实很难接受这种“也不会怎么办”。没有工作意味着应届生身份又少一年,没有工作意味着他的简历里多了一整年的空窗期,没有工作意味着他所能触及到的可选人生在最直观的层面被缩小了一层。   根本没什么大不了的,可接受这种没什么大不了需要很大的勇气。   这个问题是江亦深想问戚林的,也是江亦深想问他自己的。   戚林知道该怎么回答这样的问题,无非是开导自己、开导江亦深,可他说出来的话他自己都没法全然相信,听着实在是悬浮且假大空。   “等考上再说吧,说不定考不上呢。”戚林把泡面的盖子打开,香味与热气一同冒出来,“我以为你已经不在乎这些了,生死面前无大事,上不上班的算什么呢?”   江亦深似乎笑了一下,戚林听到很轻的一声笑,抬眼去看时却只见到他紧抿的唇角。   盖子被揭下来叠成小碗,叉子挑起泡面来,戚林吹了吹,用小碗接着吃了一口。   “我差不多知道我爸找我妈是为什么。”江亦深看着他吃面条,心里像有根羽毛在飘,搔得哪里都痒,却抓不到。   戚林把泡面桶向他面前推了推。   “他应该没骗我,真没让我妈过来。他就是这么个人,不乐意麻烦别人,有点什么事都能憋就憋,估计只跟我妈说了情况,说我……就一个人。我妈自己要来的。她也是这么个人,说干就干,委屈谁也不委屈自己。”   戚林应了一声。   “我就是很生气,他觉得我不容易,却不跟我说,跑去和我妈联系,让我妈多照看我,绕这么一大圈。”江亦深说,“可是我妈跟他已经离婚了,你能……懂我意思吗?我就是觉得我妈没义务再为了他的事回来一趟,这不是耽误她自己的生活吗?”   戚林安静地听着,咬着面条,等了会儿没有下文,才叹口气道:“你妈回来为的是你,不是你爸。你是她儿子,她愿意为了你回来,怎么是耽误生活呢?”   江亦深把泡面桶拿到面前,恹恹地用叉子戳着浮在面汤上的胡萝卜丁。   “你别一回去就跟你爸吵。”戚林说一半也说不下去了,他并没有什么实用的亲情维系经验,毕竟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他和他家里人的关系也不算健康,若非要说可以算冷战,已经冷战将近半年了。   这事情江亦深不知道,知道了也没有什么用,亲子关系和情侣关系同样冷暖自知,外人很难感同身受地给出建议。   但江亦深还是很愿意听他的话,点头接受了他的意见,把面条吃掉,热汤入口,只觉得从胃到全身都变得暖洋洋。   面条是他从前台买来的最普通的桶装面,口味也是他常吃的,却总错觉今晚的面条更合口味,也许是因为有戚林在旁边。   戚林又凑过来卷走几根面条,他们分着吃完泡面,江亦深才发现自己心跳很快,除了情窦初开的那段时间,他很少有因为突如其来的幸福而心跳快的时刻。   深夜里藏着壮胆的怪物,江亦深看着戚林用纸巾擦干净桌子上溅出来的几滴汤汁,一句话呼之欲出,压都压不住,他生出一种可以忽视理智的冲动。   他想和戚林说复合,可一张口却找不到合适的称呼了。即便这段时间两个人都是大名直来直往,可此时的氛围烘托到了一个很暧昧的边界,叫名字也变成了私密而有暗示性的事情。   “我以后要怎么叫你?”他突然问出一句无厘头的话。   戚林却动作顿了顿,抬眼看着他的眼睛,像直直看到他心底,把那几句含在嘴边没说出来的话看了个透彻。   “戚林?”江亦深试探性地说。   戚林垂下眼睛,继续慢慢把纸巾叠好:“像我上班时的同事。”   “我不知道还能怎么叫了。”江亦深的语气似乎有些他自己都没察觉的落寞,“总不能还叫宝宝。”   其实戚林想说如果你叫了我也不会生气,可江亦深像在自说自话,没有给他接茬的余地,让他不太好意思说。   江亦深说:“怎么办?同志。”   戚林的眉毛一下子拧起来,他顿时顾不上继续酸涩了:“不要。”   “小戚。”   “很奇怪!”   “为什么奇怪?大家都这样叫你。1703?”   戚林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为什么要喊手机尾号?”   “好吧。”江亦深深吸一口气,“我想说……”   “咣当!”   身后一声巨响打碎了室内酝酿好的缠绵气氛,两个人连忙回头去看,是凡子连人带被子一起滚下了床,几秒钟后,凡子的哀嚎声隔着被子传出来:“救命,我要尿尿,但我看不到路了!” 第18章 8:00   喝醉酒的人说要上厕所,这是个非常严峻的情况,江亦深和戚林手忙脚乱地把他从被子里解救出来,发现此人仍在呼呼大睡,也没有要随地大小便的倾向。   戚林扯着凡子的两条胳膊,凡子以一个极其暧昧的姿势靠在他腿上,让戚林格外烦恼:“凌晨三点把所有人喊过来就为了这点破事。”   “上次他没滚地上啊?”江亦深抬起他的腿,两个人用抛尸的方式将他放回床上。   “上次他是横着睡的。”戚林叹了口气,“他坐着和我们讲话,倒下就睡了,我记得起床抽他的时候,他已经横着滚到床尾了。这次是竖着睡的,地方不够他滚。”   折腾完一通天都快亮了,被打断的话题也没有再继续下去的氛围,两个人都默契地避而不谈,像真的什么都没有发生,深夜一碗热腾腾的面条只是梦。   戚林终于有了睡意,钻回被窝里去睡觉,江亦深仍然坐在窗边,望着远处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把半张脸都压在枕头中,看着江亦深的背影,不知觉间便睡着。   这次睡得不太安稳,也许是睡前聊了家庭,他梦到了刚毕业时回家的场景,那时他和家里出了柜,爸妈没有和他争吵,或许是因为彼此都知道没有办法说服对方,只是不尴不尬地僵在中间,下半年的六个月,除了几次节假日询问近况,他们没有过多联系。   戚林是被江亦深喊醒的,这次他们起床更早,堪称雷厉风行,江亦深斥巨资直接打车回去,以一个略显狼狈的姿态从天而降,用打劫的气势堵在家门口前。   老爸被吓得不轻,两个人挤开他冲进卧室,把病历单和检查报告卷铺盖一起带走,架着人出门直奔医院。   术后三个月的复查日期还没到,原定是等到复查日带着报告去手术医院,此时来不及高铁过去一趟,江亦深直接打车去了附近最近的三甲医院,挂了门诊号。   老爸全程在乱嚎,一会儿说没事,一会儿说不至于,最后被逼无奈只好摊牌:“我就是有点头疼,前两天来找大夫看了,就是正常后遗症。”   江亦深压根不吃这套,等待叫号的间隙就听见他们两个拌嘴:“你现在跟我说没用,你在我这没有信誉了。”   老爸急得站起来走来走去:“你这孩子怎么这样?”   “那你告诉我,”江亦深抬头直视他,“你今天是不是和我妈约见面了?”   一句话像泼灭火焰的冷水,老爸沉下脸来,在原地站了会儿,重重坐回椅子上,不再说话。   江亦深咬着下唇不说话,半晌后委屈巴巴转身去找戚林,非得让戚林陪在旁边。   戚林一个人周转在一老一少中间,把他们送进诊室里,大夫的判断和老爸的说法差不多,江亦深问了复发的概率,大夫只说这种事没有绝对,老爸的瘤子长在颅底,和血管神经粘连得很紧,有些地方很难强行剥离,没切干净的部分的确有概率复发,但再开刀的可能性低,可以视情况做放化疗。   这些情况江亦深是了解的,可此时听大夫再说一遍,心境和那时完全不同。   那时手术刚刚成功,劫后余生的情绪冲至顶峰,使得这些合理存在的风险都变得褪色,好像都不重要。   而此时生活步入正轨,术后风险变成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醒目,又不得不接受。   江亦深的情绪掉入低谷,老爸也沉默,从诊室走出来,却见到徐华盈穿着那身厚羊绒套装,坐在不远处的等候区里。   徐华盈先看到了他们,起身走过来,先是上下扫视一圈江父,随后一手拉住戚林,另一只手挽起江亦深,对他说:“我跟孩子们说两句话。”   事已至此,长辈们被抬到下不来台的地步,江父把病历本卷了卷塞回口袋里,叹口气坐到等候区,口罩遮住他大半张脸,只有疲倦的眼睛闭了闭,里面有没能掩盖住的无奈。   “妈!”江亦深这回不给她浑水摸鱼的机会,“我爸跟你说什么了?”   徐华盈回身看了眼等候区男人的背影,很快收回视线,拉开楼梯间的门:“你怎么知道我回来了?”   一如既往的敏锐,江亦深已经学会了和老妈说话不能失去主动权,便不讲道理地截走话头,自说自话:“我爸是不是出什么事了?他不跟我说。”   “没什么事儿。”徐华盈抱着胳膊斜靠在楼梯扶手边,又挪开一些,掸了掸刚刚蹭到扶手的衣摆,“这不快过年了吗?我回来看看你。”   这次就连戚林都听得出来是借口,楼梯间沉默片刻,徐华盈终于叹口气:“真没事,就是你爸动完手术开始怕死了,怕没人管你,让我到时候不能把你扔这儿。”   即便猜到了真相,亲耳听到了仍然心口闷闷的,江亦深揉了揉脑袋,低声道:“他这些话怎么不直接跟我说?”   “哎呦嗬,还跟你说,这要是离婚前,他都不会跟我说,自己能闷到棺材板里去。”徐华盈嗤笑一声。   “那也不能找你啊。”江亦深说着说着就没声了,“你在那边过得好好的,又被前夫家拖累了。”   “说什么呢?”徐华盈皱着眉,用余光看了一眼戚林,才说,“你是我亲生儿子,我自己想管你,算什么拖累?我要是不想要你,离婚以后就断绝关系了。”   话在理,就是听着也太糙了,江亦深被她说得哑口无言,转头去求助戚林。   戚林被他们母子两个看得后背发毛,逃避地躲闪视线。   “他头疼的事儿,跟你说了?”徐华盈说完,很轻地笑了笑,低头用鞋跟磕着地面,“还是你自己猜出来的?”   江亦深摇头,徐华盈并没有看到,却也了然。   “他就这样,关系越差反而说得更开,跟自己儿子就想得太多。你要是也有这毛病就尽快改,不然下场就是离婚。”   一句话像石子丢进深湖,涟漪一圈圈,瞧着不痛不痒,却实打实触动了湖底最深处的心脏,江亦深沉默着不说话,不知道是为了老爸的病情还是为了这句话本身。   戚林心有所感,转过目光,不出所料对上了徐华盈的眼睛。   她点到即止,歪头示意门外:“我一会儿跟你爸聊点事情,中午要去保险公司一趟,明天吧,明天一起吃个饭。”   江亦深垂着眼睛,似乎仍然在消化这件事。   “他那个病,我打听过,复发可能性很低,别为了还没发生的事情太焦虑,发生了也没事儿,关关过呗。”徐华盈说。   江亦深“嗯”一声,神情像淋雨的小狗。   徐华盈叹口气,揉了揉眉心:“太难哄了这孩子,小戚哄吧,我不懂怎么哄。”   戚林被点名,他其实想解释一些什么,可嘴唇动了动也没能吐出话语来。江亦深身上的无力太有感染力,令他也变得失语。   那是只有戚林能感同身受百分之一的无力,来自于循环也无法改变的生活,拥有了传统意义的超能力,却没法让一切都变得顺心如意的落差感。   他们的沉默让徐华盈误会了,只当他们是已经复合,便继续道:“现在你们两个人一起也算有个伴,互相照应着我也放心。”   徐华盈认为这段对话已经算有始有终,拉开楼梯间的门:“我跟你爸谈谈,你们别在医院呆着了,最近流感严重,出去吧。”   她说完便转身出去,戚林跟在后面,正要出门时,忽然听到江亦深说:“我想休息一下。”   戚林一惊,回头看到一双安静望着他的眼睛,深深看不见底,似乎刚刚那句话在含沙射影些其他意思。   “你说什么?”   江亦深只是看着他,似乎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干涩的眼睛眨了一下,眨掉方才所有的情绪,只是低头摇摇脑袋:“没什么。”   戚林皱了下眉,预感有些不对,又没能迅速想通是哪里不对劲,只好说:“你有点累了,回去休息休息吧。”   江亦深“嗯”一声,乖巧地跟在他身后。   他的手揣在口袋里,指尖摩挲着那枚戒指,用力时硌得骨节疼。   自从循环发生后,江亦深再也不随意许愿,可此时他在用最大的努力许愿能让循环再变大一点点,再倒退多一点点,回到最开始的地方,回到一切都还没有发生的时候。   那时候家人健康,他在读最清闲的大二,不需要考虑前途,生活平凡却无忧,琐碎的日子里没什么大烦恼,他是个身在福中不知福的笨蛋。   那时候他和戚林刚刚恋爱,只要耷拉下尾巴,戚林就会来抱一抱他。   江亦深想到他和戚林开启暧昧的那个雨天,在游轮的码头,远处的摩天轮慢悠悠转着,他们的缘分始于凡子惊天动地的一个跟头,啪叽一下摔得水花四溅,飞起来的水珠变成从此后的每一场雨雪、每一片云,陪他们走过了一个完整的冬春夏秋,最后成为他们的眼泪,在秋雨绵绵的日子里悄然落下。 第19章 PAST 七夕   一年前的八月份,七夕节,粉红泡泡堆满城市,可惜是个下雨天,街上的小情侣们挨在同一把伞下,淅淅沥沥的伴奏让碰在一起的肩膀变得暧昧加倍。   江亦深和凡子根本没办法挤在一把伞下,可惜他们只有这一把,两个人不得已去便利店单独又买了伞,从避雨的情侣中间挤出来。   时近傍晚,河岸亮起灯,游轮装点的五光十色,水面波光粼粼,摩天轮下排队的人还没有码头等游轮的队伍长。   这是个流传甚广的都市怪谈,传说在摩天轮顶接吻的情侣都会分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没人愿意在这好日子触霉头。   小雨下得人一股无名火,凡子走两步就要低头看看自己的鞋底:“我他吗今天肯定要摔一跤,我这鞋底都磨平了,下完雨连指压板都是滑的。”   江亦深和他一起坐船也火气直冒,嫌弃地看着他:“你演偶像剧呢?你要是掉水里了还得喊119来救你。”   “你能不能盼我点儿好?”凡子一只手死死抓着他,干脆收了伞,挤在江亦深旁边,一步步挪得很勉强。   江亦深想离他远点:“我答应你这日子出来玩我还不够义气?”   “我也没办法啊!室友都暑假回家了,就你一个本地人约的出来。”凡子紧张地在码头排队区末尾出溜一下,险些滑到。   江亦深也被他拽得一个趔趄,当即吓得魂飞魄散:“我给你买个钉鞋得了,算我求你了!”   “冷静!冷静!”凡子努力平复,他们此时已经顾不上周围人的目光,就在他拼尽全力调整平衡的时候,江亦深忽然踮起脚向后看了看。   “嗯?”   “哎哎哎?”凡子慌不择路,整个人都扒在他身上,两只胳膊情意绵绵地缠在江亦深脖子上,二人一同转头望去。   隔着几个排队的路人,他们和一个男生六目相对。   江亦深眯起眼睛又仔细辨认一下,抬起手打招呼:“学长?”   “什么学长?哪个?你说那个帅哥?”凡子和他挨得太近,一转脑袋就能亲到一起去。   江亦深把他掀开:“你别抱我!”   凡子理也不理他,死缠烂打地挂在江亦深脖子上,还在伸长脖子寻觅他口中的学长。   这个画面有些难以解释,江亦深强行拖着凡子走过去,沿途凡子还在喋喋不休:“哦我知道了,那个穿黑色短袖衬衣的是不是?他怎么不回应你一下,你没认错吧?他看你了,他好瘦啊,他眼睛好漂亮……”   江亦深无法忍受他机关枪描边一样的外貌描写,一巴掌把人从身上揭下来:“你能不能自己走!”   凡子十分自来熟地对戚林打招呼:“学长你好。”   戚林抬了抬伞沿,对他们和煦礼貌地笑了笑:“好久不见。”   “咦,你还记得我。”江亦深也笑起来,试图将丢人的凡子藏到后面,“学长你一个人吗?”   “嗯。”戚林点点头,视线却追随着凡子,看起来对他很好奇。   凡子突然想起来什么一样,猛地上前一步,似乎要说些什么,可脚下一个不稳,担心多时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他咣当一声摔了个狗吃屎,偏偏这地方还是个斜坡,他顺着滑了一段距离,然后捂着脚踝开始嚎啕乱叫。   众人都没见过平地摔还能把自己摔成这样的,一时间全都围了上来,江亦深第一个跑上前去,却没想到这地方着实是滑,自己也险些滑倒。   他顾不上打伞,蹲下来看凡子:“你在这儿溜冰呢?”   “不行不行,120,快打120,我怀疑它断了。”凡子额角沁出豆大的汗珠,也有可能是雨水。   江亦深骂了一声:“真的假的,你正经点!”   “真的!”凡子这回不喊了,咬着后槽牙极力忍痛,显然不再是夸张表演了。   “扭到了。”一道冷静又镇定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是戚林在替他们打伞,垂着眼睛看着凡子捂住的脚踝,“去医院吧。”   这事情荒谬出奇,后来回想起来大概是缘分来了挡都挡不住,可在那时候的江亦深只觉得离谱,怎么会有人摔一跤把自己摔了个韧带拉伤?   经此一役三人形成了稳固的战友情,戚林办事利落,拿主意也快,江亦深跟着他在医院跑前跑后,学长长学长短,把戚林烦得够呛。   好在片子拍出来骨头没大事,但拉伤得有点严重,没法在学校呆着了,打电话给凡子那忙得脚不沾地的爹妈,外地出差的爹妈派家里司机跨越大半个城市接他回去。   司机是打着视频电话进来的,见到凡子后面上有些为难,说他爸妈要看看凡子今天是和谁偷偷约会约进了医院。   屏幕一翻转就看到病床边上站着两个男的。   送走凡子时七夕都到了夜里十一点,剩下最后一个小时,江亦深和戚林匆匆忙忙回了学校,用导员的特批放进大门。   暑假留校的学生并不多,夜里更是安静,此时雨已经停下,江亦深去24小时便利店买了些吃的送给戚林:“学长你住哪里?”   “我住北区。”戚林看着那一大堆零食,瞪着眼睛不知道说什么,但想了半天还是接了过来。   “哦,我和你不在一片,怪不得没有遇到过。”江亦深说,“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戚林笑起来,眼睛弯弯的,“我们不在一个方向呢。”   “哦。”江亦深又只会说“哦”了,他想找出个合适的措辞,但眼看着戚林要离开,没忍住叫住他,“学长!”   叫完却并不知道想说些什么,憋了半天憋出来一句:“七夕快乐。”   戚林又在笑,他的怀里抱着五颜六色的薯片,像一大捧花,那双明亮的眼睛看着他,好像把他自己都没有理清头绪的未尽之言读了个遍。   “那我走了。”江亦深忽然有点紧张,他站在便利店门口,店里暖色的灯照亮这一小块区域,夜里蝉鸣一两声,吵得人心乱。   戚林对他说:“下次再见。”   ——戚林其实是个不相信日久生情的人。   从小到大亲朋好友对他的评价都是稳当、早熟,这样的标签贴在身上,仿佛定义了他的生活就该如小溪流水一样平静又安稳,可戚林知道他不是这样的人,比如在初高中时代流行的二选一游戏里,他在日久生情和一见钟情之间选择了后者。   他很少对需要磨合的人或事产生热情,比起一点点挖掘、一点点喜欢上,他更相信第一眼的感觉,与外形无关,眼缘、气场、磁场,什么都好,总之是一种虚无缥缈却肯定的第六感。   他在篮球场见到江亦深的第一眼,就知道“我喜欢这个人”,不带什么情欲,纯粹的、投缘的喜欢。   这个暑假留校是为了备考省考,七夕这天下了雨,他想出门走走透透气,刚好打开朋友圈,看到江亦深刚刚发布的内容,是一张便利店的角落,几把透明雨伞排排坐,等待被淋湿的小情侣带回家。   定位在三岔河口边的游轮码头。   戚林决定去坐船转转,在做这个决定的时候,他还没有对自己的性取向有所认知,全然没有想到自己会和这个人谈恋爱。   一年过去,他们恋爱、分开、重逢,时至今日江亦深都不知道那一天的相遇并不是偶然,仍然坚定地认为自己的追求非常成功,是个浪漫的满分追求者。   可惜世界上没有不需要磨合的,戚林现在意识到一见钟情和日久生情从来不是对立的命题。   徐华盈和他们说的话很少,可内容很满,戚林不知道江亦深有没有听懂,反正他听懂了。   他们之间存在的矛盾不是靠一腔爱意就能解决的,今天他包容,明天江亦深忍耐,眼下仍是甜甜蜜蜜,可长久的感情不能靠其中一方的妥协来完成,那样很累,也不公平。   医院里人声喧闹,走出门诊大楼,戚林转头看跟在身后的江亦深,见到他在低着头发呆,不由得在心中叹了口气。   看来江亦深也听懂了。   那天夜里的酒店落地窗前,他知道江亦深是想和他提复合,机不可失,时不会再来了,错过那一步,彼此冷静下来,才发现他们离复合还有很远很远的路要走。 第20章 1月4日-红线   风云几多变化,大学生归来还是大学生,期末考试迫在眉睫,再不复习真要挂科了。   江亦深当了四年的年级前8%,头一次体验临时抱佛脚,他心里很乱,但老妈的话还是听了进去,关关过,先把明天的考试捱过去再说。   抱着电脑到前男友家里背书的感觉很奇怪,特别是看着戚林盘腿坐在沙发另一端忙碌,仿佛自己是被白领包养的小白脸。   两人一时无话,各忙各的,投入进去后便短暂忘记了尴尬,只在暮色西沉时戚林站起来去开灯,江亦深才堪堪回神。   他看着戚林的背影,家里暖气开得很足,戚林总是穿着一件宽大的毛衣四处走,瞧着很好摸。   “看什么?”戚林头都不回。   “你在写什么?”江亦深问。   戚林敷衍道:“题。”   江亦深摸摸鼻子,又开始盯他的毛衣。   “你到底想干什么?”戚林站住不动了,警惕道,“你自重一下,我们已经分手了。”   “我又怎么了!”江亦深抱着电脑,满脸不忿,“我在这儿坐着都没有动。”   话倒是实话,他人没动,只是眼睛转来转去。   戚林挑不出毛病来,只好转身继续走向厨房,准备去倒一杯水,走两步实在忍不住扭头道:“你盯着我看干嘛?”   “我没有看你!”江亦深据理力争,“我在看你的衣服。”   戚林连水杯都拿不稳了:“你能不能尊重一下我们的关系,你现在属于性骚扰。”   江亦深噎了一下:“我们现在是一天亲一个的关系。”   戚林觉得他在有恃无恐,偏偏没法反驳,水杯捏得快裂开了:“你还想怎么样?”   “哦,我就是觉得你的毛衣看起来挺舒服的。”江亦深眨两下眼睛,瞧着很单纯坦诚的模样。   戚林总觉得自己被调戏了,怒极反笑:“你没摸过这衣服吗?”   他有许多差不多版型的衣服,宽松舒适,江亦深很喜欢用手掌掐住腰身,柔软的布料堆叠在掌根下,拇指顶在小腹,衣摆便扬起来,露出一截劲瘦的腰。   江亦深很难不回想起手心覆在皮肤上的感觉,很轻地吞咽一下,狡辩变得心虚:“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夸夸衣服。”   戚林冷笑一声,走进厨房里,留下一句冰凉凉的话:“我不会跟你上床的,省得你又要负重前行。”   “哎不是!”江亦深一下子坐直,耳朵以光速充血,舌头打了个磕巴,整个人都混乱起来,还要强撑着辩解,“我说了那个不是假话!你听到没有!宝……那个,1703!”   “想跑外卖出去跑,别在我家!”戚林说。   一阵倒水声稀里哗啦地插入对话,江亦深本就凌乱的思路被打断,最后妥协地叹口气:“好吧,不上就算了。”   江亦深一如往常的不经逗,当下看不出什么,越往后越复盘越不好意思,到了晚上洗漱后准备睡觉,眼见着时间奔着零点去,戚林坐在床边玩手机,左等右等不见江亦深从浴室里出来。   他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江亦深被他逗怕了,戚林趿拉着拖鞋去敲门,把门拍得震天响:“你好了没有?”   “啊啊,好了。”江亦深回答得乱七八糟的,似乎在里面很忙。   戚林靠在门上:“你在里面干嘛呢?”   “没干嘛——”   “你快点出来,快零点了,你还亲不亲啊?”   话音未落,厕所门被人一把拉开,戚林还把全身重量都压在门上,此时猝不及防失去重心,直直向里面倒去,正砸在江亦深身上。   江亦深稳稳接住他,立刻数落起来:“你说话注意点,你这也是对我的性骚扰!”   戚林从他怀里爬出来,头发被衣料摩擦的静电炸起来,抬头瞪他一眼:“你爱亲不亲,不亲就永远别想考这个期末。”   “那凡子要天天脑震荡。”江亦深说。   “他荡就荡吧,要不还得天天送他去那个酒店,我一进去看见前台就有心理阴影。”戚林咬牙切齿。   江亦深觉得他话中有话,立刻撇清关系:“不关我事,他们那玻璃装得本来就有问题!”   “你不把我往玻璃上按它能碎吗?”戚林说得极其自然。   江亦深感觉自己都要耳鸣了,慌乱地捂他的嘴:“你快别说了,你又在性骚扰我!”   戚林简直莫名其妙:“这有什么不能说的,我们是分手了又不是失忆了。”   “我害怕,我不敢听。”江亦深整个脑袋都在冒烟,血液极速升温,见戚林还要说,手忙脚乱地扣住他的脑袋,一低头吻上去,用力咬住那片嘴唇,又轻缓地濡湿吮吻。   戚林被他亲得措手不及,连着倒退好几步抵在墙上,江亦深的手指压在脸颊上,力道很大,压出几道红痕。   他在这一刻才发现江亦深的头发似乎变长了,也许是因为刚刚洗澡时被打湿,短发湿漉漉地垂在眉骨边,亲吻时会蹭到他的额头。   戚林有些痒,但又动不了,忍耐着结束一场亲吻,才顾上抬手揉揉被发丝勾到的地方。   混乱的吻之后,两个人终于冷静下来。   接吻是件太过亲密的行为,亲密接触的过程中感性总能冲淡理智,唤醒一些肌肉记忆和身体本能,勾起心底最直接的渴求和爱意,只有一吻结束,两厢分开,现实才一拥而上,将童话冲碎,清晰地一次又一次提醒他们不得不面对的阻挠。   接吻有戒断反应,这让江亦深突然变得失落起来,他被理想主义和现实困难拉扯着,不知道如何是好。   “就这样吧”,这个想法第无数次浮现在脑海里。   就这样永远循环在这一天,他们可以一直生活在了如指掌的剧情里,不需要面对世界的挑战,不需要费太多心思磨合,情感会在被时空抛弃的吊桥效应里升温,而他们永远不会老去。   “好了。”戚林小声道,“你不要那么使劲。”   江亦深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良久才说:“对不起。”   戚林也没料到他会这样说,像有根小木刺突然戳了一下心脏,可又找不到是哪里被刺到,愣了愣,没能接上话。   这一晚过得很安稳,屋子里的氛围有些冰冷,可他们没有暖起来的办法。   第二日江亦深起床很早,他没有吵醒戚林,自己收拾干净便出了门,去赶早上九点的考试。   从这里坐地铁回学校还需要一段时间,到学校已经来不及吃早饭,他在楼下的早点铺买了几个包子揣口袋里,到考场后站在走廊里吃掉。   同专业的学生都在一个考场内,他吃一半便看到有室友从教室出来上厕所,互相打了个招呼,室友问他复习得怎么样,江亦深只说简单过了一遍。   室友打趣道:“凡子倒是美了,本来也没复习,这下直接缓考。”   江亦深手里一个用力,差点把包子馅捏出来,惊道:“你说什么!”   “啊你不知道?”室友也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哦对你昨天没回寝室,他早上发朋友圈了啊,我以为你知道呢,他昨儿个被电动车撞了,在医院里呢。”   一句话令人心神俱震,江亦深只觉身心都被无形的棒槌敲了一遍,一瞬间冷汗从额角沁出,他甚至拿出手机确认,1月4日,没有循环,昨天他们的确把醉酒的凡子接回酒店,避开了撞车上花坛,一切都没错。   哪里出了问题?   室友看他脸色煞白,还以为是吓的,连忙说道:“没事儿啊,就是摔倒磕着手肘了,他不想考试所以往大了报的,撞他的女孩儿比他严重,磕到脑袋了,好像是轻度脑震荡,现在俩人在一个病房呢,据说处得还挺好。”   “一个……病房?”   -   ——戚林快速跑进一中心医院的住院部,手里紧紧握着手机,屏幕甚至都还没有熄灭,上面是凡子早上发的朋友圈,一张报告单,一张缠成木乃伊的胳膊自拍。   一睡醒就看到这样的朋友圈,戚林简直怀疑自己睡迷糊了。   即便他们通过循环修改了凡子车祸的结局,他最终还是因为其他事情而躺到那张命中注定的病床上。   戚林心中有了些猜测,可还需要亲眼验证一下。   他跑得肺里火辣辣一片,呼吸都是滚烫的,与走廊内的人群擦肩而过,来到那个熟悉的病房前,他猛地推开大门。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熟悉的笑脸,黄色头发的女孩,床头摆着一个已经打开的果篮,女生正在剥橘子。凡子在隔壁床上,大咧咧地展开双臂,一条胳膊缠着纱布,在和女生谈笑风生。   凡子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一个男人,那人闻声回头看过来,只一眼就让戚林觉得身上像有蚂蚁爬一样不对劲。   是那个皮衣男,仍然是昨晚见面的那身装扮,雷打不动的三七分刘海。   但戚林总感觉有什么奇怪的地方,来自于他敏锐的第六感,不知道是为凡子和那女孩的缘分而奇怪,还是为这个皮衣男而奇怪。   总之他在这一刻顿悟了循环的一项基本法,似乎是某种既定的宿命,世事怎样无常,正缘红线都不会断。 第21章 12:00-轮回   凡子进医院让江亦深心神混乱,整场考试都在时不时走神,题目不算难,只是他答得很慢。   最后半小时陆续有同学交卷,江亦深定不下心来,磨蹭到考试结束才交卷离开。   他乱七八糟想了很多事。   最初他只是浅薄地以为事件守恒,他们无法改变任何事情。后来冷静下又觉得不对,撞车并不算是特殊事件,既然老爸进医院、老妈请客都可以改变,没道理撞车不能。   而凡子这一次进医院和上次伤的地方不一样,原因也不同,他对事情进行提炼总结,总觉得无法改变的并不是“车祸”。   好像是“和邻床女孩认识”。   江亦深越想越不对劲,这些事情在脑袋里挥之不去,又要强迫自己集中精力答题,短短几个小时让他精疲力尽。   散场时考场内只剩下一半学生,他走出门扯起包单肩挎着,匆匆向外去,摸出手机来要给戚林打电话,一转角却看到个熟悉的身影。   许白礼在本校读研一,不是同个学院,平时很少见到面,可今天偏偏就遇到了。   见到彼此,两个人都有一刻的无措,虽然他们都是经常一起吃饭的交情,可非要细细算下来的话,许白礼算是戚林方的亲友,他们分手后,江亦深和他的联系就不多了,只在一群人一起的大聚餐上见面。   许白礼本来就性格内向,下意识就要转头装没看见,可又觉得实在是太刻意,硬生生把目光扳回来,寒暄道:“好久不见呢,我昨天自习把东西落在这个教室了,今天回来找找。”   “好久不见。”江亦深生搬硬套出一个不会出错的话题,“还在自习啊,快过年了,你们研究生什么时候放假?”   “比你们晚一点。”许白礼对他笑了笑,礼貌性地回问,“你呢,放假回家?”   “呃,嗯。”江亦深承认自己被鬼迷了心窍,不知道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也许是下意识想在戚林朋友面前说点好话,总之他说,“可能会去戚林那边呆几天。”   他的本意很简单,循环让他们无法分开彼此超过24H,两个人注定无法分居两地,他不能让戚林一直在这边陪着,总也要陪戚林回家的。   可许白礼却愣了下,下意识问:“回家?你们复合了?”   江亦深皱了下眉:“还没有。”   “那他怎么回……”许白礼说到这里猛然停住。   江亦深在一刹那捕捉到异样,立刻追问:“你说什么?”   “没事,没什么。”许白礼对他挤出一个笑,当即就要转身离开,却被江亦深牢牢抓住胳膊,力道大得让他险些没有站稳。   江亦深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松开手,却没有让开路,心底升腾起急躁和担忧:“他怎么了?他不回家吗?”   身后来往学生不断,结束考试的教学楼恢复热闹,走廊尽头的门开了又关,冷风阵阵吹得人心底发寒。   许白礼抱着一摞书,深深看他一会儿,偏过头去,半晌才说:“我是他的朋友,他不愿意告诉你的事,我不想未经同意就说出来。”   他的话让江亦深的心猛地向下沉。这样直白地点出问题所在,比他搪塞过去更让人难受。   “我不告诉他是你说的。”江亦深小声挽留,看着很可怜。   许白礼有些不忍,他把怀里的书向上抱了抱,羽绒服摩擦的噪音在此时变得格外刺耳。   “对不起,不是我不想说,是他不想说,那我就不能说。你放弃考研那件事,小戚问的时候,我也没有告诉他。你们应该多和彼此说说话。”   他说完,见江亦深垂着眼睛沉默,便从一旁的空隙挤出去,独自走进教室里,在讲台边翻找自己落下的东西。   是一只蓝牙耳机,在整理考场时被当作杂物统一规整在讲台上,他翻拣出来,刚放到口袋里,就看到江亦深走进教室,靠在第一排桌子前,不远不近地看着他。   “告诉我吧。他未必是不想我知道,只是不想亲自说给我听而已。”江亦深说,“我的事情……也不是想瞒着他,就是拉不下脸说罢了。”   -   ——“我没瞒着你们啊!”凡子高声为自己辩解,“你就说我哪有时间知会你俩,我醒的时候你们早就走了,给我一个人扔酒店里,房钱还是我付的!哎不过酒店给我打了六折,为什么啊?”   戚林选择性忽略这个问题:“你先说你到底怎么被撞的!”   “哦哦,我付完钱就出门嘛!那不是有个十字路口吗,我过马路到了学校门口,根本没注意横向变绿灯了,直接往校门里走,结果没看见电动车,给我撞飞了啊!”凡子越说越激动,手拍着床单。   “不好意思啊。”邻床女生摸摸脑袋,“我本来是直接拐弯进学校的,结果他正好在我前面,我两边都有车,没躲开,就撞上了。”   戚林额角青筋直跳,他觉得事态异常诡异,可找不出什么毛病来,一切都非常合理,甚至可以说是他亲手促成的。   凡子见他苦恼的样子,以为是在自责自己早上从酒店不告而别,便安慰道:“没什么大事,也不怪你们,马路是我自己过的。”   戚林心说你难道还想怪我们,但着实没有力气吐槽了,用余光去看陪护在一旁的皮衣男,发现对方也在看着他,不知盯了多久。   “哦,你俩见过了,当时没来得及介绍,这是我朋友,你叫他尹玉就行。”凡子艰难地翻了个身,指着皮衣男。   戚林注视着他。   皮衣男的那双眼睛生得很特别,夜里看不真切,此时在阳光下才能发觉是琥珀色的瞳仁,盯得时间久了像漩涡。   “你好。”尹玉只是轻轻一眨,那漩涡般的深沉便消失不见,变成一汪清澈见底的泉,“没想到又见面了。”   戚林觉得他话里有话,没有开口。   尹玉并不为沉默而难堪,继续道:“今天你前任不在,可以加你联系方式吗?”   “啊?”凡子吓了一跳,想打个圆场,却发现戚林的神色也不对劲。   尹玉笑得很纯良无害,戚林突然感觉心跳快得不正常,他很轻地吞咽一下,后撤半步:“借一步说话。”   房门应声而开,尹玉随他一前一后走出来,戚林在门口站定,尹玉却径直越过他向着电梯的方向走:“想抽根烟,介意吗?”   戚林默许,两人安静地下到吸烟区,空气中的尼古丁味道缠进头发里,让人浑身别扭。   他看着尹玉从口袋里拿出一盒烟,弹出一根,向他的方向递了递。   “我不抽。”戚林说,“你有话就说吧。”   尹玉低头含住烟,从唇齿间挤出一句话:“……你身上有卦,你知道吗?”   预料到会听到一些意外的话,却没想到是如此直白而肯定的结论,戚林一惊,不自觉对他的态度和缓一些,甚至带上不自知的焦虑:“我知道。”   “嗯?”尹玉挑了下眉梢,火焰点燃烟,他却拿着没抽,只是再次认真且不算礼貌地打量了一遍戚林。   “还能看出来什么?”戚林问。   “哦,看不出来了。”尹玉这才把烟塞回嘴里,“你可以给我讲讲,我给你起个卦。”   戚林靠坐在花坛边,呼出一口白气,淡淡道:“这是我第二次见你。”   “我知道啊,上一次在蓝调之家。”   戚林摇摇头:“算上在蓝调之家,是我第二次见你。”   尹玉看起来并不惊讶:“哦,和你身上的卦象差不多,轮回。”   “你这不是看得出来吗?”戚林啧一声。   尹玉摊开手:“轮回也分很多形式啊,梦境,幻觉,鬼压床,你看路凡,他被车撞倒的时候都走马灯了。”   “有这么严重!”戚林吓了一跳。   “他自己说的。”尹玉吐出烟圈,伸手把烟圈拨散。   戚林此时一点也感受不到冷风,浑身都是热的,他按捺住心底焦急,耐心问道:“循环能不能破除?”   “说不准啊。”尹玉看他一眼,“这是你自己许来的愿,循环不破,是愿望未成。你不想这个愿望实现了?”   “这个愿望不太好实现。”戚林咬着牙,很不愿承认。   尹玉比了个请的手势:“说来听听。”   “感情方面的。”戚林只说了个皮毛。   “复合啊。”尹玉摸着下巴,“怪不得,我看你前任身上也有卦象,只是很浅,是一根红线,缠在他脖子上。”   戚林听得有些悚然:“如果愿望永远不成,这个循环会一直持续下去吗?”   “从辩证的角度上来说,世界上没有实现不了的愿望。”尹玉说着,又看他一眼,欲言又止,最终说,“你还是给我说说吧,我看你身上的红线比上次少了呢。”   他的话让戚林一瞬间手脚冰凉,方才的急躁消退下去,只剩下迷茫和担忧。   事已至此没有再瞒下去的意义了,他不觉得尹玉像是个骗子,便如实说:“愿望是无论生死永远在一起,开始了就不要结束。”   “哎呦我操。”尹玉弹了下烟,“你这也太……”   戚林用手掌盖住脸,用力揉了揉:“我也没有想到会这样。”   尹玉反常地沉默一会儿,直到一根烟燃尽,他把烟头暗灭在烟灰缸里:“我必须要告诉你,红线变少是循环结束的前兆,你说这个愿望不好实现,就是还没复合,但现在红线变少了。”   “什么意思?”   尹玉捻了捻指腹的烟灰:“不知道,也许是他不想循环了,也许是他不想复合了。总之我劝你赶紧找他聊聊吧,你这个愿望有歧义,有点棘手啊。”   戚林像被兜头泼了盆冷水,他的大脑一时间无法处理这句话,只是愣愣道:“为什么棘手?”   尹玉听到这里才听出来不对,转头见戚林脸色实在难看,便拢了拢领口:“找个地方吧,我们聊聊。” 第22章 12:05-有无   医院附近没什么可供聊天的地方,他们走了不远的距离才找到一家咖啡店,进门前戚林有些犹豫:“这么正式吗?”   “主要是在外头冷啊。”尹玉把大门拉开一半,“你要是想在外面蹲着也可以。”   戚林实在不想和他说话,嘴太欠了,让他烦得很,自顾自挤进咖啡店里去,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   “你用什么起卦?生辰八字?”戚林已经脱离了刚刚紧张的状态,此时冷静下来,开始人口普查,“你是什么路子的?道士?”   尹玉竖起一根手指摇了摇:“我只需要看。”   “你是阴阳眼?”戚林看着他琥珀色的眼睛。   “也可以这么说吧。”尹玉揉揉脑门,“我师父给我开过天眼。”   戚林的三观遭受重创,他明明置身于正常且现代化的世界,对面这神神叨叨的人甚至在拿手机扫二维码点咖啡,此时忽然加入了许多玄幻元素,让他难以接受:“你认真的?”   “开玩笑开玩笑。”尹玉见他当真了,终于不再逗他,正色道,“你给我讲讲事情始末。事先说好,我就帮你看这一次,再继续下去就算介入了你的因果,我不想掺和别人的事情。”   戚林耸耸肩:“你现在不就是在介入因果?”   “那不一样。”尹玉扯起嘴角勉强笑了下,“你们这段因果里本身就有我的干预,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戚林有些烦了:“你别故弄玄虚,直接说,我没那么多时间跟你兜圈子,等会儿我前男友考完试出来找不着我该闹了。”   尹玉被他这话酸的牙都倒了,咧了咧嘴才说:“这么跟你说吧,你这轮回是个很宏观的轮回,是个能首尾相接的闭环,和我见过的其他人不一样,所以我的出现是形成闭环的一个既定环节,你懂吗?”   “太抽象了。”戚林闭上眼睛,“你去拿咖啡吧,让我缓缓。”   他此时无比后悔自己究竟为什么要许那样一个愿望,害得如今沦入这样的境地中。   那时候他和江亦深分手一个多月,刚刚决定辞职,又和家里的关系闹僵,心情很差,便在合租室友的推荐下去南方旅游了一星期。   尹玉说他不是道士,可戚林记得自己的愿望是向一个老道士许的,寺庙山下,沿途有不少人在摆摊,祈福手串摆了一摊又一摊,那个老道士的摊位在最尾端,一辆破三轮车,上面用白纸随手写着“请愿”。   瞧着就不是什么正道,可戚林那时万万没想过邪门歪道真能灵验,如果他一早就知道事情会向着失控的方向而去,他绝对不会把愿望说得那样笼统又极端。   一片扑朔迷离里,又跑出来个声称能看出问题的尹玉来。   讲句实话,哪怕后来循环发生了,戚林也没想过有机会从底层逻辑的角度了解循环发生的原因。   太古怪了,似乎完全超脱当下人生和认知的东西,他并不奢求知晓明白,只想了解破解的办法。   而这个不知道靠不靠谱的、和那老道士一样看起来不是什么正道的人,正在一本正经地对他发问:“你知道这个愿望最棘手的地方在哪里吗?”   戚林面无表情:“无论生死。”   “不是。”尹玉把手心里的一枚铜钱抛起来又接住,扣在桌子上,“是后半句。”   他的手慢慢撤开,铜钱是反面在上。   “开始了就不要结束。”戚林低声念道。   “我见到你之后想了很久。”尹玉把铜钱收回手中,只一眨眼就消失不见,不知是用了什么样的障眼法收入囊中,“没遇上过这样的。我是个半吊子,其实不会起卦,也不会看八字,星盘塔罗茶渍占卜,我都不懂,但我能看见。”   戚林抬眼看他,对上那双琥珀色的瞳孔,呼吸有些紧张。   “很完整的轮回,我没见过。首尾相衔,因果相生,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但不会是死局。你这个愿望,说实话,是死是活是好是坏,其实都是单向线,只有后半句是互生互变,开始就不要结束,如果结束了,就不会有最开始。”   戚林从他的眼睛中看到自己读不懂的沉静,是这个人表面的随性下沉淀的深厚尘土,有令人不得不信服的力量。   “我不懂。”戚林的喉咙有些干涩,眼眶一阵阵发酸,那是不受控的生理反应,他的潜意识似乎明白了什么,他好像把事情搞糟了。   他想到一件很重要的事,尹玉说他身上的红线变淡,是江亦深想结束循环或是不想复合,但戚林知道不会是后者,那只能是江亦深想结束循环。   可看最近几日他的样子,戚林总觉得“结束循环”还有另一种解读,就是不再“继续”循环。   无数曾被忽略的欲言又止、徘徊不定在此刻浮出水面,戚林后知后觉意识到江亦深开始接受并妥协于单日循环了,这似乎会引起更高维度的蝴蝶效应,让他们身上的循环红线变淡。   变淡会发生什么,谁也不知道。   尹玉今天给出的这段判词意味着什么,依旧谁也不知道。   “我也不懂。”尹玉吹了吹咖啡顶上的浮沫,“这是我能告诉你的全部,我的感觉不太好,建议你们两个把信息互通一下,不然可能会出事。”   戚林的脑子乱成一团糟,放在一旁的手机忽然嗡嗡响起来,将他吓得毛都炸起来,来电显示是江亦深。   尹玉转开脸喝咖啡,没有窥探别人个人生活的欲望,但戚林却当他的面向江亦深撒了谎。   电话对面似乎提到了一个姓许的人,问了戚林回不回家一类的问题,最后又问他在哪里,戚林说在家。   尹玉将杯子抵在唇边,略感意外:“你为什么要骗他?”   戚林的脸色自从进了咖啡馆就很难看,刚刚那段对话聊得嘴唇都白了,他站起来,把围巾重新系好,小声说:“我现在回去,就不是骗他。这顿咖啡算我请你,谢谢你跟我说这些。”   尹玉不知道他想干什么,戚林看起来是个心思重的,他不想揣测那些弯弯绕绕的想法,只是说:“我微信下的单啊,你怎么请我?”   “你加我微信,我转账。”戚林三下五除二点出二维码,在他面前晃了两秒,确认对方扫上后,脚步匆匆地走出咖啡店。   -   ——“他怎么说?”凡子单手撑着脑袋,看着僵在门口的江亦深。   江亦深举着电话没动,手臂像被冰冻结在一起,良久后才缓缓放下,关节动作都吱呀作响一样僵硬。   “他说他在家。”   凡子看了眼隔壁床的女生,两个人面面相觑一下,便打起圆场:“应该是回去了吧,都半个多小时之前的事儿了,他俩可能就是随便聊了两句呢,我朋友就是不靠谱,聊完没回来是自己在外面吃饭了吧。”   江亦深没有吭声,只是看着手机直到自动熄屏,对着黑漆漆的屏幕,望向自己的倒影。   凡子这话他自己说了都不信,戚林是个办事很周全的人,如果要走一定会回来和他打个招呼,凡子自己知道,江亦深也知道。   “算了。”江亦深把手机放回口袋里,略带歉意地对邻床女孩笑了一下,“没事。”   “我这也没什么事,你回家吧,有什么事儿说开就好了。”凡子难得没有用开玩笑的语气调侃,兴许这些日子所有朋友都看出来他俩正在旧情复燃中,只是燃得很艰难,处于钻木取火阶段,只冒烟没有火苗子。   江亦深却摇摇头,靠在墙上出神,半晌问:“戚林过年不回家,你们都知道?”   “啊?”凡子愣了下,“他不是要在这边呆到考试结束吗?”   凡子的语气不似作伪,江亦深感觉有盐罐子在心口上蹭,很咸,很粗粝:“你们都知道他不回家。”   只有他不知道。   许白礼告诉过他,戚林和家里出柜是九月份的事情,在他们分手后的一周左右。   江亦深难受得紧,他回想起那天酒店落地窗前,戚林和他说“过得不太好”,那时候他根本没有想过追问,没有想过哪怕一刻问问戚林为什么过得不好。   无力感再次把他扯回分手前的那些日子——即便那夜他是真心实意想要复合,想要做回恋人,却依旧没有做到“无话不谈”,这是藏在潜意识里的病灶,在今天之前,他甚至没有发觉。   戚林不说的事,他不会问,他不说的事,戚林也不会问,从前他们因为这个分手,如今问题仍然在,可江亦深本以为他们已经改正了——循环后在一起的这段时间,他们处得明明比从前要坦诚很多。   江亦深从小到大没学过坦诚,把袒露真心当作羞耻的事情,如今不得已矫正,总觉前路漫漫。   但比起这些,更让他痛苦的是戚林和家里出柜这件事本身。   第无数次、清晰到近乎残忍地提醒着他,分手这个决定是他单方面的一刀两断。   他以为戚林不再喜欢了,他以为他在戚林面前已经不再体面了,他以为一切都乱如麻地无可挽回了。   后背贴在墙上,冷意钻进皮肤,他死死攥着拳头,指甲嵌入掌心里,他陷入了一个自责的思维怪圈里,诚然分手是戚林自己也思虑后同意的结果,一如老妈飞回大陆找他是老妈的理智决定,可江亦深还是忍不住想——其实全都是因为他。   “你还行吗?”凡子小心翼翼地叫他。   江亦深掀起眼皮来看他。   “回家吧,你别一个人琢磨。”凡子说。   回家,江亦深去看钟表,下午三点钟,还有九个小时到零点,他又要和戚林接吻。   他忽然觉得一天24小时太少了,世界推着人前行。   他们都不是在亲密接触方面有太高原则的人,毕竟当年谈了半个月恋爱就滚到一张床上,可这不一样,让他带着这些胡思乱想去不纯粹地接吻,他做不到。   可不可以留出一个完完全全空白的时间,让时间不再流动,云也不要飘,小猫别再继续叫,全部都静止,让他们好好想想。   可不可以就这样停下来? 第23章 ? 月 ? 日   戚林推开家门,屋子里一片冷清,他在门口站了会儿,拿出手机来,没有新的未读消息。   他心里有些不安,犹豫片刻后给江亦深回拨了电话,对面正忙无法接听。   举着手机四处踱步,走到冰箱前拉开门,里面已经被填得满满当当,是江亦深不知什么时候添置好的。   还挺贤惠,戚林随手翻了翻东西,吃的喝的都是他喜欢的。   是不是不该和江亦深说谎话?   他发了条微信,斟酌半天只问了几点到家,晚上打算吃什么。   消息一经发出如石沉大海,江亦深没有回复,甚至连正在输入都没有。   吃过晚饭后,江亦深仍然杳无音信,戚林终于意识到事态有些古怪。   他们之间很少有冷暴力,有架都是当面吵,基本上以热暴力为主导,冷战的形式仅限于当面冷战,出了这道门会恢复甩脸子式暴力,即在微信上唇枪舌战、炮弹乱轰。   电话不接消息不回到底是什么时候养出来的臭毛病?   戚林等到晚上九点,江亦深依旧没声响,他给室友发了消息,得知江亦深白天正常考了试,此时也不在寝室。   最后一通电话拨给凡子,他总算明白江亦深发脾气的原因,原来自己的谎言当场就被拆穿,只是江亦深没有说破而已。   这下戚林无法判断这个人究竟是出了事还是在和他闹脾气,毕竟他们曾经约定过,欺骗是底线。   但罪不至死吧?戚林其实没想真的瞒到底,只是打电话时江亦深太咄咄逼人,问了许多他和家人的事情,他想把这些事当面说,只在电话中说回来细聊。   那时候千头万绪堆在一起,他如果讲了和尹玉在一起,又要费时间解释尹玉是谁、说了什么,这样就无可避免地会提到他在庙下的许愿。   戚林想想就头疼,情急之下说了谎。   他抱着手机盘腿坐在床上,等半天也等出了脾气,干脆收拾收拾床铺躺下准备睡觉。   反正今天没有接吻,过了零点又要循环,一切都会重置,江亦深会出现在这张床上,无路可退。   到那时候再说个清楚。   戚林没有睡觉,睁眼等到了11点59分,他躺在床铺的一边,等着时间重置,将他送回1月4日的零点,把江亦深刷新回身边。   秒针一格一格转到正中央,三针重合,零点已至,钟表发出很轻微的咔哒一声。   戚林猛地掀开被子坐起来,甚至伸手拍了拍身边的枕头,没有人。   江亦深没有随着循环重新出现。   不仅仅如此,这一次的零点度过得格外清醒,没有往日循环时的抽离感。   他顿时冒出一身冷汗,熟悉的、属于前几次独自循环的心慌再次席卷而来,戚林一把摸到手机,按亮屏幕。   00:00   戚林死死盯着下方的日期,有些呼吸不上来。   1月5日。   循环消失了,江亦深也消失了。   -   江亦深一头雾水,正站在一个空旷的体育馆里,窗外阳光洒进来,将角落处没有收好的篮球拖出一道长影,远处立着几个正在整理箱装水的学生会干部,依稀能听到馆外嘈杂的人声,由近及远。   他抬起头,视线越过篮球架,体育馆上方拉着横幅,第十届校园篮球友谊赛,阳光体育,赛出青春。   江亦深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到这里的,他今天非要和戚林闹脾气,结果下午不知怎的消息发不出去、电话回拨不了,他又不愿意低头回家,想着等循环重置后直接把他送回去,这样都不至于太难堪。   却没想到零点一过,胶卷一样的走马灯划过,他没有回到那张熟悉的床上,而是凭空出现在这个体育馆里。   他当然认识这个体育馆,也正是因为认识,他更加慌张。   这是他们学校的体育馆,他从前会来这里和室友一起取球去打,有时候器材室的门上锁,他们还得在馆里等着管理人员来开锁。   江亦深摸摸口袋,手机变成板砖一块,屏幕亮不起来,他凭借记忆推算,第十届篮球赛应当是他大二这年的九月份。   他不清楚这是否是南柯一梦,向前走几步靠近那群学生会成员,忽然心底一凛,在其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整个人都愣在原地,从脚冻到头顶。   那是大三的戚林,穿着黑色的T恤衫,套了件连帽衫外套,袖口挽起来一些,露出细瘦的手腕,手中拿着纸质的花名册,正在慢吞吞地翻着。   江亦深想叫他一声,又恍然发觉不对劲。   他已经挨得很近,可没有一个人分出视线过来,仿佛完全看不到他。   这太荒谬了,江亦深被不可名状的恐惧包裹起来,满腹疑问将人砸得头晕眼花。   这是哪里?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恍惚地四下环顾,哦对,这是两年前的学校。   是因为他那天许下心愿让循环周期扩大,才将他带到这里?   ——不对,这不是循环。   江亦深站在戚林和另一个人的面前,几乎只隔了十厘米,可所有人都在各做各的事情——他们看不到他。   这不是循环,是什么?是回溯吗?那两年后的世界还存在吗?两年后的戚林还在等他吗?   江亦深焦虑起来,他想到那些没能回复出去的微信和电话。   “有人能听到吗?”   他的声音甚至无法产生回声,消散在真空里,连一丝涟漪也没有。   江亦深心急如焚,转头看到距离最近的一把椅子,上面堆放着几个背包,便一扬手把椅子推倒了。   他切切实实地触碰到了椅子,木质的,很有分量,被外力推倒,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几个背包应声而落,零碎的物件顺着敞开的包四散一地,噼里啪啦一阵响,有充电宝,有纸巾,有钢笔。   围在一旁的一群人终于扭头看过来,只当是东西太沉放得不稳当,其中三个跑过来收拾,混乱地四处捡拾着,把杂物塞回自己包里。   “没摔坏相机吧?”有人问。   “没有!”其中一个蹲着的人拉开包看了眼,“相机在相机包里呢!”   江亦深站在这一地狼藉中间,直直看着戚林。   戚林也随之看过来,安静地眨了下眼睛,复又低头去翻花名册。   “行了开幕式快开始了,小吴你得拍领导发言,先过去吧,我们一会儿直接去布置场地发物资。”   “好嘞。”被叫做小吴的人胡乱拎起包,看了眼表,转身快步离开。   他擦着江亦深的肩而过,很轻地撞了一下,小吴若有所感,纳闷地转头看了看,视线扫过江亦深的位置时没有聚焦,复又回身离去。   江亦深垂眼,出神地看着自己的手指,张开五指,透过指间缝隙,忽然发现地上落着一个黑色的小方块,藏在椅子腿的阴影里。   他猜是小吴包里掉出来的,他刚刚走得太匆忙,没来得及检查东西齐全。   学生会几人陆续离开,江亦深跟在他们身后,望着戚林的背影。   他知道再过不到十五分钟,戚林就会搬着水从开幕式的队尾走过,遇到两年前的自己,这是他们的初见。   “小戚,我去场地搬椅子,你一会儿发一下水。”走在最前面的人说。   戚林点点头应下,远处的麦克风已经接到整片篮球场,传出学校领导铿锵有力的发言,各学院的篮球队列阵排在下方,为首的学生举着院旗,每个人都昂头挺胸,瞧着一派生机勃勃。   学生会的成员们在后方忙碌,江亦深从人群里找到了小吴,正在第一排举着相机拍摄讲话的领导。   他还想在人群里找一找自己是否存在,正看得走神,没注意到前面的人停下步子,险些撞到一团去。   那人瞧起来是学生会头头,正在皱眉看手机回信息,江亦深凑过去瞥了一眼,是备注“小吴”的人发来的。   【-哥救急救急,我相机电没充满,本来带了个备用电池,结果突然找不到了!我怕坚持不到开幕式结束,怎么办?】   江亦深一下子想起来刚刚椅子腿阴影里的黑色小方块。   原来那是相机的备用电池。   早知道这么重要,刚刚就闹个鬼让他捡回来了。   学生会头头打字飞快:别急,拿手机先拍,我喊几个人一起拍,以免照片有瑕疵没法用。   接着他快速切换联系人,给一个没看清备注是谁的人拨出去一通微信电话。   江亦深对此不感兴趣,他换了个方向,追上走在另一边的戚林,却看到戚林在下一秒驻足,把怀里的水放下,拿出手机贴在耳边。   江亦深的脚步戛然而止,他倏然回头,只看到学生会头头背过身打电话的背影。   领导的发言声很响亮,几乎震得人耳膜生疼,江亦深似乎明白了什么,全身上下在一瞬间失去知觉,只有心脏在剧烈跳动,跳得他从鼻腔到后脑勺都在发蒙。   他喉咙堵着一团气,只愣怔了不到两秒,便快速地追上前,两只眼睛牢牢锁定住戚林,只见他挂断电话,低头思考一会儿,再抬眼恰巧和队伍最后一排的高大男生四目相对。   江亦深缓慢地、几近凝滞地随他转过视线,那人套着学院定制队服,颜色有点丑,留着一头前刺短发,游手好闲地抱着胳膊。   那是他自己。   江亦深呆愣地看着戚林和两年前的自己说话,他仍然对当下的处境不明所以,却在冥冥中捕捉到什么很重要的线索,命运在他们两个之间似乎不是齿轮,而是莫比乌斯环的拼图,他从遥远的未来而来,两年后的“1月5日”这片拼图的背面刚好是两年前的初遇,他在无形中填补齐全,让戚林和江亦深得以相见。 第24章 爱情保安   记忆中的那场初遇真切地降临在眼前,江亦深茫然地立在原地,眼睁睁看着两年前的自己打开手机,创建备忘录,弯腰清点箱子数量。   分明是眼前人在弯腰,江亦深却只觉天旋地转,仿佛自己被一拳砸飞出去,在空中旋转三百六十度,摔了个狗啃泥。   画面与色彩扭曲变形,一如每次零点重置的情形,不待江亦深反应,他出现在一个全新的地方。   先唤醒的是听觉,砰砰声萦绕耳边,他以为是心跳的声音,抚了抚胸口,刺耳的哨声凭空亮起,简直如同盘古开天辟地的那一剑,把所有人事物都斩落回去。   江亦深揉了几下眼睛,嘈杂的人声蜂拥而至,他站在人群之后,乍起的喝彩声把他吓了一跳。   是篮球场下,江亦深越过一片摩肩接踵,才意识到那砰砰声是运球的声音,冲锋在前的男生三步并作两步上篮,篮球“哐”一下砸入框中,叫好声猛地掀起来,裁判吹着哨子站在场中。   刚刚进球的男生扬起一个张狂帅气的笑容,江亦深看不下去两年前的自己如此装逼作态,头皮发麻,转头就走。   他走出几步才想起来,印象中戚林一直有去看他的比赛。   幼稚的自己可以不看,戚林必须要见!   为了不让广大群众发现有透明人在挤他们,制造出社会恐慌,江亦深苦苦绕了好几圈才找到一个没人的空隙,辛辛苦苦凑到前排,见到了站在裁判区旁边的戚林。   在看到戚林的瞬间,江亦深忽然感到一阵目眩,如同场景回放一样真实的画面猛地荡起波纹,虚化成电影幕布,他感觉有段飘忽在空中的记忆钻入脑海。   那是不属于他的、没有发生过的一段记忆——江亦深看到篮球向着裁判区的方向而去,距离太近,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球直冲戚林面门而去。   “幻境”中的戚林抬手把球拍了回去,在比赛后,江亦深特意找到戚林,询问他的情况——球场上的江亦深注意到由于球来得太突然,戚林挡球时的姿势比较勉强,可能砸痛了手。   那时戚林说没有关系,给他展示了自己拍红的手,两个人还借此一起吃了顿饭。   经此一役,他们的关系突飞猛进,时不时会约在一起吃饭、自习。   ——“看球!”   江亦深倏然回神,他定睛看去,与那段“记忆”中一模一样的突发情况再次上演,两方队员误撞到一起。   他知道在两秒后,飞在半空的篮球会被一掌拍飞,飞速旋转着砸向戚林的方向。   这一刻本能大过理智,江亦深想都没想,快速冲入场,横冲直撞地推开乱成一团的球员,在篮球冲出球场的前一刹那一掌兜回来!   球在空中打了个180度,他在惯性作用下摔到裁判台前,和赶来救场的几个球员撞到一起。   幸亏场面很混乱,人太多,谁也分不清是在挤谁,除了距离球最近的几个人,没人注意到篮球诡异的离场弧线。   江亦深骂骂咧咧地被几个队友压在下面,他简直慌不择路,生怕被摸出来不对劲,一边往外爬一边大骂:“路凡你他吗的打球要是有这劲头就好了,差点给你爹创飞出去二里地!”   凡子在凌乱里被不知道谁抽了一嘴巴,他捂着脸四下环顾也没找出犯罪嫌疑人。   江亦深连滚带爬地离开球场,却脚下一个趔趄,熟悉的眩晕感再次袭来。   他眼睁睁看着那段飘渺的、未曾发生的记忆定格成一段胶卷,在他眼前渐渐粉碎成灰,消失无踪。   江亦深愣了愣,回首看去,刚刚的小插曲过去,球赛如常继续,戚林仍然站在原地,安静地看着比赛。   ——这才是江亦深记忆中、真正的两年前的情形,他打比赛,戚林围观,他们没有产生任何交集与互动。   那时候江亦深以为戚林是学生会在工作,所以没有和他搭话,比赛结束后也就没了联系,下一次说上话,就已经是来年七夕的摩天轮下了。   刚刚太激烈的动作让他呼吸不稳,江亦深呆在那里,心头涌起一个猜测。   会不会刚刚那段突如其来的“幻境记忆”,才是原本该发生的事?   球砸到戚林,他去找戚林说话,他们的交互提前半年就展开。   是他从两年前来到这里,改变了事态走向,让球未能砸到戚林,使得这本该开展的相识被推迟了。   江亦深被人推了一把,他转头去,是路过的学生,那学生只觉凭空撞到什么东西,还在纳闷地扭头打量。   江亦深呆滞片刻,默默向着没有人的角落走去,万千思绪令他脑袋快要爆炸。   他明白了,他回到的不是过去,而是因果中的“因”,这是一个会因为他而出现变数的世界。   那段在眼前粉碎的胶卷让他如鲠在喉,江亦深不敢想,如果在开幕式那天,他没有推倒那把椅子,或者他把备用电池捡给小吴,会不会他和戚林的初遇也会变成一段永远不会发生的粉末?   江亦深在球场旁的椅子边坐好,弓着腰抱住脑袋。   尽管不知道这一切是为何发生,但江亦深已经给自己定下一个行事准则:确保所有事情按照记忆进行,不能再出任何差错。   他不能接受一个失去戚林的世界,如果之后真的出现意外让他们的缘分中断,江亦深考虑仗着自己是透明人偷袭戚林后把他绑去自己宿舍楼下。   余光里的天地再次扭曲,转场的混沌笼罩住他,江亦深闭上眼睛,在短暂的失神后,周遭再次变得清晰,他细细感受,首先感受到的是泥土气息。   是雨点落在地面上的、盛夏时节的泥土气息。   江亦深知道这是什么时候了。   他睁开眼,视线缓缓聚焦,自己正倚靠在一家便利店门口。   雨点滴滴答答,他侧过头,“江亦深”刚巧和凡子从店里走出来,共同挤在一把伞下,商量着要坐游轮去过七夕。   江亦深吃一堑长一智,先一步跑到他们排队等船的码头边,四处走来走去也没有触发什么胶卷记忆。   这让他松一口气,尽管自己也不明白那意味着什么。   没过多久就见到凡子和“江亦深”的身影出现在路尽头,江亦深蹲在旁边快被淋成落水狗,目光灼灼地紧锁在二人身上。   不出一分钟,他就嗅到不对劲的地方。   ……凡子这鞋根本不滑。   江亦深记得当初凡子穿了双鞋底快磨平的帆布鞋,结果雨天路滑,走两步就要摔,最后整个人都挂在他身上。   他们在排队时遇到了戚林,凡子不负众望地摔了个大马趴,三人一起打包送去医院,夜里他还送了戚林回寝室。   江亦深眨掉眼睫毛上的雨水,人都傻了。   怎么不滑?   凡子每步都走得板板正正,四平八稳,稳如泰山。   完蛋了,这不行,必须滑。   江亦深想都没想就窜起来,一溜烟往便利店跑,边跑边腹诽,他总算知道为什么当年凡子能滑得那样夸张,一步都站不稳了。   他从便利店里摸出来个肥皂,三下五除二拆开包装,又飞奔回排队口旁边,蹲到地上就着雨水就搓。   江亦深从来没把自己弄得如此狼狈过,可他顾不上这些了,宛如在打冰壶,飞速搓着肥皂泡,把凡子前方的路抹得锃光瓦亮直反光。   终于,凡子在他期待的目光中,猛然出溜一下,他惊恐地扯住“江亦深”,说出了记忆里的台词。   “我他吗今天肯定要摔一跤,我这鞋底都磨平了,下完雨连指压板都是滑的。”   江亦深长出一口气,用手背擦擦额角的汗水,擦完下一秒又被雨打湿了。   “江亦深”说:“你演偶像剧呢?你要是掉水里了还得喊119来救你。”   步上正轨,江亦深悬着的心落回来一些,他一边兢兢业业搓着肥皂泡一边四下打量,确认戚林出现在队尾后终于安心。   仿佛在看一场只表演给自己的话剧,江亦深近距离观摩这场偶遇,看了会儿又站起来,悄悄走到戚林身边。   戚林的伞和衬衣都是黑色的,衬得他的皮肤格外白皙,江亦深看着他,又委屈巴巴地凑过去,即便戚林并不能看到他那张可怜兮兮的脸。   前面那两个不争气的还在打打闹闹,距离他们发觉戚林的存在还需要两三分钟,江亦深却注意到戚林的视线一直落在“江亦深”的背影上。   原来他一早就看到他们了。   江亦深这样想着,就看到戚林低头打开手机,手指并不滑动,只是解锁后静静看着。   他并不是有意窥私,可戚林实在是不避人也不避鬼,那屏幕只是扫一眼就看得一清二楚。   是朋友圈,自己在这一天发的朋友圈,刚刚那个便利店里拍摄的角落中的一排透明雨伞。   江亦深仿佛被人敲了当头一棒,他看到戚林皱起眉毛,抬胳膊看了看自己的衣服。   肩膀上有两点深色的水渍,江亦深这才发现是自己靠得太近,身上的水落到了戚林身上。   他连忙退开一些,心中却仍然擂鼓一样。   突如其来的真相让人始料未及,江亦深有些发昏了,分手半年后,他终于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似乎在作证自己是个笨蛋。   好像……今天的相遇并不是偶然。   不待他捋清头绪,天旋地转再次袭来,雨水倒流,河水高高扬起,拍碎了码头,淹没了眼嘴口鼻,将江亦深带往远方。   这一次的传送并非前几次那样陷入失神,江亦深清醒地看到胶卷流转,其中划过无数过往。   他和戚林送凡子去医院、他给戚林送了一大堆袋装薯片。   他们一起吃饭、一起上自习、一起跑步,许多已经被江亦深遗忘的边边角角重新浮现于脑海中。   胶卷流动的速度越来越快,到最后已经看不清其中内容,“啪”一声收束,江亦深出现在一张柔软的床上。   他缓了几秒,一骨碌爬起来,环顾一圈房间陈设。   ——是学校对面的酒店。   屋子空荡荡的,没有开灯,窗帘敞着,万家灯火从窗外倾泄而入,他去拍开台灯,第一反应是打开电视机。   手机不能用,只有酒店电视的初始界面可以展示当前时间。   2023年11月20日,晚上9点30分。   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小半个月前他们才确定关系,排除生日、恋爱纪念日、乱七八糟的各种纪念日……   江亦深想起来了,不到十五分钟后他们将会拉拉扯扯地撞进这个屋子,行为举止有损市容市貌,堪称流氓。   然后他们会在床上颠鸾倒凤不知天地为何物,干柴烈火,火上浇油,油炸春卷。   江亦深吸取前两次的经验,提起侦探般的饱满精神状态,迅速地毯式搜索整间屋子,与自己的记忆进行对比。   跑进浴室,防滑垫,有。   跑到阳台,小沙发和靠枕,有。   蹲到床边,拉开柜子,空空荡荡,作案工具,无。   江亦深有点崩溃了,他火速跑出门去,也顾不上莫名其妙打开的门会不会吓到路人,一口气跑出酒店。   24H便利店就在不远处,他狂奔进去,四下环顾,发现卖避孕套的货架在收银台前。   他咬紧牙关,趁着没有人,小心翼翼地取下一盒,紧贴在货架上,缓慢地向下滑动。   浑身冷汗都在冒,江亦深把手里的东西挪到地上,低空飞行,想了想又从口袋里翻出一张纸币,放到货架的原位上。   开玩笑,他可不想让店员在晚上对账的时候发现少了东西,一查监控看见这盒套自己飞出去了。   他护送着东西飘回酒店房间,终于想明白为什么当初他拉开柜子看到只有套没有润滑液。   因为现在的他找不到卖那玩意的地方。   江亦深这一路跑得大汗淋漓,回去房间门口才想起来他根本进不去,只能藏在房门边的盆栽后,静静等着自己出现。   等待的过程中他冷静下来,才对自己刚刚做了什么有些实感,只觉猎奇至极。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神经病的事情,他到底犯了什么天条让老天爷如此惩罚他,戚林在破庙底下许的愿望难道其实是让他倒霉到新年。   这实在是超出倒霉的范畴,简直是处刑,江亦深总感觉一会儿发现楼外面站着奥特曼都不稀奇。   没等两分钟,他便见到两道身影挨挨挤挤地向这边走来。   江亦深探头看了一眼,自己步履飞快,拽着戚林的胳膊,看起来恨不得在走廊中就大亲一顿,很不值钱的样子。   他不由得有些怀疑,他当时明明觉得自己帅气有魅力,为什么在第三视角看是如此幼稚,难不成戚林这些年一直是这样看他的?   房卡“滴”一声将他唤回现实,江亦深猛地反应过来,连忙起身跟过去,蹭着两个人的尾巴钻进屋里,还被自己无意中踹了一下。   他顾不上这些,本想着快点冲进去赶紧把东西放进抽屉里,可屋子实在太小,他没法躲开视线。   江亦深退而求其次,努力贴着墙面不碰到他们,伺机而动。   他看着自己将戚林推倒在床上,单膝跪到他两腿中间,一只手托起他的下巴,俯身去吻他的嘴唇。   江亦深倒吸一口凉气,转头死死盯着天花板,耳边水声不断,他咬牙半晌还是没忍住怒道:“轻点!他说他疼!”   他本就手劲大,偏偏戚林又身量比他小,一只手掌就能覆住大半张脸,他看到自己落在戚林脸颊的手指不自觉用力,留下红色的指印。   他这毛病很难改,后来在戚林的腰间掐出两个掌印,好久没消下去,没过多久又叠了一层新的,戚林怒骂他一顿,说去学校澡堂洗澡时很不方便。   但眼前的戚林微微仰起头迎合,连两只手都放松地垂在身侧,没有任何反抗的意味。   江亦深简直怒火中烧,原来戚林以前对他这么纵容,怎么后来他想掐掐都不行了?   两个人亲成一团,江亦深怒完可算想起来正事儿,偷偷摸摸地靠近床铺,去拉床头柜的抽屉。   他扯开一条小缝,把东西塞进去,又一点点推回原处,眼看就剩几厘米的距离,戚林忽然黏黏腻腻地“嗯”了一声,撑起身子看过来。   被发现了!   江亦深从来没如此紧张,立刻不敢再推抽屉,僵在原地,好在一年前的自己也是个人物,在这种时刻失去了对外界的一切感知,只是抱着戚林哼哼唧唧,把脑袋埋在他的颈窝中:“宝宝。”   戚林的注意力立刻被转移走,他推了几下挂在身上的人:“干嘛这么叫,我还比你大一岁呢。”   “宝宝。”   “江亦深”对此充耳不闻,把戚林塞到怀里,乱七八糟地蹭他的头发:“喜欢你。”   戚林被他亲得没法,干脆也不躲了:“我知道啦。”   “喜欢你。”搂着他的人低声喃喃着,又把他抱得紧了一些,“昨天回家,带了我爸做的卤牛肉回来,明天我切好分给你吃。”   蹲在床边专心致志推抽屉的江亦深听见这话差点吐血,他其实压根想不起来当初自己在这晚说了什么,太紧张太激动,说话不过脑子,谁知道原来他在说什么卤牛肉。   戚林也笑了一下,小声说:“白天说了还要做布丁给我呢。”   “都做。”床上窸窸窣窣一阵响,喘息声渐重,江亦深发觉火烧眉毛,连忙把抽屉一鼓作气推回去,下一秒,自己的大手从床上探出来,一把扯开抽屉,抽屉角咣当正撞在躲闪不及的江亦深脑门上。   江亦深抱着脑袋有苦说不出,躲开点,看到一年前的自己摸索一会儿,纳闷地嘟囔一句:“只有这个吗?”   废话!自给自足,有就不错了!   一只手搭在他的腕上,是戚林哑声说:“不用。”   “哎哎哎!”江亦深立刻从地上弹起来,对着空气大喊,“可以了可以了,赶紧下一个,快让我走啊!”   他试图忽略床上的声音,可那位的音量也不比他低。   江亦深跑到洗手间里试图蒙蔽自己,他无比后悔刚刚没有尽心尽力地偷点别的回来,害得日后他们一吵架戚林就要说他只有力气技术差。   洗手间的门关上,江亦深站在镜子前,望见空荡荡一片的镜面,有些发愣。   方才的鸡飞狗跳被门隔绝,安静下来后他心底发酸,有抑制不住的痒意,像心口破了一块洞。   他想念戚林,不仅仅想念热恋期的时光,也想念现在那个略有些疏离的,发现他冻红的手后,在门口悄悄挂一副手套的戚林。   是不是等到他把每个空缺都填补完整,把故事修补回本来的样子后,他就可以回到戚林身边了?   这是戚林的愿望吗?让他们不要相遇、不再相爱,就是戚林的愿望吗?   江亦深想了会儿,又兀自否定掉,如果放在跨年之前,也许还会细思下这个可能性,可现在他知道戚林在等他回去。   他还没有回复戚林的电话和微信,把人惹急了的话他肯定要把所有朋友找一遍,万一问到凡子那边去,他就该知道自己接电话时正好在凡子病房里,到时候要误会叠误会了。   江亦深越发急躁,在小小一片空间里走来走去,转到第三圈的时候,终于迎来那令人不安却又带着另类安心的抽离感。   这次是漫长的传送,江亦深目睹着记忆胶卷在身边环绕,大约足足一分钟后,几声鸟鸣将他叫醒。   入眼是刺目的阳光,他眯起眼睛,见到自己站在山脚石阶上,他转过身背对着太阳,这一转身可了不得,身后是一条长街,挤满了景区小摊贩。   游人热闹,上山下山往来不断,江亦深随手抓住一个路人问了时间,是24年10月20日,他们分手后一个月。   他有些茫然地扫视着周围,找到景区展牌,发现这是南方一座城市的寺庙,他从来没有来过。   但很好猜,更何况戚林去参加婚礼时亲口说过,这里是他许下愿望的地方,一切循环的起点。   江亦深的心提到嗓子眼,郊外山中风大,十月的风吹透了单薄的毛衣,他顶着喧嚣的吆喝,穿梭人群中,快速检索了一遍小商业街的摊位。   他发现一件有点奇怪的事情,这里根本没有算命的地方,也没有许愿的摊位。 第25章 1月5日   江亦深无法确定日期与时间,但根据前几次的经验,这回多半是分手后戚林来许愿的日子。   他不知道戚林什么时候出现,在路上没头苍蝇一样打转,忽然听到一道声音叫住他。   “小伙子迷路了?”   江亦深险些吓晕过去,回头定睛一看,是身侧卖手串的老大爷,正坐在马扎上看着他。   他犹疑着向左走两步,老大爷的视线跟着他向左挪动。   “你能看见我?”   “哎哟,这像什么话。”老大爷笑了笑,“你都在这转了几圈了,找人?从这下去到底就是游客服务中心。”   江亦深的震惊无以复加,他张了张嘴,半晌才说:“大爷,你们这有算命的吗?”   老大爷摆摆手,咂几下嘴:“国庆刚过去,不让摆算命的,破除封建迷信。”   “那不行啊!”江亦深头都要炸了,他蹲下来与老大爷平视,又追问,“那许愿的呢?那种花个钱,许个愿,送你点什么东西的?”   “这不也是封建迷信?”老大爷不明所以。   江亦深急了:“那您卖的这祈福手串不也是……”   “哎哟哎哎哎小伙子这话不能说啊!”老大爷差点站起来,前倾着身子,唾沫星子满天飞,“不能说买,要说请,请个手串!你这人,敬畏!要敬畏!”   江亦深退开两步,一个头两个大,下意识往山脚的位置瞥了眼,不看不知道,一看简直吓一跳。   迎面走下来的可不就是戚林?距离太远看不清脸,可身形和衣服都熟悉得很,绝对不会错。   “大爷!”江亦深连忙止住他,“我跟你谈个生意,你先把手串儿收起来,临时摆摊算命,一会儿要来个人……”   老大爷不等他说完就拒绝:“那不行啊!这咋能随便算,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你——”   “五百块!”江亦深比出一个巴掌,“这叫什么,卦不空出,抵了行不行?”   “那、那,那……”老大爷有点反应不过来。   江亦深直接登堂入室,把摆着手串的垫子一兜一卷:“就一个人,他一会儿来这可能会跟您许愿,他说啥您就答应就行了,五百块行不行?”   他把地方收拾干净,随手扯了张大白纸,在上面端端正正写出两个大字:请愿。   “你别赖账啊!先给一半定金!”老大爷在最后关头拉住江亦深的衣服,拽着不让人走。   江亦深焦头烂额,眼看着戚林越走越近,偏偏自己的手机根本没法开机,他又没有太多现金。   “给你!给你!我把手机押在你这儿!”江亦深胡乱把手机塞到老大爷手里。   老大爷也忙成一锅粥,按了几下屏幕不亮:“这别是坏的你糊弄我吧!你——”   “求你了求你了,你先演,我一会给你解释,来不及了!”江亦深快急得掉眼泪了,好在他力气大,扒拉几下就把衣服从老大爷手里解救出来。   余光已经能看到靠近的戚林,江亦深连头都不敢回,慌不择路地藏到路边阴影里。   “哎!”老大爷还要喊他,就见新客上门,一个身形清瘦的男生站到了他的小摊前。   他的情绪还没从慌乱亢奋里平复下来,看着这男生一时间无话,他摘下自己的太阳帽,捋了把稀稀拉拉的头发,又不知道从哪摸出来一副墨镜戴上。   男生盯得人心里发毛,过了好一会儿才说:“可以请愿?”   “啊。”老大爷应了声。   男生蹲在他面前:“怎么请?”   “怎……”老大爷这下会了,把刚刚卷成一团的垫子展开,从里面挑了几串手串,“请个手串就是许愿了,我这儿有学业顺利、官运亨通、出入平安,这几个都是朱砂。哦你看的这边是蜜蜡,还有黄水晶,这几个都是土系宝石,你五行缺什么?”   男生这才抬眼看他:“你是道士?”   “啊?”老大爷愣了。   “我的出生日期是5月30日早上五点半。”男生说。   老大爷看着他半天,最后说:“你要不看看这个呢?黑曜石,旺水润木,还衬你肤色,寓意也好。”   男生低头看了下标签:“心想事成。”   “来一条吧?山上卖要三百八,我这是良心价,一百拿下,知道都是诚心请的,不坑人。”   男生垂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直等得人以为没戏了,才听到他问:“怎么请愿?”   “哦……你对着手串许愿就行。”老大爷说着不动声色地把付款码摆到面前来。   但男生丝毫没有在意他的小动作,只是认真道:“不是说出来就不灵了吗?”   “你得说给手串听啊,心想事成,它会帮你如愿的。”老大爷说得有鼻子有眼,手里已经在准备给他打包了。   男生自顾自问:“许愿感情也可以?”   “当然了。”老大爷在此刻才发觉男生情绪不高,看起来不像是被他漏洞百出的说辞唬住,仿佛只是不愿意追究,魂不守舍的模样。   “我许愿复合。”   老大爷看人准,知道这种时候不能再敷衍了事,这小孩瞧着是花钱买心安,就像找个情感寄托,自己要是再信口开河,只怕人家要不买账了。   “说详细点吧,就五个字儿?”   男生抿了下唇角,说:“无论生死都要在一起。”   身后的草丛堆传来一声重物落地的闷响,男生正要扭头看,被老大爷惊吓的声音喊回来:“哎呦!别把生死挂嘴边,年纪轻轻谈什么生生死死的,能有啥过不去的坎?”   男生听进去了,补充道:“开始了就不要结束。”   “好好好,心想事成。”老大爷把小红袋递给他,“这手串你请走就是你的了,我不能碰,你自己装好吧。”   男生把黑曜石手串拿起来,戴在左手腕上,抬到眼前打量一会儿:“你真不会算命?”   “哎唷,咱不能骗人不是?”交易做成了,老大爷也肯说点真心话,一边重新拾掇摊子一边说,“不过这玩意儿就是玄呢,命里有那它就有,缘分够了就能成,你说是吧?咱不就买个心里踏实吗。”   买个心里踏实。   江亦深不知道戚林此时在想什么,他只知道自己的快要站不稳了。   亲耳听到这个戚林不愿意告诉他的愿望,心头的难过和震惊压过了激动,愣了许久,直到眼睛一眨就能掉下眼泪来。   他为眼前这个看起来很伤心的戚林难过,为他们分开的半年难过,为自己提出分手难过,可他仍然觉得这些原因都是浮于表层,还有更深刻、更难以捉摸的情绪压在最下面,泛起阵阵酸,揪着心口疼。   他感受到了无条件的、无底线的爱,是恋爱期间戚林从来没有讲出口过的,这让他难以招架。   太阳照得后背滚烫,江亦深却没有力气挪到树荫下,他又想到那枚草率送出来的戒指,他现在就想戴上,可是摸摸口袋空空如也,它没有随着他一同进入这段时空回溯。   他们没有看清过彼此的爱,还要质疑这段感情不够浓烈、不够坦诚,误以为对方在厌倦,最终越走越远。   戚林戴着手串下山去了,江亦深盯着他的背影,在晃神里想通了回溯原委。   一切都是因为这个愿望,开始了就不要结束。   这句话能延伸出两层含义,开始了不结束,不开始就谈不上结束。   也许是因为他产生了强烈的想要停留在单日循环中的意愿,“开始了就不结束”的实现概率被他降低——并非因为不复合,而是因为循环无法继续。   为了让戚林能够达成心想事成,了结这个愿望,他被迫去完成“不开始就不会结束”。   他被带回他们相爱的几个关键节点,可江亦深把这些节点里缺失的部分补齐了,“不开始”也宣告失败,他想他是时候回到戚林的身边了。   单日循环也许还会继续,但是无所谓,起码他们陪在对方身旁,触手可及。   江亦深看到老大爷拿着自己的板砖手机,扭头在草丛里找他,可目光游离,从他脸上扫过也未停留半分,满脸困惑。   江亦深忽然笑了出来,放松地向后倒去,仰躺在草丛中,太阳刺得眼睛发酸,他用手背挡了挡,有温热的液体顺着眼角流下来。   阳光骤绽,他只觉眼前白光亮得人头晕,身下草地天旋地转,一阵恍惚后,他被冷风唤醒,吹得透心凉。   江亦深站在家门口前,他回过神,泪花还没来得及擦,第一件事是摸手机,这次板砖能使用,屏幕显示1月5日,凌晨0时2分。   锁屏上挤满了未接来电和微信消息,几乎是下一秒,新的通话信息弹出来,是戚林打来的。   江亦深手指有点发抖,他按下接通,对面似乎愣了下,接着连珠炮一样一通问话:“你去哪了?给你打电话也不接,微信也不回,没超过24小时都不能报警,你被绑架了?喂?江亦深?”   江亦深忍了又忍,憋了又憋,还是没憋住,要掉不掉的泪花噼里啪啦地落下来,只留下听筒里一阵呜呜声。 第26章 8:30   戚林听了好几秒才听出来电话对面在哭,他听着心慌,快步走到门口:“你怎么了?你在哪呢,我找你去。”   没有人回答,戚林一把拉开门,当即被站在门口的人吓了一跳,心脏差点蹦出胸腔。   他后退半步,定睛发现是江亦深,将近一米九的大小伙子举着手机掉眼泪,豆大的泪珠就这样望着他滚落下来。   戚林睁大眼睛,压根没明白发生了什么,可江亦深看起来太难过,他踌躇一下,走上前替他抹眼泪。   “哭什么呀?”越抹越湿,把江亦深的整张脸都擦得湿漉漉的,戚林便抬起胳膊抱住他。   江亦深在楼道里吹得衣服都是冷的,可怀里热烘烘,戚林偏过头蹭蹭他的脸颊,小声说:“我不凶你了行不行?不哭了。”   不抱不要紧,这下江亦深又开始呜呜呜,戚林感受到有温热的液体落在他的颈侧。   “有人欺负你啦?”戚林说完自己都不信,他现在抱江亦深甚至要仰着头才能环住。   江亦深吸了吸鼻子,才用又哑又可怜的声音说:“没有。”   戚林用手撑着他的肩膀,退开一些看着他那双哭红的眼睛,想说些什么,最终也只叹口气:“是我不好,我不应该骗你。”   对戚林来说只有不到十个小时之前发生的事,对江亦深来说简直已经恍如隔世,他听见这话甚至没有反应过来,眨一下眼睛,又掉下来一滴眼泪:“什么骗我?”   戚林被他说得一愣,皱起眉来:“那你在哭什么?”   说来话长,江亦深哭过后脑子里清明了不少,可也没想出来要从何说起:“……先进屋吧。”   小屋里是一如既往的温暖,戚林去倒温水,江亦深站在茶几前,忽然想起来件事情:“今天怎么是1月5日?”   戚林背对着他,沉默地把水倒入杯子中,肩膀似乎塌下去一些,良久才说:“我还想问你呢,我找不到你,循环也消失了,我还以为是因为我的愿望……我以为我们结束了。”   他端起水杯,水温没有挑好,烫得手指疼,心里也不舒服,他想再兑些温水,却听到身后再一次响起一阵呜呜呜。   戚林顾不上水杯了,连忙扭头去看,江亦深的眼眶又开始蓄泪。   “对不起。”江亦深说,“我的消息发不出去,电话也打不回来。”   这下还有什么可以互相责怪的,戚林觉得今晚他的心跳很快,又像一团柔软的棉花,怎样搓圆捏扁都空落落的,却被江亦深的泪水稳稳托住了。   “不哭了,遇到什么事了?是不是循……”   “我们复合吧。”江亦深打断他。   戚林一肚子话被硬生生砍断,他被这话劈愣在原地,连脑子都不转了,刚刚还软乎的棉花被炸成爆米花。   “我们复合。”江亦深说一半,又眼泪汪汪的,“有什么问题,复合了以后再改。”   戚林被某些东西蒙住了头脑,隐约觉得江亦深使用了什么策略,让他立于不败之地了,毕竟看着这样的江亦深,很难对他说出拒绝的话。   “你让我想想,我……”   “我害怕。”江亦深的话里仿佛粘着黏腻的蜜糖,可尾音又酸酸的,“我怕我们没办法再在一起。”   戚林咬着牙,克制地深吸一口气:“……好吧。”   江亦深立刻就要低头来亲,被戚林躲开。   “我们先说好,这只是名义上的情侣,不算真的复合。”他说完自己都觉得荒谬,世界上怎么会有如此离奇的关系,拧巴得和从前没什么区别。   “那我能不能戴你送给我的戒指?”江亦深问。   戚林听到这个问题,又很轻易地妥协了,算了,世界上怎么就不能有这样离奇的关系,他们两个出现了,这不就有了:“戴吧,本来就是给你戴的。”   这是他们两人之间第二次正面谈论这枚戒指,戚林看到江亦深从口袋中拿出戒指,很认真地戴到无名指上。   江亦深的手指很漂亮,是常年运动出来的修长有力,骨节起伏,素圈戒指严丝合缝地嵌在指根。   是戚林从前想象过的模样。   “你也要戴。”江亦深说。   戚林回神,磕巴一下:“我也戴?”   “这是对戒,为什么不戴?”江亦深又撒娇似的向他抱怨,听得戚林耳根通红,逃跑似的去玄关的柜子中翻自己的那一枚。   他们就这样稀里糊涂地复合了,和戚林预想中可能会经历一系列痛苦、蜕变、磨平锋芒的复合过程不同,先有了名分再磨合,让一切都变得柔和起来。   江亦深开始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铺床也跟,收拾东西也跟,自己刷牙洗脸要喊戚林陪着,洗澡还要叫他一起。   戚林忍无可忍,把江亦深独自推进浴室,嘭一声关上淋浴间的门:“能不能循序渐进?”   江亦深扒在玻璃上,可怜巴巴地看着他。   “你看我也没用。”戚林放下狠话,走出洗手间,过了几秒又走回来,落下马桶盖坐上去,瞥了眼仍旧贴着玻璃的江亦深,“我在这儿等你,你给我说说今天碰上什么事儿了?”   “我知道为什么你找不到庙下许愿的老头了。”隔着玻璃,江亦深的声音闷闷的。   戚林的第一反应是尹玉去找了江亦深,却听他说:“因为那个老头是我找来的。”   江亦深把记忆回溯的事情一五一十讲了一遍,说得自己也觉得心惊胆战,他时不时会看一看坐在外面的戚林,抬手抹掉玻璃上的雾气,可以对上戚林那双含着思绪万千的眼睛。   讲过后浴室内安静一片,只有水声在无情地流淌,他们都在各自消化情绪,戚林问:“你知道我的愿望是什么了。”   “嗯。”江亦深低低应道。   “那循环呢?还会重新出现吗?”   “我不知道。”江亦深说,“我们可以尝试一下,看看今晚会不会重置。”   至此无话,实际上仍然有很多问题想要问,江亦深想问为什么当初戚林要答应他的分手,想问戚林过年不回家的事情为什么不告诉他。而戚林也想问,为什么江亦深想要阻止循环继续。   可这些问题的答案他们彼此心知肚明,都是盘根错节的旧毛病。   凌晨一点,没有人再有心力去追问这些沉疴,他们默契地选择避而不谈,心照不宣地暂且搁置一旁,先好好睡一觉最为重要。   新年后他们第一次挤到一起睡觉,不用再离得远远的抢被子,江亦深把戚林锁在怀里,比他想象中更要安心。   这绝对算不上是完美的复合,他们距离心意相通还有很长一段路,可他意外发现即便道阻且长,却没有令人不适的隔阂横在其中,戚林就躺在他怀里,与他方才记忆回溯时看到的热恋期景象并没有什么不同。   这一夜睡得安稳,江亦深以为他会失眠,却没想到一觉到天亮,只是起床的体验非常糟糕,他是被戚林边拉边拽大声喊起来的。   窗帘被强硬地拉开,刺眼的太阳光洒进来,江亦深抬手盖住眼睛,迷蒙里听到戚林急切道:“你今天还有一门考试!期末周的最后一天了,江亦深江亦深!不知道循环还会不会再出现,要是不出现你就完蛋了!”   江亦深的大脑极速处理着这段话,才记起早被他抛到九霄云外的期末考试,如同当头一棒把他敲醒。   两个人手忙脚乱地起床换衣服,时钟提醒他们此时是早上八点半,还有半个小时就开考,而江亦深需要从戚林的出租屋赶回学校。   复合第一天,轰轰烈烈的清晨,刚还回名分的前男友考试要迟到了。   江亦深潦草地洗漱两下,拎着羽绒服就要跑,戚林把他的学生证和笔塞到他手里:“行了行了人在就行,快去快去!”   江亦深在百忙之中把东西踹到口袋里:“我想退学。”   戚林正忙着把他赶出门,闻言惊道:“你——我中午去学校找你吃饭行了吧!”   把人打发走,到窗边看着江亦深跑上打好的出租车,戚林这才松一口气,靠着沙发坐下来,抬手揉揉眉心,后脑勺突突跳着疼。   昨天他没有睡好,早上醒来发现江亦深还有考试也是因为睡得不踏实,心里装着事情,总也惴惴不安。   他发现阳台上的仙人掌花苞又消苞了。 第27章 11:00   戚林在沙发上闭目养神十几分钟,才重新去阳台上照看仙人球。   小小一个球,顶着两个蔫巴的花苞,他用手指戳了戳,又开始头疼。   他最头疼的并不是仙人球开不了花这件事本身,而是这事儿出现得很奇怪。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他是在跨年夜的五次循环中的某一次意外发现仙人球结出了花苞,而如今距离跨年夜满打满算也就五天,上次他带江亦深来看时,花苞还长势旺盛,不出两天就消苞,是不是有点太快了?   如果这仙人球所经历的日子并不是短短五天,而是算上单日循环的十来天,那倒是说得过去。   但一盆仙人掌跟着他们循环,说出来有点太科幻,戚林想了想,拔掉了花苞正下方的一颗刺,如果循环还能出现,他可以看看重置后这个位置是否重新长出了刺。   他蹲在仙人球旁边看着,脑海中不自觉想到昨天江亦深同他说的那段经历。   江亦深说他掉进了记忆回溯里,成为莫比乌斯环上的一个点,向前、向后都是因果相生,颇有几分命中注定的意味。   戚林并不怀疑他的话,因为江亦深真的精确地说出了他当初在庙下许的那个不理智愿望。   甚至发现了原来他们在摩天轮下的相遇是他蓄意为之。   戚林没想到这件事会以这样的方式被江亦深知晓,这让他感觉很羞耻,特别是回忆起后来江亦深追人时他偶尔还要推拉矜持一下,这下哪里还是你来我往,分明是欲拒还迎。   但江亦深似乎没有想这么多,昨天搂着他闭眼就睡,睡得戚林一股无名火。   按照仙人球饲养手册浇好水,戚林去冰箱拿了些江亦深买来的布丁,站在客厅里边吃边发呆。   江亦深睡得很安稳,大概连梦都没做,戚林能理解,任谁面临一个自己的一念之差就会让感情路径发生偏离的局面,都会患得患失,失去安全感。   可戚林到底没有亲自经历,听完讲述,后怕要多过松一口气,他没法安心休息。   一早上在胡思乱想里度过,闹钟响起来时是十点半,他答应中午要去学校和江亦深吃饭,是时候出发了。   起床时太匆忙,江亦深没有问他是怎么知道今天还有考试,戚林也幸亏他没问,要不然实在不好意思承认自己昨天找不到人跑去他宿舍要了考试日程表。   今天刮了大风,出门前戚林怀疑家里的抽油烟机管子都要被吹飞,这座城市的冬天多风,不过大风日都是晴天,能看到碧蓝的天空。   顶着狂风往学校的方向去,戚林走得太过理直气壮,混在一众学生中光明正大地进了校门。   毕业半年,学校一点没变,就连停在里边的洒扫车都是记忆中的位置,瞧着有些感慨。   戚林本来想扫一辆共享单车,可停车点的自行车电动车摩托车都一视同仁地躺在地上,他终于放弃了顶风骑车的想法。   江亦深考试的教学楼有点远,好在漫步在母校里别有一番趣味,沿途都是熟悉的风景。   走在校园里总感觉连步子都轻快,戚林甚至抽空去以前常去的小卖部转了转,和老板打了招呼,老板很热情地说还记得他,虽然戚林并不知道这话真假,可听着总归是高兴。   考试期间,教学区安静得落针可闻,偶尔有提前交卷的学生出来也只是低着头看手机,戚林走到江亦深的考场,在后门玻璃边向内张望。   江亦深实在是太好认,坐在靠窗的位置上,撑着下巴愣神。   戚林看一眼就知道他答完了,至于答得怎么样就不好说了。   江亦深前面几个是他的室友,按学号排的位置,几个人都挨着,意外的是凡子也在其中。   胳膊还打着石膏,就如此堂而皇之地出现在考场上,是不是有点太努力了。   监考是这门课的任课教授,戚林有印象,这老师还带过江亦深大三的课,他从前去蹭过。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穿的羽绒服是黑色,在后门晃悠略有些显眼,江亦深忽然转头看了一眼。   两个人目光相接,戚林想低调地飘开,却见到江亦深咣当一声站起来,抓着卷子就跑上去交。   前面几个室友纷纷用震惊的眼神目送他上台交卷,凡子反应最快,第一个转头看后门,和戚林的目光撞个正着。   其他室友像有延迟,也一个接一个地扭头看,带着班里其他同学也不明所以,跟着看向后门。   戚林被吓得一侧身就躲入视觉盲区,下一秒江亦深拎着书包风风火火地跑出来,在门口一个急刹车,又转身回教室,从暖气上拿了一盒饮料。   戚林有些不敢看他的眼睛,居然有几分刚刚恋爱时的难为情,也许是因为被江亦深知道了自己当年初遇时的伪装,如今正以一个格外坦诚而直接的姿态重新面对这段感情。   “喏。”江亦深把饮料塞给他,低声说,“早上买的,你以前喜欢喝。”   戚林接过饮料,捂在手里热乎乎的。   他感动了一下,但最想问的另有其事:“你早上居然还有时间去买东西。”   “这门计算太多,不吃点东西脑子不转啊。”江亦深熟络地一只手揽住他,带着人往食堂的方向走,“迟到了一分钟,还好还好。”   “凡子怎么来考试了?他不缓考了?”   “我哪有时间问他,一进门看见他也给我吓一跳,还以为循环给我们循到别的地方去了。”江亦深说,“我估计他是嫌缓考太多门也累,毕竟过年也学不了什么,早考早结束。”   触发“过年”敏感词,两个人自动结束话题。   一出教学楼迎面就是大风糊过来一嘴巴子,这下根本不用考虑话题,就是唱山歌也听不到对方在说什么了。   中途江亦深凑到戚林耳边说:“以前都是夜里起风,今天怎么白天就刮这么大?”   戚林没有说话,他只感谢风太大,把所有人的耳朵都冻得红彤彤,以防江亦深看出端倪。   这个时间点的食堂人不算多,他们难得认真逛了一遍窗口,找了家公认最美味的黄焖鸡。   等砂锅要一段时间,江亦深在离得最近的位置坐下,正要招呼戚林过来,眼风一扫,又瞧见一位近期出现频率极高的不速之客。   许白礼就站在几排座椅之后,端着一碗鸡排饭,用同样举棋不定又带一丝惊恐的目光看着这个方向。   但许白礼似乎在看戚林。   江亦深转过头,发现戚林的神情也很心虚,视线飘忽不定,不敢与许白礼对视。   许白礼心虚倒是能猜出一二缘由,大概是觉得自己把戚林瞒下去的事讲了出去,不太好交代。   但戚林又在心虚什么?   三个人站成一个等边三角形,谁也没有妄自动弹,只有江亦深左看看右看看,率先打破了平衡,走向戚林:“怎么了?”   戚林挪着步子一口气与他拉开三米距离。   “你躲什么?”江亦深莫名其妙,偏要追上去,强行贴到戚林身边。   “许白礼!”戚林从牙缝里憋出三个字。   “我看到了啊。”江亦深扫了眼许白礼,对面的表情比刚刚还要精彩,五光十色的。   “他说如果我们复合了,就要把仙人球的刺全都拔光。”   江亦深被如此残酷的话震慑了一下,他觉得仙人球是无辜的,但当务之急显然是:“可他已经看到了。”   他说着,把五指张开在戚林眼前晃了一下,那枚戒指无比夺目。   戚林可算知道为什么刚刚江亦深交卷的时候万人瞩目。   黄焖鸡似乎做好了,香味飘出来,滋啦啦的砂锅在炙烤着,他发现许白礼在看到江亦深的戒指时瞪大双眼,鸡排饭险些翻地上,可却没有丝毫要靠近的意思。   “他怎么不过来?”戚林问。   这次轮到江亦深心虚,戚林没等到回答,转头去看江亦深,见到对方正装作没有听到,探着脑袋去看黄焖鸡。   “你俩背着我干嘛了?”戚林捕捉到一丝不同寻常。   江亦深“啧”一声抗议:“你不要说得像我俩私通一样。”   戚林意识到他大概是被昨天的事情冲昏头脑,忽略了什么信息,当即一手拽着江亦深,对着试图逃跑的许白礼道:“你站住!过来一起吃!” 第28章 13:00   三个人坐一桌吃饭,此情此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哪怕在戚林和江亦深没分手时,他们都没有这样坐在一起过。   许白礼埋头扒拉饭,希望可以通过这样的方式躲避问话。   “你俩贼眉鼠眼的干什么?”戚林忍无可忍。   许白礼苍白地辩驳:“我没有贼眉鼠眼。”   戚林把黄焖鸡戳进米饭里,冷冰冰地笑了一下:“我又不是找你们算账的。”   对面的两个人哆嗦一下。   戚林不是反应慢,是压根没把事情串联起来,端着饭坐下来才想通原委。   那天引发冷战的源头就是江亦深在电话里问他和家人的事情。接完电话后戚林有想过江亦深是从何得知,只不过那时更多心思放在如何解释上,也没来得及追根究底。   如今想来,估计是从许白礼口中问出来的。   戚林没有要怪他的意思,江亦深此人惯会卖惨,要是被堵在屋里确实很难招架,许白礼也并非有意掺和,没什么可责怪的。   但对面两个人看起来却十分心虚,不大的座位,各自缩在一旁,看起来如果不是条件不允许,他们甚至不愿意呼吸同一片空气。   三个人沉默地各自吃饭,气氛越来越压抑,许白礼实在受不了了,没忍住打破僵局:“你们为这个吵架了?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   “没有。”戚林宽慰他,“还没来得及吵。”   “什么叫还没来得及?”许白礼咔擦咔擦咬着炸鸡排,含糊地用筷子尾巴指了指江亦深的手指,“你们不是复合了吗?”   戚林说:“哦,一码归一码。”   许白礼叼着鸡排不嚼了,眼风扫向江亦深。   “有点不好解释。”江亦深摸摸鼻子,“先复合再吵比较安心。”   许白礼坐不住了,他突然感觉自己像电灯泡一样闪闪发光:“……那就好。”   “你不拔仙人球刺儿了?”戚林把黄焖鸡的酱汁淋到米饭上,香喷喷地腾起热气。   许白礼叹口气:“我开玩笑的,你们别为了我说的事儿不愉快就行。”   “说到这个,你过年不回家,那来我家吧?”江亦深忽然插了句话。   戚林没有立刻回答,微不可查地皱了下眉毛,手中筷子停下来。   这是戚林内心抗拒的外化表达,许白礼隐约嗅到不对劲,想开口打岔几句,转头去看江亦深,发现这人也不像随口一问,似乎想说这句话很久,只是一直没找到机会,此时面色沉沉,安静地盯着戚林。   许白礼意识到自己现在最该做的是闭嘴。   “回去说吧。”戚林说。   “你不愿意来。”江亦深立刻说。   戚林深吸一口气:“我没有不愿意。”   “你在顾虑什么?”江亦深的语气中是十足的困惑,还有几分不易察觉的委屈,“之前是我们分手了,有事你不愿意告诉我也就算了,那现在呢?”   戚林抬眼看着他:“还有人在这儿呢。”   “循环后他就不记得了。”江亦深说。   许白礼:“什么?”   “你和家人出柜了吗?”戚林被他步步紧逼的话挤得不太痛快,也冷下声来,“你爸爸知道吗?”   江亦深并不理解:“我可以和他说是朋友。”   “他也不是傻子,你这些年有带人回去过年吗?”戚林说,“更何况以后呢?你爸爸又未必喜欢我,我们第一次见面,我作为你的朋友把他带去医院,还害他在他前妻和儿子面前丢脸。”   江亦深顿时沉默下来,他看着戚林,像被锋利地挠了一爪,心底一凉,又缓缓泛上疼来。   他没有考虑到这些,那时候他满心都是带老爸去看病,思维都变成单线程。循环在潜移默化中改变了他的行为心态,他总想着还可以重新来,还能再循环一次,做事情大手大脚,没太深思后果。   是了,他又做错事了。   许久后,江亦深才轻声道:“他不会不喜欢你的。我回去就告诉他……”   “你爸爸刚做完肿瘤手术。”戚林打断他,“大过年的,别和他说这些。”   “那你怎么办?”江亦深半步都不肯退,执着地想要找出一个两全的方案,“之后的事来日方长,别想那么多。”   “可我一个人也能过得很好。”戚林最终说,“你不用这样麻烦。”   一句话如一锤定音,敲得饭桌彻底静默,连碗筷磕碰声也消失了。   江亦深不知道如何辩驳这句话,他觉得不该是这样的。   与他们分手的那场导火索别无二致——只是一场初秋换季的小病,江亦深觉得他没必要抱病跑来学校找他,戚林觉得他小题大做。   感情这种事情兼具冷暖自知和当局者迷,许多情境落在外人眼里能看得更清,可偏偏身在其中的两个人要钻死这个牛角尖。   戚林的独立根植于这二十四年的成长中,不麻烦别人是他在社会化中习得的优点,但在江亦深看来是个缺点。   “初一我们一起吃饭好不好?”戚林见他实在难过,便软下声音来哄他。   江亦深知道他应该说“好”,这不是什么难事。   甚至是个很简单且完美的方案,老爸不会起疑心,戚林也感到舒服。   可他记得戚林从前说不要再负重前行了。他现在想到这四个字就头皮发麻,怕自己再犯就要被念叨一辈子。   “好。”江亦深把一块炖土豆戳得面目全非,又说,“但我其实想和你一起,我不想你一个人。”   兴许是很少听到这样不加修饰的表达,戚林愣了愣,一失手,筷子“啪”一声,鸡块飞出去,落到许白礼面前。   许白礼大气不敢出,和鸡块大眼瞪小眼几秒:“……我还是去旁边吃吧。”   没有人有异议,许白礼逃也似的离开,留下戚林和江亦深相对无言地吃完饭。   收拾餐盘时,戚林才说:“你把人家吓跑了。”   “你还没回答我。”江亦深紧跟着说。   听得出来他憋很久了,戚林其实想搪塞,可又不忍心真的敷衍,他抿了下嘴唇:“我回去想想。”   横插这样一个不尴不尬的难题,让氛围略带僵硬,出了食堂门又是一阵狂风席卷,吹得所有走出来的学生都脚下趔趄。   两个人都气鼓鼓的,但戚林还是自觉站到江亦深身边,偷偷借他挡风,可惜中途被江亦深发现。   江亦深胳膊长,把人兜头揽到怀里,风声呼啸,他低下头在戚林耳边说:“吵完架还要拿我挡风,是不是太过分了!”   风吹得戚林睁不开眼睛,他只感受到温热的呼吸扑在耳畔,居然没有被冷风吹走。   “这算什么吵架!这是交流!”   江亦深贴得很近,让声音变得又低又黏:“那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幼稚?”   戚林想说话,可风灌得人一张嘴就噎,他索性在怀里扬起脑袋,动作艰难地亲了一下江亦深的侧脸。   行进的方向是往宿舍楼,在别人家蹭吃蹭喝几天,江亦深得回来带点生活用品过去。   前两天老妈还来学校送了趟东西,编织袋装的一堆吃的用的,他打算一起扛去戚林家。   这条路他们曾一起走了无数遍,此时也找回些校园恋爱的感觉,戚林停在宿舍楼门口,推了推江亦深:“你上去吧,我在这儿等你。”   江亦深看了眼门口被吹得东倒西歪的树:“外面太冷了,一起进去吧。”   “不用,我上去也帮不上忙,你快去快回。”他不由分说地将人塞进门。   午饭时间,进出学生不断,戚林盯着门出了会儿神,想到以前也是这样,他站在门口台阶上,江亦深会在某刻突然出现,隔着一道玻璃跑向他。   宿管阿姨在小窗口里刷短视频,大门内挂着电子时钟,只是屏幕老旧,红色的数字褪成淡粉色,正对大门挂着安全消防知识,戚林快要能背下来。   学生们背着包,有些手里提着饭,三三两两,打打闹闹。他身边是宿舍楼的外卖架,有时候也有快递盒鸠占鹊巢,被风吹得七扭八歪。   好像什么都没变,宿舍楼每年都要迎来送往,可校园永远是生机勃发。   戚林想到江亦深在进门前的眼神,好像想向他说些什么。   他的耳边始终绕着那句“但我想和你一起”,一路只听得心跳扑通扑通,到现在都没有平缓下来。   低头最后踩了踩台阶最左端松动的碎砖,他下定决心,转头跟在一个刷脸开门的男生身后进了宿舍楼。   戚林轻车熟路地上楼,向江亦深的寝室走去。   刚拐过楼梯转角,他与一道身影擦肩而过,他原本没太在意,却被那人犹豫地叫住。   “……戚林?”   戚林撑着扶手转头,定睛瞧了会儿才认出来人,高高瘦瘦的男生,戴一副框架眼镜,是江亦深的同专业同学。   “你怎么回学校了?”那人见他看过来,确认自己没认错,连语调都扬起来,“你来这儿是……找人吗?”   戚林不太想理他。   这人他熟,江亦深放弃保研后,名额顺移一位,正落在这位身上。   而在保研名单公布之前,江亦深曾收到鸡蛋里挑骨头的匿名举报,举报理由是他违反宿舍规定,门禁后多次夜不归宿。 第29章 14:00   戚林不想给这人好脸色,只是潦草地点一点头。   “哎,你不会是来找江亦深的吧?”于嘉明上了几阶楼梯,瞧着很热心肠的样子。   假惺惺的做派。戚林头也没回,只是“嗯”一声,继续向上走。   “你不是毕业了?现在还在这边啊。”于嘉明丝毫不见外,跟在他身后喋喋不休,“说来我们也是挺久没见了……”   戚林不想让于嘉明尾随他到江亦深面前,怕给人恶心得把黄焖鸡吐出来:“你有事儿吗?”   于嘉明“嗐”一声,探头看向他身后,好奇道:“这不是很久没遇上了嘛。说来我还以为你和小江闹掰了呢,没想到你还回学校找他。”   戚林忍着恶心看了他一会儿,说:“别跟着我。”   不留情面的话,把于嘉明堵回原处。   戚林当然知道于嘉明为什么像狗皮膏药一样粘着不走,这人就是这副虚伪的模样,明面上要和所有人和平相处,以彰显自己人缘不错。   于嘉明此人和江亦深很有点故事,保研名单公示之前,江亦深被他视为最大假想敌。   据江亦深所说,于嘉明嫉妒他纯粹是因为他长得帅,成绩可以再考,竞赛可以再比,但长成什么样是胎里带出来的,再努力也无济于事。   戚林觉得此话离谱,但又有几分道理。   不知道其他人如何,总之许白礼和凡子这群小团体都不怎么待见这位上进的优秀学子,专业里排名前几的同学谁也没逃过他旁敲侧击问加分,不是错事,但很堵心。   江亦深的竞赛项目不算多,全靠绩点扯着,于嘉明原本指望着自己在学生会任职可以加上几分,谁知这届保研细则偏偏改了,限制了学生会职位,把他踢出局。   没了这宝贵的零点几分,于嘉明的最大竞争对手变成和他一起卡位的江亦深。   今年缩减名额的消息从七月就传得满天飞,于嘉明和江亦深不一样,他在保研这件事中投入太多,沉没成本压得他无法接受最终会失败。   据小团体人脉所说,于嘉明的电脑里有一个Excel表格,给专业前几的同学拉表算分,堪称无孔不入,就连私下里发过什么论文都要给你扒出来。   出国的同学确认去向后,于嘉明在自己的表格里给那同学整行标绿,以示尊敬,凡子称此Excel为封神榜。   江亦深是此表中最难缠的一位,与于嘉明本人的分数差距缩小到小数点后两位。   江亦深大学四年的唯一一份匿名举报应运而生。   戚林至今还记得那是个怎样戏剧化的一幕,他刚刚和江亦深一起吃完饭,甚至还没有走出食堂,江亦深便收到了导员的传召。   两个人一起去了趟学院院办,江亦深呆了整整半个小时,戚林等得累了,甚至去院办传达室跟保安大哥喝了杯茶。   匿名举报是邮件发到导员邮箱的,称江亦深在大三这一年多次违反校规校纪,还以为是多大的事儿,结果违反的条目是夜不归宿。   院系里向来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更何况学校平时没有查寝,夜不归宿这种事情很难查证,要是真处分学生可是要公示证据的。   江亦深被喊过去时简直难以置信,事是谁做的不难猜,令人惊悚的是这神经病居然如此高强度地关注着其他人的人生。   大三那年他确实常常夜不归宿,除了零星几次是情难自控住在了校外,只有两次连续宿在外面是和戚林一起去周边旅游。   时间很分散,如果不是刻意关注根本不可能知道。   他采取戚林给他指定的策略,咬死不认就是,导员也不会真去寝室挨个盘问室友,再者说室友都和他穿一条裤子,到时候一问再把事情闹大了可不好。   第二步就是喊冤卖惨。   于嘉明有点小聪明,可谁也不是傻子,导员自己也是博士生,这些年见过的学生、带过的学生不算少,匿名邮件打的什么算盘心知肚明。   能想出这种理由试图打擦边球蹭出个处分,想也知道是挑不出其他错处了。   江亦深在办公室里委屈得快哭出来了,一米九的人活生生站在面前呜呜叫,带来的冲击比匿名举报大多了,几个老师瞧着也不落忍,最后协商解决方案时也说得更委婉了一些。   举报被驳回,江亦深被明里暗里点拨一番要小心身边人。   回去宿舍后,宿舍四人连带着戚林一起埋伏在楼道的各个角落,窥伺着于嘉明的行踪。   于嘉明的心理素质好得离谱,生活如常,没有表露出任何异状,越看越叫人胆战心惊。   时隔大半年,如今再见,还是那张瞧着就想吐的脸和表情,戚林觉得自己愿意听他说话都已经是开恩,他别太不识好歹。   目的地还在楼上,戚林又走了几步,能感受到后背的那道视线,于嘉明没有离开,而是站在平台上仰头看着他。   头顶一阵编织袋拖拽的声音,是江亦深拎着大包小包紧赶慢赶地下楼,看起来在准备春运,二人正撞了个面对面。   见到戚林,江亦深还没回过神来,气都没喘匀:“你怎么上来了?”   “我……上来找你。”戚林看他着急忙慌的样子,心下又暗自后悔,他刚刚真该和江亦深一起上来。   “哦,没事,你——”江亦深的话戛然而止,他注意到站在平台下面半层楼梯阴影中的人,面色沉下来。   戚林几乎是下意识侧过身挡了挡,电光火石间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让于嘉明知道他们的关系。   他自己无所谓,可江亦深还没有毕业,不怕得罪君子就怕惹上小人,哪怕现在二人早已没了利益冲突,也尽量不要让这种人得了什么把柄好。   “我们走吧。”戚林说,“我帮你拿。”   他说着去帮江亦深提手中的袋子,可江亦深攥得很紧,两只眼睛直勾勾落在于嘉明身上。   “江亦深。”戚林压下声音,又轻轻拍了下他的手。   江亦深不答话,只是径直走下楼,步子迈得很稳当,戚林连忙跟上去,眼见着他停在于嘉明面前不动了。   于嘉明矮他一节台阶,江亦深垂眼看着他,似在若有所思地打量,又好像只是漫不经心的注视。   “你们一起出去?”于嘉明顶着这样压迫性的目光,露出个无害而单纯的笑脸。   戚林快步上前,站在两个人旁边,扯了下江亦深的衣摆。   江亦深无视他的问题,敛回视线,懒散地晃下楼。   却不想于嘉明又继续道:“期末考完了,你不回家吗?”   见到二人驻足,他又说:“哦对,你是不是寒假得找实习了,要不开学就春招了。”   这话就摆明了是在暗讽江亦深没有参加考研的事情,刻薄得装都不装,看来刚刚两人接二连三的无视和甩脸色让他很不爽。   “关你什么事?”戚林听不下去了,也顾不上隐瞒这个、和气那个,忍一时肝火郁结,退一步肾气不畅。   这次轮到江亦深扯他的袖子。   “我就是随便问问,不要生气嘛。”于嘉明耸耸肩,可脚下却是缓缓上楼。   “那我也随便说说,面没见过几次,八卦听得不少,你从哪儿听说我俩闹掰的?一见到我就说这话,怎么,真觉得我俩关系不好,想让我以为是江亦深在背地里传我坏话啊?”   他说话声音不低,楼道里来往学生纷纷侧目。   于嘉明面子终于挂不住了,一贯的笑脸也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尴尬又恼火的冷眼。   “戚林,没事儿。”江亦深试图把戚林拉回来。   戚林头一次体验到循环的便利,遇到不顺心的事情可以骂个爽,不想惹到傻逼还可以在下次循环避开。   “跟不熟的人少说那些含沙射影的话,想内涵什么没人听不懂,不说破只是想看你招笑而已,可惜我没江亦深脾气好。”   他看着于嘉明铁青的脸,终于痛快一些,可到底也没完全解气,闷头一路推门走出宿舍楼,才惦记起来回身看看赶春运的江亦深,却见到一张笑得很灿烂的笑脸。   戚林还在气头上,说话也冲:“你笑什么?”   “没什么。”江亦深眯起眼睛,风吹起额发,吹得他整个人都精气神很足。   “要不是怕给你惹麻烦,真想再骂他几句。”戚林被他笑得不自在,嘟囔着就走。   “无所谓,我又不怕他搞事情。”江亦深说。   这也是实话,心境总是随着阅历在改变的,江亦深自认阅历浅薄,可到底独自经历了一些事情,再扭头来看校园里的勾心斗角,也只觉得是小打小闹。   戚林觑他一眼:“你不怕我怕,这种神经病惹上了烦得很。你到底在笑什么?”   “你刚刚是不是在维护我?”江亦深凑到他耳边。   戚林一把将他推远了:“你小心那伏地魔在窗边偷窥你,看见了明天要把你是同性恋挂表白墙。”   “那你要跟我一起上表白墙。”江亦深不依不饶地缠过来,贴在戚林身上,宽大的一条马路非要和人挨在一起走。   戚林没法,只好叹口气,把下半张脸缩进围巾里,由他去了:“你高兴就好。”   “操,你说他会不会……”江亦深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抬高音量,怀里的包险些掉下去,“他不会暗恋我吧这么关注我!”   戚林放弃让他小声点,一脸绝望地快步往前走。如果于嘉明在楼上听到了这话,恐怕会气得跳楼以证清白。 第30章 1月6日   江亦深从宿舍打包了一堆没用的回来,堆在小屋的客厅里,让屋子的视觉效果变得格外拥挤。   他摆出要在这里住到地老天荒的架势,一口气收拾到傍晚。   戚林做了一套题出来后,看到的就是像找不同一样诡异的客厅,似乎每个地方都变了,又好像哪都没变。   生活用品统统复制成一对摆在原地,就连沙发上的抱枕都变成两个,戚林环视一圈,目光定格在端坐在沙发上的江亦深身上。   “怎么样?”江亦深说。   戚林想说那你过年回家时,得再把东西挑出来收拾好一阵了,但他直觉江亦深不会喜欢这个答案,便改口说:“哇,这么厉害。”   他夸得过于呆板,令江亦深怀疑在敷衍:“能不能注入一些真情实感!”   “哇,这么厉害呀。”戚林重新夸了一遍,走到厨房去翻冰箱。   江亦深跟在屁股后面挤到厨房里,探脑袋去看:“晚上吃什么?”   “炒个青椒肉丝。”戚林拿出几个青椒,又翻出鸡蛋来,从冷冻层拿出一盒肉,“放暖气上去。”   他递半天没人接,扭头才发现江亦深石化在原地。   “嗯?”   江亦深拿着冻手的肉馅,震惊道:“我们自己做啊!”   “不然呢?”戚林莫名其妙看他一眼,继续翻冰箱,“前两天是没时间,现在安稳一些了,总不能还顿顿外卖。”   江亦深这才反应过来,他们现在在戚林的家里。   他居然在戚林的家里!   天老爷,这是戚林家啊!   感叹号填满他的大脑,江亦深木讷地把装着肉的盘子放到暖气片上,后知后觉自己把行李搬过来是件多么暧昧的事情。   这不就是申请同居吗?   怪不得戚林一副见了鬼的表情,还要夸他一顿。   江亦深站在暖气前,没有脸面回厨房见戚林。   “江亦深!”   没人理。   戚林拖着拖鞋走过来,探头看:“你干嘛呢?把肉生吃了?”   “你……”江亦深心道这话也太毒了,“那不至于吧!”   “哦。”戚林抓着青椒走回料理台,“我以为你找不着暖气呢。”   “那是智力有问题吧!”江亦深跟回去,看着戚林把刀抽出来,放到水龙头下面冲了冲。   夕阳斜射入窗,刀锋寒光一凛,看得人心惊肉跳。   “我来做吧。”江亦深决定做些什么来快速融入这个家,“你来指导。”   戚林举刀看过来:“你会吗?”   “这也不难啊。”江亦深小心翼翼地把刀接过来,在手中掂量两下,以斩首的姿势比在青椒咽喉上。   戚林手把手教他怎么拿刀,依照自己摸索出的经验挨个手指头摆好,终于像点样子。   “先把头切掉。”戚林指了一下,立刻收获了江亦深的大呼小叫。   “你快把手拿开,我怕切到你!”   戚林被他吓一跳:“我的手在半空中,你怎么切到我?”   “那谁说得准,你没有看过料理鼠王吗?”   “咔哒”两下,青椒断首断尾,成为一块方形绿格子。   戚林扒着江亦深的胳膊,紧紧盯着他的动作:“你划拉一下,就能把它展开了。”   “展开?”江亦深不习惯被戚林盯着做事,紧张兮兮地比划两下,“青椒怎么展开?”   “就是……”戚林从未形容过这种事,“像正方体的展开图一样展开。”   江亦深转头看他。   “哎呀你划就行了。”戚林握住他的手,帮他把刀定在一个位置上。   江亦深愣在原地没动,被催了几下后才回神,一刀下去把青椒劈成两半。   这下戚林也不说话了,看着正方体被肢解为两个长方体,沉默会儿才表态:“算了,你想怎么切都行。”   江亦深用刀很上手,切了几下后就习惯了,瞧着姿势不像新手,只是每次切都用很大力气,把砧板剁得噼里啪啦响,像在处理尸体。   戚林看不下去,想提醒他没必要攥那么紧,一会儿手要抽筋了,可看着江亦深专注的侧脸,又有些想笑。   江亦深问有没有觉得他很幼稚,这话约等于废话,属于自我认知良好。   但戚林喜欢他幼稚,这样可以让他觉得生活无需紧绷成一条线,他不是个没有容错率的机器,一切都鲜活有趣。   也喜欢看他出错、犯迷糊,看他尝试一件全新的事情,好的不好的都是成长路,往后有朝一日江亦深能做得一手好菜时,也能记起来第一次用菜刀是在他身边。   戚林倚在冰箱边看着,唇角抿起弧度,连神情都变得柔和,如果江亦深此时转过头,会对上一道沉甸甸的视线,盛着粘稠的蜜。   江亦深也许从来不知道,戚林在他身上获得最大的成就感就是塑形。   和一个比自己年纪小的人恋爱,可以陪他开启许多未曾经历的事情,肩并肩一起走下来的路,难免让后来者身上带着另一人的色彩。   让对方在潜移默化中越来越像自己,举手投足都带着熟悉的影子,会带给戚林一种包裹式的满足感。   无论他们这段恋爱会谈多久,江亦深也许一辈子都会用这个姿势拿刀,是戚林最习惯的握姿。   江亦深把切好的青椒装到碟子里:“你备菜都用碟子啊,我家里好像用碗多一点。”   “碟子方便归类,碗拿来调料汁。”戚林说。   “哦,那我以后也这样用。”   江亦深磕开一个鸡蛋,搅的过程中由于太用力险些洒出来,兵荒马乱地备好菜,终于到了起锅烧油这一步。   “这油能下鸡蛋了吗?”江亦深按照视频里看到过的样子,把手悬在锅中试了下温度。   “差不多了。”戚林点点头。   “真的吗?没开啊。”江亦深说。   戚林问:“什么没开?”   “油啊。”江亦深指着平静无波的浅浅一层油。   戚林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他,半天不知道说点什么,见江亦深从始至终都格外认真,才憋出一句:“你是不是也脑震荡了?”   江亦深“我靠”一声:“你骂我!”   他说完也意识到自己犯了什么错,没忍住笑了一下:“我又没这个概念,你直说不就好了,非得拐弯抹角的嘲笑我。”   “我不是嘲笑你。”戚林解释一下,自己都不信,“主要是……好吧。”   鸡蛋液下锅,滋啦啦地冒出香气,江亦深一只手用铲子推开蛋液,还能抽空向戚林控诉:“我不信,那你亲一下。”   复合后的江亦深粘人粘得没边儿,听得戚林心里痒,便凑过去扳正他的脸,在嘴唇上结结实实亲了一口。   一个亲得自然,一个接受得高兴,直到一顿饭吃完收拾碗筷时,他们才猛然发现这是个怎样的一级严重事故。   说好坚持一天不接吻,测试循环是否还存在,结果就这样在不知不觉间破戒了。   两个人急得团团转,只能寄希望于蜻蜓点水的一下不在接吻的范畴内。   但眼睁睁看着秒针跳过零点,希望落空,他们崩溃地躺倒在床上,望着天花板,魂儿都要碎了。   他们今天都做了什么?   考了一场毫无把握的期末,当着许白礼的面吵了一架,还指着于嘉明的鼻子阴阳怪气一通。   手机无论怎样重启都是1月6日,时间一去不复返,没机会再来。   “这怎么办?”戚林一个头两个大,一想到还要和许白礼见面就感到羞耻,而最烦恼莫过于惹上于嘉明这么个定时炸弹。   可江亦深这次比他更接受良好,扶着人的肩膀低下头看他:“无所谓,又不是什么大事。那能不能再亲一次?”   “不可以。”戚林仍然不死心,试图通过重启手机来蒙骗自己,再一次重新开机后,屏幕上仍然是“1月6日”,而这次多了条一分钟前发来的微信。   他愣了下,划开锁屏,发现是老妈发给他的消息。   爸妈睡得很早,很少在深夜给他发消息,更何况下半年他们基本没有联系,戚林还以为是有很重要的事,眉毛一下子拧到一起,两只手捧着手机才没让他失手滑落。   打开是很简短的一行字。   -妈明天想来看看你,行不行?   十个字出头,戚林看了很久。他的表情不太对,让江亦深以为出了事,也凑过来,没想到映入眼帘是这样的话,让他也呆住,退也不是看也不是。   戚林说不上是什么心情,有松一口气,有心疼爸妈,也有紧张不安,大杂烩一样拌在一起,五味杂陈,反倒品不出滋味了。   他只是眨了下眼睛,说:“我妈明天过来。”   江亦深也眨巴一下,两个人不约而同地看向卧室门外,花了整整一下午布置好的情侣小家。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两个人的外套一起挂在衣架上,一黑一白,很般配的颜色。   江亦深只看到了黑无常和白无常,他失神地回望戚林:“怎么办?”   “不知道。”戚林老实地摇摇头。   现在江亦深没法再说“无所谓”了,他盯着戚林的眼睛,从彼此眼中读到了同样的情绪:他们为什么非要亲那要死的一口? 第31章 12:00   戚林给老妈回了电话,临近年关,老妈终究不放心他一个人在外地,想着两个城市不算远,趁着周末来看一看他。   即便老妈没有明说,戚林也能听得出来,事态其实很简单,无非是他妈能够接受现实,他爸始终不愿意面对出柜的结果而已。   进退维谷的局面,老妈到底不忍心,先退了一步。她在初中当语文老师,今年没带毕业班,寒假正好能跟着多清闲一段时间,有时间到隔壁城市来。   周六当天来回,邢芸没有提要来家里的要求,只说在学校附近见面就好。   这是戚林家里一脉相承的微妙分寸感,独自在异乡工作也算是某种意义的自立门户,戚林的出租屋被赋予了“戚林家”的独特含义,即便是亲妈也将自己摆在外来客的位置上。   可这到底是个绕不开的命题,他们要做好老妈时刻有可能来家中的准备。   没有时间重新收拾家,戚林只好提前打了预防针,说偶尔有朋友会来家里住,邢芸没有察觉出不妥,话题一揭便过去。   这次见面太过突然,戚林还没有做好准备。他不得不调整一下心态以应付自己和家人之间的信息差,他们中还有很多谎言等待弥补。   他没有和家人坦白已经辞职的事情,在邢芸眼里,他是因为工作才租房在外地。   戚林不想让谎言这么快破灭,如果让邢芸知道他是白搭钱租房孤零零一个人在外地,保不准会心软把他带走,到那时,戚林想不出还有什么理由可以说服邢芸让他留下。   他没法坦诚自己已经有了男朋友的事实,那样会显得辞职租房这件事变了味道,邢芸大概会觉得他宁肯和什么不三不四的男人同居,也不愿意跟家人服软。   戚林不希望江亦深和他家人通过这种方式相识,他和江父的开端已经不够美妙,不要再来第二遍。   邢芸的来访让所有人都手忙脚乱,江亦深起了个大早,六点钟就爬起来巡视房间,试图用客观的视角审视,寻找是否有过于暧昧的东西摆在明面上。   他先后收起来自己的毛巾、杯子,又藏住一些生活用品,可仍然觉得不够。   都说从一屋看透一个人,戚母无疑是最了解戚林的人,江亦深怀疑对方走进来扫一眼就能判断出戚林的生活状态,从而推断出还有一个性别为男的人类与她儿子举止亲密。   这一夜戚林也睡得不安定,在江亦深起身时便醒过来,只是躺着没动,听客厅里极力放轻的窸窣声,心中不太好受。   欺骗亲人的滋味不好受,让江亦深出去躲一天的感受也很糟糕。   跨年后和江亦深一起的这半个月,让他从去年下半年的生活节奏里短暂抽离,享受了一段明朗而精彩的日子,可此时一团乱麻重新降临,将人一棍子打回原形。   他的生活原本就是这样乱糟糟的。拧巴的感情,拧巴的亲情,拧巴的事业,纠缠成一团。   非要说有什么不顺心的,似乎也挑不出个一二三,可这拧成一团的麻绳箍在心口,偏生就是叫人烦闷。   该来的总要面对,和邢芸约见的地点是学校。   学校是邢芸在这座城市里最熟悉的地方,毕业典礼时她来过,还在典礼上见过江亦深,也见过戚林的其他朋友。   戚林和她的共同话题,好像也止步于这所学校了。   今天的风势稍小,戚林特意提前到了些,见到老妈从校门边的地铁站走出来时,下意识想要装作没有看到。   只可惜他没来得及躲避视线,邢芸已经注意到他,镜片下的那双眼睛望过来,敏锐而犀利。   老妈带着羽绒服帽子,高领毛衣一直拉到下巴。戚林看着她越走越近,没来由的一阵尴尬,手脚都不知道放在哪里,直到站定在眼前,他也没能挤出一句话来。   这是每次放假回家都会经历的无言局促,可老妈却似乎没看出他的尴尬,只是认认真真地打量着他,从头发到衣角,随后说出了他们见面以来的第一句话:“走吧。”   老妈的咽炎总在换季时出来作乱,这段时间下雪,气温一股脑往下降,又赶上学生期末,加班少不了,戚林听着声音,像是有些哑,询问的话在嘴边转了圈,最后收回去,化作他单独点的一碗热汤。   戚林带老妈去了江亦深宿舍最近的食堂,这个食堂他来的次数最多,熟门熟路的地方能让他踏实些。   “一个人在这边适应吗?”邢芸问。   “嗯。”戚林点点头,带着她挑了个安静些的角落坐下。   食堂里的人不多,期末不上课,学生来食堂的时间便不如平时那样集中,倒显得有些冷清。   邢芸看着他,又问:“工作顺利吗?”   戚林没有停顿,和刚刚差不多的点头幅度:“顺利。”   都是有些客套的问题,戚林在等她直入主题。   “月底过年了,还打算回去吗?”   戚林感到类似于铡刀转动的牙酸吱呀声,他不想面对的问题被无可避免地捧到面前。   邢芸在缄默中读懂了答案,这个答案令她不是很满意,可戚林的这份安静同样让她说不出什么重话。   良久,她才说:“那就当今天我来吃年夜饭了。”   远处的打饭窗口里碗碟撞得咣当响,许多从前不曾注意到的响动都变成噪音,吵得人没办法集中注意力。   戚林想找出一句合适的话来,不要一直以沉默作答,可行走声、盘子回收声、塑料门帘掀起声让他整个人都陷入迷茫的喧闹里。   “年后你就要考试了,我本来想着有什么事等你考完试再说,后来又觉得,是为了过日子考试,不是为了考试过日子,该说的要说,该做的要做,不能为了考试就停摆了。”   戚林垂眼听着,脑子几乎不转了,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口袋里的那枚戒指。   邢芸留了个气口等他反应,像是老师谈话的职业病,顿了会儿才继续:“你之前说的那些,我这半年想过了,也问了些了解的人。”   “嗯。”   “妈不会为了这些就不认儿子了,对吧?”   戚林已经数不清自己“嗯”了多少词,可这次是发自真心的,缠在心头的锁链解开一条,虽然仍沉重地压在心里,可看到锁解开了就是看到希望,总也觉得轻松一些。   “你爸是传统了点,你得给他一点时间。”邢芸说,“有矛盾了就要解决,这半年也是留出来了调整心态的空间,差不多也够了。等考完试就回家吧。“   戚林闭上眼,用力揉了两下,直蹭得皮肤发疼,烦恼再次层层叠叠浮现,他深吸口气站起来,低声道:“先吃饭吧,你想吃什么,我帮你打。”   邢芸露出不认可的表情,是戚林非常熟悉的、看到就会紧张的神情。他知道邢芸在不满于他的转移话题和主动躲避,可他也无能为力,再继续下去刚刚的话题,他不知道该怎么答。   也许是考虑到在公共场合,邢芸只简短地说:“和你一样就行。”   戚林转身离开,邢芸瞧着他的背影,这一次是在看他穿的衣服暖不暖和。   一个身影忽然挡住了缩小在远处的戚林,是凑近来打招呼的陌生面孔,对方热情而礼貌:“阿姨好,我们之前见过的,我是戚林的同学。”   瘦高的男生,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看起来度数不低。   邢芸并不认得他,可他报出戚林的名字,便只当是毕业典礼上见过面的同学,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换作平时,她还会邀请同学坐下来一起吃,只是今日不巧,一会儿她要和戚林聊些不方便为外人听的话题。   可这男生丝毫不见外,直接坐到一旁的椅子上,好奇地回头看着打饭的戚林:“阿姨你们怎么回学校来了?”   “回来看看。”邢芸对他客气笑笑。   “哦,还以为是回来找人呢。”男生大咧咧地挠挠头,“昨天我还看见戚林回学校呢。”   “昨天?”邢芸重复一遍,“昨天不是周五吗?”   “是吗?”男生笑了一下,“我们这两天考期末,对日期有点模糊了。”   邢芸没当回事,只随口接话:“那下班还挺早。”   “嗯?戚林吗?”男生的脸上是纯良简单的微笑,眼睛中却闪动着藏都藏不住的得意,说出口的话都变得浮夸,像在表演一出劣质舞台剧,“他没有在上班吧。”   他欣赏着面前的这位母亲脸色沉下来,还要装作没有注意到的模样,思索片刻,自顾自说:“我也不太清楚,也许可以问问他朋友,就是昨天特意回学校找的那个,您应该认识……”   “于嘉明。”   强硬的声音横插一脚,打断他的话。于嘉明见好就收,仗着戚林没法在家人面前说些什么,将小人得志的嘴脸展露出来:“小戚回来了,那你们吃吧,我先走了,吃好!”   戚林端着两个盘子,手指都用力到泛白,他站在桌边,咬紧牙关瞪着于嘉明离开的方向,甚至不敢低头看看。   桌上太安静了,戚林感觉手中的盘子前所未有的沉重,也许是因为刚刚打饭阿姨给他多盛了一勺米饭,他快端不住了。 第32章 20:00   “同学?”   邢芸接过戚林手中的餐盘,出言叫住将要走远的于嘉明。   于嘉明用后脑勺也关注着这边的一举一动,应声回身,以为是有事要问,他连答案都备好了,就等着人开口。   却没想到邢芸问:“你是小戚的朋友?”   于嘉明的笑容僵硬一下,潜意识里觉出不对劲,气势被压得矮了一头,还强撑着说:“同学。”   “是吗?”邢芸推了下眼镜,转而去问戚林。   戚林冷冷看着他:“……不是。”   “不是啊。”邢芸向后靠了靠,两只手随意搭在膝盖上,“那你为什么要来和我们打招呼?”   于嘉明笑不出来了,他能想到许多借口,可被这样一道锐利而精明的视线盯着,他芒刺在背。   心理素质再好也只能支撑他演完前半段,面对一个明摆着看穿一切的人,再怎么表演也都如跳梁小丑,于嘉明没有这样厚的脸皮。   “是来和我打小报告吗?”邢芸的声音并不大,语气也不算严厉,说完甚至笑了一下。   戚林垂在身侧的手指动了动,他微侧过脸看着坐在旁边的妈妈。   “不是……”   “那就是无意的了?”邢芸敛起笑,“你和小戚不熟,和别人随意讲他的私事,有点没礼貌吧,同学。”   于嘉明此时有苦说不出,他惯用的小伎俩接连两次被直言说破,还是同一家子人,让他下不来台。   “我不需要别人来告诉我,小戚是什么样子的。”   邢芸讲话总是娓娓道来的语气,可气场绝称不上温和,训话像在训学生。于嘉明被她不留情面地刺中,方才的游刃有余和畅快一扫而空。   戚林看着邢芸把于嘉明说得面红耳赤,心里没多少爽快,只是涌起了不知名的酸,让整颗心都发胀。   他几乎没有见过老妈这样不假思索地为他出头,从前遇到的都是体面人,也没有什么机会让他碰上出言不逊的场合。   刚刚在窗口打饭时,看到于嘉明的身影出现在餐桌边,心凉了大半截,都做好了被质问的准备,可老妈没有对他发火,只是赶走了嚼舌根的长舌男。   有什么早已养成的思维定势被动摇了,戚林说不上来。   饭菜还是热乎的,邢芸端起汤喝了小半碗,戚林悄悄观察着,这是她的习惯,先喝汤再吃饭利降血糖。   等待无疑是煎熬的,戚林也渐渐回过味儿来,邢芸是在等他主动开口。   “妈。”   “你没有在上班了?”邢芸问。   戚林沉默着不说话。   邢芸刻意压低声音,第一次露出焦急的神情:“为什么不和家里人说?还有钱吗?”   “有。”戚林低着脑袋。   他跟从前的朋友偶尔接些外包工作,离职后也一直有进账。他没有详细说,一个“有”已经足够。   比起有个关系很近的男性朋友,邢芸显然更在意离职这件事。   “你这孩子怎么有事不告诉家人?你怎么想的,如果我不来,你就不回去了?”   戚林无话可说,他到底有错在先,而问题太一针见血,根本不知道如何回答。   那时和家人产生分歧后,他感受到了家中尴尬又为难的氛围,而这一切都是因他而起,这让他很不舒服,于是选择了逃避。   逃避会上瘾,没有决心正面应对,就只能当缩头乌龟到底。   见他一直不说话,邢芸的火气噌噌直冒,又要注意在校园内的形象:“这样,一会儿你带我去家里看看。”   “嗯。”戚林乖乖点头,心里却直打鼓。   他终于共情了江亦深早上的紧张,大脑在快速扫描家中的布置,一会儿觉得漏洞百出,一会儿又觉得藏得还不错。   也许是可怜巴巴的表情让老妈心软了,她看着戚林,不忍心再逼问,只叹了口气。   戚林见她这副样子也心中一沉,他宁肯老妈发一通火,也不愿意看到她的脸上出现失望。   失望对戚林来说是个很可怕的情绪,他害怕看到父母的失望,也害怕看到伴侣的失望,可惜他怎样努力都没做到两全。   带着老妈回了家,所幸开门后展现在眼前的屋子很整洁,看得出江亦深在离开前还打扫了一番。   看不出老妈对小家是否满意,自从走出校园后她始终面无表情,气压很低。她在屋中走了一圈,在沙发上坐定。   戚林变成做错事的小动物,缩在一边减少存在感。   “有家里的大房子不住,非要出来租房。”老妈发表了评价,意味不明。   戚林悄悄把水杯推到她面前。   “租期多久?”   “半年。”戚林说。   “到期了就搬回家。”邢芸说,“考上了另说,看工作地点再租别的。”   戚林咬着下嘴唇。   邢芸皱起眉头:“不想回家?”   “不是,我……”戚林整理着措辞。他大可以说考完试再找其他实习,以此拖延离开城市的时间,可他不愿意再隐瞒什么了,信任是一个定值,透支了就没有了。   “……我想想。”   谈话不欢而散,邢芸的耐心用尽,但与戚林想象中不同,他们没有爆发争吵,甚至没诞生有来有回的争执和辩驳,老妈用格外冷静的态度接下这些糟糕的信息,并且愿意给他“想想”的时间。   从前觉得拧巴到快要爆炸的坏日子得到终结,戚林在今天才意识到,让他郁结于心的不是坏日子本身,而是不被家人接受的坏日子。   邢芸离开了,戚林一个人坐在沙发上,直到夜幕降临。   江亦深在回家前特意发了微信过来询问,隔了十五分钟才收到回复,戚林说“挺顺利的”。   可他打开门看到黑漆漆的房间和一动不动粘在沙发上的人,就知道这句“挺顺利的”多半经过了美化。   他把灯打开,单膝跪坐到戚林身边,伸手圈住他,把人塞到怀里。   江亦深刚从外面吹风回来,胳膊腿都冷冰冰的,戚林被冰到一下,却没有动,歪过头蹭了蹭他的锁骨。   “阿姨走了?”   戚林点头,头发被挤得乱糟糟。   “怎么了,吵架了?”江亦深帮他顺毛,想要亲亲他,又要忍住不能动。   “没有。”戚林嘟囔道,“我惹她生气了。”   江亦深一边换衣服一边问:“为什么?你不回家?”   他等半天不见有人答,从洗手间冒头出来:“在吗?”   “嗯。”戚林仰头靠在沙发上,望着吊灯。   他不想告诉江亦深今天遇到于嘉明的事情。   江亦深心思太重,他和于嘉明结下的梁子到底是因江亦深而起,只怕说出来后他又会想很多,把事情揽到自己的头上。   “不能告诉我吗?”江亦深问。   “不是。”戚林摇摇头,“我妈知道我离职的事情了。”   江亦深擦手的动作一顿,只是听着都觉得胆战心惊:“这怎么办?要不我去和她说,我们见一面?”   他观察着戚林的神色,小心补充道:“或者今天试一试……还能不能继续循环。”   循环是解决这件事最简单的办法,让一切都没有发生,继续粉饰太平。   可戚林打心底里贴着一层抵触,他明确地知道他不想失去“今天”。   他在今天认识了一个与从前都不一样的母亲。循环可以复制一段时空,却没法复制一段情感,可感情是时空的填充物,如果全部都用循环抹杀,好像时间不再是时间,空间也不再是空间了。   循环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我不知道。”戚林说,“我不知道要不要循环。”   “那你给我讲讲呢?今天到底发生了什么?”江亦深问。   客厅内静得落针可闻,江亦深扯了扯嘴角:“你又是这样,什么都不愿意告诉我。”   “我已经告诉过你了,还想听什么呢?”戚林被浓重的疲倦席卷,有气无力道。   “阿姨是怎么知道的,你是怎么想的,你想怎么办,你都不愿意说。”江亦深把从前会藏之于心的话讲了出来。   戚林坐直身看着他:“我不知道怎么办,也不知道怎么和你说。”   “不说是不说,不知道是不知道,你告诉我你不知道,我也能帮你一起想。”江亦深快步走到他身边坐下,“恋爱是两个人谈的,你不要什么事都自己琢磨!”   “要怎么一起想?”戚林今天的心情很差,极力克制也没能让语气平和下来,“我不想循环,我想告诉她我在谈恋爱,告诉她我想留在这里,可这些我说不出来!”   江亦深挨近了握住他的肩膀,情绪被带起来,也在急上火的边缘:“有什么说不出来的!”   “因为我不想再惹她生气了!”戚林有些控制不住的烦躁,抓住江亦深的衣领,像要把每个字说进他心里一样,“她说我有事不和家里说,可家里已经被我搞得一团糟,每个人都因为我烦恼,我不想这样——”   他话没说完,忽然被一股大力从后脑压着向前,眼前阴影盖下来,江亦深的吻重重落下,是强硬又粗野的吻,不由分说,不容拒绝。   按在脑后的手掌抓着他的头发,压低脖颈,戚林退无可退,甚至无法呼吸,他感到头晕目眩,揪住江亦深衣领的手指开始发抖。   这是江亦深第一次替他做决定。   毫无章法的吻,戚林却诡异地从中获得了莫大的满足感,他感到眼眶在发烫,眨两下才看清面前的江亦深,在用湿润的嘴唇说着什么。   “她不是生你的气,她是心疼你。明天去吧,想和她说什么就说什么。” 第33章 1月7日   戚林很少掉眼泪,他时常觉得自己的情感阈值被拉得很高,很多事情不再容易触动他。   可此时听到江亦深的话,他忽然不知道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眼睛一眨,一颗圆滚滚的泪珠啪嗒掉下来,砸在毛茸茸的衣服上。   “哎!”江亦深被他吓了一跳,抬起两只手捧着他的脸,绞尽脑汁想说些什么话,“你怎么了?”   戚林又眨落一滴,主动凑近,贴上他的嘴唇。   江亦深被他亲得一愣,身形不稳,向后倒去,两个人裹在一起栽在沙发上,戚林又磕到了嘴唇,他皱皱眉,伸手摸了摸。   “碰到了?”江亦深仰躺在沙发上,还分神去拉他落在唇边的手。   “没有。”戚林的声音发哑,眼泪已经收了回去,除了湿漉漉的眼睫,再也没有方才哭过的痕迹。   江亦深推着他坐起来,可戚林不依不饶,抬手揽住他的脖子,埋头在颈窝中不动。   他贴得很紧,袖口滑落下去,露出细瘦的手腕,交错着搭在江亦深的颈后。   江亦深心中一动,偏过脸去看他,呼吸沉重地落在耳畔,可没有得到戚林的回应。   很微妙,这是他们之间心照不宣的性暗示,即便过了这么久、经历这么多,分分又合合,感官的应激反应仍然存在,某些部位已经被驯化成条件反射般的敏感,成为独属于他们之间的秘密。   他把怀里的人抱起来,向卧室走去。   跌进床铺中,陷出一个小窝,江亦深早就觉得戚林这张床软得过分,睡久了颈椎不舒服,可此时谁也顾不上这些,戚林被埋进枕头中,费了好大劲才爬起来,又被按着脖子压回去,细密而火热的吻紧跟着落下来。   江亦深的怪癖是不喜欢脱衣服,准确来说是不喜欢纠缠在一起的果体,无论怎么样都一定要剩下一件,这曾经让他们吵过一架,因为每次都会把衣服弄湿。   后来戚林向他妥协,在这种时候会换一件薄衬衣,轻便好洗耐造。   其实他不知道江亦深只是喜欢看他穿薄衬衣,洗完澡时身上还挂着水滴,把衬衣打湿,半透明地贴在皮肤上,顺着锁骨一路向下,勾勒出漂亮的线条。   可戚林偏就喜欢看江亦深脱衣服,常运动的人练出来的薄肌恰到好处,发力时能清晰看到每一处肌肉的鼓动,蜿蜒在小臂的青筋突起,是直率又暴力的画面。   可这次他们两个人都没有如愿,戚林的毛衣不能不脱,如此一来就只能留下江亦深的那件了。   事态从这一刻一发不可收拾。   戚林在今天才意识到他们也算是久别重逢,先前一段时间只将注意力放在“重逢”上,而身体显然更在意久别。   江亦深本就力气大,更不要说失控状态下。他动作不停,控制不住地反复低下头亲吻,每次都亲得乱七八糟,水淋淋一片,到最后已经分不清是汗水还是眼泪,只有喘息声在回荡。   他挪开手时看到自己掐出来一片掌印,从胯骨蔓延到腰间、胸前,可戚林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在他看过来时用力闭上了那双失焦的双眼——江亦深突然发现他把戚林的唇角咬破了。   “怎么办。”他用拇指蹭了蹭,薄茧擦过,戚林不受控地收起牙齿,用舌尖顶着他的手指,抗拒地推出去。   “不怎么办。”戚林含糊地说。   他们实在对彼此太过熟悉,江亦深坏心眼地控制着节奏,他深深盯着戚林的脸,在他出现难耐的表情时忽然停下动作,俯身问道:“你是不是还有事情没告诉我?”   戚林扬起头,咬紧牙关不说话。   “你又瞒我,宝宝。”江亦深不满地加重了力道。   他们都没有保留情绪,发泄一般地动作着,这次结束得比以往都要快,江亦深低头吻他,戚林的气喘不匀,亲得头脑发晕。   直到一阵刺耳的手机铃声突兀响起,两个人都是一惊,下一秒,戚林一把掀开江亦深,这一下子太猛,还将自己呛到,扶着枕头咳了半天。   “不能亲了……”戚林咳完无力地趴下来,抱着枕头,“零点了。”   江亦深恨得牙痒痒,又无可奈何,躺在床上缓了会儿,才说:“你瞒我什么事儿了?”   亲密接触后有一种难以描述的亲近感,戚林感觉很多事情变得没有那么难开口了,可是这样看起来很像被威逼利诱,他小声说:“你就不能直接问吗,非要这样。”   “直接问你会告诉我吗?”   戚林挪动一些,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小腹上有些发凉的液体在流动,他撑起头看了一眼,又叹口气躺回去。   “你怎么发现的?”   江亦深翻个身看着他,盯得人脊背发毛,半晌才笑了一下:“你每次有事不告诉我,我都能看出来,只是以前没有问过你。”   这个答案让戚林很意外,他从前总是调侃江亦深在负重前行,可他只是要求江亦深多说一些,却没有想过自己是不是也要多讲讲。   “是……”戚林刚刚下定决心,话到嘴边又卡壳了,“现在提这个有点不合时宜。”   “说嘛。”江亦深凑近了亲他的脸颊。   戚林说:“那你别生气。”   “我不跟你生气。”   戚林犹豫道:“也别跟别人生气。”   江亦深听得有些不对劲:“我和别人生气怎么了?又不是气你。”   “现在只有咱俩,你生气会把气撒到我身上。”戚林说到这个,先想起来另一件事,想着现在不说等会儿就忘了,便努力爬起来,“你能不能不要弄的哪里都是,一会儿还要洗床单。”   “我没有弄的哪里都是!”江亦深瞪大眼睛,“你不要污蔑我,这明明也有你自己的。”   “你还掐我。”戚林指给他看,“能不能找肉多的地方掐?骨头很疼的。”   他不说还好,一说让江亦深也想起来点旧账,当即开始翻:“你讨厌我了!我们第一次的时候你都没有说这些。”   戚林被他的脑回路震惊:“那都多久之前了!要是这么说你比我更丢脸,你第一次还是我口……”   江亦深一把捂住他的嘴,力气太大直接将人按倒,他压在戚林身上,鼻尖对着鼻尖:“你能不能讲话文明一点!”   戚林掰开他的手:“你怎么敢做不敢……”   江亦深用另一只手继续捂。   戚林服气了,用无语且恼火的眼神盯着他。   “不要岔开话题!你说你骗了我什么?”   戚林说:“没有骗,你能不能先起来?”   “不。”江亦深斩钉截铁。   他们维持着这个有伤风化的姿势僵持着,戚林败下阵来,破罐子破摔:“好好告诉你。我们在学校遇到于嘉明了,是他跟我妈说的那些事情。”   他说完就后悔了——江亦深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怒,眉毛向下压,眼中的怒意沉淀下来,变成一潭沸腾的水,压倒性地俯冲而来。   “你说了不生气。”戚林连忙说,“我没事的,我妈把他骂了一顿呢。”   江亦深咬着后槽牙,沉默地调整着呼吸,手指紧紧攥着床单,戚林用余光看着,生怕那床单被他撕出一个洞。   “我要揍他一顿。不然不解气。”江亦深说。   他的语气已经是极力忍耐后的平静,戚林听着不忍,便坐起来去抱他,拍拍脑袋:“没必要把自己搭进去,这事我也不会算了,等两天想想办法。”   江亦深不吃这套了,他从戚林怀里挣脱出来:“你也是,你为什么不打算告诉我?”   “我怕你……”戚林并不想说出实情,可这一步总是要迈出来的,这次不说,以后都不会开这个头了,“我怕你多想,毕竟我俩的梁子是因为你结下来的。”   江亦深冷着脸不说话,好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来几个字:“你不说,我以后如果意外知道了,想的会更多。”   他很快速地站起身,将窗帘拉严,暗灭卧室的灯,只留下床头一盏小夜灯,屋中顿时昏暗下来,小灯的亮光很狭窄,将床头一角照得暧昧。   戚林顿感不妙,他向一旁缩去:“你说你不生气!”   “我没有生气。”江亦深的语调平稳,稳得堪称冷硬,他将戚林拽回身边,将人牢牢堵在角落中,直起上身,用小腹和腿艮的液体潦草地润滑几下。   他握住戚林的手,将它向下带去。江亦深感到戚林的手指在打颤,他看了几秒,低头去吻他的脖子,用诱哄的语气说:“把它放进去,宝宝。” 第34章 9:00   不知道今晚吃错什么药,江亦深变得很能折腾人,好像笃定了戚林不会拒绝。   戚林在混乱中总感觉江亦深最近像变了个人,从那离奇的时空回溯回来后,他每天都一副恃宠而骄无法无天的样子。   他在睡着的前一秒才琢磨出来,除了最开始的那十几分钟之外,江亦深似乎真的没有继续生气了,相反,他还心情很不错。   也许是坦诚意味着一段关系的向好,江亦深不仅精力旺盛,还在他睡着后揪着人亲了又亲,中途把戚林亲醒一次,半梦半醒间还要叮嘱他不要亲嘴。   胡闹一夜,第二天居然谁也没有睡过头,闹钟一响,两个人像被踩了尾巴一样爬起来。   戚林在临睡前撑着精神和老妈约了时间,老妈原本今天就要回去,特意为了他多留一天。   这一次戚林主动约在家里,顺便还能一起吃个午饭,可快要到时间,江亦深却死活不走,说什么都要和戚林一起面对。   戚林急得冒火:“这屋子就这么大点,你藏家里很容易被发现的!”   “不会的!我一句话也不说!”江亦深忙着在衣柜里找好看衣服,“我不想你一个人,上次你出柜我就不在,这次不能留你自己。”   戚林一口牙都咬碎了:“我不在乎这个,你不要在这情深深雨濛濛!你看看你给我咬的!”   他对着镜子扒拉脖子上的印记,想尽办法遮住。看到镜子里正在换衣服的江亦深,他气不打一处来:“你这都做好和她见面的准备了?”   “未雨绸缪!”江亦深把衣服套好,整理着衣领,“阿姨是做什么的?我得投其所好。”   “初中班主任。”戚林面无表情道。   江亦深把扣子系好,没有一丝停顿,异常自然地关上衣柜门,闷头就往外走:“我觉得我和阿姨还是需要一个正式些的见面,就别捉奸了,我先走了。”   他还没走到门口,一阵敲门声惊悚地传来,将他吓得当即倒退回卧室。   戚林也被吓了一跳,加快手中收拾屋子的动作,他想起来这是邢芸的习惯,凡事赶早不赶晚,他在百忙中扫了眼钟表,距离约好的时间提前了整整半个小时。   他把江亦深塞到卧室里,关上房门:“不要出声!”   邢芸的敲门方式非常有礼貌,敲过三下后就停止,等上一段时间后才会继续敲。戚林打开门,看到站在门口的人,叫了一声:“妈。”   邢芸正在低头看他临时放在门口的垃圾袋,见到门开了,抬步走进来,像昨天一样换了拖鞋。   戚林在关门前低头看了眼垃圾袋,紧张得心跳如雷,可那垃圾袋简直就是世界上最标准的垃圾,和手机打出来的emoji图标长得一模一样,他不知道是否有破绽。   可来不及多想,他关门走到茶几旁边,给邢芸倒了杯茶。   “你这儿还有茶呢?”   “啊,是。”戚林脑袋有些不转,这茶是江亦深抱回来那编织袋里装的,是徐华盈带给他们的南方特产。   邢芸端起杯子,撇开浮沫:“泡得不怎么样。”   戚林摸摸鼻子,这茶也是江亦深泡的。他们平时都不喝茶,也就会把开水倒进去,连醒茶都是现场从网上搜索才知道的。   “昨天和你说的事儿,想好了?”邢芸说完,实在没忍住,“你这衣服勒不勒啊?怎么系得这么紧。”   “不勒。”戚林深吸一口气,“妈,我有个事情要和你说。”   邢芸眼角提起来一些,吹着水雾:“怎么这么严肃?”   真到了要开口的时刻,反倒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难以艰难了。戚林努力控制住不去看卧室的方向,说:“妈,我……谈恋爱了。”   他说完便觉得不够完美,是不是说“有男朋友”更确切一些?好像又有点太直接了,但是“谈恋爱”听起来也没有委婉到哪儿去。   胡思乱想之际,邢芸却没有任何意外的神情,只是放下茶杯,语气淡淡:“是昨天说的那个男生?”   “……是。”戚林连耳朵都竖起来,捕捉着屋子里的每个角落的声音。他没有和江亦深说于嘉明提起过他,只说了于嘉明害老妈知道他辞职,现在被这样点出来,江亦深可千万别一冲动弄出点动静。   “他还在读书?”邢芸问。   “嗯?”戚林的思绪被拉回来,愣了一下,“是。”   邢芸皱起眉头,牵动着戚林的心率:“怎么比你还小?”   “小……一届。”戚林实话实说。   邢芸不满意的点很特别,她又端起茶喝了两口,勉强不再纠结年龄:“谈多久了?”   这个问题的难回答程度不亚于前两天做的判断推理。有很多可以回答的方式,每个都很有道理,但标准答案只有一个,藏在邢芸心中,戚林无法勘破。   “挺久的。”他斟酌着选出这个答案。   “哦。”邢芸的视线漫无目的地在屋子中晃一圈,看得戚林胆战心惊,才听她说,“你下半年和他在一起?”   此问题的难度更上一层楼,这回完全是图形推理,解题思路堆在脑袋里,但面对题目根本找不到对应之法。   “不算,我们……我们那时分手了。”   戚林咬到了舌尖,本来就舌根疼,现在好了哪哪都疼。和父母说自己的情感经历对戚林来说是无比羞耻的事情,更何况另一位当事人就在屋里听着。   他坐立难安,邢芸定睛看过来,微微前倾着身子:“所以你下半年还是自己一个人,没有工作,在这里呆着。”   戚林隐约明白了老妈关注的真正重点,他下意识找补:“我一个人也挺好的,能照顾自己。”   这句话戳中邢芸的心窝,她一下子站起来,把昨天没有说尽的话一股脑倒出来:“家里又不是不管你,没必要你一个人在外面照顾不照顾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戚林连忙跟着站起来,可挡不住老妈情绪的轰然爆发。   “你自己看看你瘦了多少?昨天我没忍心说你,你还觉得自己做得挺不错?”她快步走到厨房,一把拉开冰箱,上下扫视着,“菜太少了!冰箱空着干什么?平时不吃蔬菜吧,我看见你门口的外卖盒了!”   江亦深吃的。戚林在心里说。   “这个菜心儿都开黄花儿了还没吃呢?西红柿都没熟透就买!奶不要喝带反式脂肪的!”邢芸挨个骂了一遍,无差别攻击冰箱里的所有物品,“酸奶怎么不买牌子货啊?十块钱穷不了你富不了我,吃还不吃讲究点要钱干什么!”   戚林心虚得要命,他很少被邢芸这样骂,此时慌得心里直打鼓:“妈……”   “你这屋里太干了,跟你说了暖气上放杯煮过的水!”邢芸做事雷厉风行,直接走到卧室门前,一把把门拉开就进去,“冬天也得通风啊!不过堂也得开窗户!”   她一口气走到窗边,戚林紧张地跟在后面,四处看一圈,居然没见到江亦深的身影。   冷风一吹,邢芸也冷静不少,她拍拍手上的灰,语气平和一些:“妈也不是不让你一个人,但你不该骗家里工作的事儿,对不对?”   戚林现在只想让老妈赶紧从这屋里出来,吞咽一下:“嗯。”   “这个衣服不能这么挂……”邢芸把一旁挂在挂钩上的衣服拿下来,“这样就把领口抻大了。”   她格外自然地走到衣柜前:“不常穿的衣服别放外面,落灰不好清理——”   柜门打开,她和柜子里一个男人四目相对。   戚林兀自惊涛骇浪,眼睛瞪得快要掉出来,江亦深以一个非常命苦的姿势躲在拥挤的衣柜里,穿着单薄的居家服,头发被凌乱地拢到脑后,俨然是教科书级别的金屋藏娇画面。   邢芸也称得上胆识过人,面对此情此景硬是一声没吭,只是震惊又难以置信地站在原地,死死盯着江亦深,手中的衣服开始打摆子。   “妈!”戚林率先反应过来,走过去试图把柜门合上,“那个……”   江亦深也吓得不轻,他哆哆嗦嗦地扶住门,和邢芸打了个招呼:“阿姨你好。”   邢芸连退三步,目光从始至终没从江亦深身上挪开,看着他从柜子里钻出来,尴尬地扯好衣服,又挠挠头发。   她看了半天,终于唤醒些沉寂的记忆:“我认识你。你在小戚毕业典礼上给他送了花。”   江亦深被教师的记忆里惊住一下,他背上全是冷汗,硬着头皮说:“是我,阿姨。”   邢芸的脸色苍白一片,兴许是被吓得,戚林看着过意不去,他上一秒才答应有事不能骗家人,下一秒就从柜子里开出来一个大活人。   邢芸把江亦深从头到脚都审视一遍,最后用用怀疑的语气问:“他比你小?”   “嗯。”戚林幅度很小地点点头。   江亦深也跟着小小地点头。   邢芸后知后觉一件重大的事情:“你为什么在小戚家里?”   “我来……我……”江亦深绞尽脑汁,“我来帮他收拾屋子,顺便泡了茶。”   他找到了突破口,越说越流畅:“结果您提前半小时就来了,我没走掉,又怕您看见我……看见我生气,所以就躲屋里了。”   邢芸手里还举着没挂好的衣服,半张着嘴缓了半晌,才目光一凝:“不对啊,你是不是在这儿过夜了?” 第35章 12:00   在江亦深的预想中,他留在戚林家的作用是提供远程陪伴,如果戚林和邢芸吵了起来,他可以挺身而出,将人护在身后。   如果风平浪静、一切顺利,他就老老实实呆在屋里,找时机离开。   但绝对没有邢芸二话不说闯入房间拉开柜门这个可能性。   现在不仅事态败露,他还以神兵天降的姿态出现在邢芸面前,尴尬得人呼吸困难。   好不容易编出来个谎言,还被轻而易举戳破,他身上又平白多出个信口开河的罪名。   “小戚平时习惯晚上门落锁,我来的时候才听见他把锁打开,我应该是今天第一个进门的人。”邢芸说。   铁证如山,无可辩驳,江亦深在强词夺理和认错之间摇摆一秒,果断道:“对不起阿姨我错了。”   戚林为他的滑跪震惊,邢芸意味深长地看着两个人,把手里的衣服挂入衣柜,卷了卷袖子径直走回客厅。   “怎么办?”江亦深小声问。   戚林甩开他的手:“我也不知道!”   “过来呀。”邢芸的声音飘过来。   “哦!”戚林应了一声,连拖带拽地把江亦深带到客厅餐桌前坐下,吊灯悬在头顶,像审讯室。   邢芸在对面喝茶:“这个茶是你买的?”   “啊?”江亦深坐直身子,说话打磕绊,“不算是,也是,是我妈带来的……我妈给我们的……我妈……”   他清了清嗓子,字正腔圆地重新说了一遍:“是的。”   “一喝就知道是送的。”邢芸笑了一下,没有追究他颠三倒四的表达,“小戚不喝,买不来这么好的茶。你妈妈知道你的事情?”   “知道。”江亦深心虚地瞄了眼戚林。   茶喝空了,邢芸又抬手斟了一杯,转而问戚林:“你想留在这边?”   “嗯。”戚林为了让自己的话听起来更有说服力,试图找出许多理由,“这边城市也发达一些,而且……”   “好了我知道。”邢芸抬起杯子,“过年呢?你怎么打算?”   江亦深终于找到旧事重提的机会,火上浇油:“你怎么打算?”   被两个人围攻,戚林没办法再用“我想想”做托词,他在桌子下面踩了江亦深一脚,擦擦汗说:“我……一个人过。”   “为什么要一个人过!”   “有家不回,非要一个人受罪?”   戚林头皮发麻,两道怒火中烧的眼神快要把他烫穿,他舔了下嘴唇,紧张得口干舌燥,干脆把问题拋回去:“那你们说呢?”   “跟我回家!”邢芸说。   “跟……”江亦深戛然而止,闭上嘴。   一想到老爸那张脸,戚林连气焰都矮了一头:“不是说了考完试再回去吗?”   “你又不上班,在这边无依无靠的干什么?”邢芸有些生气了,她在推眼镜的间隙瞥了眼江亦深。   江亦深对来自于其他人的注视格外敏感,特别是邢芸的目光很有压迫性,是带着审视和评判的,而邢芸丝毫不掩饰自己有目的性的凝视,江亦深从中读出了为戚林撑腰的隐形含义。   “我不想现在就回去。”戚林说着,手指绞了绞衣摆。   他深吸一口气,下定决心一般,把真心话讲出来:“我不想什么都没有做成就回去。”   出乎意料的答案,连江亦深都没有想到会是这个原因。   上一次他们聊起过年回家的话题,戚林只说是因为家人的矛盾,他知道戚林的父亲没有办法接受他的性取向,便先入为主,以为戚林不愿意过年也让家人别扭。   ——戚林一直是这样的人,为别人考虑的多,为自己打算的少。分手时他想江亦深是不是不喜欢了,和邢芸吵架时他想妈妈是不是生气了,过年不回家时他想家人会不会因为他的回去而过得别扭。   可他也有自己的私心,他希望和江亦深开始就不要结束,希望告诉妈妈他遇到了喜欢的人,希望做出点成绩再理直气壮地回家去。   从前他把这些私心埋在心底,像压在冰箱冷冻层最底下的速冻饺子,被压得太久,就实了、硬了,摸久了手指冻得发疼,渐渐也遗忘了。   但江亦深告诉他要多拿出来晒一晒,伴侣和亲人都是要陪伴他走很久的人,隔阂粘得太多,距离便远了,隔着厚厚的玻璃,连裂痕也难敲出来了。   有时一句话便有四两拨千斤的力量,戚林说完,屋子陷入沉默,邢芸有些出神地盯着茶杯的浮沫打旋儿。   直到江亦深不小心碰到桌腿,茶面跟着颤一下,邢芸才回神,眼中有戚林看不懂的动容。   “你决定好了,就按你想的来。”她站起来,“我过来这一趟也算没有白来。”   她的嘴唇动了下,似有话欲言又止。   “你要走了?”戚林跟着站起来,他不知道为什么老妈的态度转变如此快,“不吃饭了?”   邢芸低下头整理衣服,再抬头已经没有方才的触动之色,恢复了泰然自若的冷静模样,对江亦深点点头,走到门口换鞋:“你们吃吧,我直接回去了。”   “那我送送您。”江亦深赶忙过来扶她。   “不用送了。”邢芸摆摆手,“一会儿你加一下我微信。”   江亦深如遭雷劈,干巴巴道:“什么?”   “行了,走了。你们晚上记得把阳台的菜收进来,别冻蔫了。”邢芸说着,在呆愣的江亦深面前关上房门。   “砰”一声,屋中重归平静,静得人甚至有些手足无措。   戚林长出一口气,脱力地倒在沙发上,把勒得难受的衣服领口解开,躺着不说话。   江亦深像尊石像杵在门口,神情一片空白。   两个人一躺一站,缓了好一阵,戚林才开口:“你站得不累啊?”   江亦深同手同脚地走过来,摸出手机,认命地点开微信:“你妈微信推给我。”   戚林躺倒在沙发上,闷笑了两声,打开手机,却见到微信中有位不速之客的来信。   -尹玉:最近怎么样?   戚林险些把这人给忘干净了,此时看到消息,才发现除了最开始请咖啡的转账,他们的聊天框空空如也,他没来得及把江亦深遇到的怪事情和他说。   他现在已经对尹玉十成十的信服,便问:“还可以,复合了。   对面几乎秒回:循环破了吗?   戚林说:不知道。   尹玉回了一长串问号,下一秒一个微信电话便弹出来。   戚林被吓了一跳,铃声响起来,他手忙脚乱地挂掉,顶着江亦深疑惑的视线打字:有话直说,打电话干什么!   “谁的电话?阿姨?”江亦深靠过来。   “不是不是。”戚林把手机拿远,也不知道在欲盖弥彰什么,“不熟。”   “不熟还能直接打电话!”江亦深眼看不妙,当即要过来抢。   戚林百口莫辩:“只要脸皮够厚,和任何人都可以是直接打电话的关系!”   江亦深不抢了,可怜巴巴地坐在那里看着他。   “好好好,跟你说,是尹玉。”戚林见不得他这副样子,又可耻地心软了,“凡子那个皮衣朋友,你说他跟你撞号的那个。”   “哦,我知道。”江亦深阴阳怪气,走到阳台边上蹲下扒拉仙人球,“你俩在凡子病房一起走了,走了就没回来。”   戚林听笑了:“你不知道我们俩去说什么了吗?”   被挂断的电话没再重播,倒是尹玉发来一串串的语音,全是60秒整,戚林懒得听,点了语音转文字,可看着看着面色也沉下来。   尹玉先痛斥他们因小失大,只顾着亲嘴不顾正事,检验循环是否还存在是非常重要的事情,结果两天过去了愣是没有试出来。   戚林原话复述给江亦深,换来了江亦深的嗤之以鼻:“我们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我都回到过去一次了,还能有什么更离奇的事情吗?去未来?”   他摸摸下巴,像是真的在认真思考这件事:“那还不如我们一起回过去,就去分手前吵架的那时候,看看到底谁对谁错。”   戚林听不得“分手”两个字,当即撇下嘴角:“能不能不提分手这事?你怎么不说去分手之后,看看谁过得更苦。”   “就是因为苦才不能不提,不提就还会再分啊。”江亦深说完,看他一眼,见戚林是真的不开心了,心里像被仙人球的刺戳了一下,便说,“好了我不说了。不分手。”   “你……”戚林看他在玩弄那几根不算扎人的小刺,没忍住提醒道,“你最好别在仙人球前面说这些。”   “为什么?”   因为仙人球有些不对劲。戚林觉得这话听起来很恐怖,他找出个委婉的说法:“那个仙人球有点诡异。”   好像更恐怖了,但戚林顾不上安慰被吓得一蹦三尺高的江亦深,他现在非常后悔自己随口说出来的提议。   绝对绝对不能让江亦深看到他分手后的样子,他也不想看到江亦深的那段生活。   去年下半年的几个月对他们来说都是灰扑扑的,日子像冬日起雾时傍晚五点钟的天,暗也暗不下来,他走在雾气里,目之所及是空茫茫一片白。   他掉过最多眼泪的时刻是洗衣服,蹲下去拿洗衣液,拧开盖子后便站不起来,蓄满泪水的眼睛看不清东西,朦胧里错觉江亦深还站在身后,亲亲热热地贴着他闹,熟悉的香气绕在鼻尖,好像只要他不把盖子拧回去,他们便能这样长长久久。 第36章 4月20日   针对今天与邢芸会面的表现,戚林和江亦深达成共识,必须循环,直到完美。   忍着不接吻对他们来说有点困难,江亦深变成融化的大白兔奶糖,走到哪都要扒着人不放,戚林面对他时很心软,总要忍不住摸摸捏捏。   睡前戚林特意带江亦深去研究那盆仙人球,给他指了自己拔刺的地方,又在旁边新拔掉一根,叮嘱江亦深千万记得循环后立刻来看。   时近零点,两个人中规中矩地坐在床上,等待循环的降临。   戚林甚至抽空想了一下画面,零点时他们刚大汗淋漓地滚完床单,吻得难舍难分,骤然重置到那个瞬间,情势恐怕有些尴尬。   他只能庆幸今天他俩没有吵架,如果刚吵完架再重置回那个时刻,恐怕多来几次他们会阳痿。   眼看着秒针一格格转动,他不自觉回忆起尹玉说的话,总觉得心下难安。   第六感在隐隐作祟,戚林的心跳不断加速,到了感到反胃的地步,在最后一刹那,三针重合,戚林猛地抓住江亦深的手:“不对!”   ——为时已晚,他的脚下倏然一空,周遭空间折叠翻转,熟悉的胶卷闪回再次出现。   戚林陷入短暂的失神,脑海中空荡荡一片,眼前是虚无的空茫,不知过了多久,耳边渐渐有了声音,将他的心神唤回。   是人声,有人在说话。   戚林的大脑无法处理这些信息,他像忽然被丢入人类世界的小白鼠,经历了短暂的自我认知混淆阶段,直到眼前的画面彻底清晰,他才听出来那人在说什么。   “……是吧?反正回来就分了,主要他俩异地的太不是时候,刚谈没多久呢。”   戚林转动脖子,看清周围的情况,一下子站起来,接着脑袋瓜穿模了一样镶嵌进了天花板。   他吓得忙蹲下来,才发现自己正坐在上铺的床上,扒着床沿向下看——是学校的四人间宿舍。   这间宿舍他来过,如果没记错的话……   “刚谈为什么算不是时候?我以为谈得久了异地才容易分。”   戚林闻声望过去,是江亦深。   江亦深懒洋洋地躺在床上,一只手撑着脑袋,另一只手有一下没一下地划拉着手机。   戚林难以置信地抬手捏了自己一把,没有感觉。   他张开手,去触碰床铺,毫不意外地穿床而过,大半个胳膊没入其中。   他飘下床,飞到江亦深身边,借着他的手机看了看时间。   4月20日。   “那得分人啊。”凡子在椅子上边抖腿边说,“有些人是谈得久了没新鲜感了,但有的人不一样,那刚认识,还没了解对方是什么样的人,上来就异地,谁受得了?”   江亦深没有搭话,戚林看到他动作一顿,随后切换到微信的聊天界面,盯着安静的对话框发呆。   戚林靠在他旁边看,对面的备注是他的大名。   上一条消息是江亦深发的,他问:这周末你回来吗?   自己没有回复。   戚林忽然想起来了,这是他们这段校园恋爱唯一一段异地经历。   四月份,他在毕业实习,两个人异地,这是走向分手的开端,矛盾的最大积累期。   要说真有什么大矛盾,似乎也想不出什么来,连激烈的争吵也没有几次,顶多是为期不超过一天的拌嘴。   可一件件小事就那样堆叠起来,压得人走不动路,喘不上气。   “他还没回你?”凡子问。   江亦深按上锁屏,把手机丢到一旁,翻个身将脑袋埋到枕头里。   凡子听着上铺的动静,打着圆场:“兴许他太忙了呢。”   戚林愣愣地看着,他对这一天发生了什么没有任何印象。   “他是不是讨厌我总是发消息?”江亦深闷闷道。   才不是,戚林在心中回答。   “他不主动找我,只能我主动找他,我又没有办法。”江亦深像在自说自话。   “不是跟你说了多发点朋友圈嘛,他看见你朋友圈了还不来问问?”凡子说。   “我发了啊,我天天发。”江亦深苦恼地抱住脑袋,“只有我找他的时候他才顺便问问朋友圈那些事儿。”   戚林被定在原地不能动,他想起来了,那时候江亦深时不时便会发条朋友圈,讲课业,讲身边遇到的事儿,讲球赛。   他以为江亦深很忙,所以很少发微信打扰他,只是会打电话聊聊天。   异地的最大困难在于信息不匹配,两个人经历着完全不同的生活,他总是担心自己的信息会不会不合时宜,刚好撞在江亦深最忙或最不开心的时候。   这是他谈的第一段恋爱,没有人教过该如何在感情中自处,他只能用最浅薄的推己及人的方式,努力做一个不添麻烦的好恋人。   可很快他就知道自己做错了,眼下的戚林能够找出自己的病灶,可那时身在恋爱中的他仍然懵懵懂懂,只能意识到一件事,他没有做成好恋人。   江亦深等了很久,等到了戚林的电话。   戚林坐在床边,沉默地听着江亦深提起情绪和“自己”通电话,两个人若无其事地笑着,好像过程中的若即若离都只是错觉。   电话打了很久,久到戚林的心尖麻木一片,难受得有些发疼,从这个角度能看到江亦深的桌子,角落贴了一张当月日历。   上面勾画着一些简笔小人,有些在笑,有些在掉眼泪,他看到一行小字,写着:戚林今天给我寄了蛋卷酥。   在4月20日的小格子里,画着一个歪歪扭扭的电话,附赠嘴角向下的小人。   原来江亦深今天不开心,可他在刚刚的电话中并没有察觉到。   通话挂断,江亦深对着手机出神片刻,又躺倒回床上,几秒钟前扬起的语调回落到谷底,是沉重的一声叹气。   累啊,戚林看着都累。   “对不起,我改掉了。”他小声说。   自然没有人能听得到。   江亦深的晚饭是一个人吃的,走去食堂时天已经黑透了,点了份黄焖鸡,似乎味道很不错,他拿出手机拍下来,切到戚林的聊天页面,想了想又关掉。   新拍的照片静静躺在相册里,再也没有被主人分享出去。   戚林坐在他对面,看着他低头吃饭,轻声说:“我现在知道这家黄焖鸡很好吃了,你后来带我一起吃了。”   食堂里人不多,最边缘的几家窗口灭了灯,江亦深坐在桌子前,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戚林呆不下去了,他开始想办法离开这段回忆,过去的事情没法改变,他只能回到当下的江亦深身边,把过往未能倾诉的想念统统告诉他。   可无论如何尝试,他都无法离开江亦深的身边,绑定变得残忍,强迫他目睹这些痛苦。   戚林在这段异地里过得也很难受,可他在以自认体贴的方式行事,便总觉得自己做得还算不错,没有想过江亦深会为此这样伤心。   他跟着江亦深的身后回寝室,路灯拖住他的影子,孤零零的一个人,很快消失在黑暗中。   寝室中除了他都到齐了,在七嘴八舌地聊些八卦,江亦深推门时,正轮到凡子讲到“天天骚扰新人”的部分。   见到江亦深进来,几个人都一副盼天盼地的模样,争先恐后地问:“哎小戚有没有跟你说他们公司那个事儿?”   江亦深被堵在门口,皱了下眉毛:“什么事儿?”   凡子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嘴边的笑僵了一下,立马拔高音量要转移话题,偏有个实心眼的,没听出来不对劲,逮着江亦深便滔滔不绝地讲起来。   “就是小戚他们公司啊,许白礼不是跟他一个岗吗?前些天说他们那有个前辈,特别装,还喜欢在私人时间联系新人,不管男女老少的,是新人就骚扰!”   凡子看江亦深脸色不太好,一胳膊挂到说话人的脖子上,锁喉把人带走:“哎哟喜欢使唤人呗,这算什么八卦,我给你看我朋友圈这对儿才牛逼……”   “他没跟我说过。”江亦深忽然说。   他音量不大,可屋里三个人都安静下来,刚刚讲八卦的人终于明白过来,当即不出声了。   江亦深看着凡子,追问道:“许白礼说的?”   “啊……嗯。”凡子也有些尴尬了,挠了两下脖子,“就是随口那么一说,估计不是啥大事儿。”   戚林感到一阵心悸,他微微弯下腰,盯着地面,迟钝地泛起无力。   他不知道江亦深知晓了这件事,江亦深从来没问过他。   那人是许白礼那组的mentor,的确经常在非工作时间联系他们说些暗藏深意的话,只是戚林仗着自己不转正,直线领导还比那人高一级,不和他来职场人情那一套,没怎么把事情放心上。   没跟江亦深讲过这些,是不想他隔着这么远的距离还要担心,又有点像小题大做,思来想去便把这事揭过去了。   他不该什么都不说的,他做错了好多好多事情。   江亦深站了会儿,走到自己的桌前坐下,他又一次点开戚林的聊天界面,看了很久,抬手拿过日历。   4月20日的小人耷拉着嘴角,江亦深握着笔,很小心地在小人的脸上画了两滴眼泪。   距离上一个笑脸已经过去四天了,戚林寄来的蛋卷酥已经吃完了。 第37章 10月12日   这次戚林能够很清晰地看到日历上的小人,他认真数了一遍,哭脸和笑脸对半开,剩下的格子是一片空白。   空白的格子同样让他无可抑制的后悔,情绪能牵引着人在感情中进退,没有情绪较之更加可怕。   两个不会恋爱的笨蛋陷入自我怀疑的雾障里,绕在其中走不出来。戚林伸手去触碰他,可幻影一触即散,毫不留情地提醒着他,这不是属于他的时空,已经造成的伤害是掉入水杯中的油渍,哪怕把水倒掉,杯壁上仍然残存着刷不掉的油污。   戚林看到江亦深漫无目的地随意点着手机,点开对他的微信备注,将“戚林”删掉,可想了半天也没有填上新的称呼。   江亦深似乎自己也想不明白他在做什么,只是怔怔地看着,又重新写上“戚林”两个字,把手机倒扣下来推到一旁。   温暖的四月,戚林却仍然置身于一月的寒冬,手脚都是冰冷的,他望着江亦深的背影,眼泪“啪嗒”一声落下来,消散在无人在意的维度中。   -   江亦深在零点的闹钟响起的瞬间,被戚林用力抓住了手腕。   他想问一句怎么了,却感到右手传来一股势不可挡的力道,将他整个人掀了过去,失重感在瞬间淹没他,江亦深想回握住戚林的手,可转头看去时,身边只剩下他一个人。   这样的感觉并不陌生,他立刻便知道发生了什么。   上一次经历诡异的时空回溯,也是通过这条漫长的胶卷长廊,他置身其中,感受不到除了自己之外的一切存在,没有风,没有空气,没有五感,任由自己陷入昏迷。   这次循环中他做了心理准备,睁眼时发现自己身处未知区域也并没有感到诧异,只是江亦深原以为这次循环可以和戚林一起,毕竟在传送时戚林拉住了他的手。   江亦深站在大理石地面上,身后的落地窗昭示着当前的时间,夜幕降临,路灯明亮。   他四处看着,发现这里的布局像某些公司的茶水间。   远处有脚步声传来,江亦深下意识躲到阴影中,又想起来自己已经是无法被看到的形态,并不需要太在意来人。   步子很稳,听着熟悉,人影很快转过拐角,手中端着杯子,从茶水间的柜子中挑速溶咖啡。   是戚林,他抬手打开头顶的小柜子,动作很迟缓,像是在走神。   江亦深定定地看着他,发觉眼前的戚林比记忆中要瘦一些,人也没什么精气神。   不会被他在仙人球前说中了吧,这是未来上班后的戚林吗?   怎么会瘦成这样,江亦深每天投喂他都嫌不够,哪里可能会把人养成这个样子。   他没来由地心慌,从戚林旁擦身过去,发现办公区已经没有什么人,只有零星的工位上还坐着几个愁眉不展的,独立办公室都熄了灯,大楼内一片冷清。   江亦深找到一台还亮着的电脑,看到了右下角的时间。   10月12日,晚八点五十分。   他醍醐灌顶,是了,这里不是未来,是他们分手后,那段他未参与的戚林的生活。   江亦深猛一抬头,戚林已经从茶水间回来,坐到电脑前,低头吹着刚刚泡好的咖啡。   从这个角度看去,戚林瘦得更明显,下颌拖出一条弧线,瘦削的肩膀裹在厚重的大衣里,瞧着像风里吹落下来的枯叶子。   江亦深站在他的身后,发现他的电脑停留在桌面上,右边贴的便利贴里的内容已经尽数完成,可他仍然坐在椅子中,不工作,也没有要起身回家的意思。   直到充电宝和平板全都充满电,戚林才不紧不慢地站起来,又灌了满满一大杯水,拖着背包走向电梯。   他很沉默,是江亦深从未见过的沉默。   戚林平时也话很少,是他性格内敛,表达欲仍然存在,在朋友身边时是热情健谈的。   可现在的戚林蒙着一层发自心底的阴郁,像设定好程序的机器,按部就班地走着过场动画。   江亦深跟着他走进电梯,不小心碰到他的肩膀,却意外发现宛如不同图层的交融,戚林没有像之前那次回溯循环一样感知到他的触碰,他变成一个游魂,彻底成为这个世界的看客。   “戚林?”他小心翼翼地说。   戚林没有听到他的声音,只是单调地望着电梯屏幕上下降的数字,门开,打卡,走出大门。   外面下着小雨,十月里一场秋雨一场寒,风将细密的雨丝吹过来,落在衣服上转瞬即逝,倒是刺骨的寒意随之钻进来,顺着皮肤撩起一层鸡皮疙瘩。   很多人没有带伞,低着头急匆匆地快步走着,地面潮湿,反射着光亮,十字路口中央宛如舞台聚光灯下,车灯、路灯交映着,将透明的雨点具象化成斜斜纷飞的线条,红灯弹跳成绿色,戚林裹挟在人流中,慢慢向前挪着。   “下雨了,不要淋湿。”江亦深抬手去给他挡雨,可怎样都无济于事,落在手背上几乎没有触觉的小雨珠轻而易举地穿透,重重打在戚林的肩头。   江亦深起初还会本能地躲避对向而来的路人,到后面便顾不上这些,他穿身而过,执拗地抬手为戚林遮着雨。   戚林连眼睫毛都没有抬一下,他走进地铁站,在人们踩得泥泞一片的入口处跺跺脚,看着地铁口摆放的共用雨伞愣了愣。   江亦深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是排排放在一起的透明色雨伞。   他低下头去握戚林的手,可戚林转身早已继续向地铁站里走去。   二号线坐四站才到戚林的出租屋,这一站下车的人不多,分流到对应的出站口时只剩下戚林一个,他回到小区外熟悉的小门处,那家常吃的烧烤宵夜旁边是24H便利店。   戚林走进去,拿了一个饭团,坐在窗前慢吞吞地吃。   “你叫店员热一下啊!”江亦深在他身边团团转,“淋完雨又吃冷饭,你怎么一个人就不好好照顾自己?”   戚林吃得很慢,看起来没有胃口,他打开手机,机械性地反复刷新着朋友圈。   可朋友圈里不会再有他想看的内容了,戚林退出到聊天界面,将联系人向下拖动,直到江亦深的名字出现在屏幕中。   他们上一次联络早已经是一个月前的事情。那个时候江亦深还是他的微信置顶,现在他自欺欺人地将置顶取消,却还是要每天多划很多下找到他的名字。   江亦深开始想要掉眼泪了,他不想看到这样的戚林,他想戚林永远是开心的,弯起眼睛笑的,不应该被雨淋得湿漉漉。   戚林最终也没有吃完那个饭团,走出便利店时雨势将停,他低着脑袋走回家。   他们共同生活了几日的出租屋,江亦深常常觉得小屋很温馨,却在此刻感到前所未有的空荡孤寂,戚林一个人住的时候不会打开所有灯,只亮着一盏小小的玄关灯。   他站在茶几前,突然忘记了目标一样,表情有一刻的茫然。   不知哪家的钢琴声浅浅响起来,听起来是小孩子在练习,断断续续地重复着同一段旋律。   戚林像被惊醒一样,他垂着胳膊走到卧室,拉开衣柜门,从里面拿出一件灰色的运动卫衣,衣袖有很多褶皱。   江亦深心下一惊,那是他的衣服——他忽地回忆起了一段早已被遗忘掉的插曲,呼吸陡然紊乱起来。   衣服被戚林团在怀里,他弓腰紧紧抱着,把脸埋进去,良久,他才打开手机,在江亦深的聊天页面打下一行字。   -我今天翻到一件你的衣服,你来拿走吧。   迟迟没有发出去,戚林用力攥着衣摆,又把这段话全部删掉。   江亦深几乎能够触碰到他的不舍,也许有许多他没有看到的深夜,戚林都是这样坐在黑暗的房间里,告诉自己这是最后一次,见一面,之后彻底了断。   今天的夜色格外浓稠,不知过了多久,戚林终于点开手机,一个字一个字将那句重复了无数遍的话发出去。   -我今天翻到一件你的衣服,你来拿走吧。   一条藏着无数个日夜纠结与思念的信息,却在一分钟后就等到了它的回答。   -不用了,丢掉吧。   江亦深蹲下来用自己的手挡住屏幕,不想让戚林看到这行字,可屏幕盈盈的光穿过他半透明的手掌,落在戚林的眼睛中。   那双眼睛眨了一下,滚出一颗沉重的泪水。   江亦深狠狠攥着他的手,张了张嘴却说不出来话。   10月12日,他在首都的医院里陪床,老爸登记了入院,在等待手术的排期。   他抽不出身回去,也不愿意告诉戚林自己的事情,那时他觉得戚林不再喜欢他,衣服留下也许会让人不适,索性叫他丢掉。   戚林在哭时没有声音,维持着同一个姿势呆坐着,眼泪浸透了整张脸,顺着下巴滴落到屏幕上。   这些所谓的阴差阳错都是咎由自取,他们吃尽了苦头后才学会表达爱。可惜勇敢时不会爱人,懂得爱人时已经不再勇敢。   戚林终于哽咽出声,很轻的抽泣声,像找不到家的路边野猫在呜咽,江亦深想给他抹眼泪,可一抬手发现自己的眼眶也蓄满泪,看不清戚林的脸,只有夜色里一团模糊的光影,若即若离。 第38章 8月2日   在上一次的时空回溯中,每一次传送都来得措手不及,江亦深做好了被抽离出这个时间段的准备,可左等右等也不见动静。   他坐在小沙发上,默默地看着戚林仰躺在床上,怀里还抱着那件衣服,一躺便是半个小时。   江亦深看了眼时钟,晚上十一点半了。   他飘过去查看情况,却发现戚林已经睡着了。睡得很沉,许久没有好好休息,刚刚哭那一场终于耗干了所有力气。   “你明天上不上班啊?”江亦深在他身边打转,“也不知道今天周几,如果是工作日,你定闹钟了没?”   可惜这回他触碰不到东西,不然肯定要打开戚林的手机替他定个闹铃。   “睡觉还不躺进去睡,后半夜肯定要冻醒。”江亦深说着,叹了口气,在床边坐下。   他的喋喋不休没有得到任何回应,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没那么多鬼使神差能再给他一次扭转过往的机会。   他陪着睡着的戚林,偏过头看向窗外,楼层不高,隐约瞧得见路灯的昏黄灯光,他们后来一起走过这条路很多次。   戚林睡觉很老实,动也不动一下,江亦深看了会儿,才溜达到阳台上去看仙人球。   他们没有太争抢仙人球的抚养权,那个时候两个人都心乱如麻,也没有太多心力纠结这些,只在好久之后回过味来,江亦深提过想把仙人球带走,被戚林拒绝了。   他席地而坐,想着跟这颗爱情结晶说说话,打眼扫过去,却好像有些不太一样的地方。   哪里不对?   江亦深皱起眉头,凑近了仔细端详,借着月光左看右看,终于找出了奇怪之处。   那仙人球顶上秃了一片,最大最显眼的那根刺不见了。   江亦深头皮都炸起来,连退好几步,打了个寒噤。   他对这地方印象很深,戚林千叮万嘱让他记住,他们的仙人球长得有点畸形,顶上有一个小小的鼓包,这刺是鼓包正上端最大的一根,仅此一根,如今却只剩下一片小草样的小刺。   现在不是10月12日吗?为什么这里的仙人球会是半年后的模样?   江亦深眼皮狂跳,满脑子回荡着戚林那句“那个仙人球有点诡异”。   夜里本就容易胡思乱想,他吓个半死,跑去卧室里,钻到睡着的戚林身边躺下。   这一躺顿觉天旋地转,床像顺时针绕了一个360度,江亦深被转的人仰马翻,胶卷长廊浮现在侧,光影从单调的黑白扭曲成一片迷幻。   江亦深还未能从仙人球的震惊中回神,便被忙不迭地送往下一段时空。   他第一次尝试和未知对话:“你们没完没了了?”   自然是无人应答。   江亦深恼火地强撑着精神,不肯陷入昏迷,他将目睹了戚林失魂落魄模样的悔恨转变为怒意,强加到这将他们玩弄于股掌中的异端身上。   可惜他没撑多久,便在不知觉间意识模糊,再次清醒时,已经站在人声鼎沸的大街上。   连续多次的短时跳转,让江亦深的精神有些离散,成为局外人的旁观感严重影响到了他的认知。   他用力喘了几口气,弯下腰撑着膝盖,尽力定下心神,在周围的人群中搜寻着戚林的身影。   这是一个商场楼下的商业街,他费了些许功夫才找到能够确定时间的钟表,只一眼,他就知道戚林在哪里。   8月2日。   江亦深诧异于这次的时间线居然是倒流,上一幕还是分手后的十月,眼下已经倒退回他们还未分手的八月。   这个日期并不特殊,但江亦深记得在哪里见过它——戚林送他的那枚戒指的购物单上。   距离他们分手还有一个月,戚林在买戒指。   江亦深顺着旋转门走入商场,一楼的奢侈品店间绕着那股标志性的香水味,他一路向里,找到了定制钻戒的珠宝店。   戚林果然正站在其中。   只是远远看着,他就感到心口被用力拧了一把,根本不敢上前去听戚林与柜员的谈话。   这是一枚没有送出去的戒指,如果不是这场意外,也许只能永远被丢在无人知晓的角落,直到许多年后时过境迁,在戚林搬离这座城市时被翻找出来,放入杂物柜的最底层。   不知道柜员和戚林说了些什么,他笑起来,眼睛中是发自肺腑的高兴与满足,随后用指尖点了点展示柜中的某一款戒指。   他不敢再看了,背靠着玻璃门坐下,抬起头,能看到商场中庭广场的顶部,阳光被玻璃顶过滤掉刺眼的光芒,柔和的光亮穿过五层楼高的大商场,铺满整片中庭。   他忽然想到,如果没记错的话,8月2日,这一天的他好像也在这家商场中。   他们差一点就遇到了。   -   戚林的虚影飘在新时空的“江亦深”身后,跟着他在商场里跑上跑下,运动步数超过三千步,也没见这人买什么东西。   戚林飘都飘累了,他眼睁睁看着江亦深在三楼和四楼之间反复三遍,又好笑又心酸。   他才知道江亦深在准备给他买七夕礼物,还有一周就是七夕,是凡子脚滑摔跤的纪念日。   这是一份他没收到的礼物,戚林不知道他最终买了些什么,又因为怎样的原因没有给他。   不过想也知道不是什么美好的事情。   半个小时前,他从4月的江亦深寝室里传送到这里,刚一看清商场,险些以为这次要面对的场景是自己买戒指。   却没想到在商场门口见到了火急火燎跑进来的江亦深。   边走边念念有词,手机页面还停留在“七夕给男生送什么礼物”的搜索界面。   他的礼物考虑范畴很广,上至五位数的腕表,下至精品小店里的手链,好像怎么挑也挑不到中意的。   戚林想他们都曾在彼此看不到的地方努力挽回,只可惜都太笨拙,又都学不会坦诚。   兜兜转转仍然一无所获,江亦深屈服于自己的想象力,终于开展了场外求助。   他的电话打给了许白礼,问戚林有没有喜欢的东西。   许白礼在那边嗯嗯啊啊半天,才犹豫着说:“他没什么喜欢的。”   江亦深颓丧地靠在墙边,依旧不死心,希望能从他嘴里撬出来点有用的信息:“你俩关系那么好,他就没有提过他有什么喜欢但没买的?”   “我俩能有你俩关系好?”许白礼叹了口气,“他就是这样,说出来的都是已经有的,没有的他也不说。”   戚林凑在旁边听墙角,意外于许白礼对他的评价出乎意料的精准。   他自己也没有发现这个毛病,如今被点出来,仔细回忆一下确实如此。本身就物欲低,也没什么特别的爱好,能负担得起的爱好都会自己解决,很少求助于人。   以前家人夸他懂事,老师、亲戚、父母的同事都会夸他懂事。   戚林不喜欢这两个字,可被念叨了这么多年,有些习惯早已经融入生活了。   许白礼的这句话却让江亦深很不是滋味。   他沮丧地问:“那他是不是不需要我买礼物?”   “呃……”   戚林甚至能想象出来许白礼推眼镜的模样:“嗯……理论上来说是这样的,但是情侣之间不就是送点小破烂吗?我觉得小戚不是那种更在意实用性的人,你送什么他都会喜欢的。”   戚林寄予肯定,点点头。   “真的吗?”江亦深勉强笑了一下,“好吧,谢谢你。”   看起来没有信服。江亦深挂掉电话,又怔在原地一会儿,自言自语说了些什么。   戚林凑近了听,是江亦深在说:“他肯定不喜欢我送的东西。”   信心被自己磋磨干净,江亦深最后扭头看了眼身后的店铺,转身离开。   “哎,不是和你说了吗,你送什么我都喜欢。”戚林对他的背影轻声说。   他生不起气来。他知道这话只有亲口说给江亦深听才奏效,只可惜他从来没有说过。   失望和自我怀疑不是平白无故出现的,日历小格子里的小人眼泪一滴攒一滴,每一笔都是这段感情的终结倒计时。   说什么都无法改变既定的过去,好在为时不晚,戚林现在只想结束这段回溯,回到江亦深的身边去。   他飘下商场电梯,走到一楼时,还是没有控制住向着珠宝店的方向去,他想看看这个时空的他自己。   如果不是经历了这一出,他大概猜不到在8月2日这天,两个人经历了一场擦肩而过。   珠宝店的位置在电梯口正对着的店面,戚林刚一转过角便被吓了一大跳。   他看到江亦深正坐在珠宝店的门口,一副刚捞出来的落水狗模样。   “江亦深”刚刚不是已经离开了吗?   他出幻觉了?   戚林揉揉眼睛,却看到坐在地上的那人抬眼看过来,目光精准无误地锁定在他身上,似乎能看到游魂一般的他,表情从吃惊、讶异,转瞬变为惊喜,又漫上一层委屈。   戚林的心脏重重一跳,只这一个眼神就能辨认出来,这是他的江亦深,来自1月7日的、在零点钟响的瞬间被他抓住手的江亦深。 第39章 12:00   戚林被定身在原地,一步也走不动了。   他转着眼珠,望向珠宝店里,独属于这一时空的“戚林”正在挑选戒指,他打开手机给柜员看,戚林记得是备忘录里写着江亦深的手指尺寸。   喉头像堵了一只热滚滚的汤圆,话语都噎在心底里,把心口撑得艰涩又酸胀。   戚林甚至不知道该先迈哪条腿,在他想明白这件无关痛痒的小事之前,江亦深已经向他跑了过来。   江亦深手长腿长,三步并作两步就来到他面前,不由分说地抱住他,戚林被摁在宽阔的怀抱里,压得喘不上气,却也觉得痛快。   他在这个世界游荡许久,终于能够实打实地触碰到别人,脚踏实地般的安心驱散了郁结于心的焦躁。   戚林下意识回抱住他,可江亦深将他的两条胳膊箍得太紧,只能勉强用指尖拍着江亦深的肩胛骨,小声说:“我来了呢,别哭了。”   “我没有哭。”江亦深说完,便毫不掩饰地吸了吸鼻子,“才刚开始哭。”   戚林听着心里不忍,歪过头用鼻尖蹭蹭他的脖子,安慰道:“没事了,都是过去的事了。”   “你为什么不问我?”江亦深忽然攥着他的肩膀拉开他,低头凝视着他的眼睛,让戚林能够清晰地看清他脸上的泪珠,“那件衣服,我们再见面,你怎么不问我?”   “什么衣服?”戚林被他问得一愣,下意识抬手抹掉他挂在脸侧的眼泪。   “……我落在你那儿的灰色卫衣,你问我还要不要的那件。”   戚林擦过泪的手顿在半空中,江亦深追着不放,用力贴上去,又委屈至极地低下头,使劲拱着戚林的肩窝。   “你不要把眼泪抹我衣服上。”戚林说完就意识到不妙,江亦深果然格外愤怒地仰头看着他。   “不是不问你。”戚林被他看得耳朵发红,他想解释,可也知道解释无用,既然这样问了,就证明江亦深在时空回溯中真切地看到了。   看都看到了,还能怎么解释呢?   戚林感到手指发麻,半晌才反应过来是自己一直在不自觉的屏住呼吸,缺氧状态下连脑袋也晕乎乎的,可胸腔里一阵阵钝痛不是假的。   “为什么?”江亦深一定要知道这个答案,执着地重复着,“为什么不生我气?”   戚林的心脏很重地敲了一下,他似乎愣住了,轻声重复着:“生气?我……生气了。”   “你没有。”江亦深捧住他的脸,手指太用力,在脖颈间落下红印,“你没有生气,我看见了。”   戚林沉默地看着他,江亦深的三言两语将他带回十月份的那个阴雨天,午夜梦醒,浑身上下都被降温冻透了,他没有换衣服、没有洗漱,就那样浑浑噩噩地睡了又醒,辗转反侧,怀里的灰色卫衣也冰凉凉一片。   他不知道自己那时是怎样的情绪,和初秋的雨一样,淡淡的,寒冷又麻木,雨过无痕,只剩下地面上堆积的潮湿落叶,一丛又一丛。   他确实从来没有生过气,他们的感情里只有蠢人没有坏人,江亦深没有做错什么,他不愿意生他的气。   为什么不问呢?   戚林第一次安静下来去想这件事,许多时候沉默和装作若无其事是他的本能,从来没有深入思考过自己的行事逻辑。   没有人问过他为什么要故作不在意。   “因为我以为……”戚林直觉这个答案说出来会让江亦深不开心,可他还是咬咬牙说了,“我以为在那个时候,你说的都是心里话。后来再见面,我们都变了很多,也没有必要再提从前的事了。”   “不是心里话。”   戚林抬眸看他。江亦深的眼睛亮晶晶盈着一层水,他说:“那个时候我在陪我爸做手术,觉得你不会想知道我在做什么,所以瞒着你没说。”   商场中人来人往,他们站在正中央,没有一个人看得到、听得到,江亦深看到戚林愣在原地,像是一直以来的某些习惯或信条被敲出裂痕,在迟滞而缓慢地努力接受着新的信息。他忽然感觉心头堵着的大石头也一并消散了。   在这样一个不期而遇的意外中,在混乱的时间线里,他奇异地实现了自己在一周之前的医院里许下的愿望——让一切都停下,没有循环也没有向前,全部暂停下来,给他们一个空间,好好想一想,好好聊一聊。   好像真的有什么念想汇成的力量,扭转了所有意难平和“刚巧错过”,把过去的、现在的、未来的遗憾交织在一起,让不如意的人都心想事成。   不知道过了多久,戚林才哑声说:“对不起。”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江亦深俯身亲吻他的眼睛,“没有对不起。”   “……我应该早点告诉你的。”戚林闭上眼,“还有很多话,我都该告诉你的。”   他想到刚刚失落离开的“江亦深”,一下子没有忍住,也掉出一滴泪来:“你挑的那些礼物,我都看到了,每个都很喜欢。”   江亦深刚被哄好,又轮到戚林流泪,积压了半年的痛苦和后悔都化作水珠,顺着脸颊滚落下来。   “你也……没有问我。”戚林自己擦干净脸,断断续续地说,“你还说我。你也没有问过我。”   他说不下去了,问什么呢?问为什么不主动给他发消息,为什么独自一个人顶着所有事情,从来不和他谈工作上遇到的问题,可这些答案江亦深现在都知道了。   戚林想他有必要向江亦深解释一下实习期间的那位“前辈”,可没等他开口,江亦深打断了他的思绪。   “那不是翻旧账吗?我们刚见面的时候又没有想着复合,说那些不痛快的干什么。”江亦深直勾勾地看着他,半晌才问,“我可以亲你吗?”   “不知道。”戚林摇头。   江亦深有些忍不住,却还要克制着问:“在这里不接吻也会循环吗?”   身边珠宝店门口传来一阵声响,两个人不约而同地看过去,是“戚林”买好戒指,柜员在送他出门。   戒指妥帖地装在首饰盒里,收纳在小袋子中,“戚林”把袋子装到包里,向商场大门的方向走去。   江亦深和戚林对视一眼。   “要不要跟上?”   “跟着我干什么。”戚林突然想起来一件事,“不对,我好像把你跟丢了。” 宇未岩  在上一个4月20日的场景中,戚林无法离开“江亦深”身边的一定范围,可此时,“江亦深”早已经离开,他却并没有如之前一样,被强行带过去。   找不出规律的机制,江亦深拿了主意,握住戚林的手,带他一起跟在“戚林”身后:“我们不要分开,先跟一个看看。”   鬼鬼祟祟的两个人不远不近地飘在后面,眼看着“戚林”上了车,是向出租屋的方向,看来他准备先把东西带回家。   两只鬼坐在“戚林”后排,小声咬耳朵。   “最后为什么没有送?”江亦深问。   戚林也有点记不清,这段时间发生了太多事情,他甚至没办法把每次争吵对号入座:“好像是我们吵架了。”   下一秒,“戚林”的手机响了起来,为他们展示了这个问题的标准答案。   电话是凡子打来的,问他江亦深在不在身边,邀请他和一个没听清人名的人见个面。   “戚林”不解,问为什么要见面。   凡子也被问懵了,说不是他的朋友找他们借了钱吗,正好有机会见一面,看看人也算安心点。   在后排偷听的戚林听到这里,一下子想起来了这件事,时隔半年仍然怒火不减,当即拍了江亦深一巴掌:“都是你干的好事!”   江亦深也记起来了,时至今日还是觉得自己没做错:“我不就是借了钱给他朋友吗!”   “那是小钱吗?大几千的你说借就借!”戚林现在说起来依旧两眼一黑,揪着江亦深的衣服不放,“你见都没见过这个人,要是被人卖了都不知道!”   江亦深扳着手指细细数着:“我知道这个人很久了,就是个凡子的富二代朋友,我也看过他的手术单据,确实是急需用钱,不然我怎么能随便借?”   “富二代缺那几万块手术钱?”戚林恨不得拽着他的耳朵,“你到现在都不知道他底细?他叫什么你还记得吗?”   “这不是还回来了吗!连本带利!”江亦深也急了,“他那个车祸太突然了,我看照片脑袋撞得血刺呼啦,眼睛都撞网脱了!你看见你也信!”   这段对白在半年前就发生过,无非是一方坚持有自己的判断,一方觉得天真单纯得可怕,戚林懒得再复现一遍吵架,抱着胳膊靠回座位上不说话。   前排的“戚林”替他说:“你说什么?江亦深借了多少钱?他是不是脑子被驴踢了!”   江亦深才知道原来戚林当初是这样说他,急得两眼冒火星。   凡子在那边的声音大到后排都能透过电话听见:“我以为你知道这事儿!他说算你俩一起的份儿……我打他电话他不接,马上手术了就今天一下午能见面,挺急的我才找你,你别生气你听我说——”   “我没生气!”“戚林”用最愤怒最难以置信的语气说。   “你真的没生气?”江亦深凑到身边正火冒三丈闭目养神的戚林面前。   戚林推开他:“气死我了,今天不许碰我。” 第40章 8月2日 2.0   哪怕“戚林”如此生气,他也没有直接联系江亦深,而是独自一人回了家,花半个小时给自己做了顿饭。   江亦深和戚林堂而皇之地坐在沙发上,看着“戚林”气鼓鼓地倒腾锅碗瓢盆,声响之大让人怀疑他在厨房装了一个架子鼓。   没等这顿饭吃完,“戚林”先接到了“江亦深”打来的电话。   屋子里的氛围冰冷到了极点,一人二鬼都紧张地看着那个震动的手机。   “戚林”还不知道自己将要面对什么,可沙发上的两个人自然清楚得很,他们默契地没有看对方,各自偏过头去。   电话接起来,起初的对话还算平和,“戚林”在听“江亦深”的解释,根据他的肢体动作来看,他显然不满意这些解释,只是忍着没有发作。   几个回合后,事态逐渐严峻起来。   “戚林”问:“所以你没有见过这个人,甚至还不清楚他的名字,就借了他五千多块钱?”   “实在是情况紧急。他在这边就凡子一个朋友……”听筒对面的“江亦深”说。   这沙发坐着浑身难受,戚林瞥了身边的人一眼。   江亦深感受到他的视线,也不憋了,解释道:“你相信我的判断啊,什么是真紧急什么不紧急我还看不出来吗?”   戚林和饭桌上吃不下饭的那位自己形成双声道,环绕立体音:“打钱又不需要面对面打,他在这边就凡子一个朋友到底怎么影响他和别人借钱了?”   江亦深努力心平气和:“我知道这个人很久了,他没有家人帮忙,要不也不会借我们的钱。总不能是路凡跟他一起仙人跳吧!”   “就他这情况办信用卡都办不下来,你还敢借这么一大笔钱出去?”戚林越想越来气,“而且你为什么不提前和我说一下?”   提到这个,江亦深哑口无言,闭嘴听了会儿餐桌边那两人的争吵,发现“戚林”当年可比现在说话更狠。   “你怎么不再请个全套护工啊,要不把人家接到寝室住下铺,一直全包到养老!”   江亦深险些背过气去,他咬牙切齿:“你怎么说这么凶!”   “废话!”戚林一点情面也不留,“现在是知道人家还上钱了,那时候我真以为你被骗了!”   江亦深快把这两句话翻来覆去说烂了:“你能不能相信我的判断力!我认真考虑过的!”   谁也说服不了谁,两个人坐在沙发两端,隔了八丈远。   这边安静下去,那边便热闹起来,“戚林”用叉子用力切着盘子里的面条,变成一小段一小段的:“你做这种决定前为什么不告诉我?既然和凡子说是咱们两个人一起的心意,那我总得有个知情权吧!”   电话对面没有声音,当时的江亦深也被这同一个问题难倒。   戚林转头看向抱着胳膊靠在另一侧的江亦深,深吸一口气平复心情,问:“所以你怎么想的?不告诉我是怕我不愿意?”   江亦深没有看他。   另一边的电话打完了,三个人全部沉静下来,各怀心事。   眼前是过去的场景重现,可心绪却与从前不同了。半年前的“戚林”不能理解的事情,来自新年1月的戚林忽然捕捉到了一点头绪。   那是一闪而过的念头,像是灵光一现,戚林定定地看着江亦深,打破了安静:“你是不是不想和我吵架?”   江亦深仍旧埋头瞧着地板,没有回应,可戚林知道他猜对了。   他们的关系岌岌可危地悬在一根细绳上,江亦深不想有任何影响细绳的事情出现,他想粉饰太平,起码先熬过七夕节再说。   与其说是逃避,不如说是疲倦了,于是选择隐瞒。   戚林心里不是滋味,他看到餐桌上放的小首饰盒,里面的那枚戒指他直到分手也没找到机会送掉。   正戴在独自撇在角落生闷气的江亦深手上。   戚林叹了口气,挪到他身边,别别扭扭地说:“不跟你吵了。”   江亦深别过脸。   戚林觉得好笑,凑到另一边,看着他的眼睛:“都过去这么久了。”   “但你还是觉得我做事不过脑子。”江亦深说。   戚林“啧”一声:“我哪里这样说了?”   江亦深控诉:“你说我脑子被驴踢了。”   “那是情急之下!”戚林反驳他,“你之前一点也不和我说,突然知道我当然着急了,万一你被骗了怎么办?”   “骗”这个字仿佛固定触发字眼,两个人对视着,已经知道接下来将会继续重复刚刚的对白,如同卡碟的录像带。   戚林隐约察觉出他还未触及这段争执的核心矛盾,可一时间又没有头绪。江亦深看起来还在赌气,委屈得不得了,搞得戚林也摸不着头脑,脾气上来了不愿意再谈。   谁都极不情愿,开启了不与对方说话比赛。戚林在临睡前还惦记着这件事,翻来覆去想了很多遍,每遍得出的结论都一样,那就是江亦深容易被杀猪盘。   持续不断的单日循环让他的生物钟在零点前根本没有睡意,但睁着眼就难保要看到江亦深,他索性眼不见为净,可还没装睡多久,忽然察觉到一丝异样。   戚林睁开眼睛,不容忽视的精神抽离感袭来,还以为终于要离开记忆回溯回到现实,却没想到一阵天旋地转后,他出现在了江亦深的寝室中。   深夜的寝室,四张床铺都亮着小灯,戚林看到凡子的桌面上的电子表,8月2日00:00,商场买戒指这天的凌晨。   戚林立刻明白过来,哪怕以透明体的状态回到过去,他们仍然身处单日循环里,不接吻就会被困在24小时中,堪称阴魂不散。   这意味着他今天又要尾随“江亦深”去商场四处乱逛一趟,再和买戒指的“戚林”偶遇,最后和摆着一张臭脸的江亦深接吻。   戚林被接连不断的情绪反转折磨得身心俱疲,大悲大喜起起落落都经历个遍,面对温馨的寝室场景,他什么力气都提不起来,此刻只想先好好睡一觉。   他飘到“江亦深”的床铺上,见到他正在手机上搜“在哪里给男朋友买七夕礼物”,看得人心软,叹口气躺到他身边。   可下一秒,江亦深居然坐了起来,轻手轻脚地爬下床,直直从戚林身体中间穿过。   寝室里熄灯似乎是某种信号,哪怕四个人都各自开着小灯熬夜,可大灯熄了便没人再说话,凡子没有挂床帘,听到动静瞥了眼江亦深,也没太在意,又低头继续打游戏。   戚林跟在他后面,见到江亦深走进了卫生间,五分钟都没有出来。   他精神负担太重,脑子早就不转,压根没有想太多,下意识飘进门里,却没想到直面了一个令人震惊的场面。   戚林连退三步,半个身子都嵌入了墙面里,心脏砰砰响,血液全部涌向头顶。   江亦深靠在墙上,低垂着头,睡得蓬松的头发垂落在额边,挡住眼底晦暗不明的神色,棱角分明的眉骨上有水珠,是用水扑过脸后没有擦干的痕迹。   他将上衣的衣摆卷起来一些,内裤只扯下一半,手指的动作格外粗暴,看得人心惊肉跳,另一只手撑在洗手池上,用力扣住手机,界面上是一段音频,刚刚播了一个开头。他的指尖还是潮湿的,在屏幕上留下道道水痕。   压抑的喘息沉重而滚烫,忽然间,江亦深猛地抬眼,直直向他的方向看了过来。   戚林一惊,错觉以为他被人看到,下意识向后退,撤离出卫生间,周身一暗,他又站在寝室中。   他紧张得快要过呼吸,过了好半晌才调整好心跳,再次走入卫生间,见到江亦深仍靠在刚刚的位置上。   他仰着头顶住墙壁,胸膛在剧烈起伏着,喉结用力一滚,他死死攥着手机,喘息声停顿了一秒,他的小腹发抖,很重地吸气,接着是脱力般地滑落几分,又用手肘撑住身子慢慢重新站起来。   可戚林看到他什么也没有身寸出来。   江亦深瞧起来有些狼狈,他的嘴唇动了动,戚林分辨出他说的是“不够”。   他感到两条腿都发软,实在不知道江亦深为什么宁肯忍着也不去出租屋找他,非得把自己逼成这副样子。要不是亲眼所见,他恐怕永远猜不出那时候江亦深变凶的原因,还只当是他是心情不好。   发丝汗湿几绺,戚林靠近他,听到他在小声叫自己的名字。   不是小戚,也不是他最爱叫的宝宝,是他的名字,戚林,端端正正两个字,被这样的江亦深叫出口有种别样的感觉,好像爱里还掺杂着怨,怨恨里又缱绻眷恋。   江亦深自言自语地轻声道:“为什么好像不喜欢我了。” 第41章 12:00   戚林身处一个无能为力的位置,亲眼看着江亦深用近乎冷漠的手法施加疼痛,惊得他竟说不出话来。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江亦深。   戚林走到他身边,伸出手想要触碰,却如先前一样穿透而过,他能清晰看到随呼吸起伏的皮肤,虎口处的水痕,凌乱拢起的发丝。   一种奇异的悸动自心底诞生,很微妙地浸透了他整个人。   江亦深很懂得在感情中示弱,喜欢和他撒娇,喜欢哭鼻子,可戚林知道那都只是他依赖的表象,那之下是坚韧的内核,自洽、坚定、敏锐。   眼前的江亦深和过往无数次掉眼泪的江亦深都不同。在这间狭小的空间中,他毫无保留地袒露出自己的迷茫和脆弱,独自默默消化掉。   很多人和戚林说过他们需要多沟通,许白礼说过,尹玉说过,连徐华盈都说过,可戚林并不十分了解沟通的内涵,在他看来,他们说的足够多了。   可他此刻恍然明白了循环的意义,他见到了江亦深藏在最深处的一面,这才是他们真正需要沟通的部分。   江亦深又磨蹭了二十来分钟才结束,在出门前按了很多下冲水键,寝室中有两个室友已经熄灯睡下,他爬回床铺上,又睁着眼睛躺了很久。   “你可以去找我的。”戚林对他说。   江亦深自然听不到。   戚林又想了想,补充道:“不管什么时候都可以。”   他毫不怀疑以自己的恋爱脑程度,如果分了一周后江亦深忽然要找他打分手炮,他也依然会去的。   这一夜江亦深只睡了五个小时,转日一大早便起床直奔商场而去,戚林跟在他身后,来到熟悉的商场楼下。   昨日的剧情重演,这次他不想再跟在“江亦深”跑上跑下买礼物,提早蹲在一楼珠宝店门口,等待来买戒指的自己带着鬼魂江亦深出现。   等了十来分钟,没想到比自己先出现的是独自飘过来的江亦深。   江亦深看起来很着急,快步跑到珠宝店附近,在见到戚林的瞬间又猛地顿住步伐,像是后知后觉想起来他们昨天还在吵架,故作别扭地皱了下眉,停在不远不近的位置不动了。   戚林靠在柜台边看着他,昨晚那个看起来能把人搞死的江亦深让人心有余悸,一想到江亦深可能就这样忍了大半年,他便觉得自己如履薄冰。   遥相对峙片刻,江亦深妥协地走近,盯着他的眼睛,低声道:“……循环了。”   戚林看他一会儿,眼前的人与昨夜的身影重叠,忽然很好奇他还能装多久自持。   “我们出去说。”   商场通向洗手间的长廊旁开辟出一处空旷安静的休息区,地段偏僻,此时空无一人。   江亦深停在门口,戚林转过头,对上一双神情复杂的眼眸。   “来啊。”   江亦深望着他,问:“你要说什么?”   戚林指指自己:“亲。”   言简意赅的一个字,换来更久的沉默。   “上一次我独自被拉入记忆回溯,是因为我那时候不想继续循环了。你知不知道为什么?”   这是他们没有聊过的命题,也如不曾提起的灰色卫衣、烦人前辈一样,埋在心底里,自欺欺人地全盘接受。   “我不想为了循环亲你,很痛苦。”江亦深说,“我要只是因为喜欢。”   戚林被他气笑了,他现在知道很多事情要明明白白地说出来:“我要是不喜欢你,循环到死我也不会亲你。”   江亦深刚抒情到一半,被这样的回答吓得打了个磕巴,愣了一下:“……我没有说不喜欢,只是想让这些事纯粹一点。”   “你没有吗?”戚林的眉梢挑起来一些,“你还记得昨天晚上你在干什么吗?”   江亦深闻言,渐渐敛起眼中的情绪,目光沉下来,嘴角扯出一个没什么笑意的弧度,半晌才说:“那你昨天晚上在干什么,你记不记得?”   戚林的心脏重重一跳,直觉不会是什么好事情。   他的气焰被江亦深盖过一头。二人在门口僵持片刻,江亦深忽然抬手将人推了进去,戚林趔趄一下,被他直直压到墙上。   “你不记得了。”江亦深的语气中是十足的不满,他低下头,让戚林能够清晰看到他的脸。   戚林在脑海中快速盘算着日期,8月2日,距离他们分手还有一个月,这时候他已经毕业,正在本地的互联网公司上班。   这实在是个太平平无奇的日期,而他选择这一天来买戒指也只是因为今天有空闲而已。   “要不要我提醒你一下?“江亦深拖长了语调,“我原本不想说这件事,但这可是你主动提的。”   戚林被他问得紧张,满脑子是各种见不得人的旖旎画面,可下一秒他听到江亦深说:“你和同事说你订婚了,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简直如同当头一棒,戚林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他想起来了。   是有这回事儿,他大学毕业后一群人热衷于给他介绍对象,同样的话术变着花样说,拒绝都拒烦了,在第无数次疲惫地下班后收到周末开趴的邀请后,他一怒之下对外称自己和大学谈的对象已经订婚,感情稳定,即将步入婚姻殿堂。   从那之后再没有人提过带他去参加所谓的单身趴,直到他真的恢复单身,真的只有自己一个人。   “我……”戚林哑口无言,他甚至想不出其他理由来当借口,江亦深靠得太近了,占据了他的全部视野。   他少有这样手足无措的时刻,可经历了这么多事情,江亦深已经能够读懂他的手足无措。   他没再为难戚林,只是低头用侧脸蹭了蹭,手指扣住他的下颌,让人扬起头来,随后力道很重地吻了上去。   可他很快发现戚林的呼吸很混乱,身子也在抖。江亦深将人放开,用拇指抹掉他唇角的痕迹,皱着眉看他。   “江亦深。”戚林抓着他的手腕,很认真地念着他的名字,“想我的时候,你在听什么?”   江亦深用手指细细碾过他的眉毛、眼尾,最后落到唇边,不轻不重地摁压着。   戚林微微张开嘴,咬住他的指尖,江亦深便变本加厉,将手指更深地探进去。   “你看到了。”江亦深说。   戚林含着那根手指,用舌尖的舔舐以作回应。   “那是电话录音。”江亦深说,“我们异地的时候,你陪我熬夜写作业,很困了也不挂电话,声音很好听。”   戚林没料到是这样的答案,纯情得像情窦初开的小孩子送金币巧克力给暗恋对象。他一时呆住,不知道该摆出怎样的表情。   江亦深看他的模样,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什么,简直怒极反笑,撑开他的嘴又探入一根手指,压向喉咙深处:“你在想什么?你以为是什么?”   “唔!”那枚戒指硌在嘴唇上,磨的红肿一片,戚林用牙齿轻咬住他。   “你觉得我是那样的人?”江亦深说完,看着戚林的神色,又说,“还是说你觉得那样也可以接受?”   戚林被压住舌根,只能含糊着笑了一下,说:“怪不得……射不出来。”   如同火上浇油,江亦深抽出湿淋淋的手指,随意抹在他的下巴和喉结上,扳着他的胯骨,伸手便要解人衣服。   戚林也不动,只是饶有兴趣地低头看着:“你要是想听,其实可以打电话给我。一个人在洗手间里听电话录音,可怜见的。”   “那我现在就要听。”江亦深说。   戚林由他去,这次江亦深也没控制住手劲掐得他有些疼,可他没有推开。   只是在混沌涣散的意识里,他恍惚中串联起一些线索,平白捋出些头绪,他记起来刚刚开始循环那几日,某次亲吻后,江亦深和他说的“对不起”。   戚林终于读懂了。至于他们昨日争吵的借钱事宜,也变得没那么难以理解,江亦深不善于接收别人的爱,所以将他的担心解读为了不信任。   一念错便步步错,如果那时候他肯说得坦荡些,江亦深肯更坚定些,也许他们都会按时收到彼此的七夕礼物。 第42章 8月3日   在商场里胡闹一通,戚林累得眼睛都睁不开。   变成鬼魂的好处显而易见,无论怎么样都不会有人看得到,坏处同样,他们碰不到这个时空的东西,没法洗澡,也用不上工具。   江亦深坏心眼地把东西都弄到了里面,本以为戚林要骂他,可意料之外的,戚林不仅没有发火,还十分依赖地扒拉在他身上,半阖着眼睛打盹。   流下来的都擦掉了,仍有存在深处的弄不出来,江亦深把人晃醒问他难不难受,戚林摇摇脑袋,头发蹭得脖子痒。   江亦深决定先回家再说,他扛着人回去,穿门而入时,“戚林”正坐在餐桌前和电话里的“江亦深”吵架,吵架内容和昨天如出一辙。   他拍拍戚林的后背:“你又骂我一遍,让我把人家接到下铺来住,全包养老。”   戚林听着笑了一下:“你还是不知道对方是谁。”   “唉,事情太多了,钱还上就没管了。我记得手术第二天就还上了吧,好像是他周转来家里的钱了。”江亦深把他放到沙发上,“我爸这阵子就不舒服,当时以为是胃口原因老是恶心,去医院查了好几次。后来月底一开学就被导员传唤了。”   “导员”两个字听得人快要应激了,戚林想起来件要紧事:“说起这个,于嘉明暑假在不在学校?去看看他在干嘛,别真是暗恋你。”   江亦深险些听吐了,但这段回溯循环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尽头,索性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去监视一下讨厌的人。   接吻打破了循环,顺利见到8月3日的太阳,江亦深带着戚林去于嘉明的寝室闹鬼。暑假的校园里学生不多,但这一层倒是还算热闹。   “这块都是我们这届的,好多人留校考研。”江亦深说。   “你三个室友都留校了。”戚林想到昨晚在宿舍中见到的三个人。   江亦深看他一眼:“凡子是本地人,不愿意回家,两个室友一个在考研一个在这边实习。”   他们说着便经过了熟悉的寝室门。门是虚掩着,里面依稀有声音,江亦深惊悚地谈个脑袋进去看了眼,退出来说:“就凡子在。”   于嘉明的寝室在附近,江亦深印象很深刻,在被举报后他特意问了宿舍号,还推算了一下两个人的距离,纳闷这人到底怎么做到同时监视那么多竞争对手。   透过门上的小窗,于嘉明的宿舍内昏暗一片,像拉着窗帘没有开。   “没有人?”戚林下意识还要敲门。   “于嘉明不可能离开学校。”江亦深直接拉着他飘进去,刚一进门,两个人就被吓了一跳。   他的三个室友全都放假回家了,其中一个人用半透明的塑料罩盖住了自己的床位和桌子,空调的冷风吹起塑料罩,瞧着像劣质鬼片。   窗帘的确拉着,屋子里黑沉沉,只有于嘉明的位置上亮着一盏小台灯,亮度是最低的那一档,笔记本电脑的荧光打在眼镜片上,于嘉明独自坐在桌前。   “操,好吓人。”江亦深倒退一步,缩到戚林身后。   “你是鬼你怕什么?”戚林也瘆得慌,把江亦深从身后揪出来,推着他走到于嘉明身后。   靠得近了,屏幕上的内容便能看清了。   一个填满数据的Excel表格,五颜六色的框看得人眼花缭乱,最醒目的一行被标成绿色,江亦深只看一眼便得知,他亲眼见到了那鼎鼎大名、只流传于江湖传闻中的、无人窥见过全貌的封神榜。   “这有点病态了吧?”戚林俯身去看,那表格中甚至精确到同学发表的论文的名称。   于嘉明直勾勾地盯着屏幕,手中鼠标“咔哒”一声,界面切换到论文pdf界面,赫然是专业第一名的女生发表的那一篇。   屏幕的倒影中只有于嘉明一个人,面无表情地浏览着,手指轻轻一动,复制了指导教师的名字,拖到另一个窗口中搜索。   戚林看得心慌,他转头去看江亦深,发现对方早已经汗流浃背。   “姑老爷,感觉他要毁了所有人。”江亦深第一次感叹自己这些年行事规矩,没叫人抓到别的把柄,不然别说是保研,这学还上不上得下去都另说。   似乎于嘉明也觉得屋子太暗,抬手把台灯调亮一度,戚林趁机看清了他正对面的墙上贴满了便利贴。   密密麻麻,写满了字,都是高饱和度的马克笔。   他定睛一看,吓出一身冷汗,狂拍着江亦深的手背。   江亦深循着他的视线看去,迎面便是最中央的一张最大的贴纸,是淡黄色的,上面用蓝色的签字笔写着一个名字,被马克笔粗重地圈起来,仿佛力透纸面。   “这人谁?”   江亦深吞咽一下:“不认识。不是我们专业的。”   何健。   戚林反复念了几遍,忽然觉得耳熟,好像曾经不止一次地听到过,只是在那些听到的场合中,这个人名的出现无关紧要,没能让他分心记住。   便利贴上写着何健这人的手机号、生日、学院、成绩,在最下面还有家庭住址。   “我操,这哪是封神榜,这是死亡笔记。”江亦深连忙在墙上搜寻一遍,没有见到自己的名字,才松一口气。   戚林缓缓扫视着,他意外地发现这些人并非都是本校生,还有远在其他地区学校的学生,甚至有高中肄业的,有男有女,唯一的共同点是,他们的家庭住址都在同一个省市的同一个区。   “这些人跟他有仇?”戚林问。   “不知道,我跟他根本不熟。”江亦深只觉寒气从脚底往上冒,“我感觉事情有问题,咱们出去合计一下,在这屋里我不敢大声说话。”   戚林也觉得这里鬼气森森,蹑手蹑脚地退出去,晒到太阳后才平复下心情。   走廊中不时有学生经过,他们干脆回了江亦深的寝室,并肩坐在床边。   屋里光照充足,空调吹着舒适的冷风,凡子瘫在座椅中,两只脚交叠着架在桌上,正在外放声音打游戏。   乱七八糟的背景音让人格外安心,戚林说:“等会儿我要再回去看看,我不信于嘉明有多清白。咽不下这口气,有这么好的机会摆在这,不盯他都是暴殄天物。”   他一直对江亦深被举报的事耿耿于怀,只可惜事发后没多久他们就分手了。名额不名额都是其次,主动放弃和被动取消资格不是一码事,不管举报成功与否,事情发生了就是发生了。   “这次不太好行动。”江亦深说,“和上回我自己来不一样,我们这次没法对时空造成改变,连想翻一页书都翻不了,不好调查东西啊。”   戚林想说那就一直盯着他,心肮脏的人做事也不会干净到哪儿去,即便公示期早就结束、录取已是板上钉钉,他也不愿意让于嘉明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太好过。   没等他开口,下铺的游戏背景音被打断,取而代之的是一段手机铃声。   他们向下看去,凡子正在战场上打得如火如荼,随手一滑接听,声音公放出来。   “老路,方便说话吗?这次多谢你了,我刚检查出来,眼睛基本没问题了。等晚点我爸妈过来。”那边的人说,“钱收到了吧?什么时候有空,请你们吃饭,我还没见过你朋友们,真是雪中送炭了。”   “嗐,没事儿就行。”凡子两只手操作着游戏,随口应道,“不是说如果液体没吸收还得再开刀吗?什么内路外路来着,怎么样了?”   “都做完了,今天复检,情况还行,过两天拆纱布。”   “你跟家里联系上了?你爸不是让你这辈子再不搞正经的就别回去了吗?”凡子问。   对面的人笑了一下:“还什么回不回的,人都快撞瞎了,我到现在眼睛里还重影,老是有乱七八糟的东西,就是查不出来毛病,可能术后恢复期过了就好了。”   两个人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一会儿,氛围轻快,可坐在上铺边缘的两个人笑不出来了。   听筒里的声音很好认,他们再熟悉不过了。   ——是尹玉,半年前意外出车祸,找江亦深借急用钱垫付手术费的人是尹玉。 第43章 8月4日   “这什么情况?”江亦深没有踩梯子,从上铺翻身而下,在凡子面前挥了两下手,又挤过去看手机通话界面。   可惜只有游戏里的两军激战,他恨铁不成钢地绕着凡子转。   “你先休息吧,别碰手机了。”凡子说着,手中滑动各种技能,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等你剃掉的头发长起来了再聚。   戚林坐在床沿边垂着两条腿,若有所思地皱紧眉头。   “不会这么巧吧?”江亦深倚在床边,错愕地抬头看他,“我跟凡子那帮朋友不熟,不知道是他。”   确实太巧了,换言之,与其说是巧,不如说是将“因”又向前推了两个月。   从前他们都以为“因”是戚林许下的愿望,尹玉的出现只是个意外,是帮助他们解读循环的场外因素。   可刚刚电话中透露的信息量太大了,重中之重是尹玉提到的眼睛。   那双琥珀色的眼睛给戚林留下了异常深刻的印象,如果一切都源自于这场车祸,那江亦深和尹玉的羁绊可远比想象中更深。   仿佛是环环相扣的齿轮在此刻运转起来,头咬上尾巴,扭成一圈完美的闭环,齿轮之下牵引着无数时空,变形、糅合,拼凑出一段完整的故事。   戚林想起他们遗忘了一件无比重要的事情:“我记得你之前说,这里的仙人球有问题?”   仙人球。   江亦深一拍脑袋,开始信口胡诌:“我知道了,仙人球就是时空穿梭器,每根刺都代表一个时间点,拔了哪根……”   戚林一扬手把他的话拍回去:“你拍电影呢?”   事情的紧迫性当即发生了改变,于嘉明等日后再谈也不迟,当务之急是趁此机会摸清循环的规律。   那盆仙人球静静地躺在家里阳台上,没有成精,没有成仙,该是什么样还是什么样。   两个人围着小盆栽展开细致入微的研究,江亦深说的没错,先前戚林用来分辨仙人球是否进入循环而拔掉的几根刺不见了踪影,可除此之外没有任何不同。   甚至连僵苗的花苞都一模一样。   江亦深迟疑一下,问:“它是不是变小了?”   “嗯?”   “我觉得它好像有点蔫巴。”江亦深两只手比划着,试图让自己的话没有那么抽象,“缩水了一圈。”   先前靠得太近,注意力都放在造型和刺上,此时被这样一提醒,戚林把关注点落到全局上,才意识到江亦深说得没错。   仙人球好像等比例变小了。   他伸出手,在仙人球面前对比一下,惊疑不定:“小了很多。”   身后的门传来开锁声,是“戚林”下班回家了。   二人蹲在阳台上,目送着“戚林”走过来关上窗户、打开空调、走入洗手间,全程面色平静,毫无异色。   “他看不出来仙人球不对劲吗?”江亦深问。   戚林瞥他一眼:“什么他,这是我,我的仙人球在去年长得好好的,绝对没有这些毛病。”   线索就此中断,只有“仙人球不对劲”这一认知得到了验证,没有任何意义。   两个人商量一会儿,定下了接下来三天的行动指南:盯紧于嘉明,盯紧仙人球,盯紧尹玉。   他们就这样理所应当地住在这间小出租屋里,沙发太小不够躺,好在“戚林”习惯缩成一小团睡在边角上,勉强能再挤下他们。   戚林数着日期,日子一天天过,再没几天就是七夕,七夕过后就是秋季开学,等到开学后他们就该分手了。   简直迫在眉睫,这段循环不可能持续太久,下一次传送还不知道何时出现,买戒指这个时间节点后没什么大事,只怕再次传送就要来到分手的节骨眼上了。   戚林惦记着于嘉明,早上被另一个自己的上班闹钟吵醒后,也顾不上再睡回笼觉,摇晃着江亦深的肩膀要把人喊起来。   “快起床,我们今天去找于嘉明。”戚林的声音在江亦深听来有如佛像传音,朦胧空灵一片,翻个身又闭上了眼睛。   戚林起床收拾了一遍自己,回去看到江亦深又睡昏过去,便低头把人亲醒,小声叫他:“起床了,一只鬼还睡上瘾了。”   江亦深强撑着睁开眼,嗓子还是哑的,视线都没有聚焦:“宝宝。”   “起了起了,你的复仇大业还没有开始呢。”戚林说完便走出屋子,听脚步声是往阳台去,可能在检查仙人球。   没过多久,卧室里又鬼哭狼嚎起来:“宝宝——”   “干什么!”戚林专心丈量着仙人球。   江亦深没有回答,过了几分钟才趿拉着步子走出来,扶着墙面,看起来起床气还没消下去,这一觉睡得地崩山摧壮士死。   “宝宝。”江亦深在玄关锲而不舍地叫他。   戚林撑着膝盖站起来,过去又亲了亲他,才见到江亦深满意地弯起眼睛。   “戚林”比他们手脚利落得多,甚至抽时间热了两片面包,顺手冲一杯豆浆,喝几口便背上包出门。   江亦深与戚林紧随其后,在地铁站内分道扬镳,早高峰的地铁很拥挤,半个魂都被挤扁的样子很惊悚,好在快要到学校站时车厢空了些,能有片立足之地。   于嘉明比他们想象中起床更晚,二人摸到寝室时,屋里还关着灯,这人刚刚坐起来,在床铺上回手机消息。   江亦深看了会儿,感叹道:“他居然还会玩手机。”   这阵子的监视让他们密切参与到了于嘉明的生活中,以很诡异的视角深入了解了这个人,这样的感觉很怪异。   在过往的相处里,戚林和江亦深只把于嘉明当成个形象扁平的路人,利己、自私,手段肮脏且不高明。   如今他们见到了于嘉明桌子上的死亡笔记,忽然被输入了“这人也有自己的爱恨情仇”的桥段,只觉得浑身像有蚂蚁爬一样别扭。   于嘉明回完堆积的消息,从上铺下来,站在桌边,忽然开始换衣服。   戚林和江亦深吓得炸毛,跌跌撞撞地转身往墙里跑,你推我搡地冲出门去,站在走廊中面面相觑。   直等了足足五分钟,江亦深才迟疑地钻回房间,发现于嘉明正在和人打电话。   “有情况有情况。”江亦深拉住戚林的手,借着窗帘透入的光,能看到于嘉明阴沉的脸。   都不用猜就知道于嘉明有多恨电话对面的人,他的脸色甚至比被邢芸质问时还要臭。   那时只是不甘和怨恨,此时便是纯粹的恨,阴冷地聆听着对面人的指示,牙关紧咬,腮帮子都鼓起来。   “在十月之前,我不会和你见面。”于嘉明吐出这几个字,尾音干脆,不带任何商量的余地。   屋子里的空气平白掉了八度,听筒内的声音清晰地传导过来:“下午四点,来不来随你。”   于嘉明举着手机,直到听到对面的忙音,才慢慢垂下手,把手机咣当一声扔到桌子上。   “为什么十月之前不见?”戚林小声问。   江亦深摇摇头,但他直觉这件事和保研有关,这段时间里他们几个最常说的话就是“十月份再说”。   躺在桌面上的手机屏幕闪了一下,在挂断界面消失前,戚林快速看清来电备注,居然是“何健”。   电光石火之间,他猛地想起来了什么。   他知道这个何健,也的确在很多时刻听到过这个名字。   何健是校学生会的外联部部长,大三准备退会,九月份会正式交接。   戚林在院学生会呆过一年,遇到校级活动时多少听说过这人,何健和各同事都不太熟,也就造就了他对外风评还不错。   “于嘉明在学生会哪个部门来着?”戚林问。   江亦深说:“外联部。”   于嘉明垂眼看着屏幕光照亮的小便利贴,嗤笑一声:“得意什么,从小到大都这副狗改不了吃屎的样子。”   接着他又用极其恶劣的词汇骂了何健一句。   戚林重新审视一遍墙上的便利贴,发现所有出现在上面的人都是同年出生,与于嘉明年纪相同。   “下午四点,去不去看看?”戚林问。   “都不知道去哪儿,于嘉明看起来会放鸽子。”江亦深说。   戚林思索片刻:“应该是外联部的办公室。”   “他们听着不像说什么正经事儿啊,这还能去办公室聊?”江亦深挑了下眉梢。   也有道理。   “算了,去碰碰运气吧。总不能一整天都蹲守仙人球。”江亦深说。   于嘉明在椅子前生了起码十五分钟闷气,看得出来他对何健此人恨之入骨,随后动作恶狠狠地拉开洗手间门。   江亦深和戚林对看其他男的洗漱不感兴趣,退出到走廊上,路过楼梯间,余光见到一道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   后门楼梯间的门虚掩着,声音断断续续,隐约有“见面”和“没有买”一类字眼。   戚林比江亦深先一步识别出声音的来源,淡淡瞥他一眼,说:“你又在跟我吵架。”   “怎么可能!”江亦深挤进门的缝隙,见到另一个自己正像流浪狗一样蹲在楼梯旁边,对着手机很大声地讲话。   他在说:“你根本就不需要我送给你的东西,你其实也不在乎我送了什么吧。” 第44章 15:30   只听一句话,江亦深就从脑海中寻找到这一幕场景了。   他们刚为了借钱的事吵过架,昨天借出的钱连本带利还了回来,江亦深准备趁此机会和戚林和好。   今天是周末,他打算约戚林一起吃个晚饭,结果不知怎的聊到了七夕的安排。   江亦深问了戚林想要什么礼物,戚林说什么样都可以,不送也没有关系,人到场就行。   现在听着很寻常的一句话,却不知道怎么戳中了彼时身在其中的江亦深,怎么想怎么不舒服,像被敷衍了一样。   两个人在电话里呛火,你一句我一句莫名其妙就吵起来。   “江亦深”坐在楼梯上,低着脑袋扣裤边,江亦深和戚林蹲在他面前,围观他忍着委屈不说,非要扯些其他事情来转移火力。   “江亦深”先控诉对方喜欢什么都不告诉他,又说感觉戚林和他的距离越来越远了。   戚林记得当时他听到这些话时也火冒三丈,他那时还揣着刚买好的戒指没送,转头就被扣上“你一点也不喜欢我”的帽子,理都没处说。   于是他说江亦深老是想太多,平时看他不高兴了一问就是没事挺好的没有不开心,过了好几天又开始马后炮说自己那时委屈,这算什么的?   眼前的“江亦深”按照过去的争吵模式展开一段极其激烈的唇枪舌战,江亦深忽然拉着戚林站起来,拽人往外走:“快走!”   “嗯?”戚林还没听尽兴,被他拉得踉跄一下,“急什么?”   “走了!”江亦深心急如焚,长臂一揽就把戚林搂起来,半抱半扛地推出门。   戚林在离开楼梯间的前一秒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微不可查的抽泣声。   “哦,你要哭了。”他说。   江亦深扛着人,嘴硬道:“我没有。”   戚林觉得他应该笑一下,可他笑不出来,趴在江亦深的肩头,望着渐渐远去的楼梯间,一步步远离了属于这个时空的他们的痛苦。   “我以前说话是不是很难听?”   “还行。”江亦深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勉强,刚刚的场景重现补足了电话另一端的戚林没有见过的部分,让他感觉自己像青椒展开图一样被切开摊平展示出来,有点丢人。   戚林把下巴搁在他的肩上:“我以前不太会谈恋爱。”   “现在也没好到哪去。”江亦深闷闷道。   两个人沿着小路向教学楼的方向而去,路上不时有骑自行车经过的学生,戚林看着他们,仿佛又回到了一年前的夏天。   闷热的太阳将空气蒸得发烫,这条马路只有最靠边的人行道才有林荫,他们有时会把单车偷偷骑上去,人行道的路面没有马路那样平整,车框里放的东西便会被颠起来,发出一阵吵闹的噪音。   柏油马路晒得发亮,车轮碾过时弹起的石子都又烫又沉重,学生们匆匆把车子挤着停在为数不多的林荫下,胳膊挡着阳光跑进教学楼里,用空调风把闷热的暑气吹散。   那是戚林记忆中的校园时光,当时只道是寻常,一经走过就再也回不去了。   他记得此刻的自己在公司楼下的餐厅里,接完这通电话也没有胃口再吃饭,米饭只吃了一小角便搁置下来,浓重的疲惫压在身上、堵在胃里,他想去学校里找江亦深,可午休时间只有那么多,下午还要开会。   一段痛苦的、耗尽精力的恋爱。   戚林侧过脸,很轻地亲了一下江亦深的耳朵,说:“不是不需要你送的礼物,是你送什么我都喜欢。你不敢下决心买掉的那些礼物我都看见了,表很漂亮,手链也好看,我都喜欢。”   江亦深不说话。   又走了一段路,戚林猛地反应过来什么,撑起上身低头去看他,见到了一双红彤彤的眼睛。   不是吧又哭了!   “怎么啦!”戚林从他的怀抱中跳下来,捧着他的脸,用拇指蹭掉眼尾的水痕。   江亦深用力吸了下鼻子,过了好半天才说:“我们等校车吧,不想走了。”   两只鬼在站点等待校车,没多久便见到一辆大巴快速驶来,车上冷气很足,将他们发酵的情绪吹得冷静下来。   戚林意识到江亦深实在是个对感情需求很高的人,只是他很少主动讨要,在亲眼目睹从前的冲突后,他渐渐能够理解徐华盈说的“不然下场就是离婚”。   他主动拉住了江亦深的手,虽然他们在热恋期也没有这样腻歪地牵手逛街。   目的地是外联部办公室,在行政楼内,戚林在毕业时来办过很多公务,对这片熟悉一些,带着江亦深顺利摸到门口。   门是反锁的,但能听到里面有两个男生在对话。   他们钻进门中,警惕地打量着,确认没有人能够发现他们的存在,才轻手轻脚地靠近。   屋里的两个人一人坐在沙发上,一人在办公桌前,都是生面孔,穿着也是普通的大学生模样,没什么特别之处。   办公室前的人正在浏览电脑,边看边说:“他怎么可能不来,这么多东西在这儿摆着呢。”   说到“这么多东西”时,他随手拍了下桌子抽屉。   沙发上的人翘着二郎腿,调侃道:“他不是在电话里硬气得很?也不知道最后谁灰溜溜的。”   “跟他较什么劲。”看电脑的说得风轻云淡。   这股淡然的语气让沙发上的当即拍起马屁,夸张地笑了两下:“他怕死你了吧,二十来年了还以为有什么大出息,最后又落到咱手里了。”   “提以前的事干什么。”看电脑的轻飘飘地回应,连几步开外的戚林都看出来他被捧得心情不错。   “不提了不提了!”沙发上的站起来,音量降低一些,“他倒是想装体面人了,估计也没想到来了这儿还能遇到老朋友吧,以前被堵巷子里揍,现在就算爬起来也是挨揍的,装什么装。”   “好了别说了。”看电脑的这次是真不愿意听了,微微皱起眉扫了他一眼,屋子里顷刻噤声。   似乎曾经霸凌过别人对他来说也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光荣事迹,想重新装无事发生的体面人的不仅仅于嘉明一个,被一而再再而三地提起,看电脑的这人显然心情不快,屋子里的低气压没有再缓和回去。   戚林和江亦深猜出来了大概,这人八成就是何健,听着也能发掘出真相的蛛丝马迹,何健和于嘉明的恩怨能追溯到许多年前,源自一段持续很久的校园霸凌。   江亦深叹了口气,不知是在叹谁。   这番意料之外的情报收获令人心情复杂,但戚林没有被其中弯绕迷惑。   他小声提醒江亦深:“一码归一码,谁对他不好他去报复谁,我们与他无冤无仇,又是恶意举报又是向家人告状,这回是他在霸凌我们吧?”   他不想听其他人的苦难,诚然于嘉明这样阴暗扭曲的性格养成必定有原因,可那些事情与他无关,在和于嘉明的纠葛中,他们才是受害者。   戚林不愿意体谅不懂得尊重的人。退一万步说,严格意义上,江亦深夜不归宿的确有错在先,他去举报也无可厚非,可在楼梯偶遇时故意挑拨他们之间的关系、向邢芸暗示他的情感生活,便是纯粹的人品问题了。   夜不归宿被检举,江亦深认栽,连句正面的重话也没有放过,过去半年了于嘉明仍旧不依不饶,这回找上门来,戚林自然也不肯罢休。   不过校园霸凌的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比于嘉明的恶劣程度有过之而无不及,最好能给一锅端了,冤冤相报在今日。   距离何健约定的四点钟还有半个小时,房门忽然被敲响。   戚林以为是于嘉明提前来了,坐沙发的走过去解锁开门,进来的却是个没见过的生人,看起来年纪小一些,像稚嫩的大一学生。   屋里的两人毫不意外他的到来,何健只是掀起眼皮瞥了一眼,大一生便从包里拿了一沓小票。   何健接过来看了会儿,什么也没说,不咸不淡地放到桌上,戚林趁机看清了那是发票。   坐沙发的凑近了翻几下,当即眉毛竖起来:“怎么就开了四万块?不是说了开六万吗?”   “六万太多了……于哥说往年迎新会都用不到三万,六万都翻倍了……”大一生急着撇清关系。   “多个屁!四万里头能拿的也就四分之一,这么多人分下去,到手才多少?”坐沙发的把发票拍在桌沿上,扫了眼何健的神色,才继续道,“你那于哥是胆子小了,怕出事了牵连他那破保研名额,一点不在乎你们这些跟着他的人呢!”   戚林和江亦深听得心中惊诧,谁也不是傻子,更何况发票都甩在面前了。   这群人是在虚报经费套取学校拨款,不知这样你瞒我瞒的生意做了多久。   这可不是小事,五位数的虚假发票,足够他们去喝茶了,要说外联部里没有人带着关系保驾护航,天王老子来了也不信。   关键时刻,戚林却发觉脚下晃悠,眼中的世界变得虚化,拖成一道道光线——太久没有回溯传送,差点让他忘记意识抽离的感觉。   他们要离开这段时空了!   箭在弦上,眼见着画面将要消散在胶卷长廊中,戚林被江亦深拉着两步猛然上前,手指穿透那几张快要瓦解成光点的发票,江亦深急切道:“没时间了,笨办法吧,发票号,你背前边我背后边,回去查查。” 第45章 9月11日   戚林有所预感,这大概会是最后一次回溯传送。   传送节点越接近正常的时间线,他越能感受到一种不由自主的失控感。身边的事物在一点点向着自己记忆中的模样发展,一去不返地、势不可挡地奔涌成既定的河流。   戚林曾看过许多类似的影视剧,重生、穿越、时空循环,主角们主动或被动地改变着曾发生的事情,有一种酣畅淋漓的掌控感。   可如今真的亲身经历,戚林只感到压抑,这种压抑来自于对自身的认知——他突然意识到,比起整片时空,他的主观能动性是如此渺小。   也许这与他的灵魂形态有关,许多时刻只能眼睁睁看着事情发生,却无能为力。   他看到一切都按部就班地进行着,一点点塑形成1月的他见到的世界的模样,于嘉明仍然会写下那封举报信,何健仍然享有好名声光荣退会,江亦深仍然会在考研途中得知父亲生病,自己仍然会在两个月后选择辞职,瞒着家人脱产备考。   9月11日这天,他们也仍然会分手。   回溯传送的最后一站,昨夜刚刚落下一场秋雨,人们从衣柜里翻出毛衣套上,开学第一周,拨款整整4万搭建的迎新会如期彩排,9月11日,星期三。   戚林和江亦深的出生地在行政楼内,外联部办公室的门口。   走廊内空空荡荡,屋子里也没有人声,时钟指向下午六点,迎新晚会的彩排马上就要开始了。   “你还记得刚刚背的数吗?”江亦深第一个反应过来。   “记得。”戚林点点头。   冷静得离谱,如果没记错的话,还有半个小时他们就会在校门口分手,可两个人当前最大的关注点是那串发票号。   江亦深捏了捏他的手心,说着就要钻进门里:“进去再看看。”   咣当!   江亦深一脑门撞到门上,捂着脑袋难以置信地转过头。   戚林也被吓了一跳,他试探性地伸出手,触碰到大门,冰冷、坚硬,推不动。   他连忙后撤几步,走到玻璃连廊上,看向玻璃中的倒影——还是一片空白,他们仍旧是两只魂。   “我们能碰到东西了。”戚林惊讶地戳戳玻璃。   “那你得小心点,别碰到别人。”江亦深拉着他下楼,“上次回溯,篮球赛我为了挡球还被凡子打了一巴掌。”   “什么挡球?”   江亦深埋头下楼,犹豫了片刻如何回答。   他先前和戚林讲自己的回溯故事时,略过这段没有讲,那时候他俩刚刚复合,情感从一个激烈的爆发点回落,都不算太理智,他便省略了这段有些遗憾的偏差。   现在也算共同经历了不少事情,大概能用更冷静的视角来看待了。   “那场篮球赛,你来看我比赛的那次。”江亦深深吸一口气,“有一个冲你飞过来的球,我帮你挡开了。但那时候我看到了……另一种发展线,如果我没有挡下那个球,由于接球姿势不对,你的手被砸肿了,比赛后我来问情况,跟你一起吃了饭。”   在这条未被选择的路线中,他们提前半年便相熟,很快在一起,没有现实中那段互为路人的空白期。   更令人心情复杂的是,这也许才是正常的时间线,只是因为江亦深的出手,一切才发生改变。   戚林被这件事吓到了,他终于真切理解了江亦深那时所描述的神经高度紧绷,也理解他在回家见到自己时情不自禁流下的眼泪。   牵一发而动全身,差一步,他们可能就没有以后了。   江亦深感受到戚林握住他的手在不断收紧,便停下脚步,转头去亲他的脸:“没事了,都过去了,现在我们两个一起呢。”   行政楼的一楼角落处有几台联网电脑,江亦深想着择日不如撞日,趁着背下来的数字还没有模糊,先把该查的给查了。   他按开电脑,操纵着鼠标输入一个网页,戚林在旁边左顾右盼,像是担心突然有人出现:“在这里查是不是太光明正大了?”   “没事儿。”江亦深有恃无恐,打开电子税务系统,两人输入方才记下的发票号。   搜索没有结果,他们的猜测得到了证实,这张发票果然是假的。   “我还记住了另一张,你查查看。”戚林说着,挤过去输入另一串号码。   这回倒是显示出结果,时间、地点都对得上,只是金额不确定是否属实,当时这一张发票被压在下面,打印得有些模糊,戚林没有看清楚其他内容。   不过这也足够了。   走出行政楼的路上,江亦深变得异常沉默,约摸过了十几分钟,他才重新找回自己的声音。   “你打算怎么办?”   “没想好。”戚林说。   外联部捞油水网络的规模看起来很大,上至将要退会的部长何健,下至新成员,林林总总也有七八人了。   这种事只靠学生很难长期运转,其中有多少教职工的手笔不好说,要是向上举报,只怕连直接发校长信箱都可能被扣在审核阶段。   他们目睹的证据全部存在于过往,真的回了现实时空中,人证物证都没有,优势全无。   讲实话,最好的做法是当不知道。想搞臭于嘉明这种神经病和何健这种校园霸凌施暴者,可以用的办法并不少,揭发外联部如蚍蜉撼树,还容易把自己搭进去。   “我来处理吧。”江亦深尽量用听起来温和的措辞,“你不要管了。”   戚林不是好糊弄的,听出他的言外之意,皱眉道:“怎么就不要管了?你有想法我们可以沟通,不要直接把我踢出去。”   “我不是这个意思。”江亦深去拉他,“你……马上要省考,别碰这种事,考上的话单位要找学校背调的,别闹不愉快。”   戚林知道他为自己好,可还是心里有气:“你直接这样说不好吗?非要先说什么不让我管了,好像我只在给你添乱一样。”   他生起气来时,步伐不自觉迈得很大,两个人越走越急,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校门附近。   “我先说的是你打算怎么办,你说没想好。”江亦深把他俩的对话掰开一句句分析,“然后我才说我的想法,我的想法就是自己处理。不管带不带上外联部,这事儿你都别参与了。”   戚林一边觉得他的解释也有道理,一边又觉得很奇怪,支吾半天,终于找出来不对劲的地方:“我的意思是,怎么干掉于嘉明和那个搞霸凌的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不要直接讲结论,得告诉我你怎么想的,你当自己是霸总吗?下一道指令就不顾人死活了。”   “我——”江亦深正要辩驳,忽然听到不远处有人用极其熟悉的语气在讲话。   “你告诉我一声,我从这儿地铁过去你家不到半个小时!”那人说。   戚林也听到了草丛对面的动静,与江亦深一同闭上嘴,转头望过去。   属于9月11日时空的“戚林”围着一条厚厚的围巾,脸上挂着口罩,说话时鼻音很重:“你这段时间太忙了,我生病又不能让你留宿,那你过去再回来要一个小时。”   “你不也要一个小时?”站在他对面的“江亦深”说,“你还生病了,今天这么冷!”   “戚林”的怀里抱着一件衣服:“我从公司过来顺路的,而且感冒也没有很严重。”   这是他们分手前的最后一场争吵。   为了一件鸡毛蒜皮大的小事儿,江亦深在戚林那里落下一些东西,这两天需要用到。   他们都没有学会坦诚地接受其他人的爱,一场恋爱谈到最后两个人都分得很清,像五块钱的鸡柳也要AA两块五。   江亦深和戚林在草丛的另一边看着,觉得从前看来天大的矛盾是那样幼稚而单纯。   “……如果再来一次呢?”江亦深问。   “嗯?”戚林出神地看着对面眼眶红红的自己。   “再来一次,你还会特意过来给我送东西吗?”   戚林没有思考,只是慢悠悠地点点头:“会。”   对面的两个人吵到头琢磨不出问题,似乎谁也没有做错,陷入短暂的沉默。   江亦深想了想,说:“我可能也还会和你吵架。”   戚林摸摸自己的鼻尖,侧过脸看他。   “我还是觉得,你没必要生着病跑来一趟,但如果是现在,吵架的时候我会很幸福。”   戚林听笑了:“说得什么乱七八糟的啊。”   “就是很幸福。”江亦深说。   戚林指着对面的人:“那个时候你吵架不幸福?”   江亦深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他其实不记得自己那时候的心情了,只有疲倦,焦躁,他失去了撒娇和卖乖的能力,不再从“被关心”里汲取满足感和幸福感,他只在想,这样是不对的,不能让戚林生病。   过去这么久,戚林还是不愿意让他浪费一个小时来出租屋,他也同样不愿意戚林感冒跑来学校,循环一万次也不会改变。   但他们不会再为此分手了,江亦深会带戚林去食堂吃热乎的面汤,是他异地时在食堂里发现的美味窗口,拍下照片藏在手机相册里,没有发给戚林看的那些。 第46章 20:00   要不是不能偷薯片爆米花,两个人一定会坐在草丛边看电影一样围观吵架全程。   他们站累了就蹲,蹲累了就爬上墙根,半个小时过去了,草丛里面的俩人还没吵完。   江亦深都快困了,他怀疑道:“我们当时有吵这么久吗?”   “有的。”戚林说。   这半个小时的争吵里有大段大段的沉默,他们已经能够看到感情破碎的预兆,转身离开就再也没法回头,执拗地站在原地,不希望一切结束。   如今沉下心来客观审视这场争吵,他们发现了许多第一视角没留意的细节。   “江亦深”这次没有被气得眼泪汪汪,他疲惫淡漠地立在原地,似乎已经不再纠结于事情本身,被维系关系耗光了心神,他在深深望着戚林的眼睛。   而“戚林”没有在看他,只是垂眼呆呆盯着地面,感冒让他的反应慢半拍。   “你当时是不是有话要和我说?”戚林坐在一旁,两只手撑着脑袋。   江亦深从墙根跳下来,拍拍手上和裤子上的灰,避而不谈:“不看了,四处走走去。”   戚林稳稳当当动也不动,又重复一遍:“你是不是有话要和我说。”   “都过去多久了。”江亦深尴尬地挠挠头,余光瞥到仍在僵持的两个人,心底叹了口气。   “你又在负重前行。”戚林说。   “我没!”江亦深伸手要抱他,“下来宝宝。”   远处的体育馆已经响起了彩排的音乐声,几束灯光打到天上,光芒穿透夜幕上淡灰色的云层。   戚林撑着墙跳到他怀中,被人牢牢抱住。   “告诉我吧。”   戚林知道不会是什么令人愉快的话,可他想听他说,想听所有曾经错过的未尽之言。   江亦深最后回身瞧了眼草丛边的两道人影,这可能是他的人生中唯一一次见到曾经的自己的机会。   “我当时想问问,你是不是觉得和我恋爱很累。”   他想问却没有问,害怕听到肯定的答案,可如今想来,一个愿意生病也要倒地铁来学校见他的人,怎么会说不喜欢他。   如果他问了,是不是结局会不一样?   他们走得很慢,顺着小道向亮着绚丽灯光的体育馆而去,其实9月11日那天,戚林根本不记得学校有迎新会彩排,他的记忆里只有分别时江亦深的背影,模糊的,难过的。   开场的音乐响起,音响效果传到馆外有种特别的真空感,戚林在铺天盖地的背景音乐里忽然理解了循环的意义。   正向的时间线中永远只有时过境迁、时移世易,错过的事便只能淹没在过去。   可现在他看到了他不曾见过的江亦深,悄悄流泪的、压抑痛苦的,欲言又止的。   属于1月的他们得以心想事成,过去无数个瞬间里,希望得到陪伴却只能孤身一人的他们,似乎也在循环中实现了跨时空的心想事成。   戚林用肩膀碰了碰他:“以后有想说的直接告诉我嘛。”   他讲话时声音很轻,尾音轻得几乎听不到,勾得江亦深心痒痒,他压根没有留意戚林在说什么,只是“嗯嗯”应下来。   彩排现场不能随意进出,除了表演人员,只有校学生会和各个学院的院会部分成员在里面忙活,江亦深和戚林趁着门开的间隙溜进去,看到舞台上是舞蹈节目在连走位。   “今晚如果不是你来,我本来是要跟着凡子来这儿凑热闹的。”江亦深边说边四下寻找,“他有朋友表演街舞,可以偷偷进来围观,啊就是之前喊他一起喝酒的那群人里的,我不太认识。”   场馆里的灯光比从外面看更缭乱,舞台光似乎在进行测试,一会儿扫过观众席,一会儿聚焦在一点,四处乱转,晃得人错觉自己在夜场喝醉了。   变成魂体却能碰到东西是一种很新奇的体验,戚林有种自己会被映出影子的感觉,走几步就要转头确认一下地面。   后台比想象中更大,但他们没怎么费力气就找到了凡子。   不知道那位表演街舞的朋友穿的是不是表演服装,潮得人犯风湿病,裤子隔一厘米就破个洞,像套了条宽松的网袜,脖子上挂着各式各样的项链,十个手指头戴满戒指。   只需要远远一望就知道此人实非凡人,因为他那手上亮晶晶碰在一起噼里啪啦响的全是施华洛世奇。   凡子就坐在他这位潮友旁边,音响在测试舞台音乐,他们只能扯着嗓子聊天。   “尹玉。”戚林忽然说。   江亦深将目光强行从潮友身上拔掉,挪到凡子的另一边,那人穿了身很挡风的皮衣,即便是晚上,脑袋上也倒扣着一顶帽子,大概是为了挡手术后还没有长齐的头发。   “还真是。”   两个人走到这边来也没有明确目的,只是想看看花了三四万办出来的场子是什么样,见凡子是捎带脚。   可他们才靠近,距离凡子还有三四米,尹玉忽然抬头看了过来。   他只是用看路人的眼神随意扫了一眼,便继续投入聊天中。   可就是这一眼吓得戚林和江亦深不敢再往前了。   尹玉刚刚的视线是聚焦在他们身上的。   这个时间点他们与尹玉还是素不相识的路人,虽然有借钱的交情,但两方从未见过面。   可方才那一下,分明是注意到有人靠近的下意识一瞥——尹玉好像能看到他们。   “太吓人了,邪门,快走。”江亦深浑身鸡皮疙瘩都炸起来,急得尾巴直打转,推着戚林就要走。   戚林连忙道:“你说他的阴阳眼会不会就是车祸撞出来的?我跟你说过吧,他见我第一眼就说我身上有卦,连红线都能看出来。”   “管他阴阴阳阳的,凡子就在他旁边,可不能在这里被发现,不然时间线就改变了!”   戚林被他的话点醒,意识到在这地方行事要千万谨慎,两人火急火燎地躲到了尹玉的视觉盲区。   确定不会被他看到,江亦深才松一口气,打量起四周,发现他们误打误撞到了学生会搭的小棚子中。   小棚子里没有外面那样嘈杂,只零星坐着几个人,围着电脑商量着什么。   江亦深好奇心重,弯腰看了眼,电脑上是迎新会的场馆布置图。在馆外有一条临时搭的小街,是外联部拉的赞助摆摊。   坐在电脑前那人的工牌上写着:权益部部长。   “一年不如一年。”那人烦躁地抓一把头发,“钱要那么多,事儿办的不怎么样,拉的赞助有的根本不知道他们怎么谈的,对接全是问题。”   “他们不就这样吗。”旁边的女生冷淡地敲着手机,“那个何健能力本来就一般,结果大三换届不知怎么给抬去部长了,除了咱们这届,其他人根本不知道情况,还以为他多厉害呢。”   部长没搭茬,表情是无比认同。   听到何健的名字,戚林与江亦深对视一眼,心脏高高悬起来。   “哎你们知不知道外联那个八卦?”女生换了个话题,“说新招进来一个学弟装富二代,天天花大钱在校外养鱼,前两天被扒出来挂超话了。”   几个人顺着这一内容聊起来,没有再提何健,江亦深直觉眼前这位部长不太喜欢外联部,便问戚林:“这俩部门有什么纠纷?”   “不知道。”戚林也皱了下眉毛,“我对你们这届不熟啊,而且我是院会,他们是校会,校会哪个院的都有,八卦不容易传开。等回去了我找许白礼打听打听。”   江亦深的独特敏感神经疯狂跳动,他直觉老天摆了个借刀杀人之法在面前,只不过事态还未明晰,计划也有待细化,这些都不急,反正距离毕业还有半年,他们有的是时间。   虽然获得的有效信息不多,但这为他们打开了思路,两个人在后台各个部门间辗转,可惜并没有其他收获,连八卦也没听到多少。   何健本人更是没有见到,外联部是即将上任的新部长在坐镇。   彩排持续到晚上将近十点,两个人看到一半便觉得无聊,打道回府,依旧是戚林的小出租屋。   现在他们不是简单的灵魂体,可以被人触碰到,在戚林那小屋子里实在有风险,万一被“戚林”摸到,别再把人吓个半死。   江亦深的馊主意是去酒店随机翻个空房间,但他们得先去戚林家观测一下仙人球。   与校园里的热闹不同,戚林家冷冷清清,刚刚和男朋友吵过架的“戚林”一个人坐在沙发上,低气压把整间屋子冻得发抖。   没有穿墙的能力,想要进屋只能趁着“戚林”开门倒垃圾的空挡,按照戚林所说,他习惯吃完饭后再倒垃圾,只可惜今晚他根本没吃饭。   江亦深正要数落他不好好喂自己,就听到屋里隐约传来声音,铁门隔音太好,他们费了很大力气才从门缝里听见个一二。   是“戚林”在接电话。   “谁的电话?”江亦深纳闷。   这次轮到戚林支支吾吾不说。   江亦深不说的内容大部分是负重前行,戚林不说的内容就绝对是故意隐瞒的秘密了。   “谁的电话!”江亦深见他面露难色,更笃定其中有问题,莫名急火攻心起来。   “是……”戚林吞咽一下,“一个……同事。”   他不知道如何解释此事,这电话是那位很爱骚扰新人的前辈打来的,询问他工作中的事情。   当时戚林为了吵架的事魂不守舍,接电话时根本没意识到对面人的真实目的,答话也很敷衍,对面觉出在自讨没趣,很快结束通话。   他们原本就没太多交集,这次确实是工作有事,不是什么急事,只是这人向来有电话不打白不打,换平时戚林都不接,等一个小时后再微信问怎么了,这回是心不在焉顺手按了接通。   很清白的一件事,可现在意义不一样——戚林在上一次回溯中亲眼看到,江亦深其实早就知道这位烦人前辈的存在。   并且因为自己没有和他分享此事,他感到很伤心。   默默地,可怜巴巴地伤心。   戚林看着江亦深的眼睛,脑子里只剩下四个大字,这下完了。 第47章 9月12日   “同事怎么下了班还打电话?”江亦深以为在下班休息时间中,微信是现代人类的第一通讯工具。   戚林纠结了整整三十秒,才一咬牙坦白:“是个很烦人的同事,比我高两级,就喜欢下班找新人。”   说出这几个关键词,江亦深便沉下脸,显然回忆起了不太愉快的过往。   “我没跟你说过,是因为我俩交集不深,实习时带我的mentor职级比他高,现在入职后我们不在一个部门了。”戚林说着,扯扯他的袖子。   江亦深看着他扯住自己衣袖的手,低声道:“你一点也没和我说过。”   “因为当时我没当回事儿,以为你……你很忙,说这些平添烦恼。”戚林说。   他没有戳穿江亦深故意发很多朋友圈博关注的事情,那是属于江亦深的小心思,解除误会后这样的小心思让人心软,他不愿意说破。   今晚注定找不到机会溜进屋子,想看仙人球只能等到明早,不能真露宿街头,他们只好按照后备计划先找个酒店空房间住下。   从小区到附近宾馆这一路江亦深都保持沉默,看得出他还在赌气中,戚林知道他以前很委屈,也乐意哄哄。   可直到二人趁保洁打扫钻进空房,戚林和江亦深商量要选哪间,这人仍然说话没好气,他终于忍无可忍。   “好了是我不对,我答应你以后要多说点话,你还生气呢?”   江亦深闷声道:“我没生气。”   戚林最见不得他口不对心的样子,被气得笑了一下:“你要不去照照镜子呢?”   他坐到床边,离江亦深远远的,越想越生气,谁还不委屈了?这个时空的他自己坐在小屋子里一晚上没吃饭。   “我是不会谈恋爱,不会主动说,可你也不问我啊。”戚林背对着他说,“以前不问就算了,我们复合之后你也什么都不问。”   他们都明白这话的指向很明确,是性格问题,但江亦深偏揪着“什么都不问”这五个字不放,极力证明他真的没有负重前行。   “我问了啊!我看到你当时想把落下的衣服给我,我误会说了丢掉,这不一见面我就和你解释了嘛!”江亦深说。   戚林一针见血:“你只解释了让我误会的事,担心我会不开心,却从来没有主动问我要过任何解释,你自己误会的事,全都自己消化掉了。你不开心从来不说出来。”   他说的是江亦深从来没意识到的,一时间愣在原地,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过这个毛病。   可吵架没有中场休息,他卡顿就好像落了下风,这场辩论的中心思想不知什么时候变成到底谁爱得更多,江亦深不愿意输,便强词夺理说下去。   “那是因为我觉得过去的事再提起来像翻旧账。”江亦深说着说着,愣是找到一条通顺的逻辑链,“我知道你许的愿望是一直在一起,这不就是解开以前的误会了,不需要再旧事重提。”   “这哪里能一样?”戚林吵得有点累,叹口气闭上嘴,窝在角落不动了。   江亦深坐在另一个角上,也撇撇嘴装哑巴。   大床房就那么大点地方,迈开腿走两步就能把屋子转一遍离得再远也远不到哪儿去,他们硬生生就这样谁也不理谁,直到晚上十一点。   分针一过正中央,两个人便时不时偷瞄一眼表,眼见着距离零点越来越近,房间内无形的对抗焦灼起来。   不接吻就要循环,总得有人先开口。   戚林铁了心要耗到最后,反正他不怕耗。   但江亦深完全没有动静,戚林背对着他,竖起耳朵听,连布料摩擦声都没有。   他控制着角度转脸偷看一眼,以防江亦深睡死过去了。   不看不知道,江亦深正靠在床头盯着他的背影,眼神是散的,只是在看着他发呆,却也吓得戚林一个激灵,立刻把头扭回来。   又耗了十分钟,身后的人清了下嗓子,念出打了很久的腹稿:“那个,1703同志。”   “干什么。”戚林问。   “快到点了。”江亦深说。   戚林纡尊降贵地转过身,盘腿坐在床上,半天才开了金口,阴阳怪气的:“不是说不想为了循环亲吗?”   江亦深一听这含沙射影的,只觉得牙酸:“你怎么这么记仇呢?这话还有后半句呢!”   后半句是“我要只是因为喜欢”,但他俩现在默契地谁也没说出来,大大方方地表达“喜欢”对他们来说仍然太困难了。   没办法,打小没养出来的自信剖白,只能以后慢慢学了。   单日循环在这个时空无疑是浪费时间,他们必须尽快找到每次传送的契机,回到现实时间线去。   见戚林这副给自己打起视死如归的模样,江亦深怒从心中起:“不至于吧!有这么下不去嘴吗?”   戚林一口牙都咬碎了,用力闭了闭眼睛,凑上去亲他。   在嘴唇将要碰上的前一刻,江亦深忽然后仰一厘米错开,执着地问道:“有这么嫌弃吗?”   “你能不能少说两句?”戚林不亲了。   江亦深抬手扣住他的下巴,把人固定住,低头亲上去。   这大概是两人在复合后亲得最勉强的一次,亲完没有任何温存,冷着脸各自躺下,一个面朝窗,一个面朝墙。   这一晚睡得还算安稳,没有出现半途有人刷卡入住的情况,一觉到天明,今日要早些起,提前回出租屋去,趁“戚林”出门时溜入房子里。   戚林心里惦记着这件事,醒得很早,虽说没有隔夜仇,可他看着江亦深不知道什么时候钻到自己怀里呼呼大睡还是来气。   江亦深抱着他的胳膊,戚林想起都起不来,拽了两次无果,只能把这缠人的树袋熊叫醒。   仿佛有自动触发装置,江亦深醒来后蹭蹭枕头又开始喊他:“宝宝。”   戚林终于把胳膊拯救出来,一边整理床铺一边冷冰冰道:“我是1703同志。”   江亦深响个没完:“宝宝……”   “等回去现实时间线再好好睡。”戚林把他端起来,扶正了坐在床上醒盹。   江亦深咬着下嘴唇不吭声,和戚林对视半晌,突然说:“亲嘛。”   “……”戚林的眼前爆开一串粉红泡泡,不由分说地包裹住两个人,把他所有嘴硬和怄气都吹跑了,心里软绵绵一片,效果立竿见影。   清晨的阳光都变得柔软起来,他拿江亦深没办法,便捧住他的脸认认真真亲了一遍。   神清气爽的江亦深出门去了,戚林走在后面,觉得自己好像被蛊惑了,但他找不到证据。   今天是个休息日,“戚林”不用去上班,起床后在家赖了会儿,趁着上午太阳没那么热,出门去超市。   戚林和江亦深趁机钻进屋里,直奔仙人球而去。   不出所料,仙人球再一次缩水了,这一次缩水的幅度很明显,甚至不需要用手丈量,肉眼可见。   这下连说是错觉都不行了,二人心中一片惊涛骇浪,戚林突然想起来上一次传送前江亦深的戏言,说这仙人球就是一次次改变时空的契机。   不会被他说中了吧?   仔细想想,他们每一次传送时空,似乎都是在其中一方接触这仙人球之后。   死马当作活马医,戚林用手指戳戳尖刺,轻轻摸两下,自言自语道:“下回该是回去了吧?”   “你说现实中的仙人球会不会也变这么小了?”江亦深问。   那未免太科幻。戚林这样想着,忽然感到指尖发烫,还以为是戳破皮,拿开一看却没有异常。   他用掌心轻拢在仙人球头顶,细细去感受,掌中出现时空被抽动的流动感,像给真空袋抽气时的触感,中央被抽空,压力出现差异,积压之下形成一片紧缩的真空。   这是每一次单日循环时都会出现的抽离感。   “江亦深!”他心中没底,用另一只手急急抓住江亦深,十指牢牢扣在一起,“有点不对劲。”   这样新奇的感觉让他如一脚踩空,头脑也一片空白,什么都记不起来,只惦记着如果能回去,第一件事是找尹玉,他想知道在9月11日的那天晚上,尹玉究竟有没有在体育馆里看到他们。 第48章 1月9日   1月8日,零点。   这是他们手拉手被打包送到过去的时刻,也是被打包丟回来的目的地。   精神已经经历了漫长的时光,林林总总加起来有一个多星期,可身体却暂停在1月8日,这样的割裂感让人不太适应。   小半个月也足以让人养成坏习惯,戚林和江亦深反应过来后,齐齐朝阳台的仙人球跑去,中途一个磕到桌角一个撞上门框,总觉得能直接穿墙而过。   不出所料,仙人球蔫巴成了一小团,像连着二百年没有浇过水。   可令人惊讶的是,仙人球的头顶结出一个花苞。   “什么情况?”江亦深说完就闭嘴,他现在不敢在仙人球面前放肆说任何话,生怕被此仙周转送去其他什么地方。   戚林伸手摸了摸,刺仍然坚硬,与他在9月12日那天碰到的手感差不多。   “要不先浇点水?”他说。   仙人球饲养手册早被抛之脑后,二人依照经验给盆栽倒了点水,把干裂的土壤润湿。   忙完这一遭已经凌晨,他们又绕着屋子转了圈,前一天邢芸来家里做客,沏茶时从柜子里拿出来的茶叶还摆在桌上,一切都未改变分毫。   冰箱里开了花儿的菜心还在,酸奶仍没有喝完,熟悉感被一点点唤起,戚林有一种脚踏实地的安心。   在另一个时空刚睡醒就被传送回现实零点,他们毫无睡意,在床上辗转反侧半个小时,双双爬起来找饭吃。   “没想到这还得倒时差。”江亦深崩溃地划拉着手机软件,从寥寥几家仍然营业的外卖店里挑选着。   戚林钻过去看他的手机,除了烧烤还是烧烤,最近的是小门外他们一起去吃过炸鸡柳的那家店。   外卖来得很快,打开门发现是老板亲自步行来送,见到戚林和江亦深,老板“哟”一声,问怎么不到店去吃。   江亦深说没力气走过去了。   老板报以奇怪又意味深长的目光。   吃饱喝足瘫坐在沙发上玩手机,天知道没有手机的这几天有多无聊,在没有任何新鲜事的互联网上四处乱逛,玩累了便一歪脑袋闭眼休息。   戚林第一次睡沙发,居然是因为玩手机玩困了,他被光亮晃醒,才发现是窗帘没有拉,清晨的阳光洒进屋子,暖洋洋地照在沙发上。   他把自己睡落枕了,捂着脖子艰难地转头,发现江亦深已经醒很久,换了身清爽的新衣裳。   “几点了?”   “九点。”江亦深见他醒了,眼睛一弯,扣住戚林的脑袋就要亲他。   戚林“哎呀”一声,拍开他的手:“落枕了落枕了疼疼疼!”   江亦深用温热的手掌盖住脖子替他捂暖,问:“要不要去吃早饭?”   “不是睡前才吃完吗?”戚林震惊。   也许是他的语气过于冒犯,江亦深简直百口莫辩:“这都过去那么多小时了!”   他是真的饿,戚林靠在他怀里都能听到他肚子叫,便收拾干净后穿上羽绒服一起出了门。   逛了一遍春夏秋,如今到了冬天,冷风吹得有些不适应。   时近年关,街上摆出了不少卖对联卖吊钱的摊子,树上缠了小红灯笼,一眼望过去年味儿很浓。   快要过年的这段日子的底色是幸福,天大的事儿都能放到年后再说,这个点吃早点的人不太多,桌子也撤了不少,两个人要了一屉包子,江亦深端着碗像乞讨一样四处找醋。   饭才吃一半,戚林接到了许白礼的微信电话,打开来才发现许白礼已经给他发了不少信息,只不过他在埋头啃包子,压根没有注意。   电话接通,许白礼却没先说话。   戚林又确认了一遍来电显示,才试探性地问:“喂?”   对面长出一口气:“吓死了,还以为会是江亦深接电话。”   “嗯?”戚林愣了下,他有些不记得自己1月7日在干什么,会给许白礼这样的认知,这对他来说实在有些久远了。   “没事儿,没事儿。”许白礼有些尴尬,把话题揭过去,“那个什么,明天一起吃个饭不?把那个谁他朋友也喊上。”   戚林心里一颤悠,开始盘算1月9日是什么大日子。   许白礼很少主动攒局吃饭,能让他开口的基本没有小事。   他捂住听筒,在桌子底下伸长腿碰了下江亦深的膝盖:“明天是什么日子?”   江亦深咬着包子含糊道:“腊八。”   “还有吗?”戚林恨铁不成钢,蹭完膝盖蹭大腿。   江亦深被他蹭得一激灵,险些蹦起来,膝盖咣当一下撞在桌子上,碗差点被他撞得弹飞起来。   “还有……那个,许白礼生日。”江亦深抹了把嘴角,惊恐地看着戚林。   卧槽生日怎么给忘记了,他给许白礼的生日礼物还在菜鸟驿站没有取!   戚林当即对听筒说:“吃啊,吃,都喊上,明天几点?”   对面有短暂的沉默,许白礼质疑道:“你是不是给忘了?”   “没有。”戚林矢口否认,“你订了几人桌,要喊多少人?”   许白礼说:“这是吃饭,不是打架。”   戚林没忍住笑了下:“这还是我俩复合以后第一次跟你们一起吃饭。”   “先想好怎么给哥们解释吧。”许白礼幸灾乐祸,“跨年那天你们干了什么早都传开了。”   “跨年”两个字听起来恍如隔世,仿佛是几个月前的事情了,那时候他们还是要朋友夹在中间隔开的关系。   对时间认知的错位让戚林没有意识到,他们复合这件事对这群朋友来说仍然是个十足的重磅炸弹。   直到敲定了饭局时间地点,包好礼物换好装,精神焕发地出现在饭店包厢门口,听到里面已经到达的朋友聊天时,他们才意识到事情的发展与想象中不太一样。   “你说的真的假的?”其中一个人问,“江哥不是这种人啊!”   江亦深推门的手一顿,疑惑地听着。   “千真万确!我亲眼看见的!”另一道声音压低嗓子激动道,“江哥喝醉酒那样子你们没见过?咵嚓一下就把人揪过来了!按着不让动!啪一下就亲上了!众目睽睽!青天白日!”   戚林震撼地转头看江亦深。   江亦深急得手舞足蹈,小声道:“你听他放屁!是你自己倒我怀里的!”   “还能这样!小戚醒了没抽他?”有人说,“这是逼宫吗?”   “我估计就是逼宫啊!他俩当初分得那么难看,要不是来这一出,哪有机会再说上话。”   这次是凡子的声音:“别背后蛐蛐人家啊!也没有很难看吧,人家和平分的,主要是分完有点难熬。”   “那可太难熬了,江哥天天搁那哭,他俩刚分的时候,老刘不是正好开项目庆功宴吗?根本不敢喊他俩去。”   这人是凡子那边的朋友,眼见着要抖出来更多不可见人的秘密,江亦深吓得头皮发麻,立刻就要冲进去让人闭嘴。   戚林一把拉住他,把人强行堵在门口:“我要听!”   “江哥还哭啊!我以为他就喝多了才哭。”这次是许白礼的朋友开口,“小戚都不哭,就是暴瘦,老刘庆功宴那场我们几个都不敢发朋友圈,平时轮着喊小戚吃饭,根本不吃。”   戚林顾不上拦江亦深了,仗着位置优势,反身一脚踹开门,大门咚一声敞开,两个人风风火火地滚进来,把屋里所有人吓得屁滚尿流。   “谁在背后说我!”   几个人蜷缩在一起,挤到凡子身后。   “路凡!”江亦深扒拉开戚林,一根手指戳着凡子快步上前,“就你到处败坏我名声是吧!”   “卧槽不是我说的!”凡子手忙脚乱地把藏在身后的人一个个踹出来,“是他们干的!”   江亦深揪着人耳朵:“咵嚓一下就把人揪过来了!按着不让动!是吧!”   “哎哟哎哟!”   许白礼从前台点完菜上楼,见到的就是鸡飞狗跳的包间,江亦深在一人殴打群众。   戚林靠在门口很无奈。   “这怎么回事?”许白礼大惊失色。   “别理他们。”戚林把他拉到旁边,“我有点问题想问你。”   许白礼以为是问感情问题,便点头应下来。   “你跟学生会熟吗?”   许白礼发出疑问的气音,意识到他在问正事,这才正色道:“你说研究生会?”   “本科,校会。”   “哦那不太熟,只是知道一些。怎么了?”许白礼问。   戚林看了眼包间,才说:“那个外联部的何健,你认得吗?他们跟权益部关系怎么样?”   “啊?没什么关系吧。”许白礼思索片刻,忽然想起什么,补充道,“哦,权益的部长以前是外联的。学生会一般是九月换届,大三升部长,大四退休,他前几年一直干活最多,都以为会升部长,结果换届升上来的是何健,给他调剂去权益了,虽然都是部长职位,但估计他心里不太舒服吧。”   别人不知道,可戚林听着找出些端倪,只怕这权益部长前几年一直给人当枪使,天天累死累活干实事,结果压根没有进入外联的“圈子”,当然不会留他当部长。   “许哥来了!”屋里有人注意到这边,叫了一声。   他们的交谈被打断,许白礼拍拍戚林的肩,低声说:“吃完咱再聊。”   戚林“嗯”一声,跟着走回包间中,江亦深给他留了位置,隔着大老远就喊他:“宝——”   戚林惊起一身鸡皮疙瘩,光速冲过去,一把捂住他的嘴,把他的话掐死一半。   “在外面呢。”他在江亦深耳边咬牙切齿道。 第49章 23:00   今天来聚的不算太多,不少人都寒假回家了,剩下的人抱团过腊八,也算热闹。   八个男生把桌子围得满满当当,彼此都相熟,不需要暖场就聊得热火朝天。   许白礼不爱吃蛋糕,生日礼物收下就算过完了,菜很快上桌,正中央摆了一大锅腊八粥。   在场所有人最好奇的事情莫过于戚林与江亦深的复合。这群人时不时就会聚一场,能聊的八卦早都聊干了,戚林和江亦深时隔大半年第一次一起出现,谁都惦记着嘴贱上一句。   “你们也太不是哥们儿了,一点信号都没有就复合了。”染一头黄毛的高个子边夹菜边说。   坐他旁边的短袖肌肉哥是先前被江亦深“咔嚓!啪!”的,闻言也说道:“根本不知道嘛时候的事儿,亏得我们还以为跨年闹出那动静你们膈应了,是不是凡子在中间吞信息了?”   “屁!”凡子刚舀了一勺粥,顿时暴跳如雷,“我俩一个寝室的我都不知道,直到这狗人戴着戒指去考期末!”   一石激起千层浪,没在考场的都激动起来,在考场的恨不得站在桌子上绘声绘色地演一遍。   唯独寿星本人闷头吃饭,许白礼大概是在场唯一一个提前知道二人复合的,想起之前被江亦深堵在教室门口问话的场面,他心虚得头都不敢抬。   “差不多得了吧!”江亦深听不下去了,拍拍桌子,手指上的戒指碰在桌面上发出清亮的声音。   压根没人理他,许白礼旁边戴着厚底眼镜、标准学霸长相的格子衬衫长叹一口气:“挺好的,自从过了元旦,小戚都长胖了。”   那是因为他们现在循环后作息不规律,每天都要多吃一顿饭。戚林心中想。   这句话成为本场讨论的情绪转折点,桌上几个人结束了漫长的指控,开始感叹复合不易。   在场几个同专业同学和室友都知道江亦深家中的情况,下半年他经常请假,和院里打过招呼,任课老师也从不过问,除了对戚林,江亦深没瞒过老爸的事。   倒是没几个人知道戚林和家人冷战的事情,毕业后脱离校园,“过得怎么样”就变得不太好问出口了,除了眼镜男从许白礼那了解到个大概,其他人都只以为他独居在这边是为了准备未来的工作。   再聊到过年的事情,几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自己的行程安排。   “我跟我导师死乞白赖一下,应该下礼拜就能回家了。”眼镜男说完,顺带问道,“小戚回家吗?”   桌上投来关注的目光,戚林挖了勺地三鲜到米饭顶上,只觉得眼前一黑。   “过年去哪”简直是地狱难度级别的问题,管穿了他的整个腊月,老妈也问,许白礼也问,江亦深也问,全世界连地上的蚂蚁都在关注他的过年问题。   “没定呢。”江亦深忽然替他开了口,“说不定出去旅游。”   “旅游好!旅游好。”许白礼终于找到插话打圆场的时机,“初一机票便宜点哈。”   戚林用勺子将香喷喷冒油的茄子和土豆压到米粒中,才说:“我就在这儿过。”   “这儿也好,这儿也好。”许白礼说完才发现不对劲,又确认一遍,“真就自己?”   “去江亦深家过。”戚林说得毫不避讳,并不在意他人知晓。   在场的都面不改色,唯独江亦深被饭呛到,扶着桌子狂咳不止,撕心裂肺,凡子拍着他的后背半天才把气拍顺。   他咳得眼睛都红了,刚直起腰,一堆锅碗瓢盆盛着水递到面前,其中还有一碗腊八粥。   “这谁的粥!想害我?”江亦深怒道。   锅碗瓢盆纷纷收回去,肌肉哥把情急之下递出去的粥端回位置,自己喝了一口,看氛围没有很僵硬,才说:“小戚你不回家?”   “嗯。”戚林点点头,“等三月份再说。”   “哦,也挺好。”黄毛应和道,“反正江哥过年家里就俩人,一起也热闹。”   再聊下去就要聊到私事了,凡子牵头把话题引向别处,讲了几个学校里的八卦,很快便将其他人的注意力分走。   江亦深听了会儿,才凑到戚林耳边小声问:“你认真的?”   戚林正在专心地挑鱼刺,闻言有些纳闷:“当然了。”   “你之前不是不愿意来吗?”江亦深说,“而且之前也没知会我一声呢。”   “哦,刚决定的。”戚林淡淡地说,把江亦深勾得脑袋冒烟。   “为什么?”江亦深往他身边靠了靠,又继续追问。   他们坐得太近,膝盖贴着膝盖,戚林用脚尖碰了下他的踝骨,漫不经心地说:“我要是自己过,你过年肯定不开心。”   “你不要想这些,不愿意来也无所谓的。”江亦深被他蹭得痒痒,向旁边躲了躲。   “我没不愿意。之前不答应,是怕你难做。”戚林侧过头看他。   江亦深被噎住,心里像刚刚出炉的那屉蒸糕一样,甜津津的发软。   他望着戚林的眼睛,很小声地丢下一枚炸弹:“我想亲你。”   戚林吓一跳,快速地转头看了眼右边的许白礼,发现许白礼一直在关注他们的对话,碗里都空了还在用筷子夹空气。   戚林举报:“他要亲我。”   许白礼用一言难尽的眼神看着江亦深,千言万语化成一句叹息。   江亦深有口难言,怨恨地转着桌子,平等地让桌上每个人都夹不到菜。   这里每个人都饭量不小,一桌菜很快见底,吃饭中途还怂恿许白礼拆了礼物,打打闹闹兴致正浓,没多久又开始喊饿,便加了几道菜,又重新上了酒。   他们过生日约定俗成的规矩是AA,这样谁都不用惦记着送太贵重的东西,也不担心吃得不尽兴。粥消化得差不多就轮到酒入肚,有人开始嚷嚷应该吃蛋糕,趁乱下单了蛋糕外卖。   晚上买不到尺寸大的生日蛋糕,送来的小蛋糕切完只分到一小片,连个味道都没尝出来就吃完了。   窗外有零星鞭炮声,过了腊八就是年,漓漓拉拉二十三,歌谣唱几句就到了年关,从这一天后,连空气里都充盈着过年的憧憬。   “今年禁炮力度比去年还大,根本买不着。”   “能买着,你进群没?群里有卖,说到时候统一在广场放。”   “卧槽,这样交易?拉我拉我。”   听着其他人侃大天,江亦深把酒沫抿掉,低声和戚林说:“我打算这两天就和我爸说。”   戚林正在专心倒酒,听见这话都笑了:“你怎么还琢磨这事儿呢?你说是朋友得了,其他的等过完年也不迟。”   “那不行,不是你说的吗?先朋友再改口会让我爸有被欺骗感。”江亦深说得头头是道,眼睛却一直盯着戚林手里的酒杯,“你怎么喝这么多?”   “这不多啊。我刚吃饱,现在喝不下。”戚林晃晃杯子,又看到江亦深面前的那一小杯给猫舔都能一秒钟舔干净的酒量,思考了下要不要给他留个面子,最后还是实话实说,“你少喝点吧,喝倒了我还得把你弄回去。”   江亦深看着两个杯子的对比,直觉自己被内涵了:“你是不是在侮辱我?”   “你可拉倒吧。”凡子在一旁接茬,“你跟小戚比?他一个人能喝倒这一屋子!就你那点酒量,我小侄子都比你能喝。”   江亦深不服气,誓要证明自己。   酒过三巡,晚上十一点,整个屋里醉倒的只有被灌的许白礼和不服气的江亦深。   清醒的六个人里除了戚林都要回学校,便主动要把许白礼扛回去,剩下江亦深人高马大又醉成一团,戚林搬都搬不动。   叫了车回家,江亦深是被六个人一起塞进车里的,司机从后视镜里看得胆战心惊,再三确认江亦深不会暴起伤人或吐在后排,这才发动车子离开。   江亦深的酒品名不虚传,死死抱着戚林的胳膊不放,一有人靠近就要亲,戚林也不管司机看了会不会受到心理创伤,只能硬着头皮在江亦深喊他的时候低头亲一亲。   到达家门口,扛上楼更是难上加难,戚林找了无数种姿势都没能趁手地拽起来江亦深,他觉得自己在参加铁人三项,命好苦的样子。   夜里的小区静谧安宁,戚林用被风吹冷的手捏捏江亦深的脸,又用力亲他,把人给憋得短暂清醒了一会儿。   江亦深看着他,眼神有些迷茫。   “你醒着吗?”戚林晃着他的脑袋。   江亦深点头。   “能不能自己走上去?”戚林被他水汪汪的眼睛看得心软,说话也黏黏糊糊的。   江亦深摇头。   戚林试图把他搀上楼,发现这次没有那么艰难了,江亦深虽然找不到路还两步一磕三步一撞,但起码在主动迈腿。   “乖,走上去了一会儿给你睡。”戚林面不改色地说。   江亦深的大脑迟钝地处理了一下这句话,扑通一声险些摔倒,坚强地自己扶着扶手爬上去了。   戚林护在旁边,听到他用茫然的语气,慢吞吞地问出估计他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意思的问句:“真的假的?”   戚林在心里回答他,当然是假的,这样子恐怕硬都硬不起来。说了让少喝点少喝点,只有江亦深一个人觉得是在侮辱他的酒量。 第50章 1月10日   把江亦深弄进屋子是个体力活,戚林累得半死,刚把他丢上沙发,这人便自己醒了过来。   戚林正弯腰换掉外裤,忽然被一只大手揽着腰向后倒去,重心不稳栽倒在沙发上,没等爬起来,江亦深便拱到他怀里,沉甸甸地压着他的腿。   裤子刚脱一半挂在小腿上,戚林推着他的肩膀:“你等我换身衣服。”   江亦深充耳不闻,他似乎没办法协调管理自己的四肢,用极其别扭的姿势缠着戚林不动。   戚林有种被蛇缠了几圈还打了个蝴蝶结的感觉,他试图翻过身,努力半晌也纹丝不动。   “江亦深!”戚林用手背拍他,“收收劲儿。”   这句话江亦深听懂了,他从喉咙挤出一声抱怨,依然抱着人不动。   戚林妥协了,不再用力和他僵持,放松力道躺倒下来:“那你帮我换衣服。”   拖鞋不知什么时候被踢得很远,江亦深努力坐起来,把人扒拉到自己怀里,但沙发位置太小,不便施展拳脚,十分拥挤。   江亦深的注意力全部放在挂腿弯上的外裤上,他此刻不太清醒,对戚林的指令处理有偏差,尝试拽了几下裤子后觉得不太好使力,便含糊道:“你过来一点。”   “嗯?”戚林没听清,下一秒就被人按倒在沙发靠枕上,甚至还是脸朝下的姿势。   他匆忙别开脸,向身后看去,江亦深把人摆出一个格外不雅观的动作,手肘压在腰上,将腰背压出暧昧的弧度,粗暴地将外裤扯下来。   然后他把衣服丟远,又把戚林抱起来,将自己囫囵个塞到他怀里。   戚林刚刚沸腾起来的血液又过了一遍冷水,怀疑再这样下去自己会痿,他低头看着江亦深毛茸茸的头顶,再三确认道:“……你干什么呢?”   “……唔唔。”   戚林没听清楚,低下头去:“什么?”   “蛋卷酥。”   戚林一下子便明白他在说什么,他愣了愣:“想吃蛋卷酥?”   江亦深不回答,只是耍无赖一样钻来钻去,像是在寻找一个舒服的躺姿。   戚林不再管他,仰头靠在沙发上,直到怀里的人终于不再乱动,他才叹口气,说:“明天去超市买。”   江亦深睡着了。   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人从身上掀下去,被蹭起来的火没人解决,戚林没力气跟他发火,自己走进卫生间,连门都懒得关。   他今天也喝了不少,饭店的酒只是普通啤酒,度数都不算高,毕竟时间太晚了,其他人结束还要回学校,喝酒只是助助兴,不为买醉。   谁能想到这都能把江亦深喝倒,这人对自己的能力没有一丁点数,那微信签名居然还是三碗不过岗。   戚林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终于切身体验到为什么时空回溯时看到的江亦深死活弄不出来了。   他思考了一下要不要把江亦深弄醒,或者趁机借用一下江亦深的手,就听到客厅中手机铃声在响。   戚林再一次觉得自己未免太苦了,撑着镜子看了会儿,抬手摸了摸脖子,忽然发现刚才朋友们说得没错,他确实养胖回来一些。   跨年那天,在循环的最后一秒,他在步行街路口第一次和江亦深见到面。循环后江亦深说要来出租屋找他,那时候他站在窗子前等人,看着自己倒映的玻璃上的脸,下巴还是尖的,黑眼圈恹恹地挂着。   现在总算瞧着没有那么单薄,肩颈的骨头不再硌得慌了。   电话是凡子打来的,询问他们有没有安全到家,戚林报了平安,又问对面的情况。   许白礼自然没法回自己宿舍,研究生宿舍和他们不在同一片,先不说能不能找到屋子,这个点再吵醒室友也不好,便把人抬去了江亦深的宿舍。   “还有个事儿啊,你之前说的学生会,我给你打听了一下,还真有人脉,你说巧了不?“对面的人打了个响指,“你猜是谁?”   戚林拜托打听的无非是外联部的那点破事,他一时半会也想不出来凡子这么个不着调的人能找到什么人脉:“谁?”   “安雨风,你听说过没?”凡子说,“你记不记得我车祸时同病房的女生?她闺蜜,百分百靠谱,现在在校会权益部。”   戚林的第一反应倒不是权不权益部:“你怎么找这么远?牵扯的人别太多。”   “哪里多?就我们仨,没别人。”凡子说,“都是自己人,靠谱。”   戚林知道凡子和同病房女生还在暧昧阶段,似乎处得很融洽,一副相见恨晚的样子。   “他们知道我要干什么吗?”戚林问。   “知道,她也特讨厌那个何健,说有需要的地方随时两肋插刀,不是利用,咱算是合作联盟。”凡子说得有鼻子有眼,八字还没一撇,他直接联想出来一部复仇大电影。   戚林仍然有些不放心:“回头有机会见一面吧,见了再聊别的。”   “我也说是。”凡子说,“就是提前跟你通个气,吃饭时候没找着机会。”   “多谢了。”   凡子笑了一下,他的声音有些回声,大概是独自跑到外面打的电话:“见外呢。这也不单是你俩的事儿。”   江亦深还在沙发上睡觉,抱着靠枕,一翻身就会滚到地上。   戚林收回视线,又和凡子聊了几句,顺便问了尹玉的情况。凡子只说尹玉有自己的事情忙,平时不提前约基本见不上面,如果想约直接微信找就能联系上。   断断续续唠了半个小时才挂电话,戚林看了一眼日期,零点已过,1月10日,阳台的仙人球与昨日无异,也看不出花苞有没有生长。   他把屋子收拾一下,翻出来毛毯盖到江亦深身上,忙活到凌晨才缩回卧室里睡觉。   江亦深的特异功能是喝醉酒不断片,第二天起得比鸡早,天刚蒙蒙亮就从沙发上爬起来,浑身酸痛,但精神焕发,宿醉让他有些晕,脑袋里闷闷地发疼,见戚林还没有睡醒,便自己烧了一壶水。   昨天的场景还历历在目,许多那时候不明白含义的句子在此刻被重温,江亦深在厨房对着烧水壶恨不得打一套军体拳,不知道昨天吃错什么药非得多喝那一杯,到手的老婆就这样飞了。   戚林没有关房门,不设防地敞开着,能看到他团成一团睡在床边边上,头发乱糟糟地盖住眼睛。   江亦深站在门口,又想抽自己几巴掌。   衣服上有残留的酒精气味,他脱掉换了一身,把自己收拾妥当,太阳升起来,亮堂堂的大晴天,他安静地围着戚林的床团团转。   说了今天要一起逛超市,戚林答应时声音很轻,可他听到了。   江亦深其实记不清自己为什么要说蛋卷酥,他以为戚林已经不记得这件事,可回忆起昨晚听到这三个字时的戚林,面上的表情似乎有些后悔和伤心。   他不愿意让戚林后悔伤心,好在一切都还不晚。   买蛋卷酥是次要目的,购置年货才是主要目的。他们实际上已经想不起来上次一起逛超市的时间,之前住校,不需要特意去采买什么东西,这回要置办的东西更多,平时要吃的菜肉蛋奶、过年要准备的礼物。   戚林和江亦深去了附近最大的一家超市,时间还算早,两个人如山匪过境,扫荡了里面的试吃点当做早饭。   这家推车极其难推,戚林每次来都烦得要死,这回终于可以全部交给江亦深。   逛超市是个极速拉近社交距离的活动,从采购中可以窥见一个人的生活习惯、个人喜欢,甚至能探索出行为性格。戚林非常讨厌和其他人一起逛超市,购买节奏不同不说,还要绞尽脑汁想话题聊天。   但跟江亦深一起逛就不用操心这些,这个人根本不在意他买了什么东西,只是扫射性攻击所有物品。   在戚林拿起一套看起来很粗犷的牙刷时,江亦深点评道:“像给马剔牙的。”   站在旁边观察这套牙刷的顾客默默将东西放回去,戚林立刻用胳膊肘拐他一下,看着那套牙刷忍不住想笑,还要板着脸说:“就你能耐。”   江亦深单手推着车,超市里暖气开得很足,他把袖子挽起来一些,揽着戚林离开,走出几排货架正想打趣几句,忽然余光留意到一道熟悉的身形,推着车走过来,正拿起那套马牙刷研究。   他猛地回头看去,那人身形高大,袖子卷着,和他推车的姿态一个模子里刻出来。   “嗯?”戚林也扭过头,被江亦深一侧身挡住,将他挤在胸膛与推车中间,推着就跑。   “我爸我爸!”江亦深紧张万分,“别被他看到!”   这车不仅难推,噪音还十分响亮,早上顾客不多,两个人跑起来简直如放了一串鞭炮,红红火火。   江亦深也没料到动静这么大,一跑就后悔了,只能祈祷老爸没有听见别人放炮就探头看热闹的爱好,祈祷老爸不至于看见他的背影立刻就能认出来,祈祷老爸发现推车后面有四条腿的时候不要猜出他身边还有另一个人。   天不遂人愿,一分钟后,江亦深的电话响了起来。 第51章 10:00   戚林不明所以,被江亦深稀里糊涂地连车带人打包推走,一口气跑到粮油干货区才停下。   电话已经响了五十秒,江亦深在自动挂断的前一刻接起来,用故作自然的语气说:“喂?爸。”   “你在哪儿呢?”对面的声音中气十足。   “我……”短短一个呼吸间,江亦深已经在脑子里转了一百个念头。   不能说谎,一个谎言要用无数个谎言来圆,老爸不会无缘无故打电话,大概率是被看到了,撒谎不好应付。   实话实说,不行,这显得他刚刚的落荒而逃很心虚,如果老爸要来见他,他总不能把戚林扔下。   江亦深一咬牙,选择用最生硬的办法,直接乱答:“是啊!怎么了?”   对面沉默了一秒,像被他的话震慑住了。   江亦深对戚林比了个手势,示意快走,紧接着就听见老爸说:“我刚在超市看见你了,你买什么了?过来,我给你捎回家。”   老爸也是个不走寻常路的,根本不给他摇摆不定的机会,直接将答案匡死。   这下江亦深答应不是,不答应也不是,攥着手机求助地看向戚林。   戚林推着他翻个面,示意他去。   “你考完了?学校的东西带回来了吗?”老爸还在源源不断地丢出王炸,“跟同学一起来的?”   “那个……”江亦深生怕老爸再推理下去直接得出真相,连忙打断,“爸,你在哪儿呢?我没见到你啊。”   老爸语不惊人死不休:“我刚看见你了,我过去找你。”   这下戚林也没法淡定了,两个人的第一反应是赶紧撤退,一个往左一个往右,重重地撞到一起。   “啊哟!”   戚林被撞得差点摔倒,江亦深眼疾手快地拉住他,对着电话凌乱地回复:“好的好的,知道了。”   挂断电话,两人如临大敌,立刻对地形展开判断,这里是超市深处,如果要离开需要走回头路。此处货架高,道路宽,不清楚敌方行进路线,暴露在掩体外极有可能被目击,当前最好的策略是不断迂回,打游击战。   “往里,往里。”江亦深小声说,“先绕出去,如果中途被遇到,就弃车保帅。”   指放弃购物车掩护戚林逃跑。   戚林说:“其实不用,你回去找你爸就行,我自己买完东西回去。”   “那算什么的!”江亦深想都没想就否定,“不行!”   戚林拗不过他,眼下也不是争辩这个的时间,每道从附近货架划过的推车声都有可能是江父,听得人神经紧绷。   江亦深小心翼翼地探出头看了一眼,在众多顾客中火速锁定老爸,二人之间只剩下一排货架,目测不超过三米。   这是他们刚刚停下来接电话的区域,老爸没有看清他们的去向,只是根据方向大致定位,停在原地不动,四下张望。   “这边!”江亦深正带着戚林向反方向走,口袋里的手机如定时炸弹一般响起。   两个人都吓了一跳,江亦深崩溃地抓起这个烫手山芋,按都按不掉。   隔着一道货架的人重新推动了推车。   江亦深按下接听,果不其然听到老爸说:“行了没事了,刚没找着,我听见你了。”   “啊啊啊。”江亦深随口答应着,拍拍戚林肩膀,指向左侧,又戳戳自己胸口,指向右侧。   二人默契地分开跑路,戚林从小到大没这么心虚过,三米多高的货架得跑着才能到头,听着越来越近的推车声,他简直怀疑自己在玩恐怖奶奶。   江亦深也没比他的情况好到哪去,后脚在转过弯的瞬间,正看到老爸前脚出现在前排货架的另一头。   “你走了?站那儿别动啊!这得什么时候才能找着?”江父被他搞得莫名其妙,此时也有些恼火。   “我没动!”江亦深强词夺理。   江父似乎停下脚步,电话那段一阵窸窸窣窣,过了几秒才听他说:“这个银耳不错,我挑挑,你过来。”   “哦。”江亦深拖延时间,“银耳在哪儿?”   那边没有推车声,江亦深等了会儿才突然发觉不对,老爸有可能把购物车放在原地,自己走出货架去看上方的分区标志。   戚林应该还没有走远,要是碰到就不好了!   江亦深立刻转身回去:“我知道在哪儿爸你别动你快站住!”   “你今天咋的了?”江父被他搞得莫名其妙,他正拿着一大袋银耳,就差两步便走到头,一抬脑袋就能看见上方挂的牌子。   眼睛一眨,拐角横冲直撞地出现一个人,险些将他撞出去二里地。   江亦深自己也吓一跳,连退几步,见到老爸是独自一人才放下心来。   “你干嘛呢!多大岁数了还在外面这么不着调的。”老爸被他吓得不轻,这份乌龙缓解了父子见面的尴尬。   江亦深每次回家都要经历一次微妙的尴尬,父子俩总要很大声地对话几分钟才能坦然相处。   此时二人都有些手足无措,老爸随手接过江亦深手里的购物车,把自己拿着的银耳放进去,不着边际地说着:“这银耳不错,够喝完过年的,你买什么了都?这是你买的?”   老爸指着角落里的毛绒拖鞋。   江亦深死死盯着那双拖鞋。   “买这个干什么?”老爸又抓起一盒燕麦片,“你吃啊?”   “……随手拿的。”江亦深抓耳挠腮,正想着编个怎样的借口合适,就注意到老爸身后冒出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影。   戚林轻手轻脚地靠近,站在江父身后几米处,用眼神询问江亦深情况如何。   江亦深压根不敢和他眉目传情,老爸正皱着眉仔细分辨燕麦片的配料表,时刻有发现他们暗通款曲的风险。   他是想直接和老爸摊牌,可此时和预想中的场面不太一样,没他想得那么水到渠成,奇异的尴尬令人开不了口。   “这大礼盒你买来干什么,送谁……哟!”江父拿起一箱看起来价值不菲的礼盒查看,注意到身后有人悄然靠近,话没说完,又被吓了一跳,短短几分钟被搞得大汗淋漓,扶着车缓了半天,越看这人越眼熟。   “爸!”江亦深心道大事不妙,情急之下拉住他胳膊。   江父的目光却没从戚林身上挪开,他努力从脑海里挖掘着,直盯到戚林走过来站到购物车边,终于想起来:“哦,你是江亦深的同学是吧?”   “……是,您记性真好。”戚林对他笑了一下,“这些是我买的,不好意思。”   江父觉得事情透着古怪,可又想不出错处,眼睛里还有疑惑,但这同学站在他面前得体地微笑,他也不好表露出纳闷,只得也点点头:“你们一起来的?”   “嗯,随便逛逛。”江亦深紧张起来说话都斟字酌句,生怕说多错多。   江父怀疑地看着他。   “他陪我来买东西。”戚林走到江亦深面前,把局促的人挡到身后,见江父还保持着端着礼盒的姿势,又补充道,“这个都是……我买的。”   这一购物车的东西,有日用品,有吃的,江父又看了两眼:“买这么多东西?我开车来了,一会儿送送你俩吧。”   江亦深听着这话浑身炸毛直冒汗。   但戚林比他冷静得多,对江父点点头:“不用了叔,我在这边租房住,一会儿不回学校的。”   江亦深这才意识到他误解了老爸的意思,脑子里的弦像被人弹了一首战台风,手心都是湿的。   戚林和老爸都不是爱说的人,话题到这里已经竭尽全力,一时间陷入面面相觑阶段。江亦深发现自己需要出来打个圆场,绞尽脑汁才憋出来一句:“爸,这是我的学长。”   戚林震惊地看他一眼,聊都聊了五分钟才开始自我介绍,他生怕江亦深的下一句是“学长这是我爸”,忙打断道:“上次在医院和您见过一面,当时太仓促,没来得及交流。那次江亦深担心您身子,又不好意思说,我就跟他一起来看看您。”   “哎,没事没事。他平时就是莽撞,你们也多担待。”   这是一句没人会放心上的客套话,家人从小说到大,江亦深也从小听到大,对面的人大多寒暄几句应付下来,听听也就过去了。   可戚林笑着说:“就是牵扯到您的事儿他才着急,平时江亦深在学校很靠谱的,帮过我挺多次,您放心吧。”   江父被他说得笑起来,那是江亦深没怎么见过的笑容,有被“放心吧”点破的不好意思,有欣慰,还有一道一闪而过的陌生情绪。   老爸平时习惯戴口罩出门,逛热了就扯下来挂在下巴上,他抬手把口罩向下调整一下,是个无意识的动作,露出努力不让笑容太过外放的嘴角。   江亦深忽然触碰到了这层陌生情绪。下半年老爸留院观察期间,在病房里和查房护士聊天,他刚好买了盒饭回来,在门口听到屋里的交谈。   护士说他儿子很能干,做事情周到稳当,老爸坐在病床上,也露出了这样的笑容。   即便在江亦深推门进去时,老爸已经恢复了往常略有些不耐的神色。   戚林又说了什么,江亦深已经听不进去了,脑海中只有两个想法,第一个是戚林比他适合考体制内,第二个是这个老江家已经被此人轻易拿下了。 第52章 1月10日 2.0   江亦深有意在老爸面前展示戚林,留下一个好印象,做好出柜的铺垫。   他像孔雀开屏一样围着戚林转,360度展示,转得戚林头晕眼花。   江父被你一言我一语哄得双眼迷茫,结账顺手把戚林的那一大车日用品都结掉,冲上前刷卡的时候气势如虹,叫戚林实在不好意思和他抢。   临别时江父提议带两个人一起回家吃饭,被戚林婉拒,推江亦深独自去回家面对。   江亦深稀里糊涂地跟着老爸回了趟家,面临了二人从循环回溯之后的第一场分别。   江父特意开车把戚林送到楼下,戚林抱着一袋子东西走到单元门,扭头时见到江亦深扒在车窗上可怜巴巴地看着他。   戚林觉得好笑,挪出一只手朝他挥了挥。   车子载着心碎的江亦深绝尘而去,戚林到屋里归置买来的东西,看了眼表才刚刚下午。   他盘算着晚上的行程,早知道今天江亦深不在,他应该直接约尹玉出来聊聊,或者让凡子喊朋友来一起见见面。   戚林思考一会儿,给尹玉发了消息,可惜回复说今晚有事,十分钟前刚刚排满。   倒是江亦深在一刻不停地弹消息。   -我爸问我什么时候考完的,咋没直接回家。   -我自己都不记得什么时候考完试的,时间过得乱死了。   -我爸问为什么咱俩一起逛超市。   -宝宝宝宝宝宝你怎么不理我。   戚林刚洗完衣服从厨房爬出来,看到消息没忍住笑了下,才回了两句话,一个电话就砸了过来。   他们稀稀拉拉聊了很久,晚上注定没法见面,两个人都有些不适应,躺到床上睡觉前,戚林还在感叹他们到底如何忍耐分开这么久。   眼睛闭上,睡意朦胧,意识在虚空中飘浮,正在半梦半醒间,他忽然感到有人沉甸甸地压在自己身上。   戚林猛地睁开眼,快速清醒令他的心脏几乎跳出胸膛,还以为是鬼压床,谁知道定睛一看,又被吓得魂不附体。   他不知怎的凭空出现在沙发上,而江亦深正歪七扭八地缠在他身上,把他压得喘不过气。   这场面是如此熟悉。   戚林一低头,自己的裤子撑起一块儿来。   他绝望地闭上眼。   喝醉酒的江亦深不会让他痿,反复循环出现在醉酒的江亦深面前才会让人痿。   “江亦深。”戚林顶起膝盖,把江亦深摇醒。   不理他。   戚林抬手盖住眼睛,长出一口气。   循环居然还没有结束——只是他们之前每天都在接吻,谁也没有发现。   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   戚林把江亦深从身上推开,走到阳台边查看仙人球。   仙人球的花苞似乎比前两天看着更成熟一些,他们之前的推论没有错,仙人球不受循环影响。   沙发上的人影拱了拱,江亦深终于发出一声闷哼,把自己从梦里拔了出来。   戚林眼睁睁看着江亦深睡眼惺忪地翻个身,猛地从沙发上掉下来。   “哎!”纵使他再健步如飞,也没能接住江亦深,他扑通一声掉到沙发与茶几的缝隙里。   江亦深被砸懵了,爬起来坐在地上,困惑地环顾四周,直到他看清站在旁边的戚林,瞪大眼睛说不出话来。   “你现在是清醒的还是喝醉的?”戚林试探性问道。   江亦深抓了把鸡窝一样的头发:“……清醒的。”   说是大喜过望也不为过,戚林觉得自己有救了,他把手机拿给江亦深看:“现在是1月10日零点,我们循环了。”   江亦深此时才反应过来,他站起来拍拍灰,才确定此情此景是重置后的零点——一切都还没有发生,超市没有逛,老爸没有偶遇,他没被拉回家。   “卧槽,怎么没完了?”江亦深做出了和戚林一模一样的举动,跑去查看仙人球。   捧着仙人球瞅了又瞅,又拉开窗帘对着黑夜研究,像第一次经历循环一样新奇。   直到三分钟后,精力达到顶点的江亦深才冷静下来,转头看向黑暗里的人。   戚林平静地看着他。   江亦深的目光下移,脑海中同时重映了昨日的情景,戚林被他折腾得火起火落的画面还在记忆中很清晰。   他心下一跳,走到黑暗中,按开客厅的吊灯,叫他:“宝宝。”   戚林一把将灯关上。   视野陷入短暂的失真,江亦深只感到有人拉着他的手腕,向卧室的方向走。   他反扣住戚林的手,漆黑的房间,只有窗帘缝隙投进来的月色照出一小块亮,打在床头,晃在戚林的侧脸上。   江亦深忽然不确定自己到底是否清醒,眼中的画面忽然变得微醺,像透过叠上一层滤镜的旧留影机。   戚林的眼珠在月光下亮着琥珀色的光,他不自觉伸手去触碰,指尖落在那一小块明亮上,轻轻拂过,戚林便眨一下眼睫毛,扫在指腹上。   他的心跳很快,把戚林推倒在床上,低头去亲他的睫毛。   呼吸急促,他将戚林的衣摆推起来,毛衣绒绒地贴在手腕上,握住戚林的腰,将人向上提了提,放到床铺的正中央。   “想你了。”江亦深说。   戚林对他说:“才一下午没见呢。”   江亦深按住他的腰腹处,一面向下拽裤子,又凑近了来亲他。   裤子束缚着张不开腿,戚林有些别扭,撑起身想脱掉,又被江亦深重重按回去,一只大手压在脖颈,用了很大力气,让他有些呼吸不畅。   江亦深又说:“想你了。”   戚林看着他,没有明白他的意思。   江亦深皱了下眉头,压在脖子上的手向上挪,扣住他的下巴。   戚林合不拢嘴巴,快要含不住唾液,江亦深才重复道:“想你了。”   戚林意识到这似乎是某种发泄不满的惩罚方式,他艰难地吞咽一下,说:“我也想你了。”   江亦深得到想要的答案,终于放过他,把脑袋埋在他的肩上,使劲蹭了蹭。   胡闹一整晚,第二天他们没能按时起床,睡醒时是上午十点。   上一次循环的十点钟,他们已经在超市和江父打游击战了。   戚林看了眼表就重新倒回去,没有要起床的意思。他此时浑身都累,今天谁去超市谁傻子。   “宝宝。”江亦深从后面抱住他,把人搂到怀里,又亲个没完,把戚林的困意全都亲没了。   “今天不给你买蛋卷酥。”戚林说。   “明天再买。”江亦深也对超市产生心理阴影,现在听到购物车的声音就会做噩梦。   循环中和老爸正面交锋一次,虽然效果不错,但他仍想精益求精,毕竟他和邢芸的见面就十分尴尬,这一个家里总得有一对是体面的。   他计划着下一次向老爸介绍戚林时要再改进几个部分,正盘算着,戚林已经换好衣服起床。   “你去哪里?”   戚林无语了:“我去上厕所。”   “哦。”江亦深又问,“你白天有什么安排?”   “你要干什么?”戚林站在门口,打量他一会儿,说出一个炸裂的猜测,“你不会要去找你爸出柜吧?”   江亦深被他说中了,他是个急性子,一不做二不休,昨天都尝试了一遍,正好趁热打铁。   “反正还可以继续循环。”江亦深摸摸鼻子,“如果不顺利,就循环一下换个方法。”   戚林跟他没话说:“万一哪次循环突然结束了呢?”   江亦深挑了下眉梢思考着这种可能性。   戚林晃晃手机:“今天约尹玉,我算过了,我们在循环里实际度过的天数已经有一个月了。如果循环的期限就只是一个月呢?”   江亦深的理智告诉他这是当前的最优选择。一切都没有循环更重要,这个未知的意外将他们的生活搞得一团乱麻,一天不解决就一天不得安稳。   “好吧。”   江亦深听着戚林去卫生间洗漱,想了半天又跑到门口,戚林没有关门,只是虚掩着。他礼貌性地敲了一下,问:“你跟尹玉都熟到一约就见面了?什么时候的事儿我怎么不知道?”   里面的水声戛然而止,过了好半晌,才听到戚林崩溃的声音:“江亦深,跟你谈恋爱对我的生理健康造成了很大影响。” 第53章 12:00   和尹玉的见面约在中午。   上一次循环里没约成,这次戚林捷足先登,趁早定下了时间,地点就在学校附近的餐厅。   这家店是尹玉敲定的,戚林和江亦深到了才发现是个吃烤鸭的,一进门两头石狮子蹲在旁边,迎面一道月门,牌匾上龙飞凤舞的字看不清楚。   江亦深伸手摸了摸,触感冰凉,真石头,看来成本不低。   “这地方有低消吗?”他小声问。   “不知道。”戚林走上几节石阶,店内别有洞天,一步一景,转过拐角又是水声潺潺,才见到已经等在桌旁的尹玉。   尹玉这人本就带着几分难以捉摸的玄幻色彩,按理说应该和这里的风格很搭,却不知怎的,在看过去的时候仍然感觉违和感十足。   兴许是因为他无法放弃那件皮衣——戚林发现这次的皮衣和之前见到的不太一样,纯黑色加绒版,冬天穿正拉风。   “来了?”尹玉听到脚步声,侧头看过来,朝他们招招手。   椅子是九十度直角的木椅,靠背和座椅上套着绣着龙爪的垫子,这椅子拖都拖不动,沉重无比。   戚林费了好半天劲才坐上去,扫了眼装模作样看菜单的尹玉:“你可真有雅兴。”   “这不是为了你俩吗?”尹玉把菜单“啪”一合,“见你俩得找个符合气质的地方啊,要是随便去个大排档,一会儿我们聊那些高深莫测的话题,后面在烧烤,不觉得很古怪吗?”   “……真有病,我就爱吃烧烤。”江亦深说。   尹玉懒得搭理他,对戚林问:“还没问,你们怎么莫名其妙复合了?”   “那都多久之前的事儿了。”江亦深吐槽完才意识到,对其他人来说,这也就是几天前的事情。   “什么意思?”尹玉皱了下眉,“你们复合了,循环还没结束?”   服务生上前来倒茶,三个人齐刷刷地安静下来,似乎都认为当着外人的面聊这个十分羞耻,很中二的样子。   服务生顶着三道视线硬着头皮把茶倒完,挨个推到面前,转身离开。   “你们别骗我。”尹玉这才继续说,“按照我之前的猜测,复合了就不会继续循环了啊。”   恰在此时,另一个服务生走到桌前:“现在要点单吗?”   尹玉一句话说都说不完,硬生生掐断一半,险些背过气去,他看一眼服务生,又看一眼对面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两个人,咬咬后槽牙点了几道菜。   等到终于清净下来,他的情绪也没有刚刚那样激动了,半死不活地喝口茶,问:“那这是第几次循环?”   戚林说:“今天是第二次。上一次循环里,我约你没约成,两个小时后你会被一个朋友约走,占用了一整个晚上。”   尹玉的表情从平静到震惊,最后快要裂开,张了张嘴,愣是没说出话。   “然后我问你明天早上行不行,你说起码下午。”戚林面无表情道。   “好了好了我信了。”尹玉制止他,“不用继续往下说了。”   戚林很乖巧地点点头。   尹玉有些坐立难安,他鼓秋半天,仍然不死心地追问道:“我怎么会和你说这么详细?”   “你只说了你晚上有约,从下午四点到明早十二点。”戚林笑了一下,“也不是很详细吧。”   尹玉被他笑得胆战心惊,觉得当前最好的策略是转移话题。   “不提那些了。你们找我有什么事情?”   江亦深从一入座就等着这句话,他坐直身子,尽量把问题说得清楚:“去年的9月11日,你还记得你在哪儿吗?”   尹玉没料到这问题的时间周期直接横跨大半年,挠着脑袋想了很久:“没印象啊,九月份……我应该就在学校。”   江亦深与戚林对视一眼,知道大概率问不出来了。   那个时候的尹玉压根不认识他们两个,只是素不相识的路人,迎新晚会彩排的夜里人山人海,不可能回忆起什么来。   在那一晚、那一瞬间,尹玉究竟有没有看到跨越时空而来的两个人,变成了永远的秘密,谁也无法得到答案。   “好吧,那还有一件事。你去年八月出车祸了对吧。”   这是件不小的事,尹玉不用思索便点了头。   “给你撞网脱了?”   话已至此,不必多说,尹玉立刻便明白他们想问的是什么。   “你们想问我的眼睛?”他指着自己的眼眶,头顶的灯光映得眼珠几乎呈现出半透明的形态,看得江亦深出现本能的抗拒。   戚林主动说:“我们第一次见面,你说看见我身上有红线。我那时候问你是不是有阴阳眼,你没有正面回答。”   “我这也不算阴阳眼啊。”尹玉耸耸肩,“术后恢复不太好,但查不出问题,说可能是免疫的毛病。”   “你看见的是什么样的?”江亦深问。   “普通的世界。”尹玉眯起眼睛,像是在透过什么蒙在眼前的玻璃看向世界,“去年刚手术完,当时我在医院嘛,有时候看得到一团团黑气,你们有没有烧过桔梗?就是那样的气,我以为是飞蚊症之类的,后来才知道那是医院里的死气。”   江亦深听得浑身发毛,他抬手打住:“那现在呢?”   “从医院出来就看不见了,不是人之将死的死气,是人已经死透了的死气,在医院外面很少会遇到尸体吧,又不是拍神探夏洛克。”尹玉说。   服务生端了盘烤鸭上桌,三个人再次默契地集体沉默,只有盘子轻碰玻璃的声音,小碟子摆上,蘸料、卷饼,黄瓜条和葱丝放在小鸭子样式的盘子里,鸭头正对着江亦深。   江亦深和那鸭子对视一会儿,推着它转了个方向,面朝尹玉。   服务生上完菜离开,戚林追问:“你现在看我是什么样的?”   “正常的样子啊。”尹玉说,“所以我一开始以为循环结束了。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身上有根儿红线,现在没有了。”   “你别说话这么吓人,什么叫现在没有了。”江亦深听得心悸。   “没有就是没有了,我还能骗你不成。”尹玉拿了张卷饼,夹起一片烤鸭卷进去,“我一生下来就体弱,打小就能看见点别人看不见的,长大以后看不见了。要不是那场车祸,也没想到我还能回顾童年。”   “天赋这么高,没找个大师学学?”江亦深问。   尹玉吃着烤鸭,含糊不清道:“家人不让,他们觉得我越接触这些东西身子越差。我前年……现在得说是大前年了吧,感觉这地方呆着不太舒服,偷偷找风水大师看,拜师学了一年多,结果被我爸知道了,跟我闹翻了,要不也不至于出车祸还找人借钱垫手术费啊。”   大前年,江亦深福至心灵,是他和戚林第一次认识的时间,学校篮球赛——那是整段回溯的起点。   “呆着不舒服是什么意思?”   “就是不舒服呗。”尹玉纳闷地看他们,“你们没有那种来到一个地方就觉得很难受的感觉吗?磁场不太合,八字犯冲。”   戚林和江亦深一起摇头。   江亦深摇完又点了一下:“哦,我在这儿有时候犯困。去其他城市就不困。”   “你那叫醉氧,这里海拔太低了。”戚林说。   “真的假的?我以为是因为我饭吃太多。”江亦深第一次听这个说法,关注点光速跑偏。   尹玉不紧不慢地又卷了一卷烤鸭,才悠悠开口:“早就说过了,我其实也没有什么玄之又玄的秘密,很多事呢,它就是缘分,解释不来的。”   “所以你不知道我们为什么会陷入循环,也对此提供不了任何信息帮助。”戚林毫不留情地替他总结。   尹玉可不买账:“我提供了很多信息啊,我告诉你们我的眼睛……哎你们怎么知道我眼睛有问题?”   江亦深用稀松平常的语气说:“你手术钱是我借的。”   尹玉一口茶喷出来。   “很多事呢,它就是缘分,解释不来的。”江亦深原话送回。   缘分成圆,整件事都严丝合缝地扣在了一起,尹玉和家人闹掰的原因是他重拾起搁置十多年的风水玄学,而让他重拾旧业的契机,极有可能是江亦深造成的时空回溯。   也正是因为尹玉与家人决裂,才不得已借了江亦深的钱做手术,牵起一段无始无终的因果。   为了这几千块钱,江亦深和戚林大吵一架,戒指非但没送出去,还加速了分手的进程。   哪怕有时空回溯的机会,哪怕可以无限次数循环,戚林和江亦深也想不出任何能够改变这场闭环的方法。每个扣都行走到最适合的位置上,榫卯般连接在一起,连根头发丝也塞不进去。   “我的确不了解这种循环,不过呢,我可以根据我的经验提供一些信息。”尹玉说。   戚林威胁他:“你要是又说废话,咱们这朋友就没法当了。”   “我什么时候说过废话?”尹玉夹着一根葱,故弄玄虚地在空中比划着,“循环既然是因愿望而起,那就不会无休止地进行下去。三十天吧,不是七,不是十五,那就是三十了。”   他说罢敲敲自己的眼眶:“该结束了,因为我的眼睛快好了。我刚刚想到一种可能性,不是红线消失了,只是我看不到了。” 第54章 14:00   一顿烤鸭吃得死贵,尹玉很仗义地请客,临走时连吃带拿把桌上所有食物席卷一空。   这家店离学校只有一条街的距离,江亦深准备吃完饭回趟学校。上一次循环时遇到老爸给他提了醒,考完试得回家看看。循环让他的时间概念变得模糊,这么久过去,不能一天到晚在外面漂泊了。   出门时尹玉还在鬼一样盯着他俩,戚林被他看得不自在,江亦深靠近一些,他就躲远半步。   “你跑什么啊?”江亦深一把拉住他,十分强硬地十指紧扣,看得戚林快吓晕了,百忙之中转头看尹玉,对方站在几步远的地方,满脸嫌弃地看着他们。   江亦深的手劲太大,甩都甩不掉,戚林硬着头皮被他拉出去,一路上旁若无人地向学校走。   他倒是走得洒脱,戚林一个人战战兢兢,他总觉得今天只要走出门就有风险。   根据凡子车祸两次、尹玉出现两次的经验,有些事似乎难以通过循环规避掉,他没法确定遇到江父是否是注定会发生的事情。   他把顾虑和江亦深讲,江亦深说得有理有据:“不可能的,我爸上午去超市,下午一般就在家呆着。再说那超市离这儿八丈远,他遛弯也遛不到这里来。”   戚林觉得也有道理,在心中把人类需要出门做的所有事情都盘算一遍,没有筛选出值得江父下午到这附近做的任务。   “倒是还有一种可能。”江亦深忽然摸了摸下巴,想起来什么,“他可能会来这边儿……”   不等他把话说完,两个人忽然感到背后发毛,一道存在感十足的视线切割开空气,从右侧方猛扑而来,势不可挡,排山倒海。   他们猛地扭过头——这地方离学校还有一段路,住宅区外的一条门脸商铺,理发店小超市卖鸭脖的应有尽有。   公交车站在此停靠,江亦深和戚林面色铁青地站在原地,伴随着一辆播报着到站信息的公交车缓缓入站,那道令人窒息的目光被短暂遮挡住。   几秒后,车子驶离,两个人正在拼尽全力把紧扣的十指分开。   江亦深没说完的话是:“他可能会来这儿买炮。”   “大哥?”   鸭货店旁边停着一辆卖草莓的货车。   “大哥!您瞧嘛呢?订了几个啊?”带着棒球帽的男人压低声音,如谍战片内的接头人。   江长鹏置若罔闻,警惕地瞪着公交车站的方向。   “您要是没在群里头买,现在下单明天也能取,今年管得太严,这烟花炮仗我们只带订好的量过来。要不您来点这草莓也不错呢?丹东大草莓,又大又甜。”那人说。   江长鹏顾不上草莓不草莓了,他看见那个长相神似他儿子的人终于松开了另一个男生的手,下一秒,二人如梦方醒,当即要装作路人逃离。   “哎哎哎!”江长鹏也才反应过来,立刻追上去。   那卖炮的人也被他吓一跳:“大哥你是便衣啊?”   “江亦深!”   江亦深听见老爸喊他,魂都吓出来了,他和戚林闷头往前走,步履飞快。   “你爸在这儿买炮?”戚林把每个字都说得很重,大概是这句话的主系表定状补都值得重音加粗。   “这是市区唯一一个据点!”江亦深懊悔不已,“我就该想到的!凡子就在这个卖炮群里,许白礼生日时候还把咱们拉进群了你不记得了?”   戚林久久不能言语。   “江亦深!”后面的人又喊一声。   戚林有些绝望:“你爸好像来抓卖炮的警察。”   “给我站住!”   两个人终究不忍心让一个身体不好的中年人在大街上狂奔,认命地停下脚步。   江长鹏追得面红耳赤,叉着腰喘了半天才喘匀气。   江亦深和他保持几米距离,小声问戚林:“我们说他刚刚看错了,有几成赢面?”   “零。”戚林说。   江亦深思考一会儿,又说:“那我们要不要再把手拉上。”   “你疯了吧?”戚林连忙离远一点,“给你爸气着了怎么办?”   “这样显得我们坦荡。”江亦深说。   戚林指着身边的公交车站:“咱都跑出一站地了,坦荡给谁看呢?”   说话间,江长鹏已经来到跟前,表情很难看,堪称五彩斑斓。   “我认得你。”江长鹏看了几眼戚林,十分笃定地说,“跟这混小子一起狼狈为奸,早上七点钟闯到我卧室里,把我弄去医院。”   怎么跟上次台词不一样?   江亦深做出最后的挣扎,试图挽回:“爸,这是我的学长……”   “闭嘴!”江长鹏懒得听他啰嗦,直入主题,“你俩刚才干嘛呢?”   戚林勉强维持镇定,扯出离谱到极点的谎言:“刚才那个……有虫子在我手上,江亦深帮我打虫子。”   江长鹏显然不信,将视线转到江亦深脸上。   江亦深想顺着这个谎往下编,可他实在开不了口,两只手比划半天,最后视死如归地闭上眼睛,说:“爸,咱回去说吧。”   短短几个字便是一锤定音,堵上了所有退路,这一回合不成功便成仁。   循环可以将乌龙重置,可如果30天为期限的假设为真,他们又面临一个全新的岔路口。   这“30天”,是现实世界的30天,还是算上他们两个精神经历的、包括循环在内的30天?   如果是后者——那他们的循环时刻会结束。   江长鹏没能第一时间理解他的话中之意,在他独自养儿子的这四年里,他从来没有过问过儿子的情感生活,而“性取向”三个字是近乎陌生的存在。   他只是隐隐感到有一辆脱轨列车在疾驰,一发不可收拾。   活了四五十年,谁也不是傻子,要是两个小姑娘还能骗骗自己是关系要好,但江长鹏没见过两个男的十指紧扣,起码他没见过,看到那画面的时候,连鸡皮疙瘩都炸起来一身。   江亦深看见老爸的表情渐渐趋于空白,是茫然和未知,他眼角的皱纹比去年在医院时还更多,深深浅浅,是真实流过的几十日夜的雕琢。他心里发涩,说:“回家,爸。”   他推着老爸的后腰,带着人往回走,另一只手很轻地推了推戚林,示意他先走。   戚林对他摇摇头,执意要一起。   江长鹏的车仍然停在鸭货店的旁边,卖草莓的见到他回来,好奇地观望着。   “爸你买什么了?”江亦深和他搭话,“我帮你取了,不管怎么着,年总得过啊。”   江长鹏不吭声。   江亦深观察了一会儿他的神色。如果是以前,看老爸跟他怄气,自己也不愿意再递台阶,两个人能这样一直倔到家门口。   可他明知道是老爸嘴硬要面子。他看着江长鹏紧绷的嘴角,渐渐与循环里超市中那个发自真心的笑容重叠,又一下子不忍心了。   江亦深拿过老爸的手机,自顾自解锁,屏幕上是一串订单号。   江长鹏没有阻止他的动作,站在原地几秒钟,从口袋里掏出车钥匙走向车位。   戚林和江亦深从十二分戒备的草莓摊主手里取得一大袋子鞭炮,放到车后座,发现后排还有几袋购物袋,最上面是一盒银耳。   老爸一个人坐在驾驶座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戚林上车时,他掀起眼皮从后视镜里紧盯着,在戚林看过来的前一刻又移开视线,动作很响亮地拨下转向灯。   一路无话,江亦深在副驾上如坐针毡,戚林倒不觉得紧张,他百无聊赖地看着窗外光秃秃的行道树,心中居然意外的平静。   在循环之前,他始终觉得学会面对家人是很困难的命题。他无法共情能够轻易表达爱的家庭,从小没有学会说爱,长大了也羞于说出口。对爱人也是一样。   可循环几次,像催着人长大了十几岁,很多从前觉得难以逾越的鸿沟都变成两块砖头间的小缝隙。   这种感觉像突然重生回小学时代,一切小时候看来天都塌了的事,都成为不值一提的芝麻粒,困难变得得心应手,烦恼也没那么难以放下。   他接触江亦深父亲的次数不多,可这短短几次见面,足够在心中描摹出一个成型的轮廓。   比起自己那个处事温和但格外有底线的父亲,江父显然更容易被攻略下来。   嘴硬,心思重,可足够心软。   和江亦深一样。   车子停到楼下,一个非常丑陋的倒车入库,但没有人在意。   拉开厚重的铁门,连鞋子都没来得及换,江长鹏先发制人,他像是这一路上突然回过味儿了,语气里是不加掩饰的愤怒:“我上次就觉得不对劲,这孩子不会带人回家,特别是我……之后。”   戚林靠着门罚站,江亦深牢牢挡在他面前,但很窝囊地耷拉着脑袋。   江长鹏把羽绒服脱下来,随手丢到椅背上,沉默地看着两个人。   玄关处光线昏暗,阴沉沉一片,能听到楼下单元门开合的声音。   江亦深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很吵,被听到像露怯了,他有意调整压制,却只听得越来越急促,抬头才意识到那是老爸的呼吸声。   “爸。”他叫了一声,却不知道接下来说些什么。   江长鹏背过身不看他,不知多久,直到戚林紧贴在铁门上的整个后背都透过外衣凉透了,他才开口。   “跟我说实话,你们是不是在搞对象?”   戚林没听到回答,他直觉自己不能越俎代庖回话,便戳了下江亦深,用很小的声音说:“怎么办?”   江亦深浑身都是冷汗,他的大脑在极端紧张下陷入宁静,此刻在逐帧回忆昨晚的场景。   昨晚和戚林上床的时候到底亲没亲他啊? 第55章 15:00   置身于伸脖子一刀缩脖子一刀的境地中,江亦深油然而生一股壮烈。   老爸也着实仁至义尽了,没有提太似是而非的问题,干脆利落,斩断了他文字游戏的道路。   江亦深把戚林遮得很严实,局促不安地傻站着,一只手背在身后揪衣服。   戚林看他把衣服揪出来一个小团,抬手戳了一下,把风声鹤唳的江亦深吓得军姿站好。   沉默就是回答,但江长鹏执着地想得到确切的答案:“哑巴了?”   “爸。”江亦深别扭得有些缺氧,他不是无法面对这样的局面,只是觉得当着戚林的面有些尴尬丢人。   “你俩成心气我是不是?”江长鹏是真气着了,往常无论如何他也会看在外人在场的份儿上忍一忍,此时一股脑发出火来,“怪不得一个两个的,话都不说就跑进家里把我架去医院,你背后怎么说我,我动动脚趾头都能想出来!”   江亦深想插句话,但江长鹏把自己说得越来越生气:“光明正大的,江亦深,什么都不跟我说,就带着人闯家门,是吧?”   “叔,当时是我主动要来的。”戚林说。   他不说还好,一说简直火上浇油。   “好,我还成棒打鸳鸯的了?你们两口子和和美美的很幸福是吧?”   戚林闭上嘴,在心里抽了自己一巴掌。   带江父去医院那天经历了好几场循环,到最后模糊了循环与现实的边界,他们的认知出现偏差,行事都变得无所顾忌。   这事的确是他们做得不妥当,怪不了江长鹏翻出来说。   他刚刚只想着帮江亦深撇清关系,却忘了当前的重点——江长鹏在意的其实并不是去医院这事情本身,而是儿子脱离掌控的失控感。   反驳江长鹏的话就是把他高高架起来,而江家这二位的性格是学不会主动找楼梯下的,江长鹏听不进去他的解释,只会加倍怒火中烧。   他肉眼可见整个人都变红了,戚林看得有些着急,江长鹏身体不好,不知道这样一气能不能吃得消。   “你们搞多久了?”   江亦深被他说得很不快,硬邦邦地说:“没多久。”   也是实话。   “没多久是多久?”江长鹏拍着门,抖下来一层灰。   “十几天三十天两年多!”江亦深一口气说出三个正确答案,“你问这个有什么意义?”   江长鹏二话不说,掏出手机来用力地按着屏幕。   “我是管不了你了,上次在医院你非喊你妈来,这事儿她知不知道?”   “什么叫我非得喊我妈?”江亦深觉得他在无理取闹,“我妈回来是因为谁啊?”   江长鹏比他还大声:“因为谁?因为谁你不是最清楚吗?”   江亦深无可辩驳,他吵得有点上头,而这个问题他的确没法回答,只能顾左右而言他:“那你找我妈也没用!我妈早就知道!”   这话的冲击无异于太阳当面爆炸,江长鹏皱着眉似乎没能理解:“知道什么?”   他的难以置信给江亦深的气焰添了把火,顿时恢复嚣张:“知道我谈恋爱啊。”   江长鹏死死盯着他,手机要拿不稳了。   戚林使劲扒拉开江亦深,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扶着江长鹏往卧室里去:“叔,你先坐下,咱们慢慢说,你别着急。”   这两个人力气比牛大,江长鹏一抖胳膊就把戚林振开,他纹丝不动地立在玄关,重复道:“你妈什么时候知道的?”   “早就知道。”江亦深用满不在乎的语气说。   幼稚无比的争吵!   戚林一个头两个大,生怕江长鹏真气出病来,也怕江亦深把自己说哭了又要破防,连忙拦在两个人中间:“好了都别说了!能不能先进屋!”   “又不是我主动要说的!”江亦深说。   戚林一指他:“劳驾你闭一下嘴!”   江长鹏也不乐意了,伸着脑袋说:“你跟你妈倒是很主动!你俩这些年一直联系?”   “叔你也别说了!”戚林大声道,“冷静一下行不行?”   两个人齐齐住嘴,在短暂的两秒沉默后,江长鹏忽然看了一眼戚林,问江亦深:“你带他见过你妈?医院时候,是不是?”   “我不是——”戚林刚说三个字,被大力向后拖了两步,江亦深再次挺身而出:“你别乱猜了!医院的事跟他没关系!带你去看病,找老妈过来,都是我的想法!”   戚林趔趄两步,觉得自己像这父子俩的溜溜球,甩来甩去的。   “你的想法很多啊江亦深?找对象帮忙找你妈帮忙,就是不乐意跟我说,一进门把你老子的被子一掀,二话不说就走,老子还以为被绑架了!”   江亦深说:“我怎么没跟你说?我跟你说了你死不承认,连挂号单都翻出来了你还不认账!”   “什么乱七八糟的!什么挂号单!”   江亦深火上心头,喘着气,才意识到自己把循环中已经被重置抹消的情节说了出来。   他想起来那次循环里的画面,心里滔天的急火被冷水倏然间扑灭,冒起滚滚浓烟,熏得他眼睛开始发酸。   “你要是愿意听我说,我还至于又找对象又找妈吗?”   戚林听他声音就知道大事不妙,此人在吵架中的终极形态就是把自己吵委屈了。   “好了好了。”他扯着江亦深的衣服,挪开一条路,挤到中间去,“差不多了吧?能不能进屋去坐下来说?”   江亦深的委屈是一根很管用的针,让江长鹏顿时说不出重话,仿佛变相的服软,二人之间的拉扯终于破开一道口子。   江长鹏沉默地走进客厅,拉过椅子坐在沙发边上,抱着胳膊不说话。   江亦深觉得自己再次丢面子,倔驴一样动也不动,戚林生拉硬拽也无法撼动。   “过来啊!还得我请你吗?”江长鹏的语气很紧绷,他已经脱离了争吵的状态,变得别别扭扭。   江亦深自然不会听,这话适得其反,他当即就要开门离开。   “江亦深!”戚林健步上前,一只胳膊截住他,整个人几乎都嵌在他怀里了,只能艰难地抬起头,“走了就真没法过这个年了。我在这儿呢,我陪你呢,嗯?”   江亦深僵着身子不动,过了将近一分钟,他忽然抬手摸了摸戚林的脸颊。是很轻柔和缓的触碰。   手指停留在他的眼睛旁,江亦深似乎在出神,长久地注视着,半晌,他才用手背蹭了下额角,整理衣摆,转身回到客厅沙发前坐下。   戚林愣了会儿才跟过去,见到沙发上的江亦深已经没有了刚刚争吵时咄咄逼人的幼稚模样,他垂着脑袋,周身气场也不再急躁焦虑。   戚林坐到他身边,与江长鹏对视一眼。   江长鹏倒了杯水喝掉,才说:“刚才那个,我太着急了,不好意思啊,小同学。”   他仍然用了小同学这个称呼,在那次被抹杀重置的循环里,江长鹏第一次见到他时,也是这样叫他。   “没事,的确太突然了,对不起,叔叔。”戚林说。   明明是两个人的交谈,可你来我往一回合后,他们都不约而同地看了眼江亦深。   江亦深的脸上没有太多表情,只是安静地听着。   “那个,我是江亦深的爸爸。”江长鹏说。   戚林怀疑这是某种程序,当人在无话可说的时候就会进入自我介绍。   “我是……江亦深的同学。”他绞尽脑汁,才想出来自己的身份梗概,“比他大一届,我们在篮球比赛上认识的。”   “哦哦。你也打篮球?自由人?”   “我不打篮球,叔叔。”戚林说,“我是学生会的工作人员,办篮球赛的。”   “哦哦,是不是江亦深给你们添麻烦了?”   “……不是,没有的事,我当时遇到点问题,江亦深帮了我,我们才认识的。”   也许是对话模式太荒谬,一旁始终沉默的人忽然笑了一声,戚林看他一眼,见到江亦深扬着嘴角。   他才发现自己被江长鹏带入了语言对话的黑洞里,完全不知所谓的两段话,不合时宜,莫名其妙,可又好像是唯一能够适配此刻氛围的选择。   “你别笑,这事没完的。”江长鹏紧绷的肩膀松懈下来,又怒瞪他一眼,拿起手机,“我去给你妈打个电话,老实呆着。”   他说着就走去卧室,还顺手关上了房门。   那卧室里一直开着窗户通风,他们自从进家门也没顾得上关窗,因此在江长鹏关门时,气压推着门发出一声巨响。   客厅只剩下两个人,戚林还维持着刚刚聊天时稍微前倾的姿势,过了好久才用脚尖踢了踢江亦深:“很好笑吗?”   “不是笑你。”江亦深认真地用脚尖碰碰戚林的,低声说,“就是好像突然成长了那么一下,我高兴。”   戚林懒得搭理他这种奇形怪状的表述,他更关心隔壁卧室里的动静,竖着耳朵听。   只有江亦深还在有规律地碰戚林的脚尖玩,好像此时天塌下来也没有这件事重要。   他突然发现循环修补起来的不只有他们的恋爱。戚林终于愿意说“我陪你呢”,说这话时他的眼睛很亮很坚定,他透过戚林的眼睛看到了他自己,爱情里的自己,亲情里的自己,周而复始的循环里的每个自己,还有每个戚林。   他好像一下子开始明白怎样和家人与爱人维持健康关系了。   他这才意识到成长并不完全是伴随年岁渐长而进行的社会学习,也有一些成长是在填补某些空缺,或者把畸形的犄角旮旯重新捏漂亮,有时只发生于一瞬间,醍醐灌顶的某一刹那,只需要一双共鸣的眼睛。 第56章 1月11日   不知道隔壁屋子聊得怎么样,戚林端坐着聆听半晌没听见一个字,怀疑江长鹏压根没有打电话。   江亦深似乎完全不在意这些,托着下巴打瞌睡。   十分钟后江长鹏才把卧室门拉开一条缝,只露出半张脸,确保声音能传出来:“你们走吧。”   听见动静,江亦深走近些,可那房门又砰一声关上,不留情面地将他拒之门外。   “爸我考完试了,我走哪儿去?”   江长鹏起初不搭理他,江亦深便一个劲敲门,把人憋急了挤出来一句:“在学校呆着。”   “哦。”江亦深转头看了眼戚林,又问,“我妈说什么了?”   “自己问去。”江长鹏的回答格外无情。   江亦深踌躇一会儿,拿起外套穿好。   戚林压低声音:“真走?”   “走。”江亦深拉上戚林的手,沉重的防盗门打开时发出吱呀一声响,就算作是打了招呼,江亦深又补了一句,“我先走了。”   江长鹏仍然没有做声。   经过下半年的相处,江亦深其实能分得清老爸在什么时候是闹别扭,什么时间是真的没心力讲话。   出柜出得很潦草,老爸生气是实打实的生气,可只有在卧室里的这十几分钟,他才真正开始消化这件事。   “叔叔还好吗?”戚林有些不安,“他看起来有点……”   “等晚上我再来看看。”江亦深帮他把围巾系好。   他心里已经有数,让老爸难以接受的并不是出柜,而是他只告诉了徐华盈,却没有告诉他。   江长鹏进医院一趟也算是生死线上走一回,很多事比从前看得更开,以前他时不时就要问问江亦深毕业的打算,总是一副未雨绸缪之势,自打他从医院出来,也不再操心这些,江亦深选择自己考研,最终结果不尽如人意,他也从没有干涉。   比起江亦深谈男朋友,自己儿子和前妻更亲这件事显然更令他产生落差。   坐上回出租屋的车,江亦深捧着手机给老妈发了消息,只是对面大概在工作,一直没有回复。   吵架时口不择言,现在回想起来真是每句话都往心窝上扎。   他寄希望于今日还能循环,但回忆起昨晚两个人迷离混乱的过程,有百分之九十九的概率在某些动情时刻接过吻了。   晚上他又回家一趟,敲半天没人应,钥匙开门也不见人影,打电话过去才知道江长鹏吃完饭出门消食了,两个人到最后也没能见上面,不知道是巧合还是谁有意为之。   辛辛苦苦等到零点,不出所料地进入1月11日,江亦深彻底认命。   老妈在很晚的时候回了消息,说江长鹏的确找她了解情况,只不过并不是打电话,只是发微信。   江亦深没问她打算怎么回复,这是爹妈之间的事,确切来说是离异夫妻之间的事,他并不想掺和。   即便过程鸡飞狗跳,但好歹是成功把柜门踹开了,了却心头大事,江亦深终于得空喘口气,拉戚林去逛超市,把上次没有买成的蛋卷酥带回家。   好景不长,在蛋卷酥落入购物车的那一刻,凡子给他带来一个仿佛一锅美味佳肴里打入臭鸡蛋的消息。   这超市可能有某种诞生烦恼的魔力,江亦深在心中将此处拉入黑名单。   凡子说得很委婉,说最近有人在四处传江亦深的感情状况。   刚看见这段话时,江亦深只觉得一秒钟之内在脸上气出八个火疖子,他看了眼身边认真查看生产日期的戚林,怒而回复:什么状况?!   凡子说:说你是同性恋。   江亦深的怒火平复了一些,说:本来就是。   凡子的正在输入断断续续了一分钟:?你是不是谈恋爱谈傻逼了?   江亦深挨了顿匪夷所思的骂,半天不知道说什么。   凡子又补充道:于嘉明传的。   这三个字晦气得屏幕都不干净了,江亦深在看见这个名字的第一眼就把手机拿远,生怕这人从手机里钻出来。   鬼啊这是鬼啊!   凡子:其实认识你的都知道你有对象,但他这样挺不厚道的你懂吧。   岂止是不厚道,完全就是打击报复,多半是上次被戚林他妈妈说得心里有气,便把气撒到他们俩人身上。   江亦深问:这事情你怎么知道的?   凡子:安雨风说的。   江亦深困惑不已,自己好像错过了很多情节:这人谁?   凡子发了个问号,又很快撤回,删删改改半天,最后说:哦不对发错人了。   江亦深:???   下一秒,在精挑细选蛋卷酥的戚林的口袋震动一下。   江亦深眼睁睁看着戚林把蛋卷酥妥帖地放进购物车里,随后拿出手机查看新消息。   他都不用猜就知道那是凡子发来的,不知怎的在一瞬间共情了一秒老爸发现自己与老妈私下联系很多时的心情。   “谁在找你?”江亦深用震惊无比的语气问。   戚林头也不抬,认真地打字:“路凡。”   “他找你干嘛?”江亦深觉得自己像电视剧里面对犯罪嫌疑人的无助路人。   戚林看他一眼,笑了下:“干嘛呀,只许你偷偷找许白礼,不许我偷偷找路凡。”   “什么跟什么!”江亦深越发凌乱,直接走上去抓住戚林的手腕,试图阻止他再把注意力停留在手机里,“你们又瞒着我干嘛了?”   “哪里有瞒着你。”戚林想了下,发现还真没来得及和江亦深对齐计划进度,“哦,我准备让权益部帮忙揭发于嘉明他们私吞公款。”   购物车咕噜噜响,听得人有点应激,戚林推着车慢悠悠地走,边挑零食边说:“你记不记得我们当时在9月11日的迎新晚会彩排现场,偷听到了权益部聊天?”   这事江亦深记得很深,他们在那时候才知道权益部那位部长跟何健有点私人恩怨。   “当时部长边上站了个女生,你还记得吗?”   这谁能记得?那后台里不是男的就是女的,一抓一大把。   戚林比划了一下:“就是她吐槽了何健,然后还提到了外联的八卦,说新招进来的学弟装富,在校外养好多鱼,被扒后挂出来了。”   江亦深从回忆里寻觅良久,意外发现当真有印象:“哦我记得。”   只不过他们当时正忙着找何健本尊,对这些闲聊没太放心上,没等听完就走了。   戚林在手机上点了几下,放大一张照片,举到江亦深面前。   “我去学校超话找了,这是当时被挂的外联学弟。”   江亦深看清照片上的脸,瞳孔缩了缩:“啊……这是——”   “熟人了,是吧?”   照片是一张合影截取下来的部分,江亦深盯着那图片,男生的五官从二维平面上脱离,渐渐与记忆中一个生动的形象重叠——顶着那张脸的人推开一扇深褐色的大门,一步步走到他们面前。   他手里拿着一叠发票,一只手探过来接。镜头顺着这只手转过去,明亮宽敞的办公室,空调冷气开得很足,一坐一站两个人,电脑桌后的是何健,淡漠地望着这边,接发票的人搓开几张纸,神情带着不屑。   接下来他会说——怎么就报了四万块?不是说了报六万吗?   回忆至此戛然而止,江亦深看向戚林。   “就是我们在外联办公室见过的那个学弟。给于嘉明办事的。”戚林收回手机,肯定了他的猜测。   江亦深心绪翻涌:“你……”   “当时讲八卦的女生叫安雨风,凡子的朋友,我和她加微信聊了下,她很讨厌外联的行事作风,愿意跟我们一起推个波助个澜,会找时机不经意把那人的钱怎么来的给权益部长透个底,之后就看那位部长的了。”   戚林说这些时面上云淡风轻,只是在努力把货架最里面的一袋薯片掏出来,他坚信摆在里面的生产日期更近。   江亦深有些失语,他沉默半晌才说:“你什么时候做的这些?”   “就这两天啊。”戚林终于成功掏出来薯片,很认真地将凹进去的四个角都捋平,“我和安雨风本来打算见一面线下说,谁知道碰上你爸买炮……”   “我……”江亦深心里很不是滋味,他对此全然不知,“我不知道,全让你一个人做了。”   “没什么的,你这两天烦恼也够多了。”戚林说完,把薯片摆在蛋卷酥身边。   他要推车走,突然又想起来什么,转头看到定在原地的江亦深,解释说:“我的意思是,我有几次想跟你说,但当时你在处理和叔叔的事情,不太合时宜,就没说。”   坐在蛋卷酥旁边的薯片倒了下来,戚林弯腰把它重新立好。   下一秒江亦深忽然贴近,一把将挡在两人之间的购物车扯到身后,很用力地抱住戚林。   他的力气太大,将人死死勒在怀里,脑袋使劲蹭蹭他的侧颈,压得鼻子发酸。   “你怎么这么厉害。”江亦深嘟囔着叫他,“好喜欢你。”   戚林被他抱着,只能微仰着头,看到被江亦深撞飞的购物车里,他刚摆好的排排坐的酸奶威化饼干巧克力蛋卷酥薯片一齐脑袋朝下倒成一片。 第57章 11:00   江亦深抱着人不放,戚林试图伸手去抓购物车未果,只能拍拍他的后背:“好了好了,回去再抱。”   他心心念念只有车里的那几个零食,如果全都倒下了倒也无所谓,偏偏有一盒酸奶屹立不倒,看得他浑身像有蚂蚁在爬。   江亦深老老实实地把巧克力们立好。   戚林的强迫症总是体现在毫无用处的地方,他可以容忍自己的桌面变得凌乱,但无法忍耐拉开柜子看到一排整齐的调料瓶旁边乱七八糟地堆着几袋泡面。   从超市回去,把购物袋里的东西一一拿出来,好不容易收拾妥当,江亦深再打开微信,怀疑自己登录了顶流明星的微博,消息一个接一个不断,全都是几个朋友的私聊和群聊。   每个人都在贴心地告诉他于嘉明做的好事,还自以为是唯一一个知晓的人,江亦深翻了一遍,大概猜出来于嘉明传谣的主要阵地。   大部分都是和学生会沾边的,要么有室友在会里干活,要么自己以前在会里呆过。   其中最让江亦深意想不到的是专业第一名的女生也发来问候,询问是否有必要将于嘉明造谣的事情上报给院里。   江亦深给女生的备注是队长姐,是从前他们一起参加过院里的模拟互联网+比赛,他挠着脑袋,回复说:其实也是实话。   对面过了起码二十分钟才回答他,一个能够包含无数情绪的:啊?   她的疑问让江亦深也摸不着头脑,他重新查看自己的措辞,没发现有歧义,便问:怎么了?   队长姐:算了,没事。   江亦深没放心上,结完账走出超市,对面才又发来一句:真的吗?   简直离奇,江亦深说:真的啊,这有什么的?   又是长达二十分钟的沉默,看得出女生已经竭尽全力忍耐好奇心,最终仍没有按捺下来,问:你不是有对象了吗?   短短七个字包含的信息量太大,江亦深眼珠子差点掉出来,意识到两个人在鸡同鸭讲。   江亦深:??你说的是什么谣?   队长姐:说你在外面被年纪大的包养蹭吃蹭喝蹭住。   江亦深感觉自己一口血从肺里钻出来差点喷一地。   江亦深:……其实这个也是实话。   他看了眼蹲在冰箱前把肉塞进冷冻层的戚林,快要被气笑了。   江亦深:这谣言从哪儿来的?   队长姐:我室友听于嘉明说的。你别着急,我们都没信。   江亦深第一次有一种被癞蛤蟆扒住脚的感觉,不致命,但恶心,且甩不掉。   江亦深:可以信一下,这个人就是我对象。   队长姐:哈?你对象不是隔壁院的那个高冷学长吗?   什么高冷学长?这是新的谣言吗?   江亦深又抬头扫了眼,戚林正在试图把一盒虾滑塞到堆满的冷冻层的缝隙里,几次未果,勃然大怒。   “宝宝有人欺负我。”江亦深说。   戚林埋头苦干中,把几盒肉和速食披萨饼拿出来,换个方向重新填进去,随口道:“揍他。”   “……有人造谣我。”   “叫上路凡他们一起揍。”   江亦深急了,凑上去贴在他耳边说:“说我在外面被年纪大的包养了蹭吃蹭喝蹭住!”   戚林手里的虾滑终于完美地嵌入挤出来的小空格里,他长出一口气,拍拍手上的冰屑:“我知道,于嘉明干的嘛。”   “你知道?”   “啊,许白礼刚才给我说了,说文杰要买窜天猴塞于嘉明屁股里。”戚林心情很不错地关上冰箱门。   江亦深被如此粗俗的话语震慑到了,文杰是前两天许白礼生日时坐他们边上的眼镜男,看起来斯斯文文的,没想到出手就是绝命杀手。   聊到此处,江亦深才发现自己居然没有特别生气。   如果放在以前,他这个暴脾气铁定要怒发十八条朋友圈,再打二百个电话,掘地三尺找到于嘉明本人,把人打得满地找牙,再跑去院办把辅导员系主任全找一遍。   可此时他居然只是觉得很好笑,愤怒的情绪只浅浅跃起来几绺,更多的是恶心和荒谬。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体验过凌驾于维度之上的玄妙奇遇,心态中有一种带着自傲的不以为意,让他看事情的角度都变得豁达不少。   能怎样呢?认识他的人自然知道真相,不熟的人也无法对他造成任何影响。而这种杀伤力微弱的谣言因为太离奇而缺失可信度,根本不会传得太广,也不会给他带来名誉上的实质性损失。   “不过你们班居然还有人不知道你谈恋爱。”戚林话锋一转,“你都把戒指带手上一秒捋一次头发了,竟然还有同班同学因为这件事才知道你有男朋友。”   江亦深能容忍于嘉明传故事,但听不得这个:“怎么还有漏网之鱼?”   “好了不跟他们置气了。”戚林洗好手,用毛巾随意擦了两下,指尖微凉,便过来捧住江亦深的脸亲了两口。   江亦深立刻便要追着继续亲,被戚林无情地推开:“白天不可以亲,万一要循环怎么办。晚上再说。”   这个提议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江亦深忽然想到一个一劳永逸的办法:“我可以循环到早上,直接去找于嘉明灭口。”   “那你还不如从你爸那儿偷点窜天猴给文杰。”戚林说。   一提到江长鹏,江亦深又蔫巴下来,无力地摊开躺平在沙发上,望着天花板叹气:“一会儿我再回去看看我爸。你说这年咱俩还能一起过吗?”   “不能也无所谓。又不是一个人过就不行了。”戚林也坐到沙发上,把蛋卷酥拆开,递到江亦深面前。   还是从前的那个牌子,江亦深翻个身趴着,拿起一条咬一口,用另一只手接着掉下来的碎渣,奶香味很浓郁,却总是感觉没有当时那样美味了。   “我在循环里看见了,你以前写的日记,异地时候。”戚林咬着蛋卷酥,咔嚓咔嚓响,“画了很多哭脸。”   江亦深咀嚼的动作停顿一瞬,很迟缓地意识到他在说些什么,垂下眼睛不做声。   “能不能给我看看那个日记?”戚林说。 第58章 14:00   4月15日,戚林今天给我寄了蛋卷酥(笑脸)。   4月16日,打了一个很短暂的电话,想跟他说我最近鼻子过敏了,忘记说了(没有表情)。   4月17日,发了消息(不开心)。   4月18日,(不开心)。   4月19日,(没有表情)。   4月20日,打了一个电话,蛋卷酥吃完了(掉眼泪)。   戚林静静地翻着,这不算是严格意义上的日记,只是单独撕下来的几张月历,每个小格子里都写着几行字,再用夹子潦草地装订在一起。   直到循环发生之前,江亦深还在继续写这个月历日记。   12月29日,9点301考试。   12月30日,无聊。   12月31日。   31日是一片空白,在初始没有找到对方的那五次循环里,这里或许填写过不同的内容,但保留于当前时间线的31日那天,他们两个在一起。   江亦深一个人蹲在沙发的角落,看起来很不愿意面对这件事,正在努力消化掉被戚林看到自己日记的羞耻感。   从四月到九月,小格子里面不开心的含量比想象中还要高。   这是江亦深自己偷偷写下来的日记,不设防地展示出完全真实的内心,和戚林在视频中看到的永远高兴永远热情的模样不同。   他听到自己心碎的声音,特别是在第三次看到“又麻烦他了”这句话的时候。   戚林把本子放到一旁,挪到沙发角落,抱住江亦深。   江亦深是盘腿缩在边角上,戚林抱得有些艰难,沙发被重力压着倾斜,他不小心向前栽倒,以一个蹩脚的姿势卡在江亦深怀里。   两个手也长腿也长的成年男生,在如此局限的空间内,实在很难抱得太雅观,戚林怕压到人,试图挣扎起来。   江亦深被他抓着扯了半天才反应过来戚林想做什么,便一只手拉着他的胳膊,一只手箍住腰,把人重新摆好放到怀里。   这下位置比较方便,但戚林已经不太想继续抱了。   “怎么不抱了?”江亦深问。   戚林怕他再抱下去,两个人一激动直接从沙发上摔下去,这沙发旁边是阳台,如果摔了再滚两圈就可以精准无误地砸在仙人球上。   按照正常玄幻电影的套路,他们应该会把仙人球砸了个稀巴烂,两个人都脑袋上顶着几根刺,接着借此结束循环,或者开启一轮更为离奇的循环。   戚林想要回到正常的生活中,循环总是让他感觉生活变得失真,身边的人也不像人,树也不像树,他毫不怀疑如果一直这样下去,他的精神会进入微妙的混乱。   “你要不要挨个解释一下。”江亦深指着那个日记本。   戚林只能坐住沙发一小部分,大部分身体都压在江亦深的腿上,他直觉这是个很危险的姿势,哪怕他觉得江亦深那一堆哭脸不只有自己一个人的问题,但还是决定先顺着楼梯下:“你想听哪天的解释?”   “哪天都要。”江亦深说,“晚上再说。”   戚林听得心惊肉跳,他犹豫着问:“我会累死的。”   “不会的。”江亦深说得格外笃定。   这段时间日子踏上正轨,两个人针对循环制定了一条铁律,床要在零点之前上,以免做到一半亲到一起去。   距离夜晚还有一整个下午的时间,他们都各有各的忙碌。   江亦深自然要回家陪爹,他还有挺多话想和江长鹏说,隔了一夜老爸应该也冷静下来,是时候促膝长谈一番了。   戚林也有自己的安排,上午出了被造谣的事,知道内情的凡子和几个线人都坐不住了,要找他们详谈报复计划。   这次会面理应叫上江亦深,但轻重缓急摆在这里,于嘉明的事儿再严重都没有和老爸出柜严重,戚林只好单枪匹马前去。   面对凭空泼过来的脏水,江亦深表现得不甚在意,可戚林非常不痛快,不仅仅是因为自己被塑造成包养大学生的大叔,更因为造谣这个行为本身令人无法容忍。   这回只是刚好赶上江亦深是个人缘不错又对外强势的性格,他又从来没有隐瞒过自己的性取向,因此听到谣言的只是一笑而过。那如果换一个人呢?   换成平时沉默寡言、内敛安静的人呢?   凡子的保密工作做得出神入化,他们约定的地点是一处甜品小店,戚林对着导航绕了十圈,直到自己的坐标和目的地重合也没找到店,问了路人才知道那地方在他的垂直方向下方,他需要绕远路绕过去。   到达时凡子已经点了三份小蛋糕,身边做了一个扎了低马尾的女生,大概就是一直和他线上联系的安雨风。   凡子对安雨风说:“这位是我们的直线上级同志。”   安雨风把最后一口蛋糕塞进嘴里,十分郑重地对戚林伸出手:“同志你好。”   戚林莫名其妙,但还是和她握了一下:“你好。”   “我选的地方怎么样?隐蔽吧。”凡子竟然还在为此沾沾自喜,向戚林展示了一下店内环境,“店门口那条路有很多摄像头死角,你来的路上有没有注意到?”   戚林看了眼安雨风,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我们的计划只是搞臭外联部,不是杀了他们吧?”   “不要说这么直接的字眼!”凡子拦住他,“这家店里面是有监控的。”   戚林无语了:“那店外面没监控的意义是什么?”   “这年头哪还有店里没监控?”凡子反问。   话题一路跑偏,戚林及时止损,把话头牵回来:“咱今天开会的议题是什么?”   “哦,议题很丰富。”安雨风擦了下嘴角,打了下响指,干脆地开始了汇报,“首先呢,我完成了挑拨离间的任务。其次,我听说了别的八卦。”   戚林坐直身体以示感兴趣。   “何健跟那个,那个谁,跟你们犯贱的那个……”   “于嘉明。”   “哦对,于嘉明,他俩积怨很深啊。”安雨风说话很简单明了,听着很爽快,“他俩是初中同学,何健以前霸凌他。于嘉明恨死他们了,据说他到现在都还记得所有以前霸凌过他的人的名字。”   这事情戚林知道,变成鬼偷窥于嘉明的时候,他甚至亲眼看过他桌上贴着的那些便利贴,想来就是这些从前校园霸凌过他的人。   “刚听到这里的时候,我还觉得于嘉明也有可怜之处。”凡子冷笑一声。   安雨风讲故事有种娓娓道来的舒畅,她喝了口奶茶,继续道:“哎,于嘉明被霸凌了两年吧,直到中考才结束。但一切的起点,是他在班里造谣一个男生家里捡垃圾。”   “什么?”   “以下内容我是听的二手转述,我部长说的。当时他还和何健一起在外联干的时候,出去团建,何健亲口说的。”安雨风说,“那个男生比较孤僻,坐在讲桌边上,大家不怎么带他一起玩儿。于嘉明那时候也没朋友,他觉得其他人是在孤立那个男生,所以跟着传人家的谣言,想让自己变得合群一点。”   戚林这下是真的吃惊了,很多事情先入为主,形成既定的刻板印象,再打破时会让人有些难以接受。   于嘉明给他的印象便是阴暗、嫉妒心格外强的人,因此在他得知这人曾经被霸凌时,他的第一反应是“原来如此”。   好像他默认了于嘉明的恶劣性格是由扭曲的成长经历造成的,从一个扁平的“坏人”变得有过往、有心路历程的复杂人物。   此时他才骤然得知于嘉明并非他所想的那样无辜,霸凌固然是缺失正确引导的错误行为,可劣根性拔不掉,于嘉明也不是好东西。   “……消息靠谱吗?”戚林不想再被片面地误导一次了。   安雨风摸摸下巴,严谨地补充:“根据我俩的调查,何健口中那个孤僻的男生,八成就是他自己。后来他应该是想办法成功融入班里了,才带着同学报复于嘉明的。”   戚林一时间无话,心情有些复杂。   “你别心软啊。”凡子看他神情不对,立刻出言提醒,“他俩怎么样是他俩的事儿,咱对谁都别心慈手软。该他倒霉。”   “我知道,我就是有点……”戚林长出一口气,用叉子轻轻戳下来蛋糕顶的蓝莓,感觉喉咙有些发堵。   安雨风又连打两个响指,把他的注意力拉回来:“我说这些,是为了得出一个结论——我们的下一步计划可以开始实施了,并且看起来成功率很大。”   戚林看着她亮闪闪的眼眸,点头应下:“嗯,等再发酵几天,我就去办。”   他们的下一步计划非常简单,那便是让何健和于嘉明狗咬狗,自己把事情捅大。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当一份针对外联部的举报出现时,举报能否成功已经不是唯一的意义,它所带来的最大意义是推动内部矛盾的爆发。   学弟装富被拆穿的事在去年就闹得人尽皆知,而如今忽然有人传出来外联部有油水可捞,在于嘉明看来,何健完全可以是那个主动向上举报的人——毕竟这学弟一直是自己在带,何健贼喊捉贼是最快洗脱自己嫌疑的方式。   在何健看来,于嘉明也可以是举报的人,理由同上,无非是过河拆桥。   在过往恩怨的蒙蔽下,他们没有推心置腹聊个敞亮天的机会,谁也不会冷静地想到对方举报其实没有任何意义,都是唇亡齿寒。他们只会觉得从前背刺过自己的人再一次出手了。   这个计划里有太多不可控因素,戚林一直在想办法调整优化,可如今知晓了这二人的往事,如此一来,让目的达成好像变得也没那么困难了。 第59章 21:00   戚林把这份下午茶请了,又跑出去吃了顿饭,回家已经是晚上七点,屋里却还是空的。   他给江亦深发了消息询问情况,等了将近半个小时才收到回复,说晚点回来。   戚林建议他直接在家住一晚,江亦深说他想回来。   说得很简单,没有表情没有符号,看得出他心情不太好。   戚林在客厅留了盏小灯,自己回卧室做了套题,太久没有做题手感不太好,做一半还会不自觉出神,脑子里都是江亦深在转圈。   等过完年没多久时间就要考试了,戚林觉得日子有些不够用,扯了一张白纸重新规划学习计划,才写了几行就听到开门声。   晚上九点半,江亦深终于失魂落魄地回来了。   “宝宝!”他站在门口,鞋也不换外套也不脱,张嘴就开始喊。   戚林放下笔跑出去,看见江亦深惨兮兮的,嘴角向下撇。   他走过去抱了下他,羽绒服里的寒气被攥出来,扑了他一身:“怎么样,和叔叔聊得不愉快?”   “还行。”江亦深低头用脸颊蹭他,“我爸把自己聊哭了。“   戚林吓得直接把他从怀里推出去,震惊无比地确定了一遍:“谁?”   “我爸。”江亦深挠挠头,“他觉得丢人,让我今晚滚出去,不想看见我。”   戚林瞪着他,一时间难以接受这件事。   “他说知道我也辛苦,觉得自己当爹当得不好,还说当时离婚没有考虑我的感受,以为我不在乎这些。”江亦深换掉拖鞋,对着镜子把被风吹乱的头发捋好,才注意到戚林一直呆立原地。   “怎么了?”   戚林居然说不出话,舌头都打了个结,好半天才说:“这是你爸说的?”   他眼前浮现出江父的身影,身材高大,和他讲话时要低下头,头发剃得很短,摸起来应该很毛刺,那双手上有许多茧,是敲键盘工作留下的,他这些年工作时要凑得离电脑很近,说了好几次配眼镜他也不愿意。   “是啊。”江亦深的声音从洗手间飘出来。   戚林表示质疑:“你给你爸灌了迷魂汤。”   江亦深回以不满:“放屁,我就是深入交流了一下。”   他的语气很轻快,听起来心情不错。   “你都学会跟你爸深入交流了。”戚林居然有些欣慰,“刚回来看你蔫头巴脑的,还以为你们吵架了。”   水声停下,江亦深擦掉手上的水珠,突然问道:“你有想过之后怎么办吗?”   戚林以为这是江父留给他们的问题,他正拉开柜门拿巧克力,闻言思考起来:“有什么影响吗?我们家人都知道了,平时上班不要到处说就好了。”   “不是这些。”江亦深说,“你说我……要不要继续去考研?”   “怎么突然聊起这个?”戚林直觉这不是个他能够给出建议的问题,他把巧克力倒出来,塞进嘴里一颗。   江亦深坐到沙发上,两只胳膊撑在膝盖上,手里随意撬着一只炒栗子。   屋子里只剩下冰箱运转的嗡响,时不时有板栗撬开的脆响,戚林转头看着,那双手灵巧地将板栗捏开,一缕白雾伴着香味窜出来。   “我爸觉得我没考上试全都是因为他。”江亦深说,“他把这场考试看得很重,影响了我接下来的全部人生规划。”   板栗炒得入味,吃起来却噎人,江亦深觉得心口也被堵住了。   “你怎么想的?”戚林问。   “我不知道。”   热水倒入杯子里,玻璃杯上结着雾气凝成的水珠,热得有些过头,戚林端起来时烫到了手指。   “你想继续读吗?”戚林把水杯放到茶几上,坐到他身边。   江亦深将剥好的栗子送到他嘴边:“不想。”   “那你想要这份学历吗?”   江亦深摇摇头:“无所谓。”   戚林说:“只是不甘心?”   话很轻,可江亦深却笑了一下,他把剥栗子的小铁片丢到桌上,向后靠倒在沙发里,用力伸了个懒腰,说:“只是不甘心。”   错过归错过,他没有怪过谁,一切都是身不由己,但不甘心也是实打实的,是对自己的不甘心。   “那就考。”戚林说。   “考不上怎么办?”江亦深侧过头看他。   戚林拿过炒栗子,粘得手指黏黏的,他掰开一个,说:“我们还没有复合的时候,你问过我一次,如果考不上要怎么办。”   那时候他们都没说太多,点到即止。   “我其实没想过。”戚林说。   江亦深眨了下眼睛,说:“你不是那种会计划好每条路的人?”   “才不是。”戚林说。   “我就是觉得,为了一个不甘心,搭进去一整年,有点不值当。”   “那你可能这辈子都会为这件事不甘心。”戚林说。   他其实不太想用“还年轻”来安慰江亦深,戚林并不觉得还年轻这个命题是有时限的,好像超过多少岁之后就没有资格再说了一样。   这也终究只是他自己的想法,其他人未必认可,毕竟每个人的试错成本都不一样。   但他觉得江亦深能理解他的意思。   “……等毕业吧。”江亦深对着天花板发呆。   戚林没有接话,他知道江亦深说出这句话,潜意识里其实已经做好了选择。   江长鹏晚上没有做饭,江亦深点了外卖和老爸分着吃掉,可他们那时候胃口都不太好,吃两口便放了筷子。   现在后知后觉有些饿,江亦深吃了不少栗子,又翻出来饼干往嘴里塞,戚林盘腿坐在旁边,捧着一块巧克力玩手机。   “你要不要也给家人打个电话?”江亦深问。   戚林扫他一眼,有些回避这个问题:“你怎么开始操这个心了?”   “我跟我爸聊完,感觉你家人未必真的想等到考完试再说,就是都不想退步而已。”江亦深说。   等到省考结束再说,这是戚林和邢芸定下来的时间。戚林出柜之后,有大半年没有和父亲联系,他憋着一股气,想要等到考完再说,无论结果如何,起码完整地完成了一件想要做的事情。   江亦深是懂的,所以从来没有提过这些。   可也许是吃晚饭时对着江长鹏喝了几口酒,他现在脑子里晕晕的,许多从前浮在阴影里的想法反而变得清晰,他想通了不少事情。   戚林教会了他很多,他从没觉得戚林有做错过事情,无论是脱产考试还是拒绝回家,在他看来都有独特的魄力。   可戚林教给他的那些事情,戚林自己好像也未必做得很明白。   “宝宝。”江亦深朝他伸出手。   戚林还在举着手机,顺势倒下去,躺在他的腿上,目光没有离开屏幕。   江亦深把手机抽走,低头看着他。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戚林抬手盖住眼睛,“我爸和叔叔不一样,跟他软磨硬泡没有结果,他想要的是结果,我现在没法给他结果。”   江亦深低头亲了下他的额头:“这个结果不一定要是找到工作或者考上岗位,宝宝。”   “你喝酒啦?”戚林问。   “还有味道?”江亦深愣了下,扯起领子嗅了嗅,“就喝了一丁点。”   他身上是炒板栗的味道,香喷喷的。   戚林躺着没动,过了许久,才问:“你觉得他想要的,其实不是那种……具象化的结果?”   “嗯。”江亦深又亲了一下,这一次的吻落在鼻尖上。   戚林深吸一口气,转头看了眼表,晚上十一点半,距离零点还有半个小时。   一切都还有机会循环。   也许是江亦深的怀抱太暖和,他也升起些说不出来的醉意,今晚做的那些题目让他有种回到去年孤独备考时光的错觉,那种感觉真的很不好受。   江亦深的吻正在逐个向下,即将落在嘴唇上,被戚林忽然推开。   戚林从他腿上翻起来,一鼓作气地走到冰箱前,从里面拿了瓶啤酒出来。   “你要干什么?”江亦深被他搞得莫名其妙,又有点紧张。   “我要给我爸打电话。”戚林把酒罐放到水龙头下冲一下,随手拉开拉环,仰头灌了两口。   “你——啊?”江亦深连忙走过来,“是不是太突然了?”   “等我喝微醺了就不突然了。”戚林说。   江亦深傻眼了,看着他扬起头灌了大半瓶下去,连拦都没想起来拦。   他只是想,让戚林微醺,恐怕一瓶不太够。 第60章 1月27日   戚林喝啤酒像喝水,一口下去半瓶,江亦深看得目瞪口呆,麻木地把剥好的栗子递给他当下酒菜,形成一道规律的流水线。   一瓶酒见底,戚林有些崩溃:“怎么办,不上头。”   江亦深试图劝他停下:“一瓶已经能微醺了。”   “不行,我还是很清醒,不敢打电话。”戚林又要去再拿一瓶。   江亦深手忙脚乱地把他拉回来,提出另一个可行方案:“你可以给我留一口,我喝完就能非常醺,我帮你打。”   戚林否决了这个提议,眼看着时间直奔零点而去,他一咬牙一跺脚,拿着手机把自己关进卧室里:“我去了。”   卧室门咣当一声关闭,江亦深拿起茶几上的空酒瓶,晃悠一下,一滴不剩。   下一秒门又打开,戚林从卧室跑出来,手机贴在耳边,看起来电话已经拨过去了。他三两步跑到厨房,又拿了瓶冰啤酒,揣在手里钻回卧室中。   “哎你悠着点喝啊!”江亦深说。   屋子里重归安静,江亦深把吃一半的饼干倒出来继续吃,感觉自己在无力地独守空房,老婆是个每天酗酒的酒鬼。   他边吃边看手机,微信已经重归风平浪静,造谣事件几乎没有给他的生活带来什么影响,或许是因为当前是假期,绝大部分同学都各回各家,八卦的传播路径被斩断一大半,而许多消息借由网络传播,少了表情与语气的加持,总觉得可信度变得低了一些。   江亦深翻了会儿学校的微博超话,还是那些无聊的帖子,找兼职的,卖二手物品的,连学校官博的评论区都无人问津。   十一点五十五分,戚林还没有出来。   他又等了两分钟,眼看即将到达零点,他们必须要做出属于今日的决断了。   亲,不循环;不亲,循环。   江亦深走到卧室门前,担心敲门声传到电话里去,只很轻地叩了两下,房门没有反锁,他推开一条缝隙,发现屋里没有开灯,戚林就着月色坐在窗前。   一层银闪闪的月光洒在他的身上,手边的酒瓶反射出一道光,江亦深看到他微微侧过头看过来,眼睛里水淋淋的。   他轻手轻脚地走进去,蹲到戚林面前,抬头看着他,给他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   23:58。   戚林正在听电话,看到屏幕对他摇摇头,又拉住他的手,用指甲在腕骨处刮了两下。   江亦深读懂了他的肢体动作,低下头去,在他的唇上落下一个吻。   无声又缱绻的吻,一触即分,他恋恋不舍地退开,走出卧室将门合上。   手背被轻刮的地方传来阵阵酥痒,江亦深又使劲挠了两下,挠得皮肤发红仍然觉得像隔靴搔痒一样难受,满脑子都是戚林刚刚看他时的神态。   全然不设防的、有些脆弱的,但却轻松又解脱的。   他好像真的喝上头了。   江亦深难受得对着空气抓了几下,只觉得怀里空荡荡,哪哪都不得劲。   这下他也睡不着觉了,围着客厅转了好几圈,又对着仙人球数刺,拿手机拍了几张仙人球的花苞,磨蹭了十来分钟,卧室里才响起脚步声。   他一下子弹起来,站到门口,戚林开门时被他吓了一跳,连退好几步差点坐到床上去。   “打完了?”江亦深直接闯入屋中,按亮床头灯。   戚林似乎成功微醺了,盯着台灯,在亮起的时候被刺到眼睛,抬手揉了一下:“嗯。”   “才两瓶怎么喝成这样了?”江亦深扶着他的肩膀低头查看,发现戚林的视线聚焦总是慢半拍。   他记得戚林的酒量可以把凡子那一伙人全都喝倒,跨年那天喝了十来杯高度数的调酒才醉晕。   戚林摇摇头,顺势坐在床沿上,安安静静地低着脑袋。   “说得怎么样?”江亦深问,“现在是13号,想循环也没机会了。”   “挺好的。”戚林咬着下唇,虎牙把嘴唇磨出一块小小的凹陷,他忽然想起来什么,补充道,“我爸说……他愿意过两天来看看我。”   江亦深起初还没弄明白:“过两天来?来这里?”   “来过年。”戚林说得有些累,歪倒着仰面朝天,声音都变小许多,“他们两个来这里陪我过年。”   这是江亦深完全没有想到的结果,从前恋爱时他就知道戚林的父亲是个很传统的人,温良、刻板,说一不二。   在知晓戚林和家人出柜后,他从来没有敢深入想过那该是个怎样的场面,这对他来说是完全无法招架的,对戚林而言更是压着难以想象的压力。   他本以为这通电话不会有什么效果,本身就是临时起意,能够帮助他们少一些隔阂,彼此都舒心地过了这个正月,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但他没想到戚父愿意过来。   江亦深知道,让戚林回家去过年,和家人到这里陪他过年,是两个完全不一样的态事情。   戚林望着虚空,身体似乎变得很沉,压在床铺上,把柔软的被褥压得向下坠去。   他闭上眼睛,全身上下是从来没有的轻快,原来心结解开是这样开心的。   “江亦深。”   戚林觉得自己是很用力地在说话,但在江亦深听来,只是小狗嘟囔一样的呜哼声。   “怎么了?”   戚林还咬着嘴唇,似乎让牙挪开会花费掉很多力气,含糊地说:“谢谢你。”   江亦深像被什么不可名状的情绪击中了,那股情绪包裹住他,催着心跳不断加快。他抚着胸口,一只手落在戚林的下唇,试图把快要被咬破的唇解救出来。   戚林咬得不紧,江亦深摁压一下,只觉得腕骨上刚消减下去的麻痒又从骨头缝里钻出来,一抬眼却看到戚林已经歪着脑袋睡着了。   “哎你!”他连忙抽回手,难以置信地愣在原地。   任他怎样焦急也没法叫醒戚林,他睡得很沉,不知是酒精的作用还是心里的石头落地,让江亦深实在不忍心喊他起来。   瞪着戚林的侧脸五分钟,他决定这个家从此不能有任何一瓶酒迈进来哪怕半步。   江亦深根本睡不着,在客厅里转来转去消火,凌晨就把微信步数走到好友第一名,查看排行时,意外发现邢芸在三分钟前发了消息。   这是两个人加上好友之后的第一段对话,江亦深立刻腿僵了,点开查看。   邢芸问:小江,休息了吗?   一秒都不敢耽误,他立刻回复:还没有呢。   他原先还犹豫要不要加个表情,但手指头比脑子快,一下子点了出去。   邢芸的回复速度比他还要更快,一眨眼的时间就发出来一段话,看起来已经输入好很久了。   邢芸:你和小戚在一起吗?刚刚他和他爸爸打了电话,我听着他状态不太对,你们那边没出什么事情吧?   江亦深看了眼卧室的方向,戚林还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   他骗谁也不敢骗邢芸,老老实实地回答:在一起,没出事,他挺高兴的。   江亦深没等到回答,倚在门边紧盯着手机,有种刚给导师发完论文的紧张和不安。   当着戚林的面和他妈妈私聊,刺激程度无异于在教导主任面前和对象拉小手。   邢芸不回话,江亦深只能反复品味自己发出去的话,怎么看怎么不对劲。   邢芸会不会觉得他们两个大半夜在一起很不合适?但这也不是秘密吧,上次都被当面戳穿了,更何况她既然这样问,就说明心里也默认了吧?   该不会只是为了套个话吧?好像也不至于,如果就是为了套话,邢芸也没必要说后半句。   江亦深一个人快把自己想吐了,邢芸的信息姗姗来迟,回答很简单,一个“好的”。   江亦深险些吐血,他脱力地躺下,爬到戚林身边,用手指戳戳他的头发。   许久后,邢芸才为这段简短的对话做出总结:辛苦你照顾小戚了,他一个人在那边,你们互相照应吧。   江亦深自从高考后还没有如此煞费苦心地做过阅读理解,把这几个字翻来覆去地嚼了好几遍,忽然燃起了反客为主的心思。   互相照应这四个字可算点醒了他,邢芸和他之间没有上下级的关系,只是寻常长辈,如果非要说,甚至都不只是寻常长辈,而是某种意义的一家人。   他撑起身,鼓起勇气问出了一直想问但没地方问的话:阿姨,小戚和叔叔聊什么了?我当时不在旁边。   邢芸:小戚没有和你说呀?   小戚睡得不省人事呢,江亦深在心里说。   邢芸:我就听了一半,后面他们出去说了。过年咱们还能再见面,到时再说也不迟。   江亦深正懒散地趴在床上,看到这行字直接窜了起来,把床震得一抖。   戚林被他这一下给颠醒了,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到江亦深精神抖擞地守在旁边。   没等他看清楚,眼前忽地一暗,江亦深把卧室的小台灯给暗灭了。   “干嘛呀。”戚林手脚都睡得软绵绵的,翻个身蜷成一团。   “你……”江亦深把手机藏到身后,看着戚林在不舒服地找枕头,才想起来把他拉起来,“你先换个衣服,躺被窝里再睡。”   戚林任由他拽着,眼睛都不想眨:“不想换了。”   “不行,你说过穿外衣不能上床睡觉。”江亦深摆弄着他的胳膊,把毛衣脱掉。   戚林举着手臂,小声说:“这件毛衣不是外衣。”   “那也不行,明天你醒了该骂我了。”江亦深说。   戚林被他说得笑了一下。   窗帘还没有拉上,借着月光,江亦深看他一会儿,这才发现虽然睡得没醒过神来,可眼睛里却很清明。   “你酒醒了?”   “嗯。”戚林穿着单薄的灰色秋衣,爬下床去,“我去躺洗手间。”   江亦深黏在他身后,一路尾随人到洗手间门口,戚林见赶都赶不走,便停下脚步:“怎么啦?”   “你那个……”江亦深比划着,实在想不出更委婉的措辞,索性说道,“你和叔叔说我们的事了?”   “嗯。”戚林揉着眼睛,把门关上,留下一句晴天霹雳的话,“他说过年可以来看看你,初二咱们能串门了。”   一句话把江亦深劈得外焦里嫩,他再一次确信这个家以后不能出现任何酒精饮品。   从这一天到过年还有整整两周时间,江亦深的精神状态随时间的流逝而起伏不定。   仙人球再次生出花苞,一切都好像按下加速键,除了时不时焦虑见戚林父母的事情之外,他过上了规律无比的生活,白天陪戚林,晚上各回各家,期间带江长鹏去医院做了次复查,结果一切向好。   戚林有时候会忽然要求循环一天,后来江亦深发现他在循环刷题,把上半个月落下的内容都补了回来。   江亦深则时不时收到来自徐华盈和邢芸的问候,邢芸很多时候不是在问戚林的情况,而是问他近期怎么样、在做什么,江亦深将这视为某种考察,于是尽量表现得积极向上,但邢芸似乎不吃这一套。   在平凡又安逸的日子里,他们度过了“30天”这个节点。   这一30天是包括循环日期在内的计算方式,他们特意空出一天没有接吻,到零点时仍然出现循环,戚林推断,如果“30天”的猜测没有错,那应当是以现实时间中实打实度过的30天为期。   很巧,从12月31日开启循环,而30天后的1月29日,刚好是除夕夜。   仙人球的长势也着实附和这一猜想,含苞待放,江亦深特意上网搜了下开花的模样,判断还有一两天就要绽放了。   除夕近在眼前,目所能及的整座城市都洋溢着喜气,早市卖年货,每天都人满为患,江亦深去买了一次,被老头老太太淹没在人海里,抢又抢不过,逃又挤不走,除了牢牢护住自己的手机钱包身份证之外没有办法。   冬天几乎每天都在刮大风,可这段时间连风里都送着喜气,街上卖春联吊钱的小摊用石头压着四角,但仍然有不少吹起来的窗花,吊钱被风吹散,洋洋洒洒的红色纸片飘在空中,像下了一场幸福的雨。   江亦深买了不少,自从爸妈离婚后,他出去上大学,家里就没贴过这些,但江长鹏下半年变得格外迷信,听说如果对门贴了福字但自家没贴的话会影响运势,立刻派江亦深出去采购。   从街头到巷尾堆满了摊位,人流在摊位间的过道里摩肩接踵,远处的音响放着独属于春节的歌曲,聊起天来都要扯着嗓子喊。   戚林裹在围巾和帽子里,只露出一双眼睛,被江亦深牵着走。   江亦深个子高,只是径直往前走就能开辟出一条道来,戚林偶然一转头才发现身后跟着一串路人在蹭路。   所有人都在享受即将到来的新年,只有两个卷入舆论风波的人与热闹的氛围格格不入。   1月27日,学校超话出现了两条热帖,不知道是被买了推广还是怎的,一经发出就获得了大量曝光。   发帖人是何健,足足九张图片的指控,先说自己收到了来自其他多个校会部门的联合举报,说外联部内部不干不净,接着他话锋一转,痛骂于嘉明此人阴险狡诈,最后莫名其妙开始卖惨,说这些年被部门排挤,过得很不舒坦,迫于淫威做了许多对不起学校和社会的事情,真是罪过。   他这帖子显然有高人指点,不仅仅提了于嘉明参与分赃,还在字里行间暗示他人品不行,其中包括给人造黄谣、恶意举报同学、偷窥他人隐私等。   第二条帖子是于嘉明狗急跳墙的反击,言辞激烈,不仅把何健的老底揭了个底裤全无,还提到了许多涉及学校内部的敏感内容。   帖子发出三分钟,连人带号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事情发酵一晚上,凌晨几分,何健的帖子也消失,但好歹号还在,顶着个冤屈的头像和空白的主页坚挺着。   那条已经无法查看的微博被朋友圈里认识的不认识的校友纷纷转发,有吃瓜的,有义愤填膺指责的,有说风凉话的。   凡子一群人转发得最积极,许多同专业同学也纷纷下场围观。   江亦深自然看到了,其他人或许只看到个皮毛,但他知道于嘉明以后的路恐怕不好走了。   内讧激烈,而于嘉明这样不管不顾地把那群帮外联部做假账的人卖个干净,足以看出那些所谓“人脉”都站在了何健一方。   于嘉明费心费力获得了保研名额,还要继续在这所学校呆三年,接下来的三年,怎么面对同门、导师、校方,那便是他自己的事情了。   把这些捅到网上公开给所有人,瞧着就是弃车保帅的下下策,看来何健也没那么好过,恐怕都要被追责,一切还没有尘埃落定,但江亦深和戚林这两个幕后主使都没工夫分心了,他们还有更要紧的事情要做。   不出意外的话,循环将在大年三十这天结束,两个人都舍不得,到这时才觉得有许多事情没来得及做,可戚林的父母是大年二十九的车票——这意味着他们恐怕连着两天都见不到面了,真是漫长。 第61章 1月29日   据交通运输部数据显示,今年春运期间全国跨区域人员流动量预计突破30亿人次……   机械女声如电钻一样推进耳朵里,把江亦深的脑子屠了一遍,将他从梦境里生拉硬拽出来,他睁开眼睛,在枕头上翻了三圈,才意识到这并不是机械女声,而是电视新闻播报。   他按亮手机看了眼,早上八点半。   江长鹏把电视机的声音开很大,让小家变得格外热闹,江亦深困得要死,昨晚他半夜跑去戚林家楼下和人私会,差点被戚林爸妈抓到,跑了个铁人三项逃出抓捕,凌晨一点多才到家。   他把脸蒙在被子里,准备再睡个回笼觉,楼下一串响亮的鞭炮声把周围四栋楼全都吵醒了。   “爸——”江亦深嚎叫道,“你咋起那么早,后不晌儿才做年夜饭了。”   “都几点了!”老爸的声音居然是从遥远又缥缈的地方传来的。   江亦深被这天外传音吓得一骨碌坐起来,掀开被子就跑出去,看到江长鹏正挂在客厅的窗户外面,一脚踩着防盗护栏,一脚踩着窗台,一旁放着盘白浆糊,他拿了根筷子往吊钱上抹。   “爸你下来!”江亦深头都大了,“我贴,我贴!”   “拉倒吧,你拿墩布出来擦久地。”江长鹏个子太高,在防盗窗里要弓着腰,他把吊钱贴到窗户上,蹭得五个手指头都是红的。   江亦深看了会儿,困意彻底消失,回去换了衣服,给戚林发消息问早。   今年是戚林的本命年,他打算过段时间抽空去求根红绳来挂戚林身上。   对面没有回答,也许还没有起床。江亦深从洗手间拿出笤帚扫地,陪着江长鹏做大扫除。   往年父子两个随便做点饭吃就算是年夜饭,但今年江长鹏有意做得隆重些,提前买好了鱼等着做。   江亦深不想让他太操劳,在外面订了几道菜,只让江长鹏发挥那条半死不活的鱼。   江长鹏现在有许多忌口,这也不能吃那也不能吃,血糖每天都要测,自己一个人总是随便对付就过去,已经许久没有下厨做过硬菜,架砧板挥刀的时候瞧着精神矍铄,江亦深看着也高兴。   单元楼下的车子就没停过,来来往往,从楼上就能听到聊天的声音,一下午听得他心里发痒,只能一个劲发消息骚扰戚林。   他想见戚林,又约不出来,整个人都像被老树藤锁住的妖怪,浑身难受得不行。戚林也在家中帮爸妈打下手,听描述似乎相处还算和谐,戚父给他带了些在家卤好的肉,没有提出柜的事情。   下午时戚林发了照片给他,是那株仙人球——仙人球开花了。   小小一颗仙人球将花苞滋养绽放,玫红色的花,淡黄色的蕊,开满一整圈,像顶着一个漂亮又生动的花环。   戚林录了一小段视频给他,视频中他用手指拨弄着花瓣,叽里咕噜说了些什么,好像在科普这花儿叫什么,江亦深看完什么也没记住,又点开重新看了一遍,除了那只手指根本看不清其他东西。   江亦深回复:宝宝我想你。   戚林过了半天才发来一条语音:我给你看花儿呢,你看见了没有?虽然仙人球比最开始小了好几圈,但花儿都开了。   七秒的语音,江亦深点开听了八遍,最后执迷不悟地回复:宝宝我想你。   戚林被他搞得无语了,再发来的语音里带着笑:过两天就能见面了。   仙人球开花,似乎预示着循环的结束——这是失去循环的第一天,只有失去才会懂得珍惜,江亦深开始天马行空地畅想,如果循环还在,他一定要把戚林偷出来不管不顾地做点别的。   可惜一切都结束了,奇幻又特别的一个月像奇迹一般降临,又无声无息地离开。   江长鹏的红烧鱼做得很完美,端上桌时正是新闻联播结束,片尾曲伴随着香味流淌了满屋子。   江亦深另外起锅煮饺子,对着网上搜到的教程,认真地履行水开加一碗水、再开再加一碗水的循环。   他边煮饺子边偷偷给戚林打电话,对面接得也很偷摸,好在电视声音足够吵,江亦深可以悄悄说话:“宝宝我想你。”   戚林停顿片刻才小声说:“转人工。”   “你也想我。”江亦深霸道地进行总结。   戚林似乎笑了下:“我也想你。不说了要上桌吃饭了,微信聊。”   短暂的交谈结束,好在听到了戚林的声音,江亦深幸福地把饺子煮破皮,馅流了一锅,盛出来端给江长鹏看,江长鹏不想搭理他。   今年对烟花的管制的确很严格,放炮的人并不多,偶尔天上炸出几朵烟花,看方位都是小区的小广场方向。   江亦深很久没有感受到这样浓郁的年味,以前只当是炮竹少了、人们忙了、时间快了,此时才意识到也许只是因为心态变了。   当他再次像小时候一样,无比期待新年的到来时,“年味”便重新包围住他,拉开窗帘只觉万象更新,一切都是有所期盼的。   江长鹏把在草莓贩子那里买来的炮竹拿出来,带着江亦深一起去小广场放掉。   临近零点,家家户户亮着灯,大红色的吊钱飘扬在窗前,小广场是附近几个小区集中放炮的地方,此时聚着不少人,长街灯火通明,热闹非凡。   江亦深给戚林打去电话,戚林还和父母一起,没办法同他出来,只能隔着屏幕,从耳机中听着广场中的人声鼎沸。   打火机嚓出火光,点亮炮仗捻,噼里啪啦的爆竹声里,远方有人开始了新年倒计时。   恍然间他们似乎回到了跨年夜的街角,也是这样拥挤的人海,他们相隔不远,遥相对望,在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中一步步走近。   火光映亮天地,无数烟花升空绽放,夜里风还是很大,可江亦深一点也不觉得冷,耳朵被风吹得红彤彤,江长鹏站在他身边,一同仰头看着天空。   小广场上没有可供倒数的屏幕,但不少开车过来的隔壁小区住户都从车中下来,三三两两围在四周,准备共同迎接新年。   这次并没有齐声的倒数呼喊,江亦深只是垂眼看着手机屏幕,那上面有视频通话对面的戚林,还有挪动的秒针。   最后三秒。   他决定拥抱一下老爸,然后对老爸和戚林说第一声新年快乐。   最后一秒。   江亦深深吸一口气,转身面对江长鹏。   00:00。   江亦深刚抬起一条胳膊,忽然感到眼前一花,脚下的地面凭空荡起波纹,色彩扭曲褪色,声音减淡消失,所有激情与快乐都被拉远,化成一片胶卷,飞速滚动。   一眨眼间,江亦深猛然回神,发现自己出现在一个昏黄的路灯下。   没有鞭炮声,没有烟花燃放的气味,没有此起彼伏的人声——戚林正站在他面前,表情与他同样震惊。   “宝……”江亦深快速在口袋里摸手机,“今天是几号?什么情况?我手机呢?我手机没了?”   “你手机在手里。”戚林两只手固定住江亦深四处乱摸的手,晃了晃被他攥得快要爆炸的手机。   锁屏解开,赫然是1月29日,00:00,腊月二十九,除夕。   “啊?”江亦深没能回过神,他整个人还沉浸在除夕夜里的兴奋中,周围太过冷清,让他有些恍惚,“我们……还在循环?仙人球不是都开花了吗?”   戚林愣了下,才皱着眉分析:“我知道了,30天的期限不是到29号,是到30号,是明天,今天才是循环的最后一天。”   两个人面面相觑,身体与精神的错位让他们都很迷茫,直到戚林猛地推他一把,急道:“不对,今天是29号凌晨的话,那——”   “小戚?是小戚吗?”身后忽然传来两道声音。   江亦深像被人抽了一棍子,三魂七魄在一秒钟归位,一针强心剂直接对着胸口扎进去,他抓住戚林的手转头就跑。   今天是29号的凌晨,他趁着江长鹏睡着,跑到戚林家楼下偷偷见他,被邢芸发现戚林不在家后追下来,他落荒而逃。   “怎么办!”江亦深没想到自己能经历这么狼狈的循环,慌不择路地见弯就拐。   “你拉着我干什么!”戚林也吓一跳,被人拽着跑得踉踉跄跄。   “昨天”第一次被抓包时,戚林让江亦深一个人跑路,他在原地等着老妈追下来,说自己是出门买了点吃的,也算蒙混过关。   江亦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拉戚林,只是脑子一热顺手了。   “哎不是,我妈一会儿报警了!”戚林两眼一黑,“咱俩今天不能在局子里过啊!”   “我等下发消息告诉她我把你带走了!”江亦深脚步不停。   路灯将两个人的影子拖得很长,24h便利店里还亮着灯,门上贴着大红喜字,沿路车流不停,为新年准备的红灯笼高挂树上,夜风呼啸着穿过发丝,他们跑在一条全然陌生的路上。   江亦深听到心脏快要跳出胸腔,循环的最后一天,他决定带戚林私奔。 第62章 1月29日 2.0   江亦深说私奔,戚林只当他要去搞点浪漫的,爬个山、看个海,已经是他能想象到的极限了。   直到江亦深兜着小区转了半圈后,又转回出租屋楼下,独自上楼和邢芸聊了些什么,最后拿着一个小包下来。   戚林一头雾水,但还是什么也没问,跟着江亦深上了出租车。   车子很平稳,中途在江亦深家楼下停了十几分钟,戚林根本记不清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只知道再被晃醒的时候,他已经出现在机场到达层。   凌晨的机场仍旧川流不息,人来人往,戚林下车时差点被绊倒,他什么行李都没有拿,迷茫地四下张望,江亦深牵起他走过安检。   “我们去哪儿?”戚林彻底傻眼了,他看了眼表,“现在是凌晨一点五十。”   江亦深背着一个双肩包,那里面装着两个人的证件,直到值机后拿到机票,戚林才看清飞机是凌晨两点半直飞香港的。   “我想带你去见我妈妈。”江亦深带着他跑向登机口。   戚林只觉肾上腺素飙升,他从来没有体验过在机场内奔跑,他们与无数没有看清面容的旅客擦肩而过,有归家的职漂族,有离家的漂泊客,思念与牵挂汇聚在这里,牵引着每个背影走上属于自己的路。   “但我们还会继续循环,今天的记忆没有办法保留。”戚林说。   江亦深转过头,对他笑了笑:“我知道,我们能记住就行。”   登机口的队伍已经检至末尾,他们匆匆赶上,顺着廊桥登机时,透过玻璃传进的冷意吹开奔跑后浮起来的汗,戚林明白了江亦深的意思。   徐华盈没办法回去和他们一起过除夕,他们也没有办法真的抛下一切跑到一千公里之外见她一面,可循环能让所有不可能变成现实,这是唯一相见的办法。   即便这段记忆无法保留,可起码不至于太过遗憾。   红眼航班的乘客不算多,临时买票也排到了连坐,飞机提前三分钟滑行起飞,在嗡鸣声里,戚林看到舷窗外机翼的航行灯在闪烁,鸟瞰全城,街道横平竖直,像一块橙黄色电路板,越过云层,他们在夜幕里飞向远方。   “是不是太突然了?”江亦深附在他耳边问。   戚林仍然没有回神,只是怔愣地看着窗外,半晌才说:“有一点。”   “那你喜欢吗?”   戚林点点头:“喜欢。”   三个小时的飞行,落地时天还没亮,江亦深把飞行模式关闭,叫醒靠在肩膀上睡着的人。   舷窗外灯光大亮,春运期间的机场格外繁忙,他们没有托运行李,直梯通往到达层,空气比北方湿润阴冷,戚林把衣服拢紧:“我们去哪里?”   “给我妈发了消息,她应该还没有起床。我们先去吃点东西。”江亦深在搜索路线。   戚林抱着胳膊看了会儿天,才突然想起来什么:“你有流量?”   “开国际漫游。”江亦深随口说。   “那不是很贵?”戚林说完就自觉闭嘴,哪怕他们今天把所有钱都花光了,循环后照样能回来。   乘车去往港岛,戚林一路都在研究沿途行道树,远山伏在夜色中,他说:“这边的树真漂亮。”   “我第一次来的时候也觉得树好看。”江亦深拉住他的手,像把玩什么有意思的东西一样摸来摸去。   戚林不甚在意地耷拉着手指,天色渐亮,像是大巴疾驰着驶入白日,冬日的清晨,万里无云,疯狂的情绪缓缓沉淀下来,一种奇妙的抽离感让他心潮翻涌。   在六个小时前,他还身处除夕的小出租屋里,听着春晚中的倒数,看着江亦深发来的烟花,而只是短短一觉睡醒,他已经出现在另一个全新城市。   大巴途径拥挤的街道,从前影视剧中代表性的霓虹灯牌已经被撤去不少,老旧的高楼上开着密密麻麻的小窗口,立面影像大屏悬在楼外,下方搭着装修的竹棚架,人群穿梭其中。   离开这处人员密集的区域,上坡再下坡,城巴不停站,一路飞过几片绿化极好的住宅区,最终停在港岛北,繁华的中环在眼前铺陈展开,高楼林立,玻璃在清晨里泛着粼粼波光,十字路口出现多样的种族面孔,西装革履。   徐华盈起床很早,八点不到便回复了江亦深的报道短信。从这里到她居住的社区还需要搭港铁,两个人跟着给出的导航摸索过去。   徐华盈早早便等在楼下。她今天特意穿了一身红,波浪卷系在脑后,距互通消息仅仅过去二十分钟,她不仅连大红色的口红都涂好,手里还拎了几个食盒。   “怎么今天过来了?”徐华盈的惊讶不似作伪,把两个人从头到脚打量一遍,“跟你爸吵架了?”   “没有,就是想来看看你。”江亦深接过她手里的东西,看了眼躲在身后的戚林。   戚林不是第一次见徐华盈,但上次纯属偶遇,又有好几次循环打岔,没太多心理活动,此时算是正式见面,他紧张得手脚都不知道放哪里。   “阿姨好。”他打算鞠个躬,但是没想好鞠到多少度。   徐华盈没给他这个机会,热络地拍两下他的肩,带着人走进公寓楼里:“上去吃点东西吧。”   二人并肩走在前面,江亦深被挤到后排跟着,按下电梯后,徐华盈又问:“你爸知道你来了?”   “嗯。”江亦深点头。   一梯一户的房型,电梯外摆着一盆小金桔,旁边是几双拖鞋,换好后才开门进房间,客厅不大,但干净明亮,徐华盈指挥着把食盒打开,是打包好的早茶。   “你爸前几天还问我回不回去过年呢。”徐华盈说,“当时本来答应了,后来工作实在倒不开,一去一回太赶,就没回。”   江亦深怔怔地看着她:“什么时候的事?”   “就前段时间啊,”徐华莹说着,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你跟你爸出柜的时候。”   她从厨房拿出三对筷子,看江亦深还是那副呆滞的模样,便问:“他没跟你说?”   “我……不知道。”江亦深拉开椅子坐下,心里是说不出的滋味,“我以为当时我俩说得很敞亮了,结果他还是……”   徐华盈早有预料,了然道:“你爸要面子,嘴上不说,心里明镜似的。要不也不会同意你大过年跑这边儿来。”   说罢,她给两人冲了杯茶,摆到桌上:“倒是你比他还成熟点,恋爱谈得很不错啊,学会不少东西。”   戚林接过茶杯,直觉接下来的话是冲着他来。   果不其然,徐华盈笑吟吟地靠在桌边,说:“上次见面还说没复合,几天不见又变卦了呢?”   戚林都要冒汗了,捧着茶杯不知道说什么。   徐华盈盯他一会儿,嘴角挂着愉快的笑,转身从柜子里拿出两个红包:“利是,一人一个。”   戚林本来想推脱,但江亦深直接接过来看都没看就帮他塞进了口袋,只好小声说:“谢谢阿姨。”   “挺好,之前还以为你们这一分就合不了了。”   江亦深戳了一只虾饺,嘀咕道:“之前谈得太失败了。”   “哎。”徐华盈竖起一根手指在他眼前晃了晃,“没有什么经历是失败的。”   “有啊,我这下半年都挺失败的。”江亦深说。   徐华盈随意双手环胸,慢条斯理道:“你学会怎么一个人handle难题,学会消化情绪,学会和爱人相处,怎么是失败呢?”   “但被迫学会这些,是因为我分手了,研究生没考,书没读会,老爸没照顾好。”   徐华盈向后靠了靠,有一搭没一搭地晃着椅子,忽然转向戚林,问:“你觉得我的婚姻是失败的吗?“   戚林正在试图用光滑的不锈钢筷子夹起一段肠粉,闻言抬眸去看她,徐华盈的眼眸总是明亮,像天生自带方向锁定。   他轻笑了下,摇摇头:“不觉得。”   徐华盈一摊手,也笑了:“你看。失去又不代表失败。”   江亦深不太认可,觉得这些大道理中有歪曲之疑,可老妈总是这样,叫他想不出来究竟是哪里不太对。   老妈之所以能这样洒脱地说出这些话,只是因为她一向明确自己想要的结果,和江长鹏恋爱时,她追求爱情,过得足够开心;生下江亦深后,她想要家庭,生活也十分满足;离婚时,她更需要事业,想要摆脱无休止消耗在婚姻里的情绪,因而并不为此惋惜。   可江亦深还没有办法做到这样,他是被生活推着走的人,不是潇洒地选择生活的人。   “其实也不用想那么复杂,只是心态变一变而已。”戚林终于把肠粉夹起来,小心翼翼地保护它到面前小碟中,“遇到没做好的事,不要惦记着不好,想办法变好就行。”   这下听懂了,他怀疑戚林在借机讲他当初主动提分手的事情。   “嗯哼。”徐华盈表以肯定,“我第一次见小戚,就觉得投缘。”   江亦深转头看到戚林把肠粉吃掉,又去努力夹下一条,动作很认真,像在研究一道世界未解的数学难题。   他知道如果今天不问出这个问题,那这辈子可能都找不到这么好的时机了。   “你是不是在说我提分手的事?”   戚林对着肠粉装死。   “妈!”江亦深立刻寻找判官,“他不理我。” 第63章 1月29日 3.0   徐华盈主持公道:“小戚理理他。”   “我如果说是,你又不爱听。”戚林说。   江亦深瞪大眼睛:“我哪有不爱听?”   戚林说:“那我就是在说你提分手的事。”   江亦深急得快站起来了:“我就知道!你一直不提这事儿,我不追问你就憋着。”   徐华盈左看看右看看,最后把那盘肠粉推到戚林面前,叫他不要再辛辛苦苦地夹了。   “我没憋着啊,都过去了,也没有再提的必要了。”戚林心说果然不爱听。   江亦深感觉自己一拳打在棉花上:“那刚刚不是你先提的吗!”   “一码归一码,我说的是分手这件事的底层逻辑,不是分手本身。我也没想说分手,只是想说你以后别再那样做了。”戚林耐心地给他分析。   江亦深听了半天,最后说:“那不还是分手吗?”   戚林放弃了,开始专心吃早饭。   “你不要不理我!”江亦深强势地凑到他面前,见戚林根本不转头看他,又伸手抢他的碗。   饭被抢走了,戚林简直莫名其妙,他抬手要抢回来:“你是小学生吗?你明明听懂我的意思了,还要吵什么?”   “你又说我幼稚。”江亦深怨气冲天。   戚林发现他俩的吵架思维总是南辕北辙,对他来说吵架是用来解决问题的,他说出问题,江亦深接收到,就没有吵下去的必要了,两人反过来也一样。   他刚刚讲的道理浅显易懂,江亦深一看就是听明白了,只是碍于情绪还没平稳下来,被惯性推着继续强词夺理。   戚林盯着被江亦深夺走的虾饺和肠粉,思考了一下对策。   “我没觉得你幼稚。”他最后说。   “你说我像小学生。”   戚林皱起眉开始动手,把筷子一放就去抓餐盒:“你还挺委屈!你和我提分手,我就不委屈?”   江亦深一脸果不其然:“你就是想说分手!”   “……好,那我就说分手,你脑子一热要分,一点缓冲的时间都没有,让我怎么办?”   江亦深把餐盒举高:“你当时同意了啊!我以为你那时候对我没感情了,你要是说不分,我们就不会分了。”   “明明是你主动提的,你觉得咱俩谁会觉得对方更没感情?不分这两个字很好说出口吗?”   “有没有感情难道看不出来?我天天都上蹿下跳的,是你从来没有主动找过我。”   “我不找你是因为我怕你忙!你上蹿下跳的看起来比猴还忙!”   “忙了不更应该关心一下吗?”   戚林听到这里,抢虾饺的手停顿住,意识到自己需要强调一件很重要的事:“我忙的时候看见猴子都想给一巴掌,你到时候不要添乱找我。”   “忙才需要陪伴啊!”江亦深无法理解,“你一点都不需要我?”   戚林深吸一口气,不再扒拉江亦深的胳膊,坐直回椅子上,整理着衣袖:“唉,不要当着阿姨的面吵架。”   徐华盈做了个继续的手势:“吵吵好。”   戚林不为所动,盯着桌面沉默。   “江亦深,把饭还给人家。”徐华盈简单参与了一下战斗,“多大岁数了还抢人家东西。”   江亦深不情不愿地把饭碗还给戚林。   戚林看着自己面前的碗,忽然觉得很好笑,没有忍住笑出声来。   “有些话就是要说出来嘛。”徐华盈撑着桌子站起来,“求同存异,知道了就不会生芥蒂了。好了好了,喝不喝咖啡?”   餐桌边摆着一台咖啡机,徐华盈从柜子里取出咖啡豆倒进去,边点选按键边说:“这豆子磨出来很香,上次本来想带点过去,正好来了,尝尝吧。”   浓郁的咖啡香气飘散出来,江亦深看着她忙碌的背影,犹豫片刻,问:“妈你在这边还顺利吗?”   “嗯哼。”徐华盈抿口咖啡,挑起眼尾,“关心啊?”   江亦深干巴巴道:“我就随口问问。”   “放心吧,你妈还能租得起这套房。”徐华盈扬了扬下巴。   “哦。”江亦深有点语塞,用手肘拐戚林。   戚林接上话头:“阿姨要放几天假呀?”   “三天。”徐华盈每次对戚林都更温和些,大概是因为戚林讲话的语气很轻缓,听着让人心痒痒,“中饭我下饺子,你们吃完出去玩一圈儿吧。什么时候走?”   他们还真没有考虑过什么时候离开,毕竟这一天对他们来说只是短途支线。   即便当下属于徐华盈的记忆很快会被新循环覆盖,戚林也不想敷衍她,尽力找出一个合理的答案:“今晚吧。”   “哦,飞机三小时,回去差不多能赶在零点前。”徐华盈点点头。   她说下午玩一圈就当真是玩一圈,江亦深完全没有规划要玩什么,想起一出是一出,带着戚林硬生生走出来两万多步。   戚林认为这已经不能被认定为一场约会,完全是对体力的考察,好在除夕这天四处旅客不多,没有需要排大队的环节。   他奄奄一息地挂在天星小轮上,江亦深就站在他身边兴致勃勃地吹海风。   这天风有些大,维港里一个浪头过来,船跟着上下颠簸,像玩了一场弹簧狗。   戚林快魂飞天外了,撑着最后一口气用手机搜索有没有人坐观光游轮晕船吐出来。   好在景致的确是无可挑剔的,船行至中央,刚巧日落,橙黄色的日头沉在海面上,远处有货轮的剪影,天际开阔,夕阳铺洒在整片天空,两岸楼宇渐次亮起灯光。   徐华盈很乐意带他们一起逛,临别是在地铁站内,她难得有些沉默,江亦深原以为她会叮嘱许多,或是讲些体己话,可她什么也没说,只是给了两人很用力的拥抱。   在江亦深的记忆里,从他小学毕业后,老妈就没有再这样抱他了。   晚上与徐华盈道别,他们走出地铁站,天已经彻底黑透,夜里起风,卷着树叶打旋儿。   夜幕降临,意味着循环的倒计时,还有五个小时,他们将把这一日的一切都掀篇。   红绿灯响着滴滴声,催促着他们前行,戚林看着对向而来的人们,这些人在努力度过属于自己的生活,而他是时间的旅客,悄然与属于这里的居民擦肩,一辈子见这一面,而这些人永远不会知晓。   “我们去哪里?”   “你想去哪里?”江亦深紧紧拉着他的手。   戚林说:“哪儿都好。”   江亦深“嗯”一声应下:“我带你去我最喜欢的地方。”   夜里十一点半,他们搭上巴士往太平山去。戚林早就对这里有所耳闻,像是能够象征全港最浪漫的风景,出现在所有影片里。   但江亦深说他最喜欢的地方不是山顶,是这辆巴士。   他们没有乘缆车上山,城巴绕着山迂回向上,约摸要半个小时的路程,整个大巴二层只有他们两个,坐在第一排,沿途风光尽收眼底。   “这样上山可以看到山上的别墅。”江亦深说,“不用盯着站牌,不用挂念到站下车,只需要坐在这里,看看风景,听听歌,直到终点站。”   他想起什么,补充道:“还能看到山上的野猪。”   戚林没忍住笑了一下,有一种幻想破灭的感觉,他望着两侧树木,问:“零点前我们能到吗?”   “也许吧。沿途不停站,大概能赶上。”江亦深说着,侧过头去亲他。   戚林被他亲得歪着脑袋:“我第一次来这里。真漂亮,和我想的不太一样。”   “是漂亮。”江亦深说,“等你上岸了,就来不了这边。可惜只有一天。”   “不可惜。”戚林说。   车上乘客不多,上山后几乎没有停站,距离零点只差两分钟,车子到达终点站,除夕的山顶仍旧有不少旅人,瞧着总算有几分热闹,江亦深拉着戚林向上跑去。   没有时间上观景台,两个人在芬梨道边寻到一处视野开阔处,整片繁华城市展开在眼前,灯火辉煌,流光溢彩,维港海湾被灯光染成璀璨的蓝紫色——边缘被树叶遮住,像滤镜相机里的前景装饰。   “好看吗?”江亦深问。   戚林看得有些出神,直到视线落在边角不完美的树叶上,才笑着说:“好看。我也喜欢上山路,所以心情好,看什么都好看。”   江亦深定定地看着他,下一刻天旋地转,脚下千万光芒倾泄倒转,将他们淹没其中。   仿佛听到了秒表归位的轻响,时空在眼前拨回整整一圈,流云倒退,海水翻涌,一切都重新开始。   ——1月29日,00:00,第三次循环开始了。   江亦深睁开眼,山顶的猎猎风声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安逸的路灯,背后那栋熟悉的居民楼里每户窗口都挂着红色吊钱,远处似有鞭炮声响,是来自北方的热烈年味。   他的脑海里还转着戚林的那句话,一瞬间有想要掉眼泪的冲动,身后响起邢芸的询问声时,他再一次不管不顾地拉起戚林,向远处奔去。   景致不在,可心境还在,他现在只保留单线思维,除了戚林什么也想不到。   “去哪里?”戚林问。   这一次的奔跑路线显然有明确目的地,风从耳边刮过,像是从山顶流淌下来,江亦深捏紧他的手,只说:“好想你。” 第64章 13:00   也许是白天又喝了咖啡又喝了茶,还经历一场狂奔,他们谁也不困,直到躺在酒店大床上,仍旧心跳如擂鼓。   刚刚冲洗过后的皮肤还带着凉意,戚林把空调风调高一些,正站在中央空调的出风口试温度,就被人拦腰抱起丢到床铺上。   江亦深刚从浴室走出来,赤裸着上半身,站到床头垂眼看着他。   戚林看他一会儿,说:“把灯关掉。”   江亦深一言不发,将整间屋子的灯都熄灭,只留下廊灯微微亮着。   他并不打算躺到床上去,按掉灯后便站在床边。   戚林抬眼去看他,明暗之间的轮廓勾勒成线条锐利的剪影,江亦深的短发养长了不少,凌乱地向后梳去。   他感到口干舌燥,跪坐起来,扯掉他围在腰间的浴巾,低头用吻流连在小腹,一点点向下。   一只温热的大掌落在颈后,将他压向自己,喉咙被塞满,戚林有些喘不上气,艰难地吞咽,只能换来越来越用力的按压。   生理性喜欢在情事中充当绝妙的润滑剂,他们不用交流便能摸索到让彼此都舒适的姿势,戚林微仰起头,闭上眼睛,感受到有只作乱的手在抚摸脸颊。   不知多久后江亦深才退开一些,将粘腻的液体蹭在他的唇边,混着唾液晶莹一片。   戚林偏过头咳嗽,眼眶里蓄着咳出来的眼泪,朦胧里看到一根丝绸带子递到嘴边。   “张嘴,乖。”江亦深用诱哄的语气说着,看到戚林下意识咬住带子,便在脑后绑了一个结。   江亦深俯身去亲他,从眉尾到鼻尖,小声解释道:“我怕我忍不住想亲你。”   黑色的领带勒在脸上,衬得那双眼睛格外澄澈。   自从在回溯里看见过隐忍不发的江亦深后,戚林便能理解复合一个月以来每次都如此激烈的原因,像在给憋闷委屈的下半年发泄,空调温度打得很高,让人大汗淋漓。   在即将攀至顶点时,江亦深忽然停下来,在他耳边道:“你说你忙的时候喜欢一个人,我记住了,但我不喜欢,你多找我聊聊天好不好?”   戚林眯着眼睛,像要说话却说不出来,只能发出一些含混的单音节。   “好不好?”江亦深重复道。   呼吸落在耳畔,烫得人瑟缩一下,戚林点了下头。   江亦深总在这种时刻坏心眼地折腾他,到最后害得戚林累昏睡过去,日上三竿才醒来。   他是被走廊里的脚步声吵醒的,睁开眼时见到屋子里没有人,江亦深不知道跑去哪里。   戚林趴在枕头上不想动弹,浑身上下哪里都疼,像被套进麻袋里揍了一顿。   他自认身体素质还不错,很少有隔夜还这样难受的,又埋头进去睡了会儿,再醒来时,屋里绕着香味,江亦深不知从哪儿找到一堆美食,摊在桌子上。   戚林缩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只眼睛,眨巴两下。   “你醒了?”江亦深留意到动静,才把房间的窗帘打开。   阳光倾洒而入,戚林重新钻回被窝里,闷声道:“几点了?”   “下午一点。”江亦深递给他一杯温水。   戚林半躺半坐地把水喝光,嗓子总算没有那么难受,他问:“你上午干什么去了?”   “回家看了眼。”江亦深把他耷拉在眼前的碎头发捋到后面,“下午我们一起出去一趟。”   戚林捧着杯子看他。   “去买彩票。”   买彩票,一个在循环降临第一天就被列为必做事项的重点项目。   距离最近的体彩店也有点远,他们去时店已经打烊,又照着导航寻到另一家店,根据江亦深记下来的数字买了几注。   这是上一次循环晚八点开奖后他特意记下的号码,江亦深不知道结局是否会改变,干脆尝试一次。   从小店出来,刚巧是他们从前来过的地方。   熟悉的小巷——那里面有一只小黑猫,是江亦深最初发现循环有问题的地方。   也是这只黑猫让他明确一件事情,这场循环并不会衍生出无数时间线,而是一次循环覆盖上一次,他们始终处于单一时空里。   一个多月没见,也不知道小猫还记不记得他们。   江亦深和戚林走进小巷,两侧堆放的杂物位置与记忆中别无二致,只是门上都贴了福字。   打眼扫过去没见到有小猫,江亦深靠近第一次发现黑猫的三轮车,果不其然,一团黑绒绒的毛球蹦出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跳上墙跑远了。   “哎!”江亦深没料到小猫见他就跑,跳起来张望一下,黑猫早已没了影踪。   “什么情况?”他有些焦急,“我第一次发现它的时候,它就是这样跑掉的。”   戚林探身去看三轮车里面的小空间,有一堆乱七八糟的破布,小猫大概是家养的,只是喜欢在这里晒太阳。   “它不认识你了。”   “为什么会这样?”江亦深闻了闻自己的衣服,“我的气味应该没变吧。”   戚林看着小猫消失的方向,猜测道:“可能因为循环要结束了吧。”   循环要结束了,不符合循环规律的差异要被修正,一切都将回归正轨,按部就班。   可仙人球确实开了花。   “那别的呢?”江亦深仔细复盘一遍这三十天,把新认识的人过了一遍,发现存在一个很致命的漏洞,“那尹玉呢?”   “什么尹玉?”   “尹玉知道循环的秘密啊。”江亦深的脑洞比天大,“会不会循环一结束,他就不认识我们了,或者他直接消失了,其实这个人根本就不存在……”   戚林把揣在他口袋里的手拿出来,放回自己的口袋中,看起来要与他割席。   “我说的不对吗?”江亦深认为这个动作是对他脑洞的不尊重。   戚林说:“怎么可能一个大活人就消失了,他还有亲人朋友,难不成一起消失?”   “他哪有朋友,他到这边出车祸了钱都是问我借的。”   此话一出,戚林身上抖起来一层鸡皮疙瘩,莫名的惊悚攀上心头,他立刻贴到江亦深身边,把手重新强硬地伸进江亦深口袋中。   “操,我越说越害怕。”江亦深比他还不镇定,死死抓着戚林的手,“咱们市之前那个平行世界的事你听过吗?还挺火的,叫潘什么来着,不就是凭空……”   “好了好了。”戚林连忙叫他打住,“那下次循环我们去见尹玉一面。”   “去见他干什么?”江亦深一脸见了鬼的模样,“吓死我算了。”   好在此时是下午,大太阳晒得街上牛鬼蛇神无所遁形,戚林还能安慰一下他:“不至于那么离奇,毕竟这是个正常都市世界啊,你要不多看看那边那个警察局……现在好点了吗?”   江亦深真的在盯着警察局看,一股凛然正气油然而生,他奇异地被安抚成功:“好吧,你说的有道理。”   “他不是会看卦吗?问他求点符啊串啊什么的,留点证……纪念。”   江亦深立刻说:“你刚刚是不是想说证物。”   戚林在口袋里捏了他一把:“我是觉得你想太多了,尹玉是整个循环的闭环一部分,他如果消失了,闭环就扣不上了。”   这个说法更有说服力,江亦深勉强放下心来。   “下一次循环,我们可以去结婚。”   戚林脚底下踩到一节台阶,被绊得向前倒去,江亦深连忙接住他,被吓得不轻:“你怎么了?”   “结婚?你上哪儿结婚?”戚林荒唐地看着他,又突然想起来什么,“……你在跟我求婚吗?”   冬日的冷风席卷而过,吹得地面一个破塑料袋摩擦出噪音,从他们身边悠悠而过。   江亦深也没想到这个层面,皱着眉看他一会儿,似乎没理解戚林的话,但还是配合地把手上的戒指取下来,塞到戚林手中。   “什……”   江亦深伸出左手递到他面前。   戚林不明所以,依据下意识动作把戒指重新套回江亦深手上。   “好了,现在可以结婚了。”江亦深满意地看看自己的手。   戚林和他大眼瞪小眼。   “正好找尹玉啊,他都能看见红线,应该也有证婚业务吧。”江亦深说着继续向前走。   戚林可算听懂他在说什么,顶着风快步挪到他身边:“你这个思考方式怎么像脑子里缺了根弦一样。”   他们走到海河边,河面已经结了冰,有三三两两钓鱼佬全副武装坐在河岸,从凿出小洞的冰面里钓鱼,阳光落下来,长河形成一条绚烂的彩色丝绸。   江亦深规划好下一次循环的计划,思来想去也想不出还有什么其他遗憾需要弥补了。   只有一天的单日循环,在合法合规的范围里着实也做不了什么大事。   这是他们循环在除夕夜的第三周目,如果不出意外,循环的旅程将在下一周目结束。   想到这里,戚林在脑海中将这句话删除,把“不出意外”改为“按照预期”。   他还没忘记,每当他认为“不出意外”时,世界都会给他一个惊喜,有时候是不可抗力因素带来的惊喜,有时候是江亦深带来的惊吓。 第65章 1月29日 4.0   这是江亦深第二次看春晚,已经能把主持人的开场词背个大概。   这回的饺子皮没有煮破,他在心急如焚地等待双色球开奖。   九点一刻一到,他就要换台,但江长鹏执意要盯着春晚,并且将此称为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   江亦深干脆拿手机去看直播,手里攥着那张彩票,连呼吸都不稳当。   但他潜意识里却有种奇妙的安定。似乎人的第六感在部分重要事件发生前都会爆发,此时面对曾经开出过一等奖的号码,他有种预感——今晚从球里摇出来的号码会改变。   他不是没有想过这种可能,在许多科幻猜想中,这被看为时空的自动修正,像是忘记他气味的黑猫一样。   但他还是想赌一把,不买白不买,万一真的有这种漏洞可钻,资本的原始积累岂不直冲云霄。   彩色的球开始摇动,随着他的心情一同翻滚,碰撞着发出足以盖过电视歌舞的噪音,第一个球落下,在看清数字的一刹那,江亦深的心脏被使劲掐了一把,他知道事情不会再有转机了。   数字改变了。   接下来的几个数他已经无心再看,一个数字的不同足以说明问题,循环里没有捡漏的机会,天上掉馅饼的事儿没那么多。   江亦深失望无比地给戚林发过去截图。   戚林倒是心态很不错,对他说:没关系,命里没有不强求,强求来的大运压不住。   这句安慰将刚刚的遗憾一扫而空,江亦深发现自从经历了循环事件,他变得无比迷信,比起“每天买一张总能碰到”和“我们可以自己赚”这样的话,大运压不住才是真的说到了他的心坎里。   “什么时候出戏曲节目?”江长鹏在旁边吃饺子,端着碗盯着电视里无聊的小品。   江亦深扫了眼台上几个演员,说:“下下个。”   “下一个是什么?”   江亦深都不用思索:“唱歌,一群你不认识的男的。”   “你还挺清楚。”江长鹏斜着眼睛看他。   江亦深心说他都看过一遍了,不仅知道下一个节目,他还知道镜头对着的这人下一句会说什么。   彩票的插曲没有为今晚带来任何改变,零点降至时,江长鹏照着之前循环的样子带他出去放炮,江亦深这次记得叮嘱他戴顶帽子,他记得上次放炮时,江长鹏一直在呼撸脑袋。   江长鹏对此嗤之以鼻,偏不带,抱着几袋烟花就出门去。   江亦深叹了口气,拿起挂在一旁的帽子,放羽绒服口袋中,塞得鼓鼓囊囊,跟在走出去很远的老爸身后。   还没等到达小广场,口袋里的手机嗡嗡响起来,江亦深有些意外,上次循环的这时候他没有接到任何电话,可老爸那顶毛绒帽子被他对折几下掖口袋中,压在手机上,他费了好大劲才把手机取出来。   出乎意料的,电话居然是戚林打来的。   他以为是有什么要紧事,微侧过头背着风,贴在耳边:“怎么了宝宝?”   戚林的声音隔着听筒传来:“去放烟花啦?”   “嗯。”江亦深快走两步跟上老爸,“还没到呢。”   江长鹏听到声音,以为在和他说话,转头看才见到江亦深在接电话:“谁啊?”   江亦深把手机向他的方向送了送:“小戚的,你要听不?”   老爸的脸色一时间精彩纷呈,憋了话要说又不知道说什么,瞪他一眼就走开。   “等到了拍给你看。”江亦深说着,又问,“怎么了吗?”   “没事啊。”戚林说,“你不是叫我多找你聊聊天嘛。”   江亦深整张脸都在发烫,过了好半晌才说:“啊你听见了啊,我以为你当时晕倒了。”   戚林沉默了一会儿,狠狠挂掉了电话。   “哎哎哎!”江亦深赶紧回拨过去。   小广场上几人一堆放着烟花,江长鹏挑选的仍然是上次放鞭炮的位置,江亦深在他摆炮的时候把帽子给他扣上,江长鹏一脸不耐烦地说了几句,却没有摘掉。   第二次再看熟悉的烟火,江亦深看得很出神,他并不记得上一次是怎样的景色,那时候他以为这是一年仅一次的除夕夜,心思没放在天空上,在打视频通话拍给戚林看,心里暖洋洋的。   当时老爸的短头发被风吹得发冷,还要固执地一声不吭。   这回他们裹得很暖和,绽放的火光倒映在脸庞,江亦深再一次体验到属于除夕夜的幸福。   这样的幸福居然可以循环多次,他都要觉得是不是预支了下半辈子的好运气。   零点在喧嚣里悄然而至,江亦深闭上眼睛,感受着时空的扭曲倒带,烟花收缩回来,春晚倒退回开场白,万物再次重置,他回到了戚林家楼下,路灯旁边。   1月29日,00:00,第四次循环。   零点来一段生死时速的逃亡,江亦深都快要习以为常,这次他没有带上戚林一起跑路,他们约定了白天见,本次循环的行程已经安排好,他们要最后见尹玉一面。   从月中旬那顿烤鸭之后,他们便没再联系过,戚林不知道尹玉是否会留在这里过年,特意提前发了消息问,可惜石沉大海没等来回答。   直到第二天中午,尹玉才极其冷淡地发来一个问号。   戚林正坐在客厅里等着老爸做午饭,生怕迟一秒都要再等一百年,立刻秒回:方不方便见面?   尹玉:?   这样的回答简直是破天荒,戚林怀疑地向上划聊天记录,过去的每次对话都有来有回,尹玉基本不会只发送一个单一的标点符号,他甚至连句号都不加。   鬼上身了?   戚林不知道如何应对这个问号,索性搁置在旁,等到吃完一顿饭,才等来尹玉的第二条消息。   尹玉:可以的,我今天空,下午吧   戚林:你有双重人格?   尹玉:什么玩意儿   尹玉:哦,刚才不是我,不好意思   戚林:?   戚林:你真有双重人格?   他没开玩笑,尹玉此人过于玄妙,在他身上出现任何不合常理的事似乎都很合理,他是真的觉得尹玉在犯神经。   直到下午三个人在咖啡厅碰面,尹玉摘掉围巾时露出脖子上令人不忍直视的痕迹时,戚林才想到另一种更符合正常人思路的可能:有人拿尹玉的手机替他回了微信。   是真的不忍直视,不仅有咬出来的红印,还有绳子勒出来的,看得人眼睛发直。   戚林想起来在他们第二次见面时,江亦深以为尹玉和他撞号,凡子对他们说“我不知道你是什么号,但你俩应该没撞号,而且他玩很大的,你别惹他”。   如今看来所言非虚,句句属实,真诚非常。   戚林与江亦深对视一眼,心中各自打着算盘。   上次循环里,江亦深还担心尹玉这人会凭空人间蒸发,现在好了,他虽然没有朋友,家人也只出现于他的口述中,但起码人家有对象。   那层诡谲恐怖的氛围陡然散去,直坠三级片。   “别看了。”尹玉用指节敲敲桌子,“有事说事。”   “你这个位置太刁钻了,小心生命危险啊。”江亦深指着他的脖子。   尹玉喝了口咖啡:“不劳您费心。”   “你现在还能看见红线吗?”戚林问。   尹玉对这里的咖啡不太满意,抿了抿就放下,低头研究小票上的价格,没有看他们:“看不见了。我之前说过的医院里的死气,也看不见了。”   预料之中。戚林问:“你知道这是我们俩第几次过除夕吗?”   这个问题终于勾起了尹玉的兴趣,他挑起眉毛,抬眼打量着两人:“第三次?”   “第四次了。”戚林说。   “嚯,够行的。”尹玉把咖啡推远一些,托着下巴,“你们打算怎么样?一直在今天循环下去?”   “有两件事想问你。”戚林笑了一下,“第一个事情,是我们发现越靠近循环终点,越回归循环发生前的样子。而你是唯一一个知道循环发生的外人,这会不会对你产生什么影响?”   尹玉高深莫测地点点头,思考一会儿,问:“我没听懂,你说得朴素一些。”   江亦深替戚林回答:“就是问你会不会跟着循环一起突然消失了。”   “怎么可能!”尹玉被他们吓到了,甚至抬头看了眼店里的监控,“我又不是NPC,世界是围着你俩转的吗?难不成你俩不循环了,这咖啡店就倒闭了,中国人不过年了,我要原地暴毙了?”   戚林没忍住也望向监控的方向,心说怪不得这人能和凡子玩到一起去,原来是都懂得出外勤时工作留痕。   “好吧,那第二个事情是要拜托你帮个忙。”江亦深往前坐了坐,压低声音,“今年是戚林本命年,你有没有什么渠道弄点很灵的护身符来?实在不行来点结婚时候带的那种,最好能顺便护佑婚姻幸福,事业圆满的。”   尹玉摊开手:“我上哪儿给你弄这些来?”   “你肯定行的啊!你不是说之前跟着风水大师学过一段时间吗?”江亦深努力洗脑他,“我们在庙底下随便买一串黑曜石都心想事成了,你没问题的。”   “心想事成……”这四个字似乎触发了某些记忆,尹玉“嘶”一声,最后拍板,“说不定真行,不过跟大师也很久没有联系了,我回去问问吧,有消息微信告诉你们。” 第66章 1月29日 5.0   循环这么多次,该做的事都做得差不多,他们是时候挑选一个合适的时机结束循环了。   只要亲一下就可以结束的循环,江亦深和戚林挑得十分仔细。   这一天必须是完美的、滴水不漏的、顺顺利利的,不能有任何瑕疵,不能出现任何失控的情况。   当前是循环的四周目,于是一致同意以今天为新年的起点,彻底结束这段奇妙旅程。   他们决定在夜晚分别时接吻,越是临近傍晚,江亦深越惴惴不安,总觉得还有哪里不够好。   戚林倒是没什么心理负担。家人电话喊他回去吃饭时,他便打算做一个临别吻,只是江亦深满脸犹豫,退后好几步。   “跑什么?今天不好吗?”戚林把他抓回来,两人凑得很近,只要稍稍一抬头就能亲上。   江亦深抗拒地偏开脸:“不行,不行……明天串门我要见你爸妈,我紧张。”   “没有什么的,他们人都很好。”戚林扳正他的脸。   “不不不……”江亦深握住他的手腕,“我觉得我们可以再循环一次,我先见他们一面,摸清底细……”   戚林“哎呀”一声,挣开他的钳制:“不用太较真,随缘就好。”   江亦深执意要跑,见戚林又贴过来,连忙扣住他的肩膀:“过了这个村没这个店,这么好的循环机会,不用就浪费了啊!”   他们看起来像扭打在一起,场面混乱不堪,可惜戚林打不过他,最终选择妥协。   第三次看春晚,江亦深看得心不在焉,满脑子都是一会儿要如何利用循环来探一探前线。   他给自己规划了一个完美的人物形象,打算在中午吃过午饭后,提着买好的礼物气宇轩昂地登场。   第一次见邢芸太过仓促,场面有些许不堪入目,这次他必定要扳回一城。   苦等几个小时,终于熬到零点,1月29日,第五次循环正式开始。   再次降临在路灯下时,别说江亦深,连戚林都疲惫了,被连续撵着屁股捉奸四次,是博尔特都跑不动了。   “小戚?是小戚吗!”   邢芸的声音再次响起,江亦深长叹一口气,在戚林同情的目光下转头开始跑。   这次他起步慢了,拐弯角度与前几次不同,不知怎的一脚踩到路灯旁修葺的小台阶上,以一个前所未有的姿态被绊了一跤。   江亦深的平衡能力超乎常人,在这样看都看不清的情形下,居然向前重重踉跄出去几米后还没有倒地,晕晕乎乎地站直了。   他下意识转头看了眼,戚林正满脸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好累啊宝宝不想跑了。”江亦深揉了揉膝盖,委屈巴巴地说。   戚林说:“没事我妈应该不会过……”   话音未落,一道声音横插进来,急道:“小江啊?”   两个人同时僵住,连头都不敢扭。   电光石火间,戚林终于想通了老妈迂回而来的路线。   这回没有忙着跑,只是因为在上几次的追击中,他们发现邢芸其实没有准确锁定他们的方向。   这路灯的位置颇有些刁钻,立在楼宇尽头的道路边,邢芸从单元楼中走过来,距离太远,只能看清楚灯下有人影,却看不清他们逃跑的方向,也无法确定人身份。   之前的跑路过程里,邢芸和他们始终隔着一栋楼,除非戚林主动绕出去找她,否则邢芸找不到他们。   可这次江亦深把自己绊了一跟头,一口气跑出去老远,把自己暴露在邢芸的视野范围内。   这下逃也逃不掉,总不能说是看错了,邢芸一点也不好糊弄,与其骗她倒不如坦白从宽。   “小江?”邢芸穿着一身随手拿起来没有任何搭配的衣服,急匆匆地赶过来,把路灯下两个人看得一清二楚。   江亦深的两条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他心虚地环顾一圈,想不出还有什么借口,只能咬牙转过身,直面邢芸。   邢芸都没来得及扎头发,发现戚林不在后就火急火燎地下楼找人,没成想看见这一幕,连发火都顾不上了,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小戚?你大半夜跑出来干什么!跟妈说一声还能不让你来吗?”   “阿姨,阿姨。”江亦深连忙挡到戚林面前,“是我喊小戚下来的。”   “说他没说你了?”邢芸一撩头发,看得出气得不轻,“又不是不让你们见,非得晚上半夜见!偷鸡摸狗的,干什么呢?”   她嗓门大,在夜晚安静的街道上能传很远,江亦深错觉自己都听见四处邻居拉窗帘看热闹的声音,连忙道:“阿姨咱们回去说吧,在外面多不好啊,像抓小三一样……”   一提回去,一直被拦在后面的戚林连忙凑上来:“用不着,我跟我妈说,你先走!”   “我走了你爸骂你怎么办?”江亦深对戚林老爸的印象还停留在冷酷无私的铁面上,生怕戚林被为难。   戚林怕他又添乱,只能好言好语解释:“我爸肯定不会骂我的,但你去了他说不定会骂你。”   江亦深正要说话,就听到楼上不知道哪家传出打开窗户的声音,咔嚓一声,十分响亮,光明正大。   这下邢芸脸上也挂不住了,连拖带拽地把两个人一起领回家。   江亦深没想到除夕循环五次,第一次来戚林的小屋,是在如此严峻的形势之下。   戚父坐在沙发上,带一副眼镜,穿着羊毛衫,他看起来很年轻,江亦深只看一眼就知道这人铁定是戚林的老爸,俩人的下半张脸生得一模一样。   “爸。”戚林有些手足无措的尴尬。   这与江亦深前一次循环中规划好的计划完全不同,他赶鸭子上架,跟着喊了一声:“叔。”   戚父谁也没理,江亦深又悄悄看去一眼,忽然觉得人与人之间的磁场真是神奇,戚父的外表瞧着斯斯文文,可端坐在那儿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场,打眼一瞧就知道和邢芸是两口子。   这种感觉颇有些微妙,就像江长鹏看起来只会和徐华盈结婚一样,换成其他人都会很别扭。   他又偏头看了眼戚林,在心底评估一番,认为他们两个还算是般配。   僵持之下,最终是戚父先发话,他用指关节推推眼镜,说:“过来坐吧。”   江亦深不敢不听,磨蹭着走过去,下意识把立在扶手上的靠枕拿下来,放到沙发上摆好,这才坐下来。   “对这里很熟悉啊。”戚父说。   江亦深立刻挺直腰杆。   邢芸刚从厨房出来,端着两杯水,顺手拍了拍戚父:“别吓唬孩子。”   戚父冷哼一声,用余光看去,他面上虽然没什么表情,但怎么想也是不太痛快,江亦深立刻使出卖惨技:“对不起叔我怕你不待见我所以偷偷来的你别生气。”   邢芸把水杯放到他面前,隔空点了点:“这孩子惯会装可怜的。”   江亦深耷拉着脑袋,偷偷扯戚林的衣服。   凌晨十二点半,小屋里挤着四个人,戚林尴尬得要昏迷,偏偏江亦深一个劲扯他的袖子,他忍无可忍,只得开口缓和场面:“我们就是说说话,没要干什么……事已至此,就先这样吧。等初一我叫他再正式来见个面。”   戚父和江亦深同时投来复杂的目光,似乎每个人都觉得他在向着另一方说话。   戚林从没处理过如此棘手的场面,汗都要流下来,硬着头皮继续道:“反正时候也不早了,先……都先回去吧。”   他发表完总结,无人应和,这个点儿连小区里的狗都睡了。   尴尬的沉默过后,戚父问:“小江是吧,你家住哪里?”   “哦我住棉四那边,地铁转一号线过去就是。”江亦深像上了发条的机器人,机械性地回答。   戚父看着他,镜片下的那双眼睛直直望过来:“不算太近啊。家里有……?”   “我爸爸在家。”江亦深把家底抖搂出来。   戚父没点头也没摇头,只是看他良久,站起来从厨房里拿了什么出来。   长辈一站,江亦深便像被跷跷板弹起来一样跟着站直,脑子也不转了,仿佛在等待审判。   戚父走路很稳,虽然瘦高,但身板看着并不单薄,江亦深已经脑补出自己在他心目中的形象,多半是带坏自家小花的牛粪。   东西用蓝色的布袋装着,是那种遇到机构宣传时赠送的手提袋,戚父递到江亦深手里,说:“太晚了,先回家吧。下次别藏头露尾的。”   江亦深打开手提袋,里面是真空袋装的几大块卤牛肉,他想起来之前戚林提到过,这是戚父从家里到过来、自己亲自卤的。   他盯着袋子看,鼻子开始发酸了。   “哎!”戚林见势不妙,立刻跑上前,推着江亦深往门外去,还抽空揉揉他的脑袋,“好了,没事儿,你先回去,白天我打电话给你。”   江亦深麻木地被他推着走,眼珠子像掉进了卤牛肉里,上半身一动不动的。   大门打开,戚林把人送出门外,在他耳边小声说:“不要哭啦!我说过他们人很好的,是不是?哪有不待见,你很招人喜欢的。”   江亦深感觉眼泪马上就要掉出来了,他想扭头亲戚林一口,谁知戚林甩下了句“零点见”,咣当关上了大门。   他在门口站了几秒,还没收回汹涌的情绪,门再次被打开,屋里的暖光啪叽一下洒过来,戚父站在里面,问:“地铁末班过了,你怎么回去?”   江亦深的眼泪一秒钟倒流回去,他吓一跳,吞咽一下,连感动和道谢都忘记了,机械地回答:“打……打车。”   “我给你打。”戚父的语气说一不二,说着就摸向口袋,手机似乎不翼而飞,他又问屋里,“我手机在沙发上吗?”   “你别管人家小江。”邢芸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孩子给你吓得走路都顺拐了。”   戚父执意要打车送他,亲自走回去翻手机。   门口一时间只剩下江亦深还冰雕似的站着,戚林趁这个空当跑出来,抬头在他的下巴上用力亲了一口,又一溜烟跑了回去。   幻觉一样,让人心软。 第67章 14:00   江亦深抱着一袋卤牛肉回家,一开门就看到江长鹏正一脸见了鬼的表情站在厨房里。   “爸。”江亦深轻咳两下,故作镇定地关上门。   江长鹏还半弯着腰,冰箱柜门都没合上,惊诧地看看他,又看看关着门的卧室,反复转了好几圈。   “你怎么从外面回来了?”   江亦深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他嗯嗯啊啊半天,才说:“出去看了看。”   刚刚他没和戚林说,其实按照之前循环的经验,再过半个小时,出来偷偷看冰箱里冻着的肉馅的江长鹏就会发现他居然不在家,然后给他打电话。   有几次循环里江亦深都在老爸发现之前成功回到家,直到和戚林跑出去开房那次,他没有接到老爸的电话,第二天早上七点多才发现这回事,着急忙慌地跑了回去。   江长鹏把厨房的灯打开,指着江亦深手里的袋子:“买的东西?”   “啊……”江亦深想不出来要如何解释这件事,憋得江长鹏都快忍不住动手了,他才说,“小戚他爸爸给我的。”   一石激起千层浪,江长鹏甚至没听清楚:“谁?”   江亦深意识到这时候不能提别人爹,于是替换了词汇:“小戚家人给的。”   短短六个字,江长鹏搓了搓刚刚翻拣冻肉冻红的手,惊疑不定道:“你跑去他家里了?”   “啊。”江亦深背过身不看他,自顾自换掉外衣。   “这个点儿?半夜十二点,你跑去他家里?”   “说来话长。”江亦深总觉得这事情被老爸说得很变态,想辩解一下,可这话又的确是事实,他找不到可以切入的点。   散发着森森冷气的冰箱柜终于被合上,江长鹏恨铁不成钢地瞪他一眼,连叹几口气:“你真行,真行,我管不了你了。”   “我本来没要进去家门的。”江亦深试图解释,“不小心被发现了……”   江长鹏的脸色像被人抽了几巴掌一样难看,江亦深发现此事越描越黑,干脆闭嘴:“正好今儿晚上加餐了,这牛肉看着挺好吃的。”   牛肉最后还是被放进冷藏层,凌晨两点多,两个家五个人估计谁也没睡着觉。   江亦深表面云淡风轻,可心里却一片翻江倒海,在脑子里回放了一遍自己在戚林家的表现,气得从床上坐起来好几次,连续给戚林发了十几条60秒语音。   戚林回复他:没事的。   江亦深看见这三个字气不打一处来,又继续发:“你根本没有听我发的语音!”   过了几秒,戚林回复:听了的。   跟着一个表情包,一只看不出物种的生物睁着大眼睛挂了几滴眼泪。   江亦深看着这个表情包,着实发不出脾气,咬着后槽牙怒掐了一把枕头边的毛绒仙人球玩偶。   戚林:没事的,别想了,大不了再循环一次就好啦。   啦!   江亦深把自己蒙进被子里,搂着毛绒仙人球,崩溃地闭上眼睛。   一夜混乱也没有改变江长鹏第二天要听着电视大扫除的行径,江亦深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再次被电视广播吵醒,他睡得晕晕乎乎,起初没反应过来这是第几次循环,直到窗外的鞭炮声如期响起,昨晚一口气见了戚林家长的荒唐事才后知后觉地浮进脑海。   江亦深痛苦地呻吟一声,翻个身思考人生。   客厅的电视机在转播各个地方的除夕盛况,听着热闹喜庆,江亦深缓了会儿,又仔细反刍一遍,忽然感觉好像没有昨天睡前那么难以接受了。   都说没什么事是睡一觉过不去的,从前他不信这个,哪知睡觉似乎还真有某种魔力,也许是因为他抽离出了昨天完全代入困境的状态,此时再想想,好像没有非常崩溃,也没有非常糟糕。   他摸出手机,戚林这次在半个小时前就发了早安,配合昨天那只未知生物的表情包,眨巴着大眼睛盯着屏幕,旁边还配合两颗小爱心。   戚林以前不太喜欢说早安晚安的话,也不爱发表情包,江亦深点开那只生物看了老半天,虽然没认出来究竟是何方神圣,但还是点了添加成为表情。   起床走到客厅里,江长鹏又在粘吊钱,他看了一眼,自觉去拿了笤帚出来扫地。   扫到厨房时才发现已经贴好的一个吊钱已经被风吹得只剩下一半,他喊了一声:“爸,厨房的掉了一个!”   江长鹏的声音隔着窗玻璃仍然响亮:“掉了好,吊钱掉钱,掉了发财!”   把屋子拾掇干净,他们下一锅面条做了顿简单的午饭,浇头是用昨晚切好的肉馅做的炸酱,热腾腾地端上桌,江亦深看到老爸拿出一个碗开始切卤牛肉。   他走到老爸身边。   江长鹏也不吭声,闷头切肉。   厨房里只剩下刀刃碰到碗壁的声响,江长鹏受不了这个极具压迫感的氛围,没忍住说:“你别在这儿碍事!”   江亦深指了下碗里的肉:“好吃吗?”   江长鹏捻起一片放进嘴里,嚼了嚼,不情不愿地点评:“还行吧。”   “自己卤的。”江亦深说。   “我知道!”江长鹏抬高音量,又沉默地切完最后一块,才不耐烦道,“你回头也拿去点东西,牛肉现在也不便宜,你自个儿算算还他们啥吧,别磕碜,弄点高档货。”   江亦深好久没见到老爸这别扭样子,笑了下:“人家也不是为了要回礼。”   “我知道!”江长鹏把碗推到他面前,样子有些急躁,“这我还不知道?人家不要就不回了?”   “好好好。”江亦深这下是真的想笑了,“就以咱俩的名义准备回礼。”   江长鹏骂骂咧咧地追着他,势必要讨个嘴快:“别带着你老子一起,显得多上赶着一样!你昨天半夜跑去别人家里那么不光彩,够跌面儿了,还来个以你爹的名义,看起来太急不可耐了吧,不像个好人家,听见没有!江亦深!“   江亦深笑得停不下来,他自己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笑的,只是感到把郁结于心的那口气尽数笑了出来,眼前豁然开朗。   一场意料之外的突发事件,打乱了他的妥帖计划,却带来了更直接、不加修饰的幸福。   他本想以最好的姿态去见戚林的家人,却呈现出一个狼狈的会面,他不希望江长鹏太早地和戚林家人接触,又意外以这样未曾设想的方式展开了间接对话。   好像每个环节都兵荒马乱,又都恰到好处,随机的,真实的。   江长鹏被他笑得下不来台,板着脸坐在沙发上拌面条,江亦深把黄瓜条和胡萝卜倒了些在自己碗里,其余的都送进江长鹏那碗中。   “咱平时吃的太重盐重油了,你得多来点菜。”他说。   江长鹏瞪他一眼,却没有说什么,用筷子搅和几下,低头大口扒拉面。   浇头有点咸,江亦深却觉得无比完美。   下午空闲时他又出门一趟,提前发了消息把戚林约到楼下见了一面。   戚林正在家里炸土豆,手指上还有没有擦干净的淀粉,就这样急匆匆跑下来。   他原以为江亦深是来登门拜访的,还纳闷怎么选在今天,又不上楼去,刚跑到面前,还没有喘匀气,就听到对方宣布了一件大事。   “我觉得循环可以结束在这一次,你说呢?”   戚林怀疑自己听错了,先是一愣,随即笑起来:“这么突然呀,昨晚不是还说受不了了好想死,要我把你杀了嘛。”   江亦深转了半个角度,替戚林挡住风,低下头看着他:“昨天是昨天,今天是今天。我今天突然感觉……还挺好的。”   之前他们追求完美,想要循环以十全十美的局面结束,循环也确实提供了一个足以寻觅出万全之策的机会。   ——可这一天如果被循环覆盖,实在是太可惜了。   之后还会有更体面的相见,但这十几个小时内迸发出的每缕感情都不会再现了。   戚林拍掉手上的淀粉,轻声说:“是挺好的,我也特别喜欢这一天。”   循环在除夕是一件幸福到难以想象的事情,这幸福却是相对于“没有循环”的生活而言的,当失去对比时,永远重复在一段喜欢的时光就变成一道未知结果的命题,戚林觉得他没有办法生活在重复的日子里,十次百次可以,可一辈子真不行。   “我们要结束循环吗?”江亦深紧张起来,这将近两个月的时光中,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紧张。   戚林深吸一口气,他看了眼周围,平平无奇的时间点,单元楼下的一处拐角,远处有鞭炮声,偶尔被隔壁楼某辆小轿车的发动机声掩盖。   就是这样一个普通的午后。   “结束吧。”戚林说。   他闭上眼睛,感受到江亦深的靠近,温热的呼吸交错,那双唇贴在他的唇角上,是很纯粹而珍重的吻,与过往每次带着情欲的亲吻都不同。   江亦深的手有些凉,他似乎想捧起戚林的脸,又怕冰到他,只用指尖虚虚触碰几下,绕到脑后托住。   一个绵长的吻,他们都闭着眼睛,鼻尖碰到鼻尖,温存中全部意识都沉沦下去,冬日的风似乎变得轻柔,缠绵地拂过唇线,涓涓淌过,风尽头仿佛是两年前的秋天,他们第一次接吻时,青涩又害羞,彼此不相熟,懵懂地探索。   三十天的奇旅在此落定,无数次带着他们漫游于时空长河的胶卷长廊定格下这最后一幕,圆满地消散开,化作无数细小的粒子,随风远去,向上融入云朵,向下落成尘埃,飘飘洒洒,直到看不清的远方。   “唔。”戚林很小声地唤他,嘴唇还贴在一起,他却微微错开一些,盯着江亦深的胸口。   江亦深垂下头,发现是戚林的指节还粘了小块没抹干净的淀粉,不小心蹭到他的胸前。   带着一种微妙的亲密,像某种独一无二的、只属于最亲近爱人的乌龙。   衣服蹭白一小块,可这两个人看起来都高兴得不得了,手忙脚乱地掸了半天。   除夕夜将近,新年就要到了。 第68章 1月30日   记不清这是第几次看春晚,江亦深甚至能够记住每个运镜细节。   但这回他看得格外认真。今晚的每个时刻都让他无比珍惜,循环消失,从今以后的时间都是一去不复返的了。   夜里十一点半,他主动招呼老爸去小广场放炮。   和戚林家人的意外提前会面也不是没有好处,起码在今晚打视频电话时,戚林没再偷偷摸摸和他静音沟通,直接把手机立在桌面上,镜头里装着满满当当三个人。   江亦深没留意到这件事,他把手机放在上衣的口袋中,专心点着鞭炮。   把关注点放在生活中,他这才发现了许多前几次循环并没有留意到的细节,比如距离他三步之远的地方停着一辆警车,车窗落下,能看到里面坐着几个警察在聊天。   小广场上形成了诡异的井然有序,有人放炮,有人抓放炮,有人喊着抓放炮的一起放炮,寒风吹过,烟花炸响,新年如约而至。   如约而至这四个字,对江亦深来说实在是很难得了。   他想起第一次循环时,原本打算给老爸一个大大的拥抱,再和戚林说新年好,只不过五次循环下来,他始终没找到机会。   小广场另一端聚着几个年轻的学生,在为零点高声倒数,漫天烟火亮如白昼,最后一个数字落下时,江亦深转过身狠狠抱住老爸,在他背上使劲拍了几下。   江长鹏被他吓了一跳,僵着身子没动,江亦深倒是不在意他的尴尬,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看都没有看屏幕,对他说了新年的第一句快乐。   万象更新,新的生活开始了。   年初一,属于除夕的沸腾渐渐沉淀下来,走在大街上商铺都落着铁门,超市里倒是人满为患,只不过打烊太早,翻涌成一片的沸水降温,小气泡分散成一团一团,热闹落入各家各户的小屋中。   初一的一日三餐都是除夕夜的剩饭,戚林吃得有点腻了,邢芸便把两道菜混在一起再炒炒,全新菜肴出炉上桌。   春节假还有好几天,但爹妈谁也没抢到返程票,只好提前一些回去。戚林的小屋是一室一厅,三个人住也确实拥挤,便决定初五就离开。   戚父显然不愿意回去,好几次旁敲侧击地怂恿戚林和他一起走,戚林只是说房子租都租了,怎么也要把二月住满才不亏。   实在没法,戚父便站在阳台上一个人生闷气,偶尔对着那朵开了花的仙人球叹气。   仙人球的花开得正盛,玫红色的花瓣,是整个小屋里最鲜艳的色彩,瞧着生机勃勃,看起来像在扬着脑袋晒太阳。   他中途还故作不经意地询问了什么时候能跟江亦深吃个饭,得到对方过于害羞可能吃不上了的答案。   戚林发现父亲对江亦深的态度始终都很难以捉摸,在最初出柜时,他对他的性取向是完全不认同,冷战的这半年中两人都没有让步,直到邢芸来这边得知他有对象后,戚父的态度也没有任何松动。   可那天江亦深来,戚父却并没太苛刻,甚至称得上平和,还附赠了一份见面礼。   戚林没有去刨根问底,毕竟这种话问了也未必能得到答案,父亲就是那样的人,想到了什么不愿意说,猜中了说不定还要否认。   他猜大概是因为那通电话,或者是因为得知那电话是江亦深鼓励他打的。个中弯弯绕绕、自我和解,只有父亲本人才知晓了。   但无论如何,这个新年都出乎意料的圆满,是他在去年从来没有敢想过的圆满。   他坐在沙发边剥橘子,邢芸在厨房给冰箱除冰,时不时传来冰块掉落的脆响,伴随着邢芸念叨他过日子不讲究的数落。   戚林偶尔应一声,剥完橘子的手指有些擦不掉的橘黄色,他用纸巾擦了半天,拿起手机时发现微信里有一条好友申请。   没有备注姓名,他看都没看就选了拒绝。   却没想到三分钟后,这人卷土重来,验证信息写着:我是于嘉明。   这个人名着实已经淹没在循环里了,戚林才想起来,于嘉明此时正身处水深火热之中,大年二十九那天,他的那几条热帖还发酵得如火如荼。   对于其他人来说,这事情才过去两天,麻烦正在一波波兜头浇过来。   戚林点了通过验证。   都没等他想好开场白,于嘉明已经发了洋洋洒洒一大段话过来,占据大半个屏幕,乍一看还以为在和他深情告白,把戚林吓得将手机拿远了一些。   定睛瞧去,这居然是十分官方的道歉信,对当初在食堂里和邢芸说的那些话致歉。   戚林一目十行地看完,转手就截图发给江亦深看热闹。   他并没有太多情绪,顶天了是觉得好笑,死到临头了想起来忏悔,死神的钩子都砍到内裤了,他捂裆还有什么用。   江亦深倒是没有他这样的好心态,看得暴跳如雷,又一次连发了五条60秒语音来。   戚林点了转文字,转出来的文字咣当一下再次占据整个屏幕,他再一次把手机拿远一些,文字里充满了谩骂和嘲讽,可以想象江亦深是以怎样怒火中烧的心情发来这些话。   戚林的本意不是让他生气,没想到江亦深会气成这个样子,他忙把于嘉明抛之脑后,先想办法安慰人。   他说:不要生气,没什么的。   然后挑了一个可爱的表情包过去,图里的小生物抱着一枝玫瑰花。   江亦深又骂了一条,随后发来一行文字:这到底是只什么?   戚林说:狗。   江亦深发了一个问号。   于嘉明被晾了十来分钟,似乎是等不及了,又发了一个打招呼,喜提红色感叹号。   冰块掉下来,被统一铲进水池中,戚林过去看了一眼,被邢芸嫌添乱赶走。   戚父去超市买吃的,回来刚好把东西填进处理干净的冰箱中,戚林左看右看找不到自己能帮上忙的地方,便回沙发上翻学校超话。   超话里没有新的热帖出现,只有一些旧帖子被重新顶上来,包括锤大一学弟装富二代养鱼的那条,评论不少人在打卡围观。   于嘉明这回找他道歉显然是有所预谋,大概是他想出来的处理舆论的公关手段,戚林仔细看了遍那条道歉,发现了不少文字陷阱,表面上是道歉,实际上在指责他没有和家人说实话,迟早要露馅。   只不过他把陷阱布置得十分高明,前后都是十分真诚的自我剖白,要不是戚林是当事人,知道于嘉明并非无辜,否则当真容易被唬过去。   他有点后悔自己删人太早,应该多骂他两句再说。   戚林把遗憾告诉江亦深,江亦深再次发来语音:“你不要试图说服脑子有病的人,他不会承认自己做错了的,只会越来越恨你,还说多错多,万一被他断章取义发到哪里去,不恶心死了。直接删了挺好的。”   说得十分有道理,戚林问:那如果我还没有删他呢?   江亦深说:“骂他啊!”   戚林被他逗笑了,刚刚的遗憾消散不少。   对话框中的正在说话中断断续续,最后弹出来一个语音通话。   戚林看了眼厨房忙碌的两个人,走到卧室中接起来,听到江亦深像念了段rap:“我刚才跟凡子打听过了,他跟何健都挨处分了,但他比较严重,应该是被推出来当枪使了,说是金额太大,一开始要报警,后来何健说不用报,于嘉明说必须报,又吵起来了,最后还是没报,估计是学校也不想闹太大。”   和预想中的局面差不多,戚林问:“最后呢?”   “外联部参与过的全都记过,何健留校察看,于嘉明暂时还是察看,我听安雨风的人脉说,等年后再开个会商议,估计要开除学籍,反正这事儿必须得有个交代,就定性成学生的私人行为了。”江亦深说。   “但安雨风还有小道消息,好像表面说学生行为,其实帮他们造假的职工也暂时停职了,等年后处理,没打听出来具体是谁,就说了有很多人突然一起举报于嘉明,牵扯到当时保研的事情,说他不正当手段竞争,在外面买论文署名权什么的,涉及学术不端。但保研都过去这么久了,当时公示期也风平浪静,这次直接举报到研究生院,还发到网上,最主要是发网上了,不处理都不行,于嘉明就当众揭发那个职工,弄的特别下不来台。”   这是意外之喜,戚林原先的预期是把这人的名声搞臭就够。毕竟涉及金钱的事情背后关系错综复杂,他们这几个普通学生难以对抗,多半是不了了之。   戚林没有想到会发展到这一步,忙问:“安雨风怎么样?不会牵扯到他们吧。”   “于嘉明跟何健到现在都还觉得是对方干的。权益部当时是联合好几个部门一起举报的,牵扯不到具体的人。”   也的确是最合理的猜测,毕竟没有人会想到事情败露是因为一场奇幻的时空回溯,全是具象化的一报还一报。   戚林放下心来,但还有个最不解的事情:“就这么十几分钟,你这么听来了这么多事儿?”   “我急啊!我给安雨风和凡子打了九百个电话!”江亦深一嗓门喊得厨房里都能听见了,“我还以为他要上网骂你了,吓得我差点吐出来。安雨风说他应该是给每个人都道歉,也给她那个部长发了,想打感情牌。”   戚林深吸一口气,这通举报也能算是扫黑除恶,“报复”没让他感到多少痛快,爽也只是那一瞬间,他只是感觉有些说不出的惆怅,不知道是为了谁,也许是为小时候的于嘉明,也许是为小时候的何健,也许是为他自己,但总是快刀斩乱麻,斩得归尘归尘土归土,一切都结束了。   江亦深听到他叹气,问道:“怎么了?”   “没事。”戚林对着窗户哈出一口气,随手涂鸦几下,说,“等开学我去蹭图书馆,到时候接你下课啊?帮你破除一下被包养的传闻。” 第69章 2月17日   戚林说到做到,开学第一天,他和江亦深一同出现在学校内。   他其实很喜欢在校图书馆自习,氛围推着人往书里走,只不过去年毕业后就一次也没有回过学校,原因无他,伤心地的回忆太深刻,他很难进入状态。   大四几乎没有线下课程,只安排了实习计划和毕业论文,好在开学第一周有一节年级大会,算是撞到了江亦深的枪口上。   他生拉硬拽要求戚林送他过去,戚林原本觉得散会时露个面就已经够高调了,却没想到这人能比他还高调,非得踩着点到达教室。   阶梯教室坐得满满当当,凡子和几个室友给他在后排留了位置,可他偏偏要从前门进去,当着所有人的面一步步走到最后。   还要在进门时刻意且做作地转头和戚林挥手告别。   手上带着一枚戒指。   专业里并不是所有人都认得江亦深,但认得他的人一眼就能看出来他打的什么算盘。   几个室友怒目圆睁地目送他走过来,直到江亦深停在他们身边。   “让我进去啊!”江亦深不明所以,“里面的位置不是留给我的?”   凡子咬牙切齿地让开一些,给他留出狭窄的过道,江亦深挤进去坐好,右边是一个院篮球队的队友,凑近他小声八卦道:“哎,不是说是个年纪大的吗?刚看着挺年轻的啊。”   江亦深简直见了鬼了,他猛地倒抽一口气,差点把自己憋死,也不知道说点什么好。   “那是他对象!”球友旁边的人替他解释道。   球友说:“啊?还处上了?”   江亦深立刻要站起来:“我要换个地方坐,这里有个傻逼,好吓人。”   凡子笑得快撅过去,手忙脚乱地把他拽下去:“你自己看看哪还有座位,你想坐导员面前?”   他火冒三丈地坐好,前面的女生转过头,小声说:“是那个学长呀?”   江亦深才注意到前面坐的是专业第一名的队长姐,当初于嘉明在外面胡言乱语,队长姐还贴心私聊提醒了他。   他有一种终于遇到明事理的人类的激动,点头道:“是。”   “噢,感觉和我上一次见他时不太一样。”队长姐自言自语道。   “不一样?”江亦深愣了下,“你们见过?”   “见过啊,去年大四毕业典礼,你去给他送花了嘛。”   江亦深忽然意识到,原来他们分手的这半年,在身边人的眼中是几近透明的。   他没有公开说过自己的情感状态,不相熟的人便默认他仍然在恋爱,而戚林又刚好毕业,不常出现在学校里面也十分合理。   那些折磨得两个人都痛苦不堪的时光,对旁人来说是一眨眼就过去的寻常日子。   导员在年级会上讲的都是老生常谈的话题,这次又添了些与毕业相关的问题。   实习占了很多学分,院系不给分配岗位,但分享了不少企业公司,前两年都接收了很多同专业学生的短期实习。   导员分享了一个文档到群里,江亦深没太在意这些,正低着头研究朋友圈。   三月,悲欢喜乐都交织在朋友圈里,几张图几行字,拼出一个个努力生活的缩影。   “哎。”凡子拐了下他,“你还考吗?”   江亦深小声说:“你别哪壶不开提哪壶啊。”   “提屁!”凡子声音有些大,说完看了眼四周,又压低声音继续道,“我意思是,考不考都别压力太大,懂吗?文杰那个室友,个儿最高那个,去年他们寝室工作的工作上岸的上岸,就他二战又没考上,结果人家社招海投进了个车企,那岗又清闲又人际关系简单,现在过得最好。命里有时终须有,车到山前必有路,知道吗?”   江亦深慢悠悠道:“你怎么知道我不考?”   凡子算是发现了,这人根本不需要他开导,索性对着江亦深骂了几句。   导员说到安全问题,又是电又是火,底下的人都在悄悄扣手机,江亦深才点赞完几条内容,又听到凡子鬼鬼祟祟地靠近耳语。   “你实习找好没?”   “还没有看。”江亦深挠了下耳朵,把他推开,“你能不能别趴我身上说话。”   凡子变本加厉,都快要亲上:“咱几个去这个呗,听说实习任务不重,最近正缺人。”   江亦深嫌弃地歪着身子,抽空扫了眼凡子手机上的文件,一扬眉毛:“哟?”   不是导员给出的几个地点,这是戚林去年毕业后工作的企业。   “许白礼跟文杰在这儿呆过,说不错,通勤距离也还行,主要食堂好吃。”   江亦深说:“人家是实习去当HR,你进去干程序员,你确定不错这个评价可以通用?”   “起码公司名声响啊,累点也就这俩月。”凡子分析得头头是道。   江亦深这才点开导员发的实习单位推荐,浏览一圈,问:“你怎么不说小戚也在这儿呆过?“   “小戚在这儿呆过?”凡子又没控制住音量,被江亦深一巴掌拍了回来。   附近不少人纳闷地看过来,凡子尴尬地趴到桌子上,这次轮到江亦深凑过来问,近得快要脸贴脸:“你不知道?”   “我不知道啊!”凡子两只眼睛瞪得浑圆,“啥时候到事儿?”   “我俩刚分手的时候。”江亦深说完,也理解凡子的不知情了。   那段时间别说凡子,恐怕连许白礼都没见上戚林几面,平时大家还能一起玩,但刚毕业时不少高一届的都各回各城,短期内没有攒成局,戚林又有意回避,淡出圈子在所难免。   江亦深的心跳却很快,他看着屏幕上的公司logo,忽然升起一个很荒诞的假设。   如果没有这场循环,如果他和戚林都没有主动找对方,如果他们至今没有复合……   那他会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和凡子一起进入这家公司实习,拥有了分手后与戚林之间的第一个共同话题。   许多时候的僵持只是缺少契机,一旦开了口子,堵塞在窗户纸后的情绪便全部找到宣泄处,旧情复燃似乎不再是多么难以实现的事情了。   他心里五味杂陈,直到年级会结束都没有平复下来。   年级会结束是中午十一点,满打满算只开了一个小时,江亦深不想去打扰戚林,他可能刚在图书馆学习了四十多分钟,说不定书都还没看几页。   可他心里惦记着,刚刚的猜想让他心头酸酸的,想找人过来抱一下。   垂头丧气地跟着人流向外走,临近门口留意到许多走在前面的同学都会在出门后扭头看他一眼。   江亦深不明所以,直到走下台阶才见到戚林正站在门口等他。   出现的太过突然,像惊喜从天而降,他呆在原地,戚林被围观得很不好意思,上前两步拉住他就走。   “快走快走,好多人。”戚林嘀嘀咕咕的,闷头下楼。   江亦深反握住他,惊诧道:“你怎么来了?”   “我就在隔壁空教室自习,听到你们结束的声音了。”戚林晃了晃两人交握的手,“去食堂吧?”   初春的校园绿油油一片,草木发新芽,海棠花也含苞待放,独属于春天的八级狂风将要降临,是他们都熟悉的春意盎然。   凡子连发十条微信控诉江亦深太过分,没见过这样的,太招人仇。   江亦深懒得管,他不相信在同专业里还有比于嘉明更仇视朋辈群体的人。   新学期食堂开了不少新窗口,此时还不到下课时间,不需要排队就能买到,他们一起在窗口等餐,肩膀挨着肩膀,熟悉的画面叫人恍惚。   江亦深为自己考研二战找到了另一个驱动力,他想再在这座学校里呆几年,再和戚林一起吃几顿食堂饭。   上一次一起进学校,是年前刚考完期末时,戚林陪江亦深去宿舍搬东西,那次他没有进楼,让江亦深独自上去,还在临走时遇到了晦气的于嘉明。   这回戚林没再要求在楼下等,自然地跟在江亦深身边,他对这间寝室已经十足了解,不知在循环里出入过多少次。   几个室友除了凡子都在,坐在桌子前各自吃着打包回来的午饭,又辣又香的味道在楼道就能闻见。   江亦深进去取些东西,宿舍空间不大,进来了也没地方呆,戚林在寝室门口等他。   他不想让戚林久等,正快速往包里塞东西,微信传出消息提醒,见到又是好友申请,他还以为是于嘉明阴魂不散,却没想到点开后是个陌生号码。   没有简介,头像是一片蓝天白云,昵称叫行善事。   江亦深看到对方添加账号方式,居然是尹玉的名片推荐,心中有了些猜测。   当初在第四次循环里,他非要跟戚林结婚,要求尹玉找个大师弄点开光的信物来,尹玉那时候说他想想,看起来很有办法的模样。   可惜循环被覆盖,年后他又执着地找上门去,把要求重新提了一遍。   一周左右没有回音,他都快把这事情忘记了,谁知尹玉当真弄了个大师微信来。   他点开头像看了眼,高山流水,不像是网图,看着挺符合神秘大师的身份,便点了通过好友申请。 第70章 14:00   江亦深第一次和大师聊天,不知道该使用怎样的语气开场,左思右想,最后十分尊敬地叫了声“大师”。   对面回复他一个笑脸,看起来是刻板印象中那类为人淡泊且道行深的老道。   和他聊天有种超然世外的错觉,听着屋里两个室友嗦香辣面的声音,总觉得在玷污聊天框。   但下一秒,一张图片弹出来。   图上摆着一堆手串,每个都明码标价,还在一旁备注了功效。   清一色的婚姻幸福、家庭美满,天长地久和白头偕老也就算了,还有个子孙满堂。   江亦深看傻眼了,退出去重新品味一遍大师的头像,再点开网感十足的售卖界面,发现只是吃香辣面都是十分尊重,起码没有吃螺蛳粉。   一行字打了又删,删减半天,他才问:大师,你是尹玉介绍来的那位吗?   对面回答:是的,熟人推荐,可以打八折。   多么令人感动的折扣。   江亦深反复确认:不是说您很灵吗?这靠谱吗?   大师说:心诚则灵。全部在寺庙内开过光,在这方面绝不弄虚作假,不然有损德行。   说得倒是很有一套。   他把背包拉链拉好,快步走到戚林身边,揽着他的肩膀向外走,把聊天记录划到最顶端,给他看:“尹玉介绍的大师,怎么像批发小商品的。”   “哎?”戚林只看一眼就停下脚步,开始翻口袋。   他像被人踩了脚尾巴,江亦深还以为他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就看到他把全身上下所有口袋全翻一遍,终于摸到手机,稀里哗啦地点开微信翻起来。   最终点开某个主页,亮给江亦深看,险些闪瞎眼睛。   蓝天白云高山流水,行善事,添加申请已过期。   “你怎么有这人微信?”江亦深无比震惊,脑子里在一瞬间划过了无数玄幻念头,包括循环套循环,大珠小珠落玉盘。   “这是卖给我手链的那大爷啊。”戚林快吐血了,“我年初飞过去参加朋友婚礼,不是去庙底下找过他吗,当时他不在,我问旁边摊位要到他手机号,这是他手机号搜出来的,你忘了?当时凡子车祸进医院,我跟你说过这事儿。”   江亦深当然记得,他只是无法接受。   特别是知晓了那大爷只是个卖手链的,是被回溯到过去的自己坑蒙拐骗来到戚林面前的,就只觉荒谬至极。   他顾不上别的,先给尹玉发去信息轰炸,一路走一路噼里啪啦打字,头都不抬,全靠肌肉记忆走出寝室楼。   尹玉不清楚戚林的手串事件,只以为是江亦深不信任他找来的人,解释得十分诚恳:“这是我那个风水师傅推给我的,说这人最近名声很响,说是撞过鬼,打那之后生意就越做越好,以前要天天出摊,风吹日晒也赚不了几个钱,现在直接订单找上门,不是熟客还买不上。”   江亦深跟这老大爷不说知根知底也知个八成,这人就是个半吊子,撞的哪门子鬼?   “这人到底靠不靠谱,奇了怪了,连树杈子都拾不起来,在这儿耍什么大刀呢?”他正骂着,点开下一条语音,尹玉的声音阴森森的,像是要刻意营造某种氛围。   “我跟你说,我师傅打听过他的事迹,说是撞过无常跟游魂,那游魂有未完成的心愿,在凡间游离徘徊,无常托他帮忙,一桩生意把游魂的心愿了了,勾着魂儿就去了,这人当时刚收完钱,一扭头那无常就原地消失了,事迹传的很邪乎,但我这肯定是最基础的版本,童叟无欺。后来他们说,这老头的生意越来越好,就是无常给他的报酬。”   江亦深越听越不对劲,戚林也听着不对劲,尹玉绘声绘色地讲完,两个人纷纷沉默下来。   此事绝对能够排到江亦深人生最离谱谣言的榜首,与之相比,于嘉明的包养门完全是小巫见大巫,包养谣言里起码还是两个人,这故事都变成鬼了。   戚林悄悄抬眼观察他的神色,小心翼翼道:“这说的是我们吗?”   “不是我们还能是谁?”江亦深被气笑了,亏得他最开始还怕冒犯了这大师,毕恭毕敬的,敢情是老熟人。   他这下不犯怵了,直接驾轻就熟地点单,问这“大师”要那串能许愿心想事成的黑曜石。   对面十分兴奋,说这是爆款,请这串手串的人排队到了下周,但看他们是熟人,所以可以提前插队。   说着发了张图片来,和戚林手上的那串一模一样,标价五百八。   江亦深还记得当时这老头说,这些串在山上卖要三百八,他卖戚林时给了个友情价,只要了一百块。   怎么半年没见,翻了快六倍?   “还买不买?”戚林问。   这玩意的纪念意义太大,江亦深不太舍得抛下这份缘分,一咬牙,说:“买!”   戚林吓一跳,连忙扣住他的手:“别了吧,我们不如拿这个钱去买戒指。你不是要和我结婚吗?”   一句话把江亦深的注意力全部吸引走,他磕巴了一下:“你愿意和我结婚啦?”   戚林感到匪夷所思:“这有什么愿不愿意的,你戴的戒指还是我买的。”   “……其实……”江亦深抬手摸了下单肩背在身后的包。   戚林的心脏差点从嗓子眼蹦出来,他一把按住江亦深,两只眼睛死死盯着那个包,警惕道:“你要干什么?这可是学校!”   他们不知不觉走到了操场边,旁边看台放着一筐球,三三两两学生在围着跑道遛弯。   人不算多,但也称得上是大庭广众,戚林从小到大都惧怕被围观幸福的感觉,无论是求婚还是婚宴。早在他们刚刚恋爱时,他就提过,如果非要走个形式,婚礼什么的请家长来就好,朋友们一个都别来,回头再吃顿饭就算得了。   他生怕江亦深一个冲动跪地求婚,与其如此不如让他原地倒下,就此长眠。   江亦深今天一整天的心情都很激动,或许是一起在校园里唤醒了热恋期的记忆,或许是上午年级会时看到了实习公司的logo,知道即便没有循环他们也未必不再有交集,层层情绪叠在一起,让人心潮澎湃,像脱了缰一样扯都扯不住。   戚林拼尽全力拉住江亦深不让他打开包,急得汗都出来了:“你不要拿出来!回家再说——我愿意我愿意,回家再说好不好?”   奈何江亦深的力气太大,他把包从肩上摘下来,一点点拉开:“我过年时候订的,元宵那天就寄来了,我本来想情人节给你,但是当时寄到学校,没抽出时间……”   “我知道了,要不我们换个地方呢?”戚林感动得热泪盈眶,还不忘死死抢着包,不让拉链再敞开一厘米。   “我就想着再等等,找个好日子,吉利一点……”江亦深还在自顾自的说。   戚林眼见着那个小盒子要被掏出来,他顾不上其他的,揪住江亦深的衣领,抬头堵住他的嘴,接了一个非常粗鲁的吻。   江亦深一瞬间愣在原地,刚刚因为太兴奋而忽略的外界声响在这刹那灌入脑海,风声、球落在草地的闷响、奔跑呼喊,远处自行车链条转动、谈天说地的闲聊声。唇上的温热又势不可挡地击碎所有画面,他晕乎乎的,下意识闭上眼睛。   他数着自己的心跳声,很快便被戚林的呼吸打乱,一双冰凉的手摸摸他的脸,戚林说:“好了好了,我们回去。”   江亦深愣怔地看着戚林,喉结滚了滚,说:“这光天化日……”   “植树节怎么样?”戚林打断他,指了下三月份的日历,“3月12号。就当是为了仙人球。”   江亦深咬了下嘴唇,点点头:“可以。”   “在家里,或者我们去找家餐厅,开个包厢。”戚林扳着手指盘算。   江亦深琢磨着不太对劲:“你都知道了,我还求什么?”   “走个形式啦,无所谓的,不让你求我怕你把自己憋死。”戚林说。   他们穿过操场走向图书馆,江亦深落后半步,正对着手机查看时间。   “宝宝你等等我——”他在后面喊,“3月12号你考完试了吧,我记得你三四月有特别多考试。”   “考完啦。”戚林倒步回去,把手伸到江亦深的口袋里,“我三月初就考完了。到时候你送我去考试。”   还没有到下午上课的时间,吃过午饭的学生返寝休息,他们夹在行人中,如同回到前年的某个平凡下午。   江亦深对着手机紧张起来:“还有半个月就要考了。我靠,紧张得我有点胃疼。”   “你紧张什么。”戚林刷了校友卡进图书馆,馆里的暖气让被风吹透的耳朵泛起红,他小声说,“好了我去复习,你回去吧。”   “我不回去。”江亦深也小声说,“我带了电脑来做毕设。你习惯坐哪里?”   习惯坐哪里?   两个人没有商量便不约而同地走向一个地方,答案已经不言而喻。   戚林笑着说:“老地方呗。” 第71章 ∞   距离省考的半个月,日子过得风平浪静,期间学校超话又火了一条帖子,是于嘉明发的道歉声明,其中提到了江亦深和戚林,不过没有提起具体的事情。   这声明不像于嘉明本人发的,也许是迫于学校压力,也许是权宜之计,总之一经发出便收获校友的围观。   道歉简直是可汗大点兵,其中甚至有崔潇苑,是专业第一的队长姐名字,江亦深看到时立刻就猜出来了七七八八,后来针对学术不端的第二波举报,多半来自于同专业同学。   于嘉明是个藏不住事儿的人,公示期能做到谨小慎微,可没法滴水不漏一辈子,只怕有不少端倪都是成功保研后泄露出来的。   这些小事没有影响到戚林的生活,他每天固定两点一线,白天在图书馆学习,一日三餐和江亦深一起吃食堂,晚上再挤在一起回家。   去年他这样学了小半年,瘦了十斤多,这回再次重演同样的作息,却养回来了不少。   省考在三月初,草长莺飞的好日子,戚林的考点是离家有点远的一所中学,江亦深把人送进去后,在附近转几圈想找个中午吃饭的地方,一会儿担心小店的食品卫生有问题,一会儿担心大饭店上菜太慢,最后选了不会出错的麦当劳,坐在里面焦虑了一上午。   他不敢让戚林看出来他的焦虑,只能强装镇定,心率都不齐了还要故作游刃有余的样子。   几个朋友以为省考只需要考一上午,临近中午时都发微信给江亦深询问情况,江亦深收到一条抖一条,压根不知道怎么回。   说还不错,怕出口不灵;说一般般,又怕真的一般般了;说别管,又好像很生分。   最后他统统回复滚蛋,并勒令他们不许问戚林考的怎么样。   这一片能吃饭的店铺不多,麦当劳里很快挤满了人,江亦深提前占了角落的位置,没有让戚林沦落到四处漂泊的境地。   戚林找到他时还笑了下,问怎么一副被拔掉毛的小鸡样子。   江亦深正紧张,闻言恼火得很,又不敢顶嘴,怕一个不小心触到戚林的某个逆鳞,把人惹毛了下午发挥不好。   但戚林比他放松得多,点过餐后拿着取餐条回来等待,还和他搭话:“你一直在这里等着吗?下午四点多就结束了,我们一起去吃饭。”   江亦深干巴巴地说:“嗯。”   “许白礼前几天给我推了家俄国菜,看起来份量很大。”戚林托着下巴,从包里翻东西,翻出来好几张校门口领的知识点传单,“今天天气不错,就是风有点大。”   江亦深应答:“嗯。”   “上午的题差点没写完,手感还可以。”戚林说。   江亦深再次回答:“嗯。”   他嗯完还拿着取餐条把汉堡套餐端回来,摆到桌上,言简意赅:“吃。”   戚林看他一眼:“你又生什么气呢?”   “我没生气。”江亦深晃了下可乐,里面传出冰块碰撞声,他把可乐据为己有,将自己点的热朱古力推到戚林面前,“喝这个。”   戚林莫名其妙:“为什么?”   “冰的,有风险。”江亦深惜字如金,憋了半天解释道,“我没生气,我怕说错话。”   戚林哭笑不得:“没事的,你说吧。”   “考完再说。”江亦深发现自己有些小题大做,又怕这样会给戚林压力,措辞想说句玩笑话,可脑子里空白一片,索性装起哑巴。   一顿饭吃得飞快,他每隔五分钟就要查看一下手表,期间有三个考生来和他们拼桌,江亦深一个也没看清楚长得什么样,满脑子都是下午考试的倒计时。   他甚至觉得自己比戚林本人还希望他能够上岸,这场考试对他来说并不仅仅是“考试”,还摞着许多无形的期望。   戚林倒是心态很不错,他向来是这样的人,做事情就只专注于做事情,他的信条是只要当下在努力,未来怎样都不会差,谈恋爱是,考试也是。   考点学校的树都开了花儿,一团一簇的淡红色花朵排在墙头,但沿街杨树才刚刚抽芽,打眼看去还是光秃秃的。   学校内的草木总是比其他地方先鲜艳起来,江亦深目送戚林走入绿树繁花里,背影落入无数同行人中。十几分钟后大门前只剩下送考的人,校内响起铃声,叮叮当当。   江亦深终于松懈下来,他沿着学校慢慢溜达,心境是前所未有的宁静,他回想起这几个月以来如冒险童话般的经历,只觉尘埃落定,幕布合拢,故事将要结束了。   结束在柳暗花明的春日,仿佛也是某种好运的象征。   在麦当劳里又等了几个小时,四点半结束考试,戚林是第一批出来的考生,江亦深站在重重人群的最前排,给了他一个非常结实的拥抱,抱得戚林咳了两声。   他没问考试情况,可戚林没有避讳,和他讲了遇到的题目,江亦深听不懂,但看样子似乎发挥得不错,便也跟着高兴。   学校附近停着许多接送考生的车子,他们步行去地铁站,找传闻中份量大到可以撑死牛的俄国菜餐厅。   地铁站向着太阳的方向,阳光仍然有些刺眼,戚林抬手遮了遮,听到江亦深说:“今天的天真漂亮。”   蓝色的天幕,流云点缀,云层薄的地方透着浅蓝色,厚的地方便是清亮的白色,浩浩长空,瞧着心情畅快。   “你说……循环到底是怎么出现的呢?”江亦深轻声问。   听起来是已经翻来覆去想过无数遍的问题,戚林侧头看他,笑道:“这么久了,还在想这件事?”   风吹起额发,江亦深眨了下眼睛,语气带着些感慨:“就是觉得很奇妙,很特别。”   他像追根究底到底为什么森林里会出现七个小矮人的小朋友,一定要寻找到某个确凿的答案。   戚林也不想扫兴,便说:“可能是老天想让我们复合。”   “是吗?”江亦深抬头望着天。   “或者是其他什么人。他们觉得我们分手太可惜了,于是一起许愿创造出了一个循环。”   他们在街边驻足,一起扬起头,那片天太高,看久了有点晕。   江亦深说:“这天像一张画纸。”   戚林眯起眼睛,看向太阳的方向,阳光流溢出来,铺洒向大地:“说不定呢。”   “他们会不会觉得咱俩很傻?”江亦深的脖子有点疼。   戚林认真思考一会儿,得出结论:“能看到这里的人,应该已经习惯了。”   风又起,吹得围巾摇摆,身侧的街道车流不息,公交照常停站、起步,路口站着排队等待打车的学生,世界在有条不紊地运转,万物欣欣向荣。   “我们说话,他们可以听到吗?”江亦深说。   戚林垂着脑袋把围巾塞好,闷声道:“可以的吧。”   “那我小点声。”江亦深低下头,附在戚林耳边说了些什么。   似乎是一个提议,或者什么奇思妙想,戚林听过后笑了一下,点点头:“好呀。”   于是江亦深清了清嗓子,抬头说:“你好。”   两个字落下,不见有下文,戚林问:“说完啦?”   “说完了。”江亦深拉起他的手,向看不见的地尽头走去,阳光铺在身上,晒得一片暖洋洋。   “好吧,很通俗易懂的招呼。”   “那这算什么,大结局吗?”   两道身影越走越远,像童话绘本封面上并肩的卡通小人。   “嗯……彩蛋吧。”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