瘾欲   作者:蒋蟾   文案:   十八岁的季与淮心里藏着两个不为人知的秘密   他是同性恋,以及,他喜欢发小汤珈树,一个直男,且恐同   无望的爱总是又甜又痛,季与淮原本做好了把这秘密带到坟墓里的打算   然而命运总不由人   发小撞破他喜欢男人的事,捅到双方父母那里,一场山洪海啸就此爆发   短短半个月,他的生活天翻地覆,告密者却消失得无影无踪   再见面,是在城南一家gay吧,汤珈树以拯救者的姿态出现,劝他迷途知返   “待在这种地方,你不恶心吗?”   季与淮看着眼前这张脸,好看皮囊下藏着卑劣灵魂   更卑劣的是自己,而且病得不轻,这种时候居然还想吻他   二十八岁的汤珈树处在人生低谷,失业三个多月后,在要面试的公司写字楼电梯外,与恨他入骨的发小狭路相逢,听身旁人毕恭毕敬地喊对方:“季总。”   他很有落荒而逃的冲动   上帝太会写剧本,一个罪无可恕的失败者,一个逆风翻盘的人生赢家,天道好轮回   “汤珈树,恬不知耻这四个字怎么写,需要我教你吗?”   嘴硬傲娇攻季与淮VS刺头深柜受汤珈树   告密者不配拥有爱情   还爱着你,是谎言之上的谎言   一句话简介:一句话,让竹马记恨我十年   标签:破镜重圆,追夫,告密者不配拥有爱情,久别重逢,酸甜口,不适合任何极端控,弃文不必告知,HE 第1章 我对汤这个姓过敏   汤珈树在二十八岁这年的深秋又一次见到了季与淮,在此之前,他从未奢想过这辈子还能跟对方重逢。   那是一个阴雨天,清晨六点多钟,刚从睡梦中苏醒过来的城市上空黑云压顶,天际线处闷雷滚滚,一场大雨蓄势待发。   临出门前汤珈树扫了眼天气预报,提示未来一小时内会有大到暴雨,而从他住的小区步行至地铁口仅需十分钟,所以他没打算带伞,他讨厌一切会给自己的出行带来累赘的东西。   若非必要,他更不想在这样糟糕透顶的天气出门。   从被上一家公司裁员截止到今天,汤珈树已经失业了足足三个多月,这很要命,特别是在他还处于股票被套基金暴跌刚还完房贷后银行卡余额只剩岌岌可危的四位数,以及不久前刚跟男朋友分手的境况下。   订正,最后那条姑且算是这其中唯一的一件好事。   但人走霉运的时候,老天爷从不心慈手软。   将电脑包囫囵塞进上衣外套裹住,汤珈树顶着骤然砸下的瓢泼大雨,一鼓作气冲进地铁站入口,狼狈地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只看见满世界的兵荒马乱。   比周一早高峰的地铁怨气更重的地方,是暴雨来袭的周一早高峰地铁。   排队过安检的队伍笼罩着一股活人微死的气息,汤珈树一手拎着电脑包一手划开手机点进微信,排在第三位的对话框来自他今天上午要去面试的那家公司的HR钟女士,是个热情又敬业的,双休日还不忘发消息过来再三确认面试时间,字里行间表达了对他履历的高度认可,以及他要面试的那个岗位急缺人手。   汤珈树司空见惯,并不为所动,根据以往的经验,这不过是HR为了完成KPI拉人去面试的统一话术罢了。   因为住的小区比较偏远,地铁首站,上去的时候还有零星几个座位,还算幸运,汤珈树找到位置刚坐下,手机就响了,低头一看,是他妈打来的。   没来由的烦躁袭上心头,汤珈树盯着手机屏幕拖了有五六秒钟,方才接起:“喂,妈。”   “还没起床?”   沈玉英的声音劈头盖脸透过电流撞击着耳膜,直刺天灵盖,她曾是高中数学老师,带了十几年的毕业班,眼下虽说已经退休了,讲话仍带着咄咄逼人的锋利气势,仿佛下一秒就要掰断粉笔头隔空砸过来。   “起了,这会儿在地铁上。”   “你工作有着落了吗?”   那股熟悉的仿佛溺入水底的无力与窒息感卷土重来,汤珈树只能尽量让自己语调听起来没那么生硬,回:“这不正找着的吗,今天有两家面试要去。”   沈玉英蓦地沉默,母子俩隔着远距离无声对峙,最后还是当妈的败下阵,放缓了语气带着几分妥协意味:“……珈珈,你还记不记得,过去住咱家楼下的那户姓季的邻居?”   这都十月下旬了,车厢冷气依旧不要钱似地吹,刚淋过雨衣服还湿着的汤珈树硬生生打了个寒战,兀自顿了片刻,他道:“怎么了?”   沈玉英说:“我前阵子听人讲,他们家那孩子,季与淮,现在也在S市,混得可比你好,都开公司当大老板了,那公司据说去年在香港上市——”   汤珈树倏而抬高了音量打断她:“妈,你到底想说什么?”   沈玉英再度沉默,但很快就又开口道:“要不,我帮你去问问,看季与淮那公司招不招人,你学历不低,专业也对口……”她声儿越说越低,到底也有点抹不开面儿,最后挤出仨字儿:“……万一呢?”   汤珈树一时间没接腔。   等了半晌,沈玉英在那边喊了一声:“珈珈?”   “妈,当年的事闹成那样,你怎么好意思的?”   一句话,将母子俩竭力想要维持的相安无事的假象彻底撕破,露出经年之久的丑陋内里。   “什么叫我怎么好意思?”沈玉英瞬间拔高了嗓门,开启一通数落:“妈这么做还不是为了你?当初要是听我的,一毕业就回老家考公务员,现在早就捧上铁饭碗了,还用得着让我再拉下老脸去求人?”   地铁到站播报,人群匆忙上下,逼仄的车厢杂乱而拥挤,汤珈树脑海中盘旋起尖锐耳鸣,嗡嗡作响,太阳穴像是被人拿拳头一下下击打,突突直跳着钝痛。   他闭了闭眼睛,努力压下横冲直撞的繁杂心绪,心平气和地对沈玉英道:“过去的事,咱都翻篇儿别再提了行吗?工作我自己能搞定,你就安安生生在家过你的退休日子,不用替我操心,马上到站了,先不说了。”   挂断电话一抬头,车厢内已经塞满了人,一位怀抱孩子的瘦小妇女正从门口位置艰难地往这边挤,汤珈树隔了段距离与她目光交汇上,于是起身让座。   却这时,旁边一大哥见缝插针地身子一挪,擦着汤珈树肩膀一屁股坐下。   抱娃的妇女也终于挤了过来,发现位置已经被人占去,一脸的尴尬且不知所措。   汤珈树直接抬腿撞了撞那人膝盖:“哥们儿,让一让。”   大哥摘掉一边耳机,“你说啥?”   汤珈树往身旁一努嘴,一言不发,却带着不容置喙的意味。   大哥脸色不太好看,想想也是,早高峰地铁好容易抢到个座儿,还没焐热,就让人给薅起来了。   但眼前这位帅哥居高临下盯着他的气场过于杀气腾腾了,目测一米八几的个头,修长高挑,鹅蛋脸,尖下巴,高鼻梁,眼睛略微带点下三白,面无表情垂眸看过来的架势,属实让人犯憷。   好汉不吃眼前亏,一番抉择后,大哥心不甘情不愿地站了起来。   地铁坐了一个多小时,到市中心某一站出来,外头雨势渐弱,风搅动着湿冷空气扑面而来,天阴着,城际线处黑云滚滚,分不清白天还是傍晚。   失业这段时间来,汤珈树投过不少简历,也面试过不少公司,其实以他的履历,想要快速找到一份工作并不难,但要找到一个各方面都很满意的,挺难。   穿过繁忙的十字路口,迎面是S市高耸入云的地标型建筑之一,寸土寸金的地界儿,放眼望去高楼林立摩肩接踵,阴雨天,甲级写字楼玻璃幕墙内亮着成排的灯,像一座座水晶切割的城堡,他今天要去面试的那家叫时越科技的公司就在其中。   -   火山灰保时捷帕梅打着转向灯从主路拐进大厦地库入口,前挡风玻璃雨刷来回摆动,车内,季与淮戴着蓝牙耳机在打电话,严格意义上说,应该是在跟人辩论。   “……不要忽略人的主观能动性对事情结果的影响,如果规范和流程完全有用,全世界最会做生意的,应该是商学院那群教授。”   电话那头,他的好友兼合伙人郑时熠举旗投降,“行吧,我说不过你,那怎么着,回头我组个局,再约那帮人一起吃顿饭好好聊聊?”   车子丝滑倒库停稳,季与淮解开安全带下车,他今天穿了套深蓝色西装,150支的手工定制,英式剪裁,面料笔挺垂顺,内里搭白衬衫,孔雀蓝斜纹领带,配着那张英俊面孔,端的是龙凤之姿器宇轩昂。   “吃饭就免了,我们过于上赶着,反而容易被人拿捏。”季与淮关门锁车,大步流星地往电梯口走:“先晾一阵儿吧,再找人放点消息出去,就说时越跟辉盛没谈拢,正在接触新的合作方。”   郑时熠赞同地吹了声口哨,笑道:“成,听你安排。哦对了,开发一组招人的事怎么样了?欣怡这月底开始休产假,她一走,那边等于没了主心骨,会影响项目进度的。”   季与淮按下电梯上行键,如实相告:“过来面试的那些都不太行。”   “还不是你太挑了。”郑时熠道:“哪有百分之百符合预期的员工,都需要后期慢慢磨合调教,这就跟结婚一个道理,感情么,都是日后培养出来的。”   季与淮从鼻腔里发出轻且短促的一下笑,没跟他在这个问题上多费口舌,转而道:“下午跟寰宇褚总约的高尔夫你去吧,我还有别的事。”   “又放人家鸽子?褚总可点名要你陪。”   “我不爱打高尔夫,与其把时间浪费在球场,不如多分点精力到工作上。”   -   汤珈树在一楼前台等候片刻,HR钟小姐打过来的电话,让他直接乘电梯到三十六楼。   一楼前台小姐提前得了指示,帮他刷卡过闸机,这个点儿正是上班高峰期,人满为患,六部电梯都不太够用,汤珈树往队伍后头稍了稍,左右他也不着急打卡,犯不着跟人挤。   等到第二波,对面最左侧的那部电梯先下到负一层再升上来,双侧门徐徐开启,里边儿站了个年轻男人,西装革履,英俊挺拔。   汤珈树听见周围的人纷纷毕恭毕敬道:“季总早。”   他于是抬眸看过去,只一眼,周身血液霎时凝固,大脑嗡地一下,心跳也失速,有那么一瞬间,他完全忘了自己身在何处,所为何来,整个人就像小时候家里那台过了零点就开始飘雪花的电视机,浑噩而空茫,同时又陷入一种自相矛盾的境地,一边疯狂叫嚣着要落荒而逃,一边控制着双腿钉死在原地,想再多看一眼。   十年了,汤珈树从没想过会在这样猝不及防的时间点,跟季与淮打了个照面。   轿厢内,季与淮的目光在他身上停顿了不到一秒钟便移开,又或者那根本不叫停顿,仅仅是避无可避地一掠而过。   然后朝旁边几名下属员工微一颔首,“嗯,早。”   所有人都进了电梯,只剩汤珈树还站在外面,整个轿厢的人都在等,一位年轻女孩控着开门键问:“要进吗?”   汤珈树呼吸紧了紧,他不确定季与淮有没有认出自己,最好没有。   这世上人与人的际遇千百万种,有一种叫相见不如怀念,而他之于季与淮,恐怕连被怀念的资格都谈不上。   汤珈树在短短几秒钟时间里努力平复好与旧友重逢的跌宕思绪,抬脚迈进电梯,对帮忙按着开门键的女孩说了声谢谢。   “不客气。”女孩冲他甜甜地笑,人都是视觉动物,长得好看的帅哥自然是会受到优待的,但要落到对漂亮脸蛋完全免疫的人那里,就另当别论了。   电梯中途停了几次,人越下越少,汤珈树提着心终于挨到三十六层,那女孩跟他一道出来,表情有点惊喜和讶异,等往前走了两步,才放心扭过脸问:“帅哥,你是新入职的么?哪个部门的?好像之前没见过你呢。”   汤珈树依稀记得她也在那群朝着季与淮喊季总的人里,提起的心又沉入谷底,面上仍维持着平静,道:“我来面试。”   “哦哦。”女孩恍然大悟:“怪不得……”旋即又笑起来:“那预祝你面试成功,希望咱俩能成为同事。”   HR钟小姐是个穿经典OL套装,看起来精致又干练的职业女性,汤珈树坐在茶歇区做完前台给的一套面试题,等了约莫有十几分钟,她踩着细高跟雷厉风行地从走廊尽头走过来。   “你好,汤先生。”   她手里拿着一沓刚打印出来订好的A4纸,是汤珈树的简历,在对面沙发落座,笑着开口:“我详细看过了你的个人履历,与我们公司的岗位要求非常匹配,面试题目答得也相当不错,顺便说一下,这套题出自我们大老板之手,而你,是近几个月来唯一一个快拿到满分的。”   相较于HR的热情恭维,汤珈树的反应则略显平淡,只波澜不惊地嗯了一声。   钟向晚对此见怪不怪,技术流大多惜字如金,就像她口中刚刚提到的那位大老板,从来都是一针见血不跟人废话,于是依旧笑吟吟道:“那汤先生,麻烦你再稍微坐一下,我去叫技术部的经理过来。”   -   三十九层,嵌着执行总裁办公室铭牌的玻璃门被人敲响。   “进。”里面传出一道声音,清透低沉,隐约带了点专注于某件事却被打扰到的心不在焉。   郑时熠推门探进来半个身子,问:“Leo,我打扰到你没有?”   季与淮头也不抬道:“什么事说吧。”   “荣成的估值结果出来了。”郑时熠三两步走到办公桌前,他是中俄混血,种族优势长得人高马大,一身休闲装束,因为下午要代季与淮去陪客户打高尔夫,索性提前换好了衣服。   双手撑在桌沿倾身过来,郑时熠眼睛很亮,里头写满了兴奋:“跟你猜的大差不差,先前果然是被高估了。”   季与淮正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弧形显示屏上密密匝匝的代码块,闻言偏头看了他一眼,随即上半身往后小幅度仰了仰,缓缓靠进椅背面无异色道:“意料之中,他们家那个所谓的方舟大模型不过是个半成品,存在太多经不起推敲的技术漏洞,对市场的调查分析也欠缺,无非想炒个概念上市割一波韭菜套现离场。”   郑时熠粗线条一个,对他的小动作浑然不觉,直起身抱臂倚着桌子啧啧两声,“亏我们之前还真心实意把他们当成竞争对手。”   季与淮拿起钢笔在手中转了转,纠正他的口误:“可以去掉们。”   “行吧,还是你厉害。”被旁敲侧击地奚落,郑时熠非但不恼,反而眉飞色舞起来:“嘿,我这辈子干过最明智的事,就是五年前在湾区那间酒吧为了你跟人打了一架。”   “别说那么暧昧。”季与淮轻描淡写地泼他冷水:“如果没有你,那一架也打不起来。”   郑时熠朗声笑道:“好嘛,没想到Leo你这么记仇。”   说话间,办公室门又被敲响,郑时熠扭过头说:“请进。”   钟向晚走过来,将手里一沓文件放到季与淮办公桌上道:“季总,郑总,这是今天来面试的那位先生的资料,成经理那边已经通过了一面,评价很高,还有季总出的那套面试题,也几乎都做对了,这是他的个人简历。”   郑时熠夸张地扬起眉毛:“哇哦,这么厉害吗?让我先瞧瞧。”说着伸手拿起那份简历,第一时间定睛觑向左上角的证件照,眼睛又一亮,“长挺帅啊,眉清目秀的。”言罢将文件怼到季与淮眼皮子底下,“喏,是不是挺帅的?”   季与淮却当即撤回了视线,面容冷淡:“先放那儿吧。”   郑时熠早习惯了他的怪脾气,耸耸肩,将文件放回桌上,抬起腕表看看时间:“哎哟,都这么晚了,那你忙吧,我中午还约了人,先走了。”   郑时熠前脚出了门,留下的钟向晚请示道:“季总,那您看最近什么时候有空,我约这位汤先生过来复试。”   “不必了。”   钟向晚一愣,像是没明白:“啊?”   “我说不必了。”季与淮又重复一遍,面对钟向晚不明所以的眼神,他顿了顿,然后抄起那份简历起身走到不远处的碎纸机前,一扬手丢了进去。   钟向晚更惊了,以为哪里出了差池,一脸忐忑:“季总,我……”   “你工作做得很好。”碎纸机嗡嗡运作的背景音下,季与淮转过头道:“但我对汤这个姓过敏。”   钟向晚:“……”OK,fine。   【作者有话说】   宝子们,好久不见!~   新文开更啦~   本文要素&排雷,请宝子们务必看完,不要嫌我啰嗦:   破镜重圆(十年前攻暗恋受,还没捅破窗户纸俩人就因为误会决裂断联了,所以没在一起过,十年后重逢才在一起)   追夫(火不火葬场宝子们自由评判我说了不算,不是从第一章 第一段话就开始追夫的,要先铺垫背景交代剧情,如果是冲着这个看的可能会失望,及时退出止损)   双方都有前任(正常恋爱和平分手那种)   会出现修罗场剧情,双方都有(重逢后身心都是1v1)   成年人拉扯啥也不控(不适合极端控党,没说控党不好的意思,毕竟萝卜白菜各有所爱,看文图个乐呵,感觉不适及时退出,你好我好大家好)   最后,感谢阅读,祝大家生活愉快~ 第2章 是你那个白月光?   从写字楼大厦出来,汤珈树站在阴雨天狂风肆虐的路边整理好心情,才梦游似地从兜里掏出手机,点进微信界面好友孟蕾的对话框,打下一行字,指尖在屏幕上方悬停须臾,像他踟蹰不定的心,最后点击发出:我今天遇到他了。   对面没让他等太久,很快回了过来,面对这样没头没尾的一句,给予了再正常不过的反应:谁?   汤珈树却没再回复,攥着手机一脸怅然若失地往前走了段距离,机身在掌心震动,他步伐跟着顿住,拿起来一看,孟蕾冰雪聪明,从他的沉默中已然猜出:是你那个白月光?   汤珈树继续像是自说自话地回:我原本还以为,这辈子再也没机会见到他了。   作为可能是这世界上唯一一个知晓汤珈树隐秘心事的好友,孟蕾很是善解人意:要不今天晚上一起吃个饭?我陪你聊聊。   汤珈树:好,我请客,你定地方。   孟蕾连着发过来两条。   ——你省省吧,等工作有着落了再说。   ——上午面试怎么样?   汤珈树搁了好一会儿才回:希望不大。   孟蕾安慰他:自信一点啦,你学历跟能力都很拿得出手,是现在大环境不行,这个时间点儿被裁,确实不好找。话说回来,你上一家公司也太狗了,还有叶星宇,丫的简直无耻至极,一想到他我就恨得牙根儿痒痒!   汤珈树:我很自信,但今天去的这家,跟自不自信没关系。   孟蕾从字里行间中品出味儿来:怎么说?莫非……   汤珈树没卖关子:嗯,这家公司的老板就是他。   孟蕾发过来一串感叹号外加一句:卧槽,你这什么狗屎运?   汤珈树扯了扯嘴角,将手机锁屏揣回兜里,仰起脸望着铅灰色的天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呼出。   是啊,他这是什么狗屎运,老天爷大概觉得他最近霉运没走够,又开始变着花样儿地给他连番儿制造惊喜。   也确实是惊喜,原来季与淮真的和他同在一座城市,这件事光是想想,就足以让汤珈树灵魂颤栗心旌摇曳,仿若一潭死水起了波澜,又好似一脚踩在云彩头上,有种飘飘欲仙的不真切感。   但很快,残酷现实又一巴掌将他拍回地面,汤珈树刚排队过了地铁闸机,手机贴着腰腹处传来持续震感,是一则来电。   “非常不好意思,汤先生。”电话那头,钟向晚满怀十二分的歉意道:“那个……原定的复试可能要取消了……”明明不久前见面时她还表现出了一个职场女性的干练老辣游刃有余,眼下却吞吞吐吐笨嘴拙舌起来。   汤珈树异常平静地替她把话补全:“我知道了,其实你不用特地打电话过来通知的。”   一句话让钟向晚更加惭愧,却又实在不知道该解释些什么,毕竟老板心海底针,下面人也只能听令行事。   “真的很抱歉。”   其实哪里用得着跟他道歉,汤珈树心想,从见到季与淮的那一刻起,他就猜准了会是这个结局,自己多年前种下的因,结成了如今的果,是苦是甜,都该生受着。   “没关系,能理解,还是谢谢你。”   -   入夜,国金中心新环大厦三十九层独立办公室,正伏案工作的季与淮接到郑时熠打来的电话。   对面音松下嘈杂,一股子纸醉金迷的动静顺着电流漫溢过来,郑时熠醉意熏熏,大着舌头丢过来几个字:“撑不住了,速来救驾。”   季与淮:“哪儿?”   郑时熠报了个地址,季与淮瞥一眼屏幕右下角的时间,手机开了免提放旁边,继续淡定地敲击键盘,“还不到九点,以你的酒量,应该能再撑俩小时。”   郑时熠哀嚎一声,捂着手机跑出包厢,咬牙切齿道:“我真要吐了……从下午四点就开整,五个人,光麦卡伦就开了八瓶!他妈的,早知道姓褚的那么难伺候,还不如去求我爸。”   季与淮听着他在那边卖惨,关上电脑拿起手机,又从抽屉里拎出车钥匙,不紧不慢道:“那你等着,我现在过去最快也得四十多分钟。”   “好说好说,我先去洗手间躲一阵儿。”   -   临街一家名叫川渝人家的火锅店,二楼靠窗的卡座,鸳鸯铜锅咕嘟咕嘟沸腾,袅袅白雾卷着浓郁黄油辛香扑了人满脸。   “好久没来这边了,新开的这家火锅店生意还挺红火。”   他俩卡着饭点来,这会儿已经吃了一阵儿,店里客人不减反增,孟蕾感慨完,又端起盘子麻利地往辣锅跟菌汤里各下了几筷子肥牛,抬头看向对面的汤珈树,直入正题:“现在可以说了吧,你跟你那位白月光狭路相逢之后的心情。”   狭路相逢,这词儿用得真好,汤珈树心想,他和季与淮之间隔着十年的光阴和难以逾越的鸿沟,他终究欠他的,如今再度相逢,总不能因为对方已然从泥坑里爬出来青云直上闯出一番天地,自己曾经犯下的罪过就不作数了。   服务员送上一扎酸梅汁,汤珈树拿起倒了一杯递给孟蕾,语气淡然:“没什么特别的心情,当时是挺懵的,不过也还好,面试被毙,以后可能也没什么机会再见了。”   孟蕾听出他的口是心非,另辟蹊径地安慰:“其实可以换个角度想想,如果对方真的毫不在意,也就根本没必要使绊子让你面试不过。”   汤珈树自嘲一笑:“不想跟讨厌的人朝夕相处是人之常情。”   孟蕾摇摇头,从沸腾的锅里夹起一筷子肉,问:“那接下来呢,你打算怎么办?”   汤珈树以为她指的是自己跟季与淮,下意识地回:“什么怎么办?”   “工作呀,总要继续找吧,我们公司最近也在招算法工程师,只不过工资没那么高,你要不嫌弃,我帮你内推试试。”   “算了。”嘴上说着无所谓,但与季与淮重逢带给汤珈树的冲击还是相当大的,犹如一块巨石沉甸甸压在胸口,抽掉了他浑身的气力,连带着吃火锅也没什么胃口。   孟蕾看出他心事重重,话题一转道:“要我说,你那时候就不应该替叶星宇顶雷,这下可好,工作丢了,男朋友也跟人跑了,当年炙手可热的F大计算机系系草,居然沦落到这番田地,说出去谁信?”   谈及前男友,汤珈树反应平淡,他五官眉眼生得好看,但神情总带着一股挥之不散的厌世感,两相融合起来,却有种说不出的吸引力。   “分手虽然是叶星宇提的,但我们俩之间早就没什么感情可言了,这些年的相处,最后帮他一回,也算仁至义尽。”   “哪里就仁至义尽了?”   作为汤珈树的学姐兼好友,孟蕾将这些年他跟叶星宇感情生活的种种悉数看在眼里,很为他打抱不平:“当初是叶星宇追的你吧,一开始我就觉得那小子动机不纯,不过看你长得帅,专业成绩又好,变着法儿地往你跟前儿凑,各种献殷勤,每逢考试周还要麻烦你给他补课,连最后毕业设计那套得了奖的编程代码都是你帮他完成的,别以为我不知道。后来你终于同意和他在一起,他在朋友圈那叫一个嘚瑟啊,当时大家都说叶星宇这是守得云开见月明,啊呸,果然追到手没多久就现原形了,我真为你感到不值!”   孟蕾连珠炮似地说完,汤珈树没应声,放下筷子端起酸梅汁喝了一口,才缓缓道:“那时候不懂事,就单纯想弄明白……男的跟男的在一起到底是什么感觉。”   孟蕾还是头一次从他口中听到这种言论,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啥玩意?合着你把自己当成实验对象了?可找也得找个靠谱点儿的啊,叶星宇那人一身毛病,除了一张脸能看,简直是缺点上面长了个人出来。”   “谁没有缺点呢?”汤珈树垂眸盯着面前的菜盘出神:“我自己也没多好,某种程度上说,还不如叶星宇来得坦荡,起码他想从我这儿得到什么,都是明晃晃写在脸上的。”   孟蕾一瞬间被汤珈树眼神里流露出的痛苦神色微微震惊到,他好像是将自己罩在了亲手编织的网里,那张网的名字叫经年累月的悔恨,他把叶星宇当作了另一个人,在赎某种罪,而那罪孽的源头,显而易见,正是他口中那个难以忘却又不肯详细提及的白月光。   孟蕾张了张嘴:“你……”想说的话在舌尖打了个旋又咽回去,她叹口气道:“唉,行吧,反正你俩都已经分手了,”继而端起手边饮料杯,“那句歌词怎么唱来着,挥别错的才能和对的相逢,更好的已经在来的路上了,对吧?”她跟汤珈树一碰杯,又俏皮地眨了下眼。   汤珈树终于勾唇笑了笑,将杯中剩余的酸梅汁一饮而尽,舌尖却品尝出那酸以外的一丝涩来,放下杯子,他道:“我去趟洗手间。”   汤珈树站在洗手间外走廊的窗前抽了半根烟,之所以是半根,因为他本身烟瘾不大,只在加班熬夜需要提神抑或心绪杂乱无章的时候才会点上一根,又怕烟味太重熏到孟蕾,抽了两口便掐掉,去洗手间用冷水拍了拍脸,出来顺便把单先买了。   回到卡座,孟蕾也停了筷子,正以手支颐偏头往窗外饶有兴致地看着什么。   汤珈树走过去坐下,孟蕾转过脸来,飞快朝他使了个眼色,露出一丝在夜场酒吧猎艳的激动神采,“看下面,有帅哥。”   帅哥常有,但样貌出众气质拔群,将西装穿成男模的多金帅哥不常有,且一出现就是一对,也难怪能把孟蕾的目光吸引过去。   甚至点评起来,“那个穿花衬衫的是俄罗斯混血吧,果然种族优势,这身材比例绝了,逆天大长腿,不过旁边那个本土帅哥也不错,居然没被比下去,俩人站一块旗鼓相当啊。”   汤珈树原本没兴趣,架不住她声情并茂地讲解,就顺势朝外头瞥去,猝不及防地,被那道身着深蓝色西装的挺拔身形撞入眼帘。   如果这时候有一道题叫一天之内和曾经绝交的发小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见上两次面是什么感觉,汤珈树绝对有发言权。   感觉已经不是老天爷在故意作弄他一个,很显然,季与淮也在他老人家的算计当中。 第3章 “季与淮,好久不见。”   出错啦   错误原因:接口访问频繁或未解锁Vip章节 第4章 “汤先生,请回答。”   二楼火锅店靠窗卡座,视角对调,这回换郑时熠透过玻璃窗往下看,路边一辆打着双闪的白色比亚迪汉,汤珈树跟他那位美女朋友一左一右拉开后车门坐了进去。   郑时熠收回视线看向对面的季与淮,操着怀疑的口吻道:“高中同学?我怎么看着你俩像是有过一段儿?”   季与淮在菜单上勾划,闻言头也不抬道:“他跟你一样是直男,没看还带着女朋友吗?”   这话有理有据,令人无法反驳,郑时熠笑道:“那我就放心了,起码未来你俩不会谈起办公室恋情来。”   笔尖顿在纸上,季与淮终于抬起头,不容置喙道:“这个人我是不会招进来的。”   “为什么?你这么独裁,总要给我个正当理由。”   季与淮默了默,面无表情地陈词:“……表里不一,两面三刀,难以托付信任,这些理由够吗?”   郑时熠摸着下巴惊诧:“很少从你口中听到对一个人有如此直接的负面评价。”   “他值得。”季与淮冷硬地丢出三个字。   郑时熠愣了愣,很快又笑起来,耸耸肩:“Okay,能让你讨厌成这样的也实属罕见,作为朋友,我自然和你站在一边,这位汤先生哪怕能力再强,我们时越也不考虑了。”   之后俩人便不再提这茬儿,吃完火锅从店里出来,郑时熠电话响了,他看了眼来电,表情不太好,跑到远处去接,估摸着是家里老子打来的。   郑时熠跟他爸的父子关系很僵,打从季与淮认识他的时候就知道了,涉及隐私,郑时熠愿意讲,那他就听着,但从不主动过问对方家事,就像郑时熠也没有很八卦地进一步打听他跟汤珈树到底有着怎样的过往。   季与淮站在车边抽烟,望着步行街上过往的行人安静地出神,他穿深色呢子大衣,高大挺拔,肩平且宽,悬在身侧的指间升起袅袅白烟,侧脸线条锋利硬朗,英俊而落拓,像文艺电影里的某一帧,有路过的年轻女孩暗戳戳对着他的背影拍照。   郑时熠打完电话走过来,听他突然道:“你那会儿说我独裁,我思考了一下。”   郑时熠没想到他还惦记着这个:“我就随口一说,你怎么还较真上了?”   季与淮接着说:“公司决策确实不能只听我一个人的意见。”   郑时熠一头雾水:“So?”   季与淮掐灭了烟,冷淡道:“所以,既然你那么欣赏汤珈树,那就把人喊回来复试,我不想以公谋私,反正试用期三个月,能不能平稳度过,就看他的表现了。”   -   翌日是个艳阳天,一场秋雨过后,闷热了一整个夏天的S城暑气退散,晴空水洗过般湛蓝,阵阵微风送爽。   汤珈树头天夜里九点多,又接到时越科技HR钟小姐的电话,邀请他第二天过去复试,如此戏剧性的转折,连钟向晚都觉得不好意思,在得到汤珈树的答复后,明显松了口气。   复试时间定的是上午十点钟,汤珈树八点多从家里出发,叫了个滴滴,四十多分钟车程,提前半个多小时就到了,先去附近咖啡馆坐了一会儿。九点五十,他准时出现在时越科技写字楼大厦一楼,连着两天过来,人长得又帅,前台小姐姐都眼熟他了,笑着帮忙刷开了闸机。   乘电梯到三十六楼,先给钟向晚打了个电话,对面很快接通,让他直接跟着前台接待去某会议室。   穿过偌大的开放式办公区域,停在一扇磨砂玻璃门前,墙壁也是玻璃的,百叶窗帘悬垂,隐约能看见里面几道端坐着的人影。   汤珈树暗自揣度,季与淮会不会在其中。   前台接待将门推开,侧身相让,汤珈树迈步进了会议室,目光一扫而过,没有。   迎面的会议桌后坐着几个人,HR钟小姐,昨天面试他的技术部经理,姓成,长相敦厚面善,因为先前那一轮就相谈甚欢的缘故,再次见到,一脸笑呵呵地看过来,其余二位汤珈树没见过,也没兴趣细看。   一上来,钟向晚先做了开场白,成经理和另外二位陆续问了几个专业性问题,汤珈树对答如流,几人纷纷点头,看得出对他的表现非常满意。   其实大家也都心知肚明,这次复试不过走个过场,大领导亲自发话,底下人肯定顺水推舟,好在汤珈树本身能力是过硬的,也让人心服口服。   一件事如果看似进行得过于顺利,往往很快就会有突发状况出现。   面试进行到尾声,玻璃门推开,汤珈树侧对着门口方向,还没来得及看清是谁,会议桌后的几人已经纷纷站起身,异口同声地喊着季总。   汤珈树浑身一凛,前所未有地紧张起来。   季与淮大步绕过会议桌,几人忙让出中间位置,他却直接停在边上随意拉开一张椅子坐下,将手里的一沓文件往桌上一丢,单刀直入地问:“汤先生,通过背调我们了解到,你在上一家公司因违反规章制度被裁,能说明一下具体情况吗?”   呼吸一窒,汤珈树只觉浑身血液迅速冷却凝固,整个人如坠冰窟,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个问题居然是被季与淮揪出来,明晃晃地怼到他脸上。   又怎么会想不到呢,明明是他太自信,怀揣着一丝天真的希望,以为对方会念旧,殊不知,在他跟他之间,早已没有了任何旧情可念,刽子手却反过来扮起无辜,真是可悲又可笑。   季与淮面沉如水,等待了半分多钟后,敲了敲桌子提醒,“汤先生,请回答。”   汤珈树垂下眼帘,一扫方才从容不迫的应答模式,整个人像系统宕机程序出错,张了张嘴:“我……”   “不想回答也可以不说,但你的诚实与否,关系到面试的结果。”   季与淮刻意咬重了诚实二字,汤珈树面色一白,经年挥散不去的悔恨与愧疚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兜头罩下,几乎令他喘不过气来。   没有人敢插话,在这种要命的时刻,虽然其余几个都在为季与淮突然亲临面试现场,并且反常地关心起新员工背调结果的这一行为暗自心惊。   HR钟向晚在这样窒息的氛围下,悄悄拿出手机,飞快发了条消息出去。   大概过了有一个世纪那么久,至少在汤珈树自己看来,漫长的犹如凌迟的折磨堪比度秒如年,然后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回答:“……抱歉,涉及隐私,无可奉告。” 第5章 “我就当这是夸奖了。”   “那好,”季与淮靠向椅背,朝旁边几人递过去一个眼神,一派大发慈悲的意味:“你们先出去吧。”   一阵快速收拾东西的窸窣声,那四位争先恐后地起身逃离了这块恐怖地带,眨眼间,会议室内就只剩下他们两个,流动的空气进入此地也要被迫凝结。   十年了,这期间汤珈树无数次午夜梦回辗转反侧,期盼着有朝一日能和季与淮重逢,如今终于得见,此情此景,却不是他想要的。   “场也清了,你可以说了。”几步之外,季与淮定定看过来,目光如炬。   在如此咄咄逼人的凝视下,汤珈树稳了稳心神,既然季与淮跟他玩铁面无情公事公办这一套,没什么大不了,他接招就是。   “我被裁的原因很简单,手底下负责的一个项目在交付前夕出现了较为严重的技术漏洞,但事后立刻采取了补救措施,已经将损失降到最低。”   季与淮一肘搭在扶手上,姿态松弛,面色冷峻:“这么看的话,你真实的工作能力跟面试时所展示出来的,似乎并不匹配。我知道很多求职者为了应付面试会疯狂刷题,八股面经背得滚瓜烂熟,一到实操就抓瞎,眼高手低纸上谈兵,履历编得再漂亮有什么用?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有那么一瞬间,汤珈树分不清季与淮这一口唇枪舌剑到底是不是在借题发挥指桑骂槐,但有一点他可以确认,对方摆明了要刻意刁难,甚至不屑于掩饰。   “不。”   他下意识地矢口否认,像是在回答季与淮当下的质疑,也像是在为曾经的自己辩解。   “出问题的那部分内容是由另外一位同事所负责,但身为项目经理,我确有监督不到位的责任,难辞其咎。”   “可据我所知,在那次事故中被裁的只有你,甚至在上级领导询问具体情况时,你还帮那个犯错的同事说了不少好话,这又是为什么?”   汤珈树抿住了唇,这是他开启防御姿态的习惯性动作,“一定要问得这么详细吗?”   季与淮面无表情地瞧着他,没接腔,但眼神里透露出来的信息明显是,你觉得呢?   汤珈树深呼吸一个来回,彻底弄懂了对方的意图后,决定化被动为主动。   “我知道了,原来时越科技的老板喜欢探听他人隐私。”   季与淮终于笑了,他生了双狭长凤眼,笑得不走心,无端透着一丝凉薄:“你这倒打一耙的本事可真长进不少。”   汤珈树也跟着笑,左右季与淮已经对他厌恶到极点,再差还能差到哪儿去?况且不就是挑衅么,跟谁不会似的。   “我就当这是夸奖了。”   顿了有那么一两秒,季与淮道:“很好。”   即便十年未见,汤珈树依旧能凭借久远的记忆敏锐地感知到,这是他真正开始生气的前兆。   汤珈树很快就后悔起自己的口不择言来,不就是被季与淮捉着痛处嘲讽几句么,这有什么难以忍耐的?   道个歉吧,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他不想前功尽弃。   “对不……”   与他的声音同时响起的,是会议室门咣当一下从外面推开,郑时熠朗声一嗓子如春风化雨,破开屋内死一般的凝滞。   “在这儿啊,我正到处找你呢,哟,汤先生也在,怎么样?面试还顺利吧?我猜汤先生肯定没问题。”   他巴拉巴拉说了一通,季与淮皱起眉,但表情却没有方才对着汤珈树时那般冷硬,分明是无奈的意味居多,看得出来,俩人的关系是真的好。   “你找我有事?”   “呃……”郑时熠一时语塞,但面上笑意未减,不慌不忙道:“是有事,但被你一打岔,忘了。”   他撒谎的方式太拙劣,季与淮都懒得拆穿,郑时熠不过才跟汤珈树见过一次面,就对他如此青眼有加,非要来当这个和事佬,可真有意思。   在心底冷哼一声,季与淮重新看向汤珈树,“你刚刚想说什么?”   那句讲到一半被打断的对不起,当着郑时熠的面,汤珈树又不想说了,只拿出公式化的微笑:“我没有什么要问的了,季总。”   季与淮抬了抬眉,从进门到现在,这是他第一次对着自己喊出季总两个字,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令人只觉恭敬不足,微妙有余。   “好,”季与淮站起身,同样的公事公办:“汤先生,今天的面试就到这儿,你回去等通知吧。”   意料之中的结果,汤珈树甚至谈不上失望,但这个结果显然不是郑时熠想要的,他好容易拉回来的人才,哪儿能说放就放,而且看季与淮的意思……郑时熠最懂自己这位好友有多会口是心非,他心思活络,分秒间已经想出对策。   “那什么,汤先生,要不中午一起吃个饭吧,不为别的,就当是你们两个老同学好久不见,坐在一起叙叙旧。”   汤珈树眼睁睁看着季与淮撂下方才那句话后抬脚正往门口走的步伐硬生生顿在原地,于是朝郑时熠笑了笑,一副很随意的口吻:“我都行。”   郑时熠活像个左右逢源的媒婆,扭脸看向另一边:“Leo?”   季与淮薄唇张合,吐出汤珈树完全想得到的回答:“我没空。”   果然,一字不差,汤珈树垂下眼帘,无声地扯了扯嘴角,为自己同对方之间仅存的那点可笑的心有灵犀。   “好吧。”郑时熠爽快地接受了他的拒绝,耸耸肩:“那我就跟汤先生一块去吃了,用不用给你打包一份带回来?”   季与淮斜睨过来一眼:“你们俩也有旧要叙?”   “不叙旧,聊点别的不行吗?”郑时熠笑着说:“我这人就爱交朋友,你又不是不知道,怎么样?要不要一起,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季与淮哪里听不出他在激将,撂下一句随便,拉开门走了出去。   郑时熠一脸叹为观止,转头对汤珈树道:“汤先生,我现在真的有点好奇,你们俩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了?”   汤珈树也站起身,坦诚而郑重道:“郑先生,我刚刚突然想起来,中午还有点别的事,吃饭就改约下回吧,如果还有机会的话。”   郑时熠被这俩人轮流放鸽子,不禁摇头失笑,但他最关心的显然也不是吃饭这回事,“没问题,机会以后肯定是有的。”说着朝门口方向看了一眼,语气耐人寻味:“汤先生放心,我跟你打包票,最迟明天下班前,offer一定会发到你手上。”   郑时熠倒是言出必行,汤珈树不清楚对方是怎么跟季与淮商量的,当天下午,他就收到了时越科技发来的书面offer以及新员工入职心理测试题。   扣上笔记本电脑,在客厅走了两圈,然后又坐下,再次打开电脑,他盯着屏幕上铺开的邮件正文,强迫症似地看了一遍又一遍。   汤珈树已经快忘了自己上一次这么按耐不住内心的狂喜是什么时候了,有句话说,成年人快乐的阈值越来越高,但季与淮不一样,那是他从少年时代延续至今的辗转反侧寤寐求之,只需要一个眼神,就足以掀起山洪海啸。   孟蕾收到汤珈树发给她的一张截图,很快回过来消息:恭喜啊,各种意义上的愿望达成。(烟花)(烟花)(烟花)   被好友一语中的地说中心事,汤珈树丝毫不觉难为情,坦坦荡荡地回了个嗯过去。   孟蕾:以后就能近水楼台先得月啦。   汤珈树手指放在键盘上刚敲下一行字,脑海中突然浮现出郑时熠的脸,顿了顿,删掉原本的内容重新编辑:我没想过那么多,能跟他重新做回朋友,就已经很满足了。   孟蕾:你知道吗,人性最大的弱点就是贪婪,近一步,就想再近十步,一百步,你现在这么想,以后就不一定了。   光标停在输入框不停闪动,窗外暮色四合华灯初上,客厅没开灯,光线昏暗,汤珈树点了一支烟夹在指间,屈起一条腿靠着沙发背,袅袅烟雾自他修长指尖盘旋而上,继而弥散在空中,面前屏幕微光笼在他没什么表情的脸上。   过了有半个多小时那么久,孟蕾终于收到汤珈树的回复:我实在是个卑鄙的人,竟然妄图再去打扰他的生活。   孟蕾:我其实一直很困惑,你说叶星宇是你的第一任男友,那季与淮跟你应该是从没在一起过吧,既然都没谈过,普通朋友之间,你到底对不起他什么?   天彻底黑了下来,整个客厅完全陷入黑暗,汤珈树不得不起身按开了灯,这么一动作,肚子跟着开始咕噜噜地叫,人太兴奋或者悲伤的时候就会丧失食欲,但为了补充能量,他还是决定去厨房给自己煮一碗面。   至于什么面,完全取决于冰箱里还剩下什么食材。   西红柿切块备用,鸡蛋磕进碗里打散,热锅冷油,食材一股脑儿丢进去煸炒,起锅,然后开始煮面。   细长龙须面在沸腾的水面上开花般翻滚,汤珈树拿筷子拨了拨,放在旁边流理台上的手机忽然嗡嗡来电。   拿起来接通,孟蕾在那边兴师问罪般地嚷嚷:“你干吗不回我微信?”   汤珈树搅着锅里的面条,四两拨千斤的态度:“我还没想好该怎么回。”   孟蕾哼哼道:“每次一问到重点你就岔开话题,我真是好奇死了,你们俩之间到底有什么恩怨情仇?”   如果十二生肖里面能再加进去一个动物,孟蕾绝对是属猫的。   但显然,汤珈树还没有准备好要去满足她的好奇心:“以后慢慢再跟你说吧。”   “六年前你就是这么搪塞我的。”孟蕾幽幽道。   她这么一说倒是让汤珈树恍惚了一下,六年,原来从孟蕾第一次从自己口中得知季与淮的存在已经过去了这么久,而他和季与淮各自从对方的世界里消失足足用掉了十年,人这一辈子能有几个十年?   听筒里一片沉默,孟蕾等了等,以为自己锲而不舍地追问惹了汤珈树不快,试探着喊他:“……珈珈?”   一声珈珈,让汤珈树回神,伸手将火关掉,他对电话那头的孟蕾道:“行,只要你不嫌故事无聊,那我就讲给你听。”   【作者有话说】   预告预告,接下来几章会进入学生年代回忆,讲两人如何决裂,篇幅不多,但剧情蛮重要的,不建议跳过~   PS:之前有读者质疑季作为公司一把手对招聘的事居然做不了主,这里说明一下:让汤进公司就是他默许的(前面在火锅店那里就提到过),拿背调的事质疑只是单纯想刁难汤而已,至于为什么刁难,后续剧情马上会讲到。 第6章 名副其实的竹马竹马   地图铺陈开来,靠近沿海的港口城市S城,代表着汤珈树和季与淮的两枚蓝色小点在此汇聚,时间线拨回到十年前,两枚蓝色小点也随之跟着往北方内陆城市迁移,重新定位到某个名不见经传的十八线小城,因为实在太小了,在地图上只能不断地放大放大再放大,才足以看清楚那座小城的全名——桐山县。   五月下旬,盛夏的酷暑还未真正来临,清晨六点多钟,持续不断的自行车铃声响彻摆满菜贩小摊儿的林荫路,两岸葱郁高大的梧桐树遮天蔽日连成一片,这条通往桐山一中的必经之路,因为有很长一段坡度,成为了学生们争相在此处飙自行车的地方。   一个双腿加速猛蹬的男同学从两辆并驾齐驱的自行车旁擦身而过,敞着怀的校服衣摆随风鼓动,还不忘回过头来扯着嗓门挑衅:“季与淮!汤珈树!快点儿啊你俩,磨磨唧唧,还是不是男人?”   季与淮闻言只是笑,汤珈树嗤之以鼻地回敬他:“程大头,少嘚瑟,看路吧你,别一会儿摔个狗吃屎。”   那位被叫程大头的扭过身冲着他比了个中指,眨眼间又往前飙了一段距离。   “傻逼吧,一把蛮力没处使,一会儿准摔。”   季与淮忍俊不禁:“你可别说了,好的不灵坏的灵,万一真摔了,回头打球咱们班可少个后卫。”   “好像也没什么影响。”汤珈树毒舌道。   季与淮无奈地笑了笑,转而问:“待会儿下了早自习你想去食堂几楼吃?”   “学校那破食堂吃得我都快四大皆空了,听说操场后面有个小铁门能溜出去,直通小吃街,”风扬起汤珈树的刘海,露出少年光洁的额头,清亮声线带着一股子不知天高地厚的蓬勃朝气:“我想吃街拐角那家的豆腐脑了。”   季与淮偏头看他,眉眼弯弯:“成啊。”   俩人就这样聊着天并排又往前骑了一段,远远瞧见前方路中央乌泱泱围起来一群人,典型的看热闹势头,隐约还听到说什么“这小孩儿真冒失”之类的话。   俩人对视一眼,车头同时调转,在看热闹的人群外围双双长腿点地刹住,汤珈树伸长脖子望里头瞧,表情一变,转脸去找季与淮:“坏了,程大头撞人了。”   季与淮已经瞧见了,将自行车往边儿上一停:“走,过去看看。”   拨开人群,迎面地上跌坐着一个中年妇女,正扶着腰哎哟哎哟地呻吟,旁边是被甩飞的菜篮和撒了一地的菜,程大头,本名程斌,一扫不久前的意气风发,臊眉耷眼地站在他那倒地的自行车跟前儿,任由周围的大爷大妈们指着他数落。   一抬头,看见季与淮和汤珈树宛如神兵天降般从人群外围挤了进来,简直要热泪盈眶了,哭丧着脸喊了声:“班长……”   汤珈树说:“还搁这儿傻站着,赶紧送医院啊。”   “可……”程斌一脸闯了祸后的手足无措:“……这事儿要让我爸知道了,准得揍我。”   汤珈树无语至极:“这时候想起你爸了,把自行车当火箭骑的时候怎么没见你怕?揍你也是该的,早说了别嘚瑟。”   程斌硬生生哽住。   季与淮开口道:“别耽误时间了,先送阿姨去医院,我和你一起。”   程斌闻言狂点头,感激涕零。   汤珈树毒舌归毒舌,关键时候也很讲义气,“我是班长,要去也应该我跟着一起去。”   季与淮将书包从肩上取下来往他怀里一丢,唇角微微上扬:“你忘了?我舅妈就是中心医院的,正好她今天值班,有熟人好办事。时间紧急,咱俩就别争了,跟程斌一起送人去医院的活归我,你负责把作业交了,各司其职。”   程斌弱弱举手:“……我选季与淮。”   汤珈树狠狠瞪了他一眼。   六点五十分,桐山一中早自习上课铃响彻校园,汤珈树怀里抱着俩书包猫着腰从高三二班后门鬼鬼祟祟地偷溜进去,却被后排眼尖的同学抓个正着,贱兮兮地高声喊道:“哟,班长带头迟到咯!”   “……”暗骂一声操,汤珈树索性直起身,愤怒地拿手指点了点那位嬉皮笑脸的男同学。   原本昏昏沉沉的教室瞬间乍起一片哄笑,后墙黑板正中央,粉笔加粗加大写着高考倒计时十九天,鞭挞着每个人的神经。   坐在讲台上值日抓纪律的学习委员瞿婷婷用力咳了咳,绷着一张清秀瓜子脸,故作严肃的表情里透着几分不言而喻的赧然:“汤珈树,快回你位置上坐下。”   话音落,立马有人怪叫着起哄用台湾腔学她:“汤珈树,快回你的位置上坐下啦……”   学委瞿婷婷对班长汤珈树有好感的事不是什么秘密,有几个男生平时总爱拿这个开玩笑,青春期荷尔蒙迸发,情窦初开的年纪,对于这种事总是异常兴奋的。   瞿婷婷闹了个大红脸,又气又羞,把头埋进书本后面不敢再吭声。   汤珈树在一片喧闹声中淡定地走到自己位置上,慢悠悠抄起书本卷成筒状,哐哐哐敲了几下桌沿,拿出班长的威严:“干什么,想造反啊?看见后面黑板上写的没有,距离高考还剩不到二十天了,一寸光阴一寸金,抓紧时间复习吧你们。”   他的话还是奏效的,除了引起几道不服气的嘘声外,喧闹渐渐被晨读所掩盖。   汤珈树踢正椅子坐了下来,刚拉开书包拉链,就有人拿笔戳自己脊梁骨,他扭头,后座男同学一张布满青春痘的国字脸冷不丁怼过来,近距离呈放大效果,还挤眉弄眼:“班长,昨天发的物理模拟卷借我鉴赏一下呗。”   “艹,王磊你有病吧,人吓人吓死人知不知道?”   汤珈树从书包里掏出各科卷子,厚厚的一沓,索性一股脑儿全丢给对方,没好气道:“你自己找吧,早读下课前记得还我,要交的。”   王磊伸出双手郑重接过,“好咧。”   “哎等等,”汤珈树又叫住他,将另一只书包递过去,“帮我传到季与淮桌上。”   王磊眼睛一亮,如获至宝般地道:“这是季与淮书包?那把他的物理卷子也给我瞧瞧呗。”   汤珈树斜他一眼:“有的抄还不知足,您老倒挑起来了?”   “年级第一的含金量更高嘛。”   汤珈树冷哼一声,抬肘架在后桌桌沿,手里抓着书包带子:“想看季与淮的?”   王磊点头如捣蒜:“嗯嗯嗯……”   “你想得美。”言罢抬臂将书包往他同桌那儿一丢,“帮个忙,传到季与淮桌上。”   后者看热闹看得直乐,在王磊幽怨的眼神下大笑着抢过书包:“保证完成任务。”   直到第一节英语课下课,季与淮和程斌俩人才姗姗来迟,一进教室就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只因程斌同学右边脸颊肿起来一个相当显眼的巴掌印,用脚趾头猜都知道是他老子的杰作。   众人像看动物园里的猴子一样从四面八方围过来对着程斌“嘘寒问暖”,汤珈树起身走到季与淮桌前,递给他一袋面包,“喏,小卖部买的,凑合吃吧。”   “谢了,”季与淮接过来,唇角弯起好看的弧度:“说好了一起去吃豆腐脑的。”   汤珈树撇撇嘴:“改天再去呗,那店又没长腿,跑不了。”   季与淮盯着他右侧脸颊上清浅的酒窝,片刻后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嗯,改天再去。”   铃声响起,大家一哄而散,各自回了座位。   上午第四节体育课,按照惯例肯定是要被别的老师占去的,但因为最后一次模拟考刚结束,班主任大发慈悲,让他们自由活动,顾名思义,想学习学习,想撒欢撒欢。   班里一大半的男生都选择出去撒欢,程斌顶着巴掌印还生龙活虎,等数学老师前脚刚出教室门,就从桌底下捞起篮球,左手倒右手地来回拍,朝周围嚎了一嗓子,“走走走,打球去。”   有人附和:“喊上季与淮啊,咱还跟八班的打比赛,上回他那几个三分都给对方看傻了。”   程斌立马回头朝季与淮道:“季哥,走啊。”   季与淮伸了个懒腰,朝前方一抬下巴,“叫上汤珈树。”   程斌心领神会,课间教室里闹哄哄,他跟个扩音喇叭似地继续扯着嗓子喊:“班长,你家季与淮喊你打球了。”   汤珈树正给前座的瞿婷婷讲题,闻言头也不抬道:“你们去吧,我还有张卷子没做完。”   程斌怪叫起来:“哟哟哟,班长要为了瞿婷婷抛弃好兄弟咯……”   汤珈树刷地转过头来,骂他:“滚蛋,开我玩笑可以,别造谣污蔑人家女孩子清白。”   被这么一弄,瞿婷婷都不好意思了,红着脸对汤珈树说:“你跟他们去打球吧,解题思路我已经懂了,谢谢你啊,后面的我自己算吧。”   “行。”汤珈树也不废话,将习题本递还给她,站起身朝后睨过去,目光不偏不倚对上隔了一排座位的季与淮的视线,发现对方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一堂课四十五分钟,他们跟八班的几个人在篮球场厮杀了四十五分钟,直到下课铃响双方都还意犹未尽,奈何挥汗如雨了半天已经饥肠辘辘,只好恋恋不舍地结束战局。   桐山一中的管理是半走读半住宿的形式,汤珈树和季与淮作为走读生,午饭通常都是回家吃的,俩人一道从操场出来往车棚走,半路汤珈树却说:“我中午不想回家了,学校附近新开了一家米粉店,我请客,去不去?”   他的话在季与淮那儿向来管用,俩人住得近,楼上楼下的邻居,打小就玩在一起,上学后更是形影不离,名副其实的竹马竹马,也难怪会被程斌开起玩笑来。   【作者有话说】   接下来进入学生年代的剧情,有个五六章的样子,可以看到还没黑化(bushi)的暖男季哥~ 第7章 非常漂亮的一段腰   新开的米粉店生意不错,汤珈树和季与淮的运气也还行,进去的时候正好有客人刚吃完结账离开,腾出空位来。   老板娘一边拿抹布擦桌子一边热情招呼:“来啦,哟,还是俩小帅哥呢,想吃点啥?”   汤珈树坐下后拿起桌上菜单看了半天,最后点了个招牌笋尖粉,打了场球消耗比较大,又额外加了份牛腩。   菜单递给季与淮,后者看都没看直接道:“我和你一样。”   等餐的时间,汤珈树专注地玩起了手机上的欢乐斗地主,从季与淮的角度看,他低垂的睫毛在眼睑下印出一洼月牙状的阴影。   “跟叔叔阿姨又吵架了?”   汤珈树从手机上方抬起头,扯了扯嘴角,笑出几分苦涩:“恭喜你啊,都学会抢答了。”   说完又低下头,下一秒掌心一空,手机被季与淮抽走,他不得不再次抬眸,撞进一双沉静似水的眼,“别玩了,跟我说说。”   叹了口气,汤珈树只好如实相告:“上回模拟考我不是没发挥好么,名次掉出年级前十,这阵子天天被我爸妈数落,耳朵都要起茧子了,他们总说我——”   他话音戛然而止,季与淮问:“总说你什么?”   汤珈树默了默,回忆像上了发条,不久前沈玉英骂过他的话开始在脑海中自动播放:“你看看人家季与淮,同样都是学,别人怎么就能一直发挥稳定保持年级第一呢?到底用没用功,你自己心里清楚!”   “——说我再这样下去,清北是指望不上了……”撇了下嘴,汤珈树嘟囔:“我本来也没想考清北,都是他们给我定的目标。”   季与淮宛如知心哥哥,问他:“那你想考哪儿?”   “我想去S城,F大吧。”   “这么巧?”季与淮笑起来,十七八岁的少年,顶着极其英俊的一张脸,笑容耀眼到让人晃神:“我第一志愿也准备报F大,咱俩又可以做伴儿了。”   汤珈树愣了愣,“你不打算去清北?”   季与淮挑眉:“谁跟你说我要去清北了?”   “可是……”   老板娘端来两碗刚出锅的米粉,打断了两人的对话,季与淮从旁边筷笼里抽出两双一次性筷子,递给汤珈树一双,“别可是了,快吃吧。”   从米粉店出来,两人沿着小吃街溜达着往学校门口走,五月底的季节不算特别热,但高纬度的正午阳光毫不辟易地晒在身上还是有种炙烤的感觉。   路过一家甜品店,季与淮问:“时间还早,去吃个冰淇淋解解暑?”   汤珈树倒还蛮想吃的,但停下步子透过甜品店的玻璃推拉门往里头瞅了瞅,光吧台旁就坐了两对他们学校的早恋情侣,迎面碰上,也不知道是对方谈恋爱被抓包尴尬,还是他们俩大男人被撞见结伴跑去买冰淇淋吃更尴尬,果断摇头:“不吃了吧。”   将他的微表情尽收眼底,季与淮了然,撂下一句“你等我几分钟”,便转身朝甜品店大步走去。   晌午日头正盛,汤珈树双手插兜站在一棵树下等,一辆私家车从他面前缓缓开过,突然减速刹停,车窗降下,瞿婷婷坐在副驾一脸诧异地叫他:“汤珈树,你中午没回家么,在这儿干什么?”   其实认真说来,汤珈树对瞿婷婷完全没有那种青春期少男对异性的特殊感觉,平时总被班上同学开玩笑他也挺烦的,但又不好因此故意冷落人家女孩子,那样就太没绅士风度了,被她这么一问,随口前言不搭后语道:“啊,对。”   俩人没搭上两句话,汤珈树余光里一道挺拔身影闪进来,季与淮手上拿着两支甜筒正往这边走。   “白色是香草,绿色是抹茶,你吃哪个?”   汤珈树没第一时间伸手去接,只冲他使了个眼色,季与淮转头就看见了坐在车里的瞿婷婷,后者与他对视上,脸颊蓦地一红,原本探出来的半颗脑袋竟往里缩了缩。   季与淮冲她笑了笑,落落大方地问:“冰淇淋吃吗?”   瞿婷婷连连摆手,“不了不了。”   目送车子开走,汤珈树从季与淮手中接过香草味的甜筒,想了想,觉得有必要解释一下,于是郑重道:“你别误会,我跟瞿婷婷压根没什么。”   季与淮大概没想到他冷不防来了这么一句,顿了顿,戏谑道:“怎么,怕我跟叔叔阿姨告状?”   汤珈树照着他肩膀来了一拳,威胁:“放心,等哪天发现你早恋,我肯定第一时间去跟你爸妈告状。”   “这么狠?”季与淮裹着笑意说:“不过你恐怕没机会了,马上就毕业了,等上了大学就不算早恋。”   汤珈树一把勾住他脖子,老神在在道:“年轻人,话别说那么绝对,小心啪啪打脸。”   俩人骤然凑近,季与淮目光不可避免地觑向他饱满莹润的唇,是很漂亮的M型,被冰淇淋冻出浅红色,挺翘鼻尖上还沾染了一点点乳白奶渍。   抬臂将人搡开,季与淮别开脸,从裤兜里掏出一包纸巾扔给他,“擦擦。”   走到学校门口,冰淇淋也吃完了,汤珈树却因为校服不好好穿,系在腰间扮帅耍酷,被门卫大爷指着批评,他倒好,见势不妙撒腿就跑,独留季与淮直面大爷的怒火:“小兔崽子,你们哪个班的?我要告你们班主任!”   汤珈树一口气跑到教学楼前才停下,撑膝喘了一会儿才直起身,回头看见季与淮闲庭信步地从远处慢慢走过来,笑他:“你跑什么,大爷腿脚不好,还指望他老人家追过来不成?”   “……”汤珈树愤愤然道:“我吃饱了有劲儿没处使不行么?”   季与淮笑盈盈:“别没处使啊,明天下午学校放假,带你出去玩,来不来?”   “去哪儿?”   “钓鱼,跟我爷爷一块儿。”   汤珈树张了张嘴,想说他爸妈大概率不会同意自己高考前夕还跑出去野,但话到嘴边又咽下,改口道:“行啊,去。”   次日上午最后一节下课铃刚响,整栋教学楼开始以班级为单位传递着按耐不住的骚动,桐山一中对高三生一向抓得严,每两周才给休息一天半,苦熬了十多天的学生终于得解放,激动的心情可想而知。   汤珈树在座位上慢条斯理地收拾着东西,刚将新发的一沓厚厚的卷子塞进书包,肩膀就让人撞了一下,程斌大着嗓门道:“班长,下午网吧开黑走起啊。”   “不去。”   拉上拉链,书包往肩上一甩,汤珈树回绝了对方的盛情邀约:“我下午有事。”   “啥事?”   “跟季与淮一块儿钓鱼去。”   程斌愣了一下,露出难以理解的表情:“你俩这爱好怎么和我爸一样?”   “那还是不一样的,”汤珈树踢开拦路的椅子,做出起跑的姿势,才说下半句:“我没你这么大一儿子。”   “靠——”   汤珈树大笑着拿出百米冲刺的速度跑下教学楼,又跑到自行车棚,确定脱离危险后,惬意地骑在车座子上边玩手机边等季与淮,一局斗地主结束,对方还没出现,他耐心告罄,一个电话打过去:“你人呢?”   季与淮道:“我在校门口。”   “不是……”汤珈树费解:“你不骑车了?”   “开车去。”季与淮四平八稳地回他:“你刚跑太快了,跟个兔子似的,叫都叫不住。”   “……打个电话给我能死?”   季与淮被骂了反倒笑出声,颇有几分故意为之的感觉:“我以为你会骑车出来。”   “……”   等汤珈树顶着一脑门子不对付冲到校门口,远远瞧见路边停了辆熟悉的黑色桑塔纳,是季与淮二叔的车,他走过去,拉开副驾门,跟季与淮爷爷打了个照面。   “小树啊,放学啦?”   老人家年逾七十,头发花白,精神矍铄,晚年最大的乐趣就是钓鱼,已经到了痴迷的程度,那点退休金全花在了置办装备上面,季奶奶去世得早,家里小的说说不听,管管不了,慢慢也就随他去了,总比被骗去买保健品好。   汤珈树在长辈跟前儿还是很会装乖的,冲老爷子甜甜笑道:“嗯,放学了,爷爷好。”   “哎,乖乖,你坐后面去吧,晕车不?”   “不晕车。”   汤珈树取下书包拉开后座车门,里面已经坐了个人,是季与淮二叔。   “季叔叔……”汤珈树懵了,季与淮人呢?   季二叔知道他要问什么,朝前面一努嘴:“喏,开车呢。”   驾驶座上,季与淮转过头来,冲他笑得灿烂:“找我?”   汤珈树更加一头雾水:“不是,你啥时候拿的驾照?”   季与淮答:“证是寒假考的,车是高二暑假的时候练的。”   汤珈树想起来,去年暑假他忙着上爸妈给报的培优班,一天八节课,晚上还有他那位当数学老师的妈给开小灶,不分白天黑夜地在题海里苦苦挣扎,没想到季与淮居然过得那么滋润,连驾照都偷摸考了,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他这边正郁闷呢,季二叔乐呵呵地插话进来:“这小子一个月就练会了,现在车开得贼溜,得了他爸真传了。”   季与淮爸爸是汽车工程师,在市里一家知名的国营汽车厂上班,虽说年纪大了早已退居二线,但对汽车研究的热爱刻在骨子里,也遗传给了儿子。   汤珈树:“不是说满十八岁才能考驾照吗?”   “对啊,”季与淮一手搭着方向盘,扭头对他道:“我一月份生日,比你大半岁,所以准确地说,现在的我已经是个成年人了,汤同学。”   汤珈树坐进车里,语气酸溜溜:“不愧是学霸啊,神不知鬼不觉就把驾照考了,你还有多少惊喜是我不知道的?”   季与淮放手刹挂挡启动车子,从后视镜里跟他对视一眼,唇角勾起:“干吗这个表情,等高考完带你兜风去。”   汤珈树泼他冷水:“那也得二叔肯把车借你开才行。”   季二叔大方一挥手:“借啊,我大侄子要用车,那肯定当仁不让,哎,正好趁着暑假让与淮教你练练车,你也赶紧把驾照考了,男孩子嘛,早考早好。”   车子出了城一路往山野郊区行进,视野一旦开阔,人跟着也心旷神怡起来,汤珈树偏头看着窗外绵延不绝的满目青绿,还有更远处的水库堤坝,不禁感慨:“这儿风景真不错,我还是第一次来。”   季二叔指着远处起伏的山脊道:“冬天下雪才好看呢,你爸妈成天把你关家里学习,要我说,孩子就应该多接触接触大自然,吸收天地之灵气,脑瓜子才聪明嘛。”   这话汤珈树不知道该怎么接,唯有沉默以对。   正开着车的季与淮突然道:“二叔,珈珈脑瓜子已经够聪明了,再聪明下去可就要绝顶了。”   “……闭嘴吧,季与淮。”   先到吃饭的地方,是个开在半山腰的农家乐小院,生意竟然还不错,房前屋后停了有七八辆车,颇有酒香不怕巷子深的感觉,老板跟季二叔是熟人,提前给他们留了一桌。   吃罢饭已经是下午两点多,钓鱼的水库就在附近,走路五六分钟就到,季二叔中午喝了点酒,要去车上睡一觉,于是祖孙三人先出发。   季爷爷嫌弃他们俩是新手,一人发了一根钓鱼竿,赶他们去别处,不要影响自己的鱼儿上钩。   季与淮也没走太远,老爷子毕竟年纪大了,在水库这种地方,身边还是得有人看着。   午后阳光正烈,汤珈树盯着水面上的浮漂没一会儿眼就花了,扭头去看季与淮,却发现对方心思压根没在钓鱼上,只顾低头拿手机打字发消息。   汤珈树眉梢一挑,放下鱼竿起身蹑手蹑脚地走到他背后,压着嗓音道:“干啥呢?”   季与淮转头的同时,掌心手机已经锁屏,屏幕上QQ聊天框的画面一晃而过。   汤珈树心下狐疑更甚,半开玩笑地调侃:“你不会真谈了吧?是不是隔壁班班花,追你一学期了,怪持之以恒的。”这话莫名透着点酸味儿,连他自己都没觉察出来。   季与淮将手机揣回兜里,笑着打岔:“哪儿有,别造谣啊。”   “那你给我看看。”汤珈树扑过去夺他手机,季与淮坐在小马扎上,被他迎面袭来,重心一时不稳,后仰着跌进草丛。   两人笑闹着滚成一团,汤珈树的手不老实地在他腰腹及胯间左摸右摸,不知碰到了哪里,季与淮倒抽一口气,喉结滚动,沉下声来叫他全名:“汤珈树,别闹了,起来。”   “不起,除非你把手机给我。”汤珈树无知无觉,毕竟俩人从小玩到大,没少这样闹,又都是男的,碰一下摸一下的有什么要紧。   他是这么想的,季与淮那边就全然不同了。   打从高一那年隐约觉察出自己的性取向跟别人不一样后,有很长一段时间,季与淮纠结过,迷茫过,也自己上网查过很多资料,知道同性恋绝大多数都是天生的,这玩意不是病,但也改不了,就跟自然界孕育出千奇百怪的各种生命一样,自有其存在的意义和价值。   他向来自洽,骨子里就不是那种喜欢钻牛角尖的人,性取向这种东西,只要不影响到外人,与其逃避,不如正视,喜欢男人而已,并不是一件多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事。   但他忘了,汤珈树是那个异数。   十八九岁已经抽条长成的年纪,骨架修长而舒展,T恤下摆在乱动中掀起,露出附着流畅薄肌的非常漂亮的一段腰,阳光下皮肤白得晃眼。   “你们俩臭小子,尽添乱,鱼都给吓跑了!”   战况胶着间,季爷爷一声怒喝,汤珈树吓了个激灵,从季与淮身上爬起来拍了拍衣服上的灰,瞬间又变成乖乖小孩:“对不起啊爷爷,我们不闹了。”   季爷爷哪里会真的跟他生气,就像整治问题学生的班主任那样,将二人分而治之,“小树,你到爷爷这儿来。”   没法子,汤珈树硬着头皮装乖装到底,在季与淮忍俊不禁的表情下,收拾起自己的鱼竿老老实实跑去季爷爷眼皮子底下待着。   好在季二叔午觉很快睡醒,过来接走了汤珈树手里的鱼竿,他才如蒙大赦,一溜烟儿又凑到了季与淮身边。   季爷爷看在眼里,兀自感叹:“这俩臭小子,感情是真的好。”   季二叔附和:“可说呢,比我跟大哥那会儿都好,不是亲兄弟,胜似亲兄弟。”   【作者有话说】   文艺说法:年少的心动,一发不可收拾   通俗说法:季哥馋他老婆身子 第8章 意外打开了潘多拉魔盒   傍晚他们又在农家乐吃过了饭才返程,到家已经八点多钟,天都黑透了,季与淮跟汤珈树住同一栋单元楼,一块爬楼梯,先到了自己家门口后,他叫住继续往上的汤珈树道:“用不用我跟你一块儿回去,跟沈阿姨解释一下?”   他是好意,担心对方这么晚回家要挨批,但对汤珈树而言,这件事被提到台面上来,就已经足够让他难为情,这个年龄段的男孩子都有过剩的自尊心,果断拒绝:“不用了,明天见。”   钥匙插进锁孔转半圈,门开了,灯光倾泻出来,汤珈树攥着门把深呼吸一口气,推门进屋。   沈玉英坐在客厅沙发上架着二郎腿,一张脸阴沉得可以,劈头盖脸就是质问:“学校不是中午就放假了么,这么晚才回家,野哪儿去了?”   一颗心瞬间跌入谷底,强烈的窒息感如潮水般将他淹没,汤珈树放下书包,站在玄关处换鞋,用很随意的口吻道:“出去玩了。”   “玩儿,你除了玩还知道什么?马上要高考了,汤珈树,你看看谁还像你一样,一点紧迫感都没有,照这样下去,别说985211,我看你连个普通一本都够呛。”   汤珈树只觉脑仁疼,换好鞋拎起书包径直往自己房间走,像逃离一场风暴:“别说了,我现在就去学习。”   “你最好是!”沈玉英啪一声将遥控器丢到茶几上,起身走向厨房,语气依旧硬梆梆:“晚饭吃了没?”   “吃过了,跟季与淮一块吃的。”   沈玉英边从冰箱里往外拿水果边道:“你说你整天跟季与淮玩在一起,怎么就不能多学学别人身上的优点?”   汤珈树步子顿在房门外,脑子一热,话紧跟着就秃噜了出来:“季与淮好,是因为他爸妈的遗传基因好。”   沈玉英原本都进厨房了,听了这话立马折返回来,站在门口叉起腰:“什么意思啊,汤珈树,开始嫌弃父母了是吧?”   汤珈树立马认怂,毕竟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没有,妈,我胡说八道呢,您大人不记小人过。”   沈玉英冷哼一声,转身进了厨房,声音依旧清晰响亮:“我跟你爸当年就应该再生个妹妹,看来看去还是女儿省心,要不是计划生育管得严……”   剩下的话汤珈树没接着听,都是老生常谈了,他背都能背出来,进了自己屋将门带上,没反锁,因为沈玉英待会儿还要进来送水果。   高考一天天临近,大家心里的弦儿越绷越紧,沈玉英对汤珈树的管束也越来越严,并且拉上了汤父,开始提前规划儿子的高考志愿如何填报。   每天晚自习下课回到家,汤珈树一边在自己卧室埋头刷题,一边听着爸妈在外头客厅争执哪个学校哪个专业更好,感觉自己活得特别不真实,像关在一只巨大的笼子里,被无形之手掌控着,他和父母都是囚困在此失去灵魂的提线木偶,各有各的业障要还。   高考前最后一周,铺天盖地的题海战术早已将大家折磨得叫苦不叠,日子一步步临近,对每一位高三学生而言,既是审判也是解放。   这天下午第四节刚下课,铃声如同号角,整栋教学楼的学生闻声而动,候鸟迁徙似地乌泱泱朝食堂涌去。   高三二班亦不能免俗,汤珈树扣上笔帽伸了个懒腰,照例起身看向斜后方,“走吧,今天去食堂二楼?”   季与淮也站起了身,却道:“我有点事,你先去吃吧。”   “老师找你?”汤珈树合理猜测。   “不是。”季与淮冲他温和地笑了笑:“别猜了,赶紧吃饭去吧。”   俩人向来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汤珈树落了单,和其他同学一起去了食堂,原本还饥肠辘辘的他突然就没了胃口,心里像是压着什么事儿似的,始终安生不下来。   结果吃饭的时候又碰巧撞上八班的几个经常一起打球的在隔壁桌,跟他打听季与淮哪儿去了。   “不知道。”汤珈树对季与淮居然有事瞒着自己心生郁闷,语气难免不善:“我又不是他的代言人。”   “季与淮?我刚才来的时候路过操场后面的小树林,好像看见他往那边走了。”有人突然道。   此言一出,周围立马爆出起哄的怪叫,众所周知,操场后面的那片小树林因为地势隐蔽,离教学楼又远,一向是谈恋爱小情侣们的幽会圣地,虽说教导主任会时常过去巡查,但就是挡不住青春期少男少女被荷尔蒙催生而出的蓬勃热情。   “哎哎哎——”立马有好事者凑过来问汤珈树,“季与淮谈恋爱了?跟谁啊?是不是三班班花?透露一下呗。”   将筷子啪地往餐盘上一搁,汤珈树沉下脸道:“关我屁事,你们无不无聊?”   大家受了一记冷眼,讪讪闭上嘴,隐约还听见有人小声嘀咕:“拽什么拽。”   一顿饭吃得好心情全无,汤珈树裹着一身低气压回到教室,第一时间就往季与淮位置上看,只瞧见空荡荡的课桌,人不知去向。   他愈发烦躁,又解释不清自己这股子邪火所为何来,按道理说,即便季与淮真的谈了,身为好兄弟,他也该为对方脱单高兴才对,可为什么就是开心不起来呢?   拿出一套数学卷子试图分散一下注意力,五分钟过去,汤珈树还是心神不宁,忍不住扭头朝后看,季与淮没回来,十分钟过去,他又扭头,仍是失望,十五分钟过去,他再次扭头。   王磊的脸大喇喇怼过来,直接挡住了他的视线,“你总看我干什么?要表白啊?”   “滚。”   一直到晚自习快上课,季与淮仍不见人影,汤珈树终于坐不住了,决定出去找找。   预备铃刚响,接近七点钟,夜幕降临,走廊上逗留的学生们基本都进了教室,外头已经看不到什么人了,汤珈树思来想去,打算还是去操场小树林里探个究竟。   为了避开随时可能会撞见的老师,他特地拐到教学楼西侧的外墙楼梯走,刚下了几步台阶,就听见有说话声从楼下传来,其中一道声音他再熟悉不过。   汤珈树立马刹停脚步,回过神后他也解释不通自己为什么要躲,好像下意识就这么做了,楼下的对话还在继续,他这才听清另外那人的声音,不是三班班花,而是个男生。   好巧不巧,汤珈树对那男生是有点印象的,叫傅新维,一班的学习委员,戴眼镜,性格孤僻不太合群,经常见他一个人捧着本书在路上边走边看,勤奋是真勤奋,典型的书呆子,成绩也算拔尖,汤珈树之所以对他印象深,因为上回模拟考,就是被他以两分之差从年纪前十里挤了出来。   可这人什么时候跟季与淮关系那么好了?   汤珈树屏气凝神,从楼梯栏杆的缝隙间偷摸往下瞧,这俩人之间的氛围也很怪异,傅新维面对季与淮的神态,怎么形容呢,莫名使他想起瞿婷婷跟自己说话时那副欲语还休的模样。   傅新维声音也压得低,要不是这边楼梯间过于安静,汤珈树几乎听不见他说了什么。   “……总之,还是谢谢你,我知道这时候突然提这个很不合时宜,但又怕再不说出来,恐怕以后都没机会了,希望没给你带去困扰。”   季与淮道:“不会。”   傅新维长出一口气,语气里尽是掩盖不住的失落,“但起码有一点我没判断失误,咱俩的确是同类,一想到这个,我就感觉自己也没那么孤单了。”   汤珈树皱了皱眉,这都说的什么玩意?季与淮跟他算哪门子同类?   “是我们这地方太小了,等你考上大学走出去,到外面的世界,就会发现这真的没什么大不了。别人怎么看我们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怎么看待自己。”   “嗯,对,季与淮,我果然没喜欢错人,跟你这么一聊,我突然觉得男的对男的抱有好感也没那么难以启齿了。”   傅新维露出一丝豁然开朗的洒脱表情来,随即又期期艾艾道:“那个……马上就要毕业了,我能跟你要个联系方式吗?”   汤珈树没能听到季与淮是怎么回答的,在傅新维那句对男的有好感之后,他整个人就如遭雷击,有种醍醐灌顶又大为震撼的混乱,三观在这一刻被重塑,先前他所感知到的一切诡异之处都得到了合理解释,却又陷入新一轮的匪夷所思。   难怪傅新维在面对季与淮时会露出那样的神情,难怪俩人要躲去小树林里密会,难怪季与淮会瞒着他……   他像是意外打开了一只潘多拉魔盒,因为难以预见随之而来的可怕后果,转身落荒而逃。   【作者有话说】   十八岁的汤珈树:谁懂啊,我亲密无间的发小他居然是个同性恋!太可怕了这也! 第9章 “他是个同性恋。”   汤珈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晚自习三节课的,突然得知自己从小到大亲密无间的玩伴居然是个同性恋,那种震惊和凌乱实在难以言表,他魂不守舍浑浑噩噩,盯着黑板上老师密密麻麻的板书,眼前浮现的却是楼梯间里季与淮和傅新维站在一起的画面。   这怎么可能呢?   不可能的,季与淮怎么会喜欢男的,一定是哪里搞错了。   对,一定是。   他没有去过楼梯间,也没有碰到过季与淮和傅新维,更没有听到什么惊世骇俗的言论,一切都是自己最近压力太大精神衰弱臆想出来的,季与淮不是同性恋,季与淮是个完美的,正常人。   汤珈树开始洗脑般在心里复读这句话,季与淮不是同性恋,季与淮是个正常人,季与淮不是同性恋,季与淮……   “发什么呆呢,放学了。”   当事人的声音陡地自头顶上方响起,汤珈树直接一个激灵,抬起头来。   季与淮左肩挎着书包站在他桌前,安静温和地看过来,双眸澄澈明亮,汤珈树却像是被烫到般,刷地又低下头,笔尖在演算纸上胡乱划了几道,才说:“你先走吧,我把这张卷子做完再走。”   季与淮目光落在他手底下那张刚写了一半选择题的数学卷子上,并未揭穿,只道:“那我等你。”   汤珈树垂着眼帘,张了张嘴,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班上的人陆陆续续走干净,整栋教学楼的灯次第熄灭,只剩高三二班灯火通明,万籁俱寂中持续着笔尖摩擦纸张的沙沙声。   季与淮看了看时间,已经十一点多了,但汤珈树仍然没有要走的意思。   “你是不是又跟叔叔阿姨吵架了?才磨磨蹭蹭不愿意回家。”   他越是这样关切地问,汤珈树就越是纠结煎熬,这么优秀的季与淮,怎么可能,又或者,怎么可以,是个喜欢男人的同性恋呢?   那边厢,季与淮对汤珈树的内心世界全然无觉,见他不说话,只当是默认,便安慰道:“马上就要考试了,你别跟叔叔阿姨置气,不行的话,晚上去我家睡吧,让我爸妈打电话跟叔叔阿姨说一声。”   “你真的很烦,能不能别管我了?”   汤珈树也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了,大脑还没反应过来,话已经说出了口,冷冰冰地甩出这么一句后,气氛陡然冷凝,整间教室彻底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季与淮顿了顿,看着汤珈树放在桌上的手缓缓握拳抠着掌心,指关节都泛起白来,心平气和道:“回家吧。”   汤珈树僵了一会儿,站起身开始收拾书包,片刻后干巴巴地道歉,“对不起。”像个乱发脾气后又秒怂的倔强孩童。   俩人一路无话地骑车回到家,在楼梯上分开时,汤珈树甚至没像以往那样跟季与淮说明天见。   到了自己家门前,刚掏出钥匙,门就已经从里面拉开了,沈玉英黑着脸问:“这么晚才回家,又去哪儿了?”   汤珈树只觉心累,面无表情道:“没去哪儿。”   沈玉英看着儿子站在玄关处将书包往地上胡乱一丢开始换鞋,拧紧眉头:“你最近这是怎么了?成绩成绩下滑不说,人也心浮气躁的,越到最后关头越掉链子,我可告诉你汤珈树,你自己要是不争气,我和你爸怎么努力那都是白搭。”   汤珈树机械地捡起地上书包,一脸疲惫无力的平静:“别说了行吗?”   沈玉英被驳得微怔,随即横眉:“说你两句又不爱听了?成绩下滑是事实吧,放学了不回家是事实吧,我管两个班的学生都没有管你一个费劲,你要有季与淮一半省心,我至于给自己找气受吗?”   “能不能别整天季与淮季与淮地挂在嘴上!”汤珈树情绪陡地爆发,几乎是嘶吼出声:“既然那么喜欢,你让他当你儿子去啊!去啊!”   沈玉英鲜少见到儿子如此激烈地同自己顶嘴,一时间白了脸色愣在那里。   汤父从卧室出来,加入战局沉声呵斥:“汤珈树!怎么跟你妈说话呢?”   汤珈树胸口起伏呼吸紧促,浑身血液一瞬间上涌,顶得脑门嗡嗡作响,内心理智的那一部分竭力地在劝自己冷静下来,但更多的,是被逼至临界点的汹涌情绪,如同冲破堤坝的洪流,一发不可收拾。   沈玉英稳了稳心神,勉强抛出台阶:“好,你不爱听我总提季与淮,那以后就不说了,但前提是,你得努力证明你自己,比季与淮差不到哪儿去。”   汤珈树用让沈玉英倍感陌生的空洞眼神看着她,下一秒语出惊人地缓缓道:“你当季与淮有多好,他喜欢男的,是个同性恋。”   这话甫一出口,汤珈树自己都被自己吓到了,大脑瞬间一片空白,思维完全僵滞,等反应过来时,面前父母已经双双露出难以置信的愕然表情:“你说什么?” 第10章 接踵而来的变故   清晨六点半钟,季与淮雷打不动地在单元楼下等着汤珈树一起出发去学校,结果左等右等不见人下楼,又给对方打电话,却提示一直占线。   没办法,他只好上楼敲响了汤家大门,等了约莫有半分多钟,门从里面拉开,却没全开,只留一道半人宽的门缝,露出沈玉英的脸。   季与淮冲她礼貌笑道:“沈老师早,我来叫珈——”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沈玉英冷冷截断:“汤珈树病了,今天不去学校,你快走吧,别迟到了。”   季与淮一怔,忙问:“病了?什么病,严不严重?”   他如此热切关心的架势看在沈玉英眼里又是另一层含义,门缝再度收窄,几乎快要关上,“你别管了,赶紧走吧。”   话音落,砰地一声,门当着季与淮的面被彻底甩上。   去学校的途中,程斌从后面吭哧吭哧蹬着自行车追上来,诧异地哎了一声,问季与淮:“咱们班长呢?”   “生病了,在家休息。”   “啊?可这马上就要高考了,不会有什么影响吧?”   “应该没事,估计就是感冒发烧之类的。”   “那就好。”   上午第三节是班主任的语文课,她抱着一套卷子进了教室,站在讲台上先朝汤珈树的座位瞟了一眼,然后道:“有件事跟大家说一下,汤珈树同学因为身体不适跟老师请了假,最后这几天就不来学校了,待会儿下课后你们谁帮忙把他课桌上的东西收拾收拾,送到我办公室,我会联系他的家长过来取。”   这话一出,激起啊声一片,大家面面相觑,程斌直接朝季与淮看去,发现他也是一脸刚得知这消息的茫然。   课间休息,大家都围到季与淮身旁,你一言我一语地询问起来。   “班长昨天不还好好的吗,怎么说不来就不来了?”   “就是,我的同学录没来得及让他写呢。”   “我也是。”   “季哥你不是他邻居么,放学回去问问,到底什么情况。”   在场的所有人里,季与淮应该是最想要知道汤珈树究竟怎么了的,但面对大家七嘴八舌的疑问,他也只是淡淡道:“行了,我会替你们把祝福带到的,赶紧回位置上复习功课吧。”   “靠,你这是班长上身了吧。”有人吐槽。   然而原本打算中午放学再去汤珈树家问问情况的季与淮,却在半路先接到了他妈的电话,声音听起来不太对劲:“淮淮,你放学了吗?”   季与淮心下一沉,“怎么了?”   “来趟中心医院吧,你爷爷他……出事了。”   -   季与淮匆忙赶去医院,抢救室亮着红灯,季父季母还有他二叔立在门口走廊上焦急等待,季与淮感觉世界在和他开玩笑,明明早上走之前老爷子还好好的,怎么转眼间就推进了抢救室?   他快步跑过去,却迎面被他爸一个耳光扇过来,力道之大,带起一阵尖锐耳鸣。   紧接着听季父厉声骂道:“孽障,全家人的脸这回都让你丢尽了!”   季与淮毫无防备,被打得踉跄一下,整个人完全懵了。   季父一巴掌还嫌不够,撸起袖子还要继续,被季二叔上前拦住,连声劝道:“大哥,孩子马上就要高考了,万一打坏了咋办?你先别激动,消消气,消消气……”   “高考?”季父目眦尽裂怒不可遏,指着季与淮痛骂:“就这么个伤风败俗的玩意儿,考得再好又有什么用?”   季母上前将季与淮拽到身后,对着丈夫嚷道:“你打也打了气也出了,还想怎么样?我十月怀胎含辛茹苦养大的儿子,不管是好是孬那都是我儿子,你难道要把他打死不成?”   盛怒之下的季父被季二叔拦胸抱住动弹不得,面色铁青地瞪着妻子。   这时护士走了过来,冲他们严肃道:“病人家属请保持安静!”   季与淮躬着后背低垂着头坐在抢救室外的长椅上,挨了父亲一巴掌的半边脸火辣辣地疼,耳鸣消失了,但脑袋还是眩晕,他盯着地面上的水磨石花纹,几分钟前,季母问出的那句话言犹在耳:“淮淮,你喜欢男的这个事,是天生的还是后来养成的?”   吱呀一声响,长椅微微下沉,季与淮抬头,是季二叔挨着他坐了过来。   “唉……”先是重重叹口气,季二叔盯着大侄子脸上明晃晃的巴掌印问:“疼不?”   季与淮:“我说不疼您信么?”   季二叔又是叹气,继而开口道:“侄儿啊,我这个当叔叔的说句公道话啊,你爸打你那也实属应当,毕竟同——”他说到这里还顿了顿,有点难以启齿似的,刻意压低了点声儿:“……同性恋这种事,那什么,太有悖伦理纲常了,你说你怎么就……”   他欲言又止的,季与淮索性开口打断,“二叔,你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我爸妈又怎么会知道的?”   季二叔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和盘托出:“是汤珈树爸妈过来,一进门就质问,怪大哥大嫂教育出来一个同性恋儿子,还说要跟我们家断绝来往,不要带坏他们家孩子,你也知道沈玉英那张嘴,再加上用词都挺那啥的,老爷子心气儿高,这辈子哪儿让人这么戳过脊梁骨,他俩前脚刚走,你爷爷就回了自己房间把门反锁上,多亏你妈放不下心非要进去看一眼,否则啊……唉……”   -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手机从耳边拿下挂断,季与淮盯着拨号记录最上方的那个名字,眸色黑沉。   走廊尽头,抢救室提示灯终于熄灭,季二叔拍了他一下,季与淮抹了把脸,站起身将手机揣回兜里,快步走上前去。   季父早已拦在门口,焦急地问:“医生,我爸、我爸他怎么样了?”   为首的主治医生摘掉口罩,一脸疲惫地环视他们一眼,道:“患者虽然暂时脱离了危险,但还不能掉以轻心,因为本身有一些基础病,什么时候能醒过来是个问题,家属还是要做好心理准备。”   医生话刚说完,季父直接双腿一软,朝旁边歪倒。   季与淮一把撑住他爸的身体,维持着镇定对医生道:“谢谢您,辛苦了。” 第11章 “恶心吗?滚。”   卧室房门外响起钥匙拧动锁孔的声音,之后门推开,沈玉英侧身进来,手里端着一盘切好的水果,走到书桌前对正伏案做题的汤珈树道:“学校那边我已经给你请好了假,这两天你就待在家里复习,其他什么事都不要想,专心备战高考。”   汤珈树抬起头:“你什么时候把手机还我?”   沈玉英脸色刷地一沉,咣当一声将果盘搁在桌上,“等你考完试再说。”   汤珈树抿了抿唇,“我说了,是我撒谎,季与淮他不是——”   “够了。”沈玉英不想再从儿子嘴里听到那三个字,一夜之间,季与淮这个名字仿佛已经成了汤家提都不能提的禁忌:“别人家的孩子我管不着,我只管你,以后都不许再跟他来往。”   “你们这样武断的做法对我公平吗?”   “公平?什么才叫公平?”沈玉英斩钉截铁道:“汤珈树我来告诉你,只有你凭借自身实力考上好大学,毕了业出人头地能养活自己,才有资格跟我们谈公平。”   就这样,汤珈树被父母关在家里禁足,高考前一天,又由汤父开车跟押送犯人似地带他去踩点看考场。   因为手机被没收跟班上同学断联,他不知道季与淮分到了哪个考区,只能在心里祈祷老天爷眷顾。   结果季与淮没碰上,却撞见了瞿婷婷恰好就在他隔壁考场,许是瞿婷婷文静乖巧的长相加上又是个女孩子,让汤父稍稍放了心,允许汤珈树跟她聊会天,但不能脱离自己的视线范围。   瞿婷婷也很关心汤珈树究竟为什么请假不来学校,还没开始问,就被对方抢先道:“你带手机了吗?”   瞿婷婷一愣,摇摇头道:“没。”   汤珈树脸上闪过失望神色,旋即又问:“那你知道季与淮在哪个考区吗?”   瞿婷婷又是摇头,但好歹给出一点有用信息:“他后面两天也请假了没来学校,我不太清楚。”   “请假?”汤珈树隐约觉得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但又无从推断,难免焦急:“他怎么了?”   瞿婷婷:“我还想知道你怎么了呢,突然就请假不来学校,老师说你生病了,我还在担心呢,还好今天见着了。”   汤珈树勉强冲她笑了一下,“我没事,谢谢关心。”   远处汤父朝这边挥了下手,示意他要回去了,汤珈树跟瞿婷婷道了别,转身要走,却又被叫住:“哎,等等——”   汤珈树回过头来。   瞿婷婷咬了咬内唇,鼓起勇气道:“十号下午班级聚会去KTV唱歌,你来么?”   “季与淮去么?”   瞿婷婷没想到他会这么问,懵了懵:“啊,应该去的吧。”   汤珈树不假思索道:“他去我就去。”   然而那场聚会季与淮并未到场,班上同学也没有人能联系上他,高考结束的一周后,季家办了场白事,彼时,汤珈树正被父母带去外地探亲,一走就是半个多月。   期间他也终于拿回了自己的手机,尝试联系季与淮,却发现对方已经拉黑了他所有的联系方式。   紧接着高考成绩公布,一件让桐山一中诸多师生都大跌眼镜的事出现了,被一众老师和校领导寄予厚望的尖子生季与淮,连续数次模拟考都是稳稳的县排名第一,却在最重要的一场考试中惨遭滑铁卢,总分数堪堪过了本科线,哪怕上个普通一本都勉勉强强。   那个暑假,关于季与淮高考失利的讨论传遍了桐山一中不少学生QQ群,甚至有人开始猜测他先前那些考试之所以能取得好成绩,八成都是作弊得来的,也有人说是因为季与淮爷爷在高考前夕中风住院危在旦夕,他情绪受到影响,因此发挥失常。   “……我也是很久以后才知道,就因为自己的一时冲动在父母面前暴露了他的性取向,才导致了后来那一系列事情的发生,季爷爷中风去世,季与淮高考失利,一切的一切,都因我而起,我罪大恶极面目可憎,这辈子都欠他的。”   故事听完,孟蕾那边久久没有吭声,就在汤珈树以为对方肯定也会对他曾经的行为无比唾弃时,才听她道:“珈珈,我问个问题,你当年之所以看到季与淮被表白反应那么大,仅仅只是因为知道了对方是个同性恋吗?”   手机从掌中倏然脱落砸在地毯上自动挂断,汤珈树整个人如同灵魂出窍,愣在了原地。   其实还有一段故事,他并未讲给孟蕾听,那之后,汤珈树有再见过一次季与淮。   彼时正值填报志愿的当口儿,汤珈树也刚从同学那儿得知季与淮高考成绩一落千丈的事,异常震惊,他去季家找过季与淮,却吃了闭门羹,父母更是明令禁止让他不准再跟季与淮来往。   短短半个多月,世界天翻地覆,季与淮好像人间蒸发了,不止他找不到对方,连季父季母也时常因为儿子的不着家焦头烂额。   眼睁睁看着品学兼优的儿子被接二连三的打击弄得竟开始自暴自弃,整日跟外面那些不三不四的街头混混搞在一起,季父季母也终于明白过来,不能再这么下去了,一个同性恋儿子,总好过少年犯预备役。   他们走投无路,只好硬着头皮来汤家,希望汤珈树这个昔日的好友玩伴能帮忙找到季与淮,并劝他回家。   这一次汤父汤母没再拦着,当时汤珈树还以为俩人转了性,直到后来才知道,他们大概率是出于歉疚。   因为联系方式已经全被季与淮拉黑,汤珈树没办法直接联系上他,只好跑去同学群里问,大家纷纷表示爱莫能助,毕竟连他这个从小到大的玩伴都找不到季与淮,还有谁能找到呢?   倒是程斌很热心地托人在其他班级群里问了个遍,终于从一个外班学生口中得知,季与淮这段时间都在城南夜市一条街的某家酒吧待着,额外还附上一句忠告:但他身边好像跟着一群不太正常的人,要小心哦。   汤珈树看到那句不太正常的人时,并没有多想,结果等他去了那里,果然见到了季与淮,与此同时,也很快明白了那位同学口中的,不太正常的人是怎么回事。   因为那是一家gay吧。   论长相,汤珈树绝对称得上站在人群里分外打眼的那种,虽然已经成年,但尚未脱去学生气,清澈干净,像误入狼群的羊,刚一进门,就被不少双眼睛盯上了。   但他心无旁骛,环视一圈找到了坐在吧台旁的季与淮后,径直抬脚走了过去。   季与淮正同人聊天,对方注意到不远处的骚乱,冲他使了个眼色,季与淮转头就看见了被头顶蓝紫色灯光笼罩着的汤珈树的脸。   半路有个男人吹起口哨轻佻地朝他来了个飞吻,汤珈树厌恶地皱起眉,加快步伐朝吧台走来。   快一个月未见,单从衣着打扮上看,季与淮似乎并没有到他爸妈口中那样无可救药的地步,却让汤珈树前所未有地感到陌生。   这个靠着吧台长腿点地,手里握着一罐啤酒面无表情睨过来的男人,到底是季与淮,还是长着一张跟季与淮相似面孔的路人?   片刻后,“路人”发话了,“你来干什么?”   吧台后,貌似酒吧老板的男人一脸不怀好意地打量着汤珈树,又看了看季与淮,显然误会了两人的关系。   汤珈树实在难以忍受四面八方好似狗皮膏药一样黏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他一个直男,破天荒头一次切身体会到了男凝的恐怖,令他几欲作呕。   忍着不断翻涌上来的反胃感,汤珈树看着季与淮的眼睛道:“我来找你,你为什么不回家?还要待在这么恶心的地方?”   话音落,酒吧老板立即发出一声类似看好戏的怪叫,季与淮的眼神也在分秒间起了变化,如果说先前他看汤珈树只到冷淡的程度,这一刻,几乎称得上是冷若冰霜。   放下啤酒罐,季与淮从吧椅上站了起来,汤珈树盯着他的动作,有那么一瞬间,眼底闪过一丝意识到危险来临的慌乱,本能地后退半步,然而已经晚了。   季与淮一把扣住他手腕,将人拽到身前,灼热鼻息拂过脸颊,低头吻了上来。   汤珈树猛然瞪大眼睛,瞳孔震颤,一股奇异的宛如过电般的酥麻感从心脏放射开来,直抵四肢百骸,蔓延至全身,还没反应过来,下一秒唇分,他整个人被大力推开,踉跄一下才站稳。   一抬头,心脏骤然揪紧,季与淮冷冷地看着他,那眼神里流露出来的不加掩饰的憎恶,让汤珈树如坠冰窟遍体生寒。   ——“恶心吗?滚。”   【作者有话说】   是的,初吻还是彼此的。   下章回到重逢后的时间线~ 第12章 以后还请多多指教。   清晨,手机闹铃在床头柜上刚响了一声,就被羽绒被下伸过来一只手摁断,汤珈树翻个身睁开眼睛,望着天花板正迷瞪,想起今天是去新公司报道的正日子,立马翻身坐起。   刷牙的时候,他特地对着镜子拍了拍脸,还好,昨晚睡得早,黑眼圈没那么重,又捯饬了一会儿头发,将因为没来得及吹干就睡下,所以格外飞扬的几撮毛努力用定型喷雾按服帖后,总算舒了口气。   手机搁在洗手台旁播放着早间财经新闻,汤珈树漱掉满口的牙膏沫,拨开水龙头洗脸,哗啦啦水流声盖住了女主持人一口流利的播音腔:“……近日,在AI编程领域又取得新突破的知名科创公司时越科技完成一笔十亿美元C+轮融资,最新估值已达到30亿美元,据悉,本轮融资由青杉中国领投,半导体巨头TNT,鼎辉资本,DST Global等多家企业跟投,AI编程作为近年来人工智能行业细分下的热门赛道之一,颇获资本青睐,时越科技创始人兼现任CEO季与淮先生……”   哗啦声戛然而止,汤珈树快速甩了甩手上的水,一把捞过手机,却只来得及听见个结尾,很快就进入了下一则新闻。   他晃过神来,盯着手机屏幕,只觉自己方才的举动简直跟那些追星的狂热粉丝别无二致。   八点二十几分抵达公司大厦楼下,提早了半个多钟头,时越科技的考勤时间是标准的朝九晚五八小时工作制,但研发部门相对宽松且弹性,顾名思义,遇到项目赶进度,那下班时间基本上要往后半夜弹。   办理完入职流程,钟向晚带着汤珈树熟悉公司环境,穿过偌大的开放式办公区域,她介绍道:“这一层还有上下两层,主要是技术研发部,也是我们公司的核心部门,目前有三百多号人,根据不同的技术领域分成了十几个小部门,具体都有哪些我也不太清楚,就要问你们成经理了。”   说话间,两人来到尽头处的一间办公室门外,钟向晚敲开门,朝里面笑着说:“成总早,人我给你带来啦。”   成兆荣,技术研发部总监,四十岁出头,虽说也是国内top10的顶尖院校出身,但放在长江后浪推前浪竞争尤为激烈的因特网行业里看已经不算年轻了,很容易被后浪拍在沙滩上,人长得敦厚面善,架一副黑框眼镜,穿经典程序员格子衬衫,优衣库款。   大概因为前两次面试都相谈甚欢的缘故,看见汤珈树进来,他直接从办公桌后站起身,推了推眼镜,郑重又亲切地招呼:“小汤来了,欢迎欢迎。”   钟向晚那边把人送到地方就先行离去,顺手将门也带上,留下的汤珈树道了声成总好,在对方的眼神示意下,走到办公桌旁的会客椅前落座。   该聊的内容两次面试上都已经聊过,成兆荣挑重点给汤珈树介绍了一下实用知识点,主要是关于公司目前涉及到的业务领域以及各部门职能的介绍。   最后特别交待:“还有一点,我们技术研发部是由大老板季总直管的,他也是搞编程出身,比我这个名不正言不顺的CTO可牛多了,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看问题更是一针见血,哎呀,反正以后慢慢你就知道了,切记,凡是涉及到需要向季总汇报的工作,一定要严谨再严谨,我可不想手底下的人总被骂哭,然后跑来跟我诉苦说不想干了。”   汤珈树不动声色地抿了下唇,“谢谢成总提醒,我会注意的。”   成兆荣以为自己这话把人吓到了,颇老大哥姿态地拍了拍他肩膀,对于汤珈树,两次面试接触下来,给成兆荣最直观的感受就是,技术牛逼功底扎实,逻辑思维缜密,长得还挺俊俏,却不怎么爱笑,性子有点冷。   且一看就是脾气挺倔的那种,年轻人有主见是好事,但太有主见就容易栽跟头,他作为领导理应防患于未然提点一二,但又怕过了头,毕竟一个创新型企业需要的就是有想法敢于突破的年轻人,转而给汤珈树吃定心丸,安抚道:“不过也别太紧张,季总从来对事不对人,你没犯错惹他生气的话,大多数情况下,他还是很温和的。”   这边刚聊完,外头有人敲门,成兆荣喊了声进,推门而入一位跟汤珈树差不多岁数的年轻人,个头不高,体型偏瘦,穿着打扮相对比较讲究,乍一看不像是干程序员的,像是去外面跑销售干咨询的。   “这位是开发一组的组长许辰,”成兆荣来回介绍,“小许,这是新来的副组长汤珈树,后面欣怡手上的工作交接给他,以后你们俩就是亲密搭档了。”   汤珈树站起身跟对方握了握手,许辰略微打量了他一眼,颔首微笑:“欢迎加入开发一组。”   一番寒暄后,成兆荣吩咐许辰:“那什么,小许,你先带小汤去他工位吧,跟组里同事们打声招呼熟悉熟悉,另外定个餐厅,通知大家今晚准时下班,一起吃个饭,给小汤接风洗尘。”   开发一组的地理位置打个比方形容,就在“皇城根下”,从成兆荣办公室出来那几排全是,两位组长的工位则单拎出来用玻璃墙隔开成独立办公间,靠窗,视野相对开阔,汤珈树进了门上挂着副组长铭牌的那间,里头基础的办公用品都已备好,保洁提前打扫过,目之所及纤尘不染窗明几净,桌角还放了盆绿意盎然的水培龟背竹,门一开,穿堂风过,枝叶随风来回摆动,像在欢迎新主人到来似的。   一上午时间,汤珈树就待在自己办公室里没出去抛头露面,许辰给他发了个他们小组在做的项目所有资料的大压缩包,又帮他开通了公司代码库的访问权限,让汤珈树自己先熟悉一下,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再问。   工作群也被拉进去好几个,公司千人大群里,汤珈树前脚刚进去,钟向晚就将他的电子工牌发了出来,一排排队形一致的欢迎消息快速刷起屏,看得人目不暇接。   公司里年轻人多,大家普遍热情洋溢,间或跳出来几个对他颜值的夸赞,甚至还开起玩笑直接问是不是单身,汤珈树等了等,始终没看到那个心心念念的名字,又不死心往上翻了翻记录,季与淮并没有出来说过话。   说失望也谈不上,毕竟一个公司大老板,整天日理万机的,极少可能会关注公司大群里这类微不足道的消息。   这样安慰着自己,忽略掉那句问他是不是单身的,汤珈树中规中矩地统一回复道:谢谢大家,以后还请多多指教。   然而就在他那条回复刚敲出去的下一秒,群聊界面又跳出来一条新消息:欢迎汤组长加入时越科技。(烟花)(烟花)(烟花)   来自CEO季与淮。   【作者有话说】   汤小葵,加油!(bushi) 第13章 可以无知,但不能无耻   虽然一看就知道是复制粘贴出来的,甚至挑了最简短的一行复制,但就在季与淮消息出现的那一刻,汤珈树依旧不可避免地心跳失速呼吸停滞,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聊天框里那三朵烟花,感觉它们不止炸开在屏幕上,更炸在自己脑海中。   午饭时间,许辰过来喊汤珈树一起去吃饭,时越科技有自己的内部员工食堂,经济又实惠,但种类单一,跟附近商圈大大小小的餐馆比不了,所以吃腻了食堂的老员工一般都选择要么叫外卖,要么结伴出去觅食。   许辰主动征求汤珈树的意见:“汤组长想去员工食堂还是去外面?食堂的话,自助餐还不错,但菜品比较单调,去外面的话,选择就比较多一点。”   “都行,看你。”汤珈树态度不是很热络,但该给的礼貌也给了,“以后叫我小汤就好。”   许辰笑了笑,俩人走到电梯口,他按下下行键,说:“那就去外面吃吧,附近有家汤包馆不错,天冷了适合吃点热乎的,你初来乍到,这顿我请。”   “还是我请吧,”汤珈树道:“你上午忙前忙后地帮了我很多。”   其实也没有很多,许辰做的那些也不过是举手之劳,但客套还是要客套一下的。   “都是小事。”许辰笑着说。   正聊着,又过来两位同事,一男一女,女的正是汤珈树来面试那天在电梯里遇到的那位,叫庞莎莎,开发二组的组员,很热情地跟他们打招呼:“许组长,汤组长,你们也是准备去吃饭的么?”   “嗯,一起吗?汤组长请客。”   许辰这个人,乍一看很有种如沐春风的感觉,特别是在面对女孩子时,绅士又温柔,但也只是乍一看。   他五官中等偏上,胜在衣品还行,很会拾掇自己,在放眼望去宛如复制黏贴般的清一色程序员格子衫里,可以说是鹤立鸡群了。   但最怕对比,就像现在,往汤珈树旁边一站,谁是纯天然帅哥,一看便知。   还不等庞莎莎回答,电梯叮咚一声,双侧门徐徐打开,再看此刻里面站着的那位,就堪称降维打击了。   季与淮今天穿了件基础款白衬衫,配一条湖蓝色领带,青果领双排扣马甲,面如冠玉气质斐然,额前头发往后梳,露出英挺眉骨和漂亮的丹凤眼,教科书般的俊美。   电梯外所有人的视线无一例外都被吸引了过去,不仅仅因为对方是大老板,而是这样抢眼的大帅哥谁都爱看,无论男女。   庞莎莎眼睛都直了,大着胆子由衷赞叹道:“季总,您今天可真是又帅出了新高度啊!”   看得出来,季与淮平日里在员工面前还是有些亲和力的,并非那种高高在上的霸总人设,否则庞莎莎也不敢当面这样调侃。   许辰跟另外那名男同事则本本分分地各喊了声季总好。   季与淮朝他们颔首微笑,一派温文尔雅,等几人先后进了电梯,许辰这才想起一茬儿,侧过身介绍道:“季总,这位就是我们开发一组新入职的副组长,汤珈树。”   上回面试许辰没参与,所以并不知道两人在此之前就已经见过。   被这么一弄,汤珈树不得不抬眼对上季与淮幽深的目光,道:“季总好。”   季与淮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便低下头继续看他的手机了。   电梯很快抵达一楼,门开了,季与淮是要往地下车库的,所以四人又纷纷跟他道了别,走出轿厢。   电梯门在身后合上,汤珈树往前走了几步,突然停了下来,许辰余光瞥见他动作,扭头问:“怎么?忘带东西了?”   汤珈树顺水推舟地撒了个小谎,“对,我手机忘带了,你们先走,我回去拿一下。”   庞莎莎道:“哎呀,何必麻烦,我们帮你付一下就好啦。”   “说好了我请客的。”   汤珈树言罢转身返回电梯口,方才那部已经从负一层升了上来,他佯装焦急地飞快按下上行键,等门开了进去后,直接按了负一层按钮。   下到地库,门一开,汤珈树拔腿跑了出去,这一层皆是高管专用车位,一水儿的豪华轿跑看得人眼花缭乱,季与淮刚下来,车肯定还没开走,他往前跑了几步,果不其然看到了不远处一辆头灯亮起的保时捷帕拉梅拉。   车身刚往外滑出一半,猝不及防一道人影拦在了前面,季与淮一愣,慌忙踩下刹车,待看清外面是谁后,隔着挡风玻璃面沉如水地与其对视。   须臾后,他降下车窗,淡漠眼神让汤珈树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瞬间消弭。   “有事?”僵持了数秒钟后,他率先打破沉默。   汤珈树双手垂在身侧虚虚握拳,从季与淮的角度看,甚至有点英勇赴死的悲壮感。   “上次的事,”终于,他垂下眼帘,像个忏悔过错的小学生,恳切中带了点局促:“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用那种态度跟你讲话的。”   等了等,季与淮没接腔。   他只好继续说下去:“……还有,好久不见,我……”   话音断在这里,他想说,我很想你,这些年你过得好不好?我过得不好,一点儿都不好,当年的事,你还恨我吗?如果我说我想赎罪,想要不顾一切地挽回曾经的关系,你会接受吗?   千言万语卡在嗓子眼,他说不出口,光是想想就已经够难堪的了,人可以愚蠢,可以无知,但不能无耻。   “你想听我说什么,别来无恙么?”顿了顿,季与淮连名带姓地叫出他名字,听不出分毫昔日旧情在里面:“汤珈树,坦白说,如果可以,我一千一万个不愿意,在未来的日子和你同处一片屋檐下共事。”   汤珈树的脸在他这句话后,一点一点褪去血色,直到惨白如纸。   “但既然事情已成定局,我只希望,你能好好珍惜这个机会,别再重蹈覆辙。”   【作者有话说】   求一点点海星和评论哇~ 第14章 他说:“好。”   午后两三点钟是上班族极易犯困的时段,汤珈树办公室的门被人轻手轻脚地推开一道缝,一个圆脸妹子探头进来,笑眯眯地问:“汤副组长,打扰啦,许组长请大家喝咖啡,你看要点什么?”   汤珈树从电脑屏幕前抬起头来,高挺鼻梁上架了副无框眼镜,看得妹子明显一愣,是那种近距离被帅哥颜值冲击到的神情。   上午被许辰拉着挨个介绍过,他已经将开发一组的三十几号人认了个七七八八,这妹子叫袁敏,985本硕毕业的计算机系高材生,目前主要是负责系统架构这块的。搞编程的男多女少是个客观存在的现象,社会也默认女性在这上面能够付出的脑力和体力终究要逊色于男性,但汤珈树从不这么认为,相反,能在这个领域取得一定突破的女性,想必是经过千锤百炼才能脱颖而出的,对于她们,他向来都会高看一眼。   “不用了,谢谢你。”   “哎,好。”袁敏冲他笑了一下,正要退出去,却又被叫住了。   “等等。”   袁敏面露疑惑地看过来。   汤珈树拿起桌上手机,道:“还是我来请吧,你们平时都喜欢喝附近哪家的咖啡?”   袁敏立刻又笑了:“汤副组长太客气啦,我们这儿没有新同事入职一定得请大家喝咖啡的传统,而且……”她抬手挡在嘴边压低声音,顺带俏皮地眨了眨眼:“许组长请我们喝咖啡是可以报销的。”   听她这么一说,汤珈树就也没再坚持,毕竟自己银行卡里那点可怜的四位数余额还要撑到下个月发工资,实在经不起折腾。   袁敏走后,汤珈树继续一头扎进代码的海洋里,强迫大脑一定要忙起来,才能摆脱杂念,不会反复去想中午在地下车库和季与淮的那一番对话。   他承认,即便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在面对对方的冷言冷语时,心脏依旧无可避免地被刺痛。   又过了半个多小时,还是袁敏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一枚纸杯蛋糕,径直放到汤珈树办公桌上,俨然一副已经跟他熟络起来的样子:“咖啡不要,小蛋糕总不能拒绝吧?”   浓郁奶香混杂着焦糖的甜滋滋气味钻进鼻孔,杀伤力太强,汤珈树相当克制地瞥了一眼小蛋糕,对袁敏道:“谢谢。”   “不客气。”   袁敏说完这句,仍靠着桌边没有要走的意思,汤珈树不得不收回再次看向小蛋糕的视线,问她:“还有事么?”   袁敏也不忸怩,是个直来直去的爽朗性格,道:“私事,方便回答不?”   汤珈树看她那表情就知道要问什么,但又怕自己会错了意闹出笑话来,谨慎道:“你说。”   袁敏道:“是隔壁部门的美女托我问的,汤副组长,你现在是单身么?”   真够直接的,他果然没猜错。   默了默,汤珈树回答:“是,不过,”他微妙一顿,“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袁敏拖着长腔哦了一声,一副恍然大悟的神色,很礼貌地没有继续往下追问。   “好吧,那就预祝汤副组长能早日抱得美人归啦。”   汤珈树脑海中闪过季与淮的脸,笑了一下:“借你吉言。”   袁敏走后,汤珈树又看了会儿项目资料,期间忍不住朝桌边的小蛋糕瞟了好几眼,内心几经挣扎,最后还是决定先把它解决掉,毕竟不能浪费粮食,况且再放一会儿很可能会影响口感。   香草味儿的舒芙蕾,顶上还盖了一层云朵般的绵密奶油,甜食真的是一种让人同时拥有幸福感和罪恶感的东西,汤珈树边吃边想:这么一枚小蛋糕下肚,这周的夜跑估计得多加两圈才能抵消掉。   这边正吃着,桌上的座机电话响,汤珈树接起来,对面是成兆荣的声音:“小汤啊,你现在带上电脑,到三十七层的五号会议室,开发一组的内部进度汇报会,过来旁听一下。”   汤珈树到的时候,五号会议室已经坐满了,十几号人围着一张会议桌,灯暗着,投影仪映出画面在前方幕布上,似乎已经在进行中。   他溜着墙根从后门进去,刚想找个角落拖张椅子坐下,主位旁的成兆荣就朝他挥手示意:“汤副组长,你坐到前面来。”   众目睽睽下被点了名,没办法,汤珈树只好依言往前走,开个会座次也有讲究,成兆荣再下来坐着许辰,许辰旁边则空出来一张椅子,大概就是给他留的。   汤珈树拉开椅子坐下,一抬头,不偏不倚跟主位上季与淮的目光撞了个满怀,他陡地一惊,这才想起来,成兆荣说过,技术研发部是由季与淮直管的,当然是要向他汇报工作。   汤珈树不动声色地垂下眸子,打开笔记本电脑,还是在心神不宁中输错了两次锁屏密码。   两个多小时的会议,因为季与淮在场,对于汤珈树来说实在煎熬,所幸成兆荣说是让他旁听,真就是旁听,期间并没有抛话题过来。   季与淮也很惜字如金,但只要他一开口,整间会议室的气氛立马就变了,充斥着枕戈待旦的紧张感。   虽说季总平日对待下属并没有十分严厉,奖惩赏罚也都就事论事,经常还会陪着他们通宵达旦地钻研探讨,只为攻克某个技术难题,但毕竟是大老板,身份摆在那儿,又不像那种外行领导随随便便就能糊弄搪塞过去,所以才要格外小心谨慎。   另外,汤珈树还发现一个细节,大家汇报过程中还会时不时观察他的面部表情,个个堪称微表情研究大师,只要那英挺眉峰稍稍蹙起,瞬间警铃大作,要么转换思路,要么修饰话术。   “……那今天的会就到这儿了,稍后我把会议记录整理出来,邮件发给各位,请各议题负责人持续跟进。”主持会议的总助这话一出,在座所有人终于都松了口气,暗叹又熬过了一关。   大家同时看向一个方向,会议桌正前方主位,季与淮淡淡道:“大家辛苦了,散会。”   与会人员如蒙大赦纷纷起身,季与淮走在前面率先出了会议室,成兆荣紧随其后,叫了他一声:“哎,季总留步。”   季与淮顿住步子,转过身来。   成兆荣快走两步到他跟前儿:“季总,您今晚有时间吗?”   季与淮没正面回答他,先问:“什么事?”   “这不汤副组长今天刚入职嘛,我晚上定了个餐厅,喊上开发一组的大家一块儿吃顿饭,欢迎汤副组长的加入。季总您要有时间,赏个脸一起呗?”   几步之外,许辰和汤珈树一前一后刚从会议室出来,成兆荣忙冲这边招手,他似乎忘了不久前面试上的小插曲,季与淮是如何对汤珈树发难,揪住对方被前东家解雇的原因问个不停的。   又或许,成兆荣就是想借此机会拉近一下手底下的人跟顶头上司的距离,但不管有心还是无意,他恐怕要失望了。   季与淮朝这边微微侧了下身,眼神扫到汤珈树,停留了一两秒后,撤回视线对成兆荣道:“我就不去了,你们吃吧。”   大老板都这么发话了,成兆荣也只得连连点头:“好。”   季与淮说完这句并没有立刻离开,出乎意料地再一次扭脸看向汤珈树。   “汤副组长,”他冷冷道:“虽然时越对员工着装没有特别要求,但作为一个成年人,还请注意一下日常的仪容仪表。”   大庭广众之下被如此直白地点名批评,汤珈树既莫名又错愕,想破脑袋也想不出自己这身衣着打扮又哪里惹到了对方,竟然也能吹毛求疵地挑出错来。   一时间,从茫然到费解再到委屈,随之而来的还有愤懑,多种情绪层层叠叠翻涌,淤堵在胸口,以至于眼眶酸胀发热,喉头梗住讲不出话来,只能定定看着季与淮,心想,既然这么看他不顺眼,又为何要同意他入职时越,难道仅仅是为了羞辱起来比较方便?   旁边的许辰偏头往汤珈树身上快速逡巡一眼,腾时明白过来,忙抬臂杵他一下,提醒道:“小汤,你衣服上沾了什么,是奶油么?”   他这话一出,汤珈树方如梦初醒般回过神,低头一看,浅蓝色条纹衬衫前襟赫然是一片已经干涸的奶油,估计是不久前接到电话赶着过来开会时没注意蹭上的。   难怪方才他总感觉隐约闻到一股似有若无的奶香味儿,还以为是刚刚吃了小蛋糕的原因,万没想到竟然是这种出尽洋相的剧情。   意识到这点,汤珈树脸颊陡地发起烫来,恨不得当即找个地缝钻进去,除了无地自容还是无地自容,甚至不敢抬头再去看季与淮的眼睛。   一把揪住衣襟,他匆匆道:“抱歉,我去洗一下。”   目送汤珈树离开,成兆荣干笑着打圆场:“哎哟,还得是季总,火眼金睛,小汤搁我旁边儿坐半天了我都没瞅见,哈哈哈哈哈……”   洗手间水池旁,汤珈树对着镜子泄愤般地使劲揉搓着衣襟上的污渍,冷静下来后,他还是觉得季与淮根本就是故意的,无非想看他出洋相罢了。   至于这么做的出发点,还需要什么出发点,季与淮恨着汤珈树,是一件不争的事实。   男洗手间的门被人拉开,脚步声由远及近,汤珈树抹了把脸,扭开水龙头俯下身继续对着水冲洗,大片衣襟很快被洇湿,贴着皮肤传递冰凉触感。   “照你这么个冲法,不如直接脱下来洗。”   从季与淮站着的角度看,面前青年躬起的削薄脊背蓦地一僵,直起身朝他看了过来。   胸口起伏,眼眶微红,不知道是被气的还是真哭了,季与淮不露声色地观察着,眼底情绪藏匿,不该进来的,到底控制不住。   他记得他从前很爱笑,两颗虎牙尖尖,衬着那眉眼,好看极了。   但也只是从前。   汤珈树这会儿已经完全平静了下来,在弄懂了季与淮的行为逻辑后,什么不知所措,六神无主,他都不会再有了,无头苍蝇丧失的是方向,而飞蛾扑火,只需要勇气就够了。   思及此,连神情也慢慢变得无波无澜,他说:“好。”   然后当着季与淮的面开始解衬衫纽扣。   这回轮到季与淮始料未及,眸中掠过一丝震愕,很快皱起眉,在汤珈树解到第三颗纽扣时,强迫自己目光从那一片半敞的领口处移开,沉声阻止:“够了。”   汤珈树则像个被输入指令的机器人,听话地停住动作,一双眼睛静静看过来,问道:“季总,是我哪里又做得不对了么?”   回答他的,是季与淮愤然拂袖离去的冷漠背影,洗手间门咣当关上,掩住了一声自嘲的低笑。   【作者有话说】   感觉这本好凉没什么人看,敲碗求一些海星或者评论~ 第15章 前男友or白月光?   下班后的欢迎宴,说实话汤珈树不太想去,对于职场社交这块他一贯提不起兴趣,在上一家公司也是这个原因,间接导致了他身为项目负责人,却在整个团队中不是很得人心。   明明有实力有担当,危急关头能冲在前面化险为夷,却恰恰因为这点,被下面人诟病,觉得他过于大包大揽,凡事亲力亲为,缺乏管理和协调能力,谈不上谁对谁错,汤珈树自己也承认,他并不适合当领头羊。   这要是放到学生年代,那些教过他的老师们打死也不信,曾经连续三年被选为一班之长,主意大,受欢迎,社交能力max的汤珈树,会变成如今截然相反的模样。   如果给这一转变加上时间界限,那就是成年以后的汤珈树,开始越来越喜欢一个人待着,也越来越不喜欢表达真实的内心情绪。   大学四年到研究生再到毕业工作,他拢共也就结交了孟蕾这么一个至交好友,哪怕是前男友叶星宇,在恋爱期间,也常常会将“我实在搞不懂你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这样无奈的话挂在嘴边。   让叶星宇困惑的事还有很多,比如,他一直以为当年自己能排除万难把汤珈树追到手,一半的原因是自己脸长得好看,另一半则是他锲而不舍的热情如同小太阳般融化了敲开了对方的心门,就连孟蕾都这么认为。   但其实都不是。   当年在F大,叶星宇也是个风云人物,比汤珈树这个计算机系系草还要出名一些,只因刚开学没几天,他就已经在各种场合毫不避讳地公开自己的性取向了,这在当年,称得上是非常大胆且冒险的做法。   那会儿不像现在,国内社会还未受到西方国家LGBT思潮的影响,大家对同性恋这种事普遍讳莫如深,甚至在一些过于极端的男生群体中,这类人还会遭到针对性的歧视和严重的霸凌。   很偶然的一个契机,某次阶梯教室的公开课课间,教授临时有事迟到了,大家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聊天,汤珈树正好坐在叶星宇前面一排,那会儿俩人还不太认识,顶多算个点头之交。   当时叶星宇好像正在跟朋友辩论,起因是校内网论坛上有个关于同性恋的帖子讨论度很高,他的名字在里面被反复提及,且都是些不太友善的言论,朋友把这归咎于是叶星宇自找的,劝他以后尽量低调点。   叶星宇是这么反驳的,“我管别人怎么看我?我自己不觉得自己有问题就够了,再者什么叫低调,别人问我,我回答了,难道诚实也有错?”   那一霎那,汤珈树像是被什么骤然击中,灵魂深处的颤栗牵引着大脑,将一段尘封的记忆强行挖了出来,多年前躲在楼梯间里偷听到的,季与淮说给傅新维的话,以这么一种猝不及防的方式,闪回进脑海。   ——“别人怎么看你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自己怎么看待自己。”   孟蕾说她不明白,其实连叶星宇自己都不知道,汤珈树会答应和他在一起的理由非常简单,仅仅只是因为他在无意间与对方记忆深处难以磨灭的那张脸,重合了一瞬。   从大学到毕业的这些年里,汤珈树就谈这么一场恋爱,直到分手,他都觉得自己对叶星宇是有愧的。   俩人在一起那些年,其实上过床的次数屈指可数,在双双血气方刚的年纪,维持着一个月一次的频率,汤珈树从来top位,但几乎都是叶星宇主动。   每每吵架,叶星宇总会控诉汤珈树不够爱自己,后来干脆给他贴了个性冷淡的标签,或许内心深处并不愿承认,汤珈树对他,的确是不够爱的。   所以认真说起来,分手虽然是叶星宇提的,但造成俩人走向分手的引线,却是被汤珈树点燃。   孟蕾总说叶星宇作,其实一个人爱不爱自己,但凡朝夕相处过一段时间,都能敏锐察觉到。   叶星宇拖着行李箱从家里搬走的那晚,汤珈树送他下楼到小区门口打车,俩人最后拥抱的时候,叶星宇红着眼睛道:“只要你一句话,我们就不分手了,好不好?”   但汤珈树只对他说了四个字:“一路平安。”   作为这场欢迎宴的主角,汤珈树免不了要被灌酒,虽说他们这些埋头搞技术的不用像什么市场营销,客户服务那些部门把海量当成一项考核标准,但在男多女少的团体里,酒桌文化仍旧盛行。   酒过三巡,气氛正酣,成兆荣突然出去接了个电话,回来告诉大家,季总那边在跟客户谈项目,问他要份资料,比较紧急,他得先撤。   又额外提了句:“哦对了,那什么,季总特地交代让大家悠着点,别喝太多,明儿还上班呢。”   袁敏机灵地接过话:“那不如就散了,我看大家也都差不多了。”   成兆荣点头:“也行,那就散了吧。”   跟同事一一道别后,汤珈树打了个网约车,到家还不算太晚,将将过十点整。   去冲了个澡出来,醉意散去几分,手机搁在床头柜上响得正欢,他擦着头发走过去拿起来,屏幕上显示着叶星宇三个字。   前男友深夜来电,总不能只是简简单单地想找他嘘寒问暖,自打俩人分手汤珈树从上一家公司离职,说是被伤透了心也好,因为男朋友替自己背了黑锅而心生愧意也罢,这两三个月间,叶星宇都没再跟他联系过。   却突然挑了这个时间点打过来,汤珈树不太想接,但又找不到合适的理由不接,毕竟俩人的交际圈还是有相当一部分重合的,分手不等于就此撕破脸。   踟蹰片刻,汤珈树还是接了起来,紧接着就明白了,对方这个点儿打给他的意图。   电话那头,叶星宇的声音明显醉醺醺的,上来就丢了个王炸:“珈哥,我们和好吧。”   那边环境嘈杂,隐约听见背景音唱着欧美抒情歌曲,应该是在酒吧,叶星宇大学那会儿就爱泡吧,从他性格就能看出来,热衷social,兴趣广泛,因为这个专业课拉下不少,每逢考试前夕都会央求汤珈树帮他恶补功课。   汤珈树没接腔,叶星宇在那边自顾自地说:“……我不计较被当成是谁的替身,只要能跟你在一起,这些都无所谓,我不在乎。”   如果刚刚汤珈树的沉默只是因为不想说话,那么此刻的无言以对,就是真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原来叶星宇不傻,他早就看出来了,汤珈树只是在他身上寻求一种似是而非的感觉。   又或者,更残忍一点的真相是,彼时彼刻的汤珈树正需要一个人来为他解惑,男的跟男的在一起到底是种怎样的体验,而叶星宇刚好出现了。   等了许久,汤珈树才道:“抱歉。”   “我不想听这个!”叶星宇突然拔高了音量,变得异常激动,“你以为替我把锅背了一走了之就算了结么?汤珈树,我跟你在一起三年,这三年间追过我的人也不少,可我偏偏就看上你了,而你又是怎么对我的?”   他说着说着声音就染上了哭腔,话锋一转,甚至开始语无伦次起来,“……对不起,我错了,我不该任性,不该在背后给你使绊子,我是爱你的,珈哥,你要相信,我绝对绝对是爱你的……”   面对叶星宇的颠三倒四,汤珈树格外冷静,问他:“你是一个人在酒吧吗?还是和朋友一起?”   叶星宇在那边咕哝了句什么,汤珈树没听清,刚要追问,对面一阵窸窣,手机转移到另外一个人那里,上来就说:“你好,你是他朋友吧,这位先生喝醉了,要是方便的话你过来接一下,我怕他在我们酒吧出什么事。”   这话说得算是客气的,估计叶星宇那边都快断片了,酒吧工作人员更怕他醉倒在自己店里没人管。   哪怕如今分了手,叶星宇跟他也是大学同学,汤珈树不能坐视不理,便问:“地址是?”   工作人员赶忙报了地址,汤珈树挂断电话,暗叹了口气,心想今晚注定不得安生,起身走到衣柜前准备找衣服换上。   却这时,手机再度响了起来。   这回竟是成兆荣打来的,先关怀备至地问:“小汤啊,你到家了吧?还没睡吧?”   “没,”汤珈树边往身上套衣服边回:“成总有事么?”   “那太好了。”成兆荣欣喜道:“是这样的,你们开发一组负责的那个大模型项目有个特殊场景跑下来性能不太稳定,也是临时发现的,小许喝醉了电话打不通,要不,你帮忙看看?”   汤珈树一愣,这也太赶巧了,“很着急吗?”   “挺着急的,季总明天要给投资方那边演示用,他这会儿已经在飞机上,总不好让季总下了飞机还要加班加点改BUG吧……”   【作者有话说】   看看哪个小可爱能发现季哥打电话过来提醒他们别喝太多,其实是在暗戳戳以权谋私帮老婆挡酒~   一些题外话:宝子们这篇文预收比较少就开更了,目前收藏数才二百多,如果有在追更没收藏的宝子觉得还合心意的话麻烦点点加入书架,让我赶个十万字内的新书榜好不啦(实在不行就只能先减少更新频率,但那是下下策),拜托拜托(猫咪笔芯) 第16章 简直暴殄天物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算了,汤珈树想象了一下季与淮赶红眼航班落地后还要到酒店通宵调试代码的场面,立马就妥协了:“行,具体什么问题你发我,我来看看。”   好在他今天白天已经把那部分代码提前下载到本地,否则大半夜的还要跑公司一趟,只是这样一来,叶星宇那边怎么办?   汤珈树没纠结太久,麻利套上外套,干脆拎起电脑包出门,叫了个滴滴直奔酒吧。   到地方,还好只是个清吧,没有群魔乱舞的蹦迪现场,叶星宇就倒在吧台旁的卡座沙发上挺尸,酒保见来了人,也终于放下心来,还没等他开口,汤珈树先问:“你们这儿是24小时营业吗?”   酒保愣了愣,答道:“先生,我们一般营业到凌晨三点。”   汤珈树估摸了下时间,自言自语道:“那够了。”   酒保更懵,什么够了?   这边正云里雾里,就听汤珈树又问:“有包厢么,低消是多少?”   两名服务员一左一右架着烂醉的叶星宇进了包厢,将人扶到沙发旁放下后,看着汤珈树掏出笔记本电脑往茶几上一放,面面相觑,二脸懵逼。   过会儿又有服务员进来送果盘,汤珈树边敲击键盘边问那人道:“有毯子吗?”   灯光昏暗的包厢,弧形沙发两侧,一边是裹着毛毯呼呼大睡的叶星宇,一边是对着屏幕专注调试代码的汤珈树,要是孟蕾在场,估计会大呼一声,这不正是当初俩人在一起时常出现的画面吗?   顺带骂上一句阴魂不散,当然,说的是叶星宇。   凌晨一点多钟,问题终于解决,也在汤珈树缺省的猜测中,参数调优不足所导致,他又模拟了多种场景确认无误后,将最新版本部署推送至公司的云端服务器上,长长地舒了口气,然后点开工作群艾特成兆荣告知结果。   成兆荣那边也没睡,立马给他回了一长串大拇指过来。   揉了揉酸痛僵硬的脖子,汤珈树抬手准备扣上电脑起身活动活动筋骨,这时,群聊界面刷地又弹出一条新消息。   季与淮:辛苦了。   -   汤珈树对着电脑屏幕接连打了几个哈欠,捏了捏眉心,终于决定起身去泡杯咖啡提提神。   凌晨一点多钟搞定了程序问题后,他困得不行,干脆就在包厢沙发上和衣眯了一觉,好赖酒吧服务员还挺有人情味儿,没将他们撵出门去。   早上七点半又被闹钟吵醒,叶星宇还睡着,他把人叫起来,领出酒吧打了辆车塞进去。   兴许意识到自己昨晚喝大了撒酒疯有多过分,不然汤珈树也不能出现在这儿,叶星宇自觉理亏,没再跟他闹,一脸讪然地道了别,乖乖坐上车走了。   去茶水间泡咖啡的时候碰到了袁敏,今天凌晨群里的消息她也看见了,一上来就调笑道:“汤组长刚来第一天就加班,感受如何呀?”   汤珈树没休息好,咖啡因摄入又不足,顶着一张酷哥脸,惜字如金地回:“习惯了。”   他的意思是身为程序员就要有7X24小时待命的觉悟,袁敏笑了笑,索性也不急着走了,端着刚接好水的马克杯身子往台子边一倚,就此打开了话匣子:“不过你也是赶上好时候了,去年年底,我们那个模型项目为了跟对手公司抢时间面世,整个开发一组被季总拉着连续加了一个多月的班,你都不知道,那段时间我简直梦回被研究生导师压榨的日子,但又不好说什么,毕竟加班费很诱人呀,而且季总他比我们还拼,家都不回直接住公司,一天就睡不到四个小时,拉着我们开会的时候照样神采奕奕精神饱满思路清晰,那套程序现在已经叠代了五六个版本,但最初那一版的核心代码基本都是他一手操刀完成的,牛逼不,简直钢铁侠本侠。关键是,”末了双眼放光地补了句:“人还长那么帅。”   汤珈树从袁敏抑扬顿挫的话语里听出了不加掩饰的仰慕,搅着杯子里的咖啡,不由抬头看了她一眼,正对上袁敏的视线,把他这一眼当成了带有雄竞意味的质疑。   “你别不信啊,季总的迷弟迷妹们可是遍布全公司,往后你就知道了。前阵子我还听市场部的人聊呢,说产品发布会就应该让季总和郑总一起上,俩大帅哥往台子上一站,那效果绝对爆棚,能省下好大一笔营销费用呢。”   汤珈树没接腔,端起咖啡喝了一口,立刻皱起眉来,糖放少了,又苦又涩。   回到办公室,汤珈树盯着屏幕上编辑器里密密匝匝的代码块,想起袁敏说的这套程序最初的核心代码大部分都出自季与淮之手,眼神起了波澜,朝前一倾身,抬手握住鼠标。   很多牛逼的大神写代码都有自己独特的风格,季与淮的风格像极了他这个人,着眼于全局,覆盖至细节,逻辑缜密,环环嵌套,一丝不茍,连注释都写得规范又简练,遇到逻辑复杂的,廖廖几笔,也将意思表达得足够清晰,身为理科生,这样的文字功底实属难得,让后续维护者不用花费太多时间就能看懂,大大节省了效率。   以至于,汤珈树全神贯注地看了一会儿,就能快速分辨出来哪些是季与淮的原版,哪些是后续叠代中,被其他人动过的平庸无奇的版本。   接着往下看了一阵儿,他又渐渐皱起眉,季与淮原本的代码被不知哪个后来者改得面目全非不说,新写的算法里还有几处明显的BUG,破坏了原本的整洁优雅,就像一幅世界名画被外行人肆意涂抹了几笔,简直暴殄天物。   汤珈树一口老血如鲠在喉,寒着脸鼠标挪过去查看提交记录,发现来自一个叫Charlie的账号。   他不记得开发一组有谁叫这个英文名,索性将那段有明显BUG且注释不规范的代码截图贴到项目群里,直截了当地问:Charlie是哪位?这段再看下,两个BUG,初始化哈希表时没有处理重复字符,遍历字符串s用的边界条件也不对,另外,注释麻烦补充完整。   私聊窗口里,成兆荣的消息跳出来:小汤,你空了来下我办公室。   汤珈树估摸着是要说昨晚的事,正好他也有话要问,于是回过去一个好。   玻璃门推开,成兆荣在办公桌后笑容可掬地迎接他,“来了,坐。”   朝桌对面一努嘴,成兆荣看着汤珈树走进来拉开椅子坐下,笑眯眯道:“小汤啊,你这次可是在季总面前好好地露了回脸,不错。”   汤珈树听着他满口的赞许之词,一脸平静地开口道:“成总,关于昨晚的事,我有个疑问。”   成兆荣抬了抬眉:“嗯?你说。”   汤珈树道:“我才刚来一天,对公司那套大模型的代码并不熟悉,昨晚的问题,虽然最后看下来只是单一模块常规的参数配置不当,哪怕许组长联系不上,找其他同事也能解决的活儿,你却交给了我,难道就不怕被我搞砸了误事?”   他倒是直言快语,一点也不担心哪里措辞不恰当得罪了领导。   成兆荣嘴边挂着笑听他说完,拿起手边保温杯,边旋开杯盖边道:“给你机会,你自己也得争气才行,现在bug已经解决了,还解决得很及时,季总也认可,那就说明我没看错人。”   汤珈树了然,昨晚临时找到他去处理问题,确实是成兆荣有意为之。   “再退一步讲,如果真搞砸了,服务器上有备份,我还原回去再处理就是,但这个结果对你来说,那就非常不利了。”   汤珈树:“所以成总这是在考验我么?”   成兆荣抿了口热茶,慢悠悠道:“你是我招进来的,有没有真材实学我还不清楚?即便在上一家公司闹过点不愉快,到了我们这儿就都翻篇儿了。”   一番话铿锵入耳,汤珈树瞳孔微震,要说不惊讶是假,昨晚临危受命,他能猜到成兆荣有故意的成分,却摸不准对方这么做背后的意图,又或者说,隐约猜到了,转念又被打消掉。   成兆荣干吗冒险给自己机会,这事儿办得好则矣,办不好,他作为直属领导首当其冲难辞其咎。   似乎看出他的内心想法,成兆荣爽朗一笑,接着说:“我这次帮你在季总那儿争面儿,不单单是为了你,更为了我自己,还是那句话,你是我招进来的,季总对你有意见,就等于对我这个领导有意见,我不希望这种偏见再被带到往后的工作中去。小汤啊,你要是承我这个情,以后就在时越好好干,相信我,季总最重视人才,绝对不会亏待你的。”   汤珈树听完他一席话,抿了抿唇,“谢谢成总教诲。”   “哎,说这话,大家互相学习,谈不上什么教诲不教诲的。”成兆荣摆了摆手,话锋又一转:“行了,气氛别搞这么严肃,我找你来是还有个事,这周四临时有趟差要出,许辰那边走不开,你代他去一下,有问题不?”   领导都发话了,汤珈树当然没有推辞的理由,点了点头:“没问题。”   成兆荣满意微笑,随即又道:“这次是跟季总郑总他俩人一块出差,你要好好表现,再接再励啊。”   汤珈树眸光微烁,眼底情绪涌动,迟疑片刻回了一个字:“好。”   从总监办公室出来回到位置上打开电脑,内部聊天软件的图标亮着,提示有人发消息给他,点开,是某位同事十几分钟前发过来的私聊:汤副组长,Charlie是许组长的英文名……还附带了个流汗的表情。   与此同时,项目群里也有他被人艾特的提示,汤珈树滑动鼠标往上翻了翻聊天记录,是许辰回复他:抱歉,这段是我上周三晚上熬夜加班写的,可能当时太困了,没注意,多谢小汤指点。(抱拳)(抱拳)(抱拳)   汤珈树心想,别的尚且说得通,代码不爱加注释的习惯可不是上周三才有的,但他也懒得多置喙,只高冷地回了句:不客气。   【作者有话说】   汤珈树:不辛苦,命苦(bushi) 第17章 季与淮也是会迁就人的   周四早上六点多钟,汤珈树拖着行李箱直接从家里打车到机场,比他平时上班出发得还要早,机票是总助统一定好的,区别就在于给他的是经济舱,季与淮和郑时熠两位老板自然是要坐头等舱的。   所以分开走,机场汇合。   九点半的航班,他提前俩小时抵达机场,还行,不算太赶,排队托运行李的队伍也不长,汤珈树很快办理完手续,拎着电脑包往安检通道走,半路意外接到了郑时熠打来的电话。   汤珈树一直想找到合适的词句或者动物来形容郑时熠这个人,长着一张好像从小到大没怎么吃过亏的脸,与生俱来的乐天派,但又不是完全的没心没肺,而是骨子里藏着对万事万物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澎湃热情,像性转版的迪士尼公主,最重要的是,他那股子张扬的劲头,非常有感染力。   跟他做朋友的季与淮,生活中大概率也会多出不少趣味吧。   “汤组长,早啊,”电话那头,郑时熠裹着笑意关怀备至地问:“你到机场了吗?”   “郑总早,我到了。”汤珈树走到安检队尾停下来,又后知后觉地补上一句:“您有什么吩咐么?”   “没事儿,我就问问,怕你睡过头赶不上飞机。”   汤珈树默了一息:“谢谢郑总关心。”   “哈哈……”郑时熠朗笑出声,又道:“时间还早,我和Leo在候机室,要给你带杯咖啡吗?”   “不用了,谢谢郑总。”   “吃的也不要?”   汤珈树受不了他这类人过分旺盛的热情,委婉拒绝:“真不用麻烦,待会儿飞机上再吃吧。”   VIP候机室内,郑时熠挂断电话,抬头去看矮几对面的季与淮,后者正靠着沙发背搭起二郎腿,垂眸刷着手机屏幕审批OA流程,似乎压根没注意他刚刚在跟谁通话。   “嘿,”郑时熠抬脚踢在对面人的皮鞋底上,朝前倾身过来,“冒昧问一下,你空窗期多久了?”   季与淮掀起眼皮觑他一眼,语气淡淡:“你好像很无聊?”   郑时熠咂了下嘴:“我手上有资源啊,就看您老感不感兴趣了。”   季与淮懒得听他信口胡诌,视线又落回手机上,漫不经心道:“你又哪儿来的资源?”   “这你别管。”郑时熠抱起手臂,一脸老神在在:“我郑公子广交天下好友,总会认识几个gay,数量虽然不多,但都以质取胜,喏,眼前不就坐着一个么?”   “谢谢郑公子这么抬举我。”季与淮审批完oa流程,又切进邮箱查收邮件,百忙之中还要分出神来不让好友的话掉在地上,堪称劳模。   “你觉得汤组长这个人怎么样?”   郑时熠话题转得突兀又跳跃,颇有趁季与淮一心二用故意套他话的动机。   点击屏幕打字的手蓦地顿住,季与淮抬头看过来,眼神相当平静,像一池风吹不皱的秋水,让人瞧不出端倪。   顿了顿,他不咸不淡道:“关于这个人,我不久前已经和你聊过一次。”   “可你的评价太主观了,我倒觉得汤组长人很不错,”郑时熠掰着手指细数起优点,“长得好,能力强,还有责任心,又懂礼貌……”   “你的就不主观么?”季与淮端起面前矮几上凉透的咖啡喝了一口,眉宇间染上几分烦躁,“换个话题吧。”   -   登机的时候汤珈树并没有看到季与淮,他们这趟航班头等舱和经济舱分开两个上客通道,他们不会有机会相遇,但两人之间的隔阂,由误解和仇恨组成,被经年累月地发酵,又岂止是一个舱位座次那样简单。   飞机于中午十一点多落地H城,高纬度城市的冷空气粗犷而凛冽,舷窗外笼罩着一片铅灰色的天,大家纷纷从行李箱里取出厚外套来穿,机舱内变得拥挤非常。   汤珈树跟着人群出了舱门走上廊桥,一眼就看见了等在外面的季与淮和郑时熠,都穿着剪裁精良的深色呢子大衣,各拎一只黑色商务行李箱,颀长身形,高大英俊,一个朗目疏眉端方清贵,是东方面孔里好看的极致,一个异域混血轮廓深邃,站在一起宛如电影明星,路过旅客都忍不住多看两眼。   “汤组长,这边!”   看到汤珈树出来,郑时熠率先朝他招手示意,笑出一口白牙,这下好了,仨风格迥异的帅哥往那儿一站,吸睛效果翻倍。   “你怎么才穿这么点?带厚衣服了没,这边儿夜里温度可都零下了。”   郑时熠一上来就跟个老妈子似地对着他嘘寒问暖,汤珈树余光瞥见季与淮也在往自己身上瞧,心念一动,原本没什么表情的脸换上开朗的粲然一笑,拿出几分热络来:“我带了厚衣服,谢谢郑总关心,还有,以后叫我小汤就行。”   郑时熠却陡地愣住了,随即开口:“小汤,听哥一句劝,你以后得多笑,知道不?就像刚刚那样,简直迷死人不偿命。”   这样露骨的夸赞既惊到了汤珈树,也让季与淮忍无可忍,抬腕看表,一脸不耐:“别墨迹了,赶紧走。”   他们这次来H城是参加一个行业峰会,季与淮和郑时熠作为受邀嘉宾,有主办方亲自派车来接,下塌的酒店也是提前安排好的,主办方出手阔绰,定了规格较高的行政套房,尴尬的是,只定了两套。   主办方对接人也懵了,为难地看着面前三位,他权限不大,做不了再新开一间房的主,最好的办法当然是两个人能同住一间,大家都省事,行政套房一般都是双卧,这点不成问题,只是,汤珈树要跟谁同住?   郑时熠特别民主,主动问起汤珈树的意见:“小汤,要么你自己选吧。”   汤珈树没想到如此轻易就掌握了主动权,摆在眼前的机会不抓住那是傻子,略一思忖,鼓起勇气径直看向季与淮:“我——”   他话没能完全说出口,就被对方冷着一张脸毫不犹豫地打算:“房间让给你,我再去开一间。”   汤珈树面色一僵,抿紧了唇,眼底浮出一抹伤神,很快被他掩饰下去。   一行人去了前台checkin,却被遗憾地告知,因为峰会活动,酒店房间早就订满。   “你看,”郑时熠耸肩摊手,要笑不笑地说:“那不然我跟小汤一间,大小姐身娇肉贵,单独一间?”   汤珈树一个愣怔,“大小姐?”   “哦,”郑时熠双手抱胸指了指季与淮,“介绍一下,你们季总,AKA Leo大小姐。”   汤珈树听了这话不得不又朝季与淮觑了一眼,忍不住想笑,却撞进对方同样看过来的幽沉眼神,两道视线在半空中无声无息地一触即分,他表情凝住,仓惶地偏过头去。   而季与淮,却因为汤珈树撤回了视线的这一小动作,不悦地蹙起了眉。   电梯在一片静谧空气中上行,抵达楼层后双侧门开启,三人推着行李箱穿过走廊,滚轮碾在厚重提花地毯上淹没了声响。   “到了。”   郑时熠停在一扇房门前,低头看了眼腕表,对季与淮道:“半个小时收拾好,咱们楼下大堂汇合,去吃饭?”   季与淮嗯了一声,目不斜视地擦着汤珈树肩膀继续往前走去。   郑时熠刷卡进屋,走了几步没听见身后动静,回头一看,汤珈树还立在门口盯着季与淮远去的方向痴痴地瞧。   他略带讶异又意味深长地一挑眉,却并未出声,安静地当一个合格的旁观者。   峰会是第二天正式开始,但晚上有一场主办方搞的社交晚宴,偏娱乐性质的,还请了几个明星热场子。   请柬一早就发到各位受邀嘉宾手里,季与淮兴趣缺缺,他不去,郑时熠肯定要去,而且向来热衷这些场合,不仅如此,还想约上汤珈树一起。   三人拦了辆出租从酒店出发找地方吃午饭。热心的司机师傅听说他们是外地过来出差的,遂一脚油门开到了一家说是口碑不错的饭馆。   到地方,隔着玻璃窗看里面锅气蒸腾,食客坐满了外面大堂,本地人居多,看来司机师傅并没把他们三个当冤大头宰。   郑时熠顶着一张混血面孔,人帅嘴甜,三言两语就将一口地道东北方言的老板娘哄得心花怒放,引他们进了包厢,点完单后又催着厨房麻溜儿把他们桌菜给上了。   吃饭的时候,季与淮和汤珈树一个赛一个沉默,郑时熠夹在中间,成了气氛担当。   “小汤之前来过H城吗?”   汤珈树埋头扒饭,腮帮子鼓鼓的,闻言抬头又往季与淮那边瞟去,答:“没。”   “那正好,我也第一次来,咱俩待会儿吃完饭,一块儿去中央大街逛逛?”   汤珈树又斗胆看向季与淮,露出一个下属该有的得体笑容:“季总呢,不一起么?”   “你喊不动他的,”郑时熠道:“Leo这人无趣得很,不管到哪儿出差都喜欢待在酒店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典型的大家闺秀做派……”   季与淮喝了口汤,没看汤珈树,淡淡开口:“你们去吧,我下午还约了人。”   郑时熠立马八卦起来:“谁?”   季与淮念出一个英文名字,“Stephen。”   郑时熠先是迷茫,随即想起来什么似的,拖着长腔哦了一声,“你前任啊,他在H城?”   啪嗒一声,汤珈树手中筷子掉落,季与淮和郑时熠一齐看过来,他忙垂下眼帘,“抱歉。”   饭桌上安静了一霎,季与淮接着说:“不,这次峰会他也参加,正好凑一起了,就约着见个面。”   郑时熠若有所思道:“你俩还在联系?不会是要旧情复燃吧?”   汤珈树端起面前茶杯抿了一口,紧捏着杯身的指关节泛白,这包厢暖气开得太足,熏得人呼吸不畅,他僵坐着,内心十分矛盾,既迫切地想要知道在他不曾参与进去的那些年里,季与淮的生活究竟是怎样的,却又害怕听到什么让自己别扭难受的内容。   也是他太想当然,当年在观念相对落后的小县城学校都能被同性追着表白的季与淮,如今事业有成,见识过更广阔的天地也更加有人格魅力,连袁敏都说全公司上下遍布着他的仰慕者,又怎么可能没经历过感情生活?   换句话说,他犯不着为谁守身如玉。   况且,连自己都有过叶星宇这个前任,却反过来在意并审判起季与淮的过往来,会不会太双标且无耻了点?   汤珈树心口像堵了块大石头,一面百般纠结,又一面唾弃自己,走神了几秒,没注意郑时熠在叫他,“……小汤?汤组长?”   他一抬头,郑时熠挑了下眉,眼神里多少藏着点意味深长,但面上仍是那副笑模样,问道:“你吃好没?我们准备走了。”   结了账出门,三人站在饭店门口打车,也暂时分道扬镳。   “晚上那个宴会你真不参加?”等车来的时候,郑时熠又随口一问。   季与淮道:“看情况吧,如果Stephen去的话。”   汤珈树垂眸看着地面,内心涌出一股莫大酸楚,哦,他差点忘了,季与淮也是会迁就人的,只不过放到十年前,那个人是自己。   郑时熠啧了一声,“还说你们俩没打算旧情复燃?”   季与淮没接腔,也许是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也许是因为他打的车刚好靠边停了过来。   【作者有话说】   下章修罗场 第18章 那个名为汤珈树的瘾   汤珈树陪郑时熠在H城的几个著名景点逛了逛,始终心神不宁,傍晚两人打道回府,路上,郑时熠突然问:“小汤,你带正装没有?”   汤珈树道:“带了一套黑西装。”   “黑西装啊,”郑时熠摸着下巴沉吟片刻,说:“有点太沉闷了,Stephen那人我打过几次交道,衣品不错,很会打扮自己,你不怕被比下去?”   汤珈树悚然一惊,转过脸见郑时熠笑眯眯地看着自己,双手举在胸前,“别紧张,我只是从最近几次你俩的互动中观察到,你跟Leo之间好像存在着某种……”   他比划着手势,绞尽脑汁想着合适词汇,“Helpless and chaotic?You know,就是这样一种感觉。Leo告诉我,你们俩只是高中同学,但从我的观察来看,应该不止是那么简单?当然,也许是我自作多情了,坦白地说,因为Stephen现在的公司跟我们时越是最大的竞争对手,而且他这个人吧……唉,总之,不管是出于公事还是私情,我都非常非常非常不希望看到Leo跟他复合。”   他一口气连说了三个非常,汤珈树默默听完,发现郑时熠真的很有话痨的潜质,脑海中莫名又闪过几张迪士尼公主的脸。   还是不想在郑时熠面前暴露自己其实已经非常明显的企图,抑或是为了可笑的面子,顿了顿,汤珈树口是心非地否认:“郑总,你误会了,我对季总——”   “Okay,"郑时熠直直看进他眼睛里,陡然严肃:“那如果我说,今晚Leo有百分之八十以上的可能会跟Stephen上床,你是什么感觉?”   汤珈树蓦地怔住,他以为自己可以做到足够的体面和大度,哪怕看着季与淮和任何其他人出双入对也能淡然置之无动于衷,却在这一刻不得不承认,他办不到,光是想想郑时熠说的那个画面,就已经胸口发堵眼圈发酸,无可避免地难受起来。   -   晚间六点多钟,就在他们下榻的酒店宴会厅,活动如期举行,郑时熠跟汤珈树收拾好了直接乘电梯从楼上下来,负责接待的礼宾为他们推开厚重隔音门,甫一踏入,满目的西装革履衣香鬓影,人群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攀谈,侍者举着托盘穿梭其中,璀璨灯影折射在剔透的淡金色香槟杯上。   郑时熠扫视一圈,回头对稍慢他半步的汤珈树说:“Leo还没到。”   话音刚落,不远处站在一起聊天的那撮人里,有人举起酒杯朝这边打招呼:“郑总,这边。”   郑时熠带着汤珈树走上前去,途中先从路过侍者的托盘上取了杯酒,却这时,那几人中原本背对着门口而站的一位转过脸来,很清俊的一张脸,穿银灰色掐腰西装,驳领上别了枚绿松石胸针,象牙白丝绸衬衫,没系领带,领口微敞着,风度翩翩优雅从容,笑得也温文尔雅:“Adam,你怎么还跟Leo兵分两路了?”   郑时熠只愣了一瞬,就换上笑模样,叫出对方名字:“Stephen,我刚没看到是你。”他朝对方倾了倾酒杯,一派熟稔地调侃:“还问我,Leo不是被你拐走了吗?”   这话一出,Stephen跟旁边几人一起笑开,然后说:“Leo和我也刚到,他这会儿接电话去了,我是说,你怎么落单了?”   “没落单啊。”郑时熠说着稍侧了下身,让出汤珈树的位置,介绍道:“这位是我们时越新入职的工程师,汤珈树,他可是Leo亲自面试进来的,能力很强。”   那句Leo亲自面试进来的话,让Stephen的目光在汤珈树身上多停留了几秒,发现这青年长相竟也不俗,虽然只是商场里几千块钱一套的常规款黑西装,但脸蛋跟身材都是一绝,非但不沉闷,反倒有种未经雕饰的璞玉般的干净气质,这么一打量,再去品郑时熠那句“Leo亲自面试进来的”,又多了一重耐人寻味。   “汤珈树……”Stephen咂摸着这个名字,笑了笑,伸出手来:“你好,我叫林祁,你也可以跟他们一样喊我的英文名Stephen。”   汤珈树伸出手跟他握了握,态度不是很热络:“你好,Stephen,我没有英文名,不好意思。”   他的“冷幽默”让Stephen一个愣怔,身后几人跟着大笑起来,其中一位打趣道:“郑总,你们时越哪儿找来这么多神人,忒有个性了,我还是第一次见着有人能一句话就让Stephen吃瘪的。”   郑时熠一把揽住汤珈树肩膀,摆出老江湖式的社交姿态,笑着打哈哈:“哪儿啊,在我们时越,最有个性还得是Leo。”   说曹操曹操到,季与淮打完电话折返回宴会厅,正阔步往这边走,离老远,他就先看到了人群中的汤珈树。   黑色本就显瘦,几千块的西装剪裁也还行,肩线平直,背削薄挺拔,往下收着一把细腰,最瞩目的是那两条腿,笔直而修长,比例匀称,骨骼舒展,漂亮得让人挪不开眼。   其实旁边的郑时熠和Stephen也都是龙凤之姿,可单单他人畜无害地站在那里,本身就一种诱惑。   季与淮的记忆一瞬间被拉回到很久很久以前,就是这样两条腿的主人,曾懵懂无知地骑在自己身上嬉闹,少年宽松的T恤下摆撩起,露出一小段被薄肌附着的玉白色的柔韧窄腰。   诱而不自知的人最危险,季与淮放慢了步伐,颈间喉结滑动一个来回,眼神变得复杂,他用了十年时间,到头来,那个名为汤珈树的瘾,竟然还是戒不掉。   “Leo。”   Stephen率先发现他,等季与淮走近,他无比自然地靠了过去,胳膊蹭着胳膊,是旧情人间的那种亲昵,“我们刚刚在聊你们时越谁最有个性,Adam说你肯定当仁不让。”   “嗯,他说得没错。”季与淮语气平淡地认领了这个头衔,注意到汤珈树眼睛一直往他跟Stephen中间瞟。   “看吧,”郑时熠耸肩:“我可没有背后说他坏话。”   Stephen笑,一名侍者举着托盘经过,他抬手唤来,取下一支红酒,递给季与淮,却被拒绝了。   “不喝了,明天一早还要开会。”   Stephen:“陪我喝一杯,你酒量那么好,怎么会醉?”   汤珈树默不作声地看着俩人互动,脑海中“拒绝他”那三个字弹幕般闪过。   季与淮却像是能听到他内心想法然后故意唱反调似地,抬手接了过来,“行,那就一杯。”   下一秒,汤珈树的双眼犹如星辰降落的夜幕般黯淡了下去。   这宴会厅有三层楼挑高,尽头处是个跃层,由旋转扶梯连通,上面是个酒水吧,有沙发卡座,还搭了个舞台,这会儿已经有小明星在台上唱歌,吸引一些喜欢凑热闹的人潮涌了过去。   Stephen也不能免俗,对季与淮发出邀约:“上去坐坐?”   他今晚特意拾掇一番,把自己收拾得不亚于明星走红毯,看来,季与淮有没有想要旧情复燃的心思尚不明确,但Stephen肯定是想的。   这就让郑时熠警铃大作了,虽然从他认识季与淮到现在,对方拢共谈过三任恋人,都是和平分手,分手后也从没想过要吃回头草,可以前没有,不代表以后不会有。   “嗯,好。”   不是?郑时熠听季与淮就这么轻飘飘地答应了,脑子里瞬间闪过一行字,组织对你很失望。   没想到啊没想到,你季与淮同志有朝一日也吃起了回头草,可回头草有什么好,倒不如窝边草。   眼瞧着那俩人并肩走远,郑时熠一把勾住汤珈树脖子,抓提着酒杯的手朝前方扬了扬:“走,我们也去。”   结果一下没拽动,汤珈树双脚灌了铅似地钉在原地,半晌,用细如蚊讷的声音道:“算了……”   郑时熠没听清,“什么?”   汤珈树深吸一口气,双肩缓缓塌下,像是被抽掉了全部气力,道:“郑总,我有点累,能不能先回房间休息?”   【作者有话说】   小汤,支棱起来!(郑时熠脸) 第19章 但是,没必要。   郑时熠在二楼酒吧找到季与淮时,他正坐在卡座沙发上跟Stephen还有另外一个四十出头的中年男聊天,还好,不是什么二人世界。   郑时熠放下心来,走过去加入他们。   Stephen抬起头,笑着说:“Adam,你来了?”又往他身后看了看,“你们那位工程师呢?”   “他身体不舒服,先回去休息了。”   Stephen关心道:“不舒服?怎么了?”   “我也不清楚,可能睡一觉就好了。”郑时熠大马金刀地挨着季与淮坐下,撞了下他腿:“聊什么呢你们?”   Stephen宛如季与淮的代言人,笑着回答他:“苏总最近看上一家做云游戏的公司,想投资,正在问Leo发展前景。”   郑时熠立马道:“云游戏这块我们时越也有涉足,苏总要投投我们啊。”   苏总哈哈大笑,"郑公子开什么玩笑,你们家青杉资本实力雄厚,还在乎我们这仨瓜俩枣的?"   “那是我爸的,又不是我的。”   “早晚都是你的咯。”   又聊了一会儿,季与淮将最后一口红酒饮尽,抬腕看表,“时间不早了,明天还要开会,苏总,失陪。”   看出他兴趣索然,苏总也没再挽留,只摆摆手道:“行吧,回头再聊。”   Stephen跟着起身,“那我也先走了,苏总,您慢慢玩。”   苏总直摇头,“啧,我还在兴头上,你们年轻人倒先撤了……”   三人出了宴会厅大门,站在电梯口等电梯,Stephen又对季与淮道:“才九点多,去我房间再喝一杯?”   季与淮看他一眼,“说好了只喝一杯。”   Stephen轻笑,“你什么时候在我面前这么有原则了?”   郑时熠听不下去,喂喂两声,“你们两个,我这么大一电灯泡杵这儿,存在感这么低的吗?”   Stephen扭脸冲他歉意地笑,“Sorry,Adam,我跟Leo好久不见,大家平时工作都忙,难得有个机会能叙叙旧。”   郑时熠道:“你跟我也好久不见,说起来,当初还是我先认识的你,难道就没有旧要叙?”   Stephen也是聪明人,看出郑时熠在有意阻挠自己跟季与淮单独待在一起。   当初两人分手是他先提出来的,一大半原因是基于对当时自己的职业发展考虑,他承认这么做是自私了点,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况且季与淮也很平静地接受了,甚至没有挽留,他也就心安理得地认为,这样的结果对彼此都好。   现在看来,跟自己分手这件事,或许真的伤到了季与淮的心,才让身为好友的郑时熠愤慨到现在。   那是不是说明,季与淮很在乎他,复合也还是有希望的。   这样想着,Stephen也就不急于这一时半刻了。   三人上了电梯,Stephen的房间跟他们不在同一层,到了之后先行告辞,没再提让季与淮去他房间的事。   门合上,轿厢内,郑时熠扭头看向身旁:“不会只有我一个人看出来Stephen在钓你吧?”   季与淮反应平淡,像在聊着别人的事:“下午见面的时候,他确实问过我现在是不是单身。”   “靠,真让我猜中了。”   电梯抵达,俩人一同走出,郑时熠追问:“那你怎么回答的?”   “实话实说。”   “干吗?你还真想给他机会?”   季与淮沉默,两人很快走到郑时熠那套房门口,他停下脚步,转而问道:“汤珈树哪里不舒服?”   郑时熠一脸哟吼的表情,边从西裤口袋里掏出房卡边道:“这么关心,你亲自问问他呗。”   滴滴两声刷开,郑时熠摁下把手刚将门推开一道缝,就听耳畔响起:“不用了。”   季与淮转身离开的背影,有种冥顽不灵的倔强。   翌日是峰会的主议程,时间排得满当当,季与淮上午有个主场演讲,下午还要参加圆桌讨论,其余时间基本上也都被各个与会公司的这总那总拉着聊当下形势以及未来发展。   汤珈树坐在底下观众席,注视着台上那个人,丰神俊朗,气度不凡,举手投足间游刃有余从容不迫,十年前高考失利自暴自弃的季与淮,十年后站在聚光灯下万众瞩目逆风翻盘的季与淮,如果说,汤珈树的生命里曾经出现过奇迹,季与淮就是那个奇迹。   一天繁忙的主议程结束,晚上还有场饭局,由主办方牵头,在酒店顶层的中餐厅摆了几桌,菜是国宴规格,人也都是重量级,要么行业大佬,要么科技新贵,季与淮和郑时熠代表时越科技出席,汤珈树自然够不上,结束后独自去酒店自助餐厅随便对付两口,就直接回了房间。   一直到夜里将近十二点整,郑时熠还没回来,那就意味着酒局仍未结束,汤珈树每隔一段时间看一次表,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心绪难安,整整五个小时过去,有那么多酒要喝吗?   还是说,酒局其实早就散了,郑时熠另有安排,而季与淮……   汤珈树回忆起昨晚宴会上那个Stephen屡次主动同季与淮示好,以及郑时熠半真半假的调侃,不久前他还曾跟孟蕾自嘲,说自己实在卑鄙,竟妄图再去打搅对方生活。   他是真的怕得要死,战战兢兢如履春冰,怕每近一步反而让季与淮离他越远,怕说错做错更加惹人厌烦,但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季与淮跟别人蜜里调油你侬我侬,他又办不到。   一咬牙一跺脚,汤珈树箭步冲到玄关处,抓起衣架上的大衣边往身上套边破罐子破摔地想,不管了,顶层餐厅是吧,他倒要去看看,这饭为什么能吃这么久?   结果人刚走到电梯口,兜里手机就响了,电话那头,郑时熠的声音在这一刻宛如天籁,“小汤,谢天谢地你还没睡,那什么,Leo喝得有点醉,我怕一个人照顾不过来他,你上来帮个忙。”   他声儿抬得有点高,像是刻意说给旁边的谁听似的,汤珈树一点就通,是Stephen。   “好,我马上就来。”   通话挂断,电梯也到了,汤珈树抬脚进轿厢,门合上,头顶数字攀升,他盯着看,心急如焚。   顶层餐厅豪华包厢内,人已经散了个七七八八,满屋子残留的酒气和呛人烟味儿,像兵荒马乱后的战场。   季与淮被扶着坐在了旁边沙发上,他今晚喝得确实有点多,主要是红的白的混在一起,再好的酒量也扛不住这么灌。   但酒品很好,不吵不闹不撒酒疯,只安安静静靠坐在那里,双目微阖状似假寐,酒意燥人,领结不知何时被他扯松,衬衫纽扣也开了几颗,沿着突起的喉结往下延伸,露出小片皮肤,像冷玉,胸肌匀称又漂亮,被质地精良的布料包裹着,平添了几分与往日他身上那种持重内敛截然相反的倜傥与性感。   Stephen目光从季与淮胸前收回,发现郑时熠正瞅着自己,防贼似的,大大方方地朝他笑了笑,丝毫不掩饰自己的企图,“要不,我跟你一起扶Leo回房间?”   “那倒不麻烦,小汤马上就来。”   话音落,包厢门推开,汤珈树三步并作两步走进来,先跟Stephen打了个照面。   “来得还挺快。”Stephen眸中闪过一丝异色,很快就恢复了淡定自若。   汤珈树只冲他微一颔首,算是打过招呼,然后快步走到沙发前,垂下眼帘去看季与淮。   “喝这么多,明天该难受了……”他轻声咕哝一句,又情不自禁探下身去,伸手想去触碰那张脸,半道倏而停住,人也回过神来,自己这动作未免惹人非议。   郑时熠适时递来一条热毛巾,化解了这份尴尬:“给他擦擦脸吧。”   汤珈树接过毛巾,小心翼翼地沿着额头眉骨,再到鼻梁脸颊,一点一点细致地擦拭下去,像对待一尊价值连城的艺术品。   给季与淮擦完脸,汤珈树直起身,余光瞥到身侧,发现Stephen不知何时已经走了。   接住他投来的疑问眼神,郑时熠道:“你都来了,他还在这儿干什么?”   这话说得刻意,但汤珈树听得舒心,冲他笑了一下,露出颊边两颗清浅酒窝。   -   “慢点,小心脚……”   两人一左一右架着膀子将季与淮扶回房间,放倒在主卧大床上,他今天穿的是经典英伦三件套,西装衬衫马甲一应俱全,汤珈树怕他睡得难受,将上半身扶起来,剥掉外套后,又开始解马甲纽扣。   郑时熠喘了口粗气,坐在床尾凳上感慨:“这家伙看着瘦,还挺沉,我摸着肌肉硬邦邦的……”   汤珈树正扶着季与淮重新躺下,闻言瞥过来一眼。   郑时熠被这一眼看得脊背发凉,回过神来才发觉是自己说错话,一边在心里感叹汤组长还真是身怀绝技,这眼刀跟点穴似地隔空打牛,一边抓了抓头发起身:“啊……那什么,我喝得也有点晕,就先回去了,要么你留下来照顾Leo?他醉成这样,晚上身边没个人不行。”   汤珈树说好,手却莫名颤了颤,一颗心在胸腔里怦怦直跳。   郑时熠成人之美,感觉自己像是渡了金身,散发着普度众生的佛光,双手往裤兜一插,转身意满离。   结果还没走到卧室门口,身后就响起一道低沉不悦的嗓音,裹着醉意,但字句清晰:“你怎么在这儿?”   他回过头去,被眼前一幕吓得一愣。   汤珈树弯腰站在床畔,面色微微发白,右手手腕被扣住,下一秒甩了开来,季与淮撑身坐起,阴沉着脸冷冷道:“出去。”   汤珈树僵在那里,浑身血液一瞬间冷却,脸颊却烧得发烫,像是被人狠狠甩了一巴掌,耳朵里嗡嗡作响,讲不清楚是难受多一点,还是难堪多一点。   郑时熠暗道一声坏了,扭身折返回去。   “Leo,你这家伙,醉迷糊了?这是小汤啊。”   季与淮拧着眉,酒劲儿还在,脑袋昏昏沉沉,但还没到分不清东南西北的地步,睁开眼看到面前那张脸时,他神智就陡地清醒过来,又或者说,强迫自己清醒。   “让他该回哪儿回哪儿,别在我这儿待着。”   这话属实过分了点,连郑时熠都变了脸色,在他的记忆里,自己这位好友从来都是温和持重有礼有节,风度翩翩进退有据,可打从汤珈树出现后,就好像变了个人,成了一块终年不化的坚冰,甚至带了点不可理喻。   “哪儿有你这样?小汤辛辛苦苦扶你回来,你一句感谢话不说,怎么还赶人呢?”   季与淮翻身下床,双脚踩在地毯上躬身坐着,抹了把脸,手撑着床沿。   郑时熠控诉的话响起在耳畔,他知道,汤珈树对自己怀着负罪感,重逢后的第一面起,他就看出来了,之后的一系列接触,目的是那样的明确,为了赎罪,为了忏悔……   但是,没必要。   让一个“铁骨铮铮”的直男如此忍辱负重委曲求全地照顾自己,不管是出于什么理由,他都不需要。   于他而言,这像某种变相的施舍。   面对季与淮的沉默,郑时熠还在义愤填膺地批斗着,而一旁,汤珈树眨了眨发酸的眼,后退两步,转身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等郑时熠数落完,扭头找了一圈不见人影,“小汤人呢?”   “走了。”   季与淮不带情绪道,起身步履虚浮地往洗手间走,丢给他一个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背影:“你也回吧。”   【作者有话说】   下一更在明年,提前预祝看文的宝宝们新年快乐!让我们明年再见! 第20章 老板心海底针   返程是个阴天,飞机落地S城机场,空气中搅动着一股子沿海城市特有的潮气,温度却不似H城那般彻骨。   司机提前得了信儿开车来接,三人下了飞机坐上商务车,因为是周六,不用再去公司,直接各回各家。   郑时熠是典型的富家公子哥做派,早年在S城投资了不少房产置业,狡兔三窟似的,出了机场高速就让司机送他去近郊的一套别墅,率先下了车。   当然,也不排除他嫌车上气氛诡异,想早些逃之夭夭。   将郑时熠送到家门口,司机打个轮儿掉头,开出别墅区,请示道:“季总,现在是送您回去么?”   季与淮从上了车就打开手机不停地在审批流程回复邮件,效率极高,丝毫没有宿醉过后的混沌,闻言头也不抬道:“先送汤组长。”   “好咧。”司机遵从指示,转头又看向后座另一侧的汤珈树:“汤组长,劳驾把您住址报给我,我来导个航。”   进了市区车速骤降,一是限速,二是堵,幸而在周六,还没有到水泄不通的程度,汤珈树住的小区虽偏,好歹在地铁口附近,当初就是奔着地段好,才选择在他现在住的那个小区买的房。   刚毕业决定留在S城工作那会儿,沈玉英三天两头给他打电话唠叨,劝他回家考公务员,大城市工作不稳定,又没房子,在外面漂着,像什么样子。   可汤珈树当初选择考到S城来,就是想离爸妈远一点,尽可能的,越远越好。   虽说这几年因特网行业日渐式微,程序员这工作也不比以前吃香了,但高学历人才还是能拿到一笔可观的薪水,他省吃俭用地存钱,凑够首付,终于在去年年底买下一套小户型房子,安定下来,以此暂时堵住了沈玉英的嘴。   这附近小区基本上都是回迁房,汤珈树住的这个除了离地铁口近点,再无其他优势,但他要求不高,对于一个单身上班族来说,已经是最好的选择。   车开进汤珈树熟悉的街道,导航提示即将抵达目的地,季与淮这才从手机屏幕上抬眸,纡尊降贵地朝窗外觑了两眼。   快到小区门口,汤珈树对司机道:“帮忙在前面靠边停下就行,谢谢。”   司机问:“不用送你进去?”   “不用了,里面不好掉头,没几步路,我走进去就行。”   “好咧。”   车子靠边停稳,汤珈树推开后座门,想了想,还是回过头道:“季总,那我就先回去了,再见。”   季与淮语气平缓,很公式化地回复:“辛苦了,回去好好休息。”   因为知道他这是当着外人的面不得不用上司对待下属的态度勉强回应了自己,汤珈树不由鼻腔一酸,仓促地收回目光,推门下车。   从后备箱取了行李,汤珈树站在路边,看着车子打灯汇入主路,绝尘而去,眨眼间没入视野尽头。   -   单元楼入口的花坛边上,叶星宇蹲在一群半大孩子中间,手机横屏握着,指尖快速点击着屏幕,音效声不绝于耳,可见战况激烈。   行李箱滚轮碾在地上的骨碌声由远及近,他刷地抬起头,手中动作跟着停下,这可把几个围观的小男孩急坏了,跺着脚催促,“快快快,快打他——哎呀,你要死了!”   “不玩了不玩了,哥哥还有正事要办,你们也赶紧回家写作业去。”叶星宇搁这儿巴巴守了一上午,终于等来心心念念的人,无心恋战,蹭地站起身,手机锁屏往兜里一揣,大步朝汤珈树走来。   “你怎么在这儿?”   汤珈树顿住步子,停在原地,没有要往前走的意思。   “我……”许是被他的冷漠刺到,叶星宇神色黯了黯,然后说:“我昨天过来找你你不在,发消息你也不搭理,我就去问了孟蕾,好说歹说,她终于肯告诉我,你出差了,今天回,我就想着,来碰碰运气……”   他说着又往前挪了两步,视线随之落在汤珈树微红的眼眶上,一怔:“你眼睛怎么……”   “小宇,我们已经分手了。”   下一秒,叶星宇的眼圈也肉眼可见地泛起红来,甚至比汤珈树的还红,他低头看着地面,吸了下鼻子,复又抬起,“分手了,就不能做朋友么?”   “可以,但问题是,你会甘心只做朋友吗?”   汤珈树太聪明,一眼就看穿了叶星宇的心思,然而两个人在一起三年,叶星宇却从来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我……”叶星宇扯了下嘴角,露出一个要哭不哭的苦涩笑容:“就是不甘心啊,所以才想来试试……”   在心底叹口气,汤珈树拉着行李箱走近,从兜里掏出一包纸巾,递给他。   叶星宇接过,拆开抽了张出来,当着他的面毫无形象地擤了擤鼻涕,然后听汤珈树操着平缓口吻道:“回去吧,外面站这么久,冻感冒了划不来。”   叶星宇擦着鼻子,抬眼委屈巴巴地看他:“你就不能再请我去屋里坐坐么?当初这套房子装修的时候,很多东西还是咱俩一起选的呢……”   撒娇是叶星宇的惯常手段,还在一起的时候,他就总喜欢用这一招逼着汤珈树答应自己一些无理请求,也直接导致了他在孟蕾心里树立起作天作地的形象。   就像现在,即便已经分了手,面对泫然欲涕的叶星宇,汤珈树还是做不到彻彻底底地狠心。   “行吧。”僵持片刻,他答应下来,转而又道:“但我刚出差回来,很累,你自便吧。”   叶星宇重燃希望,眼睛陡地亮起,一脸乖巧地点头如捣蒜:“嗯嗯,我不打扰你,那什么,你要是饿的话,我可以下厨的,你别不信,我现在厨艺可好了。”   “不必了。”汤珈树冷淡拒绝:“我厨房还想要呢。”   叶星宇老实闭上嘴,悻悻然跟在他身后。   汤珈树拉着行李箱走在前面,下意识摸了下口袋,觉出不对劲,又伸进去掏了掏,等等,他手机呢?   商务车在路上平稳行驶,车内静谧无声,季与淮抱臂靠着椅背闭目养神,冷不丁一下振动音,他掀开眼皮,循声往旁边看去。   右侧座椅上,之前汤珈树坐着的位置,赫然躺着一只屏幕亮起的手机。   默默盯着瞧了一会儿,季与淮伸手拿过来,刚熄灭的手机被自动唤醒,屏幕再度亮起,露出一张干净简洁的文字屏保,上书:早日退休。   手机在掌心嗡地一下震动,又有新消息进来,就这么会儿时间,微信未读已经堆叠出好几条,才刚一出差回来,忙着找汤珈树的人可真不少。   屏幕微光映进季与淮瞳眸里,他想起来之前在火锅店见到的那个用亲昵口吻叫着汤珈树小名儿的美女,看这一分钟一条的频率,八成是女朋友的消息。   面色陡地一沉,他冷着脸将手机屏幕朝下倒扣着,放回了原位。   “小周。”   司机正开着车,闻言透过后视镜看过去,应道:“季总,怎么了?”   “前面路口掉头,回汤组长小区,他手机忘车上了。”   “哎,好。”   司机打灯往左变道,心里却犯起嘀咕,汤组长手机丢车上,季总这语气怎么听起来不大好,难不成是嫌送手机这一来一回耽误自己时间了?   那不送不就好了么,司机瞎琢磨着,又一通感慨,果然老板心海底针。   【作者有话说】   避免误会,这里解释一下:小汤对叶星宇没办法彻底狠心,不是因为他对叶星宇还有感情,而是他认为自己在感情上辜负了对方,对不起叶星宇,所以即便被背刺,两人分手,但在对方遇到困难时,依然会出手帮忙。这个出手帮忙,是以老同学,多年好友的身份,成年人保持应有的体面,好聚好散,没必要做到彻底撕破脸的地步。   换句话说,如果小汤是道德感很低的人,当初季与淮那件事发生后,十年了,他不会一直被负罪感笼罩,迟迟走不出困境。   (因为看到有部分读者觉得小汤对叶没办法狠心是因为还在乎,不想因此修文,因为文中已经讲得足够清楚,但怕被断章取义,所以再说明一下。) 第21章 “你确实有罪。”   “手机丢了?”   叶星宇先是一愣,马上也替他着起急来,“不能吧?你是不是放裤兜里了?再摸摸看呢。”   汤珈树已经将衣服里里外外所有的兜都摸了个遍,隐约猜到一种可能性,他神色稍定,抬头道:“把你手机给我用下。”   叶星宇听话地将自己手机解了锁递过去。   汤珈树点进拨号键盘,指尖在屏幕上方悬停,却迟迟按不下去。   “怎么了?”叶星宇凑过来盯着他的动作问。   汤珈树把行李箱递给他,“帮我拿着。”然后走远了些才拨通自己的号码。   响了许久没人接,自动挂断,他又打,还是无人接听,这时候他已经开始怀疑手机是否真的落在车上了,拨到第三遍,总算通了,电话那头,季与淮低沉声线落入耳中:“喂?”   汤珈树清了下嗓子,“喂?季总。”   季与淮听出他声音,淡淡地嗯了一声,算是应答。   汤珈树道:“不好意思,我手机落车上了,应该是下车的时候没注意从兜里掉出去的。”   “嗯。”   季与淮态度冷漠,明显不太想搭理他的样子。   汤珈树沉默片刻,再开口也带上了敬语,一下又将两人之间的疏离感拉满,“那麻烦您先帮忙保管一下,我周一再——”   他的话被季与淮倏而打断,单刀直入地问:“你家住几号楼?”   汤珈树一怔,下意识回答:“三号楼。”   “好,我知道了。”   咔嚓一声,通话干脆利落地挂断,汤珈树握着手机犹自发愣,须臾后醒过神来,转身快步走向立在楼栋台阶前巴巴等着他的叶星宇。   将手机还给对方,他匆匆道:“你先上楼吧,你的指纹我没删,门锁还能识别。”   分手了还没把同居前男友的指纹从智能锁里删除,不是汤珈树念旧,而是压根就没想起来这茬儿,但这话对于叶星宇来说堪称意外之喜,反应过来又问:“你干吗去?”   “我手机落同事车上了,他这就给我送回来。”   “哦,”叶星宇抓了抓后脑勺,评价道:“你同事还蛮热心的……那我就先上去啦?”后半句语气细听之下还有几分忸怩。   汤珈树赶叶星宇上楼,因为潜意识里不想被季与淮撞见这样一幕,却又解释不通自己在躲避些什么,可他忘了,老天爷一贯很擅长给他制造尴尬场面。   远处一下汽笛声响,两人同时看到了往这边开过来的一辆黑色奔驰商务,叶星宇惊讶地发现汤珈树表情有一瞬间的僵硬,很快恢复如常,低声对他道:“算了,你就站这儿等我,别过来。”   叶星宇不傻,明显感觉到他整个人突然变得严阵以待起来,原因好像就在那辆缓缓驶来的商务车里,这样想着,叶星宇一挑眉,目送汤珈树走远,抱臂站在台阶前,他倒要看看,里头到底坐着何方神圣。   “季总,”司机停好车,当老板心情不佳,便主动请缨:“我把手机给汤组长送过去吧。”   季与淮透过车窗静静看着汤珈树和一个陌生年轻男人说了两句话,然后转身朝这边小跑过来,风吹起他额前刘海和外套下摆,距离一点点缩短,季与淮逐渐看清那张脸,有着篆刻在记忆深处的五官眉眼,像从旧时光里跑出来的少年。   他在跑向自己,那画面一如多年以前。   季与淮的心仿佛是被这阵风吹皱的一池湖水,掀起波澜,他道了声不用,拿过手机,推门下车。   汤珈树在车前刹住脚步,胸口起伏着深呼吸一个来回后,看着他道:“麻烦季总了,特地跑一趟。”   季与淮薄唇微抿,一言不发地将手机递过去。   汤珈树伸手接过,又是道谢,客套得过了头,季与淮蹙起眉,不耐烦道:“送个手机而已,不用感谢好几遍。”   终于开了金口,话虽然依旧难听,却让汤珈树莫名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季与淮看他一眼,像在等他说下文,但汤珈树却迟迟未再吭声。   一下细微的脚步碾碎落叶的声响,季与淮目光平静地越过他肩头,径直看向后方。   本想着蹑手蹑脚靠近的叶星宇被迎面睨过来的这双冷淡眼眸看得直接一个激灵,愣是定在了原地。   汤珈树跟着扭过头,叶星宇一脸做错事被抓包的尴尬模样,招财猫似地抬起手,硬着头皮冲俩人道:“嗨……”   “你好。”季与淮敷衍地打了个招呼,有点礼貌,但是不多。   叶星宇却被他这一回应注入了勇气,抬步走近过来,一手搭上汤珈树肩膀,笑嘻嘻地道:“谢谢你啊,为了给珈哥送手机还特地跑一趟,真是麻烦了。”   季与淮略微打量了他一番,眼前这人模样清秀打扮精致,声音清亮中带着点柔,特别是谈笑间眼波流转的那股劲儿……很熟悉,他之前见过不少,基本上都是在GAY吧之类的场合。   这样的人出现在汤珈树身边,举止亲昵又招摇,堪称奇观。   “不客气。”   “就是没想到珈哥同事长这么帅,心地又善良,衣品也好……”叶星宇全然不知自己已经被人一眼看透了本质,还逮着他一通夸,彩虹屁吹得飞起。   季与淮这回没应声,转而问汤珈树:“不介绍一下吗?这位是?”   叶星宇忙道:“哦哦,不好意思,忘记自我介绍了,我叫叶星宇,你跟珈哥一样叫我小宇就好。”   “小宇……”季与淮咂摸着这个亲昵的称呼,又深深地看了汤珈树一眼,唇角象征性地一勾,笑意却未达眼底,“我叫季与淮。”   俩人有来有往地聊着,旁边汤珈树被定了身般,始终一言不发,低垂的眸中却情状暗涌。   叶星宇拿胳膊撞了撞他,“珈哥,你干吗不说话了?”   无比清晰的一声冷笑落入耳中,汤珈树打了个激灵,刷地抬眸,季与淮已然撤回了视线,道一句我先走了,转身拉开车门。   “等等,季与淮。”   汤珈树倏而开口,季与淮按在车把上的手一顿,这一霎,两人像是隔开了一个旁若无人的结界,只能感知到彼此的存在。   他缓缓转过头去,看向了身后的汤珈树,这个人方才口中叫的不是季总,而是季与淮,两者的分量和背后暗含的意味,显然是不同的。   “可以浪费你几分钟时间吗?我有话要跟你说。”   季与淮敏锐察觉出,汤珈树说这话的时候,脸上表情有种类似壮士断腕的大义凛然之感,他眯起了眼睛,问:“什么?”   汤珈树深呼吸一个来回,朝不远处小区花园的鹅卵石小径一抬下巴:“去那边说吧。”   季与淮默了一息,他突然有种强烈预感,接下来要听到的不是什么好事。   “很重要?”   汤珈树凝眸看着他的眼睛:“对我来说,很重要。”   叶星宇被陡然凝滞的气氛弄得汗毛立起,弱弱开腔:“那……需要我回避一下吗?”   汤珈树看他一眼,然后道:“不用。”   小区花园的惠民健身区,因为天气转凉变得无人问津,叶星宇骑在跷跷板一头,看着立在几步外的汤珈树和季与淮,不知怎的,他总感觉这俩人之间的氛围不像普通同事,倒像是旧相识。   “你现在可以说了。”季与淮单手抄兜,抬腕看一眼表,催促:“我晚上约了人吃饭,耽搁不了太久。”   汤珈树无意识地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即便做好了心理建树,这一刻,就像把头伸进铡刀里的囚犯,那种快要窒息的紧张感还是逼得他喘不上气来。   “既然被你撞见了,也没必要瞒了,他,”汤珈树朝不远处的跷跷板示意,“叶星宇,是我前男友。”   话音落,季与淮瞳孔针刺般骤缩,原本淡漠的表情有几秒钟的凝固,很快,像是听见了什么荒谬言论般地蹙起眉来,自上而下地在他身上逡巡一个来回,仿佛站在自己面前的不是汤珈树,而是其他别的什么人。   “你说什么?”   汤珈树看着他,机械地重复一遍,突然有种被凌迟的快感,“我说,叶星宇是我前男友,半年前分的手,在此之前,我们在一起差不多三年。”   季与淮面色沉郁下颌线紧绷,眼神复杂而幽深,空气凝滞了半晌,他转身拂袖而去。   汤珈树拔腿追上前,一把拽住他胳膊,声音发着颤,哽咽得不成调子:“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季与淮刷地回过头,质问的语气浸着冰般令人遍体生寒。   “十年前的事,对不起……”   汤珈树紧紧抓着他胳膊不肯放手,像是抓着一种救赎,一个支撑,他崩溃的疯狂的架势,让不远处观望的叶星宇吓得站了起来,一脸震愕,犹豫着是否要靠近。   “十年前?”季与淮陡然抬高音量,揪住他衣领,推得他踉跄着后退几步,眼眶一刹那变得通红,“你还有胆子跟我提十年前?汤珈树,你可真让我刮目相看,告诉我,到底是你疯了还是我在做梦?一个视同性恋为洪水猛兽的直男突然转了性向,我该替你爸妈夸你能耐吗?”   汤珈树眨了下酸涩的眼,明明有想哭的冲动,却流不出泪水来:“我有罪……”   “你确实有罪。”   季与淮突然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啼笑皆非的气音,“所以在你眼里,同性恋并非一碰就死的罪过,也是分人的?”   “不……”汤珈树摇头,褪去血色的脸又添上几分仓皇,“不是的……”   季与淮骤然松开手,往昔的痛苦卷土重来,令他失控麻木,眼前这个人,他明明应该是恨他的……   可在恨以外呢?   他不愿意想了,起码在这一刻,他不愿再想。   “十年前,汤珈树,十年前,在医院手术室外度过的那一晚,我这辈子都忘不掉,你说有罪,其实我也有罪,我错不该……”   不该时至今日,内心深处除了涛涛恨意,竟还藏着不能宣之于口的隐秘。   【作者有话说】   求一些海星或评论哇,不挑不挑~ 第22章 审判之剑   “怪我,就不该告诉叶星宇那家伙你出差回来的事,”孟蕾在电话那头自责道,“回头我就打电话骂他,好家伙,明明都分手半年多了,还阴魂不散,属狗皮膏药的吧。”   汤珈树立在阳台风口处,手机举在耳侧,另一只手指尖虚虚夹着根点燃的烟,目光无的放矢地投向窗外黢黑的夜幕,半晌,才哑声道:“不怪你,也不怪他。”   “都这时候了,你怎么还替他说话?”孟蕾听出他情绪低落,甚至有点心灰意冷的感觉,叹口气,放柔了语调问道:“珈珈,你还好吗?”   等了一会儿,孟蕾才听到他回答:“我没事。”   指尖一下刺痛,是烟头灼烧到了皮肤,汤珈树垂眸,表情空洞地盯着猩红火星看了片刻,直接摁灭在掌心。   最直观的来自肉体的痛苦,让他短暂地从精神的重压里得到了一丝解脱。   -   入户门铃持续而又聒噪地响了几声后归于平静,过了五六秒,昏暗未开灯的客厅里,搁在茶几一角的手机嗡嗡震动起来。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过去,中途碰倒了空威士忌酒瓶,瓶身骨碌碌滚落在地毯上,发出一下闷响。   季与淮屈膝倚坐在地,抓过手机划开接通,一开口声音沙哑沉郁:“喂?”   电话那头,郑时熠明显一愣,问他:“你不在家?”   季与淮抹了把脸,含糊地嗯了一声。   “诶?可我们不是约好今晚一起去拜访朝晖科技的卢总么?”   季与淮晦暗眼神因为这句提醒恢复几分清明,压了压眉心,他单手撑地站起,边往玄关走边道:“抱歉,是我搞忘了……”   入户门打开,郑时熠先是被眼前季与淮一身颓唐气质惊了一怔,手机从耳边拿下,“原来你在家啊。”   他很贴心地没有追究好友先前为何撒谎。   季与淮转身往回走,郑时熠反手带上门跟进来,瞥见客厅茶几上见了底的威士忌杯和空酒瓶,还有满地七零八落的易拉罐,眼底闪过一丝惊诧,   “你先坐,我去冲个澡换身衣服。”   季与淮撂下这句就转身进了浴室,郑时熠自顾自踱步到茶几前,往后一甩西装下摆,叉起腰一脸叹为观止地开始细数地上有多少空酒瓶子。   浴室水声淅沥,郑时熠走过来抱臂倚门,抬手敲了敲,试探着问:“Leo,你还好吧?”   里头花洒声停,季与淮平静的声音传出:“什么?”   “我是问,”郑时熠重复一遍:“你怎么了?”   “没怎么。”   郑时熠撇了撇嘴,“我上次见你把自己关起来喝闷酒,还是因为那个见鬼的教授搞种族歧视故意压分整你,但也远没有这次喝得凶,所以到底怎么了?”   回答他的是再度响起的花洒声,郑时熠摇了摇头,竖起耳朵听着里面动静,确认季与淮没有因为酗酒过度一头栽倒在浴室,这才放下心来,抬高音量半开玩笑地威胁:“再不说,那我可就不负责任地瞎猜了,你知道的,我一向好奇心比较强。”   二十多分钟后,季与淮打着领带从另一头的衣帽间走了出来,宽肩窄腰,两条腿又直又长,衬衫西裤穿在他身上教科书般合衬,头发吹至半干,随便用手拢了拢,露出英俊眉眼和线条优越的骨相,整个人已然恢复了神采奕奕的状态,除了眼睛里还有些红血丝之外,完全看不出先前的醉鬼模样。   反倒增添几分落拓的倜傥。   郑时熠坐在客厅吧台旁玩手机,抬头端详他表情,问:“难不成是因为小汤?你俩吵架了?”   季与淮拽领带的动作不自然一顿,郑时熠就知道自己猜对了,看着他走进开放式厨房区域,打开冰箱拿出两瓶斐泉,抛过来一瓶,然后扭开手里的仰头喝掉一半,冷声道:“不是。”   他否认得这么干脆,反倒让郑时熠更加笃定,但明面上仍旧顺着他的话接:“也对,小汤哪儿敢跟你吵。”   这话却不知触到了季与淮哪根神经,嗤笑一声,言辞锋利道:“你才认识他几天,就这么了解?”   郑时熠莫名挨了一记怼,愣了愣,缓缓道:“好吧Leo,不管你承不承认,自从小汤出现后,你好像整个人都变得……不太正常。”   季与淮绷起脸沉默,因为好友的一句话而失态迁怒非他所愿,但也正如郑时熠说的,在涉及到汤珈树的事情上,他的情绪不受控了,这感觉陌生又熟悉,像是内心深处住了个矛盾体,一面抵触,一面沉沦,清醒着坠落深渊。   矿泉水瓶捏在手中渐渐变形,季与淮仰头将剩下的水喝干,咣当一声丢进垃圾桶,转过身来对郑时熠道:“抱歉。”   郑时熠神色流露出担忧,走近了抬手拍拍他肩膀,语重心长道:“Hey Bro,虽然我并不清楚你们两个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但是,既然命运安排了这场重逢,”他耸了耸肩,笑得洒脱又真挚,“为什么不试试,再给彼此一个机会呢?”   -   周一,汤珈树刚进公司打开工作邮箱,就收到一封带有超大附件的邮件,老员工陈欣怡这周开始休产假,按计划她手上的活要交接给汤珈树,因上周周中他被临时安排出差,两人没能当面完成交接,但陈欣怡给他留了非常详细且专业的文档,并特别关照地留言,如果有疑问可以随时找她。   汤珈树当然不会没眼力劲儿到去打扰已经在休假中的同事,他花一天时间把陈欣怡的交接文档看完,发现她负责的内容基本上就是整个开发一组的核心了,技术牛不说,又极度负责,难怪群里经常看到袁敏一口一个欣怡姐地喊,背地里偷偷跟汤珈树说,季与淮很看重陈欣怡的能力,要不是因为她结婚生子自觉分身乏术主动推掉任命,许辰的位置就是她的。   汤珈树花了两天时间把陈欣怡手上留下的一些工作收尾,主要还是周五的一个大版本叠代升级,前期的开发测试都已经完成,涉及到多模块合并,API接口整合,陈欣怡给的清单上列得明晰,汤珈树做得也更加小心谨慎,生怕出一丁点纰漏。   陈欣怡是季与淮看重的人,从她手上接活,做得好是无功无过,万一搞砸了,汤珈树都不敢想象季与淮会拿怎样的眼神看他。   周五晚上九点多钟,按计划成功完成大模型的一次版本叠代升级,整个项目组留下来加班的人都很欢欣雀跃,悬在汤珈树心上的大石头也终于平稳落地。   成兆荣等在办公室,在群里得到消息,亲自来项目组会议室祝贺他们,有性格活泼胆大的,直接问起加班费的事情来。   成兆荣大手一挥:“放心吧,只要活儿干得好,加班费跟年底绩效奖金都少不了,咱不画饼,保证让你们个个都满意!”   大伙儿齐声欢呼,一派其乐融融的气氛中,成兆荣走到汤珈树和许辰身旁,笑眯眯地说:“你们俩也辛苦了,特别是小汤,刚从欣怡手上把活儿接过来,还完成得这么顺利,果然没辜负我的期望。”   汤珈树不是那种揽功的人,即便他为了这次的升级连着几天加班到深夜,面对成兆荣的夸奖,也只淡淡道:“都是大家一起努力的成果。”   许辰笑着接过话:“汤组长确实厉害,这次涉及到各模组API接口的部分,都是他一手搞定的,我原本还想帮忙来着,后来发现他完全不需要。”   成兆荣拍了拍汤珈树肩膀,抬腕看一眼表,冲会议室里的项目组成员说:“行了,大家收拾收拾下班吧,今晚辛苦了,周末好好休息休息。”   又一阵欢呼,大家纷纷起身收拾电脑,绷起的弦儿暂时松了松,甚至还有人欢乐地哼起歌来。   “等等。”   一道不速之音乍然响起,众人又整齐划一地停下动作,同时朝声源处看去。   一个男同事坐在尚未关闭的电脑前,眉头紧锁,面色凝重:“我们的新版本出故障了。”   新版本上线不到一个小时,就出现运行故障,分析下来问题出在部分组件的API接口请求头版本信息对应出错,影响面不广,且发现得及时,摆在眼前的就两种解决方案,要么紧急回退上一版本,可一旦回退,用户在这段时间使用新版本产生的数据将无法还原;要么就暂停这部分服务,等待完全修复后再逐一开放。   无论哪一种,这次升级事故带来的负面影响已经产生,有同事忧心忡忡地去微博看了看,时越科技大模型升级故障的词条已经挂在实时榜单上,阅读讨论数还在持续攀升。   “成总,现在要怎么办?”   大家一时都慌了神,纷纷把目光投向成兆荣,其实项目上线初期,刚开始投入使用还不太稳定,也是大小故障都出过,但那会儿有季与淮这个主心骨在,大家本能地有种老大坐镇出了任何问题都有人兜底的踏实感。   压力给到成兆荣这边,他一扫平日的和眉善目,皱紧眉头思忖,却这时,兜里手机响了。   掏出来看一眼来电,他脸色一变,道:“我去接个电话。”   成兆荣前脚刚一出会议室,就有人哀嚎起来:“完了完了……肯定是季总知道了,打电话兴师问罪,这下别说加班费,年底奖金估计都要打水漂了。”   本来加班到深夜就已经够精疲力竭的,现下又出了这么大篓子,有人绷不住埋怨道:“靠……上线前各种测试不都做得好好的吗?怎么还会出问题呢?”   一声起,激起千层浪,立刻迎来七嘴八舌的附和,出故障的部分恰好是汤珈树负责,大家当着面不好明说,但不动声色交换着的眼神里已经流露出不爽来。   许辰开口道:“发牢骚没用,还是想想怎么补救吧。”他转向旁边,“汤组长,这部分接口我记得是欣怡走之前做的,是不是交接的时候你们俩没确认清楚?”   汤珈树紧盯着电脑屏幕,面色冷凝,其实是为了掩饰内心的紧张,他比在场的任何一个人都不希望这次功能升级出现任何差池。   而许辰这句话问得,无疑又一次将矛头指向了他。   他张了张嘴,还没发出声音,门口一阵急促脚步声。   成兆荣跑进来,手机还未来得及从耳边拿下,对着满会议室等待他下达指令的项目组成员道:“季总说,用户数据是关键,绝对不能丢,采取第二种方案,暂停部分服务,尽快修复故障!”   他加重了尽快两个字,又道:“季总晚上有个应酬,已经提前离席了,这会儿正在回来公司的路上。”   大伙儿闻言,又是紧张又是激动,气氛一时沸腾,都知道季与淮是主心骨,他来了,哪怕不亲自参与处理问题,但往那一站,就跟定海神针似的,稳住了军心。   汤珈树却呼吸一窒,攥着鼠标的手关节泛白,在别人看来的好消息,对于他来说,却是悬在头顶正一寸一寸降下的审判之剑。 第23章 他应该愤怒么   项目组所有成员都留下来紧锣密鼓地加班修复,问题也已经排查出来,有一部分组件的API接口跨了两个版本做改动,陈欣怡走之前算是超额完成了手上的活,将应该是下个版本升级的内容提前完成,但在合并分支的时候忘了这一点,然而即便这样,问题也是可以规避的,因为多分支的管控是由许辰做最后的检查审核。   深夜十一点多,季与淮风尘仆仆返回公司,推开门,一身深色呢子大衣,高大英俊面沉如水,整间会议室都噤若寒蝉,成兆荣正立在汤珈树身后盯着电脑屏幕,刚一抬头准备说话,季与淮脱掉外套,拉了张椅子坐下,朝他一摆手:“先干活。”   汤珈树原本全神贯注在调试程序,他一进门,避免不了地分了神。   许辰往屏幕上一指:“汤组长,你这个参数是不是配得不对?”   汤珈树扫一眼他挑毛病的地方,敲击键盘的动作未停,无意纠正对方错误的指点。   会议桌尽头,季与淮起身,大步流星往这边走了过来。   许辰掩去被无视的尴尬,抬头毕恭毕敬地道:“季总。”   季与淮略一颔首,算是应答,目光掠过伏案操作电脑的汤珈树,落在他面前屏幕上。   却听许辰接着道:“今晚这事是我失职,疏忽了小汤那部分接口代码的版本问题,连累大家都要留下来加班。”   他这时候说这话,连成兆荣都品出一丝不妥来,刚要开口圆场,但见季与淮敛目垂眸只盯着汤珈树的电脑看,没有要接腔的意思,便把话又咽了回去。   其实要留意瞧,季与淮视线所落之处,并不在汤珈树面前的电脑屏幕上,而是衬衫领口下的一截脖颈线,他皮肤白,骨架也是偏修长的,离得近了,连颈侧青色血管都看得清晰。   那里是否曾经被那个叫叶星宇的人留下的吻痕所覆盖,十八岁的汤珈树,被他强吻时的反应生涩又迟钝,干净懵懂得仿佛一张白纸,而二十八的汤珈树,却已经和另一个男人谈了三年恋爱……   他应该愤怒么,为什么弄脏白纸的人不是自己?   这念头一闪而过,季与淮呼吸稍沉,喉结不动声色地滚动一个来回,捞回理智,定睛去看屏幕上的内容。   “这里,错了。”   片刻后,他伸手在屏幕上的某个位置点了点,语调虽平静,却听得人冷汗涔涔,“汤组长,既然大家都留下来陪着你在加班,做事能不能专心一点?”   许是被盯得发毛,汤珈树心神不宁,用错了函数公式,忙说了声抱歉,及时修正过来。   大伙儿悚然一惊,这话虽然不重,但以往无论出什么差池,季总向来对事不对人,这样有针对性的批评从他嘴里说出来,算是非常严厉的了,那些本来还因为汤珈树负责的模块出错被迫加班,所以怨念颇深的项目组成员,暗自面面相觑,又不由地同情起他来。   零点过半,所有故障接口在模拟环境确认无误,成兆荣暂时松了口气,提议出去抽根烟,季与淮点头应允。   一起去的还有许辰,三人伫立在封闭露台的巨大玻璃幕墙前,璀璨霓虹匍匐脚下,四通八达的城市道路星罗盘布,不夜城S市,一幢幢摩天大楼内的灯火彻夜不息,埋葬了多少人的睡眠。   成兆荣猛嘬了口烟,逮到机会,开口道:“季总,今晚的事我肯定难辞其咎,但还是斗胆替小汤说句话,他毕竟刚来,突然接手这么多活儿,时间紧任务又重,实在是为难他。”   季与淮指间夹着烟眺望远方,闻言只嗯了一声,窗外夜色浓郁,一如他的眼眸,让人参不透其中深意。   许辰接过话:“汤组长能力很强,这方面是毋庸置疑的,特别还有欣怡这个珠玉在前,季总自然会对汤组长要求高一些。就我个人而言,这段时间共事下来,汤组长这个人,别的都很好,但就有一点吧,不太合群,比如这次的问题,如果提前多跟大家沟通沟通,确认清楚,完全是可以避免的,但汤组长他……”   成兆荣一个劲儿地冲许辰使眼色,后者却视若无睹地继续往下说:“没什么团队精神,可能在以前的公司单打独斗惯了?不是我在季总您面前讲同事坏话,就像今晚,”他夹着烟,一摊手:“大家辛辛苦苦饿着肚子陪着一起帮忙,心里多多少少是有些怨言的,他好像也没什么表示。”   季与淮掐灭烟蒂,丢进垃圾桶,转过身大步离开。   他身后,成兆荣直摇头,低声对许辰道:“你话太多了。”然后也灭了烟,快步追上去。   凌晨一点一刻,故障修复完毕,服务逐一启用,运行无误,大家彻底松了口气。   会议室内凝滞了数个小时的氛围终于松快起来,众人伸懒腰的伸懒腰,打哈欠的打哈欠,这时,走廊一阵脚步声靠近,郑时熠带着他助理推门而入,两人手里各拎着两只印着附近某五星级酒店logo的外卖纸袋,往桌上一放,笑眯眯道:“辛苦了,季总请大家吃宵夜。”   在座都累了一夜,又累又饿,顾不上什么形象,连声说着谢谢季总和郑总,饿狼扑食般一哄而上。   每个人手里都分到了食物,只有汤珈树自始至终坐在那儿没动,成兆荣喊了一声:“小汤,你不吃点东西么?”   汤珈树摇摇头:“我不饿。”   季与淮刚从外面打完电话回来,立在门口往屋内一扫,开口道:“汤珈树,你来一下。”   汤珈树微微一怔,那边季与淮的背影已经消失在门后,于是起身拉开椅子。   他刚一走,就有人窃窃私语起来,“完了,汤副组长被季总拎出去骂了,好可怕……”   郑时熠在旁边听了一耳朵,问:“发生什么事了?”   他平日里总是一副笑模样,比季与淮好说话,逢年过节还总往群里发大额红包,下属们都不怎么怕这位出手阔绰的富二代郑总,七嘴八舌地跟他讲起不久前季总当面批评汤珈树的事情来。   袁敏一手托腮,打了个哈欠道:“我觉得今晚这事压根就怪不到汤组长头上,明明不是他的锅,还往自己身上揽,我上次见到技术这么牛逼又认真负责的组长,还是欣怡姐。”   这会儿大家吃饱喝足,事情也已经解决,怨气没那么重,回过味来,也都纷纷点头称是。   只有许辰,面无表情地觑了话里有话的袁敏一眼。   办公室门推开,季与淮率先步入,汤珈树跟在后面,看他长腿阔步绕过办公桌,将呢子大衣往衣架上一挂,拉开扶手椅坐下。   “站那么远干吗?”见汤珈树仍杵在门口不动,他语气微冲:“那边有椅子,自己不会过来坐?”   汤珈树依言照办,缓步走到办公桌前,面对着季与淮落座。   “知道为什么叫你过来吗?”   如此公事公办的架势,汤珈树明白过来,眼下在这间办公室里,他们的身份就只有季总和汤组长。   想了想,道:“今晚这事,责任不全在我。”   他知道,这个时候在季与淮面前说这种话,无异于雪上加霜,又给自己冠上一个推卸责任的罪名来,但要他忍气吞声接了这口锅,让季与淮以为自己粗心大意办事不力,那会更加难受。   季与淮神色微动,这个回答令他意外也不意外,必须承认的是,这才是他曾经认识的汤珈树。   “责任在谁我不关心,你作为副组长,能保证下次不再出现类似情况吗?”   “能。”   “怎么保证?”   不等汤珈树接话,季与淮继续道:“是事无巨细大包大揽地把活儿都丢给自己?我们这儿从不提倡孤军奋战,而且这么大体量,你技术再牛,一个人也啃不下来。”   汤珈树缄默无言。   季与淮又问:“你来了有半个月,跟其他同事相处得怎么样?”   这问题让汤珈树不自然地抿了下嘴,回答:“挺好的。”   “是吗?”   又沉默了几秒,汤珈树道:“我是来上班的,不是来交朋友的。”   季与淮一时间没能接上话,他看着面前的人,内心有些复杂,学生年代的汤珈树,呼朋唤友,人缘极好,他不该变成现在这样。   但名为不该的遗憾有很多,横亘在他们之间,物是人非,沧海桑田,时间走得那样快,好像一眨眼间,很多事情都变了。   “我希望,”季与淮道:“你能维护好同事关系。”   汤珈树安静地看他一眼,听话地点了点头说:“好。”   两人隔着偌大的办公桌对视,这回竟是季与淮率先错开了眼,道:“行了,早点回去休息吧。”   汤珈树撑膝起身,右手手背从他眼前晃过,白皙皮肤上印着几块圆形的深色痕迹,像是什么疤痕之类的。   季与淮蹙眉,把人叫住:“等下。”   汤珈树不明所以地回过头来。   “你手怎么了?”   话音落,汤珈树表情陡变,往下拽了拽卫衣袖口,盖住手背,不自然道:“没怎么。”   “没怎么你藏什么?”季与淮目光灼灼盯着他的脸。   汤珈树撒了个拙劣的谎:“昨天不小心撞在桌角上了,有点淤血。”   季与淮不想再听他编谎话,直接起身绕过办公桌大步走上前,汤珈树神色有一刹的慌乱,疾退两步,将手背到身后。   可他忙了一整晚,本就晕头转向,到了后半夜,大脑跟躯体都迟钝起来,不如季与淮敏捷,对方欺身靠近,一把扣住他手腕,举在二人之间。   右手手背皮肤上,遍布着两块圆形的烫伤疤痕,看直径大小,是烟头无异。   季与淮还没出声,汤珈树已经欲盖弥彰地解释起来:“我抽烟的时候不小心烫的……”边说边把手往回缩,结果被就势翻转过来,掌心赫然也有伤疤。   汤珈树闭上嘴不再言语,屋内一霎间静了下来。   季与淮缓缓抬眸,看着他的眼睛沉声诘问:“不小心?”   【作者有话说】   并没有那么快和好!追夫刚刚开始   PS:   宝子们~   本文计划这周五入V,入V当日双更(六千字以上),所以下次更新是在周五,谢谢追更宝宝们的喜欢和支持! 第24章 “是在那个吻之后。”   “不是不小心,我闹着玩的,下次不会了。”汤珈树平静下来,淡淡回答道。   季与淮近在咫尺的深琥珀色瞳眸有瞬间颤动,像是被刺痛,冷若冰霜的英俊面孔亦有一丝松容。   这表情似曾相识,几天前,在汤珈树小区的花园,他也像现在这样,从震惊到费解再到痛苦,一双深眸沉甸甸地看过来,藏了太多情绪进去。   明明汤珈树手上的疤痕并非他亲手造成,可那微蹙的眉峰,逐渐泛红的双眼,以及紧攥不放的手,无一不昭示着他内心正承受着某种程度上的煎熬。   “你所谓的闹着玩,就是拿烟头烫自己?”   汤珈树使了点劲儿,这回竟顺利挣脱开来,他偏过头去,仿佛畏于同季与淮对视,语气也像小学生承认错误,有种仓促失措的倔强:“我说了,下次不会了。”   “汤珈树,”季与淮抬手用力扳过面前人的肩膀,紧盯着他低垂的睫羽,目光如炬,“我是恨你,但我更不希望……看到你以这种方式自我惩罚。”   汤珈树身体僵硬着,大脑麻木而空白,他有什么勇气继续站在这里,单从季与淮嘴里听到那个恨字,就足以让他痛彻心扉。   哪怕对方恨得再体面,也并不代表他汤珈树的罪过就能减轻一分。   “没有,我没有自我惩罚……”   他抬眼,甚至恍惚地笑了一下,但笑容一定很难看,因为季与淮的脸色更沉了,攥着他肩膀的手也收紧:“汤珈树,你到底有没有听懂我在说什么?”   见他仍旧沉默不语,季与淮松开手,但又怕他逃似的,飞快说了句:“你等我一下。”继而快步走到衣架旁,拎起大衣,又折返回来。   他步履匆匆,表情像是在短短的几秒钟时间里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定定看过来,说:“我送你回家。”   汤珈树张了张嘴,好像被从天而降的意外惊喜砸蒙了,脸上神色却并没有多么欢欣雀跃,反而有一霎间的空白,片刻后,嗓音艰涩道:“季与淮,你别这样……”   “别哪样?”   季与淮逆着光眼神深邃似海,一瞬不瞬看着他,汤珈树呼吸紧了紧,有种自己要溺毙其中的错觉。   ……别因为一时的恻隐,突然对我好。   这句话在脑海中盘桓着,迟迟没能说出口,稍纵即逝的温暖也是温暖,他已经在寒夜里冷了太久,为什么不能贪图?   “我是怕别人看到会误会。”   汤珈树最后选了个折中的说辞,随即忐忑地等待着季与淮的回应,怕他变卦,那自己一定会后悔,没有在对方说出我送你回家那句话后,就点头跟他走。   好在季与淮并没有让他的期望落空,转身走在前头先出了门,汤珈树在原地顿了一秒,抬脚跟上去,凝眸看着那道背影,高挑挺拔,肩宽且平,身量舒展,是很轻易就能把正装穿得出挑的身材。   这样的念头从脑子里一闪而过,连汤珈树自己都要摇头失笑,这种时候还能生出遐思,真是病得不轻。   轿厢在静默中下行,从出了办公室到进电梯,季与淮就跟汤珈树说了一句话,问他要不要回去拿东西,但如果是电脑的话就算了,公司不需要一个精神状态不佳存在自残行为的员工兢兢业业地加班奉献。   话是好话,但从季与淮嘴里说出来,颇有二月春风似剪刀的感觉,不过汤珈树已经越来越习惯了他冷嘲热讽的口吻,可以选择性地挑顺耳的听。   回去拿一趟东西再走反而引人注意,况且除了电脑他也没什么好带的,汤珈树说不用,然后给袁敏发了条消息,告诉她自己先走了,让帮忙把会议室里他的东西收起来,后者很有分寸地没追问缘由,回他一个OK的表情。   保时捷Panamera在凌晨两点多钟的高架桥上压着限速疾驰,两侧高楼林立流光溢彩,斑驳霓虹透过挡风玻璃,照在车内双双沉默的两张脸上。   一开始汤珈树是想找点话来说的,但搜肠刮肚愣是找不到哪怕一个相对合适的话题,自从他对季与淮坦白了自己的性向后,两人的关系好像变得比刚重逢那会儿还要岌岌可危,像背着炸药包悬崖走钢丝,工作以外的任何话题都成了禁忌,他摸不准会在哪里引爆,然后又是一次矛盾升级的不欢而散。   叙旧么,惨烈的青春期收梢经不起追忆,甚至无法假装太平盛世,如同站在冰上,下面汹涌着触目惊心的湍急激流,又要如何做到视而不见?   思来想去,最好的还是装睡,这样季与淮也不会为了两人要聊点什么而纠结,虽然他这个担忧很可能多余,季与淮的沉默,恐怕只是单纯不想跟他说话而已。   也不知是实在太困还是静谧又平稳的车内环境过于好睡,汤珈树合上眼睛没一会儿居然真的进入梦乡,被小区门口减速带颠醒的瞬间,大脑仍处在梦醒不知归处的混沌状态,下意识开口道:“师傅,您前面靠边儿停就行。”   车速渐缓,他目视前方,视野清明的同时人也跟着清醒,陡然回忆起自己在谁的车上,慌忙转头看向驾驶座。   季与淮竟真的方向盘一打靠路边停了下来,扭脸对上他视线,语气凉飕飕道:“微信还是支付宝,我扫你。”   汤珈树尴了个大尬,抿了抿唇说:“……你还挺幽默。”   季与淮:“这不是跟你现学的么?”   “……”   狭小的车内空间,两人目光避无可避地交融,咫尺之距,连呼吸也纠缠,汤珈树平复了一下失速的心跳,给自己找补:“我睡迷糊了,一时没反应过来,主要还是,你这车也太好睡了。”   季与淮不冷不淡地哦了一声,对他的褒奖无动于衷,重新发动车子一脚油门开进小区,轻车熟路地在三号楼入口处停下,才接着道:“回你自己家睡去。”   汤珈树推门下车,又转头一手搭着车门欠下身来,夜色浓稠,他一双眸亮若星辰,直直看进车内人的眼睛里:“谢谢你送我——”   “不客气。”他的话被倏而打断。   汤珈树无声地笑了笑,像无奈,又带了点怅然若失的酸楚,带着恳求的意味念出对方名字:“季与淮,能不能听人把话说完。”   季与淮静静地看了他一两秒,突然问:“你家住几楼?”   “二十楼。”   “坐电梯上去的这段时间,够你把话说完吗?”   汤珈树眸光微烁,然后斩钉截铁道:“不太够。”   季与淮道:“那好,既然你不困,坐进来,我也有话要说。”   人于是又回到车里,门砰地一声关上,汤珈树心里已经迅速打起了腹稿,应对季与淮可能的各种诘问。   “你先说吧。”   汤珈树没犹豫,开口缓缓道:“今晚的事,谢谢你,我说谢谢不单是指你送我回来,还有,你当着所有人的面那样指责我,其实是为了转移炮火,让大家对我的埋怨变成同情,我能明白,所以很感激。”   季与淮侧过脸来看他一眼,没搭腔。   汤珈树接着说:“另外还有,我知道你嘴上讲得绝情,但如果真要卡我,我压根就不可能接到时越的offer,有当年的事在前……你还能念及旧情对我网开一面,冲这一点,我也应该再跟你说声谢谢。”   他垂眸看着摊开的掌心纹路,终于逮到一个契机,将满腹心事诉诸于口。   “……这段时间以来,我们两个很少有能单独相处的机会,总是为了这样那样的原因不欢而散,事实上,能够和你重逢,已经让我觉得自己是撞了大运,所以也不奢求别的,就是想跟你像现在这样,坐在一块儿心平气和地聊聊天。”   外头不知何时开始下起雨,噼里啪啦打在挡风玻璃上,像深夜电台的白噪音,雨滴顺着玻璃蜿蜒而下,一股湿冷潮气从地表泛起,空调调高了两度,呵气遇冷凝结成雾,给车窗笼上白茫茫一片,好似隔绝了尘世,天地间只剩这一隅。   汤珈树絮絮叨叨地说着,把自己内心完完全全刨开了给对方看,一点余地不留。   “还有我手上的那些疤,你真的不用担心,我没想过要自残,这种情况以后也绝不会再发生。”他像小学生写保证书那样,态度认真又坦诚,稍稍停顿后,抬起眼来,“我说完了,该你了。”   季与淮一手搭着方向盘,表情像是在思忖着什么,他身上始终萦绕着一股淡淡的香调,使人想起雪后的森林,可能是香水,也可能是须后水,总之,是很恰如其分的好闻,   过了一会儿,汤珈树听他问道:“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发现自己喜欢男的的?”   饶是提前打好了无数腹稿,汤珈树还是被措手不及地问住了,这问题本身并不难回答,难的是他面对的人偏偏是季与淮。   他踌躇着,犹豫着,斟酌着如何开口。   但季与淮的耐心不多,抑或在汤珈树因为自己的问题陷入沉默的这半分多钟后,无论最终听到的答案是什么,都是被粉饰过的,于他而言已经不纯粹了。   信任一旦崩塌,很难再被重建,那是一个足够漫长的过程,他们站在废墟之上凝望彼此,靠着往昔的情分维系,远远不够。   “回去休息吧。”季与淮神情淡了,也不能叫失望,而是意兴阑珊。   汤珈树心里像是蓦地空掉一块,他握紧了拳头,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你不想知道答案了?”   “嗯,不想知道了。”   “为什么?”   “没有意义。”   季与淮说完这句,解开安全带,径自下车绕到后备箱,拿了把伞出来,走到副驾拉开车门。   天边一阵闷雷滚过,轰隆隆让人莫名心慌,雨势渐大,淋湿了季与淮一侧肩膀,他握着伞柄,伞沿倾下,罩在汤珈树头顶上。   这动作无限温柔,却又近乎于冷漠。   汤珈树在他无声的注视下不得不从车里出来,下一刻伞柄被塞到手里,密集雨水击打着伞布,噼里啪啦的背景音中,季与淮操着很公式化的口吻说:“今晚辛苦了,回去好好休息。”   这一秒,他又变回了时越科技的季总。   抬脚走开的一瞬间手腕被拉住,汤珈树掌心有点冰,还带着潮意,力道却很大,季与淮一下竟然没能甩脱。   “是在那个吻之后。”   伞沿下,两人四目相对,季与淮眼底有一霎的震愕浮现,第一反应是自己听错了。   十年前,他报复性的那个吻,求而不得,惨烈收场,年少的真心摔在地上碎成一片狼藉,曲终人散,戛然而止。   却在他转身离开之后,被汤珈树弯腰捡了起来。   小孩子都知道吃一堑长一智,所以他不敢妄断,明明已经在这个人身上吃过亏,跌过这辈子最狠的那一下跟头。   还要再信么,又或者静观其变的好?   季与淮向来很能掩藏情绪,如果他想,那便纵使内心多么跌宕起伏,面上依旧会是这样一副云淡风轻的冷静姿态。   汤珈树等了等,面容黯淡下去,把伞塞还给他,转身走进重重雨幕。 第25章 是个惹不起的硬茬儿   雨夜的那场无疾而终的对谈后,汤珈树又过了几天才再次见到季与淮。   是在针对那场升级事故的复盘会上,人前,他俩维持着普通的上下级关系,季与淮坐主位,听汇报时看向下属的目光一视同仁。   复盘会的主讲是许辰,PPT也是他写的,话术还和之前一样,首先承认自己身为组长存在监管疏忽,但问题根源归咎于项目组成员对升级内容确认得不够清晰,最后保证吸取本次教训,在后续工作中规避此类错误,而他口中的那个项目组成员,指的自然是汤珈树。   看似严丝合缝滴水不漏的反省和总结,实际上把自己择得干净,其他项目组成员都不是傻子,但大抵对这种事司空见惯,本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心态,除了袁敏皱起眉一脸不太能接受这套说辞的神情外,包括成兆荣在内,一直到许辰汇报完毕,都无人置喙。   季与淮全程没什么表情地听着,期间还拿手机回了几条信息,好像很忙的样子,等许辰说完杵在那儿等了好一会儿,整间会议室鸦雀无声,他才缓缓抬眸,手机倒扣在桌面,不疾不徐道:“讲完了是吧,其他人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我有。”会议桌一侧第二个位置,汤珈树突然开口道。   这话一出,气氛陡然变了,像一潭死水被搅动,几个明显已经开始走神的同事瞬间精神抖擞了起来,纷纷坐直身体彼此间交换着激动眼神,各个脸上都写着:来了来了,正副组长这是要当面开撕了。   季与淮眉峰不动声色地一挑,换了个坐姿,斜倚着座椅扶手,神色淡然地看向汤珈树。   两人视线在半空中一触即分,汤珈树垂下眼帘将自己电脑屏幕投影到前方,面无异色道:“我这里有一份往来邮件记录,是前两天欣怡姐转给我的,大家看一下,上面提到,早在半个月前,欣怡姐已经就此次升级内容涉及到的接口改动做过批注和提醒,这份邮件是发给许组长的,他也回复了,所以理论上讲,应该不存在因为漏看邮件内容而导致的疏忽,那我就很好奇啊,”他直直看向前方已然变色的许辰,声音一反常态地拖着尾调,似笑非笑道:“许组长,你是故意知情不告的吗,还是真的忘了?”   这俩说法无论哪个都站不住脚,许辰自己大概也没想到,他原本就是想打个信息差,但汤珈树居然真的会去找已经在产假中的陈欣怡求证。   在座这些人脸上的表情个个精彩,都是被各种职场潜守则浸淫多年的社畜,习惯了人前笑嘻嘻背后妈卖批,这种当面拼刺刀的场面,实属罕见,有几个迫不及待的,已经低头拿出手机在各种私人小群里跟其他同事广而告之了。   成兆荣也被汤珈树如此尖锐的态度镇住了,咳了一声,道:“那个……”旋即卡壳,因为的确不知该说些什么来打圆场,一时间尬在那里。   汤珈树对大家的反应置若罔闻,依旧盯着默不作声的许辰:“许组长,这个问题很难回答?”   许辰大半张脸笼在画面光影下,显出几分阴郁,半晌才道:“汤副组长,当着季总的面,你——”   汤珈树直接打断他:“当着季总的面,更要说清楚,我初来乍到,被迫捅出这么大篓子,实在诚惶诚恐。”   气氛剑拔弩张,成兆荣这个当总监的,底下两名组长起了龃龉,大老板又稳坐泰山不表态,只能他硬着头皮站出来调停,但当着季与淮的面,再想用和稀泥的方式解决显然很不明智,两相取舍下,只能选择保一个。   于是开腔:“小许啊,是人都会犯错,都有疏忽的时候,但工作上的事切记马虎不得,该严谨就要严谨,你身为组长,更得以身作则,凡事想在前头做在前头,不然怎么管得好底下这些人?”   他重重叹口气,一脸责难道:“这次升级故障造成的舆论影响对我们很不利,时越向来赏罚分明,今天季总也在这儿,我斗胆越俎代庖,你今年年底的绩效奖金就打个折扣吧,另外,下次部门例会上,再就此次事故做个公开检讨。”   成兆荣说完,不顾许辰难看到极点的脸色,朝主位上的季与淮倾了倾身,请示道:“季总,您看这样处理……”   季与淮一派松弛地坐着,淡淡来了句:“老成这句赏罚分明说得不错。”   成兆荣一点就通,忙补充道:“哎哟,对,还有小汤,上周五临危不乱,及时修复故障——”   “不。”季与淮这回截断他的话,成兆荣连忙住了口,一脸请明示的表情看过来。   “那晚在场的,除了许组长,都是功臣,人人有份,才叫赏罚分明。”   这话一出,会议室立刻躁动起来,大家看了场好戏,还有奖金拿,此等好事,简直是天上掉馅饼,恨不能当场跪下来给季与淮磕一个,高呼老板英明,同时看向汤珈树的眼神里也多了佩服。   经此一役,他在整个技术研发部估计要威名远扬了,大家对汤珈树的认知纷纷刷新,是个惹不起的硬茬儿。   汤珈树在复盘会上狠狠打脸许辰的事儿,很快就被添油加醋地传出好几个版本,在公司大大小小的非正式闲聊群里扩散开来,连郑时熠也听说了,只不过他听说的那个版本多少带了点艺术加工,叫偏心季总和他的刺儿头酷哥组长。   自然是着重强调了季与淮金口玉言提出要奖赏汤珈树以及其他项目组成员的事。   “你这么做不就是想给小汤在其他同事那里博个好人缘么,看似雨露均沾,实则独宠一人。”   一望无际的高尔夫球场上,季与淮一身休闲装束,挥杆将球打上果岭,偏过头来觑了笑吟吟的郑时熠一眼,面无表情道:“你最近是不是《甄嬛传》看多了?”   “嗯?什么传?”   “当我没说。”   季与淮转身拎着球杆大步往远处走,郑时熠亦步亦趋跟在他身旁,换了个话题道:“我最近考虑给自己休个假。”   季与淮眉心一蹙,露出资本家的嘴脸来:“年底正是忙的时候,休什么假。”   郑时熠在空中挥了两下球杆,振振有词:“我辛辛苦苦忙活一整年,好不容易年底了,不得去异国他乡奖励自己几场艳遇么?”   季与淮知道拦不住这位潇洒人间的公子哥,于是毒舌道:“悠着点,别精尽人亡。”   郑时熠笑了一声,回怼:“那也比某人欲求不满憋成变态的好。”   这边俩人打着嘴仗,远处一辆高尔夫电瓶车驶来,离他们越来越近,最后在跟前儿刹住,一道熟悉声音裹着笑意响起:“Leo,Adam,真的是你们,巧了。” 第26章 他还要理智干什么?   林祁穿了一身白色休闲装,戴着遮阳帽,从车上跳下来,款步走近。   在季与淮面前站定后,目光率先露骨地扫过对方结实微鼓的胸膛,和流畅精悍的小臂肌肉,才笑着开口道:“打个球都能遇见,你说我们俩是不是很有缘?”   “是吧,我也觉得,咱俩真是有缘,有种事在人为的巧合感。”郑时熠行云流水地把话接了过去。   “Adam……”林祁被他很有针对性的打岔弄得无奈,失笑叹气:“我是哪里得罪你了么,怎么次次都要跟我作对?”   郑时熠也笑,四两拨千斤道:“等你们澜微什么时候不再满世界地发通稿黑我们时越了,我肯定跟你握手言和。”   “那你可就冤枉我了,”林祁叫屈:“澜微的公关部又不归我管,这锅扣得有点大,Leo你说对不对?”   季与淮对林祁这人其实没什么恶感,哪怕对方当初为了职业发展选择跳槽去澜微,并跟自己提出分手,对他来说,就像审批OA流程一样点个已阅也就过了,他完全理解并且接受,所以心里掀不起多大波澜。   就像俩人在一起那会儿,也经常各忙各的,只有在做/爱时才有种原来对方是我男朋友的实感,林祁在床上很会撒娇,但也仅限于床上,他从不袒露自己的内心,是个成熟现实,很有主见且事业正处在上升期的男人,季与淮亦然,所以做不到谁为了谁放弃什么。   ——成年人的世界,情爱只是点缀,就像奶油蛋糕上的草莓,可有可无。   这是林祁分手时说过的原话,季与淮并未反驳,不是因为他认可这句话,而是对着林祁,没有那个必要。   “是过来出差的?”   他绕过林祁的话,语气平淡地寒暄,澜微总部在B城,林祁跳槽过去半年后就进了总部研发系统,也随之移居去了B城。   “不。”林祁笑着看着他深琥珀色的眼睛道:“我又调回S城分公司了。”   相比季与淮,郑时熠反应更大一些,“我记得你才刚搬去B城不到一年吧,来回折腾不累吗?”   “不累啊,生命在于折腾嘛,况且,”林祁又看向季与淮,笑容里藏着几分势在必得:“我这次回来是为了更重要的事。”   说话间,又有一辆电瓶车驶近,在几人旁边停住,一名年轻男士下了车单手抄兜信步走来,眉眼深邃,颀长身形,目测也有一米八五往上。   “小纪总。”   林祁边叫他,边往前走了两步迎上去,态度透着谦恭,俩人应该是一道来的,但这位小纪总手上没拿球杆,举手投足有种不羁的散漫和潇洒,像在逛自家后花园。   同行业里能做到金字塔尖的圈子其实很小,不少人都听说过澜微和时越这俩死对头近几年你来我往打擂台的传闻,而两家公司的大老板,一个姓纪,一个姓季,同音不同字,好似某种天注定的孽缘。   不同于时越这种后来居上的科创新贵,澜微是老牌家族企业转型,现任董事长纪春澜年逾六十,老当益壮,敢打敢拼,眼前这位季与淮认得,是他跟二老婆生的次子,纪鸣宵。   “没想到能在这儿见着时越的季总和郑总,幸会。”纪鸣宵率先热络地打起招呼,礼节性地伸出手分别跟季与淮和郑时熠握了握。   “不知道澜微的小纪总大驾光临,怎么说,要不今晚一起吃个饭,让我们时越尽尽地主之谊?”   郑时熠发挥起交际花的强项,但一听就知道是场面话。   纪鸣宵配合地露出遗憾表情,“不巧,我今晚跟人有约了,不过我后面和Stephen一样base在S城,有的是机会。”   郑时熠附和地假笑两声,这话算是心照不宣地揭过。   却听纪鸣宵又道:“说起来,对季总我可一直都是久仰大名,今天头一回得见,果然如传闻中所说的那样一表人才,气度不凡,也难怪Stephen要主动请缨调回S城。”   林祁被他说得有些不好意思,但也因此鼓起了些许勇气,向季与淮发出邀约:“Leo,我今晚有空,赏脸一起吃个饭?”   季与淮向来不喜欢拖泥带水,最近两次接触,林祁都表达出强烈的想要复合的意图,在H城那会儿他没明说,是觉得对方也许只是一时兴起,或者跟他一样空窗期太久,又正好撞上旧情人,干脆来个一夜情纾解下肉体的空虚,倒也符合林祁对待爱情的态度和性格。   但现在看来,事情好像不是他想的那样,林祁这架势,似乎是认真的。   甚至连纪鸣宵都直接拿他们俩开起玩笑来,这让季与淮感到一种极度的被冒犯的不爽和烦躁,但即便如此,他也不会这时候当面把话挑明给林祁难堪,情分没了,最起码的尊重还是要给。   就像林祁说的,季与淮是个骨子里刻着绅士风度的完美恋人,如果他想,会让你觉得自己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人。   “可以。”季与淮答应了他,甚至很体贴地问道:“你想吃什么,我来定餐厅。”   这话一出,剩下三人神色迥异,林祁像是被突如其来的幸福砸晕,纪鸣宵似笑非笑,一脸吃了狗粮的耐人寻味,郑时熠则瞪大了眼睛,满脸写着你这家伙在搞什么。   “法餐怎么样?我刚回来一周,房子还没找好,住的酒店有家法餐厅,是米其林三星,位置也好,可以边吃边看江景。”   “好。”季与淮从善如流地应下,配合的态度像个模范男友。   纪鸣宵调侃道:“那看来我今天要早点放Stephen回去,以免耽误了正事。”   林祁罕见地赧然起来:“小纪总,你可别再开我玩笑了。”   “不敢不敢,季总在这儿,我还怕他动手揍我。”   郑时熠白眼都快翻到天上,用胳膊肘杵了季与淮两下,后者无知无觉般,继续对林祁道:“那今晚六点,我们在你下榻酒店的法餐厅见。”   林祁点点头,觉察出他未说完的话,很聪明道:“你有事要先走了么?”   “嗯,你们玩得开心,我跟Adam还有点事先走了。”   林祁冲他挥手:“那晚上见。”   四人道了别,还没往球场外走出几步,郑时熠就冲季与淮嚷起来:“Are you kidding me?跟Stephen约会?难道你真想和他复合?”   “不,相反,我是打算借这顿饭跟他彻底说清楚。”   郑时熠对这个回答并不是十分满意,拍着他肩膀郑重其事道:“听着,Leo,你真的应该把用在前任身上的温柔体贴拿出哪怕一半给其他人。”   季与淮乜他一眼:“其他人?”   “Yep,”郑时熠义愤填膺道:“难道你不觉得吗,你对小汤实在是太凶了。”   -   “那他对你还挺好的呢,既名正言顺地给你发了奖金,又杜绝了其他同事的议论和反感,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润物细无声,这大概就是霸道总裁隐晦的爱吧……”   孟蕾将切好的西芹装进盘子里递给汤珈树,后者回给她一个无语的眼神。   “喂,你们两个要不要考虑一下我的心情?”   厨房门口,叶星宇趿拉着拖鞋蹭进来,听了一耳朵俩人聊天的内容,弱弱抗议道。   “考虑你什么心情?”孟蕾一刀将砧板上的土豆切开两半,抬头冷冷看向他:“告诉你,要不是珈珈松口,我今天绝不可能让你进他家门。”   叶星宇盯着她手里寒光逼人的菜刀,缩了缩脖子,小声嘟囔:“合着现在就是白月光回国,我成了领盒饭的炮灰呗……”   孟蕾语调上扬地嗯了一声:“你很清楚自己的定位。”   叶星宇苦下脸来。   “不是。”汤珈树啪一声关掉火,转脸看着他认真道:“小宇,在这件事上,是我对不起你,当初答应在一起,我的初衷就不是很纯粹,后来你也知道了,是我自私地在你身上投射其他人的影子……通俗点讲,我还挺渣的。”   叶星宇突然接过话:“别这么说。”他定定看着他,“珈哥,跟你在一起的这几年我从不觉得亏,而且,我也做了很多对不起你的事,咱俩这样,也算是两清,我想通了,不纠缠了,你去追求你的幸福吧。”   汤珈树一时没吭声。   叶星宇眼眶红红的,往前走了两步,朝他展开手臂,“那,最后再拥抱一下?”   汤珈树走过去抱住他,听见他趴在耳边低声说:“谢谢你,珈哥,这些年一直不厌其烦地照顾我迁就我,但我也是时候该长大了。”   汤珈树手掌抚在叶星宇背上轻轻拍了拍,“也谢谢你,小宇。”   孟蕾抱臂倚靠料理台,看着那俩人,叹一口气,摇了摇头。   菜刚做好端上桌,汤珈树的手机就响了,他接起来,那边是郑时熠的声音,“小汤,你要不要来一趟国金中心这边的丽思卡尔顿?”   汤珈树听他语气微妙,放下筷子起身走到阳台,才接着问:“郑总,这么突然是有什么事吗?”   “说来话长,我就长话短说好了,Leo今晚和Stephen约在丽思卡尔顿的法餐厅吃饭,”似乎能料到汤珈树听见这句话的反应,他又马上解释道:“但你放心,Leo没想复合,而是打算跟Stephen摊牌让他彻底死心。”   郑时熠不在汤珈树身边,所以看不见他因为自己的话几秒钟内变换的表情,最后全部浓缩成异常平静的一句话:“那郑总打给我是?”   “我相信Leo的人品,却不相信Stephen那家伙的,他为了追回Leo都主动请调回S城分公司了,可见下了血本,而且他最近就住在那家酒店里,你懂我意思吧,简直用心险恶。”   “可……”汤珈树承认他被突如其来的这个消息扰乱了心神,但是……   听出他的犹豫,郑时熠索性摊牌道:“小汤,其实你也看出来了,我们俩目的一致,都不希望看到Leo跟Stephen复合,我是出于公司以及朋友的身份考虑,你是出于什么,就不需要我挑明了,咱俩既然在一条战在线,自然要相互打配合,而眼下这个情况,已经不方便我出马了,但你可以。”   汤珈树匆匆穿上外套出门跑到小区外面打车的时候,被夜晚扑面的冷风一吹,才稍稍镇静下来,开始思考自己仅仅因为郑时熠的一个电话,就失去理智奔去酒店的行为算不算疯狂。   很快得出结论,去他妈的,季与淮正跟前任共进烛光晚餐,他还要理智干什么?   【作者有话说】   求一些评论或者海星哇,宝子们~~让我在寒冬腊月感受一下温暖~ 第27章 “我相信他。”   晚八点一刻,丽思卡尔顿法餐厅,临窗的双人位可以俯瞰S城最为繁华瑰丽的江景,背景音是舒缓浪漫的爵士乐,放眼望去,穿衬衫黑裤来回走动的服务生比客人多。   季与淮他们这桌主菜刚上,海鲈鱼,烟熏伊比利亚火腿,黑松露意面,五分熟的菲力牛排,佐以波尔多赤霞珠,单宁丰富,酒体醇厚。   “你还记得吗,我们第一次约会,在一家意大利餐厅,我当时很喜欢他们家的一款甜品,后来再去,说是换了甜点师,做出来的味道完全不一样,那之后,我又去过几家意大利餐厅,却再也找不到一款称心如意的甜品。”   “所以,有些东西一旦错过,可能这辈子就错过了,对吗?”林祁两指按着高脚杯底晃了晃,隔着餐桌看过来,表情怅然而悲伤。   几分钟前,季与淮刚向他坦言了自己没有复合的想法。   “我可以问为什么吗?”林祁还想争取:“据我所知,你现在仍是单身,我一直以为,当初我们在一起时还算合拍,不管是在床上还是其他方面。”   他端起酒杯浅抿一口,抬眸注视着对面人,眼波流转间,带出一抹不同往常的勾人魅惑。   季与淮从林祁脸上移开了视线,不仅内心毫无波澜,甚至觉得腻。   他为自己这一微妙的心理变化暗自惊诧,眼前这张脸,斯文清俊,赏心悦目,偶尔释放出来的一点带着讨好意味的撒娇信号,放在以前,还算合他胃口。   但此时此刻,他似乎提不起丝毫兴趣了。   “……Leo?”   季与淮明显的走神让林祁彻底失望,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又抄起旁边醒酒器边给自己倒上边苦笑:“好吧,原来我在你眼里真的一点魅力都没有了。”   季与淮原本想说不是你的问题,转念一想,这话很容易让林祁误解自己有什么问题,于是改口道:“天涯何处无芳草,你没必要在我这棵树上吊死。”   林祁被他一本正经的奇葩安慰弄得哭笑不得:“如果我当初没跟你分手呢,那咱俩现在是不是还会继续在一起?”   季与淮不假思索道:“也不一定。”   “……”林祁梗住,抬手唤来waiter,又要了一瓶红酒。   季与淮扫一眼醒酒器,对方不知不觉间已经喝掉大半,好心劝道:“别喝太多。”   林祁幽怨地瞪他:“男朋友才有资格管我。”   季与淮从善如流地闭上嘴不说话了。   网约车绕过喷泉水池泊停在酒店一楼正门外,汤珈树下了车,有礼宾热情迎上来,他摆摆手,立在门口透过玻璃旋转门往金碧辉煌的大堂看了眼,心底升起一瞬的迷惘,好像忘了自己所为何来。   手机在外套口袋适时响起,是郑时熠打来的,很积极地询问:“小汤,你到了吗?”   汤珈树冷静下来,理智也回笼,反问:“郑总,我怎么感觉自己是被你利用了?”   郑时熠略带讶异地嗯了一声,道:“怎么说?难道你不信Leo就在楼上的法餐厅跟Stephen在一起?”   “可你也说了,他并没有要和对方复合的想法。”   “对,但万一呢?”   “这个万一,是基于你对他的不信任,而不是我的。”汤珈树顿了一息,认真地强调一句:“我相信他。”   郑时熠朗声笑了起来,“小汤啊小汤,你可真是,固执得可爱。那你说说,我利用你的目的是什么?”   “你怕被季总发现自己在背后搞小动作不好解释,所以才推我出来挡枪。”汤珈树一语中的淡声道。   电话那头的郑时熠:“……”   酒店门口上客区,正值晚间车来人往的点儿,一辆黑色宾利缓缓滑至正门,礼宾迎上去,有人要下车,汤珈树打着电话后退着往旁边让。   不想小腿肚撞上坚硬物体,酒店门迎推着行李架在他身后说:“先生,麻烦借过一下。”他边回头看,说了声不好意思,边又往左挪了挪。   旋转门内有小朋友追逐着跑出,珠光宝气的年轻贵妇跟在后面软语劝阻:“Junior,不要跑咯,妹妹追不上你。”   叫Junior的小男孩眨眼间已经窜了出来,还好胜心极强地回头冲妹妹做鬼脸,门口大人们纷纷紧急避让,汤珈树也看见了,但已经来不及,小男孩像是被抽了一鞭子的陀螺般蛇皮走位,稳准狠地一头扎进他怀里。   手里蛋糕也啪嗒一声,慷慨地喂给了汤珈树的外套。   “Junior!”贵妇一声惊呼,秀眉微蹙,拢了拢羊绒披肩快步走过来。   小男孩退开半步,仰起头很社牛地说:“对不起,叔叔。”   一道低沉男声不轻不重地自汤珈树耳侧响起:“Junior,你又淘气。”   小男孩立马看向他身后,这才露出闯了祸的胆怯表情来。   汤珈树回头,入目是一张年轻而又英俊的面孔,两人离得很近,对方也在看着他,眼窝深邃,目不转睛。   片刻后,年轻男人开口,很有礼貌道:“抱歉,小孩子太淘了,给你惹了麻烦。”   汤珈树退后两步拉开彼此距离,摆了摆手:“没关系。”   对方依旧望着他,目光缓慢地从汤珈树脸上移开,落到他外套下摆的一团奶油污渍,歉意道:“你的衣服……”   “一点奶油,不碍事,擦擦就好了。”汤珈树说着,还朝躲到男人身后偷看他的小男孩浅淡地笑了笑,有安抚的意味。   贵妇牵着小女孩走近,也连声说着抱歉,然后叫出男人名字:“鸣宵,我赶飞机,来不及了,这位先生的问题你帮忙处理一下。”   纪鸣宵略一颔首,“你去吧,这里交给我。”   贵妇拉着俩孩子匆匆上了那辆黑色宾利,纪鸣宵隔着车窗跟他们挥手道别,车开走,他一转身,先前那位青年已然不见了踪影。   汤珈树走到喷泉水池旁,重新接起未挂断的电话,郑时熠在那头也听到点动静,关切问道:“小汤,怎么了,你没事吧?”   他多少有点心虚在身上,本来就是自作主张把汤珈树哄骗过来“捉奸”,万一再出点什么岔子,季大小姐铁定拿他是问。   “没事,让人撞了一下。”汤珈树切回正题:“季总跟那个Stephen吃饭的法餐厅在几楼?”   郑时熠被他突然的态度转变弄得一怔:“你不是……”   “来都来了,”汤珈树这话不仅说给郑时熠,也是解释给自己听:“就上去看看。”   “那……好吧,法餐厅在五十六层,但我建议你直接去Stephen房间门口守株待兔,这样起码真闹起来不至于被太多人围观,咳……那什么,没房卡刷不了电梯,我提前订了套房,已经跟客户经理打过招呼,你直接去前台报我名字就好。”   汤珈树不咸不淡地说:“谢谢你啊,考虑这么周到。”   郑时熠在手机那端摸了摸鼻子,心想,为了Leo的贞操他容易么,还要被小汤拐着弯儿地阴阳。   挂断通话转过身,汤珈树被不远处静静抱臂倚着柱子而站的纪鸣宵吓一跳,随后反应过来,认出对方是刚刚撞他的那个小男孩的家里人。   纪鸣宵放下手臂逆着光阔步走近,彬彬有礼道:“先生,你衣服弄脏了,要不要去我房间打理一下?”   汤珈树一扫方才对待小孩子的友善,双手抄进上衣口袋,冷淡疏离:“不用了。”   纪鸣宵看出他的戒备,笑了起来:“我也是受人之托。”   指的是那位贵妇走之前让他帮忙处理这件事。   “倒也不必小题大做,我这衣服不值几个钱,待会儿自己去洗手间擦擦就好。”汤珈树心里着急,语气也匆匆,不想跟个陌生人在这儿浪费时间。   纪鸣宵端详着他的脸,仍是笑,很好脾气的样子:“不管怎么说,是小朋友撞了你在先,我们总要赔罪的,不能失了礼数。”   这人看似谦逊有礼,其实字里行间都透着不容拒绝的意味,汤珈树被他拦住去路,皱皱眉,冷声道:“这位先生,要么我当场录个免责声明,好让你拿去你太太那里交差?”   纪鸣宵被他的话逗得眼睛都笑弯起来,笑够了才迎着汤珈树不耐烦的视线说:“她不是我太太,我看起来很像英年早婚的样子么?”   汤珈树终于觉察出这人是想跟自己套近乎,虽然摸不准对方出于什么目的,但看他衣着不菲风度翩翩,如果是骗子的话,这骗人的成本未免也太高了点。   他心念一转,左右自己要去楼上找人,孤身前往目标太大,带个掩护也未尝不可,这样想着,汤珈树面色稍霁,主动问道:“先生贵姓?”   “免贵,姓纪。”   汤珈树先入为主地听成了季,眼神不禁柔和下来,评价道:“是个好姓。”   “谢谢,你叫什么名字?”   汤珈树不大乐意随便对一个陌生人透露姓名,哪怕这样显得很不厚道,神态自若地编了个谎话:“我姓郑,叫郑时熠。”   纪鸣宵眉峰微挑,耐人寻味地哦了一声,看着他似笑非笑。   汤珈树不想再耽误时间,单刀直入:“这位‘季’先生,既然如此,能不能请你帮个忙?”   【作者有话说】   下章修罗场,谢谢宝子们多多评论~ 第28章 难道这次抱紧你未必落空   林祁不出所料地把自己给灌醉了,在他趴桌上开始自言自语地说胡话并且叫来服务生准备要第三瓶酒的时候,季与淮终于出声阻止:“别喝了,我送你回房间休息。”   林祁虎口托腮,睁着一双迷离醉眼痴痴看过来:“Leo,你果然还是关心我的……”   季与淮懒得跟醉鬼一般见识,起身绕过桌子,一言不发地捞起手臂将人架起。   林祁双腿打飘踉跄着往他身上贴,仿若被抽了骨头般绵软无力,两条胳膊却爬藤似地缠上来,紧紧搂住他脖子不放,脑袋也蹭在他肩窝,一时间分不清是真醉了还是故意为之。   隔壁桌客人忍不住瞟过来,很快收回了视线,两个帅哥卿卿我我固然惹眼,但在这种场合一直盯着别人看未免太失礼,好像多没见过世面才这样大惊小怪似的。   服务生原本想上前帮忙,看这架势就又退了回去,却被季与淮转头瞥来一眼,“劳驾,搭把手。”   电梯一路攀升,静谧轿厢内,汤珈树和纪鸣宵再无沟通,他也没去前台要房卡,怕露馅是其一,再者多少有点逆反心理,郑时熠这样的安排让他感觉自己被算计进去,而身旁这人的出现恰好是个意外,那他就索性利用这个意外。   两人并排站着,他余光瞥见旁边时不时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事不过三,汤珈树忍到第四次,扭头逮了个现行,眯起眼睛语气不善:“我脸上也沾到奶油了?”   纪鸣宵丝毫没有被抓包的慌张,反而一脸坦荡:“没有。”   “那你一直看我干什么?”   纪鸣宵甩出一个万能的无赖言论,“你不看我,又怎么会知道我一直在看你?”   汤珈树皱眉,逼到嘴边的“神经”俩字硬生生咽了回去,突然开始后悔跟这人同行。   “抱歉,”纪鸣宵观察他表情,略一欠身,诚恳认错:“是我冒犯了。”   这话汤珈树听着也不太舒服,俩大男人之间说什么冒犯,除非……   他不是自作多情的人,但也并不迟钝,大学时期顶着一张生人勿近的酷哥脸荣登F大校草宝座,直到研究生毕业都还有学妹拿着他的证件照去校内论坛问这位帅哥学长姓甚名谁,那会儿除了叶星宇,追着向他表白的爱慕者里也不乏同性的身影。   见得多了,感知自然敏锐,再一想,也解释了这人为什么执着要为了一个孩子的过错赔罪,醉翁之意不在酒罢了。   意识到这点,汤珈树再次庆幸自己没把真实姓名暴露出来,从站位上拉开了距离,绷着脸不再吭声,心里已经在盘算着待会儿不管电梯在哪层开启,都要找个借口跟这人分道扬镳。   纪鸣宵注意到他的小动作,笑了笑,也绅士地往旁边挪了两步。   电梯升到五十六层,停了下来,双侧门打开,外面等电梯的人还不少,影影绰绰的,走在前面的是俩穿白衬衫黑马甲的服务生,架着一名喝醉的顾客,礼貌地说着不好意思借过。   汤珈树看那醉汉身形有几分眼熟,还在认真分辨到底是不是Stephen,就听见纪鸣宵操着寒暄的口吻跟人笑着打招呼:“Leo,这么巧?Stephen这是喝醉了吗?”   这世上英文名叫Leo的人应该不少,但今晚跟Stephen在丽思卡尔顿法餐厅吃饭的Leo有且只有一个,令汤珈树万万没想到的是,圈子也太小了,怎么这人居然会认识季与淮?   找了俩服务生一左一右架着烂醉的林祁回房,季与淮单手揣进西裤兜里走在后头,电梯门甫一开启,他一眼就看见了汤珈树。   后者明显也一愣,慌忙垂下眼帘,做贼心虚似的。   季与淮眸色一沉,没什么表情地抬脚走进轿厢,在两人中间站定,先回答纪鸣宵的问题,“嗯,喝醉了,送他回房休息。”   与他并肩而立的纪鸣宵贴心奉上一句:“Have a good night。”   这回季与淮没接腔,而是转过脸看向右侧的人。   “汤珈树,你怎么在这儿?”   不等当事人组织好语言,发现自己被骗了的纪鸣宵便不计前嫌地主动帮他解围:“这位汤先生是跟我一起来的。”   汤珈树:“……”   在家待着跟孟蕾叶星宇一起吃火锅挺好的,他为什么要想不开大晚上地跑到这儿来?   季与淮看了纪鸣宵一眼,视线很快又回到汤珈树脸上,唇角勾起一抹稍纵即逝的笑弧,还不如不笑,看得人汗毛立起。   “所以,你们两个是怎么认识的?”   纪鸣宵大概是那种小时候在班上会很积极举手回答老师问题的三好学生,若非不合时宜,汤珈树真的很想问问他偶像是不是叫赫敏格兰杰,因为他又一次开口抢过话道:“刚认识,”说着还看了眼腕表,给出更精准的答案:“不到半小时。”   电梯在这时抵达楼层,两名服务生扶着林祁往外走,却被他一把推开了,踉跄着回头去找季与淮。   汤珈树没想到自己还有想感谢Stephen的一天,被这么一打岔,季与淮暂时没空兴师问罪,大步上前架起林祁的胳膊,利落地控制住对方乱动的手,径直把人往房间门口带。   看着俩人贴那样近,林祁甚至把头歪在季与淮肩上,汤珈树心里又隐隐不舒服起来。   季与淮往前走了两步,回过头,对还愣在原地的汤珈树命令道:“过来帮忙。”   汤珈树像解了定身般提步跟上去,又想起什么,停下脚步转身对电梯里的纪鸣宵言简意赅道:“谢了,有缘再见。”   纪鸣宵挑了下眉,他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这位汤先生只在面对季与淮时表现得像个鹌鹑,联想之前他顶着寒风在酒店门口徘徊踟蹰,难道也是为了季与淮?   今天之前,纪鸣宵只把季与淮当做慕名已久的对手,今天之后,他承认,自己对这位对手产生了一丝嫉妒。   季与淮嘴上说得不近人情,其实也没真让汤珈树上手帮忙,那俩服务生已经先行离开,他一手撑着林祁半边身体,从对方西装口袋摸出房卡,刷开门,一路把人半拖半抱地带进卧室,放倒在床上。   汤珈树跟进去,默默地看他弯下腰来给林祁脱掉皮鞋拉过被子盖上,形容不上来心里什么滋味,以及此情此景加上房间里格外安静的氛围,显得特别诡异。   人一觉得尴尬就想找点话来说,于是汤珈树开口道:“我给他倒点水喝?”   季与淮瞥一眼林祁陷进枕头里的半边脸,回他:“睡着了。”   “那,走吗?”   “再等等,我怕他一会儿会吐。”   确实,林祁醉成那样,万一半夜吐起来,身边没人看着是很危险的。   “好吧。”这样想着,汤珈树索性拖过一张椅子坐了下来,既然季与淮没赶他走,那他就不走,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九点多了,这一晚折腾的,到现在连晚饭都没吃上,完全属于自作自受。   一道阴影罩下,季与淮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把你手机给我。”   汤珈树愣了愣,抓着机身的手反而收紧了,仰起头来警惕道:“干吗?”   “打个电话。”季与淮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瞳眸里印着对方的脸:“你紧张什么?”   “我……你自己没手机么?”   汤珈树其实不太喜欢在季与淮面前单方面被压制的感觉,曾经亲密无间的发小变成了如今局面,哪怕事情的走向非他所愿,但伤害已经造成,他就是罪魁祸首,真相如此的赤裸裸,被负罪感压得喘不过气的时候,连想发泄怪罪一下命运无常都显得是在推卸责任。   可这么多年来,他心里的委屈和痛苦又该向谁倾诉?   季与淮没多跟他废话,直接伸出手,又是那副命令式口吻:“拿来。”   汤珈树终究犟不过他,毕竟自己罪孽深重,在他面前自认低人一等抬不起头来,依言将手机解锁递了过去。   季与淮调出最近通话记录,看到最顶上熟悉的号码,又觑他一眼,汤珈树抿了抿嘴,偏过头去。   电话拨通,郑时熠一上来就急吼吼地问:“怎么样?小汤,你看到Leo他们了吗?”   季与淮语气平缓道:“我准备明天去拜访一下郑董,告诉他,他的大儿子其实一直都将父亲视作人生榜样,敬他爱他,却不肯诉诸于口。”   “That's bullshit!”郑时熠难得对着他激动到爆粗:“Leo,你他妈是不是吃错药了?”   季与淮冷冷道:“你现在知道被人多管闲事的心情了?”   “……”郑时熠哑口无言,顿了顿才说:“好吧,我的错,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干涉你的感情问题了。”他信誓旦旦地说完,又道:“那什么,你没把小汤怎么样吧?”   季与淮短促地冷笑了一声,将通话挂断。   “你以后,”将手机扔回给汤珈树,季与淮面无表情道:“再敢乱听郑时熠的撺掇试试呢?”   虽说汤珈树理亏在先,但这样的责骂听着实在刺耳,他以前怎么不知道季与淮讲话这么难听,一口气憋在心口,回道:“理论上讲,他是公司领导,我听他的话也没有错。”   汤珈树的狡辩让季与淮脸色更冷了几分:“哦,技术部归郑时熠管了?这事我怎么不知道?”   汤珈树面色发白,胸口起伏一个来回,抿紧了唇转过脸去。   不想跟他吵,甚至不想再看他,这不是季与淮,以前的季与淮说话不会这么尖酸刻薄咄咄逼人,完全是一副自己不认识的模样。   可这样的季与淮又是谁造成的呢?   心底一个声音慢慢地说,是你啊,汤珈树,是你咎由自取,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事到如今却还在问为什么?   大脑又开始嗡嗡作响,类似耳鸣一样的尖锐噪音折磨着他脆弱的神经,汤珈树晃了下脑袋,想把那些恼人的声音晃出去,但无济于事,这房间好像一个密不透风的网,让他渐渐喘不上气来,浑身血液流得很慢,更像凝滞了,一点点凉下去。   “我错了,对不起。”   他机械地道着歉,千言万语梗在喉头,变得难以启齿,对不起讲多了,就会显得格外廉价,悲哀的是如今的他在季与淮那里,除了这样廉价的忏悔,竟找不到任何拿得出手的东西来。   季与淮眼底情绪交织,突然想起很多年前的一幕,当时的汤珈树因为和父母闹别扭决定离家出走,他在出城的大巴车上找到对方,两人大吵了一架,甚至还动了手。   具体什么原因他忘了,大概率又是汤珈树考试分数不理想被沈玉英给骂了,这种情况很常见,两家人从季与淮上幼儿园的时候就开始做邻居,沈玉英望子成龙的念头从没断过,甚至与日俱增,那时候还没有“鸡娃”这个词,但沈玉英显然就是典型的鸡娃父母,加上她自己还是高中数学老师,单在学校管教学生还没够,回到家就变本加厉地对汤珈树施压。   不止一次,汤珈树半真半假地对季与淮说,如果我是你爸妈的儿子就好了,咱俩换换,你去当我爸妈的儿子,反正他们时常把你挂在嘴上,这样皆大欢喜。   让汤珈树去做他爸妈的孩子,季与淮其实是很愿意的,只不过不是以交换的形式。   然而造化弄人,十多年前不曾说出口的话,后来也就没机会再说。   如果这时候汤珈树抬头看一眼季与淮,就会发现端倪,对方凝眸注视着他的幽深眼神里,满是压抑了经年之久的克制和隐忍。   但他迟迟没有抬头,就在这时,身后的卧室里传来一下重物坠地的闷响。   季与淮深深地看他一眼,转身大步流星往卧室走去。   林祁撑起身体靠坐在床头,旁边地毯上是被他方才不小心从床头柜扫落的台灯,看见季与淮进来,他揉着太阳穴晕晕乎乎地说:“我感觉好吵……”   季与淮来到床畔,捡起台灯放好,面无异色道:“需要醒酒汤吗?我叫客房服务。”   林祁借着酒劲儿又撒起娇,以为房间里只有他们俩在,骚话信手拈来:“不要醒酒汤,要你。”   季与淮表情坚定地像是要入党:“别说胡话。”   他的冷漠让林祁倍感委屈,酒劲儿还未消,脸颊绯红,睫毛忽闪两下,显出楚楚可怜的样子来,退而求其次道:“我渴了……”   “这儿有水。”一道声音冷不丁从门口响起,吓了林祁一跳,汤珈树端了杯水走过来,放在床头柜上,十分贴心道:“给,我刚倒的,喝吧。”   不止季与淮面色微动,林祁也瞬间酒都吓醒了大半,第一眼没能认出他来,万没想到这房间里还有外人,且看衣着打扮,也不像是酒店的工作人员。   遂一脸看鬼魂的表情胆战心惊道:“你哪位?怎么会在我房间?”   汤珈树垂下眼帘,随口扯谎:“我是过来给季总开车的。”   季与淮不咸不淡地偏头觑他一眼。   林祁终于想起来这人是谁,上次行业峰会上见过的那个姓汤的工程师,长得不赖,身材也好,两条大长腿又细又直,绝对是季与淮喜欢的类型,两人此刻在床前比肩而战,宛若一对璧人,他为自己脑海中突然冒出的这个离奇念头感到郁闷,表情也因此微妙了一瞬,明明叫着渴,汤珈树放在床头柜的水却看都不看一眼,翻身就要下床。   但显然他高估了自己的酒量,红酒后劲儿还是大,林祁刚一起身顿觉天旋地转,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往前栽去,季与淮刚要伸手去扶,一双手却比他更快。   耳边闪过一句“小心——”,林祁稳住身体后一抬头,看见的是汤珈树的脸。   这场景实在太过诡异,三人不约而同地顿住了,一时间心思各异。   林祁:艹,这新欢是等不及冲我耀武扬威来了?   汤珈树:没人能在我眼皮子底下跟季与淮有过分亲密的肢体接触。   季与淮:自从知道汤珈树可以接受同性后,不管看他和哪个男的靠这么近都觉得十分扎眼。   最后还是林祁率先打破凝滞空气,不领情地将汤珈树的手挥开:“不用扶,我自己能行。”   汤珈树识相地让到一旁,看林祁晃晃悠悠脚步虚浮地挪到洗手间门口,这时季与淮才开腔:“Stephen,那我们先走了,你早点休息。”   林祁回过头来,目光扫过汤珈树,最后定格在季与淮脸上,神色复杂:“你故意的,对吧?”   季与淮没明白他意思,蹙了蹙眉,却见林祁伸手指着门口方向,咬牙切齿道:“你俩现在立刻马上,从我眼前消失。”   他到底还是体面,没有直接用滚那个字,又或许面对季与淮那张赏心悦目的脸,即便单方面地认为自己被羞辱了,仍旧放不出狠话来。   从林祁房间出来,两人乘电梯去地下车库,汤珈树盯着锃亮的轿厢壁沉默,心想,自己这算是坏了季与淮的好事么?   人的情绪还真能瞬息万变,明明几分钟前他还觉得今天晚上可真是糟糕透顶,现在却顿感神清气爽,暗叹没白来这一遭。   倘若他不出现,季与淮和林祁两个人,烛光晚餐吃了,酒店房间也开了,孤男寡男共处一室,再看林祁那个势在必得的劲儿,估计这会儿已经在进行时了吧?   他承认自己想法阴暗手段卑劣,甚至做好了被季与淮秋后算账的准备,无所谓了,左右他的罪过早已罄竹难书,多这一个也不痛不痒。   如果一定要在让季与淮更加讨厌他和季与淮跟其他人上床之间选一个,汤珈树宁愿选择前者。   那边厢心思百转,这边季与淮全然不知,出了门,直接从大衣口袋里掏出车钥匙抛过去,“你来开车。”   汤珈树手忙脚乱地接住,一怔:“我开?”   “你刚是怎么说的?”   “……你也知道那是借口。”   “郑时熠能使唤你,我使唤不得?”   汤珈树被他噎得没脾气,垂下眼帘,很有做低伏小的意味:“行,我开就我开……”边说边抬脚往前走,又被季与淮从后面一把抓住卫衣兜帽,“错了,这边。”   上了车,汤珈树坐进驾驶座,掏出手机点进导航APP,问季与淮:“你家地址是?”   “先回你家。”   “你是领导,不应该先送你么?”   “先送我,然后你打算自己走回去?”   “……”汤珈树默了默,被怼得多了,终于还是忍不住反唇相讥:“热知识,没有车的人出行是可以选择公共交通或者打车的。”   “废话那么多,走你的。”   深夜路况不是很堵,车子在宽敞大路平稳行驶,经过绿波路段,畅通无阻,汤珈树得以一心二用,时不时拿余光去瞥副驾的季与淮。   很难得的,重逢后两个人鲜少有相安无事的时候,没有争吵,对峙,阴阳怪气,和冷嘲热讽,彼此不说话安安静静地坐着,卸去防备,猜疑,以及怨恨,仿佛回到一切都还没来得及发生的青葱岁月,连周遭空气都变得柔软了起来。   汤珈树很珍惜这样来之不易的时刻,所以才故意放慢了车速,他就像个时间的小偷,处心积虑地从夹缝中汲取片刻温存。   只是车内实在过于安静了,连广播都没开,这气氛往好点说是宁静温馨,往坏点说那就是诡异。   两个人好像携手一起去民政局领了离婚证后又不得不同车而归的夫妻,是有很多话可以说的,但都已经过了时机了。   其实这时候如果有一首歌是最好的,什么歌呢,季与淮默不作声地想,就那首吧,挺符合他当下心境的。   歌词是怎么唱的来着?   ——“其实我再去爱惜你又有何用,难道这次我抱紧你未必落空……”   【作者有话说】   来了,这章粗长,求夸(星星眼) 第29章 他又不是神仙   进入十二月,一场绵延数日的阴雨天挟来凛冽的冷空气席卷了整座S城,办公室里感冒的人也日渐多了起来。   周一上午大部门开例会,向来准时的季与淮一反常态地来迟了两分钟,进门先跟大家说抱歉,黑色口罩遮住一半的脸,嗓音偏沙哑。   成兆荣立马关心道:“季总感冒了?要注意身体啊。”   季与淮走到主位拉开椅子坐下,以手抵唇轻咳两声,再抬眼双目依旧炯然有神,淡声道:“没事儿,开始吧。”   整个技术研发部三百多号人,底下分了十几个开发组,每组都有自己的核心项目,但放到公司层面自有业务上的侧重点,比如汤珈树所在的开发一组,向来被别的组戏称为亲儿子,负责公司重点战略项目,各方面资源也都率先向其倾斜。   这也无可厚非,其他组组长或背后眼红,或当面争风吃醋,但每每例会看到一组汇报突飞猛进的项目成果,内部考勤数据拉出来开发一组工作时长断层第一,他们也就没什么好说的。   板上钉钉的事实是最好的捂嘴利器。   之前许辰在复盘会上被汤珈树打脸的事没多久就在公司传开了,这次例会要做公开检讨,大家多少抱着点吃瓜看戏心态,想再亲眼目睹一下开发一组两位组长正面掰头的风采。   但很可能他们要失望了,许辰这人说白了也就那点手段,真本事不多(在汤珈树看来),向上管理能力比他写代码的能力要强,喜欢搞办公室政治,副组长初来乍到,不懂“规矩”,他就使手段报复,足以见得之前开发一组的大家对他有多宽容。   这人能坐上现在位置,可能有让成兆荣欣赏的点吧,汤珈树领教过一次,知道他的路数,以后提防着就是,没必要继续浪费生命跟这种人纠缠。   好在许辰经此一役也知道暂时收敛,公开检讨做得诚恳万分,还当面给汤珈树道了歉,姿态摆得很低。   成兆荣顺水推舟又当起和事佬,说了些下不为例既往不咎的场面话,算是给足了许辰台阶。   季与淮则全程没表态,就跟稳坐高位的皇帝静观底下大臣们尔虞我诈勾心斗角一样,因为视角不同立场有异,所以很多事没必要开口,都是成年人了,如果连这点事都需要他来从中调和,那这公司也别开了,直接开教育机构得了。   当然,他不说话还有一个客观因素,嗓子不舒服,懒得废话太多。   例会一直到中午才结束,成兆荣话多,奔四的年纪,已经开始往《大话西游》里唐僧的风格走了,区别在于他的话也不是没重点,就是琐碎,又爱啰嗦。   大家枯坐了一上午,饥肠辘辘,注意力早跑了,季与淮开口将其打断,言简意赅地总结了几句,大手一挥,散会。   大家纷纷收拾东西起身,季与淮走在前面先离开,成兆荣紧随其后,剩下的人才鱼贯而出。   汤珈树慢吞吞地扣上电脑,袁敏走过来撞了下他胳膊:“食堂这周搞美食节,有个羊杂汤不错,中午一块去尝尝呗?”   “我中午打算出去吃。”   “出去吃什么?今天下雨了,又降温,外面好冷的。”   “还是汤包馆吧,旁边有家便利店,我想去买点东西。”   “行吧,那我陪你一起,免得你一个人孤单。”   说话间,会议室里人已经走光,袁敏抬头看向许辰消失在门口的背影,低声跟他咬耳朵道:“刚许组长想过来找你说话来着,被我打了一岔,他才走了。”   汤珈树感激地看她一眼:“谢了。”   袁敏笑:“我知道那个事之后你就不喜欢他,但毕竟同在一组,往后低头不见抬头见的,难办呀。”   汤珈树拎起电脑边抬脚往外走边说:“好办,只要他不来惹我,那就天下太平。”   两人中午一道去汤包馆吃了午饭,然后拐去隔壁便利店,汤珈树径直走到一处货架旁,取了几包龙角散去收银台结账,袁敏看他买这个,诧异道:“你嗓子不舒服?”   “嗯,有点。”   “最近感冒的人是多哦,季总好像也中招了,开会的时候听他在咳嗽,我还以为他体格健壮从来不会生病呢。”   汤珈树拿出手机给收银员扫付款码,闻言偏头觑她一眼,说:“他又不是神仙,当然会生病。”   “不是神仙也差不多了,我跟你说啊,”袁敏接过店员递来的热咖啡,两人边往外走边听她又打开话匣子兴冲冲道:“去年年底公司去澳门开年会加团建嘛,郑总大手笔地带我们到赌场玩,每人发了几千块筹码,一晚上就挥霍出去一百多万,结果回程飞机上郑总告诉我们,季总手气旺到不行,当晚就又帮他赢回了三百多万,算下来里外里还赚了两百多万,你就说季总神不神吧?这个事后来在公司传开,大家都喊他赌神在世,后来才知道那是季总第一次上赌桌,也是最后一次,用他的话说,这种没什么技术含量几乎全靠运气的游戏,他没什么兴趣。”   袁敏滔滔不绝地讲着季与淮的光辉事迹,汤珈树默不作声地听着,龙角散被他攥在外套口袋里收紧了力道,任凭坚硬边缘割着掌心也无知无觉。   鼻腔没来由一酸,汤珈树也不想这么没出息,可就是控制不住,袁敏口中描述的画面,是他完全陌生的,不曾参与过的,季与淮的一段人生。   说来也巧,下午上班时段,汤珈树原本还在盘算着怎么把龙角散送到季与淮手上,点开对方的企业微信对话框,光标停在输入栏,一行字打了又删,反反复复几次后,正纠结着,就被成兆荣一个电话叫过去,找他聊了聊年底的工作安排以及来年的项目规划,完事又拿出一份文件,让汤珈树帮忙送到季总那儿。   下属代上级跑腿是很常见的事,以往汤珈树被指使还会腹诽两句,如今却希望成兆荣多安排点跑腿的活,这样他就有借口时常往季与淮办公室跑了。   孟蕾曾经说他是近水楼台先得月,能不能得月还不知道,但这个近水楼台,他既然占了,就不想白白浪费掉。   季与淮的总裁办公室外有个单独的前台,通常是总裁助理坐在那儿,上次深夜加班汤珈树被他领过来时总助已经下班了,这次见着人,是位跟钟向晚差不多年纪的女性,叫何薇,同样穿昂贵的OL套装,精致又干练。   汤珈树推开外面那道玻璃门步入,何薇抬起头来,听他客气又礼貌道:“下午好,请问季总在里面吗?”   长得好看又有礼貌的帅哥谁不喜欢,何薇冲他笑吟吟道:“在是在的,不过这会儿有客户拜访。”言外之意,不太方便放人进去。   汤珈树哦了一声,想了想,将兜里的龙角散掏出来,放在文件上一起递给何薇,“那劳驾,等里面开完会,帮我把这个跟文件一起送进去给季总,谢谢。”   何薇盯着那龙角散,面露一丝讶异,但很快掩饰了下去,笑着点点头:“好的,汤副组长。”   汤珈树前脚刚走没一会儿,外间玻璃门又被推开,郑时熠大摇大摆地走进来,仿佛回自己办公室般自在,一副宾至如归的派头,指着里间的门问:“在?”   何薇毕恭毕敬道:“在的。”   郑时熠比了个OK的手势,径直往里走。   “诶,郑总,”何薇从后面叫住他,站起身来,拿起桌角那沓文件,“捎带手把这个给季总送进去呗,谢啦。”   郑时熠虽说名义上是时越科技的大股东,但基本上不会过问公司业务,只负责拉投资,典型的“把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去做”的思维,比起季与淮显然更有亲和力,再加上一些为人津津乐道的富二代风流韵事,员工们普遍不怎么怕他。   郑时熠欣然接过:“乐意代劳——”眼神随之扫到那两袋龙角散,露出跟不久前的何薇一样的诧异表情,“这是你买的?”   “哪儿啊,”何薇笑着说:“刚才开发一组的汤副组长送过来的。”   郑时熠抬了抬眉,摸着下巴咂舌道:“啧啧啧,我突然想起一句古诗,是怎么说来着,什么月亮,什么下水道的?   北大中文系本科毕业的何薇:“呃……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郑时熠打了个清脆响指:“Bingo!”   进了里间的总裁办公室,会客区沙发上坐着两名客人,郑时熠一眼认出其中那位年纪稍长是先前他接触过的辉盛资本的刘总,另外那位他感觉面生,但明显跟季与淮很熟稔,俩人面对面坐着,相谈甚欢的样子。   看见郑时熠进来,刘总笑着打招呼,然后年轻的那位转过脸来,是个长相清秀的,发色浅,皮肤白,鼻梁上架着副无框眼镜,很有书生气质。   刘总率先介绍道:“小傅啊,这位就是时越的郑总。”   那位青年站起身,态度不是很热络地跟郑时熠握了握手,中规中矩地自报家门:“你好,幸会,我叫傅新维,在辉盛投资银行部做分析师。”   这么不会来事的人,刘正均个滑不留手的老狐狸,居然带着他走访客户,郑时熠心道:八成有猫腻。   果然,刘正均哈哈大笑着补充:“郑总,你说巧不巧,我们小傅跟季总不仅是老乡,还是高中同学呢,这不亲上加亲了嘛。”   郑时熠眉毛一挑,嚯,又来个高中同学, 随即看向季与淮,信手拈来一套耐人寻味的场面话:“Leo的同学还真是藏龙卧虎啊。”   刘正均不解:“哟,这话怎么说?”   季与淮淡声接腔:“他这是在夸自己呢。”   刘正均一拍脑门,可不么,时越科技的两位创始人也是大学校友,他怎么把这茬儿给忘了。   郑时熠抱臂觑了季与淮一眼,但笑不语。   【作者有话说】   来了来了宝子们,周末愉快~~ 第30章 “你还恨他吗?”   将今天敲的代码测试运行无误后,一股脑儿提交到Git上的项目develop分支,汤珈树伸了个懒腰,瞄一眼屏幕右下角,发现不知不觉已经快到了下班时间。   挪动鼠标点开持续亮起的内部聊天软件图标,他飞快扫了一眼未读,挨个回复过去后,控制不住又一次切到季与淮的对话框。   空白一片的聊天框,干净得令人心慌,总想发出去点什么。   可发点什么好呢?   ——你嗓子怎么样了?拿给你的润喉糖吃没吃? 明天再不好的话,还是去医院看看吧。   都是无意义的废话,没营养,没价值,有什么好问的,几个小时过去,要回早回了,不想搭理你就是不想搭理你,汤珈树啊汤珈树,你可真有出息,竟然沦落到对季与淮说句关心的话都要踟蹰再三的地步。   却也怨不得别人,都是他该的。   办公室门这时被人敲响,他以为是袁敏,关掉对话框,冲门口喊了声:“进。”   门推开,来人身子一侧进了屋,却是许辰。   脸上挂着笑,装出平易近人的姿态,汤珈树一早就领教过他这副假面,没说话,隔着办公桌表情很淡地看过去。   “小汤。”许辰走到他办公桌前站住,讪然道:“我是来跟你道歉的,上次那个事……真的很对不住,我也是鬼迷心窍了,居然能干出那种令人不齿的事情来。”   汤珈树背课文般慢条斯理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知错就改善莫大焉。”   他是轻易不会说漂亮话的,何况面对的还是许辰这样的人。   后者当然也听出他言语里的讥讽,非但没生气,反而拉过椅子坐下来,言辞恳切道:“小汤,我真的很后悔,也许你不懂这种感觉,有些事就是一念之间。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从你到公司的第一天,我的危机感就来了,你能力强,又年轻,还颇得季总赏识……”   汤珈树听到这里,嘴唇翕动,很想问他一句: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得他赏识了?   “……不瞒你说,我本科读的一所名不见经传的双非,研究生考上S城的T大,那时候我才知道,人和人真的不一样,普通人跟天才之间的差距实在是太大太大了。那些我的同学们,他们很轻松就能取得的成绩,而我,资质平庸,需要很努力很努力才能勉强追上别人的脚后跟。但我偏偏心气儿高啊,就是怕被人看不起,被比下去,都是人,为什么他行我不行?执念一旦根深蒂固,就容易变质。你来之前,是欣怡,她很厉害,太厉害了,我和她讨论问题时经常会跟不上她的思路,组长这个位置原本就应该是她的,她让给我了,然后你来了……”   许辰说到这里停住,深呼吸一口气,然后话锋一转道:“我今晚想请咱们组里的人一起吃个饭,当着大家的面再给你郑重赔个罪,开发一组是个团体,我不想因为这个事影响往后的工作配合,让季总对咱们开发一组失望。你今晚要是有空,就当给我个面子,行吗,汤组长?”   汤珈树打赌许辰来之前肯定早就打好了腹稿,这番话说得那叫一个殷切,并非他得理不饶人,而是许辰虽然姿态摆得低,但总给人一种“我都这么低三下四了,你要再拒绝,那就是不懂事”的感觉。   汤珈树向来不吃激将这一套,却还是被他其中一句话拿捏住了。   让季总对咱们开发一组失望……   他在上一家公司就因为跟项目成员存在隔阂,导致工作推进不顺畅,日积月累,最后爆出大雷。   虽然有一部分原因是叶星宇暗中搞小团体背刺,但无论如何,他不想再重蹈覆辙,特别是在季与淮的眼皮子底下。   一番深思熟虑后,汤珈树答应下来,“好。”   得到他的首肯,许辰回了自己办公室后,很快在工作群里艾特所有人,说了晚上要聚餐的事。   袁敏立马小窗私聊汤珈树:大周一的聚什么餐,这不变相加班么?我不太想去,你去不去?   汤珈树回:不能不去,这顿饭就是冲我来的。   袁敏:……懂了。   时越科技预计在明年四月份启动的新一轮融资,辉盛迫切想要入局,从今年年初就开始接洽,但在一些股权结构问题上,双方始终没能谈拢。   作为近几年国内科创领域新规,时越就像一匹飞驰的骏马,悍然闯入投资者们的视野,失了先机的辉盛自然是不肯放弃的,刘正均这次带着傅新维来拜访,大概是想再打一波感情牌,因为听说时越的季总是个颇重情重义的年轻人,当初肯放弃国外高薪稳定的工作答应和郑时熠回国白手起家创立公司,就足以见得他对朋友的重视和信任。   当然,彼时季与淮也还不知道自己这位郑姓好友,就是创立青杉资本的那个郑氏家族的大公子。   因此,刘正均才打算不妨一试,别以为这些站在金字塔尖自诩高大上的玩家们会有什么牛逼招数,阴谋阳谋,入流的不入流的,必要时全都拿出来招呼,应了那句话,甭管黑猫白猫,能逮到老鼠的那就是好猫。   但在说动傅新维出面这件事上,刘正均却花费了好一番功夫,也是一次机缘巧合,他得知下属傅新维跟时越CEO季与淮是同乡,便随口问了一嘴,原本不抱希望的,没想到这个平时看起来就有点孤僻加神经质的年轻下属一脸平静地回答:“哦,他的确是我高中同学兼好友,我们私下经常联系。”   刘正均:“……”那你小子不早说!   四人在季与淮办公室就时越的下一轮融资计划聊了一下午,刘正均早有准备,趁热打铁又约了晚上的饭局,盛情难却,季与淮便没推脱,因为说白了,辉盛和时越是彼此选择,为了寻求一个合作共赢的路子,眼下还在天平上斡旋而已。   在商言商,能坐下来谈的问题,从来不算问题。   五点多钟,汤珈树关电脑套上外套从办公室出来,外面同事走了个七七八八,因为晚上有聚餐,除了手头还有些工作没完成的,其他人都已经出发了。   袁敏靠在工位椅子上刷手机,看见他过来,站起身道:“走吧。”   “你不是说不去么?”   袁敏低声道:“我这不怕你势单力薄被欺负么?”   汤珈树觉得好笑,同时又有点感动,“我一个大男人,还需要你一个小姑娘保护?”   “那我去看戏总行了吧?”   两人话音刚落,不远处许辰拉开自己办公室门出来,他也还没走,不过看起来像是特意在等汤珈树,手里拿着车钥匙,边往这边走边笑着说:“你俩开车没,没开就坐我的车去吧。”   袁敏俏皮地眨眨眼:“那就谢谢许组长啦。”   三人一道去乘电梯,刚好有一部从楼上下来,门打开,里面站了四个人。   许辰率先恭敬地打招呼:“季总,郑总。”   接着是袁敏,汤珈树迎着季与淮那道平静目光,想起来他送出去后就宛如石沉大海的龙角散,一时间没吭声。   看三人没有要进电梯的意思,郑时熠按着开门键道:“不是要下去吗,进来吧。”   许辰连连摆手:“不用不用,我们等下一部好了。”   知道他们是怕跟老板一起乘电梯会不自在,郑时熠就没再让。   双侧门缓缓合上,汤珈树视线一晃,隐约像是看到一张有些眼熟的脸。   三部车,季与淮郑时熠和刘正均各自开一辆,傅新维来时坐的刘正均的车,这会儿往吃饭的地方去,他选择跟季与淮同乘。   别人是老同学叙旧,自然无可厚非,刘正均更是巴不得傅新维找季与淮多聊聊,增进一下感情,无论哪方面。   傅新维跟着季与淮走到他车旁,拉开后车门坐进去,犹自沉默了一阵儿,冷不丁地问:“我没看错吧,刚刚那个,是汤珈树?”   季与淮驱车滑出库位,闻言也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傅新维表情微变,显出几分阴郁来,“他怎么会在这儿?我以为,你和他这辈子都不会再有交集了。”   季与淮依旧是那副平淡语气:“一辈子那么长,谁又说得准?”   “可你当初明明被他和他妈害得那么惨,亲人去世,高考失利,声名狼藉,连复读都不得不转学去外地,” 傅新维说到激动处,握紧拳头扭脸瞪向驾驶座,满目愤懑:“你前半生所有的痛苦与煎熬,几乎都是拜汤珈树所赐,这些难道你都忘了?”   “我当然没忘。”顿了顿,季与淮字句清晰地答。   傅新维紧盯着他浸在昏暗光线下的轮廓,神色复杂:“那你还恨他吗?如果你还恨他,放这样一个仇人在身边,究竟是为了报复,还是打算原谅?” 第31章 你在季与淮面前不是这样   选在周一这个时间点聚餐,就像袁敏说的,约等于变相加班,然而除了个别有事实在来不了的,大部分同事都还很给许辰面子地到场了。   其实汤珈树一早就看出来,整个开发一组普遍都对许辰这个组长抱着“哪怕能力不行,但也有其他方面长处”的态度,他不确定成兆荣会不会也这么认为,目前来看,十有八九就是这样。   当然,也可能跟许辰平时总爱施些小恩小惠给大家有关,毕竟吃人嘴短拿人手软,他这样的更应该去做市场营销或者公关之类的,因为更擅长跟人打交道,术业有专攻,在研发部这种纯拼技术的地方待着,暴露了短板,实在是屈才。   饭吃到中途,汤珈树慢慢品出味儿来,说是借聚餐名头给他赔罪,到最后成了小规模团建,许辰人喝到微醺,端着酒杯开始跟大家追忆起往昔峥嵘岁月来。   他算是这儿的老员工了,在时越成立的那一年入职,一路从底层码农干上来,用他自己话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开发一组多数也都是元老级,毕竟入职时都是签过竞业协议的,加上时越发展势头这么好,轻易也没人想要跳槽。   在座的只有汤珈树是初来乍到,他们聊的那些过往,什么为了赶项目进度通宵加班在工位打地铺,什么因为一个失误集体被季总训斥,什么某次项目庆功宴上谁谁谁出过怎样的糗事,桩桩件件,汤珈树统统没参与过,所以插不上话,看起来好像是被孤立了。   那边聊得热火朝天,手机上袁敏发来消息,问他要不要撤。   如果这时候走,更加坐实了汤珈树不合群没有团队精神,他自己倒没什么,只是季与淮曾说过,希望他能维护好同事关系。   他不想再让季与淮对自己失望了,哪怕一丁点儿的可能性。   酒过三巡,女同事们都提前离席,剩下一帮男的,许辰也不知道是真喝大了还是怎么,拉着另外俩同事勾肩搭背地开始嚎《朋友》,气氛被带动起来,整个包厢充斥着“朋友一生一起走,那些日子不再有……”,又激情又尬,真是男人至死是少年。   汤珈树觉得够够的,借口去抽烟逃离包厢,掩上门隔绝了走调的狼哭鬼嚎,站在走廊呼出一口浊气。   刚拦下路过服务员准备问吸烟区在哪儿,就听身后响起一道熟悉声音:“汤先生?这么巧,又见面了,看来我们还真是有缘。”   汤珈树循声转过头去,看到了纪鸣宵。   后者一身西装笔挺,玉树临风,气质清贵,正站在几步之外,面露微笑看向自己。   他听懂对方刚刚那话是什么意思,上次在酒店作别,他最后说的是,有缘再见,没想到老天爷这么会安排,简直故意在跟他作对似的。   与其回包厢让耳朵受荼毒,不如继续在外面待着,代价就是他需要分神应付眼前这位,两相取舍下,汤珈树索性大大方方地应道:“是啊,你也来这儿吃饭?”   纪鸣宵踱步走近,看着他的眼睛说:“嗯,我刚来S城没多久,这家店是客户介绍的,口味如何先不论,能在这儿碰到汤先生,它在我心目中的评分就已经很高了。”   汤珈树很想翻白眼,到底忍住了,问:“这位‘季’先生,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纪鸣宵略微歪了下头,思索一秒后,朝他伸出手:“借你手机一用。”   汤珈树眯起眼睛警惕道:“干什么?”   纪鸣宵但笑不语,勾了勾手指做了个催促动作。   这走廊前后都有摄像头,晾这人也不敢做出骗走他手机拔腿就跑的事情来,再看其腕上戴着的那块表,汤珈树虽不懂行,但也直觉起码够买下上百支他的手机,于是抱着想看看对方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的心态,掏出手机划开解锁递了过去。   但眼睛仍然紧盯着,如果这人敢当他面点进社交软件查看自己隐私,他绝对第一时间抬脚踹过去。   但显然纪鸣宵并没有探看他隐私的意图,而是径直点开通讯录,新建联系人,将自己的名称及手机号一股脑儿输入进去,保存,最后绅士地将手机奉还。   “好了,这下你不仅知道我的名字,也知道我的联系方式了。”   同为男性,汤珈树又怎会意识不到自己这是被撩了,但他打定主意当那个装睡的人,没兴趣加入这场暧昧游戏,先是瞄了眼屏幕,干巴巴道:“哦,原来是这个纪。”   “嗯哼。”纪鸣宵饶有兴致地瞧着他,明知故问:“不然你以为是哪个ji?”   汤珈树不想跟他在走廊上你来我往地打哑迷,万一被哪个同事出来撞见也不好解释,于是直接岔开话题:“你带烟了吗?”   纪鸣宵非但没有被他轻慢的态度激怒,反而乖乖从大衣口袋里摸出一盒大卫杜夫,问:“只有这个,可以吗?”   “是烟就行,走吧,找个能抽烟的地儿。”   两人穿过走廊,运气很好地寻到一处露台,纪鸣宵将烟盒递过去,汤珈树抽出一根来,想起没带打火机,便道:“借个火。”   于是纪鸣宵又服务周到地拿出一只金属打火机,砂轮摩擦,笔直的蓝色火焰跳跃着在二人之间燃起,汤珈树叼着烟倾身靠近,猛嘬一口,空气中很快弥漫起淡淡的烟味儿。   纪鸣宵视线无知无觉地被近在咫尺的眉眼鼻唇牵引着,等人都撤远了,才回过神来,从烟盒里抖出一根给自己也点上,斜倚着栏杆笑着道:“其实我平时不怎么抽烟,今天刚好东西带得挺全乎,你知道这说明什么吗?   “说明你烟瘾犯了。”汤珈树不解风情地掸了掸烟灰。   纪鸣宵随即笑开,但表情却透出几分委屈来:“干吗对我这么冷酷啊,你在季与淮面前明明不是这样的。”   汤珈树被一口烟呛到气管,陡地咳嗽起来。   纪鸣宵第一反应就是伸出手想拍他后背帮忙顺气,汤珈树余光瞥见,踩到电门似地弹跳开来,在两米开完瞪着他威胁:“咳咳咳——别碰我,信不信把你爪子给剁了。”   纪鸣宵停在原地,烟蒂夹在指间,举起双手做投降状,唇角却噙着一抹玩味的笑:“抱歉,我没想到提起季与淮,你反应会这么大。”   汤珈树知道他是故意为之,但对方的话恰好戳中自己命门,无从辩驳是其一,其二,也犯不着跟个萍水相逢的人聊这些,等平复了咳嗽,他沉下脸将手里烟屁股在栏杆上捻灭,丢进不远处垃圾桶。   气氛一时间冷凝,纪鸣宵弥补过错似地又开口:“再来一根?”   拿出手机瞅了眼时间,汤珈树估摸着再抽一根烟就可以回去跟那一包厢的人说拜拜了,于是不计前嫌地点头说行。   门头上嵌着翰墨轩的包厢门拉开,林祁手机贴面迈步走出,“……这点您放心,纪董,我肯定责无旁贷,另外,小纪总那边我也会适当提醒……”   他边讲电话边穿过走廊往前走,试图找个僻静点儿的地方,目光四下搜寻,很快锁定一处露台,扭身拐了过去。   “……对,您说得没错,我会——注意的。”最后三个字陡地低了音量,林祁脚步刹停,眯起眼睛看向不远处露台上的两个人。   纪鸣宵的背影他自不会认错,可另一位……   待看清那张脸,林祁无声冷笑,还真是巧合他妈给巧合开门,巧合到家了。   电话那头老纪董还在交待着什么,他不走心地应承两句,等对面挂断电话,等不及举起手机对着露台方向,迅速按下快门。   也不知是不是今年S城的冬天尤其冷的缘故,八百年没生过病的季与淮竟然被一场“小”感冒给撂倒了。   昨天还只是嗓子不舒服,一夜过去干脆发起高烧来,重感冒来势汹汹,究其原因,跟他不愿意吃药,试图用自身免疫力硬扛过去有很大关系。   偏季与淮本人死不承认,还在郑时熠电话里让他别来上班去医院挂水的劝阻下,一意孤行地坚持要去公司。   “我上午三个会,不去公司你替我开?”   郑时熠都懒得说他,一针见血地点明:“我看你不是爱岗敬业,是讳疾忌医。”   季与淮很没礼貌地把电话给挂了。   原本四十多分钟的上班路程硬是开了个把钟头,一路上被数辆车加塞,其中一辆急三火四的出租几乎擦着他车身硬别过来,也是季与淮生着病懒得费神计较,才没直接一脚油门轰上去教对方做人。   到公司,总助何薇进来送文件,听他咳嗽加鼻塞的声音,忙问:“季总,你感冒又加重了?”   季与淮正凝神浏览弧形分屏显示器上的报表,嗯了一声说:“别靠我那么近,再把你传染了。”   何薇:“去医院看过没?重感冒还是要吃药的。”   季与淮泰然自若地撒谎:“吃过了。”   何薇又道:“看来昨天汤组长送的龙角散正好派上用场呢。”   汤组长三个字让季与淮挪动鼠标的手一顿,“什么龙角散?”   何薇直觉哪一环出了差池,深谙职场之道的她立马改口:“那是我记错了。”   把不准的事就先否认,以免引火烧身。   季与淮觑她一眼,何薇低头装鹌鹑,于是挥了下手,“行了,你出去吧。” 第32章 有些事有些人是不能想的   开发一组副组长办公室,清脆的机械键盘敲击声被两下叩门声打断。   汤珈树抬起头:“进。”   成兆荣笑呵呵地推门步入,他随即起身,客气地叫了声成总。   “没事,你坐吧,我们就简单聊聊。”   两人隔着办公桌一齐落座,成兆荣开门见山道:“小汤啊,你这来了也快有一个月了,怎么样?各方面都还适应吧?”   他一个职位高了两级的上司亲自跑来副组长办公室嘘寒问暖,想必没那么简单,不过对方要先卖关子,汤珈树也就配合着装糊涂。   “谢谢成总关心,都还挺好的。”   成兆荣笑了笑:“你表现不错,季总对你的评价也很高,过试用期肯定没问题。”   汤珈树不合时宜地打断了他,上半身不由往前倾了倾,神色微动:“是季总亲口说的?”   “那倒没有,但我能感觉出来,季总虽然很少夸人,但他还是很欣赏你的。”   “哦。”   汤珈树眼底神采褪去,怎么是个人都说季与淮很欣赏他,偏他自己看不出分毫呢?   成兆荣理工男大老粗一个,对他的小动作毫无察觉,续着话道:“我打算等试用期一过,就给你提到组长的位置,你能力强,能服众,在上一家公司也有项目管理的经验,再合适不过。”   他一通话讲下来,只字未提许辰,但汤珈树已经明白他意思,优胜劣汰,丛林法则,职场竞争就是如此残酷,特别是对于时越这么一个处在上升期的公司来说。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递到眼面前的橄榄枝,不接那就是对自己实力的不认可。   “那我就先谢谢成总的抬爱了。”汤珈树不卑不亢地应了句。   “哎,小汤,从你进公司我就知道,你是一匹关不住的千里马,早晚会大放异彩。”成兆荣自诩伯乐,汤珈树闻言也只淡淡一笑。   他不需要大放异彩,旁人怎么看他都是次要的,他只想从季与淮那儿得到一句实打实的夸奖。   仅此而已。   手机响的时候季与淮刚结束一场视频会议,只觉头晕脑胀,动了一下就天旋地转,一呼一吸间全是灼热气息,仿佛人都要点着了,又从骨头缝里渗出疼来,明显是高烧的症状。   他认输投降,看来单靠自身免疫力确实扛不过这一波,打算下班后去医院挂个急诊。   电话是家里人打来的,他接起,季母在那头道:“儿子,你这周末有空的话回家一趟吧,妈想你了。”   去年季与淮说服了父母让他们搬到S城来住,老家桐山县城虽然发展得很快,但还是架不住常住人口普遍被周边或者更远的一二线大城市虹吸,小叔一家早在季与淮出国念书那年就举家迁到了市里,其他亲戚要么老的走不了,要么也都在外地定了居,逢年过节已经没什么可走动的。   季与淮担心随着爸妈岁数越来越高,身边没个人照顾,索性劝他们搬来S城,但老一辈到底恋旧,这话题被搁置了好几年,直到去年年初季父体检查出来肺上长了个血管瘤,可把季母吓坏了,这才听了劝,趁着季父在S城住院动手术那段时间,跟儿子一合计,把家里老房子卖掉,彻底断了后路。   季与淮在S城近郊买了套带院子的别墅洋房给夫妻俩住,还请了住家保姆照顾,主要是怕俩人孤单,养了一猫一狗,猫是捡的流浪三花,已经被季母养得膘肥体胖特别敦实,狗是季父亲自去宠物市场在门口一个狗贩儿的三轮车上挑的串串,用季父的话说:“那一车里属它最便宜。”   季与淮平时住市区那套高档公寓,上下班方便,不忙的时候就回去陪陪父母。   郑时熠跟着去蹭过几次饭,头回来的时候就被季母在小花园里开辟出的几洼菜地给俘获了,回去就让人把自家花园里他妈精心培育的欧月苗给铲了说要种韭菜,被郑夫人追着撵了二里地。   季与淮怕那边听出他嗓音不对,让父母担心,简短道:“我这周末得出趟差。”   “出差?我听你这声音可像是感冒了啊,”知子莫若母,季母立马追问:“看过医生吃过药没有啊?别又自己硬抗。”   季与淮只好又撒一次谎:“看过医生,药也吃了,放心吧,今晚睡一觉就差不多能好。”   季母默了一秒,说:“妈讲你你又嫌我唠叨,你要是谈个朋友,有人在身边陪着,知冷知热的,也不至于生了病还要一个人硬抗。”   中国式父母就这样,只要孩子在某件事上不按照他们的心意走,那一切问题的归因都可以顺理成章地往上怼,小时候有个头疼脑热是看电视看的,再大点是玩手机玩的,现在是没谈恋爱单身给闹的。   矛盾按需分配,不讲因果逻辑。   季与淮不想跟他妈做无意义的辩论,只搪塞道:“妈,我现在没空谈恋爱。”   “是没空还是不想谈?之前那个,姓林的那小伙子,我看就蛮不错嘛,怎么说分手就分手了?你们现在这些年轻人啊,感情就没个长性,也不知道是社会风气变了,还是怎么着,唉……”   季与淮听着他妈在那边叹息,犹自沉默。   季母觉察到自己又说多了,忙改口:“淮淮,妈不是在埋怨你什么,只想着你能找个人定下来,安安稳稳地过日子,这样我跟你爸也能放心。”   找个人,定下来,安安稳稳地过日子,说得容易,哪儿有那么简单?   就像一首歌里唱的,“相爱没有那么容易,每个人有他的脾气。”   季与淮的样貌摆在那儿,眼界也高,自然有挑剔的资本,事实上他也确实挑剔,一般人入不了他的眼。   入得了眼的,譬如林祁,俩人在一起除了谈情说爱,各自也有各自更在乎的事业要顾,感情里掺杂了太多不纯粹甚至不确定的东西,自然难以长久。   他都快忘了自己上一次真正动心是什么时候了,就是那种心脏被攫住般震颤,仿若灵魂出窍的过电感,似乎已经是很久远的事情。   思绪无的放矢,季与淮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一张脸。   有些事有些人是不能想的,一想就容易走火入魔,在美国念书的那段时间季与淮曾看到过有人当街吸食大麻,瘾君子有多惨他亲眼目睹过,汤珈树之于他,并非久旱逢甘霖的解药,而是会上瘾的毒/品。   向季母允诺了月底回家看望她跟父亲,季与淮这边刚挂了电话,何薇推门进来,询问道:“季总,您上午跟技术研发部有个会,约的十一点十分,这会儿已经开始五分钟了,成总监让我来问问,您这边是不是不去了?”   经她一提醒,季与淮才想起这茬儿来,人本来就烧得晕乎,刚又连番儿开了俩高强度的远程会议,脑子有点不够用,揉了揉太阳穴,他对何薇道:“我在线参加,让成兆荣接个视频会议过来。”   三十六层的小型会议室,正前方投影屏幕上是视频会议的共享界面,待季与淮加入会议后,成兆荣打个手势让大家开始。   汤珈树坐在前排,打从季与淮开口讲第一句话,他就觉出不对劲儿。   季与淮语速缓慢,嗓音听起来比昨天还要低哑,带着明显的鼻塞音,虽然时不时抛出的问题点仍旧一针见血,但整个人都透着一副好像跑累了的猫科猛兽趴在洞穴里的倦怠感。   好在只是个短会,一个小时就结束了,速战速决。   汤珈树回到办公室,袁敏弹了个消息过来喊他一起去吃午饭。   他借口说有事,让袁敏先去了,又点开季与淮的对话框,盯着空白处踟蹰了半天,到底坐不住,最后还是拎起外套出了门直奔三十九层的总裁办公室。   何薇隔着总助办公桌面露讶异地看向推门而入的他,顿了顿才说:“汤组长有事?”   汤珈树快步走近了问:“季总在里面吗?”   何薇弯起眼睛笑了笑,回答他:“这回在了。”   汤珈树进去的时候,季与淮正躺靠在真皮转椅上闭目养神,但走近了就能发现他这会儿有多难受,并且在极力忍耐,以至于有人靠近都未曾察觉。   汤珈树蹑手蹑脚地绕过宽阔的弧形办公桌靠近,贪心不足地先盯着近在咫尺这张脸看了几秒钟,像个好不容易偷到心爱糖果不舍得放手的孩子。   重逢后他很难有机会这样近距离观察季与淮,对方不说话安静睡着的样子,真的很像少年时期,有种温柔的恬静。   记忆簌簌回退,褪色的碎片在汤珈树脑海里拼接出色彩明丽的画面。   学生年代的周末,俩人时常会一起赶作业,大多数情况都是在季与淮家,汤珈树很喜欢季与淮房间的布局,书桌正对着一扇窗,窗扇朝外打开,迎面是棵老槐树,刮风的时候,树叶沙沙作响,真好听呀,像一组青春的序曲。   季与淮作业总是比他写得快,写完了也不走,就坐在旁边安安静静陪着汤珈树,等着他哪道题不会了再问自己,但那也只是极少数的情况。   汤珈树自尊心强,哪怕不会做,也要绞尽脑汁想上半天才肯放弃。   所以季与淮等着等着往往会无聊到趴在桌上睡过去,这时候汤珈树就会悄悄放下笔,开始认认真真地数起他的眼睫毛来。   季与淮的眼睫毛又长又翘,还很浓密,长在女孩子脸上活脱脱就是个美人胚子,长在他脸上也不赖。   那会儿班上女孩子们喜欢看台湾偶像剧,里面的男主角一个个把她们迷到不行,汤珈树觉得她们眼光太差,那些男明星哪有季与淮长得好。   少年时期的汤珈树以手支颐聚精会神地用目光描摹着眼前人的五官眉眼,天马行空地想,也不知道季与淮会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自己长这么好看,女朋友得美成什么模样才配得上他?   一道沉冷声音乍起,宛如石子投湖,画面荡开涟漪,回忆被现实覆盖。   “郑时熠,你再装神弄鬼——”   季与淮刷地睁开眼直起身,待看清面前人的模样,先是一愣,随即皱起眉来:“怎么是你?”   【作者有话说】   来了来了更新啦!求宝子们多多评论,么么哒! 第33章 但是我很需要。   汤珈树不答反问:“你是不是发高烧了?”   季与淮冷着脸朝门口方向一努嘴,下逐客令:“这好像不是你一个下属应该关心的问题,出去。”   汤珈树赖着不走,鼓起勇气道:“季总,让我送你去医院吧。”   季与淮故意曲解他意思:“想旷班就直说,没必要这么拐弯抹角。”   话音落,汤珈树突然俯身欺近,竟胆大妄为地直接用手背去试面前人额头的温度,接触到的皮肤果然滚烫,他心下一惊,还未来得及开口,就被大力搡开,踉跄着疾退两步,大腿根咚地撞在桌角,炸开一阵钻心疼痛。   季与淮怔住,很快将失手推人的懊恼掩饰下去,冷硬地抛出一句斥责:“别靠我那么近。”   撑着桌沿堪堪站稳,汤珈树垂下脑袋忍着剧痛缓了几缓,就在季与淮以为他会像前几次一样放弃然后转身离开的时候,却见他抬头牵起嘴角朝自己笑了笑,语气和眼神都无限温柔:“我送你去医院吧,好不好?”   “你要算我旷班也行,”见季与淮抿唇不语,汤珈树接着说:“怎么样都可以,但你这高烧不能耽误了,再不去医院会烧傻的。”   “汤珈树,公司开高薪招你进来,不是让你当司机兼保姆的。”   “工作做不完我会加班补上,你别犟了成么?自己都难受成什么样了。”   汤珈树定定看着他的眼睛:“我知道你嫌弃我,那就把我当成是郑时熠好了,或者随便别的谁。”   季与淮揶揄:“至于么,委曲求全到这种地步?”   面对无情的奚落,汤珈树并未反驳,大有因为你是病人所以我不跟你计较的平和心态。   其实他们俩都属于脾气倔的那一类,十年前是季与淮肯迁就他,十年后位置对调,汤珈树也不觉得自己这样有多委曲求全,终究是他欠季与淮的,汤家欠季家的,这笔账无论如何都还不清。   办公室门这时被人刷地从外推开,郑时熠大步流星走进来,看清季与淮旁边站的是谁,脚步微顿,笑着调侃:“哟,小汤也在,聊什么呢你们?”   季与淮转头看向他:“你来得正好,陪我去趟医院。”   郑时熠视线在对面俩人身上逡巡一个来回,秒懂道:“我没空啊,下午跟人有约了,推不掉,你让小汤陪你去呗。小汤,你下午有空吗?”   “有的。”   郑时熠拊掌笑道:“你看看,就给人小汤一个拍领导马屁的机会嘛。”言罢装作突然有急事的样子掉头就走。   “哦对了,”到门口他又折返回来,从大衣口袋里掏出来个什么物件,搁在季与淮办公桌上。   “喏,嗓子不舒服就多吃点这个,润肺又暖心,是吧,小汤?”   郑时熠风风火火地来,又风风火火地走,挥一挥衣袖,只留下两包汤珈树“失而复得”的龙角散。   到医院挂了急诊,诊室外的走廊人满为患,汤珈树特地准备好了口罩给季与淮让他戴上,防止交叉感染。   “你的呢?”季与淮接过来,看着两手空空的汤珈树道。   “我兜里就这一个,你是病人,免疫力差,要格外注意。”   季与淮不带情绪地睨过来一眼,想怼一句你当自己百毒不侵么,两人视线在半空中相触,汤珈树冲他毫无保留地笑了一下,露出一口白牙,和颊边清浅的酒涡。   季与淮收回目光,顺带收回的还有到了嘴边的讥讽。   最后诊断出来是流感,还有轻微的肺部感染,鉴于季与淮持续高烧不退,医生让他留院输液,却被对方一口否决。   “我没时间输液,您给开点药吧。”   医生严肃地一推眼镜,刚要开口教育这位不把身体当回事的年轻患者,就听旁边那个陪诊的小伙子说:“你现在最重要的是休息。”   季与淮面色不虞地看向汤珈树,后者直接不跟其对视,越过他对医生道:“我们留下来输液,您帮忙开单子吧,我去交钱拿药。”   出了诊室,汤珈树让季与淮先在走廊长椅上坐着等,他去交钱取药,病患多,到处都要排队,他怕季与淮等着急,更怕自己一个没盯住让人给跑了。   好在季与淮信守承诺,他的担忧并未发生。   护士过来给扎上针,交待了注意事项,让他们去输液室等。   三瓶点滴,一下午时间就都耗在这儿了,汤珈树跑上跑下地忙活一通,这会儿有点饥肠辘辘,想起来季与淮午饭应该也没吃,就问他:“你饿不饿,我去给你买点吃的。”   “没胃口。”季与淮又开始赶人:“你回去上班吧,不用在这儿守着。”   “我走了谁帮你盯着点滴,万一你待会儿睡着了怎么办?”   “放心,有护士在。”   “护士照顾不了那么多病人。”   “那我就自己盯着,不用你。”   汤珈树深呼吸一口气,态度强硬道:“大不了你算我旷工好了,反正我是不会走的。”   两人无声僵持几秒,季与淮别开脸去,阖上眼假寐不再看他。   汤珈树在旁边椅子上坐了下来,季与淮不搭理他,他就自己给自己找点事干,期间帮一位不知道怎么使用自助缴费机的大姐挂号缴费,去护士站那里刷脸借来一条毛毯,又讨了杯温开水。   许是他走来走去的衣带风扰了季与淮清梦,掀开眼皮面无表情地瞪了他一眼。   “我吵到你了?”   扰人者反倒很自觉,还把战利品拿给他看,“喏,我刚去借了条毯子,这边空调不行,盖腿上暖和点,我看你嘴唇有些干,喝口水吧。”   季与淮接过水喝了两口,闭上眼睛继续装睡,汤珈树在他身边安静地坐了下来。   三瓶点滴输完,出了急诊部大楼,外面天已经黑透了,汤珈树乘着夜色开车送季与淮回家,他也终于能借这个机会知道对方的确切住址。   是个高档小区,季与淮住C栋,从外面看有一整排的玻璃露台,正对着S城最为繁华的江景,几年前汤珈树决心买房的时候斗胆查过这一带的屋价,得出自己的确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的结论。   他知道现如今的季与淮是很有钱,没想到居然有钱到这种地步,分明已经跨越了阶层。   因为明白这一切并非与生俱来,而是后天努力所得,才令他更加自惭形秽。   电梯入户,房子的装修风格很季与淮,全屋定制,放眼看去只有黑白灰三种色调,他好像喜欢把客厅当成书房用,原本该是电视柜的地方打成书柜,放了一整面墙的书,对面盘踞着一排黑色真皮沙发,沙发前的地毯上也堆着一摞书,还有文件之类的。   墙角落地台灯旁的高几上放了只投影仪,汤珈树猜测他会不会邀请恋人来家里做客,然后两个人窝在沙发上一起看电影的场景,想着想着把自己给想难受了。   还没来得及把客厅参观完,就听季与淮操着极度冷淡的口吻对自己道:“谢谢,这一下午麻烦了,家里没什么可以招待的,你早点回去休息吧。”   汤珈树一颗心陡地又凉了几分,季与淮撂下这句径直往卧室走,他也不敢再跟,只看着对方背影说:“你一定要跟我这么客气吗?”   季与淮脚步顿住,过了有两三秒,才转过身来,脸上几乎没什么表情。   “汤珈树,你我都清楚,很多东西变了就是变了,再怎么努力想要回到十年前,都是痴心妄想。”   汤珈树没料到他会一上来就图穷匕见,而自己压根没有做好准备,就被当胸捅了个对穿。   人在措手不及的时候,很容易大脑短路变得词穷。   “我只是,”他苍白地解释:“只是想弥补曾经的过错。”   “我不需要。”   但是我很需要。   汤珈树在心里几近绝望地呼喊,我需要赎罪,需要解脱,需要有个人能拉我一把,让我走出十年来不曾走出的迷雾和泥沼,我已经半边身子没入,快要被淹死了。   你可以是那个人吗?   你能再回头看看我吗?   但这些话他实在没脸说出口,甚至无需外人来审判,光是想想,汤珈树都替自己感到羞耻。   见他闷声不吭僵在那里,季与淮狠起心来又下了一记猛药:“这里是我家,你走吧。”   言罢转身进了卧室,并带上门,将汤珈树这个人连同他的声音,一齐隔绝在外。   季与淮这一觉并没睡太久,虽然烧已经退了,但总觉着身体抑或心理上还有哪里不太舒坦,导致睡不踏实,反反复复地做着光怪陆离的梦,睁开眼睛却全然忘了都梦到些什么。   他捞过床头手机看了眼时间,晚上八点多,将将睡了一个多钟头,好在丢失的食欲终于恢复,甚至有些饥肠辘辘的感觉,于是翻身坐起,打算去煮个面当宵夜。   却这时,手机嗡地一下进来条新消息,除此以外,屏幕上还堆叠着一下午不怎么看手机积攒的十数条微信消息,八百年不生一次病的季与淮向来行事雷厉,拖延症这种东西在他的字典里压根不存在。   时越科技曾小范围地流传过这样一个小故事,说某总监有一次在深夜十一点多提了条OA流程,但选错了业务分支,刚发出没几分钟,他想赶紧撤回,结果那条流程已经被季与淮给批复了,打回来让他重新申请。   高烧初愈,亟需补充能量的季与淮在先去煮面和先处理微信未读之间选择了后者,如果世上有后悔药,他宁愿重来一遍选择先去煮面。   十几条微信消息,私事和公事各占一半,季与淮一一浏览过去,挑重点地回,略过了郑时熠问他感冒好没好的废话文学,屏幕往下滑,他看见了林祁在一个多小时前发过来的消息。   对话框提示是张图片,他指尖在屏幕上悬停一瞬,点了进去。 第34章 你他妈简直阴魂不散!   几分钟后,季与淮推开卧室门,客厅灯火通明,灯光是全屋智能控制,这不奇怪,但从远处半开放式厨房里隐约传出的淅沥水声,总不能是全屋智能读取了他的脑电波正在煮饭吧?   深色大理石流理台中央,吐着蓝色火苗的燃气灶上坐着一只深口珐琅炖锅,咕嘟嘟沸腾的声响将清甜米香催化,随着热气弥漫开来。   汤珈树脱了外套,里面是件宽松的米白色圆领毛衣,配浅蓝色直筒牛仔裤,他个头高挑,两条腿笔直修长,站在流理台前,袖子撸起到臂弯,正拿着汤勺专注地搅着锅里的米粥,背后的中岛台上还有切了一半的橙子和西柚,应该是打算拿来榨汁的,这画面恬静又和谐,简直可以当厨具的宣传广告。   前提是他没在别人家厨房。   “你怎么还没走?”   许是煮饭煮得太过全神贯注,连季与淮靠近了都没注意到,汤珈树被这冷不丁一声吓了一跳,刷地扭脸看过来,脸上表情一时间精彩,既有被抓包的慌乱,也有破罐子破摔的大义凛然。   “我……我看你橱柜里有米,煮个粥挺方便的,正好你醒了可以吃。”他答非所问,又显得手忙脚乱,扭身冲中岛台努了下嘴,各种顾左右而言其他:“还有水果,你等我把粥煮好,再给你榨个果汁,感冒就得多补充维生素。你还想吃什么?我看冰箱里食材不多,叫外送又怕有门禁。”   季与淮等他说完,默了默,再开口依旧是毫不领情地奚落:“我记得我好像没有叫钟点工上门服务。”   汤珈树已经开始在让自己慢慢地对他的唇枪舌剑脱敏,并且反客为主地自黑起来,撤开对视的目光,边继续搅着锅里的粥边淡声道:“我是免费的,不收你钱。”   “汤珈树,恬不知耻这四个字怎么写,需要我教你吗?”   这话实在太过锋利,比以往的任何一句都要直刺人心,季与淮话音落,汤珈树就感到一下异常清晰的钝痛,正在以心脏为源点,向着全身放射性地扩散开来,以前看文章里写心痛到无法呼吸,他还觉得是种夸张手法,此时此刻亲身体会到,才终于明白,这感觉是多么的窒息。   其实有那么一瞬间,他真的很想扔下勺子转身就走,离开这里,不要再给季与淮往自己身上捅刀的机会,今天的他已经伤得够本,必须举旗投降回去养精蓄锐,以待下次再战。   可又舍不得这一锅刚煮好的瘦肉粥,他想,如果自己走了,季与淮十有八九会把这锅粥倒掉,那他吃什么?   “你去外面坐着等吧,马上就好了。”汤珈树生硬地岔开话题,刻意抬高了分贝语气也轻快,为了掩饰自己声音里的颤抖。   好在季与淮没再逼他,原地站了两秒,汤珈树几乎可以感受到那落在自己身上有如实质的灼人视线,就在快要撑不住的时候,余光里的身影终于消失。   季与淮家的餐厅其实就在厨房旁边,是个类似吧台性质的长桌,看得出他不经常开火,但厨具都是顶好的,全套的WMF刀具,嵌入式烤箱,负责煎炒煮炸的各式各样的锅,这些还不算什么,连橱柜里的米面食材居然也准备得很齐全。   汤珈树不想再猜那些究竟出自谁之手,林祁看起来并不像是会下厨的人,但郑时熠曾向他透露季与淮交过三任男朋友,也许某一任正好是米其林三星大厨也不一定。   那自己这颇为家常的瘦肉粥,的确寒酸了点。   餐厅上方的天花板嵌着一圈氛围灯带,暖黄色的光洒下,衬着刚出锅的粥,还有盘清炒时蔬跟鸡蛋羹,营造出几分人间烟火气。   偏偏这样好的气氛,坐在彼此身边,却像隔着银河。   季与淮拿勺子搅着碗里的粥,眼神复杂,他知道汤珈树内心的痛苦和煎熬,可同样的,他也有自己始终越不过去的那道坎儿。   不提十年前,就眼下,此时此刻,他手机相册里还躺着一张不知道作何解释的照片。   如果这时候拿出来当面质问,汤珈树会是什么反应?   季与淮当然猜得到,林祁发照片给自己的目的,就是单纯地想要报复,包括那句“你这新欢跟别人也打得火热呢。”   幸灾乐祸感十足。   他沉默着,整个人陷入一种矛盾心理,既想知道,又不想知道,也许是生病让情绪不受控,变得脆弱,敏感,斤斤计较,并且极度拧巴。   他讨厌这种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感觉。   吃完饭,汤珈树把碗筷收进洗碗机,回到客厅拎起沙发上的外套,对已经坐在书桌前开始办公,完全拿他当透明人的季与淮道:“你待会儿记得吃药,我先走了。”   季与淮头也不抬地应了一声:“好的。”   几秒种后,玄关处响起一道干脆利落的入户门落锁声,偌大的房子陡然变得冷清,季与淮这才抬起头看向门口方向,目光所及之处已经空无一人,汤珈树走了。   抹了把脸,季与淮缓缓朝后靠向椅背,仰面望着天花板发愣。   他知道自己今晚的所作所为实打实地伤害到了汤珈树,可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两个人都陷在各自的困局当中,进退两难举步维艰,越是这种时候,他就越不希望失控,反复告诉自己要沉着,不要沉溺,要冷静,不要忘乎所以,理智必须占据上风……   季与淮起身走到落地窗前,他住二十五层,临窗俯瞰,路灯下一个小点正朝着小区门口移动。   他就这样静静眺望着,直到对方在视野内渐行渐远,没入无边的夜色中去,甚至不能确定,那到底是不是汤珈树。   圣诞节前夕,季与淮的感冒彻底痊愈,其实他拢共也就在家休息了一天,期间还纠集了几个部门总监开在线会,一刻不得闲。   辉盛跟时越的接洽还在继续,主要负责人还是刘正均,带着傅新维再次登门拜访,不过这次是双方约好的,季与淮特地空出上午的一小时时间和他们详谈。   聊完正好是中午,赶上饭点,留人吃饭是礼数,刘正均就说,不如去时越的内部食堂尝尝鲜。   电梯下到三十六层,好巧不巧,或许也不巧,因为是饭点,外面等电梯的都是技术研发部的人,汤珈树也在其中。   但毕竟大领导在,大家犹豫着没往里进,眼瞧着电梯门就要合上,季与淮伸手拦了一下,按着开门键道:“进来吧,我们也去食堂。”   汤珈树跟随人群走进轿厢,感觉一道很有分量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但明显不是来自季与淮。   他回头看了一眼,人太多,无法锁定目标,也就作罢。   抵达食堂那层,出电梯门左拐,还没往前走出几步,就听有人在身后叫他名字:“汤珈树。”   他回过头,季与淮站在几步之外,但叫他名字的却是旁边那位,一个长相莫名眼熟,一时半会儿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的年轻男人。   后者将他带着疑问的表情尽收眼底,扭过头对季与淮笑道:“你看,他果然不记得我了。”   就在那么一瞬间,汤珈树捕捉到他某个似曾相似的微表情,往昔记忆回溯,他想起来这人是谁了。   “傅新维?”   “难得啊,你还能想起来我的名字。”   傅新维笑着说,他本就是偏阴郁那一挂的长相,做刻薄状简直如鱼得水,汤珈树感觉出敌意,没接腔,只越过他肩膀朝季与淮看了一眼。   季与淮当然知道汤珈树这一眼是什么意思,对方显然误会了自己跟傅新维的关系,他很不喜欢这种过于狗血的误会,所以朝旁边的助理何薇递过去一个眼神。   后者心领神会,开口叫住了傅新维:“傅经理,包厢往这边走。”   取餐的时候,袁敏凑过来八卦:“刚刚那人是谁?”   汤珈树言简意赅道:“高中同学。”   “高中同学?”袁敏一针见血地指出:“那你俩关系一定很不好吧。”   被这么一讲,汤珈树认真回忆了一下,高中那会儿他跟傅新维从未分到一个班过,连点头之交都算不上,唯一的交集,大概就只有在全年级成绩的名次榜单上。   但结合傅新维方才对自己的态度,他唯一能想到的原因就是,对方在为季与淮打抱不平。   得出这样的结论后,汤珈树反倒无所谓了,债多不压身,他本就罪逆深重,一个人恨他跟一百个人恨他,又有什么区别?   但他还是想简单了,没料到傅新维并未就此作罢,竟然在食堂出口处将他堵住。   态度没之前那么尖锐,但也谈不上好,单刀直入道:“有空吗,借一步说话。”   袁敏张嘴想帮腔,被汤珈树眼神制止,低头看了看时间,回答他:“下午一点上班,我只有半个小时时间。”   “足够了。”傅新维言罢,伸手按下电梯下行键。   电梯带着他们一路下到地库,这会儿没什么人,正是聊天的好去处。   傅新维一上来就先不客气道:“季与淮真是大度,居然还肯给你这种人一碗饭吃。”   汤珈树从来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何况对傅新维这个人,在学生年代他就没什么好感,反问:“我哪种人?”   傅新维露出难以置信的好笑表情:“不是吧,你连自己做过什么都不记得了?”   “我记得,但这好像跟你没有关系。”   “作为旁观者,我有唾弃无耻之徒的权利。”   傅新维到底不太会骂人,整这些文绉绉的酸词儿,不痛不痒杀伤力约等于无,汤珈树无意跟他浪费口舌,道:“如果你叫我下来,只是想骂我几句出出气,那就骂吧,骂到你爽为止,我绝不还嘴。”   他这样无所谓的态度直接激怒了傅新维,冲过来一把揪住他衣领,双颊因为愤慨而涨红:“汤珈树,你们一家人都是杀人凶手,你,还有你妈,合起伙来害了季与淮爷爷的命,毁了他的前程,看他现在好了,又狗皮膏药似地黏上来,阴魂不散!你他妈简直阴魂不散!”   汤珈树擒住他手腕将其一把甩开,看傅新维踉跄两下站稳,寒着脸道:“你发什么疯?”   他抚平衣襟,看着傅新维瞪着自己的那个嫉恶如仇的眼神,想到对方所作所为都是出于为季与淮鸣不平,那一刻竟起了恻隐之心,在心底叹口气,他坦诚道:“傅新维,你是季与淮认可的朋友,这么多年能陪在他身边,看着他一路走过来,经历无数风雨,拥有现在的成就,说实话,我挺羡慕你的。”   傅新维表情变了变,短短几秒钟内,他脸上闪过茫然错愕,到最后沉默下来。   汤珈树接着说:“我跟季与淮的事,是我欠他的,分开的这十年,只要一想到他,我就痛苦,我痛苦自己亲手毁了本该美好的一切,也会设身处地地想要去感受他的痛苦,甚至无数次地想,如果能重来一次就好了,重来一次,我绝对不会再在爸妈面前说错话。”   “但现实不是童话,故事也无法重来,我们都被生活推着往前走,所幸老天爷怜悯,给了我一次新生的机会。我很珍惜这来之不易的重逢,希望能努力挽回点什么,而不是把事情变得越来越糟。”   “你恨我,厌恶我,不希望我出现在季与淮身边,这些我都理解,并接受,因为你是季与淮的朋友,不是我的朋友,但至少有一点你我意见是一致的,都不想再看到他受伤害。”   傅新维皱了皱眉:“你太看得起自己,季与淮肯让你留在这儿,是他的体面,不是你骄傲的资本。”   汤珈树哑然失笑:“我没有骄傲,就像你说的,季与淮有他的体面,也有他的骄傲,所以一定不希望看到我们两个站在这里,揭开他陈年的伤疤,就为了争个对错。”   傅新维目光微震,片刻后从鼻腔里哼出一声冷笑,说:“我吵不过你,可你也别得意,我知道你的心思,汤珈树,你喜欢季与淮,对吧?”   他上前一步,逼视着汤珈树的眼睛:“但我奉劝你,趁早放弃。想想季与淮的父母,发生过那样的事,他们还肯不肯接受你?你难道还想让十年前的惨剧再次重演?就为了满足一己私欲?放过他吧,你们俩这辈子都不可能。”   【作者有话说】   我怕新年的钟声太响…… 后面忘记了,今天除夕,带着季哥跟小汤一起来给宝子们拜个年!!!   PS:这两天中招了甲流,宝子们过年也要注意防护!! 第35章 像悬在天边的明月   傅新维的话像一记重锤狠狠击打在汤珈树心上,更宛如一把锋利的刀划开假象,暴露出只一门心思想要挽回逝去的关系,并妄图更近一步的他,始终不肯直面的血淋淋的事实。   回去路过袁敏的工位,后者心细如发,看出汤珈树脸色不太好,等他先自行消解了一会儿,才私聊小窗口敲他问:你还好吧?   ——我没事,谢谢关心。   却这时,搁在旁边的手机弹出一条微信消息提醒,他拿起来点开看了眼,是个好友添加申请,下意识以为是傅新维,再一想怎么可能,对方不知道他联系方式,就连季与淮也都还不曾加过他微信。   于是放在一边没搭理,开始处理手头上的工作。   等再次点开手机查看是一个多小时后,那人竟然没放弃,直接在验证消息里跟他对话:通过一下,有东西给你看   汤珈树:你谁?   陌生人:很快你就知道了   汤珈树:是电诈你就眨眨眼,我会帮你报警的。   陌生人:……   陌生人:真是想不到啊,原来你跟季总是那种关系。   那边使出杀手锏,汤珈树心头一凛,回过去:你到底是谁?   陌生人:说了让你通过一下,有好东西给你看咯   确认接受好友,对面秒发了一则视频过来,汤珈树点开看了一眼就关上。   正是不久前他跟傅新维在车库对峙的情景,竟然被人偷摸录了下来,看角度像是在附近哪辆车里,连对话的收音都异常清晰。   见汤珈树没回复,那边很快又发过来一条文字消息:我手里有更全的   汤珈树:你觉得这东西能威胁到我什么?   对面:不知道啊,要不然我发出去试试?   汤珈树懒得继续打哑谜,他其实已经猜出这人是谁,也从来不怕撕破脸:许辰,隔着一堵墙打字聊天挺不方便的,要么我直接去你办公室?   陌生人:你以为我是许辰?   汤珈树:你爱谁谁,视频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不用跟我请示。   发出这句后他干脆利落地将这人微信删除,手机咣当丢回桌上,烦躁不已地骂了一声艹。   是他大意了,没留意当时车库里还有其他人在,跟傅新维的对话就这么被偷听了去,他不怕在同事那里暴露自己的性取向,也料想这个疑似许辰的人并不敢轻举妄动,但被人无端威胁,还是像吃了苍蝇一样恶心。   成兆荣推门而入,见状打趣道:“哟,怎么了这是,这么大火气?”   汤珈树敛了神色,坐直身体问:“成总找我有事?”   成兆荣拉过椅子一屁股坐下,笑呵呵道:“这不年底了么,公司组织架构调整,新的任命要赶紧出了。我刚去找季总聊过,升你做开发一组组长的事,他说全由我做主,那应该是没什么意见。所以,恭喜你了,汤组长。”   汤珈树面色平淡地说了句谢谢成总栽培,想了想又问:“那许组长那边?”   成兆荣道:“哦,小许我准备给他调到开发二组去,正好明年二组有个新项目,他经验丰富,可以过去指导指导。”   话是这么说,整个时越谁不知道开发一组的地位,素来享受亲儿子待遇,从开发一组组长的位置平调到二组,说白了就是能力不足被降级了。   汤珈树心里有了数,没再多问什么。   十二月底,由当地政府和中科协牵头主办的生成式AI大会在s城举行,这在科技圈是大事,不少行业翘楚的科技公司都收到了邀请函,时越跟死对头澜微也在其中。   活动正好赶在圣诞节当天,酒店的节日气氛很浓,一楼中庭高耸着一棵约莫三层楼高的巨型圣诞树,据说还是著名的网红景点,不少游客慕名而来拍照打卡。   时越参会的有CEO季与淮,CTO成兆荣以及汤珈树,一行三人坐观光电梯从地下车库升上来,成兆荣透过玻璃幕墙看见中庭的圣诞树,哎哟一声:“怪不得早上临出门前我女儿一直问我有没有给她准备礼物,我还纳闷儿呢,怎么把这茬儿给忘了。”   季与淮淡声道:“那今天早点放你下班,回去陪女儿过节。”   成兆荣哈哈大笑,马屁拍得贼溜:“那敢情好,还是季总知道体恤民情。”说着侧身看向汤珈树,把话题往他身上递:“小汤晚上估计也有自己的安排吧,陪女朋友吃饭?”   汤珈树道:“成总,我单身。”   “哎哟,你这模样还是单身,我怎么那么不信呢?别是追你的女孩儿们太多挑花了眼吧。”   汤珈树越过他看向季与淮,借这个机会斗胆调侃起领导来:“季总一表人才,不也还是单身么?”   季与淮侧目,一张俊脸没什么表情:“你挺神通广大啊,连我是不是单身都知道。”   “上个月刚好拜读了季总的一篇专访,您自己说的。”   “我好像从来没有对媒体透露过这方面隐私。”   “啊,那可能是我记错了。”汤珈树认怂得也快,还笑了一下,但不谄媚,眼睛亮晶晶地看过来:“抱歉,季总。”   这俩人说话好像打哑谜,成兆荣搁旁边听得云里雾里,也插不进去话。   抵达会议厅,先在门口签到,然后有礼宾引他们去各自的位置,这场大会规格高,由政府牵头,第一排留给领导,后面才是各公司总裁以及投资圈大佬们。   给时越科技安排的位置也不差,在第二排正中央,落座的时候季与淮不经意扫了眼右手侧空座椅背上的名签,表情微凝。   还真巧了,上面明晃晃三个大字,纪鸣宵。   成兆荣和汤珈树俩人级别低一些,位置又往后稍了稍,第三排,也差不多就在季与淮的斜后方。   会议还有十几分钟就要正式开始的时候,纪鸣宵才姗姗来迟,身后也跟着俩左膀右臂,是林祁和一位年轻漂亮的女下属。   被礼宾引着走到自己位置前,纪鸣宵一眼瞧见正百无聊赖低头刷着手机的季与淮,挑了下眉,未语先笑:“季总,又见面了,幸会。”   季与淮抬起头,两人象征性地握了下手,彼此都撤回得非常之快,等纪鸣宵坐下来,季与淮又低头玩自己手机去了,丝毫没有要跟人攀谈的意思。   纪鸣宵耸了下肩,也掏出手机来看。   后排响起林祁的声音,如出一辙的问候语气,但多少带了点微妙:“汤先生也来了啊,Leo对你还真是青眼有加,走到哪儿都要带上。”   前排看手机的两位循声一齐朝后扭头,正看见林祁和汤珈树俩人越过中间一脸状况外的成兆荣在对话,你来我往,打机锋似地。   “能得季总赏识,是我的荣幸。”   “那你可得好好珍惜这份殊荣。”   “谢谢,我会的。”   纪鸣宵哂笑出声,惹汤珈树往这边觑了一眼,他适时抬起手打招呼,态度比方才跟季与淮寒暄时明显热络许多:“早啊,汤先生。”   汤珈树下意识先朝季与淮那儿望去,却只捕捉到他撤回视线的冷淡侧脸,心下打了个突,但还是回道:“纪先生早。”   纪鸣宵冲他眨眨眼,又指了指自己手机,意思是现在说话不方便,俩人待会儿可以在微信上聊。   会场内灯光骤然暗了几个度,背景音乐切换,主持人踩着激情澎湃的前奏鼓点登台讲开场白,接着是一众领导上台致辞,各种官话往上堆,前半个多钟头的议程大多枯燥,适合玩手机解闷儿。   纪鸣宵果然给汤珈树发来消息,问他晚上有没有空一起吃顿饭。   汤珈树刚回了没空俩字过去,旁边成兆荣碰了下他胳膊,提醒:“小汤,你记得做下笔记,季总后面要问的。”   “好。”汤珈树将手机锁屏收进外套口袋,继而拿出一支提前准备好的录音笔来。   成兆荣朝他竖起大拇指,“你这东西准备得挺全乎。”   汤珈树笑得谦逊:“我就怕哪里做得不好惹季总责备。”   “不会的,”成兆荣语重心长地宽慰他:“季总就是嘴上严格一些,其实可喜欢你了,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爱之深、责之切嘛。”   汤珈树贪心不足地没有去纠正他的语误。   因为成兆荣那句“季总后面要问”,汤珈树全程笔记记得特别认真,不仅如此,季与淮就坐在斜前方,往主席台看的时候,他可以光明正大地让目光贪婪地落在那裹着正装的平直肩膀和深邃三维的英俊侧脸上。   十年前的季与淮就已经足够有魅力,那时候的他跟人说话总是温和带笑,有一双非常漂亮的眼睛,笑起来眼尾上翘,衬着英挺眉骨,叫人目眩神迷。   而如今的季与淮,面无表情的时候居多,整个人是那种很禁欲系的端正俊朗,像悬在天边的明月,离得越远,越让人肖想。   汤珈树看得入了神,竟有些口干舌燥,余光里一道身影晃过,是成兆荣起身离席去洗手间。   他不动声色地拿起座位旁的矿泉水扭开喝了两口,却这时,身旁暂时空下来的位置突然有人坐了过来,汤珈树一转头,对上了林祁的脸。   不等他开口,林祁就先挑了下眉,矜傲味儿十足,简直让汤珈树幻视孟蕾有阵子跟他聊天经常发的《甄嬛传》里华妃的表情包。   “有事?”看出对方来者不善,汤珈树一脸平静地问。   林祁眼神赤裸地将他打量一番,陡而凑近,附耳低语:“想知道Leo在床上喜欢用哪种姿势吗?” 第36章 少年时代最后的一抹亮色   汤珈树不知道季与淮和林祁有过怎样的过往,他也不想知道,这种平白给自己添堵有百害而无一利的事,他向来不做。   可林祁的话就像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从皮肤上蜿蜒而过,触感冰冷黏腻,让他呼吸有一霎的停滞,连表情都空白了几秒。   看着汤珈树呆滞的脸,林祁自觉挑衅达到了目的,心满意足地起身坐回自己位置,他也不过是过过嘴瘾,权当报复上回在酒店被合伙“欺辱”的仇。   上午场茶歇时间,大家移步去贵宾休息室,季与淮期间一直被几个老总拉着聊天,连口水都没顾着喝,他待会儿还要上台做产品讲解,汤珈树来之前怕他感冒初愈嗓子还没好透,提前准备了润喉糖,犹豫再三还是上前拿给他。   “季总,先喝点水吧,再吃颗润喉糖。”   他这一下挺突兀的,不及季与淮给出反应,旁边那几个老总见状立马笑着打趣。   “季总,你这秘书很贴心啊。”   “是咯,太无微不至了,我老婆对我都没这么细心。”   季与淮接过汤珈树递来的糖,轻描淡写地介绍:“他不是秘书,是我们公司技术研发部一组的组长。”   一位女总裁调侃道:“你们时越是不是有规定,颜值八十分以下的干不了程序员?”   成兆荣讨巧地接话:“哎哟,秦总这话把我夸的,老脸一红。”   众人笑成一片,这茬儿算是揭过去。   大会上午场在十二点结束,下午场没有季与淮感兴趣的议题,他也不想多留。   跟几个相熟的老总一一道别后,季与淮带着成兆荣和汤珈树刚出了休息室的门,就被纪鸣宵拦住了。   “你们这是准备走了?”   季与淮看他一眼,不冷不淡地反问:“小纪总有事?”   纪鸣宵一脸笑模样:“外面都传澜微跟时越水火不容,我倒觉得,商场上从来不存在永远的敌人,共享市场,共创未来,才是我们两家公司能更好发展下去的唯一出路,季总觉得呢?”   季与淮略一颔首:“小纪总言之有理。”   “那择日不如撞日,中午我们澜微做东,请时越的三位吃顿饭,咱们借此机会好好聊聊?”   纪鸣宵这样说着,眼睛却时不时瞟向季与淮身后的汤珈树,这醉翁之意不在酒的架势不要太明显。   季与淮看在眼里,故意吊人胃口似地,顿了顿才说:“会不会太草率了点?”   “草率?”   “既然要谈合作,一顿饭也谈不出个所以然,找个你我都方便的时间,约在你们澜微或者时越,正式一点比较好。”   纪鸣宵本来也没抱多大希望能留住季与淮,又笑了笑道:“行吧,那就听季总的。”   回程路上,三人同坐一辆车,汤珈树没机会跟季与淮单独说上话,倒是成兆荣,对纪鸣宵突然展露出来的暧昧态度很是不解。   “季总,你说那澜微的小纪总到底什么意思?前阵子他们HR还在偷摸挖我们的人呢,这当面锣背面鼓玩得可太溜了。”   季与淮道:“兴许也是想挖人吧。”   成兆荣一听这话,目光直接锁定正在开车的汤珈树,问:“小汤,你跟澜微的小纪总认识?”   那会儿纪鸣宵分外熟稔地和汤珈树打招呼,俨然被成兆荣看在眼里,所以才有这么一问。   “认识,但不熟。”   “之前没听你提起过。”   成兆荣说完这句戛然而止,车内空气倏而安静下来,汤珈树几乎瞬间读懂了他中断的话外音。   澜微眼下是时越最大的竞争对手,内部信息尤其要对对方保密,汤珈树和纪鸣宵认识是其一,其二,他如今在时越的核心部门,且马上就要升任开发一组组长,权限更大,能掌握到的信息那就更多了。   成兆荣当然不会傻到怀疑汤珈树是纪鸣宵派来的商业间谍什么的,但这种事,能避则避,等真出了问题再去追究就晚了。   汤珈树握着方向盘,分秒间心绪百转,他能理解成兆荣沉默之下的警惕与后怕,换做是自己,恐怕也不会比此时此刻的成兆荣更为淡定。   一片令人尴尬的死寂中,季与淮缓缓开了腔:“我和澜微的那个林总监也是熟识,工作归工作,生活归生活,公司不会干涉任何一名员工交朋友的自由。”   大老板都发话了,成兆荣也就借坡下驴不再过问。   回到公司,一下午时间过得飞快,汤珈树一直想找个机会再跟季与淮解释一下他和纪鸣宵真的只是一面之缘,虽然他也知道对方对此似乎并不关心。   因为圣诞节,大家普遍下班比较早,平时七八点还很热闹的办公室,今天六点钟一过,这一层的工位已经空掉一半。   袁敏约了闺蜜一起去看音乐剧,一周前就买好的票,当时她还跟汤珈树讨论工作之余各自都有什么兴趣爱好,在得知他连电影都是在视频网站上看倍速的之后,以一种没救了的口吻点评道:“果然是理工男,没情趣,不懂浪漫,我现在知道你为啥顶着这样一张脸却迟迟追不到心上人了。”   汤珈树对此哑口无言,这些年他的生活的确乏善可陈,很多时候,他不是不能让自己快乐起来,而是不想。   他到现在都还清楚地记得,十年前季家搬走的那个傍晚,暮色低垂,天边横亘着残阳一片,目之所及的一切景物都被涂抹成昏黄。   彼时两家关系已经彻底交恶,曾经亲密无间的发小变成如今的形同陌路,一切都来得太过突然,他无法面对,更难以原谅自己,日复一日的,被巨大的负罪感压得喘不过气起来。   汤珈树站在卧室窗前向下眺望,只看见季与淮模糊的眉眼。   成为他少年时代最后的一抹亮色。   汤珈树平均十几分钟点开一次季与淮的内部聊天软件对话框,发现他持续电脑在线,一直到八点多都还没下班。   没下班最起码有一点好,对于汤珈树来说,证明季与淮今晚没有人要约。   他还自我宽慰地想,两个人圣诞节同在公司加班,怎么不算是一种变相的陪伴呢?   九点三刻,总裁办公室的门被敲响,第一下季与淮还以为是幻听,透过磨砂玻璃门看外面确实有道人影,何薇一小时前就已经下班,他很快猜到对方是谁,眸色暗了暗,望着门口喊了声进。   门推开一道缝,汤珈树侧身进来,右手拎着一只外卖手提袋,冲他扬了扬,嘴角带笑:“季总,这么晚了,要不要吃点宵夜?”   季与淮眯了下眼睛,答非所问:“你还没下班?”   汤珈树抬脚往里走,将外卖袋往办公桌上一放,边拆边回答他:“有点工作没弄完,就加了会儿班,反正回去也没什么事做。”   季与淮瞥了眼袋子上的LOGO,认出是附近一家融合菜馆,他去吃过几次,菜做得还算合胃口,但依稀记得那家店好像不做外送服务,只能去店里打包。   汤珈树将外卖盒一样一样拿出来摆在桌上,香气隔着盒盖弥漫开来,诱人食指大动。   季与淮忙起来虽不至于废寝忘食,但吃饭也没个准点儿,比如今晚,他刚好错过了晚饭,再让这香味一勾,顿觉饥肠辘辘。   汤珈树将盒饭挨个打开,最后拿出筷子递给季与淮,自己却没有要坐下来吃的意思。   季与淮看他一眼,问:“这宵夜是买给我一个人的?”   汤珈树似乎就在等着他这句话,立马接道:“确实有点多,一个人吃不完,那我帮你分担点,免得浪费粮食。”言罢麻利地拉过椅子坐了下来,好像晚一秒季与淮就会赶他出去一样。   “……”   不管怎么说,汤珈树点的几道菜都很合季与淮口味,也有他本身就饿了的缘故,所以很买账。   两个人难得这么融洽地坐在一起吃饭,气氛比上回在季与淮家里要好太多,而他渐渐缓和的态度也极具迷惑性,让汤珈树误以为有些话是时候可以说了。   毕竟机会难得。   在脑海中酝酿一番措辞,汤珈树放下筷子,甚至清了下嗓子,在季与淮抬眸看过来的不带情绪的注视下,开口道:“有件事需要说清楚,我和纪鸣宵其实不算什么熟人,我们俩拢共就见过两次面。第一次就是你知道的,在酒店那回,还有一次是部门聚餐,正好他也在那个饭店吃饭,碰上了,就一起抽了根烟,在今天之前,我并不知道他就是澜微的小纪总。”   季与淮往碗里夹了块牛肉粒,不咸不淡道:“跟我说这个干什么?”   汤珈树张了张嘴,想说我怕你误会我跟纪鸣宵的关系,但误会的前提是在意,如今的季与淮对自己,很明显并无半点在意的心思。   倒显得他过于自作多情了。   可就算自作多情,他也还是要说:“我不想你误会。”   两人隔着桌子凝眸对视,彼此瞳孔里除了头顶灯光洒下的余晖,就只有对方的影子,这场景汤珈树想了十年,此时此刻,近在咫尺,呼吸交缠,季与淮甚至能看清他眼底翻涌着的滚烫情绪。   不该这时候泼下一盆冷水,或许也应该给他一些甜头,就当是汤珈树费尽心思陪自己加班,还外出打包买来宵夜的奖赏。   季与淮在心里这么告诉自己,于是话到嘴边的那句“你想怎么样是你的自由”又咽了回去,转而改口说:“好,我知道了。”   汤珈树抿了下唇,表情虽说仍有点紧绷,但眼底一抹喜色展露无遗。   俩人又吃了一会儿,许是太过安静,这回轮到季与淮找话题,聊的却是公事:“开发一组副组长还没定下来,你有推荐的人选吗?”   汤珈树一愣:“我来推荐?”   季与淮瞅他一眼,“你不是组长么?”   汤珈树思忖片刻,说:“我觉得袁敏可以胜任。”   “袁敏?”季与淮想了一下,“她是不错,陈欣怡之前也举荐过她,我想听听你的理由。”   汤珈树搅着碗里的排骨汤,直言不讳:“袁敏的能力有目共睹,我就不细说了,有一点,如果是她来做副组长,起码我不用担心被人拖后腿。”   季与淮听出他是在旁敲侧击地拉踩许辰,这人这点倒是没变,还跟以前一样记仇。   话锋一转,季与淮说:“老成准备把许辰调去开发二组,继续做组长,来问过我的意见。”   “你同意了?”   “还没有。”   汤珈树欲言又止。   季与淮:“有话就说。”   “那我就实话实说了,”汤珈树道:“我认为许辰不太适合继续待在技术研发部。”   “理由?”   “我不清楚许辰日常的工作安排以及重心是什么,只是抽空看过近两年来他在公司代码仓库上的提交记录,说句不好听的,他的水平在整个技术研发部都排在倒数。当然,他可能有别的闪光点是我没注意到的,但以一名程序员的角度来看,我只能说,他不适合继续待在技术研发部。”   季与淮抬了抬眉,“你抽空看了近两年来他写的代码?花了多长时间?”   汤珈树被眼前这双深眸一盯,抿了抿嘴说:“也没多久,他写的不多,而且……都还挺烂的。”   季与淮终于发出今晚的第一声轻笑,没有嘲讽,更像是,忍俊不禁。   须臾后,他问:“有公报私仇的成分吗?”   汤珈树迎着他目光,坦然且认真道:“有,但我刚刚说的那些话没有任何添油加醋的地方,你如果不信,可以去翻他写过的代码,一看就知道了。”   “我没那个美国时间。”季与淮干巴巴道:“许辰是老员工了,刚进来那两年还算勤奋,最近几年心思多用在别的地方,水平自然下降。”   汤珈树:“那被淘汰也不冤。”   季与淮看着他的脸,声线低沉:“嗯,不冤。”   两人又同时沉默下来,汤珈树慢慢地开始心跳如擂鼓,越来越快,几乎失控,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感觉季与淮都能清楚听见。   这念头一浮现,捏着筷子的手不自觉地颤了颤,他慌忙垂下眼帘,深呼吸一口气,道:“我听成总说,你经常跟他面前夸我,”他鼓足勇气抬头,定定看向季与淮:“是不是真的?”   季与淮神色微动,片刻后错开了视线,拿起筷子去夹一只餐盒里的酱油大虾。   汤珈树竟也不知怎么想的,伸手将那餐盒移开,大有季与淮不说话就不给吃的架势,“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季与淮面无表情地睨过来,俩人僵持一会儿,他索性放下筷子,不吃了。   汤珈树见状连忙把餐盒又推了回去:“你吃,我不开玩笑了。”   “饱了。”季与淮语气凉飕飕道:“剩下都是你的,吃完,别浪费粮食。”   汤珈树没辙,知道自己这是又惹到他了,心里好一阵悔恨懊恼,想了想,他戴上一次性手套,将餐盒里剩下的几只虾全部剥好,放在干净的餐盒盖子上递到季与淮面前。   “给,就当我赔罪,别生气了,好不好?”   【作者有话说】   存稿告急啊啊啊啊啊啊啊,宝子们过年好,求多多评论!~ 第37章 他应该等了自己很久   “所以,你现在的首要任务,就是拼命在他面前刷好感度。”   晚高峰下班的地铁,汤珈树两耳挂着AirPods挤在人潮中,电话那头是孟军师在指点江山,忍不住回了一嘴:“我现在的首要任务不是应该努力工作挣大钱么?”   “然后迎娶白富美,走上人生巅峰?”孟蕾随口调侃。   汤珈树脑子里自动将白富美跟季与淮划上等号,不禁轻声笑了一下。   孟蕾听出他心情不错,半开玩笑道:“不过追人这方面你是没什么经验,为避免弄巧成拙,要不再找个人取取经?”   “找谁?”   “叶星宇啊,他当年是怎么把你追到手的?”   汤珈树缄默,想说自己当年之所以会同意跟叶星宇在一起,很大一部分原因还是在于季与淮,但一时半会儿又没法跟孟蕾解释这个,便说:“情况不一样。”   “也对,叶星宇那时候也没做过什么对不起你的事。”   孟蕾一向说话比较直接,听得汤珈树心口发堵笑容凝固,都有点想挂电话了。   “反正……就慢慢来吧。”   “可是珈珈,你得做好心理准备,就你白月光那样的,妥妥的gay圈天菜,不愁没人追。”   一通电话打得汤珈树格外心灰意冷,他心里也明白孟蕾本意是想刺激自己,所以并不怪她把话说得这么一针见血。   要怪只能怪自己,十年前酿下大错,十年后苦果自食。   圣诞节过完,元旦的脚步就近了,公司新一年组织架构调整在一月一号生效,任命公告提前几天发出来,倒引起了一波不小的讨论。   开发一组新任组长的人选毫无悬念,从十月份入职到现在,一晃两个多月过去,汤珈树展现出来的实力大家有目共睹,普遍都很认可这个结果。   副组长是袁敏,许辰则被调去了二组,但不是组长,给了个什么顾问的称号,听着光鲜,其实手底下没有兵,就是个光杆司令,相当于被架空。   据说任命公告下来的头一天,成兆荣找许辰谈过话,俩人关起门来大吵了一架,有人路过办公室听了一耳朵,成兆荣罕见地发了火,铿锵有力地甩出一句:“你不想干可以滚蛋。”   这话几经传播,最后到汤珈树耳朵里,他既不关心,更无法同情,临近年关,有很多更重要的事需要操心,比如,季与淮的生日就快到了。   记忆里,他好像从没有特别隆重地给季与淮准备过生日礼物,不是不关心对方,而是那会儿俩人实在离得太近,楼上楼下的邻居,又是从小一起长大,到哪儿都形影不离,好哥们儿之间还搞什么生日惊喜,未免太矫情。   汤珈树都是直接问季与淮,你生日快到了,想要什么礼物?   几乎每一次对方都笑着回答,你陪我吃个蛋糕就行。   现在回忆起来,分明是他那会儿太傻太不敏感,竟从来未曾注意到对方看向自己时那双眼睛里流露出的,赤裸却又克制的情愫。   是他弄砸了一切,事到如今,老天爷要怎么惩罚他,都不为过。   元旦那天季与淮抽空回了趟爸妈家,吃过午饭,季父拿出棋盘让季与淮陪他下几局,父子俩对弈的当口儿,季母就坐旁边沙发上打毛衣,一猫一狗盘卧在腿边酣睡,外头寒风萧瑟,室内地暖烘着,一家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你二叔上周打电话过来,说咱老家那套房子,政府定了来年春天就要拆迁,年底得找个时间回去把手续办一办。”   季与淮摩挲着手里的棋子,回他爸的话:“老家那套房子不是大前年就卖了么?”   “不是那套。”季母接过茬儿,先瞥了季父一眼,才说:“是北街那套,你爷爷留下来的。”   季与淮哦了一声,四平八稳道:“这事交给我,您二老就别操心了。”   季父点点头,盯着季与淮落下白子,突然想起什么可笑的事,冷哼一声:“前阵子你妈接到个电话,你猜是谁打来的?”   季与淮正琢磨棋路,随口问:“谁?”   “让你妈说。”   季母打毛衣的手放下,白了季父一眼,“有什么好说的。”   季父眉毛一横:“说,让咱儿子听听,这年头竟然还有这么不要脸面的人。”   季母没好气道:“我不说,要说你自己说,一把年纪了,还跟小孩儿似的……”   季父神色一时间复杂,憎恶与纠结交织,憋了半晌,重重咳嗽一下皱着眉头道:“就之前住咱家楼上姓汤的那家,那个疯婆娘,沈玉英。”   季与淮表情微妙一变,“她给妈打电话干吗?”   “还能干吗?”季父提起汤家人血压就飙升,摆棋盘的小方桌被他拍得邦邦响:“不就是听说你现在飞黄腾达了,又想来攀关系么?”   季母这时插了一嘴,是对季与淮说的:“沈玉英想让你给他儿子介绍个工作,他儿子也在S城,说是失业大半年了,一直没找着下家。”   “该!”季父咬牙切齿地甩出狠话:“让她沈玉英当年神气的跟什么似的,风水轮流转,这就是老天爷给的报应。”   季与淮爷爷的去世一直是全家人心里过不去的坎儿,对于季父这个亲儿子来说尤甚,没有人能站出来不痛不痒地劝他放下心结,哪怕是季与淮也不行。   季母不动声色地跟季与淮对视一眼,轻轻叹了口气。   因为第二天要上班,季与淮在爸妈家吃过晚饭就开车回了市区,逢着假期返程高峰,在外环高速上堵了一阵儿,到家已经八点多钟了。   他驱车进地库,停稳后下车,远远瞅见负一层电梯口旁靠墙的暗处立着道人影。   踱步声由远及近,头顶感应灯亮的同时,汤珈树抬起头来,灯辉落进他如同看见宝石般倏而明亮的瞳眸里。   季与淮站定后也不说话,只目光幽沉地看着他。   汤珈树没办法,就先开了口,嘴角努力勾起一个灿烂笑容来:“回来了?那什么……新年快乐。”说完这句走上前,将手里拎着的一只带logo的购物袋递出,到底露出了几分忐忑来,怕季与淮拒绝。   “这条领带是我陪孟蕾逛街的时候买的,第一眼看到就觉得挺适合你,当做是新年礼物,收下吧。”   季与淮等了等,看着汤珈树眼里的光宛若星辰坠落般一点点黯淡下去,才终于伸手接了过来。   然后问:“多少钱,我转给你。”   汤珈树面色微僵,分秒间心情犹如过山车,顿了下,生硬地岔开话题:“你今天一天都不在家,我还以为等不到你了。”   季与淮表情有了一丝松动,“你在这儿等了一天?”   “没有。”汤珈树笑笑,“我傍晚来的,问了你们这栋楼的保安,他告诉我说看见你一早就出门了。”   “哦。”   汤珈树突然生出一丝后悔,没顺着他的话说自己就是在这儿等了一天,这样还可以卖卖惨,转念又一想,自己在季与淮那里已经劣迹斑斑,还是不要耍这种小聪明的好。   也不知是不是汤珈树的错觉,季与淮的态度好像比上次俩人深夜一同加班吃宵夜时变得更加冷淡疏离,几乎回到了初见时距他于千里之外的状态。   他搞不清楚是哪里出了差池,好不容易刷上去的那一点好感度在自己不知不觉间就被清零,内心升起一阵茫然,好似长途跋涉了很久,却发现只是在原地打转的那种茫然。   但又不甘心就此罢休,汤珈树用了几秒钟时间平复好失落的心情,再开口,却是厚着脸皮请求:“都到门口了,不请我去你家里坐坐么?”   “有什么话就在这儿说吧。”季与淮道:“太晚了,不方便。”   话说到这份儿上,汤珈树再迟钝也明显感觉出点什么,更何况重逢后,他在关于季与淮的事上已经比年少时期要敏锐甚至敏感很多。   “你怎么了?心情不好吗?”他看着面前人的一双深眸轻声问。   被汤珈树这么一问,季与淮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从今晚见到对方的第一眼起,自己就在发一些无名火,而被莫名点燃的情绪,追根溯源,还是因为不久前季父说的话。   就像古刹清晨的一记撞钟,低回悠长,带着某种警醒的意味。   原本还徘徊在心里迟迟未有定论的那个该不该能不能的问题,好像终于有了答案,但又不是他想要的。   所以才会如此躁郁和烦闷。   四目相对之间,季与淮清楚地看到了汤珈树眼睛里的小心翼翼,甚至带了点局促,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捏了一下,很细微的钝痛蔓延开来。   时光匆匆往前走,有些东西再也回不去,这样残酷的现实,他知道,汤珈树也知道,却都选择缄口不言,做着掩耳盗铃自欺欺人的事。   良久,他回答:“没有。”想了想,又补充:“谢谢你的礼物。”   一句话,让汤珈树眼底又一次复上神采,甚至受宠若惊般地结巴起来:“不、不用谢,希望你能喜欢。”   他像是得到这一点甜就心满意足的样子,今晚站在季与淮家地库硬生生等了几个小时受的冻,被拒之门外的酸楚,在这一刻全部化为乌有。   汤珈树又再度笑起来,颊边勾起清浅的酒窝。   时光匆匆往前走,可有些东西终究没变,一如眼前这张与年少时期别无二致的笑脸,纂刻在季与淮记忆深处,始终无法抹除。   “那你早点休息吧,我走了。”   季与淮目送汤珈树离开,看着他走远几步后才低头朝手心哈口气又搓了搓,然后拢紧羽绒服领口的动作,想起刚刚从对方手里接过购物袋时,不小心触碰到的冰凉指尖。   他应该等了自己很久,这一揣测在脑海中闪过,季与淮张了张嘴,却迟迟没能讲出挽留的话,只是攥着购物袋的手缓缓收紧。 第38章 像尘封已久的肌肉记忆   节后第一天上班,也是汤珈树正式升任开发一组组长的日子,上午先拉全组人开了个会,他的风格不同于许辰,废话不多,简明扼要,一个小时结束会议,就让大家各干各的去了。   中午袁敏陪他一起吃饭,丢来一个八卦,“你知道最近公司都在传什么吗?”   汤珈树边取餐边随口问:“什么?”   袁敏回头看了眼旁边,怕被人听见似地凑近了道:“他们给你取了个外号,叫妖妃。”   汤珈树险些把手里的排骨汤洒出去,“?”   袁敏笑起来,压低声音接着说:“你不觉得这外号挺好玩吗,也不知道怎么编排出来的,还说,你跟季总,一个是妖妃,一个是被妖妃蛊惑的皇上。”   “……”   俩人取完餐找了个角落位置坐下,袁敏兴冲冲地继续:“他们还说你,挤走了许辰,把持着开发一组,仗着季总的宠爱,作威作福,祸乱朝纲。”   汤珈树面无表情道:“我谢谢他们,这么有空编排故事,不如来替我把班加了。”   袁敏哈哈大笑。   汤珈树除了无语,也觉得挺可笑,这样离谱的谣言用脚趾头都能猜到是从谁那儿传出来的,报复的方式明明有很多种,偏偏许辰选了最下作的手段。   午饭后回到办公室,汤珈树左想不对右想不爽,他倒无所谓许辰怎么散布谣言污蔑自己靠关系上位,可一旦牵扯到季与淮,就忍不了。   但上次发来偷拍视频的那个微信账号已经被拉黑,且无从证明就是许辰,要怎么做才能让对方露出马脚?   许是想事想得过于专注,连季与淮在内部聊天软件上给他发来消息都没注意,直到总裁办公室的内线电话打到他座机上,那头直接问:“你在忙什么?”   汤珈树瞥了眼电脑右下方的时间,撒了个小谎:“午休。”   “到我办公室来一趟,带上你电脑。”   “哦,好的。”   汤珈树拎着笔记本电脑乘电梯直奔三十九层,何薇坐在总助办公桌后朝他微笑颔首,推开玻璃门,先听见一阵清脆的键盘敲击声,季与淮伏案专注地盯着面前电脑屏幕,知道是他进来了,头也不抬地指挥:“自己拖个椅子坐。”   汤珈树依言照办,坐下来后,目光扫到桌角的食盒,不像是打开过的样子,就问:“你还没吃午饭?”   “没空,待会儿还有个会要开,所以把你叫来帮忙。”季与淮停下打字的手,抬头看过来。   汤珈树这才注意到,他今天打的领带花纹十分眼熟,再仔细一瞧,不就是自己送出去的那条么。   心花怒放是什么感觉,一如此时此刻的汤珈树,他努力控制自己目光不要继续盯着对方领带看,打开电脑问:“需要我做什么?”   “写代码,我刚刚理了一套思路出来,你来写,写好我检查。”   汤珈树没来由呼吸一紧,但还是说:“好。”   季与淮拿出几张A4纸用来打草稿,开始讲解自己厘清的思路,他下笔如游龙,很快写满三页纸,罗列了各种数学公式和神经网络的概念,杂而不乱,逻辑清晰。   讲完最核心的部分,季与淮问:“能看懂么?”   汤珈树多少是有点傲气在的,也确实跟得上对方思路,点点头:“能。”   “好。”季与淮拿笔尖点了点草稿纸,然后将其推了过来:“那开始写吧。”   汤珈树一时犹豫:“就在这儿写?”   “就在这儿写,方便随时沟通。”   “好。”   汤珈树遵照指示开始写代码,季与淮终于抽出空来吃他的午饭。   应该是何薇帮忙从食堂打包来的,很简单的两荤两素,还有一份例汤,掀开餐盒盖子的一瞬间,坐在桌子这头的汤珈树就闻到一股很浓郁的芹菜味儿,蓦地想起什么,抬起头来,正好窥见季与淮微蹙的眉峰,表情隐有不悦。   关于季与淮不爱吃芹菜这件事,作为发小的汤珈树是知道的,总助何薇再怎么尽职尽责,也没办法细致到将老板的个人喜恶尽在掌握。   见他重新扣上盒饭,将其推到一旁,汤珈树了然道:“叫个外卖吧,饿着肚子怎么行。”   “不用了,本来也没什么胃口。”   汤珈树瞥了眼他电脑屏幕,季与淮已经调出几份财务报表在看。   十分钟后,季与淮出去开了个会,再回来时,办公桌上多出一份饭,还有一碟拿破仑蛋糕当点心,原本的那份已经收走。   “我让何助理帮忙叫的外卖,你先吃,我这边快写好了,等你吃完一起看看。”汤珈树边敲键盘边道。   季与淮立在桌前垂眸,对方伏案写代码,只留给他一个顶着黑色发旋的后脑勺。   饭吃到一半,手机响了,季与淮看了眼来电,是他妈妈打来的,碍于汤珈树就在旁边,于是起身走到休息室里接。   季母打过来也没别的事,就问季与淮什么时候回老家办拆迁手续。   季与淮想了想年底的行程安排,回她:“下下周吧,最近有点忙。”   “那你帮妈也订张机票吧,我跟你一道回去。”   “行,爸呢?”   “他身体不好,就不带他了,而且你也知道你爸那个脾气,万一跟那汤家人再碰了面,吵吵起来,太难看了。”   季母在电话那头叹气,季与淮沉默一息,迟缓开口:“妈,我……”   季母听出儿子的欲言又止,关切道:“怎么了?有什么烦心事跟妈说说。”   “没有,不是什么烦心事。”季与淮怕母亲多想,又改了口:“就是最近太忙了,对您跟爸的关心不够,心里有愧。”   季母笑起来,她也算是出身书香门第,虽然在小城市,但父母那辈都是教书的,给她取名叫姜兰心,蕙心兰质,倒也贴合她的性格。   姜兰心语调温和道:“你这孩子,我还当是什么事,你凭本事挣钱开公司,还给我和你爸买了这么大一套房子住着,妈可一直都以你为骄傲呢,你愧疚什么?”   季与淮缄默不语,他愧疚什么?   十年前的那个夜晚,烙印在全家人心里无法抹去的伤痛,过不去那道坎儿的又岂止是父亲一个人,可偏偏他,恨也恨得不纯粹,放任不该有的感情死灰复燃。   “儿子?”   姜兰心等他沉默了一会儿,才又开口:“妈知道你从小主意就大,遇着什么事都喜欢自己扛,之前不管是你出国念书,还是跟朋友合伙开公司,都不是一帆风顺的,这其中吃了多少苦受过多少罪,你不说,妈心里也有数。作为儿子,你已经够合格了,妈之前总爱唠叨,催你找对象,没别的,就希望你能过得幸福。我跟你爸是老一辈的人了,想法和观念追不上时代,所以很多时候你不用太在意我们,父母跟孩子,从来就不是一个绑定的关系。”   季与淮打完电话从休息室出来,开门的动静引汤珈树抬头往这边看,两人隔了段距离目光在半空中交汇,季与淮长腿阔步朝他走了过来。   将手机往桌上一搁,季与淮在汤珈树身旁站定,问:“写好了吗?”   “没有,不过快了。”   “你这效率不行啊,”他低沉声线,不疾不徐:“跟上学那会儿写作业一样墨迹。”   被当面奚落,汤珈树绷直的脊背明显一僵,默了默道:“我这是慢工出细活,况且,不是每个人都像你,天赋异禀的学霸。”   “……”没见过吵架还反过来夸人的,季与淮一拳打在棉花上,薄唇微抿,总算鸣金收兵,抬腕看一眼表,宽限道:“下班前做完交给我。”   “不用等下班前,”汤珈树笃定地说:“半小时后做好给你演示。”   接下来的半小时时间里,季与淮慢条斯理地吃完了他冷掉的午饭,倒是一点都不浪费粮食,却唯独没碰那份看起来就很诱人的拿破仑蛋糕。   是怎么做到忍着不吃的,汤珈树心想,他依稀记得季与淮对甜品好像不是很排斥,但这么多年过去,或许喜好有所改变也不一定。   程序测试运行过几轮,把各类他能想到场景都验证过,确保万无一失后, 汤珈树暗暗松了口气,抬头对桌对面的人说:“我写好了。”   季与淮嗯了一声,径直伸手把他电脑拉到面前来看,与此同时,将那份蛋糕推过去,整套动作行云流水般自然:“把这个吃了。”   汤珈树一怔,眸光微烁:“你不爱吃蛋糕?”   “留给你的。”季与淮已经将注意力放在了屏幕里的代码上,这话几乎不经大脑就说出了口,像尘封已久的肌肉记忆,惯性使然。   -   临近年关,因为郑时熠突发奇想地跑去休假,将工作都丢给了季与淮,让本就日理万机的他忙得更加脚不沾地,私人时间几乎被压榨殆尽。   饶是如此,一月中旬,他还是抽出空来,陪母亲姜兰心一道回了趟阔别已久的桐山县。   飞机落地老家去年刚建成的小型机场,季与淮透过舷窗眺望外面湛蓝色的天幕,心里闪过一个念头,如果真的遇见了汤珈树的父母会怎么样?   事实上并没有怎么样,季与淮此行拢共就在桐山县待了三天,老家的房子卖的卖拆的拆,他和母亲住在县里唯一一家四星级酒店,出行都是打车,压根没机会见着过去的街坊四邻,更别提那对记忆里看起来总是很精明的夫妇。   其实,在两家彻底决裂之前,沈玉英对季与淮这个别人家的孩子可谓是满心满眼的欣赏,打个不恰当的比方,简直就像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欢。   假如汤珈树是个女孩儿,两家估计早结上娃娃亲了,也就压根不会发生后来的那些糟心事。   可现实生活没有那么多假设和如果,汤珈树不是女孩儿,他也不是,娃娃亲没能结上,季与淮仍旧对这个一起长大的发小产生了本不该有的隐晦心思,他甚至无法精准地判断,意识到自己是同性恋,跟喜欢上汤珈树这两件事,出现在他生命里的先后顺序。   十年前控制不了的情感,十年后,像命运在跟他开玩笑,又将曾经考不及格的卷子丢了过来,这次能得多少分,他不知道。   同意汤珈树加入时越,将对方放在身边,咫尺之距,朝夕相处,如同接受脱敏治疗,需要一个漫长而又痛苦的过程。   临走之前,季与淮又回去最后看了一眼那栋陪伴他从出生到高中毕业的老房子。   已经差不多成了危楼,半年前住户就都搬空,只剩它被留在了过去,像尘封的记忆,由衰败日渐掌管,年久失修的墙壁,石灰剥落,栏杆生锈,到处散落着破旧家具和丢弃的衣物,能从中窥见邻居们搬离时兵荒马乱的场景。   唯一欣欣向荣的,是前院的那棵洋槐树,这里人去楼空,全然不管它的事,只一味无知无觉地生长,枝丫朝上伸向穹空,旺盛而茂密。   季与淮站在树下抬头眺望,二楼一扇破旧的窗户朝外半开,木头做的窗棂已经沤烂,掉色的福字春联卷起边角,被风刮得哗啦作响。   旁边水泥墙壁上一行歪歪扭扭的涂鸦,在经年的风吹日晒下,字迹已然模糊,季与淮却不用看就知道写的是什么。   好像是高一下学期某个周末的午后,具体时间他记不太清了,汤珈树照旧来他家里一起做作业,顺带蹭饭。   沈玉英是高中数学老师,日常带毕业班,忙得很,自己三餐都不及时,更别提给孩子做饭了。   汤父倒是对下厨这事很积极,奈何厨艺不佳,天生技能点没点上,做得难以下咽也就罢了,有一回直接给汤珈树吃食物中毒了,连夜送去医院打吊针,从此对经过他爸手的食物都有了心理阴影。   那会儿两家关系也好,老话说远亲不如近邻,在他们两家身上正好应验,汤珈树时常去季家蹭吃蹭喝,沈玉英就给俩孩子订牛奶,逢年过节也会买点营养品之类的给季爷爷送去,算是补上伙食费。   汤珈树讨厌喝牛奶,总觉得有股难以接受的腥味儿,又不想浪费,就偷摸拿去给季与淮喝。对于他的种种请求,年少时期的季与淮从来照单全收,彼时两个人都没意识到,这种独一份的特权到底意味着什么。   高一下学期,季与淮个头猛蹿,长到一米八九,足足高了汤珈树十公分,可把他悔死了,但事已至此,也只好认命,却不肯服输,逼着季与淮承认自己长高个儿有他的那份儿功劳。   那日俩人在季与淮房间里写完作业,趁着晚饭前的时间约了班上程斌他们几个一起打篮球。   汤珈树对于自己矮了季与淮半个头的事还很耿耿于怀,并决心奋勇追击,给自己安排了一揽子长高计划,比如多喝牛奶(捏着鼻子也要喝下去),多晒太阳,增加运动量。   那行涂鸦的内容是:汤珈树一定能长到一米九。   是他逼着季与淮写的,年少的好胜心作祟,却最终没能如愿,不过好歹又往上窜了两厘米,堪堪跨过一米八的界线。   回忆如斯鲜活生动,愈发衬托出现实万般的无奈与不堪。   返程是从市区的机场出发,航班比较多,季与淮定的机票是下午三点多起飞,落地正好是傍晚时分,不巧却遇上雨雪天气,硬生生延误了几个多钟头,抵达S城时夜色正浓。   飞机落地滑行,季与淮关闭手机飞行模式,机身嗡嗡震动,接连进来好几个未接来电,除了生意伙伴,还有个陌生号码,一个小时前打来的,他只当是什么推销电话,看一眼就略过去了。   公司司机开车来接,固定在机场停车场的某个位置等候,季与淮和母亲一起取了行李,边往出口走边一个电话打过去,结果响了许久都无人接听,再打,还是一样。   【作者有话说】   年过得好快,明天就要上班了,今天不出去逛gai了,在家认真码字!(小孩面目狰狞赶作业.jpg) 第39章 那你喜欢什么类型的?   汤珈树已经连着好几天都没在公司见着季与淮了,猜想他大概率又去了外地出差,下周就是对方生日,提前精心挑选的礼物,也不知道有没有机会送出去。   心心念念的人不在,他连加班都提不起动力,七点多钟从公司出来,正站在路边打车,视线不经意一瞥,看见一辆黑色奔驰商务打着双闪停靠在不远处。   他对数字之类的向来敏感,认出车牌号,上次从H城出差回来,去机场接他们的就是这辆。   郑时熠休假,眼下公司里最可能用到这部车的就是季与淮了,汤珈树暗忖着,犹豫了几秒,最后还是走上前去。   透过车窗看不清车内后排有没有坐着人,司机在驾驶室,手机举在耳侧正打电话,看表情焦急万分。   汤珈树抬手敲了敲挡风玻璃,副驾车窗降下来,司机认出他,一愣:“汤组长?”   司机姓王,四十岁出头的年纪,汤珈树喊他王哥,问:“我见你把车停在路边不走,就过来看看,怎么了?”   对方满面愁容地说:“唉,我家孩子最近感冒,给我老婆也传染上了,现在俩人都发着高烧,身边儿没个人照顾,我又走不开,得赶去机场接季总。”   汤珈树心念一动,庆幸自己跑过来问了一嘴,简直是老天爷眷顾。   “要不,你回去照顾家里人,我替你跑一趟。”   “哎哟,那真是太麻烦了。”   “不麻烦,谁没点突发状况,正好我遇上了,不过一脚油门的事。”   从公司到机场,不堵车的情况下一来一回都得仨钟头,那可不是一脚油门的事,不过既然汤珈树这么热情地施以援手,司机王哥也没再推脱,将航班号告知,又再三感谢了一番。   一路畅行无阻地开去机场,到了之后,汤珈树给季与淮打电话,提示暂时无法接通,估摸着还在飞机上。   他于是去航旅纵横APP里搜索航班信息,显示这趟飞机延误,计划到达时间还有将近一个小时。   等待的时间,汤珈树难免紧张忐忑,毕竟自己这一遭先斩后奏不告而来,也不知道带给季与淮的会是惊喜还是惊吓。   就在季与淮考虑要不要直接叫车的时候,不久前那个陌生号码又打了过来,看归属地是S城,他便划开接通。   电话那头是汤珈树的声音,这个时间点乍然响起在耳畔,竟让季与淮一阵恍惚。   “喂?你下飞机了吗?我就在出口这边,你一过来就能看见。”   季与淮以为自己听错了,喊出他名字:“汤珈树?”   “是我,王哥老婆孩子生病,我代他来接你。”   “……”季与淮沉默须臾,很快给出指令:“你现在回去把车开出来,开到B1层,我们去那里等。”说着往旁边看了一眼,压低嗓音道:“我妈跟我在一起。”   这话仿佛隔空点穴,汤珈树那边瞬间陷入死寂,下一秒切断了通话。   季与淮听着电话那头的忙音,仿佛能看见对方手忙脚乱如临大敌的模样。   汤珈树几乎一路小跑冲回了停车场,坐进驾驶座后深呼吸一口气,怪他愚蠢,在看到航班信息上写着出发地就是老家附近的一个市时,居然没有再往深处想。   缓了缓,又开始在车内翻来找去,终于从中控置物箱里寻到一次性口罩,默念一句谢天谢地,还好王哥装备齐全。   显然,他和季与淮都没做好准备,被季家长辈看到俩人又在一起,仅指物理层面上的在一起。   可冷静下来,汤珈树越想越不对,他怕见到季母是出于愧疚,那季与淮又是因为什么在心虚?   姜兰心女士和儿子一起在B1层上客区等车,没几分钟,一辆黑色奔驰商务开了过来,在俩人跟前缓缓停靠。   季与淮拉开后座门,让她先上车,自己去后备箱放行李。   姜兰心矮身坐进车里,往驾驶座扫了眼,司机是个年轻小伙子,戴着口罩,从她的角度看过去,只露出半张侧脸,加上夜晚光线不佳,辨不清五官眉眼。   “辛苦你了,小伙子,这么晚还跑来机场接我们。”姜兰心客客气气道。   汤珈树跟季与淮妈妈也是十年未见,曾几何时,他最喜欢姜阿姨,因为她是汤珈树见过的唯一一个会跟孩子讲道理的家长,一件事孰是孰非,大人的认知不一定对,小孩的想法不一定错,要辩论过才知道。   沈玉英也讲道理,但必须得是她的道理。   “没事儿,飞机延误这么久,你们也辛苦。”汤珈树紧握方向盘,语气平缓道。   “是呀,”姜兰心边捶腿边道:“正好赶上老家下雪,我说要么晚一天再走,淮淮非要急着回来,也不知道在急什么。”   汤珈树咂摸着这个久违的亲昵称呼,嗓子眼发涩,接不上话来。   说话间,季与淮放好行李上了车,不着痕迹地朝驾驶座瞟去一眼。   车子开上机场高速,一路疾驰,这会儿已经是深夜十点多钟,姜兰心估计是怕司机犯困,不停地找话题跟他聊,先是问多大年纪,又问是不是本地人,问到有没有结婚时,季与淮出言阻止:“妈,别问了,让他安心开车。”   车内安静下来,汤珈树透过后视镜瞧,母子俩各自在看手机。   突然又听姜兰心对季与淮道:“小傅刚给我发微信了,说下周末想来家里看我跟你爸,这孩子,你别说,还挺懂事儿的,上个月你没空回来看我们,小傅倒是来了,还带了几箱进口水果过来。不过我没收,留他在家里吃顿饭,让保姆把那水果又搬回他车上了,人孩子在外打工赚钱也不容易,有这个钱,不如留着孝敬自己爸妈去。”   姜兰心口中的小傅,指的自然是傅新维。   汤珈树没想到,傅新维跟季与淮的关系已经好到这种程度,而自己有朝一日,居然会嫉妒起傅新维来。   “说起小傅,你们俩也认识这么多年了,那孩子长得不赖,又是高中同学,知根知底的,我跟你爸都没意见,你呢,心里是什么想法?”   “我喜欢的不是那个类型的。”   季与淮说这话的时候,抬头朝前看去,正好与后视镜里汤珈树的目光撞在一起。   “那你喜欢什么类型的?”姜兰心问。   一辆车内,想知道这问题答案的不止季母一个人,季与淮却偏不让谁如意似地,半晌才回答说:“不知道,可能还没遇到吧。”   轮胎碾过匝道口的减速带,车身一个颠簸,汤珈树仿佛听见内心深处有什么地方轰然倒塌的声音。   车子下了高速,在第一个红绿灯路口停下,后排的季与淮开口道:“忘了提前跟你说,先不回市区,导航去北郊的山月居。”   汤珈树反应了几秒,才迟钝地意识到他在跟自己讲话,许是刚刚那股劲儿还没过,握着反向盘的手仍在发麻,心脏后知后觉地拉扯出一丝钝痛来。   见他不应声,季与淮索性自行唤起车载语音,给出导航指令,正好红绿灯倒计时过,汤珈树踩下油门,跟着导航在前面路口打转向灯变道。   这条路经常走大货车,路面多有坑洼不平的地方,已经十点过半,车内完全安静下来,姜兰心靠在椅背上歪头像是睡着了,汤珈树尽量避开坑洼,保持平稳行驶。   对向车道那辆车开过来的时候,离老远汤珈树就注意到了,一是它开了远光,二是几乎半个车身跨过了中间的双黄线。   他皱了皱眉,眯起被灯光刺得干涩的眼,轻点刹车减速,方向盘往右边一带。   却下一刻,那辆车竟越过双黄线直朝他们冲了过来,汤珈树心头一凛,飞快将方向盘朝右打死,却压根来不及。   砰地一声,巨大的撞击声震耳欲聋,安全气囊弹出,视野陡然陷入黑暗,他听见后排姜兰心惊恐的尖叫,还有季与淮颤抖着声音高喊出他名字:“——汤珈树!”   路障拦起事故现场,红蓝警示灯闪烁,车祸过后的路面一片狼藉。   停靠路边的救护车里,护士边给汤珈树胳膊上的伤口清创,边问他有没有头晕恶心之类的反应。   汤珈树摇了摇头,目光递向不远处,那里,季与淮正在和交警交涉。   “……对方肯定全责,他酒驾,还好速度不快,你们那车安全系数也高。”   余光里阴影一闪,是姜兰心递过来一只保温杯给他,眼神淡然:“喝点热水吧,穿那么少,我看你嘴唇都冻青了。”   汤珈树接过保温杯握在手里,压根不敢跟她对视,“姜阿姨,我……”   “你不用解释。”姜兰心在他对面坐下,语调平和道:“这事我问也不该问到你头上,等季与淮忙完了,让他跟我说。”   这话见外得像是隔空扇了汤珈树一巴掌,令他面色白了白,闭上嘴不再吭声。   两人都静默下来,姜兰心盯着护士给汤珈树伤口消毒,越看眉头蹙得越紧,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你这伤口挺深的,很疼吧?”   汤珈树鼻腔一酸,是很疼,他牙根儿都咬酸了,但这点疼,跟眼下的情况相比,又算得了什么?   又默了默,再开口,声音里尽是哽咽:“阿姨,对不起……”   姜兰心无奈地叹口气,又觉得好笑:“你这孩子,我一句话都没怪过你,怎么还委屈上了?”   她这么一讲,汤珈树眼圈彻底红透,嗓子眼里堵着团棉花般,千言万语哽在喉头,身体也不知道是冷的还是怎么,犹自打着哆嗦。   不远处季与淮跟交警交涉完,转身往这边匆匆而来,三步并作两步,几乎是用跑的,靠近后第一时间看向汤珈树,薄唇翕动,想说的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改口道:“走吧,我们现在去医院。”   姜兰心将儿子的表情动作以及欲言又止都尽收眼底,知子莫若母,她虽然没吱声,心里却跟明镜似地,一下子全明白过来。   到医院,汤珈树手臂上的伤口得缝针,姜兰心的头也因为惯性重重地磕在挡风玻璃上,当时就眩晕了一阵儿,这会儿已经缓过来,她自己觉得没什么大碍,季与淮却放不下心,坚持要带她去拍个片子。   可一个人兼顾两个病号,到底分身乏术,汤珈树没让他为难,率先开了口:“你陪阿姨去吧,不用管我。”   俩人站在医院走廊上,拍片子的科室要往左走上楼,外伤缝合手术室则是往右,季与淮原地驻步,胳膊抬了抬,是个想把人拉住的动作。   但终究没有伸出手去,只深深看了汤珈树一眼,叮嘱道:“那你先去,拍片子很快,等弄完我就过来找你。”   这种时候,汤珈树居然还能挤出一点笑模样,为季与淮这句不再冷硬的话语,心头万般苦,都被一点点来之不易的甜塞满。   “好。”   这家医院是附近规模最大的一所综合性三甲,夜里挂急诊的病患不少,拍片子还要排队,姜兰心拿了号坐在CT室门外长椅上等待,季与淮在旁边陪着。   等了几分钟,姜兰心抬头看了眼上方叫号的屏幕,她前面还有七八个,想了想,索性摊开了说:“你要是不放心,就下去看看小汤,我这儿估计还得一会儿。”   季与淮否决得很快,像是不假思索:“不用,我陪着您。”   姜兰心深知儿子性格,她作为母亲已经主动给了台阶,所以即便看出他的口是心非,也没再多说些什么。   等姜兰心拍完片子确认了没什么大碍,母子俩乘电梯下来,穿过深夜依旧人来人往的走廊往外伤缝合手术室的方向走。   季与淮两条大长腿健步如飞,姜兰心几乎追不上他,很想问儿子,这会儿知道着急了,刚刚又在犟什么?   结果寻了一圈并没见着汤珈树的影子,科室外的长椅上坐着几个病号,季与淮一眼扫过去,没有一张脸长得像他要找的人。   姜兰心拦下路过一个眼熟的外科护士,问对方之前过来缝针的那个年轻小伙子去哪儿了。   护士的回答让季与淮蓦地怔住。   “哦,那个小伙子啊,缝完针就走了,给他开的消炎药也没去拿,太不把自己身体当回事了。” 第40章 “现在不觉得恶心了?”   季与淮将姜兰心送回山月居时已经过了后半夜,他没有要在爸妈家留宿的意思,姜兰心也知道留不住他,今晚的事对于母子俩来说有着不同程度的冲击,双方都需要冷静下来好好地消化消化。   一楼客厅留着灯,季父去年年初动过一次大手术,之后身体一直没恢复好,早早地就已经睡下。   季与淮进屋后连鞋都没换,站在玄关处对姜兰心说:“妈,那我就先走了。”   姜兰心驻步回头,嘴唇翕动,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儿子,你跟妈说句实话,你和小汤……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季与淮默了默,面对母亲,他不想再撒谎,瞒了这么多年,终于还是选择将内心深处最不为人知的秘密摊开来,又或者说,那已经不能算作是秘密。   “我喜欢过他。”   姜兰心的表情完全是意料之中,惊讶不多,添上些许复杂,她目光灼灼看着儿子的脸,接着问:“那现在呢?”   现在……   季与淮被这句话问住,伫立原地,久久沉默不语。   姜兰心迈步走近,抬手重重地拍了拍他肩膀,轻声道:“儿子,你是个成年人,是非明辨,有自己的判断力,也从来不会冲动行事,所以妈不想逼你什么。这件事,你爸那边我暂时先帮忙瞒着,但纸终究包不住火,你爷爷去世对他的打击有多大,你最清楚,妈护着你,但也不能全然不顾你爸的心情。”   季与淮接过话,声音低哑沉郁:“妈,我明白。”   姜兰心眼底流露出一丝痛惜之色,“你听妈说完,沈玉英那天打电话来,跟我解释,说当年的事,小汤属于无心之失,她才是罪魁祸首。那晚他们母子俩吵架,提到了你,小汤情绪激动说漏了嘴,后面的事你猜也能猜得到,沈玉英没收他手机,将他锁在家里不准出门,更不准和你联系,沈玉英跑去咱们家闹,你爷爷中风去世,这些事,小汤半个多月后才知晓。”   季与淮下颌线紧绷,半晌才给出反应:“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   姜兰心眼神温柔,语重心长道:“妈讲这个,不是为了给小汤开脱,而是希望,我自己儿子的心理负担不要那么重。”   季与淮鼻腔一酸,喉头梗塞,“我知道,谢谢妈。”   从家里拿了辆车,开回市区的路上,季与淮踟蹰再三,最终还是给汤珈树拨去一个电话。凌晨两点多钟,早睡的鸡都该起床打鸣了,但对方应该跟他一样无心睡眠,这时候必定是醒着的。   电话响了几声才被接通,万籁阒寂的午夜,汤珈树隔着电流的声音听起来竟有些失真:“……喂?”   “为什么不告而别?”   那头默了一息,才道:“……我没脸见姜阿姨。”   “你要真那么有骨气,当初就不会接受时越的offer。”   汤珈树被他的冷言冷语噎得半晌说不出话来,最后苦笑自嘲:“是啊,我没皮没脸,恬不知耻,明明知道你恨我入骨,却还是像个狗皮膏药一样阴魂不散地缠着你,讨好你——”   “汤珈树。”季与淮打断他,一字一句咄咄逼人:“你这么做的原因,仅仅只是为了赎罪吗?”   电话那头陡地安静下来,需要仔细分辨才能听见一阵尤为急促的呼吸。   “回答我,汤珈树,有些话真的就那么难以启齿?”   又等了几秒钟,才听见汤珈树道:“还因为,我放不下……”   “放不下什么?”   “放不下对你的感情。”   季与淮语气冷硬,一步一步逼着他直面内心,“什么感情?说清楚。”   “喜欢。”汤珈树终于颤抖着声音哽咽道:“是喜欢,季与淮,我喜欢你,忘不了你,曾经我错误地以为那只是友情,后来才明白,不是的,我对你,不单单只是友情。”   相较于他语无伦次的崩溃陈词,季与淮堪称冷静,“那会儿我妈问我,跟你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说,十年前,我喜欢过你。”   汤珈树呼吸骤停,他几乎立刻意识到了季与淮下一句要说什么,一股由悔恨与愧疚交织而成的痛苦,像迎头巨浪,瞬间摧毁了他的全部意志。   他紧攥着手机,像握着激流中的浮木,怀揣着微乎其微的希望,乞求奇迹发生。   “那……”   “但现在,我不知道。”季与淮说完这句,没等他的任何反应,直接切断了通话。   啪嗒一声,手机从脱力的掌心滑落,砸在台阶上自动息屏。   值夜班的保安大叔骑着电瓶车溜达过来,看到楼栋门前台阶上坐着的一脸失魂落魄的汤珈树,靠近了扯着粗嗓门半是八卦半是询问:“小伙子,这大半夜的,你什么情况啊,跟老婆吵架被撵出家门了?哎哟,怎么胳膊还缠上绷带了?多大点事,打起来了?”   汤珈树看他一眼,捡起手机,动作机械地擦拭着屏幕上的灰尘。   大叔啧了一声,劝道:“赶紧回家去吧,有什么事跟家里人好好说,这大冷天儿的,别再给冻坏咯。”   汤珈树回了句谢谢,站起身来,径直朝小区大门的方向走去。   保安大叔追在后面疑惑地喊:“哎——不回家啊?”   两个多小时前,汤珈树从医院急诊大楼出来,在路边拦了辆出租,上车后司机问他去哪儿,鬼使神差的,他报了季与淮家的地址。   到了之后才惊觉自己有病。   落荒而逃的是他,跑到对方门口蹲守的也是他,是应该去拍个片子的,兴许真的脑震荡了,才做出这样前后矛盾的事情来。   坐在门口台阶前平白吹了俩小时冷风,简直自作自受,一如十年前的历史重演。   凌晨两点多钟,哪怕是繁华街区,也不太容易打到车,汤珈树打开打车软件,指尖在屏幕上方悬停数秒,又退出。   他只觉心口空落落,被巨大的怅然若失所笼罩,哪儿也不想去,更不想回家,如果有一条路能够通往过去就好了,他一定义无反顾。   沿着人行道漫无目的地走了二十多分钟,偶尔有炸街的跑车呼啸而过,间或听见一两声怪叫,是刚从酒吧散伙出来的一群男女,哭哭笑笑追赶着打闹,年轻真好,还能有那么蓬勃又丰富的情感世界。   只有他像一缕游魂,孤零零地独自行走。   一辆哑光黑超跑滑靠过来,在汤珈树身旁减速,裹着笑意的声音被夜风送进他耳朵里。   “是谁三更半夜不回家,还在外面流浪?”   汤珈树定住步子,循声扭脸看过来。   下一秒,却是超跑驾驶座上的纪鸣宵率先变了脸色,因为看清了对方打着绷带的小臂,笑意立时褪去,忙问:“你胳膊怎么了?”   汤珈树万万没想到会在此时此刻此地跟纪鸣宵偶遇,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但他已经没有多余力气去应付,只云淡风轻地回答对方问题:“摔了一跤,骨折了。”   纪鸣宵俊眉蹙起,甚至有些严肃,飞快说了句你等我一下,超跑剪刀门升起,他下车疾步走过来,自上而下地将汤珈树整个儿端详一番,才又道:“你这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被人揍了。”   “这笑话不好笑。”汤珈树硬邦邦地说。   “我没在跟你开玩笑。”确实,纪鸣宵表情不虞,也难得在他面前露出上位者不容置喙的姿态来:“上车吧,我送你回家。”   从这里走回家显然并不现实,所以汤珈树只迟疑一两秒,就没再推辞,但还是很见外地客套了句:“麻烦你了。”   纪鸣宵:“再说这么见外的话,你就自己走回家吧。”   汤珈树在车门上止住步子,闻言回过头面无表情道:“那我还是自己走回去好了。”   “……”纪鸣宵哭笑不得:“你呀你,这驴脾气简直比我那个五岁的小侄女还犟。”   “你五岁的小侄女知道自己叔叔在外面这样坏她名声吗?”   “不知道。”纪鸣宵笑着按下车钥匙上的遥控,副驾剪刀门徐徐升起,“你要去打小报告么?”   纪鸣宵跟着导航一路将汤珈树送回了家,甚至不顾他反对,执意将车开进了小区,停在了单元楼栋前。   “直接送到家门口儿不好么,我又不嫌麻烦,省得你还要多走几步路。”   “不是,”汤珈树纠正他的误解:“你这车太吵了,我主要是怕扰民。”   纪鸣宵哑然失笑,扭脸看了过来,一双深目一瞬不瞬地注视着他:“那下次换个不吵的车送你。”   汤珈树无动于衷地别开视线,从兜里掏出手机,屏幕唤醒亮起,有个季与淮几分钟前打来的未接。   他心头一跳,顿觉懊恼,许是刚刚摔的那一下,手机摔成来电静音,才因此错过了季与淮的电话。   但这会儿当着纪鸣宵的面,也不好立刻回拨过去。   于是匆匆解开安全带道:“小纪总,谢谢你送我回来,我欠你个人情,改日再还。”   纪鸣宵笑起来:“不请我去你家坐坐?”   “太晚了,不方便。”   纪鸣宵当然是开玩笑,也笃定汤珈树会拒绝,耸耸肩道:“行吧,那你回去早点休息……”说到这里觉得好笑,凌晨三点多了,要说早也是够早的。   汤珈树get到他的点,跟着也笑了一下,说:“嗯,你也早点回去休息。”   俩人道了别,汤珈树推门下车,却这时,不远处楼栋玻璃大门后身影一闪,有人走了出来。   他目光顺势看过去,下一刻被点了穴般僵住。   车内,纪鸣宵越过汤珈树僵直的身体,看见了立在夜色中面色晦暗不明的季与淮。   分秒间,汤珈树脑海中掠过了数十条解释,都有越描越黑的嫌疑,奇怪的是,明明他和纪鸣宵之间清清白白压根没什么,却无端有种被捉奸的慌乱无措感。   在场三个人,只要有一个不尴尬,那凝滞的局面就会被很轻易打破。   纪鸣宵就那个最不会尴尬的人,所以率先开了口:“晚上好啊,季总,怎么你们时越这么会压榨人,大半夜的老板直接跑员工家门口催活儿?”   季与淮一步一步走下台阶,没什么表情地反唇相讥:“怎么你们澜微这么会挖墙脚,老板大半夜不睡觉追着别人家员工跑?”   纪鸣宵笑着又回击:“干吗,老板还管员工私生活啊?”   季与淮在汤珈树面前站定,先是深深看了他一眼,然后才道:“就管了,怎么着吧。”   纪鸣宵还是太绅士,没见过这么不讲理的打法,硬生生愣住了。   汤珈树逮到机会忙对他使眼色:“小纪总,辛苦你送我回来,你先走吧。”   纪鸣宵其实是真的想继续跟季与淮过两招,时越澜微在商场上数次交手,你来我往势均力敌,两位老板狭路相逢,打打嘴官司也未尝不可,但他怕汤珈树下不来台,也就只好作罢。   超跑呼啸着没入夜色中,楼栋台阶前,汤珈树暗暗地深呼吸一口气,转过头看向季与淮,喉结滑动,讷讷开口:“我以为……”   “以为时越明天一早就会把你辞退,所以才这么急吼吼地跑去找下家?”   汤珈树一怔,立马否认:“当然不是,你别乱想。”   “不是你先胡思乱想的吗?”季与淮面色沉郁地盯着他,片刻后又冷笑:“哦,不对,你不是胡思乱想,你那个叫胡言乱语,胡作非为,十年前就这样,十年后依然如此,应了那句话,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又来了,那种深刻的难以言说的无力感。   辩驳的话语堵在嗓子眼,浑身血液一寸寸凉下去,寒意从指尖蔓延至胸膛,扯出丝丝缕缕的钝痛,他感觉自己就像是被钉在罪状书上的标本,让经年累月不得消解的悔恨锁住了手足。   然而此时此刻,仿若求生本能般地,他想要自救,得找个什么法子,让近在咫尺的季与淮那张嘴不再吐出锥心之言。   下一秒,汤珈树猛然跨步上前,他眼眸黑亮,带着某种孤注一掷的决绝,一把捞过季与淮肩膀,下巴微抬,倾身吻住了那双唇。   出乎汤珈树意料的是,他原本已经做好了被推开的准备,然而并没有。   季与淮没有推开他,一直到一吻结束,唇分,他心如擂鼓,后退半步,才敢缓缓抬眸,目光撞入对方仿若一汪深潭的眼睛。   季与淮开口,语调平缓:“现在不觉得恶心了?”   汤珈树面色一白,心脏像是被一只手陡然捏住,鲜血淋漓地撕扯着疼。   他摇了摇头,徒劳辩解:“我……从来就没有觉得你恶心过。”   “好。”季与淮话音落,伸出手用力拽住他没受伤的那条胳膊,将人再度扯到身前,反客为主地吻了上去。   这一吻比及刚刚汤珈树仿佛蜻蜓点水般的触碰,堪称来势汹汹,唇齿被顶开,一路攻城略地,呼吸交缠间,他闻见季与淮身上很淡的香水味,跟之前闻到的味道一样。   一直用着同一款中意的香水,是个长情的人。   汤珈树走神地想,但很快大脑就丧失了思考能力,他被季与淮一手揽腰一手擒住侧脸,吻出了灵魂出窍的感觉。   记得以前跟叶星宇一起看电影,屏幕中男主人公情动时分将女主吻到缺氧手软脚软,叶星宇总要吐槽:“这演的也太浮夸了,接个吻还能缺氧?”   这一刻他才切身体会,电影里演的并不浮夸,接吻是会缺氧的,或许说不叫缺氧,而是大脑麻醉,魂飞天外。   唇齿厮磨间,他看到季与淮眼底不加掩饰的深沉欲念,像某种将猎物摁在利爪下的大型食肉动物。   他灵魂颤栗着,不是因为害怕,而是激动,最后整个身体都不受控地发起抖来。   季与淮觉察到怀中人身体一阵明显的战栗,第一反应是拢紧了手臂,意犹未尽地用唇瓣蹭着他耳后的碎发,低声问:“你冷?”   汤珈树摇头:“不冷。”说完又逼近轻啄他嘴唇,像个狂热的瘾君子,又像朝圣的信徒,贪婪却又虔诚地索求,语气急切:“不够,还要。”   季与淮迫使自己神智恢复些许清明,一手扳住他肩膀,黑眸盯着面前这双眼,喉结滚动:“要什么?”   汤珈树抬手攀上他脖颈,眼眶控制不住地发起热,却大胆的,疯狂的,不知廉耻地回答:“要你。”   季与淮呼吸变得粗重,感觉体内像是有根埋藏许久的引线被点燃,自此一发不可收拾。   但理智终究占据了上风,他竭力克制着,抓住胳膊将人从怀里揪出来,又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一袋药,语气也随之放缓,甚至让汤珈树错觉般地听出几分温柔:“护士说你没有拿药,我给你送过来了。”   一句话让汤珈树也被迫冷静下来,顿了顿,哑着嗓子问:“姜阿姨她,骂你了吗?”   季与淮凝眸看着他,意味不明地嗯了一声。   汤珈树脸上滑过一丝清晰的痛楚,片刻后哽着嗓子说:“对不起,我知道现在说对不起最于事无补,但是,对不起。”   季与淮眼底情绪暗涌,攥住他垂在身侧不停发抖的手,用力捏了捏:“别说了。”   汤珈树却自顾自地继续,眼神一瞬间变得飘忽,带了点死气沉沉的神经质:“……还有三天就是你生日,我原本准备好了礼物想给你个惊喜的……没想到会变成这样,怪我,又把事情搞砸了……也许我妈说得对,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总在关键时候掉链子,我就是这样,从小到大都没什么长进……”   季与淮的脸色在这一句接一句自暴自弃的消沉话语中变得越来越沉,等他说完,一言不发地攥着小臂将人往楼栋入口的方向带。   夜半无人,电梯就停在一楼,季与淮飞快按下开门键,俩人步入轿厢,汤珈树也从方才的癔症中回神,小声插了一句嘴:“二十楼。”   几乎同一时间,季与淮已经准确无误地按下了楼层数,并丢来仨字:“我知道。”   汤珈树惊讶地张了张嘴,想问你怎么知道我家住几楼,但见对方沉冷的侧脸,识时务地选择了噤声。   【作者有话说】   亲上了,终于亲上了,谁能想到,此时此刻的我居然比他们还激动!   求宝子们多来点评论让我平复一下心情!(bushi)   PS:大家快帮小汤回忆一下季总是什么时候知道他家住几楼的。 第41章 “你脑子不清醒!”   凌晨万籁俱寂,电梯在一阵低声嗡鸣中逐层攀升,直到站在自家入户门前,汤珈树还觉得此情此景颇不真实。   就在刚刚,他和季与淮接吻了,甚至不止一次,那令人心脏麻痹的触感似乎还留在唇上,让他忍不住再三回味。   其实认真说起来,这并不算两个人的初次接吻。   十年前,在老家城南的那间酒吧,只不过当时当刻,心境惶惶而凄然,那一吻的滋味早已消散殆尽,唯有季与淮最后看他的那个眼神,锥心刺骨,记忆犹新。   “不记得自己家门锁密码了?”   被一句话拽回神智,汤珈树抬腕,发觉自己右手仍被牵着。   季与淮蓦地松开他,清了下嗓子,表情泰然自若。   指纹验证通过,滴滴两声,入户门开启,装修偏现代简约风的屋子,七十多平,大虽不大,但格局做得还可以,户型也好,南北通透,放在之前,汤珈树觉得自己这套房子还算拿得出手。   比如孟蕾就特别喜欢他家客厅,从玄关过来,跟阳台一气打通,视野上宽敞明亮,可眼下,看到的却全都是缺点。   玄关鞋柜上许久没擦的落灰,因为加班没时间收拾被琳琅满目的杂物占据的茶几,堆叠着一摞凌乱衣物的沙发,其中还有一顶上次叶星宇来他家吃饭遗落的绒线帽,大喇喇地躺在那里。   哪怕季与淮不见得能猜出那顶绒线帽的主人是谁,甚至压根没注意到,汤珈树却还是第一时间三步并作两步地冲了过去,完全忘记自己胳膊还缠着绷带,抱起那摞衣服闪身进了洗手间,将其囫囵丢入脏衣篮。   一抬头,季与淮跟了过来,停在洗手间门口,先看了一眼他胳膊,然后提醒:“用保鲜膜把胳膊缠一下再洗澡,注意别沾到水。”   “哦,好。”汤珈树听话地应下,随即想到什么,心下一沉,脱口问道:“你要走了?”   季与淮看着他眼睛反问:“你想我走?”   我当然希望你留下,汤珈树在心里急切地说,但刚刚在楼下强吻对方的勇气犹如昙花一现,此刻站在明亮灯光下,他像蜗牛又缩回自己的壳子里,变得怯懦,瞻前顾后,尽管那壳子也并不坚固。   “我一只手缠保鲜膜,不是很方便。”   “真是个好理由。”季与淮一语道破,在他面前玩含蓄还不如对牛弹琴。   汤珈树没办法,干脆摊开了说:“我不想你走。”   季与淮答得爽快:“好,不走。”   汤珈树一手缠着保鲜膜飞快冲了个战斗澡,出来后发现季与淮在客厅沙发上坐着,暗暗庆幸自己提前把那堆衣服收走。   洗过澡,不久前那股子被荷尔蒙叠加的情难自抑的躁动渐渐在体内平息,随之涌上来的是两人同处一室的紧张,还有一层清醒过后对现状的患得患失。   他缓步走向季与淮,后者从手机屏幕上方抬眸看过来,那目光迫使汤珈树放慢脚步,直至停下。   “……你要睡沙发?”   “那不然呢,我去睡床,你睡沙发?”   汤珈树抿了下唇,回道:“也不是不行……”   季与淮没接他这句,而是伸出手来,“毛巾给我。”   因为手不方便,又不想让季与淮等太久,汤珈树洗完头压根没吹,只抓条毛巾潦草地擦了擦,就急匆匆地顶着一头湿漉漉的头发跑出来了。   中央空调排风口送出阵阵暖风,季与淮的手掌搁着一层毛巾力道适中地揉搓着汤珈树的头发,两个人一时间都没说话。   但汤珈树知道,今夜发生的这一切,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季与淮看在自己车祸受伤的面子上格外开恩,暂时赦免了他的罪过。   然后横亘在两人之间的桎梏还未完全冲开,这份来之不易的温存,会在天亮以后用到尽头,然后他和他各归其位,一时的意乱情迷,像梦,像美酒,使人沉溺,但又不能一直沉溺,天会亮,他们也终究要醒来。   想到这里,汤珈树止不住一阵心绞痛,冲动令他又一次失去理智,冷不丁一把抢走毛巾,在季与淮的猝不及防下,扭转身急不可耐地亲了上去。   他亲得又凶狠又迫切,好像明天就是世界末日般。   急促的呼吸声一下下击打着季与淮的心脏,他措手不及,就着姿势被汤珈树摁倒在沙发上,还不忘腾出一只手护住对方受伤的胳膊。   没了阻力,汤珈树整个人不管不顾地压在季与淮身上,目光滚烫而疯狂,贴近了在他耳边说:“我们做吧。”   刚洗完澡,汤珈树睡袍下大片莹白胸膛裸露,仿佛无声的引/诱,季与淮眼神晦暗,手掌下滑扣住他劲瘦的腰肢,喉结滚动一个来回,表情隐忍:“你确定?”   汤珈树一往无前的心本就摇摇欲坠,季与淮这句反问又让他丧失信心,在冷静与激进中口不择言道:“就当是一夜情也好,我们做吧。”   季与淮眼睛里被撩拨起来的炽热情欲一点点冷却下去,他推开汤珈树,坐直身体,面无表情道:“去睡觉。”   汤珈树维持着屈膝跪坐在沙发边沿的姿势,足足愣了好几秒,才迟钝地意识到,自己被拒绝了。   他习惯性地开始在自己身上找原因,哦,想起来了,他以前跟叶星宇在一起,从来都是top位,或许季与淮在意的是这个,那他完全可以妥协的,他不在乎。   “我可以在下面。”   季与淮猛吸一口气,感觉大脑要炸了,他狠狠地抹了把脸,气极反笑:“这不是上面下面的问题,汤珈树,你脑子不清醒!”   房间安静下来,仿佛一出闹剧彻底收场,汤珈树僵在那里半晌没动,心想,是,他脑子的确不清醒,明明两个人之间还有那么多问题亟待解决,他却掩耳盗铃地就着片刻的温暖得意忘形起来。   拢紧睡袍衣领,汤珈树缓缓站起身,顿了顿,说:“对不起。”   季与淮蹙眉,从来没有哪一刻让他觉得这三个字如此刺耳,“我不想再听你跟我说对不起。”   汤珈树看他一眼,从善如流地改口:“抱歉。”   言罢转身回房,片刻后抱了枕头被子出来,放在沙发另一端,语气又添上了格外客套的分寸感:“这床被套是我前几天刚换的,还没用过,辛苦你在沙发上将就一晚。”   季与淮知道自己刚刚的态度又造成了某种误会甚至是伤害,但坦白说,今晚的事他也是稀里糊涂,完全被原始的欲望所驱使。   汤珈树不清醒,他也好不到哪儿去,这种时候多说无益,反而容易谈崩,不如让彼此都冷静冷静。   于是只嗯了一声,并未挽留,等汤珈树转身离开,目送他回了卧室关上门。   汤珈树这一觉睡到下午一点多才醒,其间做了两个混乱的梦,被惊醒,又睡着,神奇的是,他始终记得季与淮就在自己家里,在一墙之隔的客厅,竟感到一种暌违已久的安心。   在床头柜上没见着手机,汤珈树翻身坐起,先竖起耳朵听了听客厅的动静,却一无所获。   下床出了卧室,发现客厅空无一人,沙发上被褥枕头整齐叠放,仿佛没被用过。   “季与淮?”   即便心里已经知道了答案,却还是不甘心地想要再确定一下,呼唤声被四周白花花的墙壁砸了回来,无人应答。   汤珈树在客厅来回走了几圈,像个无头苍蝇,最后从自己昨晚脱在洗手间的外套口袋里找到手机,屏幕唤醒,上面罗列的一排微信未读。   最新的一条,是两个多小时前季与淮发来的。   ——我有事先走了,你今天不用去公司,给你放假,这段时间上下班就打车吧,别挤地铁了,车费公司报销。另外,我叫了外卖在厨房,估计等你睡醒也放凉了,微波炉热一下再吃。   上午十一点多,季与淮驱车从汤珈树家离开,回自己住的地方,那套市中心寸土寸金地段价值千万的高档套房,并且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他有超过三分之二的时间都要回去那套房子,但在他眼里也仅仅只是住的地方,一个落脚点,而不是家。   车子拐进小区正门,迎面的对向车道,一辆分外眼熟的哑光黑超跑擦身而过,是纪鸣宵的车。   这人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季与淮留心从后视镜看了眼,那辆超跑出门时道闸是自动抬杠的,证明对方也是这小区的住户。   脑海中某处灵光乍现,季与淮突然想到一件事,昨晚汤珈树是坐纪鸣宵的车回家的,他从医院离开,会在什么情况下在深夜的街头碰巧跟纪鸣宵相遇?   有没有可能,正是因为汤珈树先来了自己这儿,才有机会撞见纪鸣宵,顺便搭了他的车?   这一连串前因后果的分析完,季与淮顿觉气顺了许多,连因为没休息好引发的轻微偏头痛都缓解了不少。   汤珈树在家休息一天,翌日一早胳膊缠着绷带去上班,怕地铁人多挤到伤口,索性打车,反正公司给报销。   进公司,袁敏见他这副模样,吓了一跳,举在嘴边的包子丢到一旁,关切地问:“你胳膊怎么了?昨天一天没来我就觉得奇怪,骨折了还是?怎么搞的呀?”   “没事——”   她这一问,周遭一圈人都看过来,七嘴八舌地对着他嘘寒问暖起来。   汤珈树受不了这么万众瞩目,加快步伐边往办公室走边说:“胳膊受了点小伤,没什么大事,谢谢大家关心。”   不远处办公室门一开又一关,将同事们或真或假的关心隔绝在外,有人小声说:“汤组长,好傲啊……”   “人家有傲的资本,能力强,又得季总青眼有加,换我我也傲。”   “哈哈哈,确实。”   几个说话的都是之前跟许辰关系比较好的,袁敏听着他们酸言酸语,一鼓作气喝干了杯子里的豆浆,最后两口吸得滋滋作响。   【作者有话说】   季总:一款出现误会可以自己把自己哄好的攻 第42章 都很衬你。   三十九层总裁办公室里,刚结束了度假回国的郑时熠一脸容光焕发,翘起二郎腿坐在季与淮办公桌对面的椅子里来回转着玩。   “你自己没有办公室吗?”季与淮耐着性子看完一份文件,终于忍无可忍道。   “我只是觉得你办公室的椅子特别好坐。”   “送你了,骑走吧。”   “Leo,”转椅聒噪的转动声戛然而止,郑时熠陡地站起身,双手撑着桌沿凑近了弯下腰分外严肃地盯着季与淮的脸看,后者眉心微蹙,条件反射地靠向椅背。   “我突然发现了一件非常非常严重的事。”   季与淮深刻怀疑这货出去度个假把脑子丢在异国他乡忘记带回来了,否则也做不出这种一会儿童心未泯,一会儿又一惊一乍的事情来。   但看在他是自己好友兼合作伙伴的面子上,季与淮还是配合他的把戏问:“什么?”   “你看看你,印堂发黑,眼睑乌青,这明显是欲求不满的症状啊。”   “……”   季与淮多余接他的腔,连个白眼都欠奉,将目光又调回面前的电脑屏幕上。   郑时熠收起戏谑,倚着办公桌沿正儿八经道:“你生日马上要到了,今年打算怎么过?”   季与淮不走心地回:“没什么打算,你这么问,肯定是有主意了。”   郑时熠欣然抱臂,一张嘴就是纨绔子弟的做派:“按照我的想法,搞个游艇出海开party,喊上一群朋友好好地嗨上一嗨,但你肯定不喜欢。还有半个多月就要过年了,每年你都是工作到除夕当天还不停歇,要不然,就趁这个机会,你干脆给自己放个假得了。”   季与淮抬起头,用看神经病的眼神看着他:“我给自己放假,公司不想开了?”   郑时熠梗住,确实,时越科技上千号员工,每个人都可以说少了他公司照样转,唯独季与淮,少了他,公司还真有可能转不下去。   不是说今天他休假明天公司就得关门,而是没季与淮镇着,公司或多或少总要出点问题。   这几乎快成一种玄学了,远的不说,去年年底季与淮父亲住院动手术,他怕姜兰心一个人忙不过来,请了半个月的陪护假,期间也没太过问公司事务。   结果就出事了,先是一次公司高层会上,两位高管意见不和吵翻了天,其中一位一气之下直接递了辞呈,连带着他手底下的精兵干将一同出走;再是一次机房无故断电,以此造成的数据损失让项目硬生生推迟了半年才上线。   郑时熠忆往昔,顿觉心有戚戚焉,想了想说:“那还是开个party吧,你好我好大家好。”   “好个屁,”季与淮不吝吐槽:“party就免了,我不想自己生日变成群魔乱舞现场。”   郑时熠没好气地耸肩:“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可真难伺候。”   “生日而已,不过不就行了,没什么大不了的。”季与淮云淡风轻道。   郑时熠一挑眉,话锋一转:“说了半天,我都忘了问,我不在的这段日子,你跟小汤怎么样了?”   -   “……挺好的,这家公司跟之前那家规模差不多,工作内容也相似,还算得心应手。”   汤珈树接到母亲沈玉英打来的电话,问他近况如何,母子俩自从汤珈树上了大学后,关系就日渐疏远,如今更没话聊,基本上维持着一周一通电话的频率,但往往没说几句就要吵起来,汤珈树有时候都觉得奇怪,明明就是一些稀松平常的话,明明小时候也经常听母亲在耳边教育他这教育他那,怎么成年了反而更容易一点就燃。   微信上也不常聊,沈玉英喜欢给他转发一些类似毒鸡汤的公众号文章,汤珈树偶尔也真的很想跟她好好来一次母子间敞开心扉的沟通,酝酿再三打下满满一对话框的字,联想起沈玉英可能给出的反应,最后又全部删掉。   他一度以为是自己脾气变得暴躁了,每次接沈玉英电话前都再三告诉自己一定要心平气和,但屡试屡败。   比如现在,沈玉英嘴上一贯没有好听话,泼冷水功力却是十年如一日。   “那也不能掉以轻心,别忘了你在上一家公司是怎么被裁的,技不如人就只能被淘汰。你现如今是没有退路了,再想回老家考公也不现实,既然自己决定了要留在S城,就脚踏实地地好好干,珈珈,你要记住,爸妈已经老了,帮不了你什么,以后的路都要靠你自己走。”   汤珈树沉默,这话说得不是没道理,相反是太有道理了,令人无法反驳,但他就是不想听这些陈词滥调的让自己耳朵都起茧子的大道理。   “我知道,妈,你要是没别的事就挂了,我这边还上着班呢。”   “等等,”沈玉英叫住他,语气有些急,问:“你今年过年几号回家?机票买好没有?”   “跟往年一样,还是除夕前一天到家。”   “每年都这样,急匆匆回来住个五六天就又走了,今年能不能提前几天回来?你那新公司,也不好请假么?”   汤珈树并未将自己进了季与淮公司的事告诉沈玉英,从什么时候起,他对沈玉英隐瞒的事情越来越多,也越来越离经叛道,还时常会在脑子里幻想事情败露的那天,就像地球大爆炸,轰隆一声,所有的爱与恨怨与愁,全部都灰飞烟灭。   但现在,他有点不希望一切都灰飞烟灭了,他开始眷恋,有了软肋,建筑出一座城堡,然后渐渐从中滋生出对抗的勇气。   不,是保护的勇气。   不好请假四个字压在舌根处,又咽了回去,汤珈树改口:“我试着跟领导提一下吧,但毕竟刚来没多久,可能不太好请。”   “哦,也对,”沈玉英声音低下去,“那还是别请了,工作要紧。”   挂断电话,汤珈树重新投入工作,却总也心不在焉,情绪莫名低落,半晌,他又拿起手机点进微信,往下翻到沈玉英的聊天框,母子俩上次对话还停留在一周前,沈玉英提醒他S城要降温,记得添衣。   他回了个好,便再无下文。   点开输入框,踟蹰良久,最后还是选择转账五千块钱过去,并附上一句话:妈,这阵子流感严重,你跟爸都要注意身体。   等了半分多钟,沈玉英没回,汤珈树长舒一口气,将手机锁屏倒扣在桌上。   季与淮生日那天一早,他前脚刚把车开进公司地库,就接到了季父打来的电话,喊他晚上回山月居别墅吃饭。   “我跟你妈请示了,今天儿子生日,允许解禁,咱父子俩晚上可得好好喝两盅。”   季父自从动过那次大手术,就被姜兰心像防贼似地日日盯着他清淡饮食戒烟戒酒,为此还专门请了个做江浙菜的阿姨,一日三餐主打养生,可把这小老头给憋坏了。   “爸,我今天——”   “哦对,小傅昨儿给我打电话了,”季父嗓门洪亮中气十足,讲话跟机关枪一样,兴致高昂的时候别人根本插不进去,“说他今晚也过来,正好一起热闹热闹。”   季与淮手机举在耳边推门下车,闻言蹙了蹙眉,道:“爸,我们时越跟傅新维公司最近在商议新一轮融资的事,为了避嫌,私下里还是少接触的好,他在的话,我今晚就不回去了,改天再陪您跟妈吃饭吧。”   “这像什么话!”季父两句话又压不住火,“你们公事归公事,难道私底下不是朋友?”   电梯双侧门开启,季与淮步入轿厢,坦言道:“爸,我就直说了吧,您什么意思我清楚,傅新维什么意思咱俩也清楚,可我对他真没那个意思,更不想浪费彼此时间。我拿他当朋友,才尊重他,不愿意敷衍他,您难道希望自己儿子是个随意玩弄别人感情的渣男?”   季父沉默下来,片刻后说:“我这些年,勉强说服自己接受你跟别人家孩子不一样,但当父母的,怎么可能做到完全不管不顾?你之前谈的那几个,说实话,我看着还没人小傅顺眼,最后不都很快就分了?说明你也没那么上心。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兜兜转转,也就小傅在你身边留的最久,你说是朋友,可在我看来,无非是那层窗户纸还没捅破。”   最后那句简直让季与淮头大,忍不住言辞激烈地反驳:“爸,我的感情生活,您老的参与感别太强了——”   电梯停在某一层,叮咚一声开启,外面站着汤珈树,一只手像是拿了什么东西,看到他的瞬间飞快背在了身后,脸上闪过一抹意外,和难以掩藏的惊喜。   “早,季总。”   季与淮控着开门键,用眼神询问他是否要进来,与此同时,烦闷不已的心竟渐渐平静了下来。   觉察到他在打电话,汤珈树抬脚走进电梯,便没再言语。   手机听筒里,季父怒气冲冲道:“行!我不管你!我现在就给小傅打电话,让他今晚别过来了,但你必须给我回家!你小子翅膀硬了,回爸妈家吃顿饭还得你老子我三请四请不成?”   电梯抵达三十九层,季与淮叹口气,将手机收进外套口袋,长腿阔步往办公室走。   汤珈树跟在后面,在总助何薇耐人寻味的注目礼下,一路跟进总裁办公室,掩上门,才问:“一大早的,季总有什么烦心事吗?”   季与淮绕过办公桌拉开椅子坐下,深深地看他一眼,说:“我的烦心事多了去了,眼面前就有一个。”   汤珈树听出他话外音,经过之前那一夜羞耻下限的突破,像打开了任督二脉,脸皮愈加厚了起来,见招拆招不退反进:“那我能问问吗,在你的诸多烦心事里面,我排第几?”   季与淮无语失笑:“汤珈树,你真是——”   汤珈树打断他毒舌的技能条施法,跨步上前,将手里深蓝色包装的方形精致礼物盒搁桌上推过去,“寿星,生日快乐。”   季与淮神情有明显的动容,但薄唇仍固执地微抿着,等了两三秒才说:“你一大早不琢磨工作,跑老板办公室献殷勤来了?”   “嗯,因为这对我来说最重要,优先级永远排第一。”   季与淮躲开汤珈树炙热目光的凝视,鼠标胡乱点击两下,他知道自己心乱了,竟然因为一个小小的生日礼物心慌意乱,这简直不像话。   于是面朝电脑屏幕丢来一句:“不知所谓。”   毕竟还是在公司,汤珈树见好就收,退后两步拉开距离,又变回上下级的关系,低垂着眉眼道:“那我先回去忙了。”   季与淮面色恢复冷淡,矜持地嗯了一声,没做挽留。   汤珈树离开后,办公室重归宁静,鼠标清脆点击声持续了几分钟后停下。   冷落在一旁的深蓝色礼物盒被拿起,季与淮一点点拆开,动作慢条斯理,表情十分专注。   剥去外包装,里面是一只同色系的天鹅绒首饰盒,盖子推开,一枚由绿松石与碎钻镶嵌而成的孔雀胸针,火彩熠熠地被托在其中。   仿佛心电感应,手机嗡一下,一条微信消息收进来。   点开看到是汤珈树发给他的:喜欢吗?我觉得它跟上次那条领带一样,都很衬你。   季与淮故意晾了对方一会儿,才回过去不带感情的仨字:没觉得。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汤珈树将胸针链接发给孟蕾,询问对方意见。   孟蕾:卧槽,闪瞎我的钛合金狗眼,珈珈啊,这胸针好看是好看,就……会不会太贵了点?   汤珈树:贵不是问题,漂亮就行。   孟蕾:胸针漂亮还是人漂亮?   汤珈树:都漂亮。 第43章 “你亲口对我说。”   傍晚五点多钟,季与淮离开办公室,迎面撞见了不知道从哪层楼溜达上来的闲人郑时熠,后者看他外套搭在臂弯,一副明显要下班的样子,戏谑道:“这么早就走了,果然是有约会吧?不对啊,我看小汤都还没走,你俩难道要分头行动?”   季与淮睨他一眼:“你知道你现在这样子特别像什么吗?”   “像什么?”   “敬事房的公公。”   郑时熠听不懂这比喻:“什么意思?”   季与淮拍拍他肩膀:“夸你呢。”   驱车回近郊的山月居,进了别墅大门,远远的,季与淮就瞅见主屋旁边的空地上停了辆灰色沃尔沃SUV,是傅新维的车。   他就知道季老头的话信不得。   车子倒库停稳,季与淮扭脸从副驾外套口袋里掏出那只首饰盒,将那枚绿松石孔雀胸针明晃晃地别在了西装驳领上。   进门,姜兰心先迎过来,颇有仪式感地给了季一淮一个大大的拥抱,笑着说:“生日快乐,儿子。”   季与淮眼神柔和下来:“谢谢妈。”   主客厅沙发上,傅新维放下茶杯站起身,看得出来,他今天特地精心打扮过一番,摘了眼镜,应该是换上了隐形,总是显得杂乱的刘海梳起,抹了发蜡,露出额头,人也显得精神许多。但常年面色苍白,又瘦得跟竹竿一样,西装套在身,像小孩儿穿大人的衣服,不合衬。   其实他五官算是清秀那一挂,但气质阴郁得太突出,冲淡了容貌上的可取之处。   “回来了?”傅新维扯出一张笑脸来,“刚叔叔还在跟我夸你。”   “夸我什么?”季与淮走到沙发前落座,表情淡淡地接腔,对面,季父不知是存心还是无意,避开了儿子第一眼看过来的视线。   “夸你优秀,当年顶着那么大压力复读,还能顺利考进清华,不愧是我一直以来学习的榜样,太厉害了,真的。”   季与淮伸向果盘的手一顿,掀眸觑了傅新维一眼。   姜兰心把果盘往季与淮手边一推,若无其事地岔开话题:“这是小傅今儿带来的,丹东大草莓,挺甜的,你尝尝。”   季与淮转而端起桌上保姆刚送来的大麦茶,浅抿了一口问:“什么时候开饭?”   “你饿啦?”姜兰心道:“我刚去厨房看过,还要半个多小时,你刘阿姨为了你这个寿星能吃好,从下午三点就开始忙活了,慢工出细活嘛,要不先陪你爸下盘棋?”   “爸那个臭棋篓子,我才不跟他下。”   季父气得吹胡子瞪眼:“我臭棋篓子?你小时候下棋还是我教的呢!”   傅新维忙打圆场:“我来陪叔叔下吧,我棋艺是真不行,正好叔叔也教教我。”   屋内地暖温度打得高,季与淮坐一会儿就觉得燥,将西装外套脱掉,姜兰心接过来要帮他挂,蓦地被衣料间一道璀璨光亮晃到眼,定睛一看,笑道:“哟,你这胸针挺漂亮,新买的?”   季与淮轻拿轻放道:“不,别人送的。”   胸针这类贴身佩戴的物件,若没点亲密关系,断不会贸然相送。   姜兰心心思通透,分秒间就明白过来,认真看了儿子一眼,没再往下问。   傅新维表情明显一僵,在场四个人,除了季父,其实都清楚那枚胸针出自谁手,又都心思各异,姜兰心不说,因为她不想在季与淮生日这天闹出不愉快的事情来,纯粹站在维护儿子的角度。   但傅新维也没吭声,只是脸色更加苍白了,呼吸也变得急促,饶是粗神经的季父都觉察出异样来。   “小傅,你怎么了?”   “没事,叔叔,我们去下棋吧。”   吃罢生日宴,季与淮陪父母坐着看了会儿电视,十点多,季父准时开始犯困,姜兰心催他去睡觉,季父打着哈欠对儿子指点江山道:“你今晚就别走了,小傅也留下来,家里有的是地方睡。”   季与淮将剥开的蜜桔一半递给姜兰心,一半自己吃了,然后四两拨千斤地说:“我今晚回市区。”   季父瞪他:“家里的床长刺了?”   季与淮道:“家里的床没长刺,我心里长刺了,行了吧?”   季父也自认理亏,毕竟是他欺骗季与淮在先,但到底抹不开面儿,“你有话就直说,跟我这个老头子打什么哑谜呢?”   季与淮却笑了,主动让出台阶来:“爸,您去睡吧,我是真有事,没找借口,明天一早公司开股东会,从这儿赶过去的话,我得五点就起床,您让儿子我多睡会儿成不?”   季父这回是真没脾气了,站起身背着手道:“那陪你妈再坐一会儿,我先去睡了。”   姜兰心看了下时间,道:“要走就早点走吧,太晚了开车容易犯困,不安全。”   季与淮与傅新维一同出门,姜兰心送他们到主屋廊下,似乎有话要说,但碍于傅新维在,到底没说出口。   等姜兰心进了屋,门关上,倾泻的光线被切断,户外只剩下嵌在路面的地灯照出雾蒙蒙的光亮。   季与淮大步流星往车子旁边走,身后,傅新维的声音追上来:“是他送的?”   解锁后的车头灯照亮前路,季与淮停在驾驶座车门旁,转过头看向他:“你说谁?”   傅新维半边脸隐没在夜色阴影中:“你跟叔叔阿姨打哑谜就算了,跟我也要打哑谜?”   季与淮没有正面回答他,反而问了个问题:“傅新维,你有没有感觉自己变了?”   傅新维眼底情绪加深:“当心头执念一直得不到兑现时,人是会变的。”   季与淮很淡地笑了笑,抬头遥望夜空,说:“怎么才叫兑现?我想要天上的月亮,想了这么多年都得不到,按照你的理论,我应该变成什么样?”   “你这完全是在偷换概念。”   “是你语文没学好。”   两人完全没在一个频道上,这话落在傅新维耳中成了实打实的奚落,于是开始反击:“季与淮,你太让我失望了,我只当你品行高洁,原来也不过是个感情用事的凡夫俗子。一个汤珈树把你迷成这副德行,丢掉原则,背叛亲人,你这么做对得起叔叔阿姨,对得起你去世的爷爷吗?”   “我错了。”季与淮投降,摇头失笑道:“你语文学得很好,好得不能再好。”下一秒敛了笑意,正色:“傅新维,我和他的事你不了解,又或者只看到其中一点就自认为很了解,无论是哪一种,都请不要过多评价。今晚你没在我爸妈面前捅破胸针的事,我很感激,也希望,从今往后,我们还是朋友。”   傅新维唇边肌肉颤抖,眼圈更是肉眼可见地红了起来,季与淮最后那句话,几乎给他判了死刑。   还是朋友,多么冷酷的字眼,言外之意,他傅新维永远只能跟季与淮做朋友。   季与淮拉开车门,听见傅新维在身后用梦游似的声音问:“我哪里比不上汤珈树?”   “你是你,他是他,我从来没有把你们两个放在一起比较过。”   “但你喜欢他,不喜欢我,这就是事实。”   季与淮掌着车门顿了顿,然后回转过身,看着他的眼睛郑重其事道:“傅新维,你的人生不是围着我转的,你好不好的标准,也不应该以我是否喜欢你为衡量,当执念变成了拖垮你的负累,最应该做的是当机立断甩掉它,而不是继续一条道走到黑。”   深夜车少,季与淮一路压着限速开回市区那套公寓,抵达车库时他看了眼表,十一点四十几,还有十多分钟,这个生日就要过完了。   明明今天还算充实,礼物收了,生日宴也吃了,微信上收到不少好友祝福,但不知为什么,心里某处还是莫名觉得空落落,意犹未尽,亟待填补。   电梯在一片静谧中攀升,季与淮低头划着手机,微信聊天界面罗列着大家相继发来的生日祝词,他挑拣着回复,心不在焉,但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最后想起来确实少了点什么,哦,他到现在还没加过汤珈树的私人微信,只有工作用的企业微信,自然也收不到对方发来的消息。   叮咚一声,电梯抵达,也打断了他的思路,手机锁屏往兜里一揣,季与淮抬头正准备往外走,倏而顿住。   公寓入户门外地毯上,一大捧开得灿烂的鲜花和一只透明盒子包装的蛋糕静静躺在那里,像是等了自己许久。   他愣了几愣,迈开脚步慢慢走过去弯腰蹲下,朵朵饱满的玫瑰花丛间插着一张手写卡,季与淮伸手翻出来,那字迹尤其眼熟,没有落款,只写了一句话:生日快乐,淮淮哥。   “——Happy birthday to you,生日快乐,淮淮哥!”   插着数字蜡烛的奶油蛋糕放在餐桌正中央,季与淮被幸福簇拥着,在家人与好友的齐声倒计时中闭上眼许愿,然后睁开双目。   桌对面,十七岁的汤珈树一张朝气蓬勃的脸被火光照出漂亮轮廓,纤毫不差地印在他的视网膜中。   “你刚刚许了什么愿?算了,别告诉我,说出来就不灵了。”   十八岁的季与淮看着眼前少年的侧脸笑着沉默,内心深处的秘密无法言说。   你不需要知道,汤珈树,我希望你能永远像现在这样,无忧无虑,开心快乐,然后在未来的某一天与自己喜欢的人相遇,希望她爱你,就像我爱你一样。   说出来就不灵了,简直就是一句屁话,没说出来的生日愿望,为什么也不灵?   季与淮抱着鲜花和蛋糕进门,将其放在玄关落尘区,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十一点五十三分,还有七分钟,他的生日就过完了。   点进通讯录将号码拨出,只响了一声,那边就接起,汤珈树轻声道:“喂?”   “蛋糕和花是你送的?”   “嗯,”汤珈树善解人意地说:“我想着,你今晚可能要跟家里人或者朋友一起庆祝,所以就——”   “不够,”季与淮没头没脑地打断他,字句清晰道:“我还有个生日愿望没达成。”   “什么?”汤珈树心跳陡地漏了半拍。   “贺卡上的话,”季与淮用力攥着手机,紧紧贴在自己耳朵边,连带着对面人的呼吸都想听得一清二楚:“你亲口对我说。”   汤珈树沉默几秒钟,再开口,一字一顿道:“生日快乐,淮淮哥。”   【作者有话说】   季与淮独特的撒娇方式 第44章 “我这不是耍性子。”   开发一组组长办公室玻璃门被人从外敲响,汤珈树目光从面前电脑屏幕上移开,递到门口方向喊了声请进。   一名穿深蓝格子衬衫外面套个黑羽绒马甲,戴眼镜头发有些乱的男组员探进来半边身子,问:“汤组长,你找我?”   “嗯,”汤珈树抬头朝他温和地笑了笑,“进来坐吧,把门带上。”   待男组员进屋落座,汤珈树没多余废话,直入正题道:“丁磊,我们组今年的绩效打分出来了,你过去一年表现突出,综合评定绩效分数是A+,很不错,希望来年能再接再励。”   叫丁磊的男组员一怔,像是被突然的惊喜打懵,竟一下子激动到结巴起来:“谢、谢谢汤组长,还有各位领导的肯定,让我能够得此殊荣,我保证,明年一定加倍努力,争取不辜负领导们的期望和栽培。”   汤珈树笑起来,双颊酒涡清浅:“行了,又不是上台领奖,你怎么跟发言稿成精似的。”   他和丁磊这几个月相处下来已算熟识,所以才会当面开起对方玩笑,一组成员大多都是技术流,埋头钻研型,不爱搞办公室政治,有也是极少数,但都不是技术骨干,普遍被边缘化了,掀不起大的风浪来。   像许辰那种技不如人却尾巴翘上天的,在时越也算独树一帜了。   丁磊被这么一调侃,也放松下来,抓了抓头发憨笑两声道:“说出来不怕汤组长你笑话,这是我来时越这么多年,第一次绩效拿到A+,以前最多也只能拿个B+,毕竟咱们组牛人太多了,我这水平,充其量只能算个中等。”   “那你是谦虚过头了。”汤珈树坦言:“我虽然名义上是组长,但在时越的资历还没你深,我看过大家的人事资料,记得你差不多就是在时越成立那年进来的,也算是元老了,以后还请多多指教。”   丁磊忙摆摆手:“指教谈不上,其实说句实话,汤组长你能力很强,我们这几个月跟着你干,都有点找回当初跟着季总一起从无到有把那套大模型做出来的感觉了。”   汤珈树眸光微烁,“真的?”   丁磊点头如捣蒜:“真的,完全没有拍马屁的成分。”   汤珈树唇角笑意更深了几分,说:“行了,回自己工位上开心去吧,哦对,下周过完就放年假了,最近项目进度没那么赶,可以适当少加点班,你那发量是不是日渐稀少了?”   丁磊方才还在乐呵,瞬间变成苦瓜脸:“汤组长,杀人诛心啊!”   送走丁磊,汤珈树扫了眼屏幕上的绩效清单,还有五名组员没通知,离午饭时间还剩半个多小时,他不想拖延,在座椅里伸个懒腰,准备一鼓作气把绩效面谈的事了结。   刚点开聊天框准备叫下一位组员时,汤珈树发现几分钟前HRBP往只有总监和组长在的管理小群里发了一份名为“技术研发部各组人员绩效最终版”的在线文档,附言让大家再次确认内容是否有误。   这种一般都是走过场,绩效评定分数在发给HR之前,成兆荣就已经拉上各组长一起商议过,理论上不会出现纰漏,但因为绩效与年终奖直接挂钩,汤珈树本着谨慎的心态,还是点开又审阅了一眼。   然后庆幸自己得亏看了这一眼,开发一组三十几号人,每一位组员的绩效他都记得很清楚,特别是丁磊的A+,前脚他刚通知了对方这个喜讯,然而眼下这份在线文档上,丁磊的绩效赫然变成了B+。   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汤珈树皱了皱眉,目光循着名单继续往下看,果然,无独有偶,另一位他记得明明打了B-的组员,绩效竟离奇地被改成了A-。   这组员他有点印象,用丁磊形容自己的话来说,在整个开发一组里,水平顶多算个中等,甚至偏下,但极其热衷于内卷。   每月考勤表拉出来,他的工作时长都遥遥领先,但别人加班是因为项目忙赶进度,他却是忙不忙都雷打不动地坚持加班。   干活贼磨叽,问就是需要花时间钻研,永远勤勤恳恳,永远在卡deadline。   有一回汤珈树加班到夜里十一点多,去茶歇区的贩卖机买泡面当宵夜,路过他工位,见他戴着降噪耳机在打游戏。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人,绩效得分居然高过丁磊,甚至在整个开发一组都位居前列,汤珈树第一反应是铁定弄错了。   他没在群里直说,先私聊了成兆荣,等了几分钟,对方没回复,那边HR又在群里发话,这份清单截止中午十二点确认没问题后,她就要提交给财务那边了。   汤珈树果断敲下一行字回复过去:先别提交,抱歉,开发一组的绩效评分还存在疑问,等我和成总确认清楚。   HR发了个OK的手势,催他:尽快。   聊天框里左等右等得不到回复,汤珈树索性直接去了成兆荣办公室找他。   结果办公室也没人,汤珈树等不及,掏出手机一个电话打出去。   三十八楼VIP会议室,公司经营分析会正在进行中,成兆荣坐主位一侧,手机搁在桌上,屏幕蓦地亮起,他瞥了一眼,拿起来挂断。   不消片刻,手机再度亮起,他又挂断,电话又打进来,如此锲而不舍,简直执着。   事不过三,没办法,成兆荣只好抓起手机凑到主位方向压低声音请示道:“抱歉,季总,我得出去接个电话,小汤好像有急事找我。”   一句小汤,让正目视前方投影屏幕的季与淮偏头朝他看过来,继而微一颔首:“去吧。”   电话终于接通,汤珈树语速飞快道:“ 成总,我们组的绩效打分好像弄错了。”   成兆荣的声音听起来比他还意外:“没错啊,哪里有问题?”   “丁磊的绩效怎么成了B+,还有,王鹏我记得之前明明给的是B-,现在怎么被改成了A-?”   成兆荣顿了顿,再开口操着公事公办的语气:“小汤,我这边正开着会,关于这个问题,回头我再给你细说吧,好吧?”   汤珈树在成兆荣办公室来回踱步,态度强硬:“HR那边下午就要把结果提交给财务,这件事关乎年终奖发放,我觉得还是尽快把问题解决得好。”   成兆荣被他这样一讲,终于承认:“绩效没打错,我现在只能这么跟你讲,小汤啊,你毕竟刚来几个月,论对开发一组每个人的了解程度,我也当过一组组长,自认比你看得更全面。”   “我只知道丁磊这几个月在项目里有过多次突出贡献,他提交的代码质量也是整个开发一部最高的,王鹏做了什么?我甚至都想不起来,既然要论功行赏,评判的标准难道不应该讲清楚?”   成兆荣加重了语气:“小汤,你说话太尖锐了,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在项目里大放异彩,像王鹏这种默默无闻在自己岗位上干好份内活儿的,难道不值得奖励?”   “那丁磊呢?他去年一年为公司付出了努力,年底明明可以拿到A+,结果一个B+就把人打发了?”   成兆荣道:“小丁平时的表现确实也不错,但相比之下还是有不足之处,咱们部门奖金包总额摆在那儿,我必须站在全局的角度考虑,不好厚此薄彼。”   厚此薄彼,此时此刻这个词听起来简直讽刺。   汤珈树看清他态度,知道事情已经板上钉钉,不想再做无意义的掰扯,话锋一转问:“我的绩效是多少?”   成兆荣笑了笑说:“你今年虽然是四季度才入职,但表现优异,加上季总又很欣赏你,绩效我给到了A+。”   “把我的绩效降到B-,”汤珈树斩钉截铁道:“或者降到C都没关系,你把A+还给丁磊,我先替他谢谢成总的肯定和栽培。”   成兆荣沉默片刻,冷声道:“小汤,你不用跟我置这个气,大家出来工作,都是成年人,说话办事尽量成熟稳妥一点,动不动就耍性子像什么话?”   “我这不是耍性子。”汤珈树过了最愤怒的那个阶段,已经慢慢地平静下来,“成总,丁磊绩效A+是先前你我商议好的,我上午才刚找人绩效面谈过,现在你告诉我他的绩效降到了B+,抱歉,我没办法跟他解释。”   “这是你身为组长的功课,我还在开会,先不说了。”成兆荣抛来这一句,果断挂了电话。   “操……”   汤珈树攥着手机机身,爆了个粗口,转身大步往外走。   门刷地拉开,外头站了个人,跟他迎头打了个照面,双双一愣。   许辰敛去惊讶表情,勾起嘴角笑了笑:“哟,汤组长,好久不见。”   其实也没多久,从许辰调去开发二组,工位随之搬到了楼下,也才过去大半个月时间而已,但这人喜欢玩这种浮夸把戏,汤珈树也就陪他演。   “嗯,好久不见。”   他刚跟成兆荣理论完,一身低气压,许辰也是个人精,更领教过汤珈树的厉害,知道这种时候不要触他霉头,侧身往旁边一让:“汤组长请。”   汤珈树看他一眼,有来有往道:“你找成总?他这会儿不在办公室。”   许辰一抬眉:“我知道,他在楼上开会,让我先来他办公室等。”   汤珈树收回刚要往前迈的步子,问:“楼上?哪个会议室?”   【作者有话说】   这章小汤主场,季总先歇歇。 第45章 “双人份。”   刚回到会议室屁股还没坐热的成兆荣微信上又收到汤珈树发来的消息:成总,我就在VIP会议室旁边的休息区,耽搁你几分钟时间,关于丁磊绩效的事,我还是想和你聊聊。   成兆荣怎么也没想到汤珈树竟这样执着,几乎逼得他这个当领导的下不来台,刚要把手机锁屏丢到桌上,许是他表情凝重得明显,旁边响起一道沉声询问:“出什么事了?”   这种普通职员绩效评定的小事情,成兆荣自然不想“上达圣听”,一是没必要,二是处理不好下属矛盾完全属于他失职,再捅到顶头上司那里去,简直是职场大忌。   但汤珈树那边也很棘手,以那小子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若置之不理,说不定还真敢做出闯进会议室找他的事情来。   于是成兆荣又拉开椅子起身,低头对季与淮道:“一点小事,我会尽快解决,季总放心。”   季与淮向来很会放权给下面人,听他这么说,点了点头,没多余置喙。   成兆荣推门走出会议室,一眼瞧见坐在不远处休息区沙发上等他的汤珈树,面色微沉。   待走近了,他下巴一扬,示意两人去旁边空闲的会议室里谈。   进屋,门掩上,不等汤珈树开口,成兆荣转身一脸严肃地看向他,话语里带上明显的责备:“小汤,你有点太认死理了。”   汤珈树道:“认死理和言而无信,我选前者。”   “你——”成兆荣拿手指点了点他,无奈摇头,“怎么着,你今儿是非要在我这儿争个输赢才肯罢休?”   “不是我非要争个输赢,成总,解决方案我已经给出来了,用我的绩效换丁磊的,您一句话的事,两全其美,何乐而不为呢?”   成兆荣神色一敛,被纠缠的心烦,手一挥道:“好,就按照你说的办,还有问题吗?”   汤珈树如释重负地笑了一下,“谢成总,我没问题了。”   成兆荣轻哼一声,转身往门外走,手搭在门把手上,又回过头,说:“小汤,我这回是看在季总面子上才通融,但你要记得,在时越,想一直利用某种关系走特权,一次两次可以,时间久了是行不通的。”   他言罢,最后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汤珈树陡然凝固的表情,抬脚走出会议室。   午间,人声鼎沸的员工食堂,袁敏放下筷子伸出五指在汤珈树眼前挥了挥,问:“你怎么了,魂不守舍的?”   汤珈树乍然回神,垂眸道:“在想事情。”   “想什么事情?不会是工作上的事吧,哎呀,马上就要放假了,别想啦,什么事不能等过完年再说。”   汤珈树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袁敏喝了口汤,问:“你过年有什么安排吗?”   “回老家。”   袁敏露出羡慕的表情来,她是S城土著,过年不用赶春运浪潮,但也有自己的烦恼。   “你们老家过年一定很热闹,不像S城,一到过年就冷冷清清,我俩好闺蜜都是去年刚生完孩子,现在在家全职带娃,根本喊不出来,过年想约个人一起看剧看展都约不到,成孤家寡人了我。”   “一个人不是挺好的,来去自由,想干什么干什么。”汤珈树道。   袁敏笑起来:“你是第一个没见这句话后面接,‘怎么不找个男朋友陪你’的人,太难得了。说到这个,”她话题一转:“你那个心上人,她答应跟你在一起了吗?”   汤珈树没料到她会贸然问这个,眼神一时间飘忽,似是而非地答:“快了……吧。”   袁敏道:“虽然素未谋面,但她在我心里已经是女神级别的了,回头你俩成了,找个机会一定得让我见一见。”   汤珈树心里默默道,这人你每天上班都能见着,不用特别找机会。   吃过午饭乘电梯上楼,门快要关闭之际,又被人从外面摁开,许辰的脸出现在缓缓开启的双侧门后。   虽然汤珈树和他之前发生的那些龃龉早已在时越传开,但当面还要维持太平,袁敏很会来事地先一步打起招呼:“中午好,许主管。”   许辰现任开发二组技术主管,是个类似技术顾问的虚职,手底下没实权,跟之前在一组时的待遇简直天差地别,但他还是那副精致打扮,小西装,打领带,头发梳得一丝不茍,用袁敏的话说,偶像包袱挺重的。   许辰应了一声,步入轿厢,视线一转对汤珈树道:“汤组长,这会儿有空吗,借一步说话?”   两人来到半封闭式露台的吸烟区,前脚有人刚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子浓烈的尼古丁焦油味儿。   许辰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盒烟,丢了一根给汤珈树,他接过,拿在手里没打算抽,只等对方下文。   许辰点燃了烟,偏头看过来,随即一哂:“怎么,怕我在烟里下毒?”   汤珈树没理会他的揶揄,“你要说什么?”   许辰没继续跟他卖关子,吐一口烟圈,似笑非笑道:“你跟成兆荣较劲儿,最后谁赢了?”   汤珈树一早就猜到他那会儿在门外指定听到了点什么,所以并不惊讶对方会这么问。   “谁赢谁输,好像都跟你没关系。”   许辰欣然点头,“确实,我都离开一组了,就一纯看戏的,你一定很疑惑成兆荣为什么会给王鹏绩效打A,其实原因很简单,兴许你自己也往那方面想过。王鹏是成兆荣研究生时期的同门师弟,他会偏袒对方也是人之常情。”   许辰说得对,这层原因汤珈树不是没想过,所以此刻得到证实,并没有很惊讶,只是想起不久前成兆荣还在警告自己别仗着关系走特权,说得简直冠冕堂皇。   与此同时,另一件事的真相也在慢慢浮出水面。   “我一直以为,跟成总有关系的是你。”汤珈树留心试探道。   许辰不走心地笑了两声,像嘲讽,又不像,然后说:“我只是比较会做人,让成兆荣觉得我这个组长让他无比省心罢了,如何当好上司和下面员工之间的粘合剂,这门功课我研究了很久,哦,”他夹着烟,朝汤珈树的方向点了点,“唯一一次马失前蹄,就是在你身上。那次以后,我时常复盘自己,当时真的心太急了,也许是因为你太优秀,光芒几乎刺伤了我的眼。”   “你一直抱着这种见不得人好的心态,是怎么在时越待到现在的?”汤珈树言辞犀利道。   许辰白了他一眼,将烟捻灭在旁边垃圾桶上的烟灰缸里,说:“单论技术我确实比不上你们这些名校出身的天之骄子,但天生我材必有用。我当年一毕业就进了时越,那会儿它还是个规模不到五十人的小公司,也就没几年时间,你看它发展多快,我又没季总那样的头脑,跟不上它的脚步也是情有可原。”   汤珈树心想:你倒是自洽,一点都不内耗。   “认清自己是件很需要勇气的事,”许辰突然长吁一口气,又说:“虽然觉得没必要,但还是提前跟你说下,我已经给成兆荣提了申请,准备调去市场部。”   汤珈树由衷道:“是个不错的选择。”   许辰一瞬间有想骂人的冲动,到底忍住了,不过嘴上也没留情:“你这个人,我真的很难喜欢起来。”   汤珈树:“彼此彼此。”   跟不对盘的人一起聊天,就容易话不投机半句多,许辰也是这样想的,最后道:“下周一我就调离技术研发部了,以后估计也没什么机会碰面,最后给你一句忠告吧,开发一组组长不是那么好当的,祝你好运。”   却听汤珈树冷不丁问道:“许辰,你当了多久的一组组长?”   许辰表情不爽,但还是回答了:“一年半,在此之前,开发一组组长是成兆荣。”   汤珈树点了点头,淡声道:“放心,我会当得比你久。”   今天的汤珈树就像一只行走的炮仗,一路从成兆荣轰到许辰那儿,在接到季与淮电话的那一刻鸣金收兵,没想到对方开门见山就问:“你上午跟成兆荣是怎么回事?”   汤珈树没觉得这事有必要让季与淮知道,随口搪塞:“小问题,已经解决了。”   季与淮却说:“成兆荣在公司待的年头久,说话办事有自己的一套理论,这两年岁数上来,人也越来越固执,你跟他讨论问题得讲究话术,适当服软,别固执。”   汤珈树心想,果然应了那句话,再圣明的皇上也有被臣子蒙蔽的时候,成兆荣瞒着顶头上司玩假公济私的事,季与淮恐怕一无所知。   那边,季与淮继续道:“……他毕竟是你直属上级,这样做也是保护你自己。”   汤珈树心头一暖,停了腹诽:“嗯,知道了。”旋即又问:“你今晚几点下班?”   “问这个做什么?”   “你要是下班早,那我就不订晚餐了。”   季与淮默了一息,说:“还点上次那家融合菜,双人份。”   汤珈树一颗心被这句明明很正常的话撩拨得有点不知天高地厚了,明知故问:“双人份?郑总也加班?”   正跟客户在马场上驰骋的郑时熠仰天打了个结结实实的喷嚏。   季与淮懒得搭理他这句,只叮嘱:“记得要发票,公司报销。” 第46章 “是我想告诉你。”   汤珈树还是想简单了,他和成兆荣因为绩效打分意见不和的事,次日就被HR钟向晚透露给了总助何薇,继而顺理成章地传到了季与淮耳朵里。   彼时,季与淮正应邀赴辉盛资本刘正均的约在打高尔夫球,这刘总也是个八面玲珑的社交老手,却偏偏有时候读不懂空气,依旧叫上傅新维在旁边做陪,大概还是想借俩人同窗之谊的东风。   他也是犯糊涂,季与淮之所以答应与辉盛进一步接洽,是看中对方实力,刘正均却偏要搞这些有的没的,反而自贬身价。   坐电瓶车去球场的路上,季与淮微信收到总助何薇发来的那则消息,点开看了一眼内容,唇角几乎无意识地勾了勾。   傅新维与他同乘一辆,目光瞟过来,禁不住问:“什么事这么开心?”   季与淮心情颇好的样子,居然跟他开起了玩笑:“你猜。”   傅新维蓦地愣住。   这样明媚到仿佛从来没有经历过阴霾的季与淮,他太久没见过了,记忆被带着瞬间闪回到了青葱年代,而带来这一改变的根源,他不傻,很容易就联想到是因为谁。   内心随之升腾起一阵汹涌的难以言说的愤怒与妒恨,事态的发展正在往自己最不想看到的方向走,他却无能为力。   “汤珈树?”   这辆电瓶车上除了他们两个就是开车的球童,所以傅新维并不避讳,又或许,哪怕有外人在,以他那个阴晴不定的性格,也未必会在意。   季与淮笑意微敛,收起手机淡淡道:“你又何必要问?”   傅新维抿紧双唇,一脸的恨铁不成钢:“看来你还是打算原谅他,明明他对你和你的家人造成过那么大的伤害,你居然就这么轻易地——”   “伤害并不全是他造成的。”季与淮突然道:“当年的事,真要说的话,我也有错。”   “你有什么错?”傅新维激动起来:“季与淮,我真没想到你还有当圣母的潜质。”   季与淮没再接他腔,两分多钟后,电瓶车抵达目的地,刘正均拎着球杆从前面那辆车上走下来,看清俩人神色,奇道:“哟,你俩刚刚聊什么了,怎么表情一个赛一个的严肃?”   刘正均到底体力不行,局是他组的,结果挥了几杆就喊腰疼,跑去一旁遮阳伞下休息去了。   剩下季与淮和傅新维继续,逮到机会,傅新维旧话重提,“你真的是被汤珈树灌了迷魂汤了,连自己也有错这种话都说得出来。”   季与淮对他的嘲讽无动于衷,缓缓道:“假如我不是同性恋,爷爷就不会因为沈玉英一句话被气到中风,说到底,这件事的根源在我。”   傅新维皱了皱眉,匪夷所思道:“季与淮,你还是我认识的那个季与淮吗?你在悔恨自己是个同性恋?可当年,你对我说的那些话,难道都是违心的?”   “当然不。”季与淮道:“我从没觉得自己是个同性恋这件事是错误的,需要改正的,但一码归一码,你要我把当年的罪过完完全全推给汤珈树,好像也不行。”   傅新维一怔,须臾后脸上费解的表情更甚,球杆柄朝着季与淮指了指,几乎笃定道:“我看你就是被汤珈树灌了迷魂汤了。”   跟一个带着固有偏见的人没有交谈的必要,季与淮不再白费力气,把球杆递给旁边球童,丢下一句:“行,你说什么就是什么。”转身往不远处的遮阳伞下大步走去。   刘正均正躺在靠椅上让人给他按摩肩颈,瞧见季与淮往这边走,坐起身问道:“怎么了季总?不打了?”   “不打了,我有事得回公司一趟,你们玩吧。”   汤珈树午后拉着组员开完一个短会回来,才看见十几分钟前季与淮在企业微信上给他发来的留言:到我这儿来一下。   他说的是,到我这儿,而不是到我办公室,虽然表达的意思差不多,但亲近感倍增。   汤珈树又要压不住上翘的嘴角了,回过去:好,马上来。   结果等他马不停蹄地赶到季与淮办公室,里头却没见着对方人影,桌上电脑屏幕倒是亮着,没自动休眠,人应该刚离开不久。   汤珈树拉过桌对面的椅子坐下来等,一抬头,从他的角度,正好瞥见双屏电脑屏幕其中的一面。   他不近视,所以一眼就看清上面铺开着的一份表格文档,莫名觉得有些眼熟,但毕竟是总裁办公室,不好东瞧西看,刚要收回视线,就听见身后吱呀一声门响。   季与淮从休息室里阔步走出,白衬衣外面套了件灰色圆领羊绒衫,搭配黑西裤,没打领带,这样简单的基础款穿在他身上,一如既往的赏心悦目。   汤珈树忍不住多流连了几眼,等季与淮走到办公桌后,才问:“你在休息?”   “没有,上午陪辉盛的刘总打高尔夫,刚回来,换了身衣服。”   “哦。”   俩人一问一答,实在不像是一般的上下级关系,毕竟谁家总裁会跟一个下属事无巨细地交待自己的日程。   汤珈树也很快意识到了,抿了抿嘴,切回正题:“你叫我来做什么?”   季与淮拉开椅子坐下,目光从他脸上缓慢地掠过,然后看向电脑屏幕,说:“昨天那个事我已经听说了,你是对的,成兆荣利用职权给自己人绩效打高分,这事我一直都清楚。”   “你一直都知道?”汤珈树倏而瞪大了眼睛,简直难以置信:“但一直纵容?”   季与淮目光又不由自主觑过来,盯着面前人一双澄澈眼眸,续着话道:“技术研发部是我直管,成兆荣充其量只能给王鹏的绩效打到A,但奖金能分多少,是我说了算的。“   汤珈树怔住:“所以……”   “成兆荣也清楚,他不过做个样子卖人情罢了,至于王鹏,员工工资彼此间保密,他水平不行,基本工资就在整个开发一组垫底,奖金同理。”   汤珈树豁然开朗,要么说当领导的心眼子都多,这不就相当于给人一个心理安慰奖么?   “那成兆荣……”   “成兆荣的做法的确有问题,我以前是懒得管,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让他混过去了,你这次跟他较了回真儿,估计他以后会有所收敛。”   汤珈树感慨:“原来总裁也没那么好当,还得配合下面人演戏。”   季与淮嗯了一声,朝后靠向椅背,一副懒洋洋的倦怠姿态,嗓音沉缓:“是啊。”   汤珈树目光顺着他凸起的喉结一路看到收拢的领口,“累了?”   “嗯。”   “那晚上别加班了,早点回去休息。”   季与淮隔着办公桌一瞬不瞬看着他,反问:“你呢?”   “我……”   “郑时熠有个富二代朋友新开了家意大利餐厅,今晚正式开张,给我发了邀请函。”   汤珈树呼吸微滞,只觉一颗心在胸膛里砰砰乱跳,跳到他整个人几乎快要失控,灵魂徒劳挣扎,沉入那双凝望着自己的幽深眼眸。   “陪我去吧,好吗?”   傍晚六点多钟,汤珈树拎着外套从办公室走出来,经过袁敏工位,她还没下班,听见脚步声从电脑屏幕前抬起头,意外道:“难得啊,今天走这么早。”   汤珈树眉眼弯弯,清浅笑意中透着一丝微妙的腼腆,“嗯,跟人有约了。”   袁敏八卦雷达哔哔响起,调侃:“可以啊,看来你很快就要脱离单身贵族的队列了。”   汤珈树唇角笑意加深,没反驳,拍了拍她椅背道:“先走了,你也别弄太晚,早点下班。”   “哎,等等——”   袁敏从后面叫住他,拉开侧柜抽屉翻出一只未开封的唇膏,抛过来,“你嘴唇有点干,这只新买的我还没用,拿去。”   汤珈树扬手接住,愣了愣,哭笑不得道:“我一男的涂什么口红。”   袁敏纠正他的认知:“这不是口红,是润唇膏,再说,男的也要懂得打扮自己啊,头一次约会,给我女神留下一个好印象好吗。”   汤珈树乘电梯下到地库,从通道走出来,他扫了眼迎面两排停放着的一水儿的豪车,没看见季与淮的那辆。   却这时,不远处陡地一下汽笛响,他循声看过去,深灰色帕拉梅拉滑过来,在面前停稳,副驾车窗降下,露出季与淮英挺眉眼,对他说:“上车吧。”   汤珈树拉开副驾门坐进去,帕拉梅拉一脚油门开出地下车库。   晚高峰,还是市区最繁忙的道路之一,堵车buff叠加,车子过了两个红绿灯,季与淮突然问:“听音乐吗?”   汤珈树趁机转头看他的侧脸,说:“都行。”   严格意义上说,这算是俩人重逢后第一次私人约会,但这叫约会吗,他也不好判断,毕竟季与淮没明说。   车载音响打开,舒缓柔情的古典钢琴曲流淌出来,给这氛围又加持上几分暧昧情调。   人一紧张就喜欢没话找话,汤珈树冷不丁道:“你这车挺新的。”说完在心里骂自己有病,好像这是他第一次坐一样。   余光注意到季与淮瞥了自己一眼,估计也是被无语住了,结果却听对方正儿八经回他:“刚换半年,副驾除了郑时熠没坐过别人。”   汤珈树一懵,忙道:“我不是问这个。”   “我知道你不是问这个,”季与淮扶着方向盘目视前方:“是我想告诉你。” 第47章 “今晚去我那儿吧。”   郑时熠朋友开的那家意大利餐厅选址挺好,也是在繁华街区,属于商圈,但不在大型商场里面,而是临街一栋独门独户的红砖小洋楼,很漂亮的欧式建筑。   店门外琳琅满目摆满了庆祝开业的花篮,几乎快要把人行道给占了,这会儿正是上客时段,门庭若市,穿着统一制服的泊车小弟们忙碌个不停。   汤珈树先前还以为季与淮说餐厅今晚开张是在诓他,原来是真的。   俩人刚一进门,迎面就被一位穿掐腰西装留齐耳短发妆容精致的美女拦住,颇为惊喜道:“Leo!稀客啊,你居然肯赏脸过来。”   季与淮跟她来了个礼节性的拥抱,转过身对汤珈树介绍道:“陆明岚,餐厅老板,你跟我一样叫她岚姐就行。”   汤珈树先入为主地以为郑时熠的富二代朋友是跟个他一样的花花公子哥,没想到竟是这样一位飒爽又干练的明妍美女,礼貌地对其笑了笑,说:“晚上好,岚姐,祝开张大吉。”   陆明岚热情洋溢地回以一笑,目光落落大方地在汤珈树身上端详片刻,撞了下季与淮胳膊说:“Leo,你找男朋友的眼光真是越来越好了。”   言罢招呼来一名侍者,交待:“这两位是我很好的朋友,安排个僻静点的位置给他们。”   从侍者引他们到位置上落座,然后送来菜单,季与淮接过开始翻看,这期间一直没开口讲话。   汤珈树思维还停留在陆明岚状似无心的那句话上,见他不吱声,故意问:“岚姐刚刚是在夸我吗?”   季与淮翻页的手一顿,掀眸看过来,俩人隔着一张餐桌视线交融,头顶刻意调暗的灯影在彼此眉眼间流动。   片刻后,季与淮问:“你不在意?”   汤珈树心脏像是被人用力捏了一下,又痛又麻:“在意什么?”   季与淮放下菜单,看着他眼睛认认真真道:“我从大学毕业到现在,一共谈了三任男友,最后是跟林祁,谈了两年多,算是最久的,大半年前分的手。”   意识到季与淮在对着他剖白自己的过往,汤珈树眼眶泛起酸来,他仓促地垂下眼帘,盯着桌角斜插着的一只香槟玫瑰,苦涩道:“我当然在意,但在意也没有办法,毕竟时光又不能倒流。”   他不敢抬头去看对面人的眼睛,那里头此时此刻会藏着怎样的情绪,却紧接着,听见季与淮道:“那天在你家楼下,听到你说你和叶星宇曾是情侣关系,我也很在意,咱俩这算是一来一回,扯平了。”   汤珈树抬起视线,发现季与淮目光灼灼盯着自己的脸,他语气轻飘飘,一句扯平了,其实并不然。   张了张嘴,汤珈树想说的话在嗓子眼里踟蹰,“其实……”   季与淮敏锐抓住他的迟疑,“其实什么?”   “我跟叶星宇在一起,也是因为……”汤珈树深吸一口气,还是决定把真相说出来,哪怕他会因此被季与淮审判:“因为你。”   季与淮蹙了蹙眉,汤珈树的话让他大脑一时间转不过来,只觉匪夷所思:“因为我?所以在你心里,叶星宇是我的替身?”   汤珈树看他表情就知道是想歪了,解释道:“不,我和叶星宇第一次见面是在一次公开课上,当时他坐我后面,在跟一个朋友聊天,他面对自己性取向时那种坦荡又勇敢的态度,让我一瞬间就想到了你。”   季与淮神色怪异:“然后你们俩就在一起了?”   “没有那么快在一起,”汤珈树像学生回答老师问题,老老实实交待:“大学期间他追过我,我没答应,但一直是关系比较好的朋友,后来毕业进了同一家公司,有一次他喝醉了哭着跟我表白,那之后才在一起的。”   季与淮听完这些,没给太多反应,重新拿起菜单开始点菜。   但汤珈树明显感觉出他有点不爽的样子,俩人第一次正式约会,阴差阳错成了各自的前任大盘点,但有些话既然说,就得说透,以免留下隐患,日后暴雷。   他没什么哄人的经验和技巧,在面对季与淮时一点点摸索着学,也会有出错的时候。   “别生气好吗?你谈过三任,我只是在意,也没说过什么。”   季与淮从菜单上方睨过来,冷声道:“汤珈树,我是谈过三任,但没有哪一任被当成过你的替身,他们是他们,你是你,我分得清楚。”   “我说了没有把他当成是你的替身,算了……”这样好的气氛,汤珈树不想俩人因为前任拌嘴而搞砸,让话题在自己这里终结。   一直到点完单,俩人间凝滞的气氛还没打破,不多时,一名侍者托着瓶红酒走过来,笑着对他们道:“晚上好,两位先生,这是我们老板送给二位的红酒。”   季与淮礼貌回应:“岚姐有心了,帮我谢谢她。”   “需要现在帮忙打开吗?”   汤珈树胳膊上的伤口还没拆线,不能沾酒,季与淮留心记着,摇了摇头:“不用,先存着吧。”   大概是老板朋友的缘故,他们这桌菜很快上齐,主菜有道佛罗伦萨T骨牛排,汤珈树胳膊还伤着,使不上劲儿,季与淮将自己那盘切好,递过去,再把他面前那份换走:“吃吧,凉了口感不好。”   汤珈树一怔,这种久违的被照顾的感觉让他受宠若惊,还是本能道:“谢谢。”   季与淮抬眼看过来,表情复杂,却终究没说什么。   吃到一半,不远处有桌客人点了小提琴演奏助兴,音松下悠扬流淌,汤珈树注意力被吸引过去,扭脸看了一会儿,片刻后收回视线,在半空中与季与淮凝望着自己的眼神相撞。   被逮个正着,季与淮并未躲闪,反而坦坦荡荡迎着他目光问道:“今晚的菜你觉得怎么样?”   他眉骨高眼眸深邃,目不转睛盯着人看,几乎给汤珈树一种深情款款的感觉。   “我没怎么吃过意大利菜,就……味道还挺好的。”   “汤珈树。”   被叫到名字的人嗯了一声,见他薄唇微抿,似有话要说,握着刀叉的手缓缓攥紧,面上仍笑着:“怎么了?”   季与淮沉默一瞬,再开口,郑重道:“我上次说,不想再听见你跟我说对不起,是因为你的对不起,在我这儿已经够了。”   汤珈树没接话,听他继续道:“至于我爸妈那边,我现在也不知道他们会是个什么态度,但是,我想着,总得给咱俩一个机会吧。”   有那么几秒钟,汤珈树像被定了身般完全没反应,再然后,他缓慢地,如同一件年久失修的机器,低垂下脑袋紧盯着面前餐盘,视野内很快一片模糊。   他没想哭,眼泪几乎是不由自主地从眼眶里流出来,砸在桌面上,像打开了一个开关。   “我……呜……”   汤珈树抬手飞快揩了下眼角,用力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将变了调的抽噎强行咽回去,这一下情绪太汹涌,生理性的反应根本无法控制。   太丢人了,他心想,居然在大庭广众之下痛哭流涕。   “你……”他骤然的失态让季与淮始料未及,鲜见地露出慌乱表情来。   “我没事儿。”缓过劲儿来,汤珈树抽了张餐巾纸擤了擤鼻涕,两只眼圈肉眼可见的红透。   “我就是太开心了,真的,”他鼻音沙哑,表情像是哭又像是在笑,一字一句道:“今天是我这些年来,最开心的一天。”   吃完饭时间还不算太晚,季与淮去拿车,让汤珈树先在餐厅里等,他坐了一会儿,看见那个岚姐出现在不远处正跟一桌客人聊天,余光似乎瞥见他,遂看向这边笑了笑。   汤珈树猜测她过会儿有百分之九十的概率要过来跟自己打招呼,季与淮不在,他不知道要跟对方说些什么,间歇性社恐发作,加上方才的情绪波动已经消耗掉大半心力,此刻根本应付不来陌生人的寒暄,索性起身离席。   好在这几天S城温度回升,夜晚空气没那么凛冽,汤珈树站在门廊下吹着冷风,明明没喝酒,犹自感觉脸颊发着烫,也许是餐厅暖气打得太高的缘故。   今晚这顿饭对他而言,幸福得突如其来,他和季与淮终于能敞开心扉,将失去的那十年各自摊开来给对方看,有些东西回来了,有些东西永远被留在了过去,惋惜吗,是惋惜的,这世上总有这么多那么多的悔不当初,但时间会推着他们往前看。   季与淮把车开过来,见汤珈树杵在门口吹风,皱起眉:“不是说等我叫你再出来?”   他拉开副驾门坐进去,撒了个小谎,“我也是刚出来,咱俩心有灵犀。”   返程路,车子在高架桥上疾驰,将两侧流光溢彩的高楼大厦飞速甩在身后,季与淮没说要送汤珈树回家,他也没问,维持着心照不宣的默契。   车载广播当背景音,俩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开过一家三甲医院大楼,季与淮问汤珈树:“你胳膊什么时候拆线?”   “下周二。”   “我送你去医院。”   “嗯,好。”   车下了高架,轮胎碾过减速带,季与淮握着方向盘,喉结滚动一个来回,开口道:“要不,今晚去我那儿吧。” 第48章 “珈珈。”   停好车,进电梯,头顶数字跳跃攀升,季与淮家住三十还是三十一层,汤珈树记不太清了,轿厢停稳那一刻他甚至没顾上看,就被紧攥着手腕带了出去。   指纹解锁,滴滴两声入户门开启,季与淮低沉声线响在他耳畔,“今晚来不及,等明天起床后,把你的指纹也输进去。”   话音落,汤珈树先一步有了动作,他抬手揪住季与淮衣领,不肯再多等一秒,直接将人压在门上开始亲吻。   季与淮就势紧紧揽住他身体,热切而又专心地回应着,这一吻绵长且激烈,脚步跌跌撞撞,他们从玄关一路吻到客厅,唇齿间充斥着彼此的气息,身体相拥,呼吸纠缠,犹如水乳交融。   汤珈树听见内心呼啸而过的风声,持续的,尖锐的,聒噪的,像一道警铃被拉响,他却不管不顾,体内宛如烈火在燃烧,他渴望被什么东西碾碎,连同灵魂与理智。   一吻由汤珈树而起,被季与淮加深,最后两人双双跌坐进沙发,额头抵着额头,汤珈树凝视着咫尺之间这双深琥珀色眼眸,漂亮,又充满侵略性,令他目眩神迷,心脏在胸腔内持续高频跳动,几近失速。   急切地解着衬衫纽扣的手被攥住,汤珈树露出困惑神情,听季与淮问自己:“你确定要来真的?”   汤珈树觉得好笑:“不是你把我带回来的么?”   季与淮眸色变沉,留意着别碰到他胳膊上还未长好的伤口,一个翻身将人压在身下,“我怕你会后悔。”   汤珈树呼吸骤然急促,凑过来亲了亲他唇角,姿态顺从且主动,“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已经做过了。”   无论从哪个层面讲,这一晚对于汤珈树来说,足够刻骨铭心。   他头一回作为承受方,心理上做好了准备,身体还没有,局势完全由季与淮掌控着,   ……   ……   ……   汤珈树已经有些精疲力竭,但怕季与淮扫兴,仍纵着他。   ……   ……   水汽氤氲的黑色大理石洗手台面上,布满了雾蒙蒙的凌乱手印。   最后出来时汤珈树双腿都是软的,踉跄着差点滑了一跤,让季与淮拦腰抱住,他不怨对方索求过度,只为自己这阵子没休息好体力不足而感到难堪。   躺在主卧大床上,仰面望着天花板,汤珈树大脑停滞思绪断片,身体也还未从余韵中缓过劲儿来。   床垫震颤,季与淮俯身靠过来,抓起他右边胳膊小心翼翼地瞧了又瞧,问:“伤口怎么样?没碰到吧?”   “没碰到,我注意着呢。”汤珈树甫一开口,嗓音沙哑到自己都吓了一跳,最后在浴室那回,许是姿势的原因   ……   后知后觉地脸颊发起烫,他反手抓住季与淮腕骨,将人拽过来,凑上去咬住两片唇。   一吻结束,季与淮顺势躺了下来,与他五指相扣,紧攥着手不放。   汤珈树脑袋自觉往他那边蹭了蹭,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靠着,过了一会儿突然道:“我刚想起来一件事。”   "什么?"季与淮此刻的状态像极了猛兽归巢,有种餍足的慵懒。   “之前林祁问了我一个问题,他说……”汤珈树转过脸来,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面前人,用一种正儿八经的语气讲出那句羞臊话语。   季与淮表情凝滞,有一瞬的无语,片刻后说:“现在你知道了?”   “知道了。”汤珈树重新看向天花板,喉结滑动,一个明显吞咽的动作,“说实话,还真挺爽的。”   视线陡然一黑,是季与淮伸手盖住他眼睛,汤珈树没吭声,只使劲儿眨了眨眼,睫毛挠着对方手掌,视觉被剥夺,其余感官就变得异常灵敏,但四周静悄悄,只听见身边人规律的呼吸声。   他忽而生出一股念头,想就这么一直躺下去,躺到天荒地老。   “汤珈树。”   “嗯。”   “珈珈。”   掌心下颤抖的睫毛渐渐湿润,开始只是一点,最后是一大片。   汤珈树在黑暗中无声地哭泣,他以前没那么脆弱,很少像今晚这样,接二连三地泪腺决堤,想收都收不住。   “季与淮,”他哭了很久,像一条脱水的鱼,然后翻个身紧紧抱住枕边人,将头埋进对方颈窝在哽咽中出声,腔调里裹着沉积多年的莫大的委屈与失而复得的激动:“我好想你啊,我真的好想你……”   汤珈树忘了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只记得迷迷糊糊中,季与淮拿了温热毛巾帮他擦掉脸上干涸的泪痕,他努力想睁开眼睛回应,但实在是太累了,四肢脱力,眼皮沉重,今晚这一遭,于他而言,堪称身心俱疲。   季与淮收拾完,维持着屈膝跪坐在床沿的姿势,盯着汤珈树睡着的模样静静看了许久,然后抓起对方的手放在嘴边亲了亲,觉得不够,又俯身去亲额头,食髓知味,爱不释手。   汤珈树这一觉睡得很沉,有点像高考结束那一晚,自以为苦尽甘来尘埃落定,梦里都是满满的安心与对未来的希冀,却不知等待他的,是这辈子最难越过的那道坎儿。   醒来后的汤珈树等意识回炉,第一时间扭头往身旁瞧,却扑了个空,季与淮不在,他有些讶异,对方起床的动静居然没吵醒自己。   汤珈树翻身坐起,随即倒抽一口凉气,腰部以下仿佛不是自己的,从骨头缝里丝丝缕缕的泛起酸来,一夜放纵的后果虽迟但到。   季与淮从衣帽间出来,穿一身休闲家居服,肩宽腿长身量挺拔,浅灰色套头毛衣袖子挽起至小臂,整个人气质柔和了不少,温润如玉。   见汤珈树醒了,走过来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问:“感觉怎么样?”   汤珈树无端觉得这人在散发荷尔蒙,自己被他布下的天罗地网罩在其中,无处可逃。   于是故意曲解他意思:“感觉还不错。”   季与淮抬了抬眉,汤珈树这架势,俨然有在自己面前慢慢嚣张起来的苗头,不过介于昨晚他的体验也很好,便没跟对方计较,只轻拍了下他后背说: “去把衣服穿上,出来吃东西。”   等汤珈树换好衣服出了卧室,季与淮刚好将两碗热腾腾的面端上餐桌,他很有眼色地主动跑去厨房拿筷子。   季与淮跟进来,见他轻车熟路地从橱柜拉篮里往外取东西,道:“你对我家厨房还挺熟悉。”   汤珈树抬眼看过来,弯起眉眼冲他笑了笑:“嗯,我上次已经跟它创建起深厚的革命感情了。”   说的是之前季与淮感冒发烧,汤珈树强行留下来照顾他的那回,这其实触动到了俩人不算愉快的记忆,话题就此打住。   两碗卖相看起来还不错的阳春面,上头还窝了只荷包蛋,汤珈树先拿勺子舀一口面汤尝了尝,眼睛腾时亮起:“这是你煮的?你会做饭?”   季与淮一脸不然呢的表情看过来:“煮个面而已,有手就会。”   “不过……”汤珈树神情微妙:“好像忘记放盐了。”   季与淮脸色明显一僵,“盐吃多了对身体不好。”   “可它是甜的。”   季与淮眯起眼睛,下一秒索性抓过汤珈树手腕,就着他的勺子尝了一口,俊眉随即紧蹙。   “别吃了。”他伸手要去抢面碗,“重做。”   汤珈树见状忙环臂圈住自己那碗面,护食道:“别啊,我都快饿死了,能吃就行。”   汤珈树风卷残云般地将甜口阳春面吃了个精光,捧场到季与淮都有点佩服他演技。   吃罢饭,将餐具收进洗碗机,因为还是工作日,俩人都要出门,便一起去衣帽间换衣服。   汤珈树的衬衣纽扣在昨晚那场激烈情/事中被扯掉了两颗,季与淮就找了自己的给他穿,俩人体型看着差不多,但季与淮个头儿高他几公分,肩也宽,对比一下还是蛮明显的。   “哦对了,”汤珈树套上袖子,边扣纽扣边说:“成兆荣好像知道我们俩的事了。”   季与淮正对着穿衣镜打领带,闻言只顿了顿,淡定自若道:“这么快?他在我家装监控了?”   汤珈树愣了下,对他的反应哭笑不得:“哪儿啊,不是。”然后将自己那天跟傅新维在公司车库对话被拍下视频的事告诉了季与淮。   结果对方的关注点完全跑偏,“傅新维私下找过你?说了什么?”   汤珈树莫名生出一丝背后告状的感觉,但还是客观陈述事实:“无非就是让我别纠缠你,”说到这儿,状似随意地话锋一转:“那什么,你俩谈过吗?”   季与淮系好领带,转过身来看着他。   “我说过,他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汤珈树立在原地与他对视,领口底下一块吻痕若隐若现,银灰色暗纹衬衫被西裤收进窄腰,将身形完美勾勒。   “那你喜欢什么类型的?”   季与淮没接腔,等了等,迈前一步抬手握住他肩膀,低头吻了上来。   【作者有话说】   来,大家快随点份子(评论) 第49章 “避嫌。”   保时捷倒车入库,汤珈树解开安全带,扭脸朝驾驶座上的季与淮粲然一笑:“第一次坐老板的车上班,还挺不适应的。”   季与淮扶着方向盘,勾起的唇角被刻意压下,道:“那你以后多适应适应。”   汤珈树略一思忖,操着打商量的语气道:“要不回头我去买辆车吧,纯电的,上个绿牌能进市区,以后去你那儿就方便了。”   这话简直说到季与淮心坎儿上,他欣然点头:“也行。”   俩人行至电梯口,刚好有一趟停在负一层,门开启后季与淮步入轿厢,转头见汤珈树仍伫立在外面脚步未动,投来疑问眼神。   “你先上去吧,我等下一趟,”汤珈树冲他笑笑,解释:“避嫌。”   他说得有道理,俩人眼下在公司里确实需要避嫌,一则办公室恋情影响不好,二则虽说现如今社会对同性恋的接受程度越来越高,也难免招人非议,季与淮心里隐有不爽,但却无法反驳。   电梯门缓缓扣上,汤珈树看着季与淮那张面色不虞的俊脸消失在视野内,在心底暗自叹了口气。   开发一组办公区,机械键盘敲击声,外放视频会议声,高谈论阔时下热点新闻声,激烈辩论需求方案声,纷沓而来,犹如魔音贯耳。   汤珈树穿过一排排工位往办公室方向走,路过一小撮聚在一起交头接耳的组员,聊得过于投入,连他走近了都没能第一时间察觉。   “不能吧,感觉是澜微故意放出来的烟雾弹,玩舆论他们最会了。”   “对啊,也没听说郑总跟季总闹掰,怎么可能突然就要卖股份?当菜市场买菜呢这么随意。”   “我觉得宁可信其有吧,毕竟资本家的心思很难猜。”   “说来说去,关我们这些打工的啥事,手头上的BUG都清完没?散了散了,干活去吧。”   讲完这话的组员转身回头,脸色陡地一变,忙不叠道:“汤组长,早。”   其余几人也都悚然一惊,纷纷直起身立正,争先恐后地问起好来。   “早。”汤珈树停在他们面前,笑了笑,语气和善地问:“在聊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   几名组员讪笑着摆摆手,眨眼间作鸟兽散。   走到袁敏工位前,不等汤珈树开口,就见她先是表情耐人寻味地指了指自己嘴唇,接着用口型哇哦了一声。   汤珈树心一惊,忙用力抿起了唇,早上照镜子的时候他就发现下嘴唇破了个口子,大概是昨晚亲得太凶所致,自以为不明显,却没想到袁敏眼睛这么尖。   见他面露尴尬,袁敏笑起来,压低声音道:“看,这下我给你的唇膏总能派上用场了吧?”   汤珈树以手掩唇轻咳两声,岔开话题问:“那伙人刚刚在聊什么?”   “哦,那个啊,”袁敏鼠标点击两下,将电脑屏幕往外一挪,“喏,你自己看。”   是一则财经新闻,标题写着:《独家 | 青杉资本拟战略撤资,澜微集团被曝接洽收购时越科技核心股权,交易对价分歧或影响科技赛道估值体系》   汤珈树面色一凝:“这消息准吗?”   袁敏撇嘴摇头:“谁知道呢,咱也不是大老板。”   汤珈树进了自己办公室带上门,打开电脑以“青杉资本撤资”“收购时越” 等几个关键字在网上快速搜索了一番,众说纷纭,蹭热度的太多,没个定论。   他却有点心神不宁,想去问问季与淮,又怕自己关心则乱,毕竟尚未确定的事,就像之前有名组员说的,万一只是澜微放出来的烟雾弹呢?   三十九层总裁办公室,郑时熠步履匆匆推门而入,季与淮正立在窗前打电话,听到动静只偏头睨过来一眼,继续面色如常地跟手机那头的人交谈。   郑时熠箭步冲到桌前立住,胸口起伏气喘吁吁,很少见他这样狼狈过,衬着那张帅脸,简直有种落难公子哥的感觉。   季与淮打完电话,这才正眼看过来,没有过分责难,开口对郑时熠说的第一句话是:“郑董这事做得不地道。”   郑时熠狠狠抹了把脸,没来得及做定型的刘海垂下,颓然道:“老头子不见我,只打发他秘书给我传话,真是操了!”   他爆了个粗口,一拳捶在桌上,情绪在失控边缘。   季与淮看上去比他要冷静许多,直切重点:“你爸突然说要清仓时越的股份,总得有个理由,理由是什么?”   郑时熠表情微变,错开视线看向别处。   季与淮眯起眼睛,面色陡沉:“郑时熠,这种时候,你居然还不肯告诉我实话?”   “我……啊!”郑时熠突然大叫一声,疯狂抓了抓头发,开始在季与淮办公室里来回转圈,激动到语无伦次:“老头子他非逼着我跟陆家联姻,你能想象吗,都什么年代了,他妈的居然还玩联姻这一套?而且对方还是陆明岚,陆、明、岚!”   他咬牙切齿地念出这个名字,几近崩溃道:“我不能跟她结婚,这女人生下来就是为了克我的,和她在一起,我这辈子就毁了,你能理解吗?”   季与淮不能理解,这真相实在太过荒谬离奇,放到郑时熠身上,却又似乎在情理之中,他一时间竟哑口无言。   “Leo,”郑时熠扑上来,双手撑着桌沿,像抓住救命稻草,眼睛里燃起最后的希望:“你得帮我,只有你能帮我。”   季与淮面无表情道:“我不是神仙,没那么神通广大,能突然给你变出几十个亿来拯救时越于水火。”   郑时熠又开始踱步,似乎这样能促使他的大脑转得更快一些,果然,下一秒他灵光乍现,从混沌的思绪中拎出头绪来,“辉盛,找辉盛,他们肯定愿意出手,我们先前不是一直在跟他们接洽?”   季与淮一盆冷水泼下:“别太天真了,你爸撤资的消息一经放出,时越股价必然受挫,我们主动变被动,况且还有澜微从中作梗,当初还能跟辉盛谈谈条件,现在只好是贱卖了。”   郑时熠如遭雷击,面容惨淡地张了张嘴,终究无言以对。   青杉资本要清仓时越股份的消息,季与淮也是一个小时前才收到,这一个小时内,他几乎不间断地在接电话,有其他股东有媒体记者有合作伙伴,每一方的立场都不同,每一个抛出来的问题都暗藏玄机,他压根来不及震惊,唯有快速收拾好情绪一一应对。   心头那股火持续压到现在,他也想爆发,也想像郑时熠一样大吼大叫,但理智和教养告诉他,不行,那样事情非但不能得到解决,反而会更糟。   季与淮坐回转椅里,隔着办公桌目光如炬:“郑时熠,当初劝我回国跟你一起开公司的时候,你是怎么跟我保证的?现在就因为你那点破烂家务事,让我把整个时越赔出去?你把我季与淮当什么?把时越又当成什么?”   郑时熠搓了搓脸,表情纠结又痛苦:“可是……我……”   季与淮没耐心等他挣扎完,只道:“给我一句准话,你和你爸那边,是真的没商量了吗?”   郑时熠先摇头,又点头,这事因他而起,牵连出一大串棘手问题来,他负罪感很重,一个含着金汤匙出生的顶豪富二代,半辈子顺风顺水,长成一张没受过欺负的脸,平生头一次,有了在好友面前抬不起头来的感觉。   “我是不可能联姻的,老头子态度也很坚决,不听话,就撤资。”   季与淮沉默片刻,开口道:“好,那我们就按照青杉必定会撤资的方案往下想对策。”   郑时熠眼睛一亮,瞬间起死回生般感动道:“Leo,你愿意帮我?”   季与淮冷声纠正他:“我这不是帮你,是帮时越,帮我自己。”   【作者有话说】   来了来了,开始携手搞事业!   这章主题:好惨一富二代 第50章 他讨厌置身事外的感觉   有一阵子没和孟蕾联络,汤珈树正想着找好友分享一下他跟季与淮感情的突破性进展,孟蕾倒是心有灵犀,先给他发来了微信,询问近况如何。   汤珈树没卖关子,一股脑儿将最近这段时间他和季与淮之前发生的事捡能说的都说了,当然,略去了其中他车祸受伤,以及俩人已经睡过的那部分。   孟蕾冰雪聪明,当即就表示:还真让我猜着了,最近看你都没空搭理我,八成是忙着谈恋爱去了。   汤珈树被谈恋爱仨字冲击得心神荡漾,但还是严谨地回她:暂时还不算正式谈恋爱吧,就是给彼此一个机会,先试试。   孟蕾立场鲜明且护犊子心态,秒发来一串问号:试试?谁说的?我猜肯定不是你说的,珈珈,我知道你对季与淮于心有愧,可也不能一直把自己位置摆得那么低呀,在我看来,他这不就是想吊着你吗?   汤珈树忙替季与淮解释:你误会了,他没有吊着我的意思,我们俩之间已经把话说开了,现在主要是他爸妈那边,当年的事……你也知道的,我不想再看到他因为这件事为难了。   孟蕾一针见血:那如果他爸妈坚决不同意你俩在一起,你要怎么办?跟他分手?   汤珈树盯着屏幕上分手两个字,顿觉呼吸不畅,半晌,他打字道:先走一步看一步吧,眼面前还有个事,我有点纠结,你帮我拿下主意。   孟蕾:你说。   汤珈树:我们俩现在这样,在公司里还是得维持着上下级的关系,怕被人看出来。今天早上一块儿坐电梯上班,我跟他讲要避嫌,他当时有点不太开心,但也没说什么。之前因为我一个的疏忽,已经有公司同事知道了我俩私底下的关系,我担心后面传出一些散言碎语,给他带去困扰,但又怕他误会,觉得我拿避嫌当借口,对他忽冷忽热不够上心。”   那边孟蕾好半天没回复,汤珈树以为她暂时忙去了,就最小化聊天框,切回了工作模式。   结果没过几秒,旁边手机嗡嗡震动,孟蕾的电话直接打来了。   手机那头,她语气颇为认真地对汤珈树说:“珈珈,我觉得,这个事你应该找季与淮好好聊聊。”   “我……”   “你听我说,珈珈,如果你们俩真的心意相通,那么你困扰的问题也会是他困扰的,所以不要老想着孤军奋战呀,这样哪儿行得通。在一段关系里,是最忌讳单方面自我牺牲,对方却一无所知的,时间久了,你会怨,他会烦,因为自我牺牲往往伴随着自我感动,这种爱是畸形的,很容易出问题,不管在情侣还是父母跟孩子之间,都不值得提倡。”   汤珈树兀自缄默,孟蕾的话给他提了醒,现如今是可以找季与淮沟通的,两人十年来的隔阂让他的大脑被迫形成了一种思维定式,有问题总想着自己处理,就像孟蕾说的,习惯了孤军奋战,但情侣之间不是这样相处的。   思及此,汤珈树陡然有种醍醐灌顶的通透感,语气也轻快许多,对孟蕾道:“嗯,你说得对,我找时间跟他聊聊吧,另外,我最近打算买辆车,以后去他那儿方便点。”   “我还以为你俩会住一起呢,干嘛不同居呀,正好培养感情,当初叶星宇可是头天表白成功,第二天就拎着行李跑去你家蹭吃蹭住了。”   汤珈树顿了顿,道:“他没提,我也没问,后面再说吧。”   “你傻呀,有没有可能,他是在等你主动提呢?”   汤珈树一怔:“是吗?”   “是的呀,”孟蕾感慨他的迟钝:“哎呀,看你俩谈恋爱,急死我了都!”   一通电话打得汤珈树豁然开朗,傍晚临近下班的点儿,他主动给季与淮发去消息:今晚要不要一起吃饭?我订个餐厅,或者买点食材去你那儿现做?你想吃什么?   季与淮却回他:今晚有个约好的饭局。   如果汤珈树身后有尾巴在欢快摇晃,此刻已然耷拉下去,怏怏道:那好吧。   然后盯着对话框上方的正在输入中,期待又忐忑。   季与淮又发来一行字:你要是不忙,就跟我一起吧,是和辉盛那边的人吃饭,傅新维也在。   看到傅新维这个名字,汤珈树心头已经涌出些许不舒服,但还是矜持地推脱了一下:你们聊商务上的事儿,我去干什么?   季与淮言简意赅回过来几个字:带你去吃饭。   坐季与淮车去饭店的路上,汤珈树上午的疑问终于从他口中得到了证实,时越眼下确实面临着被竞争对手澜微收购的威胁。   心头跟着一沉,汤珈树急道:“那怎么办?青杉资本不是郑时熠他们家的吗,为什么突然要把股份卖掉?”   季与淮这会儿已经过了早上被这消息打得措手不及的震惊与愤怒,还能一脸平静和他开玩笑:“说来话长,我们今晚跟辉盛的饭局,姑且就叫做,拯救郑时熠贞操计划吧。”   “阿嚏——”驱车跟在季与淮那辆保时捷屁股后面的郑时熠打了个喷嚏,边揉鼻子边很有自知之明地想,八成是好友又在骂自己。   季与淮猜得没错,时移世易,刘正均的态度与先前截然不同。   这很现实,青杉资本作为头号大股东,它的撤资无异于风向标,让大家纷纷开始猜测时越科技内部经营是否出现了严重问题,截止今日收盘,受青杉资本拟撤资消息的影响,时越科技股价下跌超4%,虽然跌幅不算高,但已经充分反映了市场受舆论影响的避险情绪。   一进门,刘正均就表达了他是百忙之中抽空来吃这顿饭的意思,傅新维后脚跟进来,一眼就看见站在季与淮身侧的汤珈树,表情有一瞬错愕,立马阴沉起来。   面对刘正均态度的转变,季与淮不卑不亢地淡淡道:“刘总如果有事,那我们就约改天,不着急这一时半刻。”   刘正均听了这话,脸一沉,作势转身要走,傅新维忙在身后把人叫住:“刘总,我们来都来了,不能白跑这一趟。”   其实刘正均也就拿拿乔,捡着傅新维的这个台阶就下了,辉盛眼馋时越这块肥肉已久,不明真相的股民们受舆论影响恐慌出逃,可他们是专业的,拿估值数据说话,虽然还不知道青杉为何突然撤资,但这时候入局,无疑是最好的时机。   可沟通的技巧还是要有,于是回过头对季与淮道:“季总,这都什么时候了,你们时越的腰杆子还那么硬?”   季与淮笑笑:“刘总要是觉得有的谈,那我们就坐下来好好谈,大家时间都宝贵,就别浪费在无意义的口舌之争上了。”   双方入席,前几次沟通都没有汤珈树这号人,见他跟季与淮位置是挨着的,刘正均进正题之前先问了一嘴:“季总,旁边这位是?”   “我们公司研发部的组长,汤珈树。”季与淮不疾不徐地介绍:“何薇请假,他来当我临时助理。”   “ 哦。”刘正均恍然点头,并未注意到下属傅新维难看的脸色,随口夸道:“小伙子也是一表人才啊。”   汤珈树大大方方地回以微笑,他今晚来的目的主要是吃饭,兼旁听,资本市场的事,他一个纯搞技术的,完全门外汉,便不打算插嘴。   话题到底绕不开青杉资本清仓时越股份的新闻,毕竟热搜还在榜上挂着,刘正均也打着吃一嘴新鲜瓜的心态问起。   季与淮不动声色地与郑时熠对视一眼,道:“这件事,我们在几个月前和郑董提起的时候,就已经料到会出现今天的局面了。”   刘正均讶异抬眉,露出愿闻其详的表情:“什么意思?”   季与淮道:“实不相瞒,青杉资本宣布撤资,不是它放弃了时越,而是时越选择了与外资青杉剥离开来,打算转投本土有实力的合作伙伴,重新审慎战略布局。”   汤珈树夹菜的手顿了顿,来的路上季与淮已经将事情起因大致讲过一遍,他听完也觉得荒谬,还在想对方要怎么处理眼下棘手的局面。   此刻季与淮一本正经地编着谎话诓骗刘正均的模样,让汤珈树简直梦回当年,两人逃晚自习去网吧打游戏,被沈玉英逮个正着,他也是顶着这样一张无辜到极点的英俊面孔,左一个沈老师右一个沈阿姨地叫,把沈玉英哄骗得团团转,免去俩人的一顿责罚。   显然,来之前季与淮和郑时熠俩人提前串过词儿,仗着刘正均并不知道郑家父子之间的龃龉,现编了个谎话欺瞒对方。   青杉资本突然从时越撤资,外界不少人都猜测会不会是两位合伙人闹崩,而今天郑时熠出现在这里,就是最好的证明。   刘正均也是人精,听完这话仍将信将疑,又问:“可澜微那边有消息说,他们正在接洽青杉,打算收购时越,难道季总是准备跟澜微强强联合?”他笑着靠向椅背一摊手,“那我们辉盛岂不是成冤大头了?”   季与淮从鼻腔里哼出一声轻笑,不为讥诮道:“澜微这个搅屎棍,但凡时越有什么风吹草动,他们都上赶着要来插一脚,刘总先前难道见的少了?”   傅新维接过话:“刘总,根据时越最新的估值分析显示,它目前依然是国内发展最好最有潜力的科技公司,我们得拿数据说话,别被一时的舆论牵着鼻子走。”   这话其实不该在这时候说,但傅新维向来讲话不分场合,刘正均显然也了解他性格,沉着脸嗯了一声。   随即又想起什么,转脸对他道:“你这是在帮老同学说好话啊。”   傅新维话里有话道:“那也得看他领不领我这个情。”   汤珈树原本没打算开腔,闻言笑着看过来,冷不丁道:“我们季总当然有自己的判断。”   郑时熠神情微妙地端起面前红酒杯,非常缓慢地抿了一口才放下。   饭局结束,季与淮喝了酒,汤珈树开车跟他一道回家,路上,话在心里憋了三个红绿灯,汤珈树终于忍不住问出口:“傅新维今晚跟你配合得这么好,你俩事先通过气了?”   季与淮今儿一天用脑过度,酒后微醺,加上车内氛围莫名使他神经放松不再设防,头靠着椅背阖眼假寐,闻言只疲惫地嗯了一声。   汤珈树抿紧了唇,余光瞥见他俨然要睡着的模样,默默关掉车载广播,又将空调调高了两度,没再说话。   车内变得安静,情绪放大,他突然被一股强烈的挫败感笼罩,事情来临之际,连傅新维都能帮上忙,自己却只能站在一旁束手无策。   饭桌上一句逞强的嘴炮不过色厉内荏,他讨厌这种置身事外的感觉,仿佛自己不被需要。   他也知道季与淮不会这么想,但被需要被看到,是想去爱一个人的本能意识。   三天后,正值春节假期前的最后一个双休日,因特网上吃瓜情绪暴涨,一则视频小范围传播开来。   主题叫:疑似郑氏父子决裂,时越果真成青杉资本弃子。   短短几十秒的视频,将郑时熠将近一米九个头的大长腿拍得异常清晰,眼看着他冲到一辆牌照被马赛克掉的罗尔斯罗依斯幻影前,遂被几个体格健壮的黑衣保镖架着膀子结结实实制住,车子在他眼前绝尘而去,气得郑时熠狠狠踹了一脚路边垃圾桶,播放就此结束。   彼时,季与淮与汤珈树俩人偷得浮生半日闲,刚一起看完一部电影,正商量晚上是在家吃还是出去吃,最后达成统一,去附近超市买新鲜食材回家煮。   汤珈树这几天偏爱高领毛衣,不为别的,只为遮吻//痕,季与淮在他身上有几个特定的很喜欢亲的部位,腰窝,后背蝴蝶骨,胸口,手腕,还有高///chao来临之际他仰起脖颈明显的青筋,简直脆弱又se///情,必须要留下痕迹才行。   一起换好衣服刚准备出门,季与淮接到郑时熠打来的电话,那边三言两语后,他眉心一凝,气极反笑地爆了句粗口:“操。”   汤珈树直觉事态又变严重,等他收了线,问:“怎么了?”   季与淮沉声道:“郑时熠跟他爸闹翻的事被爆了出来,现在舆论对时越很不利,辉盛那边也改了口,说一切等年后再谈。”   年后……这时候最怕夜长梦多,辉盛突然转变的态度,显然是不愿意接盘。   “我早说过辉盛靠不住,郑时熠那个傻子……还寄希望于刘正均能雪中送炭。”季与淮单手叉腰,边摇头边重重地叹了口气。   汤珈树抓过他垂在身侧的那只手,捏了捏掌心,问:“如果青杉撤资,辉盛不愿接手,时越面临的最坏的结果会是什么?”   季与淮反手握住他的,平复了情绪,一双眼睛静静看过来,“最坏的结果,时越被竞争对手澜微收购,这种事情,光是想想我就觉得恶心。”   澜微……   汤珈树眸光微烁,顺理成章地想到一个人,纪鸣宵。 第51章 “拜你所赐。”   网约车停靠在S城机场出发层入口处,汤珈树下了车,从后备箱拿出行李,手机在外套口袋里贴着腰腹振动。   推着行李箱跟随春运人潮往入口走,汤珈树接起季与淮打来的电话,没等他先开口,那边就问:“你已经到机场了?”   汤珈树听到他声音,顷刻间笑开:“你好准时,我刚下车。”   季与淮默了一下,道:“不是说好了我送你么?”   “你最近忙得焦头烂额,我不想再麻烦你。”   “再怎么忙,送你去机场的时间还是有的。”   “我舍不得让你送。”汤珈树索性直率道:“有一来一回这两个多小时,都够你休息一阵儿的了,季与淮,别总想着照顾我。”话赶话说到这儿,面对面的时候讲不出来,隔着手机,他干脆把内心想法和盘托出,“最近公司出事,我不能为你分忧,心里其实挺过意不去的,再让你分神照顾我,我成什么了?”   “我喜欢你,所以才想照顾你,理所当然的事,什么叫你成什么了?”   话音落,两个人在电话两端同时沉默下来,汤珈树握着手机在人来人往的机场大厅骤然驻步,被路过行人撞了下肩膀,对方匆忙说着抱歉,他置若罔闻,一颗心在胸口狂跳,跳到指尖发麻,浑身血液一瞬间涌至大脑,让他短暂地选择性失聪,听不见周遭一切声响,只有电话那头规律且清晰的呼吸。   “我知道啊,我当然知道……”   因为我也是一样的心情,汤珈树默默地说,他紧攥着机身,鼻腔发酸,眼眶微热,明明是很开心的,这生理反应难免矫情,但又控制不住,“我改签了机票,会提前回来,不在的这几天,你要是想我了,随时打我电话。”   季与淮刻意压低了嗓音:“随时?半夜也行?”   他这声线太像汤珈树在俩人耳鬓厮磨的时候听到的,低沉性感,又带了点蛊惑人心的味道,一些不合时宜的身体记忆潮水般涌来,呼吸倏而一紧,一个无意识的吞咽,“你半夜打我电话干什么?”   季与淮道:“你说呢?行不行吗?”   谁家好人把撒娇讲出一股子威胁的味道,但没办法,汤珈树还得惯着,谁让他喜欢得要死呢?   “行,你想怎样就怎样。”   季与淮很是受用地嗯了一声,最后交待:“注意安全,落地给我报平安,老家温度比S城低,照顾好自己,别感冒了。”   汤珈树一一应下,裹着笑意说:“那我挂电话啦?”   “好,挂吧。”   “淮淮哥,新年快乐。”   那边音落,嘟地一声,飞快挂断。   季与淮收起手机转过身,逮到郑时熠挤眉弄眼探进来的半颗脑袋,敛起唇边笑意,面无表情道:“你是有偷窥癖么?”   郑时熠将他神态尽收眼底,嘻嘻哈哈开玩笑道:“我只是觉得Leo你这副相思成疾的样子很少见而已。”   相思成疾,有进步,这小混血现如今也是会四个字四个字地往外拽词儿了。   “郑时熠。”   “嗯?”   “要不我们别折腾了,你干脆就答应陆明岚得了,陆家家底儿厚,陆明岚又是长女,等老陆董一走,家产都是她的,绝对不会亏待你。这样一来,既能解了时越的忧患,你下半辈子的幸福也有着落,一举两得的事,何乐而不为呢?”   郑时熠缓慢睁大眼睛,一脸的难以置信:“Leo……你、你是被谁给附身了吗?还是在和我开玩笑?”   季与淮一本正经地看着他道:“不开玩笑,你考虑考虑,真的。”   郑时熠伸出手指无比愤概地点了点他,拂袖离开。   飞机落地老家新落成不久的小型机场,视野内的景物被阴沉沉的天幕和低矮建筑物所接管,深吸一口气,是高纬度城市冬天特有的干爽与凛冽,冷气丝丝入肺,扯出轻微刺痛,将汤珈树从刚下飞机踏上故土的那种不真实感中拽了出来。   难以言喻的感觉,这片生他养他的土地,如今却再也无法触动起他心头涟漪,坐上出租车穿过一条条熟悉又陌生的街景,脑袋里牵挂着的,还是千里之外有季与淮在的S城。   沈玉英站在小区门口的寒风里揣着手等待,母子俩这几年的相处模式很奇怪,在无法说服对方的争吵和生疏客套之间来回切换,像陷入死循环,找不到突破口。   远远地,汤珈树望见路边那道瘦小身影,突然发现她似乎变矮了,是的,人老了是会变矮的。   曾几何时,她还那么的精力充沛,浑身上下好像总有使不完的劲儿,在暴雨天的深夜一手打伞一手抱着高烧的五岁儿子敲开诊所大门;徒手将十公斤重的液化气罐一口气扛上三楼;白天在学校上完一整天课,晚上回家做饭洗衣服辅导孩子作业;她脾气爆,性子急,市侩又彪悍,得理不饶人,她的丈夫出了名的惧内,她的学生也都不喜欢她,毕业好几年了,仍不忘叫她的绰号灭绝师太。   她身上有很多很多的缺点,都是普通人会有的小毛病,但这辈子做过一件最大的错事,是和儿子“联手”害死了邻居家的老人。   她有过为自己曾经犯下的罪过痛彻心扉悔不当初的时候吗?   车停下,沈玉英迎上来,汤珈树隔着车窗看到一张眼角眉梢布满细纹的脸,推开门,嘴唇动了动,喊出一声:“妈。”   沈玉英点了下头,第一句话便问:“是飞机晚点了吗,怎么耽搁这么久?”   汤珈树下车取行李,神色如常地回答她:“没晚点,正常时间到的。”   “我怎么记得你告诉我的是十一点半到?”沈玉英说着,伸手要从他那儿接过双肩背包。   “是你记错时间了。”汤珈树拒绝了她的帮忙,“我拿得动,走吧。”   “那行李箱给我拎。”   “不用。”   沈玉英伸出的手僵在半空,看着儿子走远的背影,笑容凝固在嘴角。   进屋,客厅跟上次汤珈树过年回来那会儿没什么两样,家具都是新换的,被沈玉英打扫得干净整洁一尘不染,阳台上养了花,鱼缸里游着几尾金鱼,电视柜后头的装饰玻璃中央糊着张要掉不掉的福字,还是大前年他贴上去的。   他们搬过来这套电梯房也不过四年,在此之前,沈玉英和汤珈树他爸一直都还住在老街的那套旧房子里。   “饿不饿?我去给你热点饭。”   沈玉英扭头要往厨房去,被汤珈树叫住:“我不饿,在飞机上吃过了,爸呢?”   “出去找人下棋去了,他不就那点爱好。”沈玉英闲不住似的,又说:“饭不吃,吃点水果总行吧,我去给你切个橙子,昨天去附近新开的那家超市买的,又大又新鲜,你尝尝。”   “妈,我真不想吃,你别忙活了,我先回房间收拾东西。”   汤珈树推着行李箱往自己屋里走,沈玉英立在原地,胸口起伏一个来回,突然抬高了分贝喊他小名:“珈珈。”   汤珈树顿住步子转过头。   沈玉英望着他,问:“你这次回来,住几天?”   汤珈树沉默,他原本定的是初六的机票回,但因为担心季与淮那边的事,又改签到了初四,算下来,拢共也就能在家待上五天,此刻看着母亲两鬓斑白目光殷切,突然又说不出口了。   一曲《荷塘月色》乍然响起打破凝滞,是沈玉英的来电铃声,她赶忙拿出手机接通,跟电话那头的人寒暄道:“哎,回来了,刚到的,对,坐的飞机,哎哟,谁说不是呢,孩子一年到头在外边工作,当妈的望眼欲穿也就盼着这几天。哎,说笑了,那啥,赶早不赶晚,见面的事儿,要不就明天?”   对方说了句什么,沈玉英一拍大腿:“哎哟,我日子过糊涂了,明儿就大年三十了,那这样,初一吧,我来定地方,到时候你喊上那姑娘和她家里人,咱几个坐一块儿喝喝茶聊聊天,你看行不?”   汤珈树刚推开房间门,听见沈玉英讲电话的内容,脊背蓦地一僵,回过头皱眉问:“妈,什么姑娘?”   他语气明显带情绪,沈玉英忙捂住听筒,冲他摆了下手,侧过身跟对方说完话,这才转脸道:“你说什么姑娘?这孩子,摆着明白装糊涂,过完年虚岁都三十了,自己的人生大事还不知道操心么?这姑娘是你表嫂给介绍的,人家也在S城工作,比你大三岁,我看过照片,长得不错,约了初一见个面,你可别不去,就当给你表嫂个面子,过去见见,万一合眼缘呢?”   “我不去!”汤珈树音量陡然拔高,脸色冷了下来,几乎没有犹豫地拒绝,方才哽在嗓子眼里的话也很轻易地讲出了口:“我初四就走了,没时间弄这个。”   沈玉英怔住,唇边肌肉抖了抖,片刻后道:“一回来就甩脸子,妈怎么你了,让你对我意见那么大?”   气氛降至冰点,汤珈树立在门口,母子俩默然对峙,多么熟悉的一幕,一切仿佛又回到了十年前,兜兜转转,像命运的枷锁,逃不开,挣不脱。   “没怎么,大过年的,咱不吵架行么?”汤珈树只觉疲惫,丢下这句,推门进屋。   卧室也是窗明几净,床单被褥提前铺好,隐约还能闻到阳光曝晒后的洗衣液的洁净味道。   汤珈树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缓过神,蹲下来开始收拾行李。   脚步声渐近,汤珈树掩上门没反锁,沈玉英跟了进来,立在他身后。   “珈珈,”她启了话头,又停顿,好像接下来要讲的话在心里过了一道莫大的煎熬,等了两三秒,才艰难吐出:“你是不是……恨妈妈?”   汤珈树往外拿衣服的动作僵在半空,换做以前他会怎么回答?像大脑里设定好的程序,搪塞的话信手拈来——没有,不是的,您别瞎想。   但果真如此吗?   从前,他甚至不敢认真去思考这个问题,念头稍动,负罪感随之涌现,作为儿子,可不可以恨母亲?   他不知道,母子俩为数不多的一次心有灵犀,用在了撕破表象的难堪局面。   这一回,汤珈树依旧选择了避而不谈,但却问了另一个问题,他将衣服丢上床,撑膝起身,回头看着母亲。   “妈,当年季家那个事,你后悔过吗?”   沈玉英面色一白,眼神闪烁:“好端端的,提这个干什么?”   “好端端的?”汤珈树摇了摇头,“不是的,妈,这么多年过去,我发现我好不了,伤口会痊愈,疤痕永远存在,它时刻提醒着我,自己是个杀人犯。”   杀人犯三个字像一把匕首狠狠捅进沈玉英心口,她瞳孔震颤,垂在身侧的手神经质地蜷了蜷,须臾后,了然:“所以你就是恨我,因为当年的事,你恨我……我还是猜对了。”   这真相令沈玉英痛不欲生,她颤抖着嘴唇,双目盈满泪水,顺着脸颊滚落下来。   砰——   外头入户门响起一开一关的声音,是汤父回来了。   沈玉英飞快用手抹掉脸上泪水,转身出了房间。   “儿子到家了?”   “嗯。”   沈玉英含糊地应了声,微红的双眼和不对劲的神情让汤父起疑:“咋了你是?”他话音倏而压低,司空见惯地叹道:“又跟儿子吵架了?唉,你们这母子俩,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你也是好不容易盼星星盼月亮的把儿子盼回来,结果说不上两句话就要吵,脾气就不能改一改么?”   沈玉英回了句什么,汤珈树没听清,紧接着汤父进屋,眉开眼笑地喊儿子,上来给他个拥抱。   然后重重拍了拍汤珈树肩膀,低声劝道:“一年难得回来住几天,该忍就忍,跟你妈好好相处,听爸的,别犟,啊?”   汤珈树垂下视线:“我尽量。”   汤父啧了一声:“你这孩子,唉……”   搁在书房桌上的手机屏幕一闪,进来条视频邀请,季与淮偏头觑过去,原本毫无情绪的眼神复上欣然神采,但仍刻意晾了一会儿,才拿起来接通。   屏幕跳出画面,汤珈树俊俏的眉眼撞入眼帘,戴着耳机,像是刚洗完澡,穿睡衣,领口微敞,露出一截锁骨,上面还有未消的吻痕若隐若现。   他嘴唇张合,说了句什么话,季与淮的目光却被那漂亮唇形吸引住,一时忘了开声音,等汤珈树皱起眉头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那边出了问题时,季与淮才终于回过神,将音量调高,问:“你刚说什么?”   “我说,”汤珈树就又重复一遍:“你不是说半夜要给我打视频么,干吗不打?”   季与淮瞥了眼电脑屏幕下方的时间:“现在才九点多。”   “我等不及。”   “等不及什么?”   汤珈树喉结滑动,凑近了点,眼神炙热地注视着他:“你说呢?”   季与淮努力克制的表情终于在这句话之后破了功,“你现在真是越来越放得开了。”   其实汤珈树已经开始面红耳赤,这么不知廉耻的**行为,放到以前他想都不敢想,此刻却像着了魔般上头,用气音一字一句道:“拜你所赐。”   季与淮呼吸紊乱一瞬,他刚出外面回来没多久,衬衫领带还未来得及换下,一派正人君子的禁欲模样,让汤珈树更加难以抵挡,几乎溃不成军。   “珈珈,把衣服脱了。”   次日清晨,沈玉英做好早餐端上桌,看了眼时间,八点过半,小声唠叨一句:“这孩子怎么还在赖床……”言罢转身就要往汤珈树房间走。   却被正在喝粥的汤父叫住:“别去叫,这才几点,让他睡吧。”   沈玉英犹豫道:“我喊他吃点东西再睡,饿着肚子对胃不好。”   “你这会儿叫他起床他也吃不下啊,行了,吃你的吧,别忙活了。”   沈玉英原地纠结两秒,转身折返,却这时,身后一道房间门拉开,汤珈树打着哈欠走出来,往洗手间去的半路,扭脸朝客厅方向看,然后道:“爸,妈,早。”   沈玉英愣了愣,赶忙哎了一声,说:“妈煮了小米粥,还有蒸饺和鸡蛋,刚出锅正热乎儿,你洗漱完赶紧出来吃,一会儿就放凉了。”   汤珈树的声音从洗手间里传出:“知道了,妈。”洗手池放水的哗啦声起,截断了母子俩的对话。   在汤父看不见的角度,沈玉英紧绷的双肩塌下,缓缓松了口气。   刷完牙洗了把脸,汤珈树双手撑着洗手台,看着面前镜子里的人,他昨晚真的是昏了头,主动到忘乎所以,竟然在季与淮的“指导”下把自己玩到精疲力竭。   也许是跟沈玉英吵的那一架,让他冲破理智和廉耻,变得不像自己,又或许,那原本就是他自己,从青春期性///成熟到如今,被压抑了十多年的本性,终于暴露无遗。   吃罢早饭,沈玉英去厨房继续忙活,剁饺子馅,备年夜饭食材,这些每年全都要她亲自弄,还不准人进去帮忙,说尽给她捣乱。   客厅电视里放着中央一台的春晚预热节目当背景音,汤珈和他爸一起把对联贴上,县城过年期间烟花炮竹禁放令解除,外头已经陆陆续续响起鞭炮声,年味儿一下子就来了。   这样热闹喜庆的时刻,汤珈树却感觉心里空落落,平均十分钟看一次手机,连汤父这个神经大条地都觉察到不对劲,偷摸问起:“儿子,你是不是谈女朋友了?”   “没,”汤珈树矢口否认,“是公司领导的消息。”   这么说那倒也没错。   一切看起来都相安无事,仿佛昨天母子间的那场争吵不曾发生过,直到年夜饭吃到中途,沈玉英再次将相亲的话茬儿提起,并且拉上了汤父,一起劝汤珈树答应明天跟人家姑娘见一面。   “我已经说过了,不去就是不去,你们也别劝了,没用。”将筷子往餐桌上一放,汤珈树寒着脸道。   汤父适时住了口,把目光投向妻子。   沈玉英眉头深锁,抿起嘴来,这副表情如果被她教过的学生们看到,应该都会不寒而栗。   其实她长得很好看,年轻时候的照片汤珈树见过,明眸皓齿,顾盼生辉,一米七多的个头,纤细高挑,穿碎花连衣裙,扎高马尾,站在河畔柳树下对着镜头笑,谁看了不说是个美人儿。   然而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面相变得越来越凶,严厉,刻薄,彪悍,不好惹,成了打在她身上抹不掉的标签。   岁月会埋葬掉一个女人,以各种稀松平常的方式。   当然,她不是完美受害者,甚至很多时候成了加害者,如果重来一次,她还愿意把人生过成这样吗?   “那你告诉妈,因为什么不想去?”沈玉英视线从儿子衣领处扫过,深吸一口气,像是花了很大力气才将后半句问出口:“是已经谈朋友了吗?”   餐桌上暗流汹涌,汤珈树意识到了沈玉英的异样,有一瞬间他猜测她是不是已经知道了自己喜欢男人的事,但又觉得不应该。   沈玉英无从知道,即便看出他脖子上的吻痕,也不可能猜到对方是男是女。   更有力的说辞是,假如沈玉英已经知道了他喜欢男人的事,为什么不发疯?为什么不像十年前那样,搅个天翻地覆才肯罢休?   “你想听我怎么回答?”汤珈树隔着桌子看向母亲,面色平静道:“我先提个醒,如果你还想好好过个年,这话题最好到此为止。”   汤父不明所以,寒着脸帮腔:“儿子,怎么跟你妈说话呢?”   “让他说。”   沈玉英讲这话的时候,眼睛死死盯在汤珈树脸上。   在此之前,汤珈树从未想过有一天他会是这样向父母摊牌,用一种平铺直述的语气,仿佛在聊明天天气如何,毫无心理障碍。   “我不去相亲的原因很简单,我喜欢男人,是个同性恋,所以不想耽误人家姑娘。”   【作者有话说】   这么勤快的我求夸! 第52章 我也想和你一起放烟花。   如果这时候有个问题叫除夕夜被父母赶出家门是什么感觉,汤珈树只想回答一个字,爽。   是那种终于挣脱开镣铐全身心拥抱自由的爽。   即便他右侧脸颊还在火辣辣地疼,可肉体的痛苦完全盖不住灵魂解脱的畅快与舒爽。   出门时,汤珈树只来得及随手捞了件外套,连拖鞋都没换,闷头猛跑了一阵儿后停在路边,肺里喝进寒气,迅速蔓延开来,冰冷,刺痛,却沁人心脾。   除夕夜,万家灯火,其乐融融,鞭炮声不绝于耳,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浓的硫磺味儿,是刻在国人骨子里阖家团圆的味道。   一路漫无目的地沿着儿时记忆走回老街那套房子,这片几年前就已经被划为拆迁区,街坊四邻相继搬走,这里彻底沦为无人问津,垃圾遍地,路灯昏黄,石灰剥落的墙壁上一个硕大的“拆”字,平添了几分荒凉。   汤珈树踩着满地的枯枝败叶往里走,这条路他从记事起一直到大学毕业,走了十几年,闭上眼睛也能分得清东南西北,尽头处的洋槐树依旧高大茂盛,枝叶伸展开来,月光下影影绰绰。   汤珈树来到楼道口的水泥台阶前,随便挑了块干净的地方坐下,从兜里掏出手机,还好,电量尚且充足。   时间刚过八点,春晚开始没多久,也不知道季与淮那边吃没吃完年夜饭,点进对方微信,犹豫半晌,还是没忍住拨了个语音请求过去。   等了有七八秒钟,季与淮接起,声线温和,还带了点笑意,“怎么不打视频?”   汤珈树找了个好搪塞的借口:“不太方便。”   季与淮只当他是在家,所以不太方便,便没往下问,转而道:“年夜饭好吃吗?收红包了没?”   汤珈树被他哄小孩儿似的语气问得心头又甜又酸,依次回答:“好吃啊,没红包。”   “那待会儿我给你发一个。”   “谢谢老板。”   季与淮轻笑,耳畔响起一阵烟花炸开的声响,汤珈树还以为是自己这边,往黑黢黢的四周看了看,才意识到是电话那头。   “你那边有人在放烟花?”   “嗯。”季与淮道:“二叔他们一家也来S城了,我们一块儿过年,刚吃完年夜饭,这会儿来院子里放烟花。”   “真好。”汤珈树说。   季与淮敏锐地捕捉到他话里的不对劲,问:“珈珈,你怎么了?”   “我没事儿。”   话音落,季与淮那边又传来一道小女孩儿的笑声,紧接着衣料摩擦,像是扑进了季与淮怀里,清脆童音道:“舅舅,别打电话啦,快来陪我玩儿。”   汤珈树在这边安静地听着季与淮语气温柔地和小女孩儿说完话,又将手机拿近,对他道:“是我妹妹的女儿,叫姗姗,今年三岁半。”   “季与淮。”   “嗯?”   “我也想和你一起放烟花。”   季与淮停顿一下,再开口用比方才他跟小外甥女对话时还要温柔几分的语气道:“等你回来,我带你一起放烟花。”   夜里温度已至零下,汤珈树坐在风口,被刮得吸了下鼻子,说:“好。”   “珈珈?”   “嗯。”   “你这会儿是在外面吗?”   “……”季与淮都问出来了,汤珈树不好蒙混过关,便大方承认,顺带找了个借口:“我突发奇想,想来看看咱们以前那栋老房子,就溜达出来了,正好饭后消食儿。”   季与淮知道他家里的情况,猜测事情原因没那么简单,但汤珈树不愿说,他也就不准备拆穿,只顺着他的话问:“那你到了吗?”   “嗯,我也好几年没回来看看了,”汤珈树仰起头,望向老槐树树冠处,感慨:“没想到这棵洋槐树还在。”   “是啊。”季与淮缓缓道:“你当年留在墙上的涂鸦也还在呢,不去看看?”   “啊,涂鸦,”汤珈树握着手机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边往外墙边上走边道:“你不说我都忘了,也不知道这么多年的风吹雨淋——”他说到这儿,话音戛然而止,“你怎么知道涂鸦还在?”   季与淮听他终于反应过来,便道:“我前阵子不是回去过一趟吗?就你开车去机场接我们那次。”   “所以你也来老房子这儿看了?”   “嗯,说是开春就要拆了,我心里想着,也就最后一眼了。”   汤珈树边听电话边走到墙根前停住,路灯昏黄,照着外墙那片字迹斑驳的涂鸦,他盯着看了许久,也沉默了许久,再开口,有些伤感道:“季与淮,等这儿的房子一拆,属于我们的共同记忆就彻底没了。”   “只是物理意义上的没了,脑子又没坏,怎么会记不得?”   “……”汤珈树梗了一下,“你是不是有那个什么,浪漫过敏症?”   季与淮笑了一声,说:“不,我是在逗你开心。”   汤珈树这回脑子转得倒是快:“我没有不开心。”   季与淮语调上扬地嗯了一声,“看完老房子就回家去吧,外面冷,别冻感冒了。”   “好,那我先挂了,你也去快陪家里人吧。”   临了,季与淮道:“新年快乐,珈珈。”   “新年快乐,淮淮哥。”   挂掉电话,汤珈树将快要冻僵的手揣进外套口袋,转过身,表情一愣。   几步之外的洋槐树下,沈玉英怀里抱了件黑色长羽绒服,静静地站在那里。   S城山月居季宅,季二叔拎了两罐啤酒走到沙发前,递给季与淮一罐,然后挨着他旁边坐下,问:“大侄子,我听说你那公司最近遇到点麻烦事儿?”   季与淮收起手机,拉开易拉罐仰头喝了一口,才笑着道:“就那点事儿,还惊动二叔您了?”   “那可不咋地。”   叔侄俩向来关系融洽,从小季二叔就喜欢带着季与淮到处野,上山捉鸟下河摸鱼,经常俩人一块儿挨骂,季二叔玩心大,光棍了大半辈子,一直到四十出头才结婚,娶的媳妇还是他初恋,对方离异带娃,有个闺女小季与淮五岁,当初俩人要在一起时,可谓是突破了千难万难,最后有情人终成眷属。   婚后季二叔也没再要孩子,把初恋的闺女当成自己的亲生女儿疼,当时亲戚朋友圈里就有个说法流传,讲老季家尽出情种,季父当年追姜兰心的事也是轰轰烈烈,轮到季二叔,干脆苦苦等了初恋十几年,这样痴情的好男人,季家一出出两个,弟兄俩谁也别说谁。   “大过年的,不聊那个。”季与淮岔开话题,“今晚准备守岁啊?”   “守啊,一会儿等你妹妹把姗姗哄睡,我们几个摆一桌麻将,你别不来啊,难得一家人聚在一起,得合群知道吗?”   季与淮笑了一下,说:“行。”   季二叔喝了口酒,挨过来撞了下他肩膀,“哎,大侄子,你看你妹妹孩子这马上就能打酱油了,你呢,找到中意的伴儿没有?”   季与淮一手抓提着啤酒罐,晃了晃,对二叔实话实说道:“有是有了,但现在的问题是,我们俩想要光明正大在一起的话,面临的问题比较多,且棘手。”   季二叔喝了口酒,扭脸疑惑道:“咋?他是个明星还是啥?不能跟你公开关系?”   季与淮摇头失笑:“不是。”   季二叔又猜:“那就是,他家里人还不知道自己孩子喜欢男的?”   季与淮瞳眸微烁,须臾后点了下头:“嗯,这是一方面。”   “唉,”季二叔发愁道:“这可就难办了,毕竟很少有父母能像大哥大嫂那么开明。”   “是。”季与淮盯着虚空中的某一处,点点头,“他父母很不能接受同性恋这个群体。”   “哎哟,”季二叔叹息:“那这孩子,怪可怜的。”   季与淮直起身,缓缓朝后靠向沙发靠背,仰头望着天花板,没有吭声。   季二叔伸手拍了拍他膝盖,安慰道:“别灰心,大侄子,你想想二叔,当年为了娶到你二婶,那也是费尽了千辛万苦,你再看我现在,连孙女都抱上了,三代同堂,天伦之乐,所以说啊,不管过程有多艰难,只要结果是甜的,那就值得。”   季与淮笑了一下,半是调侃道:“谢谢二叔给我喂的心灵鸡汤,非常管用。”   季二叔哈哈大笑,笑完后又说:“那我来上点干货,田忌赛马的故事知道吧,你得学会合理调配资源,你跟对方爸妈不是一代人,说话不顶用,但你爸妈跟他爸妈应该都是差不多年纪,这事得交给你妈,她最会开解人,温温柔柔地往那儿一站,别的不说,对面一看就能明白,这家人绝对靠谱,自己儿子不吃亏。”   季与淮被季二叔一番高谈论阔逗乐,仰头将啤酒一饮而尽,站起身来。   季二叔抬头看他:“你干吗?”   “我去打个电话,突然有点想他。”   怪突然的……   季二叔啧啧两声做牙酸状,一挥手:“行,去吧,快去快回啊,三缺一等着你呢。” 第53章 “他也一样。”   汤珈树杵在原地没动,双手揣进外套口袋里缓缓攥紧,一颗心像坠了块石头开始持续下沉,沉至脚底,让他两条腿像灌了铅一样重。   沈玉英从老槐树的阴影里走出来,路灯照亮她的脸,也让汤珈树看清她表情。   出乎意料的,那张脸上并没有自己司空见惯的愤怒,抑或是失望,相反,她很平静,平静得过了头,几乎令汤珈树感到陌生。   “把衣服穿上。”沈玉英走近,多的话没说,径自抖开羽绒服披在他身上,将帽子拽正,又习惯性地拍了拍衣褶。   她手劲儿一贯大,拍得汤珈树后背生疼,但身体不再感觉到寒冷了。   “大过年的,鞋都不穿就往外跑,让楼上楼下的邻居们看见会怎么想?”   老生常谈的絮叨钻进耳朵里,有再一就有再二,刚完成一次除夕夜“掀桌”壮举的汤珈树就像重返青春期叛逆,抬脚踢了下粗砺的水泥路面,看着碎石子滚进荒草丛,他木然道:“爱怎么想怎么想,我管不了那么多。”   沈玉英眼底浮现出隐痛,嘴唇翕动着,侧过头去看儿子右边脸颊,那里,一块清晰的巴掌印已然高高肿起,他皮肤白,近距离看着,有点触目惊心。   “疼吗?”   “还行。”   “你爸下手没轻没重的,我已经说他了。”   汤珈树机械地踢着地面的动作顿住,眼神闪过一丝错愕,但他没有抬头,这一刻的沈玉英好像有点不一样,也许是错觉,所以他并未抬头与其对视,怕是自己想多了。   “也好。”等了一会儿,见汤珈树不吭声,沈玉英突然幽幽道:“自打你上了大学,我们母子俩就再也没有坐在一起好好聊过天了。”   汤珈树冷不防接过话:“以前也没怎么有过。”   沈玉英被驳得顿了顿,才继续,可能是冷的,她声音有明显的颤抖,虽然在竭力佯装镇定,但亲生儿子刚刚出柜的事实昭示着,她无法做到真正的镇定。   “那不如就趁今晚,咱母子俩敞开心扉聊一聊,我知道你有很多话想跟妈讲,同样的,妈也有好多话想问你——”   “我没有很多话要跟你讲,硬要聊的话,只有一个问题。”汤珈树倏尔打断,他突然变得锋利,冷酷,且油盐不进,不得不说,像极了沈玉英。   被汤珈树的冷漠态度再次刺痛,沈玉英呼吸骤然急促,胸口剧烈起伏几个来回,半晌才道:“好,你问。”   汤珈树终于抬眸,定定看向她眼睛,“妈,这么多年,你绝口不提季家那件事,可季爷爷的去世,说一千道一万,那都是我们家的责任,你为什么要避而不谈?是出于悔恨愧疚,还是只单纯地想逃避罪责?”   沈玉英面容霎时间褪去全部血色,身体像是被巨浪迎面拍打,撑不住晃了晃,瞪大眼睛颤声道:“你在审判我?”   “我没那个资格。”汤珈树扯了下嘴角,是一个苦涩的笑,“毕竟,我也是帮凶。”   “你算哪门子的帮凶?啊?”沈玉英突然拔高了嗓门,惨白脸颊涨出病态的薄红,激动到破音,“你一个孩子,不过跟父母吵架不小心说错话,是什么天大的罪过吗?你也没想到会发生那种事,你忏悔什么?真正有罪的是我!我!”   她双目淌泪嘴唇抖动,用手指猛戳心口,歇斯底里地咆哮着。   下一秒,突然扬起手,一巴掌狠狠扇在了自己脸上。   啪——   周遭陡地安静下来,汤珈树睁大了眼睛无比震惊地看着她,开口喊出一声:“妈……”   “可是,我也没有想到啊……”沈玉英从嗓子眼里挤出一下变了调的抽噎,像是被什么东西扼住喉咙,继而低下头埋首于掌中,开始痛哭流涕。   “你说得对……”她边哭边道,声音闷在手掌心,双肩不住颤抖:“我是想逃避,一条活生生的人命葬送在手里,这事搁谁都无法接受,可没有用,这十年间,我试过很多种办法,却还是没有一天不被它折磨!”   沈玉英瘦削的身体在寒风中痉挛,“你当然可以恨我,珈珈,因为我才是杀人犯,我才是最应该被千刀万剐的那个,如果老天爷要报应,那也该报应到我身上,为什么是你?为什么?”   她抬起头,眼眶盈满泪水,神情空洞而迷茫:“所以,这是你的报复吗?”   这一刻,面对这样的沈玉英,汤珈树丧失了解释的力气,“你觉得是,那就是吧。”   沈玉英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又颤巍巍呼出,盯着他的脸,忽然语出惊人:“其实,早几个月前我就知道了。”   汤珈树心头一震,听她继续道:“也就是你被上一家公司裁员后那阵子,有一天我突然接到个S城打来的电话,这种陌生外地号码我平常都是不接的,可那天鬼使神差地,也许是因为看号码归属地在S城,我就接了。”   “对方是个年轻男人,讲话很有礼貌,上来就问我喊阿姨,然后自我介绍,说他姓叶,跟你是大学同学兼现在的室友,住一起两三年了,我先开始没懂什么意思,直到后来他说,最近因为什么事他把你惹生气,打电话不接,微信也不回,他找你找不着,不得已才给我打了过来。我就问他,是从哪儿知道我号码的,他说,是有一次趁你睡着,偷摸翻你手机翻到的。”   沈玉英口中的这个人,就是叶星宇。   听到这里,汤珈树非但没觉得愤怒,反而生出一种啼笑皆非的荒诞感,十年前,因为他的一次失言,让季与淮在高考前夕被迫出柜,十年后,自己也以差不多的方式被动暴露了性取向,天意弄人,不过如此。   “……我当时听到他说完,整个人都是懵的,浑身发冷,大脑完全空白,好半天一句话都讲不出来,他见我不接腔,也终于意识到什么,慌忙把电话给挂了。等我缓过劲儿再打过去,已经无法接通了。”   沈玉英好似花费很大的力气讲述完这段故事,抬手揩去眼角泪水,然后听汤珈树道:“那你为什么不来问我?”   动作一顿,沈玉英放下胳膊定定看过来,刚哭过的鼻音浓重,眼圈通红:"因为我不敢,我努力告诉自己,那也许只是个恶作剧,我的儿子,绝对不可能是个同性恋。"   这种时候,汤珈树居然还能笑得出来,不是冷笑,而是无奈,又带了点心酸的笑。   “怎么不可能?”他用一种轻快口吻,看着沈玉英道:“妈,十年前我就是了,惊不惊讶?”   沈玉英呼吸一滞,瞳孔震颤。   手机在外套口袋里持续震动了好一会儿,汤珈树手揣进去攥着机身,他猜出可能是季与淮,但此刻显然不方便接听。   抬脚迈前一步,他伸手将母亲鬓边被风吹乱的头发别到耳后,语气平缓道:“妈,打从我记事起,好像从来都没有看到你跟人认过错。哪怕那件事你真的做错了,却宁愿用其他更为激进的方式去解决,也不肯简单认个错。承认错误会让你丢掉面子,维护颜面比什么都重要,你遵照着这套行为逻辑生活了几十年,觉得快乐吗?”   沈玉英无意识地张了下嘴。   “我猜是不快乐的,因为在你心里,面子也比快乐更重要。”汤珈树自顾自地继续往下说,只是突然换了尊称:“那现在,您愿意承认自己做错了吗?如果再给您一次机会,您还会像十年前那样冲到季家,闹个天翻地覆吗?”   沈玉英眼眶用力睁圆,想说点什么,嗓子眼却像是被什么堵住,发不出丝毫声音。   乍起的嘹亮旋律划破母子间不同寻常的气氛,是沈玉英的来电铃声,她吓了一激灵,却随即像抓住救命稻草般,忙不叠低头从衣兜里掏出手机,等看清屏幕上的来电提示,倏而愣了愣。   又是一个来自S城的陌生号码。   也许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数,此时此刻,她管不了那么多。   沈玉英划开接通,手机举到耳边,电话那头,一道清透低缓的年轻男声传了过来:“新年好,沈阿姨,我是季与淮。”   汤珈树不明所以地看着沈玉英在接通电话的半分多钟里,始终未置一言,只身体完全定格在那里,继而缓缓抬起头来。   她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汤珈树,神情复杂,片刻后,才开始对对面的人道:“他没事,嗯,这会儿就在我跟前儿,是,让你担心了,好,我知道了。”临了,又在踟蹰中补上一句:“那什么……代我向你妈妈问个好。”   这回轮到汤珈树震惊到不能言语,再顾不得什么,慌忙背过身掏出手机来看。   “是季与淮,对吗?”沈玉英在他身后缓慢问道:“你现在在谈的男朋友,就是他?”   汤珈树脊背僵直,条件反射地想否认,然后发现自己根本无从否认。   于是他长舒了一口气,转过身来,干脆对母亲坦诚道:“是,我们俩在一起了。”   沈玉英鼻梁皱起,面部肌肉抽搐几下,哭红的眼眶再次复上潮意。   “冤孽……”她先是喃喃自语,继而哇地一下失声痛哭,哭到精神完全崩溃,站都站不稳,被汤珈树一把扶住摇晃的身体。   沈玉英捂着心口,涕不成声,终于在这一刻开口忏悔:“对不起,对不起,珈珈,都是妈的错,对不起……如果不是妈当年做错事,你的人生,绝不会像现在这样艰难……我错了,我不配为人母,不是一个合格的妈妈……”   汤珈树沉默着任由母亲抱着自己,听她伏在肩膀上哭到声嘶力竭。   这大概是沈玉英这辈子哭得最惨的一次,年三十的深夜,迎接新年倒计时的鞭炮声次第响起,轰轰烈烈,与她的痛哭声一齐,交织在汤珈树耳边。   一元复始,万象更新,汤珈树想,他不确定到底有没有跟沈玉英彻底达成和解,但最起码,在这一刻,他跟自己和解了。   S城季宅,季与淮打完电话回到客厅,姜兰心走过来,往他手里递了杯温开水,观察着儿子的神色,悄声问:“怎么样?放心了吧?”   “嗯,”季与淮接过水杯,一语双关:“谢谢妈。”   姜兰心一手搭上他肩膀,宽慰似地拍了拍:“我猜肯定没什么事,沈——”她话音稍顿,改口:“不管怎么说,天底下大部分妈妈都还是爱着自己孩子的。”   季与淮很淡地笑了一下,听不出褒贬道:“是我低估沈玉英的母爱了。”   姜兰心对他不礼貌的用语略有微词,但知道儿子是情绪使然,并非有意为之,转而问道:“所以,你跟小汤那孩子,现在是谈上了?”   季与淮没打算向母亲隐瞒自己真实的内心想法,坦率承认:“上次车祸的事以后,我发现自己还是放不下他,” 指腹摩挲着杯壁,又添上一句:“他也一样。”   姜兰心表情微动,在这一瞬间,她终于明白过来。   “而且,您也说了,当年那件事错不完全在他,我也恨了他十年,够本儿了。”   知道儿子认定了一件事绝不会回头,何况还是让他惦记了十年都忘不掉的汤珈树。   姜兰心忧愁地叹口气:“可你爸那边,你打算怎么跟他说?”   季与淮默了几秒,道:“我还没想好,暂时就先瞒着吧,这阵子公司遇到点事儿,等我处理好了手头上的问题再说。”   姜兰心点点头,又低声问:“你刚给沈玉英打电话,她是什么反应?”   “电话里听不太出来,惊讶是有的,哦,还说让我代她向你问好。”   姜兰心短促地笑了一下,说:“当初沈玉英将同性恋视作洪水猛兽,现在自己儿子也成这样,我还真挺想看看她是什么表情的。”   姜兰心面和心善,轻易不跟人红脸,这一下的反应多少有点出乎季与淮意料,扭脸看着她道:“妈,你这说话的语气怎么跟爸有点像?”   “我只是心软,还没到好欺负的程度,当年的事,小汤属于无心之失,她沈玉英可不是,这么多年,我也从来没有真正怪过那孩子,但沈玉英如果不拿出一个态度来,别说你爸,我都不答应。”   【作者有话说】   季哥,暂时先瞒着这种话轻易不要说,不出意外的话就是要出意外了。 第54章 他往前先迈了一步。   飞机起落架触地的一下颠簸,将汤珈树从短暂的浅眠中唤醒,他睁开眼摘下降噪耳机,机舱内纷乱嘈杂声一瞬间涌入耳内。   此起彼伏的是乘客们相继关闭飞行模式或接听电话或发送语音信息,合着机长广播提醒S城地面温度,终于让他有种回到心安之处的实感。   等飞机滑行停稳,汤珈树取了随身行李排队下机,前脚刚踏上廊桥,季与淮的电话掐着点儿就来了。   他接起,声音不禁带笑:“又这么准时啊?”   季与淮如实回答道:“我在app上追踪了你这趟航班。”   本来挺浪漫的话,被他一本正经地讲出了领导监督工作的错觉。   汤珈树上扬的嘴角完全压不下去,“那你——”   却听季与淮接着道:“我现在还在我爸妈这儿,有点事走不开,不能过去接你了。你待会儿自己打车,然后直接去我那儿吧,咱俩晚上见。”   汤珈树眼睛黯淡下去,略带失落地哦了一声,说:“那行,晚上见。”   通话挂断,手机从耳边拿下,原本轻快的步伐稍滞,归心似箭的感觉也顷刻间荡然无存。   他是很想回来后的第一时间就能见到季与淮,见了面要说什么话做什么表情,此前已经在大脑里演练了无数遍,多一刻都等不及,却全然忘了,现实从来不以他的个人意志为转移。   也好,汤珈树很快又在心里宽慰自己,他风尘仆仆,姿容欠佳,因为跟父母出柜的事,已经连续几个晚上都没睡好,黑眼圈明显,眼球布满了红血色,这样狼狈的一面,还是别让季与淮看见的好。   话是这么说,可当他推着行李穿过被前来接机的陌生人群包围的出口通道,目光状似不经意地扫过一张张翘首以盼的陌生面孔,遍寻无果后,才终于死心收回了视线。   果然人不能有期待,没有期待就不会落空,人也不能矫情,一矫情就觉得好像全世界都在对不起自己。   汤珈树裹着一身低气压,跟随人流径直往出租车上客区的方向走,半路遇见个上了点年纪的阿姨作势想拦住他,一声小伙子都叫出了口,待看清他表情,又硬生生把后话吞了回去。   汤珈树余光瞥见,停下脚步转头,用询问的眼神看向对方。   老阿姨忙上前,操着一口沪普礼貌道:“麻烦问一声,接机个地方往阿里走啊?”   汤珈树抬手给她指了个方向,又怕她迷路,正好看到不远处走来一名机场工作人员,便将人领了过去。   “谢谢侬哦,小伙子,新年快乐。”老阿姨笑着致谢。   汤珈树重又展开一个浅笑,“不客气,您也新年快乐。”   一则小插曲过去,汤珈树沉闷的心稍微明朗了些许,看来人还是要多做好事,有益于身心健康。   这边厢正走神,肩膀突然被人从后面拍了一下,他回头,就这么猝不及防对上一双分外熟悉的深琥珀色眼眸。   汤珈树结结实实怔住:“你……”   季与淮穿一身深色呢子大衣,肩宽且平,顶着一张令人目眩神迷的英俊面孔,仿佛从天而降,汤珈树闻到他身上同样熟悉的森林调的香水味儿,看着他对自己勾唇笑起来,“我什么,骗到你了吗?”   短短十几分钟内,心情如过山车跌宕起伏,汤珈树又好气又无奈,可对着这张脸又实在发不出火来,“你真的是……”   真是什么,他讲不出来,这一刻季与淮出现在这里带来的惊喜,远比任何其他情绪都猛烈。   季与淮敛起笑意,严肃地盯着他眼睛道:“这下你体会到自己年前不打招呼就走时我的心情了?”   汤珈树彻底哑口无言,“……你真的很记仇。”   季与淮:“只有感同身受一回,下次才不会再犯。”   “……”   掌心一空,是季与淮伸手从他手里拉过行李箱,腾出另一条胳膊去揽他肩膀,“走吧,回家。”   乘电梯到机场地下停车场,暂时四下无人,汤珈树等季与淮打开后备箱放好行李回身之际,扑上去展开双臂一把将人抱住。   下巴埋在颈窝蹭了蹭,他贪婪地嗅着对方身上气息,毫不忸怩地诉起衷肠:“好想你……才几天不见,我感觉自己已经快得相思病了。”   季与淮用手掌轻抚他后背,一时间没吭声。   汤珈树却偏要他表态:“你呢,你想我吗?”   等了一会儿,季与淮仍旧矜持地保持沉默,汤珈树不得不从他颈窝处抬起头来,还未出声,下巴就落入对方掌中,   季与淮一手握他肩膀一手擒住下颌,不慌不忙地吻了上来。   “……你说呢?”   等俩人双双坐进车里,季与淮回味着方才抱汤珈树的手感,问:“过个年,你怎么还把自己过瘦了?”   关于他大年三十向父母出柜的事,先前汤珈树只在电话里跟季与淮提过,也是报喜不报忧的说法,挨了父亲一巴掌没讲,母子俩撕开沉淤十年的旧伤疤争吵对峙然后沈玉英痛哭流涕也没讲,他听出季与淮话里有话的问法,是想知道那几天到底发生了什么,是在担心他。   但汤珈树这会儿实在不太想讲这个,不是因为逃避,而是不想破坏眼下这么好的气氛。   “哪儿有,是你的错觉吧。”   见他故意打岔,季与淮索性单刀直入地问起:“沈——你妈那边是什么态度,对于你出柜这个事?”   汤珈树在心里重重叹了口气,抬眼看着前方挡风玻璃,道:“我现在不想谈这个,晚会儿好不好?就……你知道的,我还没组织好语言要怎么跟你说。”   季与淮偏头看着汤珈树浸在昏暗中的沉默侧脸,顿了顿,没再逼他:“行,不谈,先回家。”   车开出机场地下停车库,季与淮换了个轻松又家常的问题,“晚上想吃什么?”   汤珈树扭脸看过来:“我都行,你想吃什么?”   季与淮刚要说话,中控屏幕忽而一闪,跳出一则来电,提示很简单,只有一个字母S。   他伸手点了拒接,俩人同时安静了几秒,汤珈树问:“这个S是?”   季与淮没瞒他:“是林祁。”   汤珈树心头一跳,不由坐直了脊背,“他打你电话干吗?”   “给纪鸣宵当说客的,”季与淮不知想到什么,英挺眉峰厌恶地蹙了蹙:“很烦。”   汤珈树也不好直接讲,那不然你把他拉黑怎么样?虽然这是此刻他心里最想说的话。   转而问:“你为什么给林祁存的备注是S?”   季与淮坦诚到汤珈树宁愿他编个谎话搪塞自己:“他英文名首字母,这不是我存的,是当初他非要拿我手机自己弄的,后来我也就一直没改。”   汤珈树缄默不语,心道,早知道不问了,尽给自己添堵。   季与淮见他半晌没出声儿,又捡回之前的话说:“那晚上就出去吃?你到家先休息休息,我定个餐厅,咱们六点钟出发。”   汤珈树思绪还停留在方才的话题上,顺着他的话嗯了一声,想了想,又绕回去问:“那你给我的备注是什么?”   季与淮的回答是毫不犹豫地拿起中控置物架上的手机递了过来,报出锁屏密码,“喏,你自己看吧。”   汤珈树接过,却感觉捧起一个烫手山芋,后知后觉地给自己找补:“先申明一下啊,我没有想检查你手机的意思。”   季与淮被他口是心非的话逗笑了,点了点头道:“嗯,是我偏要给你检查。”   打开之前,其实心里面就已经有了答案,看见微信和手机号码备注无一例外都是珈珈,汤珈树抿了抿嘴,然后长长地叹出一口气。   季与淮对他的反应很不满意,“你这又是叹哪门子的气?”   汤珈树随即笑起来,带了点感慨的口吻缓缓地说:“没有,就是觉得,老天爷对我是真的好,一晃都过去十年了,知道我忘不掉,还能又把你送回到我身边来。”   这个人太好了,能不动声色接住他小心翼翼的试探,想透过手机窥探彼此生活另一面的隐秘心思,是恋爱双方都会有人之常情,说出来却显得不够大度。   季与淮没让汤珈树说出来,他往前先迈了一步。   【作者有话说】   明天还有哈,休息日两天连更~   即将勤奋码字的我,求宝子们给点评论奖励一下! 第55章 “是给我们买。”   汤珈树发现季与淮现在有起床气这件事,是在俩人同床共枕了两天后,彼时年假还未结束,他初四提前从老家返程,顺理成章地被季与淮接回了自己那里住。   两人眼下这关系,说是热恋期也不为过,虽然之前季与淮讲的是先给彼此一个机会试试,可试着试着就已经试上了瘾,生理性反应与身体的契合度不会骗人,又都是血气方刚的年纪,他们互相吸引,食髓知味,在情事上难免无节制。   初七一早,汤珈树是在睡梦中被一阵强烈的饥饿感唤醒的,昨夜体能消耗太大,亟需补充能量,睁眼的瞬间,听见季与淮清晰的呼吸声响在耳边。   这大抵是世间最美好的事情之一,休息日睡到自然醒,爱人躺在身侧,外头正下小雨,雨滴击打在外墙玻璃上噼里啪啦作响,这感觉惬意又美好,仿佛纵使前路仍有太多未卜的挑战在等待着他们,也能所向披靡。   汤珈树小幅度翻了个身,睡觉轻的季与淮还是醒了,眼皮仍合着,却第一时间凑过来亲他额头,声线低哑慵懒,带了点沙沙的质感,“再睡会儿……”   汤珈树身体本能地起了反应,特别是尾椎骨那块儿,过电似地发起麻来。   鉴于连续两天每次再睡会儿的后果就是两人又搞到下午才起床,过着荒淫无度日夜颠倒的生活,汤珈树决定不再纵容。   他侧身撑起胳膊,掌心托着下巴,与季与淮脸对脸,用手玩着他凸起的喉结,开口道:“你饿不饿?起来弄点吃的吧。”   季与淮结实的手臂紧紧箍着他腰肢,用沉默表达了拒绝。   汤珈树没法子,只好说:“那你再睡会儿,我饿了,起来煮个面吃。”   季与淮这才睁开眼睛,刚睡醒,琥珀色瞳眸里透着些许游离和轻微被打断的不爽,但仍松开他坐起身,撸了把头发,道:“你去洗漱,家里最后那袋面昨天已经煮了,我来叫个外卖,想吃什么?清淡点的吧,粥可以吗?”   汤珈树还躺着,所以从他的角度,一眼就看见了对方肌肉线条流畅舒展的后背几道抓痕红印,赶忙移开了眼,跟着翻身坐起。   清了清嗓子,他道:“我不想吃外卖,咱俩出去吃吧,吃完再去超市逛逛,给冰箱进点货。”   汤珈树想的是,假期最后一天,他不能再放任自己沉溺下去了,跟季与淮做//爱的感觉很好,激情过后相拥而眠耳鬓厮磨的感觉也很好,那种从灵魂到身体都被充盈的感觉,像整个人漂浮在云层中又被稳稳托住,好到他大脑和躯体同时拥有了肌肉记忆,只要看见对方,就控制不住想亲吻,想拥抱,继而想要更多。   由奢入俭难,这几天日子过得如梦似幻,他得强行给自己上防沉迷机制。   结果仍旧磨蹭了一个多小时才起床,主要是季与淮,听说要出门,又不由分说把人拽了回去,耍无赖似地翻个身压住。   汤珈树隔着衣料都能感觉到对方刚刚苏醒的某处正抵着自己大腿根儿,他还不知天高地厚地开起玩笑:“不是,这都一晚上了,还这么精神啊?”   季与淮眯起眼睛,像被挑衅的大型动物,低头去咬他耳垂,“你试试不就知道了?”   被开///拓了一夜的身体很轻易就接纳了对方,汤珈树仰面躺倒,眼神从清明到涣散,天花板吊灯的虚影拓进视网膜,无限放大的光斑在眼前炸成烟花,他感觉自己迟早有一天要死在季与淮床上。   接近晌午时分,两人终于洗漱好准备换衣服出门,汤珈树光裸着上身从浴室出来往衣帽间走,季与淮正穿衬衣,边扣扣子边转头看过来,目光径直往他胸口处扫去,顿了顿说:“有点肿,要不要贴个创可贴?”   汤珈树动作微滞,对他好像事不关己的态度颇有微词,“还不是你……”   “我怎么?”季与淮扣子扣到最上面那颗,气质陡然一变,端正又禁欲,但会用荤话还嘴:“难道你就没爽///到,叫那么好听——”   汤珈树一口气差点没能提上来,表情赧然,举手投降:“打住,别说了……”   出门的时候外面雨已经停了,空气中搅动着一股湿冷潮气,坐电梯到地库,季与淮把车钥匙给汤珈树,让他先去车里坐着等,自己要回去拿个东西。   几分钟后返回,拉开副驾门,往汤珈树怀里塞了条羊绒围巾。   初七,大部分店铺都还在休业中,他们开着车绕了两条街,终于找到一家潮汕粥铺,吃完出来,暖意从胃里扩散至全身,又拐去附近商场,反正不赶时间,索性逛逛。   路过一家知名的奢侈品牌钻戒店,季与淮牵起汤珈树的手就要往里进,后者吓了一跳,脚步钉死在原地,瞪大眼睛:“你干吗?”   季与淮语气自然:“进去看看。”   “我不去。”汤珈树挣开他的手,慌里慌张地往四周瞧了瞧,低声道:“咱俩大男人,看什么戒指啊,走吧。”   季与淮又态度坚决地攥住他手腕,两人在店门前跟拔河一样,一个要走一个要进,僵持不下。   季与淮道:“你不是已经接受自己同性恋的身份了么?”   汤珈树抿了下嘴,垂着眼睛:“我接受,不见得别人会接受。”他知道自己这样敏感的反应可能又刺到了季与淮心底隐痛,忙又解释:“我只是不想这么高调,没别的意思。”   钻戒店到底没进去逛,季与淮尊重他意愿,不会强迫他做不想做的事,除了在床上。   晚上俩人吃完饭,季与淮去书房处理工作,汤珈树在外面客厅看电影,过了一会儿,他抱着笔记本跑进来,往桌上一搁,说:“选一对你喜欢的。”   季与淮定睛看去,屏幕上,正是今天他们路过的那家钻戒的官网界面,他怔住,“不是不买么?”   “买啊,怎么不买。”汤珈树扭头定定看过来,眼底情绪赤诚又浓烈:“你想要,那就买,我给你买,不,”他又纠正:“是给我们买。”   这俩人跟约好了似的,汤珈树进一步,季与淮又打起退堂鼓:“算了吧,又戴不出去,别浪费钱了。”   汤珈树沉默一息,然后转身,扳过季与淮肩膀捧起他的脸亲了亲,看着他的眼睛,温柔且郑重其事道:“我为自己今天下午的态度向你道歉,对不起,我不应该那么敏感,不应该再排斥,不应该为了所谓的面子,再去伤爱人的心,季与淮,我摆正自己心中的那架天平了。”   面对汤珈树突如其来的剖白,季与淮心神有一刹那的震荡,一时间未能言语。   其实自打他这次从老家回来后,好像就有点不一样。   在此之前,汤珈树对自己的主动,始终带着挥之不去的关于过往的负罪感,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推着走,他给得不纯粹,季与淮要得也不痛快,两个人像隔着一层塑料薄膜拥抱,体温正常传递,触感却不真实。   而现在,他似乎已经可以毫无挂碍地去爱了,好像十八岁的汤珈树,跳过这十年漫长且沉痛的自我折磨,拨开层层阴霾,破土重生,站在了自己面前,而这份不掺杂任何杂质的发自内心的爱,才是季与淮真正想要的。   他们最后选择了一对铂金材质轨道镶钻样式的男款钻戒,简约风,适合日常佩戴,在决定要不要给内壁刻上彼此名字缩写时,季与淮表示这样会不会太俗。   汤珈树笑着道:“我们本来就是俗世中的一对普通情侣,爱心上人,做庸俗事,未尝不可。”   初八开工日,时越科技的员工们还沉浸在节后综合症的不适中,就又被一则重磅新闻砸蒙。   青杉资本于今日正式宣布,将从2月10号起,通过结构性减持策略,分阶段退出时越科技的全部持股。   “很明显,他就是想威胁我!”总裁办公室内,郑大公子又开始暴走模式。   季与淮对此已经司空见惯,只在对方抄起他桌上一只笔筒准备砸了泄愤的时候,一个眼刀递过去,郑时熠悻悻然收手,拉开椅子一屁股坐下。   季与淮等他缓了缓,操着陈述语气道:“还有个坏消息,辉盛那边年后架构调整,刘正均已经不在投资部了,新上来那位跟他两个阵营,凡是刘正均支持的他都要反对,傅新维早上刚给我消息,说关于时越的投资项目,需要重新评估。”   郑时熠足足愣了三五秒,随即一声哀嚎,挂上痛苦面具:“……哦不,Leo,你一定还有别的办法,我相信你。”   郑时熠眼巴巴看过来,季与淮沉默几秒,开口道:“我这几天陆陆续续联系了其他家股东,目前最有可能做白衣骑士拯救时越的,辉盛已经被排除,剩下几家,TNT、鼎辉、还有DST,要么实力不够,要么态度暧昧,所以我想,与其坐以待毙,不如自救。”   郑时熠眼睛刷地亮起,热血也跟着沸腾,他就知道,无论面临怎样艰难的困境,季与淮总能有办法破除荆棘走向新生。   “怎么自救?”   “资产重组。”季与淮道:“澜微想收购时越,无非是看中了时越的核心技术,打不过就收购,是他们一贯的流氓策略。既然如此,我们就将技术研发部剥离出去,成立独立子公司,时间上要快,闪电战策略。”   郑时熠拊掌赞同,遂燃起斗志,“需要我做什么?”   季与淮有条不紊道:“明天召开董事会紧急决议,绕过股东大会,直接启动资产剥离程序,你只需要投我赞成票就够了,另外,今晚你的时间由我安排。”   郑时熠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今、今晚?”   “对。”季与淮从电脑屏幕后方侧过脸看他:“我晚上约了岚姐吃饭,你也一起去。”   郑时熠倒抽一口凉气,蹭地从椅子上跳起来:“谁?你说谁?有没有搞错,跟她一起吃饭我会食物中毒的!”   季与淮面色冷然:“我这是通知,不是询问。”   开发一组小会议室内,汤珈树扣上电脑,抬头对组员们道:“大家还有没有其他问题,没有的话就散会吧,也快到午饭的点儿了。”   大家纷纷起身离席,等人都走干净,袁敏凑过来问:“早上那个新闻你看了吗?”   “哪个?”   “青杉资本要减持时越股权的,好像已经板上钉钉了。”   汤珈树心头一跳,面色仍波澜不惊:“你怎么突然关心起这个?”   袁敏啧了一声:“网上都聊翻了呀,说的好像时越明天就会被澜微收购一样,我还买了公司股票,今天又跌了5个点,唉……不过想想,这阵子最头疼的应该不是我,是季总。”   汤珈树心想,他确实很头疼,今天早上出门前还在闹起床气,大概也是不想到公司面临一大堆棘手问题,能磨蹭一会儿是一会儿。   “可就算时越真的被澜微收购,对那些投资者来说,也未必是坏消息,股价为什么会跌呢?”   “你不知道?”袁敏跟他科普:“澜微有个绰号,叫投资界的行业冥灯,这几年凡是被它投资并控股的公司,没过多久就会宣告破产倒闭,投一个黄一个,黄一个投一个,简直了。”   回到办公室,汤珈树还在想袁敏的话,虽然目前澜微那边除了最开始放出过一波消息说,会接手青杉资本抛售的时越股权后,再没有官方说法站出来表明态度,如今青杉资本已经将减持计划放出,澜微仍旧按兵不动,也不知是在憋什么招数。   汤珈树随即联想起那天季与淮说的,林祁跑来给纪鸣宵当说客的话,那表明纪鸣宵还是有意愿先接洽季与淮,而不是强行收购。   他思索片刻,掏出手机调出通讯录,那天在车上看季与淮手机,他顺带着悄悄记下了林祁的手机号,原想着有备无患,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   电话拨通,响了几下,那边才接通,礼貌询问:“喂,你好,哪位?”   “林先生,上午好,我是汤珈树。”   林祁听出他声音,态度立刻冷了几分:“你是怎么知道我号码的?”问完自己已经猜出答案,“Leo给你的?”   汤珈树不准备纠正他的误解:“对。”   林祁意料之中的沉默几秒,再开口,不咸不淡道:“恭喜你啊,终于成功上位。”   汤珈树对他的嘲讽完全不放在心上,直入正题:“林先生,我打来是想请你帮个忙,方便预约一下小纪总的时间吗,我想跟他见面谈点事。”   林祁难得粗鲁道:“你不是有他联系方式吗?直接约他不就得了,何必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   “我找小纪总是因为公事,所以还是通过你来预约比较正式一点。”   “哦。”林祁很聪明,很快又猜出来他的意图,哼笑一声道:“你该不会是为了澜微计划收购时越的事来的吧?”   “不。”汤珈树完全不按常理出牌地胡诌:“我是打算跳槽。”   “跳——”林祁愣住,将信将疑:“你想来澜微?”   “没错。”   林祁笑出声来,片刻后转而道:“不过也是,等澜微收购了时越,解雇掉CEO,核心团队自然会动荡,你可真懂得未雨绸缪。我只是没想到,你比我还绝情,Leo要是知道自己连续两次被人用同样的方式背叛,啧,该有多伤心呀。”   汤珈树心头一凛:“解雇CEO?季与淮是时越创始人,把他解雇了,时越还有存在的必要吗?”   林祁悠悠道:“你以为澜微收购时越的目的是什么?是兼并,是控制,是让它生死全由自己说了算,搞垮一个竞争对手最彻底的手段莫过于此。”   汤珈树只觉脊背发冷,想起袁敏嘴里行业冥灯的说法,原来是这个意思。   可时越是季与淮这些年努力打拼出来的心血,由不知道多少个不眠不休的夜晚组成,就像他的孩子,一点点成长壮大起来,如果被以这样的方式毁掉,他都不敢想象对方会有多痛苦。   “小纪总,真是好手段。”汤珈树一字一句地评价道。   林祁在那边笑起来,故意话里有话道:“是啊,所以咯,你现在也打算识时务者为俊杰,转投进小纪总的怀抱了?”   【作者有话说】   宝子们,真的很需要你们的评论!你们的评论是督促我码字的动力哇! 第56章 “其实你俩倒是挺像。”   汤珈树出电梯拐个弯,一眼就看见那辆熟悉的保时捷停在不远处等待,他走过去拉开车门坐进副驾,一脸笑模样地问:“晚上去哪儿吃啊,这么早就把我叫出来,我原本还打算加班儿呢。”   季与淮回道:“去岚姐的店。”   汤珈树一愣:“怎么突然想去那儿吃了?”   “因为——”   后座接起一道幽怨声音:“因为我。”   汤珈树吓了一跳,扭脸对上郑时熠无精打采的脸,这位富二代公子哥儿在他印象里从来都神采奕奕元气满满,还是头一次看见对方这副蔫头巴脑的状态。   “郑——总,”汤珈树打了个磕巴,“你怎么也在这儿?”   郑时熠一手支着脑袋,腾出另一只手控诉似地指了指驾驶座方向。   “防止他临阵脱逃。”季与淮接过话。   很快猜出前因后果,汤珈树用眼神向郑时熠表达了自己的同情,以及爱莫能助。   郑时熠原本还期待汤珈树能帮他说句好话,结果希望落空,顿觉孤立无援,悲愤无比道:“想当初为了能让小汤你俩重修旧好,我也是立下了汗马功劳,你们怎么能这么对我呢?”   “汗马功劳不是这么用的。”季与淮冷酷无情地抛来这句,一脚油门驶出地库。   路上,郑时熠终于认命,不再负隅顽抗,但态度依旧坚决,一副贞洁烈男模样:“Leo,你知道我是绝对不可能答应联姻这件事的。”   季与淮提速在黄灯即将跳过的最后一秒越过路口,道:“我也没那个闲工夫给人当媒婆。”   郑时熠迷茫了:“那你带我去见陆明岚做什么?”   “你眼里只有陆明岚这个人,看不到她背后庞大的家族资本么,陆家实力雄厚,如果能说服陆明岚出手帮忙,时越眼下的难题也会迎刃而解。”   “所以,你去见陆明岚是为了谈公事,那干嘛非要带上我啊?”   季与淮从后视镜里觑他一眼,“你主要是起到一个吉祥物的作用。”   “……”   汤珈树憋不住想笑,又觉得不妥,清了清嗓子正色道:“郑总,其实我有点好奇,你到底为什么那么怕岚姐呢?”   “好问题。”郑时熠在后排气呼呼地抱起手臂:“我一直在等你们问,但你们好像对此漠不关心。”   “知道你害怕陆明岚的原因会对事情的结果起到任何帮助吗?”季与淮毒舌道。   郑时熠捂着胸口痛心疾首:“Leo,你现在功利心真的好重!”   汤珈树递给季与淮一个眼神,示意他认真开车,自己担起了知心哥哥的角色,当然,不排除也有吃瓜之心的成分:“不如就趁这个机会,你给我们讲讲吧。”   他话音落,郑时熠反倒沉默了,眼神像陷入回忆,一时间沉痛又复杂,仿佛在纠结如何启齿。   “……我和她的恩怨,要从我们俩都还只是三四岁的小屁孩儿那会儿说起。”   “哦,”汤珈树恍然:“原来是青梅竹马。”   “……”郑时熠的表情看起来很不愿意承认这一事实,但又不得不承认,狠狠抹了把脸,他道:“首先,她是属鼠的,我这辈子最怕的动物就是老鼠了!”   汤珈树点头表示理解,毕竟每个人或多或少都会对某件事物产生心理阴影,比如他的心理阴影就是小时候每天早上沈玉英非逼着他喝完的刚加热好的纯牛奶,简直难以下咽。   季与淮边开车边一心二用地插话道:“你这是属相歧视。”   “我没有!”郑时熠叫屈道:“如果你也有小时候被人把一窝仿真小老鼠藏进被窝的经历,相信你会跟我感同身受的。”   汤珈树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不由恻然:“呃……这个确实有点过分了。”   “只是有点吗?我觉得她简直丧尽天良!我那时候才五岁!心理阴影是一辈子的!”   “那不是我藏的。”   半个多小时后,在陆明岚的餐厅,四人坐进包厢,听她无奈笑着道:“我跟小熠解释过很多次,他不听,先入为主地觉得我就是从天而降惩罚他的恶魔。”   这分外亲昵的称呼,让季与淮和汤珈树默契地对视了一眼。   圆桌另一头,跟陆明岚呈对角线角度远远坐着的郑时熠一扫方才在车上的义愤填膺,张了张嘴,敢怒不敢言。   气氛诡异地安静了几秒,季与淮开口打破,拉回正题:“岚姐,不瞒你说,我们今天过来,主要是为了时越的事。”   “哦,这样。”陆明岚端起面前茶盏,吹开浮沫呷了一口,她身体比例极好,今天穿了套很有设计感的阔版西装,戴夸张几何形状耳坠,脖颈修长,五官明艳大气,上位者气场十足。   “我说么,无事不登三宝殿,原来是搬救兵来了。”她说着,朝立在一旁的服务员摆了摆手,后者心领神会,上前一步从口袋里的陶瓷烟盒中拿出一支烟来,给她点上。   一片烟雾缭绕中,陆明岚继续道:“可见你们真是到了山穷水尽的时候,连向来不喜抛头露面的Leo都亲自出马了。”   季与淮笑笑:“找岚姐谈事,我当然得亲自来。”   陆明岚往面前碟子里抖了抖烟灰,“孩子不听话么,就得敲打,我要是蹚了这趟浑水,郑伯伯那边可不好交待呀。”   郑时熠终于忍不住拍桌:“别装无辜了,我爸会这样逼我,还不是因为你?”   “那你乖乖听话不就好了。”陆明岚四两拨千斤地把话堵回来,游刃有余:“现在因为你,让Leo东奔西跑四处求人,我要是他,早就跟你翻脸了。”   这招离间计用得也太明显了点,偏偏郑时熠着了道,刚要发火,被挨着他坐的汤珈树及时摁住了胳膊,将茶盏推过来,“郑总,你喝口茶润润喉,让季总说吧。”   陆明岚轻笑一声,往汤珈树身上多看了一眼。   “时越是我和郑时熠联手创立,现在公司遇到一些困难,身为创始人之一,当仁不让地要找到办法尽快解决。”包厢设有通风管道,但烟味儿散得毕竟没那么快,季与淮跟陆明岚位置离得近,首当其冲的被二手烟荼毒,他几不可见地蹙了下眉,才继续:“岚姐,你也是不喜欢绕圈子的人,那我就直说了,时越为了应对被澜微恶意收购的威胁,计划进行资产重组,将核心技术部门剥离,成立子公司独立上市。”   陆明岚抽烟的动作一顿,身体不禁朝桌子的方向倾了倾,很明显是感兴趣的意思。   “我知道陆家这几年也在往科创板块布局,时越子公司独立上市,陆家以投资者的身份入局,不失为一个好时机。”   陆明岚重新靠回椅背,笑了笑:“听起来还不错。”她转过脸来,对上季与淮的眼睛,“不过,我有个前提。”   “什么?”   陆明岚嘬了口烟,缓缓吐出,慢条斯理道:“我要你。”   包厢内一时间陷入死寂,郑时熠余光瞥见汤珈树有个明显直起脊背的动作,忙伸手摁住他胳膊,用眼神示意对方稳住。   季与淮不疾不徐道:“你应该知道我的性取向。”   陆明岚掐灭烟蒂,故意说:“那真是可惜了,其实我一直想试试你这款。”   季与淮已经看出她在恶作剧,为的就是要挑拨汤珈树的神经,有一点郑时熠说得没错,陆明岚这个人,某些方面确实挺恶劣的。   “岚姐,玩笑话就不必说了,怕有人误会。”季与淮正色道。   陆明岚大笑,笑完回到正题,“你提出的这个方案确实让我很心动,但如果,我要那子公司百分之百的控制权,你给不给?”   这问题来之前季与淮就已经想到过,向陆家递出橄榄枝,是创建友好联盟还是引狼入室,全看对方态度。   季与淮略一忖度,并未把话说死:“如果给不了呢?”   陆明岚露出遗憾表情:“那就没法谈了,我们从来不做财务投资。”   “看到没?看到没?这下你们领教到她这个人有多讨厌了吧?”   回程路上,郑时熠满血复活,但满的可能是鸡血,所以有点亢奋,说话跟打机关枪一样。   汤珈树偏过头去看驾驶座上的季与淮,对方面色淡然沉静,丝毫不像是刚刚谈判失败的样子,便问:“陆家这条路走不通,现在怎么办?”   “船到桥头自然直。”前方红路灯倒计时结束,季与淮一脚油门踩下,语气轻松:“没事儿,还有其他办法。”   他本意是不想汤珈树忧心,言尽于此没往下多说。   汤珈树抿了抿嘴,视线收回,却这时,掌心手机震动,一条微信提示弹出。   他低头划开屏幕,点进去查看,是纪鸣宵发来的消息。   ——林祁告诉我,你想约我见个面?   汤珈树下意识将手机屏幕亮度调暗,又抬头看了眼季与淮,思索几秒,回过去:对,你有时间吗?   纪鸣宵很快回复过来:有啊,看你时间。   青杉抛售股份在即,时越面临被收购的风险,寻求陆家合作碰壁,再联想到之前跟林祁打的那通电话,俨然山雨欲来的态势。   思及此,汤珈树打字回过去:明晚可以吗?七点钟,我去你公司。   纪鸣宵秒回:没问题,我等你。   车子在又一个红灯路口刹停,汤珈树飞快摁灭屏幕,抬头扭脸,正对上季与淮看过来的安静眼神。   他心下一跳,无意识地一个吞咽,“怎么了?”   “没怎么。”季与淮淡淡道。   “Leo。”郑时熠从座椅中间探过来半颗脑袋,“我突然想到一个办法,实在不行,咱们就去跟澜微那边谈谈?”   汤珈树呼吸一紧,都怀疑郑时熠是不是偷看他手机了。   季与淮冷起脸:“真是一个烂透了的主意。”   郑时熠好言相劝:“你别那么排斥嘛,我知道你是因为林祁那事一直对澜微有敌意,但你想啊,为什么澜微在放出一波消息后就没动静儿了,说不定纪鸣宵就是在等我们时越过去找他谈呢?”   “你错了。”红灯结束,车子驶过路口,季与淮道:“我看不上澜微跟林祁没关系,而是它的竞争手段太low,别的不说,这几年纪春澜陆陆续续从我们这儿挖走不少人,真把时越当成他澜微的黄埔军校了?”   郑时熠虽说不曾参与公司具体的技术研发项目,但对这些事还是知道的,双手一拍,道:   “我想起来了,前年年底,咱们开发一组那个模型项目临近发布,结果项目组长刘亮被纪春澜高薪挖走,紧接着就跟我们前后脚推出自家语言模型,太无耻了!”   汤珈树听到这里想到了,之前袁敏跟他讲过,为了跟竞争对手抢时间,季与淮拉着他们项目组加了一个多月的班,原来她口中的那个对手公司就是澜微。   “你当初就应该对刘亮启动竞业协议,”郑时熠继续道:“怎么能轻易放过他呢?”   季与淮没接他这句话的腔,车内安静几秒,被汤珈树手机嗡地一下震动打破。   他低头小心翼翼地划开查看,又是纪鸣宵发来的消息,一个地址定位,以及一句话:你明天过来直接去前台,我助理会在那里等你,明晚见。   汤珈树准备回信息的动作被后座郑时熠的话打断:“可是我觉得吧,说不定纪鸣宵和他爸不一样呢,我同他也打过几次交道,感觉这人还不错,总是彬彬有礼的,但看得出来很有城府,其实你俩倒是挺像。”   季与淮丢来一句“有其父必有其子”,终结了话题。   晚上九点多,汤珈树洗完澡,靠着床头心不在焉地刷手机。   主卧浴室花洒声停,过了半分多钟,季与淮腰间系着浴巾推门走出,修长而结实的身形,胸肌腹肌再到人鱼线,线条流畅优美,肤色凝白,像冷玉,灯光一照,简直活色生香。   他走到床畔,俯身捉住汤珈树的脸颊,亲了亲他唇瓣,然后抽走手机:“别玩了。”   掌心一空,汤珈树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被握住肩膀压倒。   “等一下,”他屈肘撑住上半身,顺便捉住季与淮撩开自己睡袍带子的手,“我跟你说个事。”   “嗯?”季与淮又亲了他一下,近在咫尺的琥珀色眼眸透出些许疑问。   “我明天下班得回趟新浦。”   新浦就是汤珈树住的小区,离市区较远,坐地铁得将近两个小时。   “回去干吗?”   “我去拿点换洗衣服过来。”   这理由相当充分,季与淮便没说什么,只道:“行吧,那你几点回来?”   “我明晚就在那边睡,后天回来,不然怪折腾的。”   季与淮没应声,只把他双手摁在头顶,低头吻了上来。   汤珈树被撩拨得呼吸急促,开始主动回吻,俩人意乱情迷地亲了一阵,他脑海中突然不合时宜地闪过一件事,断断续续地问:“……今天在车上,郑时熠说的那个人……刘亮,他现在还在澜微吗?”   季与淮停了下来,微微蹙起眉,显然不理解他为什么会在这种时候提起这个。   然而即便不爽,他还是好好地回答了汤珈树的问题:“应该还在吧,澜微给他开的薪水很高,年包八位数,再跳去别家达不到这个水平。”   汤珈树小小地惊讶了一下:“那还真的……挺高的。”   季与淮擒住他下巴:“怎么,你心动了?”   汤珈树眨了下眼:“有一点。”   季与淮笑起来,拇指指腹缓慢地擦过他唇瓣,慢悠悠道:“知道你说有一点的时候我在想什么吗?”   “什么?”   季与淮没有立刻回答他,只手一伸拉开床头柜抽屉,取出一盒未开封的安全套,才道:“想操/你。” 第57章 “那我给你个选择吧。   汤珈树下了网约车,站在路边仰头望一眼面前高耸入云的写字楼,银灰色玻璃幕墙沐浴在霓虹灯影下,折射出流光溢彩的内透效果。   穿过一楼自动感应门,他径直走向前台,“你好,请问——”   不等汤珈树讲完,旁边同时响起一道礼貌问询:“你好,是汤先生吗?”   汤珈树抬眸看去,左前方站着一位穿OL套装面带微笑的年轻女性,应该就是纪鸣宵说的助理了,便点点头:“对。”   女助理笑容甜美,欠身引他往另一侧人少的VIP电梯口方向走:“汤先生,请跟我来。”   电梯直抵五十六楼,这一整层似乎都是办公室,尤其安静,汤珈树跟着那位女助理沿着走廊一直走,到尽头,是一扇磨砂玻璃门,上头嵌了金色铭牌,写着总裁办公室。   女助理轻叩两下门,然后侧身推开,对他道:“汤先生,请。”   一间和季与淮那间差不多大面积的办公室,同款全景落地窗,黑胡桃木长桌,双屏办公的电脑,一整面墙的书柜,休憩区盘踞着深色真皮沙发和茶几,大抵是总裁办公室标配。   纪鸣宵从偌大的办公桌后面站起身,黑衬衫黑西裤,将前几次见面时展露出来的温文尔雅的气质藏匿,变得锋利又干练,压迫感也随之而来,不知道他平时会不会对下属发火,但此刻看着汤珈树走进来,却是唇边染笑眉眼弯弯。   “你还挺准时的。”纪鸣宵绕过办公桌,抬起腕表看了一眼说。   相比他的热络态度,汤珈树显得公事公办许多,“是我约的小纪总,当然要守时。”   纪鸣宵又认真地看他一眼,下巴一抬指向不远处的沙发,道:“坐吧。”   待两人落座后,汤珈树没绕弯子,直接开门见山:“小纪总,我今天来——”   纪鸣宵却突然抬了下手,示意他等等。   汤珈树止住话音,正疑惑,身后响起推门声,原来是女助理送了茶水和点心进来,搁在两人中间的茶几上。   纪鸣宵嘴角噙着笑,一派温柔且绅士:“你还没吃晚饭吧,先垫垫肚子。”   汤珈树默了默,目光扫过面前热气氤氲的茶水和卖相很好的拿破仑酥,礼貌道:“谢谢。”   他明显只是客套,并没有伸手去拿的意思。   纪鸣宵看出来了,脸上笑意淡了几分,但语气仍温和:“你不用拘谨,也别太客气,我一直以为,我们现在已经算是朋友了。”   其实郑时熠说得没错,有句俗话叫歹竹出好笋,纪家这对父子相差还是蛮大的。   纪春澜是上世纪末踩着时代风口发展起来的一批民营企业家,那年代野蛮生长惯了,各种投机手段比比皆是,能从中杀出一条血路的,多少带点土匪习性,说好听点是不讲武德,说难听点就是流氓无赖,也许正因如此,才致力于将下一代塑造成底蕴深厚的世家子弟模样。   作为重点培养的接班人,纪鸣宵身上就有着受过精英教育的优良涵养,礼数周全体现在举手投足间,装是装不出来的。   平心而论,汤珈树对纪鸣宵没有恶感,可眼下时越与澜微势同水火,他旗帜鲜明地站在季与淮那边,难免耍起心眼,顺着对方的话道:“小纪总如果真把我当朋友,朋友之间可是不说假话的,我们不妨都坦诚一点。”   纪鸣宵挑了下眉,说:“好。”   汤珈树道:“第一个问题,澜微真的打算收购时越吗?”   “哦,我明白了。”纪鸣宵眯起眼睛,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这一趟是季与淮让你来的。”   汤珈树既没承认,也没否认,只追问:“所以是真的?澜微确实计划要收购时越?”   原以为纪鸣宵会打太极,毕竟这属于公司内部计划,尚未官宣前,对外界放出的都是烟雾弹,更何况,汤珈树就差把“我是对家派来刺探消息的”这句话明晃晃写在脸上了。   然而却见他略一颔首,道:“对。”   汤珈树始料未及地露出一丝惊诧神色,对他如此爽快的答复将信将疑:“你不会是在诓我吧?”   纪鸣宵敛了笑意,淡淡道:“信不信随你,”而后抬眸看过来,“还有其他要问的吗?”   汤珈树并未被他陡然变化的气场煞到,接着说:“第二个问题,假如澜微按原计划收购了时越,是否会踢走创始人团队,将核心技术成果据为己有?”   他这话讲得实在露骨又大胆,简直有种到别人家地盘肆意踢馆的架势,若是纪鸣宵涵养不够,估计已经喊人轰他出去了。   还好,纪鸣宵非但没露出愠色,反倒笑了起来,“看来你对我们澜微的手段很了解。”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汤珈树从他这话里听出些自嘲意味,但没时间细究,“兔死狗烹,澜微这样做未免太不仁义了点。”   纪鸣宵笑着道:“没办法,商场如战场,有时候就是这么残酷。假如我跟季与淮位置对调,相信他也会做出同样选择。”   “他不会。”汤珈树几乎毫不犹豫地否定了对方的假设。   纪鸣宵没跟他在这一点上打嘴官司,话锋调转:“所以,你今天约我见面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汤珈树沉默了片刻,不藏不掖道:“你刚刚讲我们是朋友,但我也知道自己没那么大脸面,听说林祁曾就这件事想找过季与淮,那表明双方还是有可以谈的余地的。既然如此,我想问一问,要怎么做澜微才肯打消收购时越的念头?”   等了几秒,纪鸣宵没接腔,就在汤珈树以为这趟大概率会是一无所获的时候,才听他不紧不慢地开口说:“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你今天过来找我的事,季与淮知不知情?”   两人像在对弈,都暗自揣测对方的下一步棋,汤珈树顿了顿,说:“他不知道。”   “这样。”纪鸣宵又笑起来,表情变回最初的温和无害,对他道:“那我给你个选择吧。”   汤珈树投来疑问眼神。   纪鸣宵看着他,笑吟吟地说:“你离开时越,到澜微来,我会考虑暂缓收购计划,好给季与淮一个缓冲的时间。”   这招实在出其不意,汤珈树结结实实愣住,慢慢睁大了眼睛。   “如何?这已经是我能做的最大程度的让步了。”   搁在桌上的手机嗡嗡震动,季与淮伸手拿起,看清来电提示,笑了一下,划开接通:“到家了?”   “嗯。”汤珈树那边窸窸窣窣,像是在忙活什么,片刻后,咔嚓一下,是燃气灶点火的声音,然后听他问:“你吃晚饭没有啊?是不是还在公司呢?”   季与淮朝后靠向椅背,长腿点地转了半圈,透过落地窗俯瞰匍匐在脚下的城市霓虹,“吃了,跟没吃一样。”   汤珈树往锅里加水的动作一顿,忙问:“怎么了?”   季与淮幽幽叹口气,“何薇还是记不住我不吃芹菜这件事。”   汤珈树又心疼又好笑:“她可能是忙忘了,那我再给你点一份?”   “算了,”季与淮懒洋洋地说:“没什么胃口。”   “怎么会没胃口?”   “一想到晚上回去要独守空房,就没胃口。”   汤珈树语塞,但也没办法,总不能这个点儿了再打车回市中心,这得多大的恋爱脑才做得出来,虽然他感觉自己跟季与淮在一起后,慢慢也开始变得恋爱脑起来。   想了想,他说:“我们前天去超市不是买的有速冻水饺么,你待会儿回去给自己煮几个,别饿着肚子,对胃不好,听话。”   季与淮笑着应了一声,转而问他:“我记得你不到六点就下班了,怎么这么晚才吃饭?”   锅里水沸了,汤珈树用肩膀夹着手机,腾开手边下面条边道:“我收拾屋子呢,也就半个多月没回来,哪儿哪儿都是灰。”   季与淮也不知哪儿来的闲情逸致,突然给他出主意:“你那套房子闲着也是闲着,不如租出去。”   “再说吧,我主要是懒得弄,还得找靠谱的房产中介。”   “我认识几个置业顾问,直接找他们就行。”   他如此积极的态度让汤珈树不得不起疑:“不是,你干吗突然对我房子的事这么上心?”   季与淮坦率得让人难以招架:“房子租出去,你就没地方回了,只能住我这儿。”   汤珈树失笑,叹服道:“你这算盘打得……那万一咱俩吵架了怎么办?”   他话音落,就觉得这话不太好,像谶语,正要往回收,却听季与淮道:“那就你睡主卧,我去客卧,只要还在一个屋檐下,就没有解决不了的事儿。”   只要还在一个屋檐下……   人一旦心里揣着事儿,听什么都觉得不对劲儿,汤珈树搅了搅锅里的面,说:“你赶紧下班吧,别饿着肚子工作,等你到家,咱俩开视频。”   “好。”季与淮语气温柔道:“那你挂电话吧,待会儿见,珈珈。”   【作者有话说】   宝子们,求评论,我真的很需要! 第58章 “澜微明天破产。”   撕拉——   宽胶带扯出长长一条,三下五除二将纸箱严丝合缝地封口,旁边地板上摆放着几只已经整装待发的大箱子,原本还算宽敞的客厅被塞得满满当当。   季与淮直起身,笔挺的西装裤腿蹭了点浮灰,他目光水平上移,定格在某一点,接着伸出手,拨开粘在汤珈树额发上的泡沫碎屑。   “都收拾好了吗,就这些东西?”   “差不多了。”汤珈树撑膝起身,单手叉腰环视一圈,这套房子算是他成年之后给自己置办的第一个家,从硬装到软装,每一样都亲力亲为,也没住上几年,突然就要搬走,多少有些感慨。   其实以汤珈树的想法,根本没必要那么着急,可谁让他有个执行力强到惊人的男朋友呢。   长长地吁出一口气,他情不自禁道:“看这屋里一下子变得空荡荡,还挺舍不得的……”   季与淮冷飕飕地来了句:“是因为有什么美好的回忆么?”   “……”汤珈树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接,说没有,季与淮大概率会觉得他在骗人,说有,可那也跟叶星宇没关系,言语上哄不好,那就用行动。   汤珈树隔着纸箱一把拽过季与淮衣襟,趁其不备在他脸上啵了一口,够使劲儿的,都亲出响儿了,完事自己都觉得好笑,捂着肚子弯下腰,肩膀一抖一抖,直接笑趴在地上。   季与淮原本还木着脸,被他放肆的笑声感染到,最后也破功。   但多少有点咬牙切齿,边笑边道:“汤珈树,你这个……”   这个什么,季与淮说不出来了,因为被他叫到名字的人已然笑到脱力,一肘虚虚搭在纸箱上支起下巴,泛着水光的双眸亮晶晶地看向他,那么炙热,又专注。   “淮……”汤珈树揩了下眼角笑出来的泪花,又清了清嗓子,郑重其事道:“淮淮哥,以前的事就不说了,从这一刻起,我在这套房子里的美好回忆又多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就是你陪我一起打包行李。”   从季与淮瞬间愣怔的表情来看,他明显被这记直球打得措手不及,顿了得有好几秒,错开目光淡淡地嗯了一声。   汤珈树紧盯着他的脸,不肯放过一丝一毫的微表情,“就嗯?”   “不然呢?”季与淮英挺眉峰立时蹙起来,不知怎的,使汤珈树联想到那些猫科动物,多数时间都是高冷又傲娇的,且不经逗,但会出于信任,毫不设防地朝你露出柔软的肚皮来。   汤珈树平素购物欲不是很强,衣服和书再加上一些日常用品,拢共收拾出来五只箱子,剩余那些家具什么的基本都不用动。   没有大件东西,犯不着找搬家公司,季与淮索性把公司那辆商务车开了过来,空间大,够装,被汤珈树戏称以权谋私。   俩人上下几趟将箱子往车里盘,跟燕子挪窝似的,临走前,汤珈树挨个屋子检查过来,回到客厅,见季与淮抱起茶几上一只未封口的箱子,忙出言阻止:“那一箱不用搬,里面东西是叶星宇的,就放这儿吧,回头让他自己过来取。”   “他自己过来取?”季与淮咂摸着这话,将箱子放下,似笑非笑道:“你家是给他随便进的?”   汤珈树暗道不好,忘了季与淮真的很介意叶星宇跟他谈过这件事,忙找补:“不是,我把密码告诉他,他过来取个箱子就走了。”   季与淮没吭声,只用一双饱含情绪的深眸定定注视着他,像是在表达不满,但又偏不明说。   汤珈树张了张嘴,季与淮的幼稚行径并没有让他感到困扰,反而很受用,吃醋是在乎一个人最直白的表现形式,就像他同样不能以平常心看待林祁的存在,理智告诉自己要洒脱,情感上迈不过去。   “那……我把箱子给他快递过去?”   “同意。”   开车回市中心的路上,季与淮接到他爸打来的电话,问他元宵节那天回不回家。   “再看吧,那天是工作日,”前方堵了一段,季与淮轻点踏板跟车,道:“没什么事下班早的话就回。”   季父哼一声:“少拿这话糊弄我,你是当老板的,下班早晚还不是自己说了算。”   季与淮笑起来,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方向盘,懒洋洋道:“我算什么老板啊,都是给资本家打工的,高级牛马罢了。”   最近时越的事被舆论炒得甚嚣尘上,季父多少也有关注,但儿子不说,他就没问,并坚定地相信季与淮能够摆平。   知道他确实忙,季父放缓了态度,“不回就不回吧,反正家里有你二叔他们在,热闹得很,你乐意孤家寡人就孤家寡人去。”   汤珈树一声不吭地旁听着,默默地想,这父子俩性格真有点像,嘴硬心软,季父明明是惦念关心儿子的,话却越说越不中听,把跟子女沟通当做是下命令,耻于表达爱,大概是多数老一辈人的通病。   季与淮挂了电话,拥堵车流在交警的指挥下渐渐开始畅通,但还是有不守规矩的,快到路口实线区域,一辆走错了左转道的出租车强行加塞,他不气不恼,从容地踩了下刹车。   外头嘈杂纷扰,车内静谧安然,汤珈树开口道:“其实季叔叔很想让你回去,陪家里人一起过节,只是嘴上不说。”   季与淮没立即接腔,等了两三秒,才反问:“那你呢?”   汤珈树知道他这么问的意思,因为在乎,所以无论做什么事都会优先为对方考虑,季与淮如此,他亦然。   “咱俩来日方长,”他扭头看向驾驶座,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而且万一哪天被季叔叔知道你元宵节不回家是为了陪我,我可又要罪加一等了。”   路口绿灯刚跳黄,还剩几秒能加速通过,季与淮却陡地踩了刹车,惹来后头那辆疯狂闪了他们几下,得亏市区不让鸣笛,否则后车司机得把喇叭给按烂了。   汤珈树身体惯性往前甩了一下,又被安全带勒回椅背,他扭脸抬眸,对上季与淮偏头看来的深沉眼神。   心头一跳,他茫然道:“怎么了?”   “汤珈树,”季与淮连名带姓地喊他名字,正色:“你得明白一件事,如果我不愿意跟你在一起,那么就算拿刀架在我脖子上,咱俩也成不了。可前提是我愿意,喜欢你,和你在一起,都是我自发自愿,没有人能逼我。所以别再说什么为了你,把一切责任统统往自己身上揽,我不需要你的这种自我牺牲,特别傻,又不是演电影,逞什么英雄主义。”   汤珈树瞳眸微震,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一时间没有出声。   季与淮越过中控置物架,抓住他的手用力捏了捏,接着道:“再大的坎儿,再难的路,我们都一起面对,好吗?”   汤珈树缓慢地眨了下眼睛,然后点点头,嘴唇动了动,看着他笑起来:“嗯,好。”   车子开出最拥堵的一段路,窗外街景也渐而熟悉起来,他们快到家了。   汤珈树在手机上下单了附近生鲜超市的送货服务,一抬头,瞥见路过商场的LED大屏打出情人节预热广告,眼神起了变化。   最近诸事缠身,他都快忘了情人节脚步临近,之前跟叶星宇在一起那会儿,每每到了这节日,提前半个月对方就已经开始在他耳边反复念叨,要什么礼物,去哪家餐厅吃饭,他一一满足要求,像完成KPI,出钱又出人,内心却始终生不出太多波澜。   那种发自内心地想要一个人快乐起来的冲动,在身体里沉寂了许多年,终于得以起死回生。   “季与淮,你近期有没有什么特别想实现的愿望?”   “特别想实现的愿望?”季与淮还真认真想了想,然后回答他:“澜微明天破产。”   “……”汤珈树无奈塌下肩膀:“不现实,换一个。”   季与淮低笑出声,轮胎一个打转,车子拐进小区大门,他说:“那就是跟你待在一起,别的没了。”   汤珈树努力引导他:“除了跟我在一起呢?我是说,有没有什么事是你自己特别想做,却一直没时间或者没机会做的,你说出来,我陪你去。”   “干吗?”季与淮笑着说:“你人设突然变阿拉丁神灯了?”   汤珈树不想跟他打太极,命令:“快说。”   季与淮略一沉吟,道:“那就去看场电影吧,像别的情侣那样,一起去电影院看场电影。”   车倒库停稳,他偏头看向副驾:“行吗?”   夜晚,依旧是汤珈树先洗完澡,靠在床头刷手机,季与淮从洗手间出来,擦着头发走到床畔,觑了一眼屏幕,不禁笑起来:“还在挑?”   “对啊,”汤珈树慢吞吞地划着购票APP的影评界面,边看边叹气:“感觉最近都没有什么好片子可以看,说好的春节档神仙打架呢?”   季与淮没敷衍地说什么随便选一部的扫兴话,而是挨着床头坐下,陪他一起仔细挑了起来。   “这部港片怎么样?”   汤珈树扫了眼演职员表,“这么多重量级演员,群英荟萃啊,不过现在港片也没落了,看影评说剧情烂得跟他奶奶梦游写出来的一样。”   “那这部悬疑片呢,根据真实事件改编,”季与淮说到这里轻笑一声:“还是讲商业间谍的。”   “这种都是噱头,为了过审,能看的剧情估计都被一剪没了。”   “那就这部喜剧片吧,评分最高,票房第一,踩雷我们也认了。”   “行吧,只能是它了,矮子里面拔矮子。”   “买个电影票给你纠结的。”   汤珈树选好座位,点击购票付款,然后收起手机扭过脸来,伸手扣住季与淮后脑勺,把人拉近,在他唇上印下一个吻。   “这可是我们俩第一次约会看电影,具有纪念意义,当然要认真对待。”   【作者有话说】   留意小情侣对话,有重点~   以及,评论区求宝子们畅所欲言,非常喜欢看大家的留评啦,是我码字最大的动力~~ 第59章 您爱人确实很有品味   情人节当天是个忙碌的工作日,为生计奔波的人们要先从庸常的社会身份扮演中解脱出来,才能捡起浪漫,与爱人共度。   清早,汤珈树照旧坐季与淮的车去公司,下地库的时候看见前面有辆奥迪Q8,牌号眼熟,他顿时警铃大作,边躬身往椅子里躲边道:“开慢点,我看前面那辆车像是成兆荣的,别跟他撞上。”   看他这东躲西藏的架势,季与淮忍俊不禁:“是不是你以后上班都要像这样跟做贼似的?”   嘴上这么说,但还是遵照指示降低了车速,等前头那辆奥迪在第一个转弯处往左走,才加速开过,选择了在下一个转弯处右拐。   车停稳,汤珈树解开安全带,道:“所以我还是得买辆车,不然太显眼了,万一哪天再被其他人看见,真的不好解释。”   因为之前那则视频的事,还有成兆荣后来那次意味深长的“提点”,汤珈树心里始终惴惴,特别是眼下时越还在风口浪尖上,万一再被有心之人捕风捉影,虽然就当下的社会环境而言,创始人是同性恋这话题未必会带来百分之百的负面影响,但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季与淮将车熄火,转过头来目光温和地看向他:“我是没什么,但如果你介意,那就按照你说的办。”   季与淮如此心平气和的反应,倒让汤珈树惊讶,他原本还就俩人要避嫌这个事提前好几天打了一通腹稿,没想到压根派不上用场。   就好比你全副武装随时准备防御对方的进攻,却发现他给你的是一个踏踏实实的拥抱。   孟蕾说得对,他和季与淮好不容易突破阻碍让彼此的心终于能挨得近一些,想要维护好这段关系,需要的是有效沟通,而不是单方面的“我是为了你好”。   汤珈树默了一息,说:“我记得之前你还很不爽我在公司要避嫌,怎么突然就改变想法了?”   季与淮笑起来,慢条斯理道:“可能是因为,你已经给了我足够的安全感。”   他毫不避讳地向汤珈树展示自己的内心,对于这份称得上是失而复得的感情,他曾经也生出过不安,也会患得患失,在一段感情里,没有人可以做到一直强大,所向披靡。   但是没关系,这些东西都可以展露给爱人看,如果对方足够爱你,他会爱你的全部,在他面前,你被允许软弱,允许狼狈,允许恐惧,允许一败涂地,他会无条件接纳这样一个你,真实的全部的你。   汤珈树由衷地叹了口气,没有忧虑,只有感慨,他抓过季与淮的手,十指相扣地握了握,然后说:“谢谢你的理解,男朋友。”   季与淮看他一眼,“这么善解人意的男朋友不值得一个吻么?”   汤珈树抓起他手背亲了亲,“先欠着,晚上补给你。”   到办公室,屁股还没坐热,汤珈树就接到个外送服务的电话,送货小哥在那边大着嗓门道:“你好,汤先生吗,我在你们公司一楼前台,有束花麻烦您签收一下。”   他先是惊诧,随即又想笑,不得不说,自己跟季与淮再一次的心有灵犀了。   三十九层总裁办公室,季与淮刚进外间那道门,遂被何薇办公桌上那一大捧惹眼的玫瑰花束吸引住视线。   他向来尊重下属隐私,轻易不会过问这些,更不会开一些冒昧玩笑,但今天实在心情好,驻步在何薇工位前,称赞了句:“这花不错,你男朋友挺有品味的。”   何薇抬起头来,唇边微妙笑意几乎压不住,“季总,这玫瑰花是别人送给您的。”   季与淮结结实实愣住,破天荒头一次在助理面前哑口无言。   何薇站起身,抱着那捧花递了过来,同时将方才的话巧妙地改了个说法奉还:“季总,您爱人确实很有品味。”   傍晚六点多钟,汤珈树拿着花在那群单身理工男组员艳羡的注目礼下,表面淡定实则尴尬地快步穿过办公区来到电梯口,摁下下行键。   左侧轿厢正从楼上下来,双侧门打开,季与淮站在里面,两人打了个照面,各自维持着若无其事的表情。   汤珈树毕恭毕敬道:“季总好。”   季与淮略一颔首,目光落到他怀里,道:“花挺漂亮。”   汤珈树含蓄地笑了笑,等步入电梯,门关上,只有俩人的轿厢,他们并肩而站,像普通上下级关系那样,谁也没去刻意看谁,但讲出的第一句话就是异口同声的:“你往公司送花怎么不提前告诉我?”   话音落,顿了顿,下一句依旧撞在一起:“我想给你个惊喜。”   不行,汤珈树在心里对自己说,他此时此刻内心深处喷涌而出的情绪实在太满了,这小小一方电梯根本装不下,清了清嗓子,他又道:“我手上拿着花,目标太明显了,待会儿直接从一楼出去,往前走一段,那边有个173路公交车站,我在站牌下面等你。”   这架势弄的,好像地下党接头,季与淮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问:“花放办公室养着不好么?干吗还要拿着?”   “我那儿没花瓶,养不了,再说,这么漂亮的花,当然要拿回家养。”   几分钟后,汤珈树在公司附近的公交车站前坐上季与淮的车,俩人出发去看电影。   爱人送的玫瑰花束安安稳稳搁在后座,散发出阵阵幽香,副驾的汤珈树点开购票APP又看了眼上座率,发现他们这场座位几乎爆满后,不禁叹气:“早知道就选那部悬疑片了,人不多,清净。”   季与淮以为他还是在担心俩男的约会太过高调引人注意,便说:“人多人少都一样,电影开场,灯一关,大家注意力就都在荧幕上了。”   “不是。”汤珈树道:“我主要怕人太多,会有点吵,影响观影体验。”   他想的是,这算是自己和季与淮第一次约会看电影,希望留在彼此脑海中的,只有属于他们的美好片段,而不会因为一些客观因素使然导致的不愉快给这段记忆添上瑕疵,比如有观众大声讲话,或者被后排的人踢椅子……   他好像突然变成一个完美主义,极端强迫症患者,把有概率出现的意外状况一一列举,并为此忧心焦虑。   季与淮很快弄懂了他的意思,笑了笑说:“你自己看电影的时候也会担心这些有的没的吗?”   “不太会。”   “那不就得了。”   “可是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季与淮道:“我发现你现在偶尔会有点讨好型人格。”   汤珈树闭上了嘴,季与淮这话简直一针见血,的确,明明是两个人约好了一起看电影,他却又在无意识地去迎合季与淮的喜恶,完全忘了自己。   “好吧,”回过味儿来,汤珈树举手发誓:“我会努力改正这毛病,下不为例。”   季与淮一板一眼地说:“确实要改,而且得创建惩罚机制,每犯一次,你就答应我一个要求。”   汤珈树隐约感觉自己好像着了道,却已经骑虎难下了:“什么要求?”   “现在不能告诉你,等下次犯了再说。”   “……”   季与淮是会玩弄人心的,又或者是自己脑子不正常,汤珈树暗暗地想,他居然会因为好奇对方要求到底是什么,生出一丝再犯一次毛病的奇葩心理。   简直有病。   好在老天爷待他们不薄,整场电影看下来没有遇到任何影响观影体验的事,除了前排那对时不时头凑到一起暗戳戳接吻的情侣过于吸人眼球外。   等散了场出来,等商场电梯的时候,汤珈树发现被他以为是情侣的那对,身旁还跟了个半大孩子,一口一个爸爸妈妈地喊,原来是夫妻。   感情真好,他想。   注意到汤珈树一直盯着某个方向出神,季与淮问:“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觉得那对夫妻挺恩爱的,就刚刚坐我们前面的。”   季与淮顺着汤珈树的视线看过去,笑了笑,俩人站得很近,几乎肩膀贴着肩膀,他说话时的吐息扑在汤珈树脸颊上,像极了耳鬓厮磨时的低语:“那就祝他们百年好合,我们也是。”   看完电影出来准备找地方吃东西,却发现商场餐厅个个爆满,俩人都记得给对方订花,却又不约而同地忘了提前定餐厅。   问到最后一家,被服务员告知前面还有三十多桌在等叫号,汤珈树都想笑了,扭头看向季与淮:“完蛋,今晚吃不上饭了。”   后者毫不纠结,当着服务员的面一把揽住他肩膀:“走,回家。”   俩人饿着肚子返家,车快开到小区大门,季与淮却提前一个路口打灯靠边停了下来,汤珈树刚要问怎么了,见他边熄火边拿眼神指了下车窗外灯火通明的便利店,用平时跟下属开会时的正经语气道:“家里安全套用完了,进点货。”   “……”   汤珈树其实有点不好意思,毕竟是开在家门口的便利店,前不久他还进去买过几次咖啡,服务员都眼熟他了。   季与淮看出他犹豫,说:“你就坐车里,我去买。”   汤珈树降下车窗,便利店飘出来的关东煮香气对于此刻饥肠辘辘的他来说,诱惑力实在太大。   在心里艰难抉择了两三秒,汤珈树解开安全带,“我好饿,想去买个关东煮,一起吧。”   在走进那家便利店之前,季与淮和汤珈树怎么也想不到,几秒种后,他们会在里面遇见纪鸣宵。   毕竟除了他们也没谁能想得到,澜微集团身家百亿的未来接班人,会在情人节深夜十点多钟,坐在便利店玻璃橱窗旁的桌子前,安静地吃着一份刚微波好的黑椒牛柳饭。   【作者有话说】   迎面看见季汤俩人肩并肩走近便利店的小纪总:手里的黑椒牛柳饭更加难吃了 第60章 真是有够贱的。   叮咚——   便利店自动门响起迎客BGM,纪鸣宵侧对着门口方向长腿点地坐在高脚椅上,垂着眼睛边看手机里下属发来的一份估值报告,边往嘴里塞饭。   直到耳边传来一道熟悉声音:“我买两份吧,咱俩都先吃点垫垫,牛排解冻还要一会儿时间的……”   他抬起头,循声朝门口看去,视野内撞进两道颀长身影,正肩并肩往里进,交谈的时候眼睛都看着对方,唇边漾着笑,仿佛有个属于他们自己的小世界,风刮不进,水淋不透。   是季与淮率先发现纪鸣宵的,然后抬手拍了拍汤珈树肩膀,朝玻璃窗方向示意。   有那么一瞬间,纪鸣宵突然非常后悔。   一个多小时前,他刚从一天繁忙的工作中抽身,在秘书敲门进来询问是否需要准备宵夜时,他瞥见对方右手无名指上尤为亮眼的新婚钻戒,拒绝了,让她先行下班。   现在想想,西班牙伊比利亚烟熏火腿,搭配曼切格奶酪和雪莉酒,怎么也比面前这份色泽与口感皆一言难尽的黑椒牛柳饭要好。   同样的,门口位置的汤珈树顿住脚步,心情一时凌乱,难怪今晚的约会老天爷大发慈悲没整什么幺蛾子,原来在这儿等着他呢。   季与淮待人接物从来妥帖周全,却唯独对澜微这个竞争对手一贯吝于给好脸,眼下狭路相逢,也只露出一个公式化的淡笑,冲纪鸣宵略一颔首,继而转身往货架方向走。   相比之下,汤珈树态度还算友好,留在原地开口打了声招呼:“晚上好,小纪总,没想到能在这儿遇见你。”   纪鸣宵展颜微笑,实话实说:“我也没想到。”   二人言尽于此,交换一个眼神,各自保留了心照不宣的余地。   不远处,季与淮立在摆放速食简餐的货架前,看似在挑选,实则正竖起耳朵听身后二人交谈的内容。   纪鸣宵目光扫过去,委婉地给予建议:“别买黑椒牛柳的,有点咸。”   季与淮回头看他一眼,淡淡道:“哦,谢谢提醒。”   这场面说诡异它也确实不正常,谁能想到眼下正在舆论场上打得不可开交的两家死对头公司的总裁,会在深夜便利店里讨论一份盒饭的口感。   简直让人大跌眼镜。   季与淮复又背过身去,视线落在面前货架上,冷不丁来了句:“你这是体恤民情呢,还是忆苦思甜呢?”   纪鸣宵刚夹起一块牛柳,反应一下才听出他在跟自己说话,放下筷子回答道:“季总说笑了,我刚加完班,孤家寡人的,随便吃两口,你们也是?”   那边汤珈树已经三两步走到收银台前,让店员给他打包关东煮了,并趁那俩人说话的当口儿,拿手飞快指了指旁边货架上的最大号冈本001超薄,示意店员装起来。   “情人节加什么班,我们刚看完电影回来,小纪总要记得劳逸结合,别太辛苦了,钱是永远赚不够的,再把身体累垮了,得不偿失。”   万没想到是季与淮先展开了攻击,轻飘飘一番话,杀伤力极大,让正装着安全套的店员看向汤珈树的眼神顿时也精彩了起来。   “没办法啊,工作忙,最近在弄收购案的事,你知道的,先苦后甜么。”纪鸣宵笑着反将一军:“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欲得先舍,无舍无得。”   季与淮波澜不惊地点点头,“共勉。”   汤珈树买完东西折返,往季与淮手里递了份关东煮,大大方方地同纪鸣宵寒暄:“小纪总,那你吃着,我们先走了。”   纪鸣宵唇边笑意明显比方才灿烂几分,“好。”   出了门,一直到坐进车里,汤珈树才开口问:“你俩刚刚在打什么哑谜?”   “你听不出来?”季与淮偏过头来看他,目光灼灼,“有舍必有得,他这不就是在点我么,所以你上次背着我去找他,到底聊了些什么?”   汤珈树戳着纸杯里的肉丸子,慢吞吞地说:“就知道瞒不过你,我还在想,你准备憋到什么时候再问我。”   “你要成心想瞒,我也没那么快知道。”   “那你是怎么猜出来的?”   季与淮吃了串丸子,将纸杯递给他拿着,启动车子驶离。   “你上次不是问我关于刘亮的事吗?以我对你的了解,突然关心一个跟自己无关紧要的人,肯定是有目的的。”   轮胎碾过地库入口减速带,汤珈树的心跟着颠了一个上下,突然福至心灵,转脸看向季与淮:“这么看来,当初你任由刘亮被澜微挖走,却没对他启动竞业协议,果然也是有后招的?”   季与淮侧脸浸在地库不甚明亮的光线下,很轻地哼笑一声,“我就不能是慈悲为怀?这几年澜微陆陆续续从时越挖走的人都够组成一个足球队了,刘亮只是其中之一,纪鸣宵子承父业,难道没有向你递出橄榄枝?”   汤珈树坦然道:“递了。”   季与淮刹车熄火,扭过脸来:“那你有什么打算?跟我说说。”   -   情人节第二天紧挨着就是元宵节,对于悲催社畜来说却没什么区别,因为连着两天都是工作日,不放假的节日约等于无。   袁敏头天请了假,一早刚到公司,就冲进汤珈树办公室双眼放光地八起卦来:“我听前台说,昨儿情人节有人给你送花了?还是一大捧红玫瑰?”   汤珈树只知道袁敏工作能力强,没想到八卦能力也这么强,点点头道:“嗯。”   袁敏发出艳羡的声音,汤珈树看她表情,有些好笑,反问:“你昨天请假,难道不是约会去了?”   “不啊。”袁敏跟他混熟了,十分不拘小节,坐在桌对面椅子上左右转着圈:“我去医院检查身体了,最近老觉得胸闷气短,时不时还头晕,我这个人贪生怕死嘛,就斥巨资去医院检查一通,结果啥毛病没有,医生象征性地开了点药,让我回去好好休息,保证睡眠,别经常熬夜。”   汤珈树建议:“要不你请个假出去玩玩,可能是在办公室待久了,去没有天花板的地方散散心,说不定就好了。”   “我是挺想休个假的,去年年假就没用完,可最近公司不是遇到点事儿吗,还是等尘埃落定了再说,不然我这假休得也不安心啊,而且刚开年,正是忙的时候,估计成总也不会给批。好烦啊……”袁敏越说越丧气,仰天长叹:“如果公司真的被澜微收购,那我就得考虑要不要跳槽了。”   俩人正聊着天,玻璃门又被人从外敲响,汤珈树喊了声请进,丁磊探进来半边身体:“汤组长,敏敏姐,开会了,成总让我来叫你们。”   一个简短的碰头会后,汤珈树回到办公室,又重新拾起不久前袁敏的那番话品味,其实不止是她,青杉资本第一阶段减持的消息在情人节前夕已经披露,最近关于时越要被收购的消息满天飞,公司上下普遍人心惶惶。   袁敏作为核心技术骨干,都对时越一旦被澜微收购的下场持悲观态度,说明公司里存着这样想法的人不在少数。   别到时候时越还没被收购,自己先从内部瓦解,非常时期,需要快刀斩乱麻。   汤珈树忖度一番,拿起手机点进微信,往下划着对话框,准备找到纪鸣宵的头像,却这时,通讯录那栏亮起红点,提示有新好友添加他。   手指悬停一两秒,汤珈树选择先去看加他的人是谁,结果发现还是个“熟人”。   几个月前,这微信号曾加过他一次,发来一段偷拍视频,之后被他删除,没想到阴魂不散,又找上门来。   关于这人身份,汤珈树最开始猜是许辰,后来发现不是,又锁定了成兆荣,但如果是成兆荣,先前那次话里有话的“提点”,已然暴露了身份,这时候又来加他的意图是什么?   就在汤珈树思忖的当口儿,那人似乎耐不住性子,故技重施地发来验证消息威胁:汤组长,我这里可有关于你跟季总的好东西,你确定不看看?   汤珈树原本是想晾对方一会儿,但牵扯到季与淮,他没办法淡定,果断通过了好友。   那边先是发来一串呲牙笑的表情,小人奸计得逞的嘴脸呼之欲出。   不等汤珈树回复,又一股脑儿发来几张图片。   待看清图片内容,汤珈树浑身一震,毫无疑问,他跟季与淮再一次被蓄意偷拍,且连续几张图片,无一例外都是他在公司地库从季与淮车上下来的场景。   这些都很好解释,唯有最后一张,时间就在昨天,是两人坐在车里,汤珈树抓起季与淮的手亲吻,从动作到五官都照得异常清晰,看来这人设备不错,完全够得上娱乐圈狗仔队的配置了。   那人给了汤珈树半分钟时间,然后发来一句话。   ——怎么样?欣赏完了吗?我把你跟季总拍得还不错吧?   汤珈树不想看他卖关子,直接问:你到底想干什么?   ——不想干什么,我就是单纯觉得好玩,上班太无聊了,找点刺激呗。   完事还附带一串呲牙笑的表情。   真是有够贱的。   汤珈树:我没时间陪你玩。   ——汤组长这话说的,那你要是不陪我玩,我一个不开心,说不定就把照片发到网上了,到时候让网友们都来评价评价,哟,时越科技的创始人是搞同性恋的,真是爆炸性新闻啊。   汤珈树:你还活在上个世纪吗?现在搞同性恋也算爆炸性新闻?随便,爱发就发吧,现在发,不发你是孙子。不过孙子,我先提醒你,照片一旦发到网上,你这性质可就变了。   然后把刚刚查到的相关法规条例截图甩了过去。   对面似乎真的被吓到,等了有两三分钟才又回过来。   ——汤组长别那么大火气嘛,开个玩笑而已,我怎么可能真的往网上发呢,顶多同事之间口口相传,让大家都知道知道,咱们季总的风流韵事嘛。(呲牙笑)(呲牙笑)(呲牙笑)   汤珈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对这个表情包如此厌恶过。   与此同时,他也开始在脑海中飞快筛选排查,此人到底是谁。   那天早上成兆荣的车开在他们前面,然后左拐去了A区,季与淮则右拐去了C区,如果成兆荣提前从后视镜里看到了他们,在停好车后步行从A区走到C区偷拍,理论上可以,但实际操作起来还是有难度,相比之下,提前埋伏的可能性更大。   汤珈树分析来分析去,只觉得这人不去干狗仔真是屈才。   见他不回复,那人也没再挑衅,估计还是被汤珈树发过去的法规条例吓到了,有贼心没贼胆,怂包一个。   午间去食堂吃饭,汤珈树还是跟袁敏搭伴儿,俩人在自助餐区域拿了菜,找了个靠窗的卡座,刚坐下,遇见了二组的庞莎莎,过来跟他们凑了一桌。   四人的卡座,袁敏和庞莎莎坐一边,汤珈树在另一边,正吃着,又有人端着餐盘过来,落座前先道:“哟,两位组长都在呢,还有莎莎,那我跟你们凑一桌呗?”   汤珈树抬起头,看清来人是王鹏,他对这人印象不好归不好,但毕竟是自己组员,便朝旁边空座示意:“坐吧。”   在王鹏坐下后,汤珈树注意到他正对面的庞莎莎表情不自然地把餐盘往自己怀里的方向拉了拉。   袁敏和庞莎莎关系不错,俩人边吃边聊,很是熟络,女孩子之间的话题总是跳跃,从最近在追什么剧聊到喜欢的明星,庞莎莎是典型的追星族,有个喜欢了很多年的男爱豆,兴高采烈地跟袁敏分享她已经买好了下个月的演唱会门票,准备到时候请假飞去香港追星。   王鹏嬉皮笑脸地插了一嘴:“他还没塌房呢?”   话音落,桌上立时安静,庞莎莎一副懒得搭理他的样子,戳着碗里的饭没接话。   袁敏黑下脸来:“王鹏,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挺幽默的?”   “干嘛呀,我就开个玩笑,怎么还生气了?莎莎?”王鹏混不吝的样子,拿自己餐盘去撞庞莎莎的,“哎哟,别生气嘛,我下午给你买奶茶喝,就当赔礼道歉了,好不好嘛?”   袁敏啪地一声将筷子拍在桌上,但到底是女孩子,又在公共场合,周围都是同事,多少还给对方留点面子,音量没抬太高,“你有病吧王鹏,好好吃你的饭,干什么呢?”   王鹏依旧是那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我也没干什么啊,你那么严肃干嘛?”   “王鹏。”汤珈树放下筷子转过脸来,“你知道你刚刚那样算是职场性骚扰吧?”   王鹏这才有所收敛,但看汤珈树的表情却带了几分微妙,“哦,谢谢汤组长教诲,我错了,给大家赔个不是。”   大概也看出自己不受欢迎,王鹏说完这句,识趣地端起餐盘离开。   他前脚刚走,庞莎莎深呼吸一口气,对袁敏和汤珈树道:“谢谢你们俩啊,敏敏,还有汤组长,其实我刚过来找你们,就是为了躲他。”   袁敏忙问:“到底怎么回事啊?”   庞莎莎犹豫片刻,然后将自己这段时间一直受王鹏以追求名义行骚扰之实的事给俩人说了,起因是她去年年底那会儿跟男朋友分手,一个人躲在空会议室里哭的时候,碰巧被王鹏看见了,装模作样地安慰了她一番,后面连续几天还给庞莎莎买了奶茶。   一开始庞莎莎觉得这同事还挺不错,像个暖男,俩人就加了私人微信,工作以外偶尔还会聊一些年轻人的话题。   没过多久,王鹏就露出真实意图,主动问庞莎莎愿不愿意考虑当他女朋友,被拒绝了,就开始死缠烂打。   庞莎莎一个女孩子,顾及脸面,觉得自己一开始接受了对方的示好,现在即便不答应对方的追求,同事之间也不好撕破脸,却因此给了王鹏顺杆爬的机会。   “太不要脸了吧!”袁敏越听越生气,她脾气爆,语速也快,倒豆子似地说:“他这样可不就是职场性骚扰吗?莎莎,这种人你千万不能惯着,他跟你聊天的时候有没有说特别那什么的话,你找出来,汤组长也在,刚刚他那个样子我们都看在眼里,这些都是证据,搜集起来,直接去找成总。”   作为被骚扰的一方,庞莎莎的羞耻感很重,两三句被说红了眼眶,道:“可这样会不会不太好?”   同为女孩子,袁敏知道庞莎莎顾忌什么,叹了口气说:“不太好也不行呀,你不治他,难道以后要一直被他骚扰?”   汤珈树开口道:“莎莎,你先把跟王鹏的聊天记录给我,这个事不用你出面,我去找成总。”   庞莎莎吸了下鼻子,边从兜里掏手机边道:“谢谢你啊,汤组长。”   汤珈树冲她宽慰地笑笑:“不用谢,我来面试那天,是你帮我摁的电梯指的路,这次就当是还人情了。”   庞莎莎一怔,红着眼睛点了点头,找出她跟王鹏的聊天记录,递到袁敏和汤珈树面前。   刚看了两眼,袁敏就紧皱眉头,终于忍不住骂了句脏:“妈的,这就是职场性骚扰啊!”   汤珈树一言不发地盯着聊天框里频繁出现的一行行呲牙笑表情包,眯起了眼睛。   【作者有话说】   每日一求评论,宝子们让评论区热闹起来好吗,谢谢谢谢,鞠躬 第61章 你真的天赋异禀。   澜微科技总裁办公室旁的小型会客厅,汤珈树刚抿了一口热茶,玻璃门就从外轻轻推开,还是上回接待他的那位女秘书,一手扶着门把朝这边笑着欠身:“汤先生,纪总的时间已经空出来了,您这边请。”   汤珈树感觉自己根本没等多久,看了眼时间,果然,便问:“不是说起码得一个多小时么?”   他今天约纪鸣宵约得匆忙,对方一个大总裁,日理万机的,行程排得针插不进,还能答应见面,已经算是足够给他面子。   女秘书闻言又莞尔一笑:“是这样的,纪总他刚刚取消了一个会议,临时空出来半小时时间。”   汤珈树神色恍然地哦了一声,点点头站起身:“那看来我运气挺好。”   运气很好的汤珈树被秘书引着去到纪鸣宵办公室,对方像上次一样眉眼带笑地坐在办公桌后,热络地同他打招呼,“来了?”   一回生二回熟,汤珈树拉过椅子径自坐下,省去了客套开门见山道:“下午好,小纪总,我这次来,是给你上次那个问题的答复的。”   纪鸣宵身体靠向椅背,笑吟吟地看着他:“这么郑重?还劳烦你专程又跑一趟。”   汤珈树也笑,“之前我们有过几次接触,我也在想能不能真心实意地交个朋友,所以该郑重的时候还是要郑重。”   他这架势好像全副武装而来,又带了点显而易见的疏离和防备,纪鸣宵脸上笑意不着痕迹地淡了几分。   “好,那你的答复是?”   汤珈树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呼出,正色道:“小纪总,坦白说,让我在这个节骨眼上离开时越转投澜微,这种行为不亚于背叛季与淮,我真的很难办到。”   看出他还有下文,纪鸣宵但笑不语。   “这是其一,其二,”汤珈树直率道:“我觉得小纪总在非常时期从时越挖人的做法,抛开道义不谈,也让我无法理解。”   纪鸣宵抬了抬眉,露出愿闻其详的表情,“怎么讲?”   汤珈树继续:“凭我粗浅的认知和了解,像你们这种人,从来都是走一步看三步,我才刚入职时越半年不到,论资历,论对核心技术的掌握,跟之前的刘亮他们根本没法比,你煞费苦心挖一个毫无利用价值的人,这操作,恕我实在理解不了。”   纪鸣宵接腔:“你知道刘亮?”   汤珈树微微笑,言辞锋利:“听我们季总提过一嘴,这人虽然非计算机专业出身,却很有天赋,当年也算明珠蒙尘,被我们季总挖掘出来,成为时越创始团队的核心成员之一,不得不说,老纪总还挺有眼光的。”   迎着纪鸣宵安静看过来的平和目光,汤珈树不卑不亢道:“抱歉,小纪总,我扯远了。”   “没关系,你讲的是事实,不用跟我道歉。”然而,这样说着的纪鸣宵,眼底笑意已然消弭殆尽。   气氛一时间凝滞,整间办公室陷入落针可闻的寂静,两人都没再开口,汤珈树明显能感觉到,纪鸣宵平静表情下压抑着的情绪,极有可能是怒火。   成年人的优良品质之一就是懂得读空气,话不投机,就别再强行尬聊,在对方下逐客令之前,汤珈树选择自己滚,他拉开椅子起身,最后朝纪鸣宵笑了一下,很纯粹的笑,像几个月前俩人在阳台上抽烟那次。   如今再看,颇有时过境迁之感。   “既然小纪总公务繁忙,那我就不耽误你时间了,先告辞。”   “汤珈树。”   纪鸣宵从背后叫住他,破天荒头一次喊了全名。   “知道当年刘亮为什么会愿意抛弃老东家时越跳槽到澜微吗?”   汤珈树顿了一两秒钟,转过身来,“据说,是老纪总给他的年薪开到了八位数。”   “没错。”纪鸣宵一哂,不疾不徐道:“你看,只要诱惑力足够大,就没有挖不来的人,钱,美色,或者是名誉,用你们的行话怎么说来着,叫直击用户痛点,刘亮的痛点是他贪财,所以我父亲就投其所好,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别用那种无所谓的表情看着我,汤珈树,你也有痛点。”   “你的痛点,就是季与淮。”   叮——   烤箱提示音响起,乾酪焗龙虾的香气升腾弥漫,立在流理台前手机举在耳边的汤珈树偏头望了一眼,暂时抽不出手去拿。   他这会儿简直一心三用,头顶抽油烟机嗡嗡运作,灶台上坐着炖汤的珐琅锅咕嘟沸腾,案板上是刚切好的西蓝花,电话那头,沈玉英正远程指导他下厨。   “……再炖个二十分钟就可以起锅了,盐少放,主要就是喝汤,有香菜碎吗,撒一点,出味儿。”   “好。”   “待会儿炒西蓝花记得先焯水,等水开了再下锅——”   砰——   远处响起入户门开关的动静,汤珈树匆忙对手机那头道:“我知道了,妈,先不说了,他回来了。”   沈玉英默了一息,问:“你俩现在,是住一起了?”   汤珈树本来也就没打算瞒她,干脆利落地嗯了一声。   “那……他爸妈那边……”   母子俩同时沉默,须臾后汤珈树低声道:“暂时先瞒着吧,走一步看一步。”   通话切断,沈玉英缓缓将手机从耳边拿下,眼神放空地盯着空气中的某一点,跟定了身似地半晌一动不动。   汤父趿拉着拖鞋从里屋冲出来快步往厨房跑,半路瞅见坐在沙发上发呆的沈玉英,匪夷所思道:“你坐那儿撒什么癔症呢!我搁卧室就闻到糊味儿了。”   沈玉英置若罔闻,甚至连头都没扭一下,等汤父关了火从厨房出来,发现她正缓步往卧室走的背影,诧异道:“不吃饭啦?你回屋干吗?”   “我不太舒服,你吃你的吧,别管我。”沈玉英朝后摆摆手,进了屋将门带上。   留汤父一个人拎着勺子云里雾里地站在厨房门口,摇摇头嘀咕道:“不就说你两句吗?还不舒服上了,真是越老越娇气……”   “回来了?”   季与淮刚把大衣脱下挂在玄关处的衣架上,汤珈树从厨房探出半个身子,笑眼弯弯地看过来:“快去洗手换衣服,还有最后一道菜,马上就好了。”   季与淮鼻翼翕动,唇角勾起好看的笑弧,边说边往厨房走:“挺香啊,做了什么菜?”   “四菜一汤,”汤珈树的声音隔着墙壁传过来,紧接着滋啦一声,是热油爆锅的动静:“还有份水果沙拉,荤素搭配,营养均衡。”   “这么丰盛?”   季与淮溜达进厨房,正看见汤珈树颠勺翻炒的大厨范儿,浅蓝色卫衣袖子撸至小臂,因为用力而绷起的肌肉轮廓修长漂亮,身上系了条围裙,勒出窄瘦腰线,头发是刚洗过吹干没做任何打理的蓬松顺毛,他站在那儿,浸在暖黄色光线下,整个人透着股说不出的清爽与温润兼具的双重气质。   用一个词儿形容再恰当不过,宜室宜家。   “你怎么进来了,一屋子油烟味儿,呛人得很,快出去。”汤珈树扭脸一看,立马开始轰人。   季与淮非但不听,反而抬脚走过来,凑近了趁人之危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哎你这人——”   “好了。”   季与淮见好就收,撤开半步将目光投向灶台,看清珐琅锅里炖着的汤,不禁笑起来:“胡萝卜羊肉汤?”   “嗯。”汤珈树很细微地抿了下嘴,那种小心思被特定的人戳破的雀跃心情在胸腔内一点点炸开,面上依旧泰然自若:“我记得你上学那会儿,一到冬天就喜欢喝这道汤。”   “这都开春了,再喝羊肉汤岂不是要上火。”   “偶尔喝一顿又不会怎么样。”   季与淮凝视着他侧脸,眸色温柔,嗓音懒洋洋:“汤珈树同学,今天到底是什么日子啊?”   汤珈树被盯得脸颊发热,也可能是被油烟熏的,抬起胳膊搡了一下他,催促:“你快去洗手换衣服。”   几分钟后,饭菜端上桌,乾酪焗龙虾,葱油黄花鱼,杭椒牛柳,清炒西蓝花,这是四菜,汤是重点,带着儿时回忆的胡萝卜羊肉汤,再加上一份现拌的水果沙拉。   季与淮换好衣服出来,往餐桌前一站,头一句评价就是:“这菜式,中西结合?”   “疗效好。”汤珈树接了个古早的烂梗,自己先忍不住笑起来,隔着桌子把盛好的羊肉汤递给他,“喏,快尝尝好不好喝,小心烫。”   季与淮接过,没用勺子,直接嘴对着碗沿吹了吹,喝下一口。   “怎么样?”汤珈树有点紧张地看着他。   季与淮抬眸,俩人隔着桌子四目相对,故意矜持地晾了两三秒,他才缓缓道:“好喝,跟我妈做的有一拼。”   汤珈树如释重负般地笑起来,露出两颗虎牙尖尖,眼睛里像盛着银河,亮晶晶的,“这是我第一次做这个汤,厉害吧?”   这羊肉汤好像过于有效了,才喝了一口,季与淮却感觉身体已经渐渐暖了起来,从心口处开始蔓延,直抵四肢百骸,这温暖似曾相似,好像年少时期某个阳光充沛的午后,他枕着胳膊躺在学校操场上,听耳边响起一连串脚步声,由远及近地狂奔而来,他睁开眼,就看见少年被烈阳烫红的脸颊,以及灿烂笑靥。   “汤珈树同学,你真的天赋异禀,特别厉害。”   【作者有话说】   这段剧情还没写完,来不及了,先发出来! 第62章 新郎可以亲吻新郎了。   眼看着快吃完饭,季与淮见汤珈树还一直在东拉西扯,始终没绕到正题,索性出言提醒:“你下午找纪鸣宵到底聊了什么,让你倍受刺激地回来做了这一桌子菜?”   汤珈树剔龙虾肉的动作一顿,又继续,抬头笑着说:“什么叫倍受刺激啊,我就不能是自己想吃吗?”   季与淮拿起碗,边慢悠悠盛汤边语气凉飕飕道:“哦,所以现在是你跟纪鸣宵之间有了秘密,却要瞒着我的意思。”   这话听得汤珈树打了个激灵脊背生寒,果断将刚剔好的整块虾肉往他面前碟子里一搁,哄道:“别这样,我说还不行吗,跟你猜的大差不离,纪鸣宵就还是那个态度,想挖我去澜微。我觉得吧,这正好是个机会,不如顺水推——”   “我不同意。”没等汤珈树把话说完,季与淮就冷冷撂过来四个字,否决了他的提议。   “为什么呀?”汤珈树好声好气道:“咱俩之前不是都商量过的吗?”   “是商量过,但并没有商量好。”季与淮捉住他话里的漏洞,绷起一张俊脸:“姓纪的心里打什么主意你真想不到么,还是放着侥幸心理?我跟你说过,这人就是个笑面虎,城府比他老子还深,你一旦小看他,是要吃大亏的。”   “那我也没孤军奋战,不是还有你么?”汤珈树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你当初故意没对刘亮启动竞业协议,等的不就是这样一个机会,现在时机成熟,你还犹豫什么?”   “太冒险了。”季与淮蹙眉摇头:“纪鸣宵不是傻子,怎么可能你刚去澜微就有权限接触到他们的核心代码库?刘亮在从时越离职前将公司源代码下载并复制到私人电脑有日志记录可查,想拿证据完全可以通过反编译的手段进行比对,这件事我已经让三组和四组的人在做了。”   “可澜微旗下那么多软件产品,工程量极大,要比对到猴年马月去?到下月初,青杉资本分阶段减持就彻底完成,我听郑时熠说,澜微那边已经在给时越的股东们发收购要约了,这么大的事你居然瞒着我,”汤珈树隔着餐桌定定看过来,敛去笑意,表情严肃:“季与淮,是谁说的出了任何事都不要一个人担着,别逞英雄主义,你这人怎么说一套做一套,还玩起双标了呢?”   季与淮难得被他质问到哑口无言,梗了一下才说:“我只是觉得……”   “你只是觉得我帮不了你,所以没有告知的必要。”汤珈树替他把话补全。   “不是,”季与淮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百口莫辩,“珈珈,我——”   汤珈树一把抓住他放在桌上的手攥紧,目光直直看进那双深琥珀色眼睛里:“我问你,如果今天不是我,换作其他任何一个人,你也会拒绝他帮这个忙吗?”   季与淮沉默数秒,遵从自己的内心回答:“不会。”   汤珈树眸光微烁,用抿唇的动作压住遏制不住想上翘的嘴角,片刻后站起身,绕过餐桌走到季与淮身前,双手捧起他的脸,缓慢地低下头接了个吻。   “我要这个答案就够了。”   唇分,汤珈树一手搭在季与淮肩膀上,与他额头抵着额头,咫尺之间四目相对,“淮淮哥,我知道,你不想让我去澜微完全是出于担心,为我着想,可同样的,时越是你一手创办,能发展到今天的规模太不容易,假如真的被收购,遭遇了最坏的结果,到那时,我一定会非常后悔没有在最关键的时刻尽到自己的一份力。”   季与淮听了他的话,又沉默良久,才终于松口:“好吧,你说服我了。”   汤珈树笑逐颜开,又露出两颗尖尖虎牙来,眉眼间添上一股子明媚少年气,还带了点灵动的聪明劲儿。   “哦对了,差点忘了正事……”   他说着直起身,从卫衣口袋里掏出个外观精致的小方盒,当着季与淮的面打开来。   黑色天鹅绒戒托中央,一对铂金钻戒交叠镶嵌,灯光映照下,火彩熠熠,璀璨生辉。   “你说巧不巧,咱俩的戒指今天也送来了,我下午去店里取,那柜台经理还祝我们白头偕老呢。”   汤珈树边说边取出其中一枚,缓缓抬起眼看着面前人,这一刻竟没来由紧张起来,心脏在胸腔内清晰跳动。   “我给你戴上?”   季与淮见状,又起了逗弄之意,“现在就戴?会不会太草率了?”   汤珈树思索片刻,道:“那回头我搞个仪式,按婚礼的规格来,让你风风光光地嫁给我,成不?”   季与淮拦腰将人摁在怀里,照他屁股上拍了一巴掌,“谁嫁谁?好好说。”   汤珈树揪起衣领把人拉近,恶狠狠地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季与淮,咱俩都是男的,我都心甘情愿让你压了,总得从其他地方讨点便宜吧?”   季与淮笑着握住他的手,“那我让你压回来?”   “真的?”汤珈树不禁睁大眼睛,以为自己听错了。   “真的。”季与淮环臂箍着一把劲瘦腰肢搂人在怀,头埋在他衣服里,闷笑出声:“你在上面,我在里面。”   “……靠。”汤珈树气不打一处来,用力把人搡开,抓过他的手将戒指强行套进左手无名指,铂金戒环严丝合缝圈住指骨,32颗公主方形切工钻石以轨道式工艺点缀镶嵌,灯光下折射出华彩光芒,印在彼此视网膜里。   汤珈树被那光芒晃了眼,一时间竟失语,握着季与淮的手边端详边感慨:“这戒指你戴上真好看。”   季与淮揉了揉他发顶,伸手拿过桌上戒指盒,取出另一枚,声线温柔低缓:“来吧,现在是交换戒指时间。”   “应该放个BGM的。”汤珈树后知后觉地说。   季与淮一脸宠溺地笑:“放什么,婚礼进行曲?那岂不是还少了个司仪?”   “简单,我来扮。”汤珈树抓起一根筷子放在嘴边充当话筒,清了清嗓子,煞有介事地开腔:“季与淮先生,你愿意嫁给汤珈树先生,成为他一生相守的伴侣吗?”   季与淮看着他耍宝,勾了勾唇:“这誓词短了点。”   “那什么贫穷疾病之类的话太不吉利,我就不说了。”   “你还挺迷信。”   汤珈树执着于他还没回答的问题:“季与淮先生——”   “我愿意。”   两道声音撞在一起,空气安静了一两秒,季与淮拉过他手腕,郑重其事地将另一枚戒指同样套进左手无名指,学着他的模样清了清嗓子:“汤珈树先生,你——”   “别问了,”汤珈树急不可耐地抢答,“我当然愿意,一千个一万个愿意。”   手腕被季与淮托在掌心,皮肤相贴体温过渡,戒指套上去的一瞬间,他禁不住蜷了蜷手指。   季与淮摸上他脖颈,扣住后脑勺:“现在,新郎可以亲吻新郎了。”   电话铃声突兀响起的时候,季与淮的手已经撩开汤珈树卫衣下摆沿着脊骨一路往上抚摸揉捏,掌心下这副身体早就被他调///教得相当敏感,呼吸骤然紊乱,唇齿厮磨,他迎合着他的深吻,直到被铃声惊得一个哆嗦,汤珈树下意识扭头朝声源处看去,又被季与淮擒住侧脸扳了回来:“别管……”   奈何汤珈树视力好,仅用余光就瞥见了桌角亮起的手机屏幕上的来电提示,简单的一个“爸”字,让他瞳孔陡震,顷刻间欲念全消。   “是、季叔叔打来的……”汤珈树用力把人推开,胸口起伏:“你还是接一下。”   箭在弦上被打断,季与淮也忍得很辛苦,深呼吸一口气,颈间喉结滑动,终还是松开了汤珈树,捞过手机走到客厅落地窗前接起来。   汤珈树立在原地目送他走远,听他对着手机那头喊出一声爸,像被什么东西刺到,仓皇垂下眼帘,整了整凌乱的衣服,开始收拾一桌子凉菜残羹。   季父这个点儿打电话,上来就说是让季与淮给他定后天的机票,自己要跟季二叔他们一家子一起回老家县城看看。   “不年不节的,您身体又不好,干吗突然要回老家?”   季父有理有据道:“我回去肯定有事啊,咱老家那房子不是马上要拆了?我得最后再看一眼。”   “您是住建局领导啊,非得过去看一眼那房子才能拆?”   “滚蛋。”季父不听儿子调侃,翻起旧账来:“去年你跟你妈背着我偷摸回老家我就不说什么了,这次无论如何得亲自回去一趟,还有你爷爷那边,我也一年多没去祭拜了,你要是孝顺,就赶紧把机票给我买了。”   季与淮到底还是担心他爸的身体吃不消,问:“我妈也跟您一块儿?”   “那当然了,还有你二叔他们,路上有人照顾,你就甭担心了。”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季与淮不答应也没辙,只好说:“行吧,那我干脆把二叔他们一家的机票也一起买上得了,你们是上午出发还是下午?”   季父听出季与淮的用意,道:“你跟你二叔客气什么?小时候你奶奶过世早,你爷爷工作忙,是我这个当哥的一勺米一勺面地把他喂大,他现在照顾我是应该的……”   这话季与淮听了不下百次,耳朵都要出茧子了,截断他爸的话:“行了爸,我这儿还有事,回头买好机票我把航班信息什么的发给妈,您就别管了,早点休息,记得吃药,我挂了啊。”   收了线,季与淮转过身,餐桌旁已经不见了汤珈树的身影。   厨房中岛台上摆着刚收进来的餐盘,汤珈树长腿交叠斜倚着身后的流理台,手机举在耳边,也在通话中。   电话是成兆荣打来的,讲的是关于王鹏性骚扰的事。   那日在公司食堂吃罢午饭,汤珈树从庞莎莎那儿拿到俩人的聊天记录,当即就去找了成兆荣。   按理说,王鹏是开发一组组员,找也应该是他这个一组组长先去找对方谈话,但一则,汤珈树已经怀疑王鹏就是偷拍他和季与淮照片的人;二则,成兆荣既然能做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给王鹏打高绩效,那这次,出了这种板上钉钉的性骚扰事件,就看他成兆荣还会不会再偏袒姑息。   一上来,成兆荣先叹了口气,言语间能听出几分惭愧之意:“小汤,那个事我已经找王鹏谈过话,他也承认,自己的行为确实对庞莎莎造成了困扰,所以主动提出离职,我也答应了,这个处理结果你看怎么样?”   说实在的,让王鹏主动提离职,已经是格外开恩的做法,按照汤珈树原本的想法,完全可以以违反公司规章条例的名头将其开除,但再一想,王鹏那儿还有他跟季与淮的那些照片,现在人走了,照片还握在手里,必定是个隐患。   这样想着,汤珈树道:“我没意见,王鹏的离职手续什么时候办?”   “等他把手头上的工作内容交接交接,下周五吧。”   “行,我这边还有个事要找他聊聊。”   成兆荣在那边沉默几秒,迟缓开口:“小汤,你找他,是要问之前那个视频的事吗?”   【作者有话说】   宝子们,快用你们的评论砸晕我!~   预告:小汤即将跳槽去澜微~ 第63章 “那就抓紧时间。”   王鹏推开小会议室的门,里面只坐了汤珈树一个人,正低头看手机,他表情微变,眼神蒙上一层色厉内荏的阴霾。   “汤组长,你找我?”   “嗯。”汤珈树抬眼看过去,笑了一下:“杵门口干吗?进来坐,把门带上。”   王鹏迟缓一两秒,磨磨蹭蹭地带上门走进来。   “知道我为什么找你吗?”   之前许辰那事让汤珈树在整个技术研发部一战成名,王鹏身为开发一组组员也是亲眼目睹,知道他不好惹,虽然背地里匿名搞小动作,当面不敢那么嚣张,但怎么说也是握了汤珈树的把柄在手上,又不想太认怂。   耸了耸肩,王鹏道:“无非就是庞莎莎的事呗。”   汤珈树见他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道:“成总跟我说的是你已经知错了,我看还没有么,就你这性骚扰女同事的行为,换别家公司早开除了,现在让你主动离职,是成总给的台阶,不是你王鹏面子有多大。”   王鹏表情凝固一瞬,开始气急败坏地反击:“什么性骚扰?我又没对她没动手动脚,顶多算是追求未遂,怎么这年头追人也犯法咯?你把庞莎莎叫来,我们当面对质,拿着微信聊天记录就要定我的罪,手伸那么长,我还想告公司侵犯我个人隐私呢!”   “去告。”汤珈树目光平静,四两拨千斤道:“侵犯个人隐私?亏你还说得出口,自己干了什么龌龊事不清楚么?”   讲到这里,王鹏竟然得意地笑了起来,眼镜片后的小眼睛眯起,像只用刀划拉开了一道细缝。   “什么龌龊事?我不清楚哇,汤组长要不提醒一下?”   汤珈树道:“你跟我就别装蒜了,搞个微信小号装神弄鬼,整天上班尽琢磨这些东西,难怪工作质量在整个技术研发部都垫底。”   王鹏被说得脸色有点僵,但还是咧开嘴洋洋自得地笑:“抱歉,汤组长,我有点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王鹏,成总都告诉我了,之前那个视频就是你拍的,再装可没意思了。”   王鹏一怔,笑容霎时凝在脸上。   汤珈树继续道:“不管你想拿那些照片干什么,我话先说在前头,我马上也要从时越离职,那些照片威胁不到我,但完全可以当做证据去起诉你。”   王鹏本质就是个怂货,有贼心没贼胆,被当场揭露,终于害怕起来,但还想挣扎,眼神闪烁:“你诈谁呢?什么视频,什么照片,我不知道。”   “好。”汤珈树干脆利落地拿起手机,“所以你的意思是成总在污蔑你?那我打给他,你俩当面对质,如果不是,也好还你清白。”   分秒间,王鹏脸上表情几经变幻,意识到再也搪塞不过去,终于不再垂死挣扎,反过来开始给自己找补:“我——那视、视频跟照片,我可都没往外发,就只给你和成总看过。”   汤珈树觑他一眼,放下手机:“刚不还嘴硬吗?”   王鹏被他冷冷一瞥,禁不住打了个寒颤,赶忙从口袋里往外掏手机,因为慌乱,掏了几下才掏出来,哆哆嗦嗦地飞快道:“我现在就删,我当着你的面全删了……”   汤珈树看着他点进相册操作删除,再去回收站彻底清空,这才徐徐开口:“照片在你手上那么久,有没有备份我不清楚,既然你说照片只给我和成总看过,那后续一旦被我发现它们流传出去,无论是在同事群还是社交媒体,你就等着吃官司吧。”   王鹏瘫倒在椅子上,半张着嘴来不及合上,一脸灰败地看着汤珈树站起身,最后对自己道:“还有,鉴于你的性骚扰行为给庞莎莎造成的困扰,我要求你在周五正式离职前,写一封不下于一千字的道歉信,写好先拿给我看,能办到吗?”   王鹏早就被吓得冷汗涔涔,慌忙点头:“好,我写,我一会儿回去就写。”   解决了王鹏的事,汤珈树回到办公室,这人也是典型的自作孽不可活,原本以他的能力,能留在时越,还是开发一组,已经是侥幸,全仰仗成兆荣这棵大树好乘凉,偏偏还要作死,性骚扰加上偷拍领导隐私,双管齐下把工作给作没了,夜里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的时候,不得扇自己耳光。   王鹏如何悔恨汤珈树无暇去想,解决他不需要花费太多功夫,可接下来跟纪鸣宵的推拉博弈,才是真正棘手的挑战。   下午四点多钟,汤珈树微信收到季与淮的消息,让他今晚早点下班,要带他去个地方。   汤珈树回过去:去哪儿呀?神神秘秘的。   等了几分钟,季与淮没应答,索性一个电话打过去,响了两下,那边接通,上来就说:“你这好奇心怎么那么强,非得打破砂锅问到底。”   “谁让你说一半留一半故意吊我胃口。”汤珈树忙了一天正晕头转向,电话那头沉缓又悦耳的声线让他紧绷的神经渐而放松,唇角不自觉上扬。   季与淮轻笑一声,无奈地说:“我想先保持神秘感不行么,哎你这人能不能有点情趣?”   行吧,又赖他了,汤珈树转而顺毛道:“好吧好吧,那我不问了,待会儿到点就走,楼下车库见,万分期待你的惊喜。”   六点多钟,汤珈树坐上季与淮的保时捷,看导航提示目的地是一家特斯拉4S店,立马明白过来,一激动,嘴跑得比脑子快:“不是,你要给我买车啊?”   季与淮无语地瞥他一眼:“得,这下没惊喜了。”   汤珈树扑哧一声笑出来:“真的啊?我刚刚就随口那么一说,大几十万的车,别激将一下你真给买了。”   要不是还开着车,季与淮都想把他抓到跟前儿堵住那张烦人的嘴。   “我钱都付了,今儿就是去提车,你说真的假的?”   这下轮到汤珈树吃惊,“你怎么知道我想买哪款?”   季与淮倒是诚实:“我之前借你电脑用,在网页历史记录里找到的,你搜索以及浏览次数最多的一款。”   汤珈树恍然大悟:“我说你干吗突然要用我电脑,原来醉翁之意不在酒。”   “我还翻到你在汽车论坛里发帖子问,”季与淮慢条斯理道:“后排空间够不够大,两个成年男人坐着挤不挤,你想什么呢?”   汤珈树脸一热,“我就……随口那么一问啊。”   “是吧,随口一问。”季与淮踩下制动踏板,车子缓缓在红灯路口刹停,他转过头来看着汤珈树,似笑非笑:“等提了车,晚上回去试试就知道挤不挤了。”   汤珈树到底脸皮薄,举手投降,“别说了,回去我就把汽车论坛的账号注销。”   季与淮目光停顿在他左手无名指上,陡地一沉:“你戒指呢?”   汤珈树放下手,“在公司戴着太显眼,咱俩还是同款,怕惹人非议,我先摘了。”   红灯倒计时结束,季与淮踩油门开过路口,握着方向盘的左手,无名指戒环阳光下璀璨明亮。   “哦,我戴就不显眼了?”   汤珈树哄季与淮已经得心应手,“你放心,等我去了澜微,一定天天戴着,时刻提醒自己是个有家室的人。”   季与淮从鼻腔里哼出一声气音,这才没跟他计较下去,汤珈树转而好奇道:“那你无名指上突然多了枚钻戒,难道没被人问过?”   “问了。”季与淮道:“今儿开股东大会,他们都以为我想不开去傍了个富家千金救火。”   汤珈树憋着笑继续问:“那你怎么说?”   “我说他们想多了,我向来只卖艺,不卖身。”   俩人去4S店提了车,一人开一辆回到家,本来还想要试试后座够不够宽敞,结果季与淮嫌弃新车甲醛味儿太冲,就暂且作罢。   吃过晚饭,季与淮接到姜兰心的电话,她跟季父还有二叔一家子已经到了,今晚先在市里二叔家住一晚,明天开车回县城。   季与淮问二老有没有晕机不舒服之类,姜兰心笑着说没事,他也就放下心来,临挂电话前,像是沉思许久,道:“妈,我跟你说个事。”   姜兰心听他语气郑重,也跟着正色:“哎,你说。”   季与淮顿了顿,开口道:“我和珈——汤珈树,算是正式在一起了,就好比夫妻领了证,我们俩现在虽说没有法律保护,但在彼此心里,已经是一家人的关系了。”   姜兰心在那边沉默了几秒,季与淮握着手机机身等待,因为不确定对方的反应,饶是他素来一贯胸有成竹游刃有余,此刻在母亲面前,也变得紧张忐忑。   几秒钟后,姜兰心终于出声,语气里有唏嘘,有感慨,但没有一丝一毫的责难和忧叹,“恭喜你啊,儿子,妈为你开心,终于得偿所愿了。”   季与淮眼窝子不浅,从小到大没怎么哭过,这一刻还是眼眶发起热来,“谢谢妈。”   姜兰心就像她的名字,蕙质兰心,她知道季与淮性格,骨子里很像他爸,认死理,方才那话一旦说出口,那就是真上了心了,她替儿子高兴,完事又开始想对策:“那现在就看你爸还有沈玉英那边的态度,说实话是两道大坎儿,儿子你得做好心理准备。不过刚好,我们这段时间都在老家,这几天我找机会先探探你爸口风,他那个病你也清楚,不能动气,妈先试试把路铺平一点,你们也好迈过去那道坎儿。”   季与淮打完电话回到客厅,汤珈树正盘腿坐在沙发上,笔记本电脑放在腿弯处,屏幕微光照着他聚精会神的脸。   季与淮走过去挨着他坐下,伸手把人捞过来搂住,汤珈树顺势歪靠进他怀里,头枕着肩膀,视线仍停在电脑屏幕上,一心二用地问:“你背着我偷偷去洗澡了?”   季与淮大手揉着他发顶,“没啊。”   “那我怎么闻到一股沐浴露的味道,”汤珈树说着扭过脸来,凑近了在他颈窝处纵起鼻翼嗅了嗅,反应过来是香水味儿,笑着问:“你用的什么牌子的香水啊,回头我也去买一瓶,怪好闻的。”   季与淮扣住他后脑勺,五指插入发间,铺天盖地地吻了下来,季与淮饭后刷过牙,口腔内被残留的清凉薄荷味儿席卷,汤珈树边回吻边听他道:“你用我的不就行了。”   “等我去了澜微,就不好再住你这儿了,戏得演得逼真一点。”   “你要搬出去?”   汤珈树摸上季与淮的脸,“只是暂时的。”   “才刚住进来没几天,又折腾。”   季与淮看起来不太高兴,但也知道汤珈树这么做不是没道理,擒住他下巴报复性地再度亲了上去,舌尖顶开齿缝一路攻城略地,笔记本电脑终于从腿弯滑落,砸在地毯上一下闷响。   汤珈树伸手要去够,被季与淮半路拦住,十指交叉摁在沙发靠背上,“准备什么时候搬?”   汤珈树看着他晦暗的眼神,感觉自己像是待宰的羔羊,到嘴边的这周末立马改口成:“……下个月吧,我跟纪鸣宵说的是下月初去澜微报道。”   纪鸣宵三个字让季与淮面色又沉了几分,腾出一只手开始解汤珈树的羊绒衫纽扣,“那就抓紧时间。”   “等等……”汤珈树摁住他作乱的手,“抓紧什么时间?”   “zuo/爱。”季与淮言罢,屈膝分开他两条腿,欺身压了上来。   水汽氤氲的浴室玻璃墙另一面虚虚撑上来一只手,在缓缓下滑的途中又被另一只手掌抓住覆盖,开到最大的淅沥花洒声终究无法掩盖住rou体激烈chong/撞的动静。   “……还来不来?受不了了可以喊停。”   “我——”   汤珈树在难耐的喘息中颤颤开口,刚发出声,尾音就被一个吻强行截断。   今晚之后,汤珈树通过身体力行的实践明白了一个保命秘诀,那就是,无论如何都不要在他和季与淮谈情说爱的时段,提到纪鸣宵三个字。   结局会很惨。   【作者有话说】   住隔壁栋的小纪总在书房打了个喷嚏:我也是你们夫夫俩play中的一环? 第64章 能不能别再恨珈珈?   “辞职?”   办公桌后,成兆荣因为过于震惊身体带动着座椅后挪,底部滚轮碾着地板发出一下刺耳声响。   “小汤,”他瞪大眼睛看着面前青年,以为自己听错了,“你没在开玩笑吧?这个节骨眼儿上,你要辞职?”   来之前汤珈树就料到成兆荣的反应,也知道他说的这个节骨眼儿上是什么意思,眼下全时越的人都知道,公司面临被竞争对手收购,命运未卜,不少人也都动过要走的心思,但无论是谁,在成兆荣的预想中,都不可能有汤珈树。   毕竟,他不是还跟季总……   成兆荣的表情出卖了他的内心,汤珈树看了出来,但并未表露,只操着公事公办的口吻又把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对,我要辞职。”   “可是……”成兆荣可是了半天,憋不出下文来,短短几个月的接触,他对汤珈树的性格也算了解,知道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话大概率没有翻盘机会,但作为直属领导,该做的努力还是要做。   “有商量的余地吗?”他问。   汤珈树很坚定地摇了摇头:“不好意思,成总,我已经做好决定了。”   成兆荣缄默,脸色一点点沉下去,往前一倾身,双手合十搁在桌上,表情严肃:“小汤,你给我交个底,是不是有其他公司出高薪挖你?”   成兆荣到底是老姜,目光毒辣,一猜一个准儿,从他的角度想,倒也没错。   汤珈树笑了一下,没承认但也没否认,“成总,你就别问了,走之前我会把手上的活都交接给袁敏,她能力不错,完全可以胜任开发一组组长的位置。”   汤珈树言尽于此,不做多余解释,关于他跳槽去澜微的目的,越少人知道越好。   成兆荣看彻底没戏,憋了一肚子的重话也终于落下,“小汤,你这么做真让我挺失望的,选择在这样一个非常时期离职,确实,对于你个人来说,或许是有利的,但人不能只看着眼面前儿那点利益啊,未免太过短视。我在时越待了这么多年,看着它一路发展壮大,其中不是没遇到过风浪,这回的风浪是大了点,难度系数高了点,但那有什么呢,我始终坚信,季总会带领着我们大家伙儿闯过这一关,跨过这道坎儿,”他讲到激动处,握起拳头:“就像李白那句诗里说的,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袁敏之前跟我说你在公司的人气很高,我这下是真信了。”   离职面谈结束,汤珈树回办公室给季与淮打电话,原封不动地将成兆荣那一番慷慨陈词讲给对方听,声音里都带着笑,仿佛被夸的人是他。   季与淮刚开完会,让那群不出事则矣一出事就跑来添堵的董事们弄得心烦,被他三两句感染了情绪,也笑起来,“看样子成兆荣对你发了一通火?”   “正常。”汤珈树浑不在意道:“他这已经算收着了,换作是我,说不定直接开骂。”   季与淮道:“你说说你,这样算不算忍辱负重?”   “只要你知道我一片真心日月可鉴就好。”   “等回头你去了澜微,我一天到晚看不见摸不着的,还怎么日月可鉴?”   汤珈树反过来笑他:“以前没发现你这么黏人啊?”   “以前不都是你主动黏着我么?”季与淮说的是俩人上学那会儿,见天儿地黏在一起,用季二叔开玩笑的话说,就差没跟夫妻俩似地同床共枕了。   现在想想,简直一语成谶。   “有吗?”汤珈树装起失忆:“没有吧。”   季与淮语气凉飕飕道:“哦,那就没有。”   “有,”汤珈树求生欲很强地立马改口,“有有有,我就爱黏着你,还打算黏一辈子,季与淮,你做好心理准备吧。”   午饭时间,汤珈树从办公室出来,经过袁敏工位却没看见她人影,准备发微信时发现对方手机在电脑旁边搁着,估摸着临时有事,他就自己先去食堂了。   等吃完饭回来,袁敏出现在工位,正盯着电脑屏幕状似发呆,汤珈树走过去,将打包好的午饭搁在她桌上,说:“我看你没去食堂,就给你带了份儿饭,赶紧趁热吃吧。”   袁敏明显一愣,抬头看他的表情复杂且微妙,嘴角动了动,却没出声。   汤珈树察觉出异样,随即联想到原因,冲她笑了一下,没有多说什么,转身进了办公室。   过了约莫十多分钟,汤珈树趴在桌上刚准备午休,听见门外响起敲门声,他坐起身,捏了捏眉心喊了声请进。   袁敏推门进来,一言不发地拉开椅子坐下。   汤珈树耐心等了几秒,她才缓缓开口:“我听成总说,你要走了?”   果不其然,袁敏的异常反应,是因为得知了他要离职的消息。   汤珈树嗯了一声,袁敏看着他,似乎在等待下文,发现并无后文,才接着说:“我能问问为什么吗?”   这场面是汤珈树最不想面对的,因为他真心把袁敏当朋友,亦是工作上的战友,之前几次聊天,袁敏虽然张口闭口说要找下家,但汤珈树知道她不会走,即使时越真的被澜微收购,她也不会走。   他能理解袁敏的心情,只是没想到这姑娘反应那么大,搞得跟自己背叛了组织一样。   “个人原因,不太方便透露。”   “你跟我说这些?”袁敏气恼地瞪着他,“我以为咱俩工作之外已经算是朋友了……”   她说到这里停顿,大概觉得有些话不能讲出口,别开视线,看向桌角那盆绿意盎然的水培龟背竹,转而道:“成总还说,你向他举荐我接任组长的位置来着,单冲这一点,我该谢谢你。”   汤珈树看着她微微一笑:“不客气,我相信你能胜任。”   袁敏干巴巴地回了个笑,“我只是代任一段时间,等欣怡姐休完产假回来,组长还是她的,我自己能力怎样心里有数,干不了领导的活,就当个小兵挺好的。”俩人之间突然变得生分,像普通的塑料同事关系,“那就这样,你什么时候办离职?”   “下个月初。”   “还有十几天……”袁敏又看向那盆植物,“没想到这盆龟背竹又回到我手里了。”   汤珈树反应过来:“这是你的?”   “对,我养的。那段时间它叶子有点发黄,我上网查了下说需要晒晒太阳,正好这间办公室暂时空着,我就放进来了,结果搞忘了没拿走。后来我看你定期给它换水,很喜欢的样子,想着那不如就送给你吧。”   汤珈树回忆起他来时越报道那天,推开办公室门,这盆龟背竹迎风招展枝叶摆动,仿佛在欢迎他的到来。   “谢谢你借我养了几个月。”   袁敏耸了下肩,站起身,“不过实话实说,你能力强,被挖走也无可厚非,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这时候离开时越,对于你个人来说,是个不错的选择。”   之后连续几天,袁敏都没再主动喊过汤珈树一起吃午饭,没想到这姑娘挺会闹脾气,失去了志同道合的饭搭子,汤珈树内心无奈之余,也不好多做解释。   这天中午,依旧是汤珈树一个人形单影只地去食堂用餐,刚取了自助餐点找个靠窗位置落座,一张餐盘咣当一声在桌对面放下,他抬头,竟然是好久不见的许辰。   “听说你要走了?”许辰上来连招呼都不打就直入正题。   汤珈树不用猜都知道他是从成兆荣那儿得到的信儿,淡声道:“你消息挺灵通。”   许辰喝了口汤,快言快语道:“虽然我是挺意外的,不过怎么说呢,人各有志,你也别觉得这时候离开时越多对不起谁,没那个必要,都是出来打工挣钱的,谁给的多我就去谁那儿,天经地义。”   汤珈树一时错愕,没想到这时候许辰会跑来跟他讲这些。   “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怎么透着一股子阴谋味儿。”   许辰翻了个白眼,“汤珈树,你有被害妄想症吧,我之前针对你,只是因为你的出现威胁到了我一组组长的位置,现在我调去市场部,你也马上要走了,咱俩之间没有直接的利益冲突,我闲得蛋疼还去想方设法地害你?”   汤珈树惊叹于他的坦荡,“那现在我走了,你如果想回开发一组,也可以回去。”   “回个屁啊。”许辰道:“我现在在市场部混得如鱼得水,马上就要升经理了,这不就应了那句老话,树挪死人挪活。哎,我突然想起来一个事,当初也不知道是谁说的,自己开发一组的位置会坐的比我久,汤组长,你快帮我回忆一下。”   汤珈树:“……”   三十九层总裁办公室,又莫名失踪了一阵子的郑时熠咣当推开玻璃门,风风火火冲到桌前,兴冲冲地向季与淮宣布了一个喜讯:“Leo,陆家那边同意帮忙了!”   季与淮掀眸,先是仔仔细细将他打量了一番,确定自己这位好友没有缺胳膊少腿后,才道:“你又去找了陆明岚?”   “Nope。”郑时熠竖起食指左右摇摆,“我找的是陆明丰。”   陆明丰,陆家二少,跟郑时熠同龄,俩人小时候属于见了面一言不合就干架的那种,唯一的共同点,就是都怕陆明岚怕得要死,一个属于血脉压制,一个是童年阴影太重。   不过男大十八变,季与淮上次见到陆明丰,对方以投资人的身份受邀参加行业峰会,也是谈吐不凡能言善辩,但论做生意的手腕跟魄力,还是被姐姐陆明岚压了一头。   季与淮的表现没有郑时熠意料中的那么惊喜,只问:“他打算怎么帮忙?”   “当然是作为白衣骑士跟澜微竞价争购时越的股份咯。”   “据我所知,陆明丰在陆家话语权并不大,他答应这么干,是已经取得董事会支持了?”   “没错。”   季与淮心里将信将疑,但见郑时熠这么自信,不想打消他积极性,道:“那你约个时间,我们跟陆明丰见面详谈。”   “我来就是要跟你约时间的,陆明丰那边也知道现在情况紧急,说他这几天都有空,时间我们来定。”   季与淮跟郑时熠敲定约在明晚与陆明丰见面,等人前脚刚走,季与淮就给陆明岚去了个电话,开门见山道:“岚姐,令弟答应出手帮忙跟澜微竞价,是你的意思吗?”   陆明岚在那边笑了一声,道:“我就说么,小熠还是太单纯,远没有你的心眼儿多。”   这话听不出褒贬,季与淮就按照字面上的意思理解,当做是夸奖,接着道:“既然是岚姐的意思,那我就放心了。”   陆明岚还未成年就被老陆董带着参加各种公司会议,自小耳濡目染,二十五岁那年正式接手公司业务,如今三十出头,却已经有着在商场浸淫多年的老谋深算,话不说死,有所保留道:“陆家只是出手帮忙,但帮到什么程度还要以形势而定,澜微不是个好对付的,一旦竞购股价超出我们预估的成本,陆家随时可能退出。”   “没问题。”   季与淮挂断电话,发现一分钟前有个姜兰心的未接来电,难怪刚通话中的时候感觉手机又震了两下。   他回拨过去,母亲却迟迟未接,季与淮直觉不对劲,马上又打给他爸,同样的,也是无人接听。   一颗心蓦地沉了沉,季与淮蹙着眉,回想前天姜兰心在电话里说次日要开车回县城,也不知道二叔这会儿还有没有跟他俩在一起,这样想着,他电话已经拨了出去。   这回终于接通,季二叔的声音还有些意外:“大侄子,怎么突然想起给我打电话了?”   “二叔,你跟我爸妈他们在一块儿吗?我打他俩电话一直打不通,有点担心。”   “哦,嗐,我们在一块儿呢,这两天老家有个集市活动,中午吃完饭我们正好出来逛逛,你爸妈就在我旁边呢。”   “刚我妈突然打电话过来,响两下就挂了,是不是有什么事?”   “打你电话?那我问问,”对面一阵窸窣,季与淮听见他二叔呼唤姜兰心的声音,许是手机拿得远了,听不清具体说了什么,片刻后二叔又将手机举在嘴边,道:“你妈说是她不小心按错了,没啥事,你甭担心。”   季与淮这才稍稍放下心来,“好,麻烦二叔了。”   “这孩子,跟我客气什么。”   季二叔挂了电话,重重叹了口气,转个身,望向不远处站在季爷爷墓碑旁的大哥大嫂,以及俩人对面的沈玉英。   时间拨回一个多小时前,季二叔开车带着大哥大嫂来墓园看望老爷子,却好巧不巧地,撞上了同样过来给季爷爷烧纸的沈玉英。   其实这些年来沈玉英会定期过来祭拜老爷子的事,季二叔一直都知道,他也是偶然撞见过对方几次,后来又去问了墓园管理员,才把这事弄明白。   沈玉英十年来几乎每个月都会来墓园一趟,有时候是烧纸祭拜,有时候单纯就是带束花,再顺便搞搞卫生,擦拭擦拭墓碑,再清理一下杂草落叶之类。   但会避开几个特殊日子,比如清明,忌日等大概率会跟季家人撞上的,最开始季二叔知道这事后,第一反应还是愤怒,觉得沈玉英这女人根本就是阴魂不散加上惺惺作态,当初一句话把老爷子气到中风溘然长逝,现在倒扮起好人来。   但季二叔跟他大哥不同,没有直接上前找沈玉英理论,毕竟再怎么理论,人死不能复生。   他要了墓园管理的联系方式,让对方帮忙留心观察了一段时间,差不多用了一整年时间,季二叔摸准了沈玉英来的规律,每逢月末她都会过来,雷打不动,偶尔也会在月中或者月初,多的话每个月要来个两三趟,一待待上个把钟头。   她好像把这里当成了自己灵魂的另一处栖息地,多么讽刺,又多么唏嘘。   季二叔把这事隐瞒了下来,谁也没有告诉,如果不是这次意外,这件事大概会被沈玉英带进坟墓里。   季父他们拾阶而上往老爷子墓地方位走的时候,沈玉英正拿着自己拿来的湿毛巾擦拭墓碑上的灰尘,许是干活过于专注,所以没有听见身后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季二叔老远看到她,心里暗道一声坏事,这时候想拦已经来不及,会显得刻意,还有一层原因,其实在他潜意识里,是想让沈玉英过来祭拜老爷子的事被大哥知道的。   季父第一眼看到父亲墓碑前那个佝偻着腰身擦拭的女人时,以为对方是这墓园的清洁工,他也差不多有十年没见过沈玉英,记忆里这个女人好像没那么矮,腰杆儿总是挺得笔直。   姜兰心先驻步,伸手抓了下丈夫的胳膊,目视前方开口道:“是她。”   她?季父当下没意识到这个她是谁,再定睛一看,恰逢那女人直起腰,将被风吹散的乱发别在耳后,露出半张侧脸,他终于认清,怒火一点点从眼底翻涌上来。   “别——”姜兰心手底下紧了力道,冲季父摇摇头,劝他:“别冲动。”   无奈,姜兰心拽住了丈夫的胳膊,却拦不住他那张嘴,季父无法忍受十年前害死亲生父亲的罪魁祸首出现在这个地方,怒不可遏地破口大骂:“沈玉英!你这个扫把星,谁让你来这儿的?滚!”   沈玉英被这一声怒吼吓得一哆嗦,转头看见迎面朝自己走来的人,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我说让你滚,耳朵聋了吗?”季父冲到沈玉英面前,目眦欲裂,气势汹汹,倘若沈玉英是个男的,估计他拳头已经招呼上了。   饶是如此,沈玉英也还是被逼得踉跄着后退两步,下意识抬手挡住脸,是个怕挨打的姿势。   姜兰心和季二叔这时也追了过来,前者拽住季父,后者过去将沈玉英又拉开一米远,避免冲突升级。   “大哥,你先听我说,沈——”   季父根本听不进任何话,抬手直指沈玉英面门,“我让你滚,听见没有?别让我再说第三遍!”   季二叔挡在二人中间,连声劝:“大哥、大哥,你先消消气,消消气,听我说——”   “沈玉英,你知道这儿是什么地方?故意跑来给我们添堵是不是?这石头底下埋的是我爸!你害死他,你就是杀人凶手,怎么还敢来这儿,你怎么敢!”   扑通——   是骨头砸在坚硬水泥地上的声响,沈父的怒吼戛然而止,姜兰心瞳孔一震,季二叔回过头,看见跪倒在地的沈玉英,也硬生生愣住。   “对不起……”沈玉英哑着嗓子,在哽咽中出声,话音落,又朝他们磕了个响头,在地上久趴不起,双肩不住抖动:“是我沈玉英对不起你们一家,对不起老爷子,我向你们赔罪,对不起、对不起……”   季父的表情从狂怒转为震惊,最后面色森寒,用视若仇雠的目光死死盯着她。   季二叔见大哥镇定了下来,放下阻拦他的手臂,走过去拉住沈玉英胳膊,“你先站起来,我们家人受不住你这样的大礼,再说,你磕几个头,能把老爷子磕回来吗?”   沈玉英被这话刺得浑身一僵,趴在地上不动,季二叔没办法,只好又看向季父跟姜兰心,道:“大哥,大嫂,有件事我觉着应该让你们知道,其实这些年里,沈玉英经常会过来看望咱爸,几乎每个月都来,我也是偶然一次发现,她怕我们撞见,会尽量避开特殊日子,所以今天能在这儿遇见她,不奇怪。”   季父的表情从难以置信又回归愤怒:“那又怎么样?这是她欠咱爸的,欠我们全家的,沈玉英,你现在知道装可怜了?当年那股颐指气使的劲儿呢?当着我们全家人的面戳老爷子脊梁骨,你好恶毒啊!”   沈玉英的身体仿佛一艘摇摇欲坠的小船被巨浪拍打,她抹了把脸,涕不成声:“我不奢求你们原谅,真的,这一切罪过都是我该赎的,只恳请你们……”她说到这里哽了一下,颤声道:“恳求你们……恨我可以,能不能别再恨珈珈?”   这句“别再恨珈珈”让姜兰心神情一变,瞬间明白了什么,一脸震愕地看向沈玉英。   【作者有话说】   宝子们,求点评论,我真的很需要!实在不行吱一声也可以! 第65章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下班路上,季与淮终于又接到姜兰心打来的电话,不出他所料,果然是出事了。   听了姜兰心将他们在季爷爷墓前碰见沈玉英的事细细道来,季与淮沉了脸色,说:“我知道了,您跟爸怎么样?”   “我不碍事,主要是你爸,下午发了那么大一通火,气得回来晚饭都没吃,实在不行我带他去医院输点液,估计血压又上来了。”   “这两天在爸面前就别再提沈玉英了,还有,你们几号回来,我提前把机票定了。”   “后天吧,让你爸先缓缓。”姜兰心顿了顿,又恻然道:“儿子,我下午看着沈玉英跪在我们面前哭成泪人的那个样子,突然又觉得她挺可怜的……”   季与淮沉默片刻,一脸平静地说:“她可怜,是因为她这个人性格太极端,总是把别人逼得喘不过气,自己当然也不好受。你看她对待亲生儿子,完全像掌控一只提线木偶,哪里有半点做母亲的样子?她可能压根就不爱汤珈树,生孩子就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控制欲,冲这一点,我不认为她可怜,只觉得她很自私。”   母子俩鲜见地出现了意见分歧,姜兰心道:“儿子,你不理解当妈的心,沈玉英的做法固然有问题,但你要武断地说她不爱汤珈树,我不同意。”   季与淮并不想跟姜兰心在这点上做无意义的争论,沈玉英跟汤珈树这对母子的相处模式,他从小看到大,所以有发言权。但就像姜兰心说的,可能做母亲的跟当儿子的,看问题角度本身存在差异,立场不同,多说无益。   姜兰心心思细腻,听出季与淮的话音,转而道:“儿子,妈讲这个话,主要是怕你再因为沈玉英的事和小汤闹矛盾,你俩这不是才刚正式在一起么?”   酒店套房客厅连接阳台的推拉门留了道缝,季父慢悠悠地从卧房晃荡出来,顾盼四周没寻到姜兰心,再往阳台一瞧,看见一道背影。   他缓步走过去,一次性拖鞋踩在地毯上被隐去声音,抬手扶住门框,一个“你——”字还未发出声,就被风将妻子的话一字不落送入耳中。   “……妈讲这个话,主要是怕你再因为沈玉英的事和小汤闹矛盾,你俩这不是才刚正式在一起么?”   季父浑身一震,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等大脑完全消化了这句话的涵义,脸色猝然铁青。   阳台上,姜兰心对身后动静无知无觉,听电话那头季与淮毫不犹豫道:“不会的,沈玉英是沈玉英,汤珈树是汤珈树,我从来没有把他们两个混为一谈,也正因如此,才更加觉得她自私。”   姜兰心暗暗叹了口气,其实在今天之前,她对沈玉英这个女人说不上有多讨厌,却也是半点好感皆无的。   曾经两家人还是友好和睦的邻居时,姜兰心就见识过沈玉英的泼辣与蛮横,女人泼辣点没什么不好,但沈玉英不同,她更像一只横冲直撞的刺猬,把路过的每个人身上都扎出伤口,最后不出所料地酿下大错。   同为人母,姜兰心看懂了今天沈玉英的那一跪,沈玉英还是沈玉英,又不是沈玉英,十年前闯进季家大吵大闹,十年后在墓前跪地痛哭,让她悔不当初的,到底是自己的行为本身,还是由此反噬在儿子身上的苦果呢?   但这些话跟季与淮说不着,姜兰心只又叮嘱两句这几天S城气温多变忽冷忽热,提醒他注意添衣,就挂了电话。   转身回屋,姜兰心去卧室看了眼,季父还躺着,被褥裹在身上随着呼吸一起一伏,像是睡着了,她放下心来。   车子过门岗驶入小区,打灯往地库入口拐,正下坡,陡地被后车闪了两下灯。   季与淮瞥一眼后视镜,自家那辆白色特斯拉正贴屁股后头紧跟着,他这会儿要是来个急刹,两辆车都能追尾。   并排倒车入库,季与淮下了车就开始教育人,“你这驾照在哪儿考的,安全跟车距离不知道么?”   “我知道呀。”汤珈树从对面车顶探出一颗脑袋,眉眼弯弯冲他笑:“这不是因为前面是你吗?”   “狡辩。”   电梯入户,终于离开了摄像头的监控范围,汤珈树一手勾住季与淮肩膀,凑上来主动献吻:“我知道错啦,淮淮哥,下不为例。”   季与淮揽着后背将人带进屋,抵在玄关墙上牢牢圈住,定定看着他眼睛:“我问你个事,你认真回答,不能撒谎。”   汤珈树头本能往后一仰,稳稳落进对方掌心,他又笑了,“干吗突然搞这么严肃,你问吧,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大年三十那晚,你跟你妈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汤珈树上翘的嘴角僵了僵,须臾后缓缓呼出一口气,说:“你不都知道了吗,我跟她出柜了,接着大吵一架,不过后面又说开了。我妈说她其实早几个月前就知道我喜欢男的的事了,算是提前已经有心理准备了吧。”   汤珈树说完,季与淮等了几秒,“就这些?”   “就这些。 ”   “她是不是打你了?”   汤珈树张了张嘴:“不是我妈打的,是我爸,没想到手劲儿还挺大,过了好几天印子才消下去,你就是那天看见我脸上的巴掌印才一直憋在心里想问的吧?”   季与淮抚摸着他先前挨了巴掌的那侧脸颊,指腹停留在唇瓣上摩挲:“下次这种事,你要第一时间告诉我。”   “没有下次了,”汤珈树说:“我可不想再挨巴掌了。”   季与淮放下手,半路却又被汤珈树抓住,反过来问:“你干吗突然问这个,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季与淮想了想,决定不瞒着他,如实道:“我爸妈最近回老家了,今天过去祭拜爷爷,结果碰见沈——碰见你妈了。”   汤珈树呼吸一紧,“然后呢?”   “然后二叔就告诉我爸妈,说这些年你妈经常过去祭拜爷爷,可能也是想赎罪吧。”   汤珈树垂在身侧的那只手紧抠着掌心,默然不语。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就觉得挺搞笑的,”季与淮扯了下嘴角,有一瞬间想冷笑,但当着汤珈树的面,明显收住了,只说了八个字:“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汤珈树心顿时凉了半截,脸上却像是被扇了一巴掌火辣辣地疼,他知道季与淮说这话并没有要迁怒自己的意思,可他跟沈玉英到底是存着血缘关系的母子。   “珈珈,”季与淮留意到他表情的变化,握着他的肩膀道:“爷爷那件事我不怪你,但让我毫无芥蒂地去原谅沈玉英,抱歉,我办不到。”   他看着汤珈树一点点白下去的脸色,其实心里也难受,但该说的话还是要说出口:“我不想骗你,假装什么岁月静好,可这就是我内心的真实想法。”   汤珈树垂下眼帘,半晌,点了点头,轻声说:“我知道。”   两人吃过晚饭,季与淮去书房又忙了会儿工作,前天刚约陆明丰见了一面,针对收购要约的价格双方还在商议中。   十点多钟,汤珈树推开门叫他:“还在忙么?好晚了。”   季与淮抬起头,隔老远就窥见他眸中欲语还休的深意,道:“你先去洗澡,我马上来。”   “我洗好了。”汤珈树将门推开了些,裹着黑色睡袍的修长身段一览无余,V形领口微敞,露出小片白皙胸膛,睡衣带子勒住一把细腰,再往下是笔直又漂亮的小腿。   季与淮盯着他看了几秒,旋即一把扣上电脑,起身大步流星地走到门口,捉住手腕将人拽了进来。   后背抵着门砰地一声关上,季与淮捧起他的脸,吻了上去。   一番激烈的缠吻结束,汤珈树后颈仍被扣着,凝眸与爱人对视,听季与淮低哑着声音明知故问问:“你想干吗?”   “勾引你,”汤珈树伸手摸上他凸起的喉结,眼神滚烫,“我们做吧。”   他们跌跌撞撞地边亲吻边往卧室去,说不上谁比谁更着急,季与淮屈膝压人在床上,边轻车熟路地将汤珈树的睡袍从肩头剥开,边腾出手去拉床头柜抽屉,摸了摸,动作停住了。   “怎么了?”   “套用完了。”   “不用了。”汤珈树双手紧紧攀住季与淮肩膀,他虽然平时也会像这样热情且主动,但今晚多少有点不一样,那样的顺从温驯又迫不及待,像信徒献祭。   季与淮微怔,看着汤珈树水汽氤氲的一双眸,情动之际,他眼尾泛起一抹薄红,刻意压低的声线无端端带着勾人的劲儿。   “淮淮哥,你难道不想试试吗?不戴///tao肯定更舒服吧。”   男人在床上最是经不起这样的挑逗,季与淮眸色暗了暗,紧盯着身下人的眼睛,利落地抓起他修长的腿,折到胸前。   “好,那就试试。”   嗡——嗡——   正伏案工作的傅新维被一阵手机震动声带走注意力,他偏头瞅了眼屏幕来电显示,眉宇间闪过讶异与惊喜交错的情绪。   划开接通,傅新维操着礼貌又谦逊的口吻道:“喂,季叔叔?”   季父的声音听着有几分沉郁,又让傅新维多了一丝猜忌:“小傅,我问你个事,你可一定要跟叔叔实话实说。”   傅新维忙应道:“那是肯定的,季叔叔您只管问。”   那边沉默片刻,复又开口:“季与淮跟汤家的那小子,他俩是不是在谈恋爱?”   饶是傅新维,也被这话吓得一愣,头皮发麻道:“那个……季叔叔,您这是从哪儿听说的?”   “你就告诉我是不是?”季父抬高了分贝。   面对季父的逼问,傅新维抿了抿唇,内心纠结了一番,要是被季与淮知道这话是从他嘴里泄露出去的,俩人这朋友是铁定做不成了,可要是不说,傅新维脑海中浮现出汤珈树和季与淮在一起你侬我侬的画面,呼吸不免急促,脸色也渐而阴沉。   “是,季叔叔,我知道这话说了季与淮肯定要跟我翻脸,但我更不想骗您,没错,他跟汤珈树的确是在一起了。”   季父在电话那头又默了好一会儿,缓缓问道:“那他俩现在……到什么程度了?”   傅新维迟疑着,这样紧张又带着某种期待的报复性快感,让他手心也开始发起麻来,然后,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字句清晰道:“应该是住在一起了吧。” 第66章 像一场狂风暴雨拉开序幕   翌日清早起床,汤珈树就感觉不太对劲,整个人头重脚轻,四肢酸软无力,从骨头缝里泛出丝丝缕缕的疼来,嗓音也沙哑得不成样子,一呼一吸间充斥着灼热气息。   量了体温,三十八度五,季与淮后悔自己昨晚没能收敛,但说实在的,他也完全是被汤珈树那股子不同寻常的疯劲儿给撩拨起来了,天雷勾地火的,便一发不可收拾。   “我没事,吃点退烧药就好了,你赶紧上班去吧。”汤珈树烧得脸颊潮红,还有心情开起玩笑:“老板,今天身体不舒服,申请在家休息一天。”   季与淮拿手背贴了贴他滚烫的额头,还是放心不下:“换衣服,我带你去医院挂水。”   “不去。”汤珈树立马摇头:“医生的眼睛也不知道有多毒,打眼一看就看出来了,我可丢不起那个人。”   季与淮拗不过,他今天确实也跟陆明丰约了见面谈竞购的事儿,两边都挺重要且紧急的,顿时有种分身乏术的感觉。   最后还是出了门,临走前千叮咛万嘱咐让汤珈树在家待着别乱跑,到下午要是烧还没退,就打电话给他。   季与淮走后,汤珈树吃了退烧药,等药劲儿上来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也没睡太久,就又被一阵来电铃声吵醒。   是成兆荣打来的,问他:“小汤,你今天怎么没来公司啊?”   汤珈树刚要回说我请假了,再一想,自己是跟季与淮请的假,但成兆荣才是他直属上级,于是改口道:“成总,不好意思,我身体不太舒服,忘给你请假了。”   他嗓子明显沙哑,成兆荣愣了一下,道:“听着是挺严重,那算了,你在家休息吧,我找袁敏好了。”   因为他要离职的缘故,袁敏眼下正从他这儿接手一些组长权责范围内的活儿,但还在过渡中,汤珈树便留心多问了一嘴:“成总,具体是什么事?”   他这么问,成兆荣也就如实说了,结果还真就是他暂时还未交接给袁敏的那部分工作。   成兆荣一听,“哎哟,那你看,这咋整?”   汤珈树问:“这个活儿着急吗?”   在领导眼里就没有不着急的活儿,成兆荣勉为其难道:“算了,我还是让袁敏弄吧,总不好让你带病工作。”   他说完要挂电话,汤珈树略一思忖,把人叫住:“我下午去公司,今晚下班前做完给你,时间来得及吗?”   成兆荣忙不叠道:“来得及,当然来得及,小汤你出马,那必须是一个顶俩。”   收了线,汤珈树心想,成兆荣无非就是看自己马上要离职了,变相地在催活儿呢,对方已经知道他和季与淮的关系,但显然并未因此优待于他,却也正合汤珈树的意,他更加不想利用这层关系搞特殊。   切到外卖APP遍寻了一圈,看什么都没胃口,但又不能不吃,最后点了个粥,趁外卖还没送到的当口儿,慢悠悠地下床去洗漱。   昨晚实在太过,大腿根部肌肉被扯得生疼,走路直打颤。   洗漱完出来,又拿体温枪测了下,三十六度九,竟然神奇地退烧了,汤珈树不得不感慨,他还真是天生牛马命。   吃罢饭去衣帽间换衣服,烧虽说是退了,他又开始感觉到冷,骨头缝里的酸痛也未消,汤珈树找了件黑色开司米高领毛衣套上,对着穿衣镜来回照,生怕被人瞧见自己脖子上的痕迹。   午间十一点多,白色特斯拉开出地下车库,直奔公司而去。   桐山县机场候机室,姜兰心边将过安检用到的身份证收进随身的旅行背包夹层,边数落丈夫道:“我说你也真是的,就再多待一天怎么了?非得麻烦儿子改签机票,这么大岁数了,越活越回去,尽会折腾人。”   季父坐在旁边椅子上沉着脸不接腔。   姜兰心数落归数落,但也没真生气,转而又从包里掏出降压药递给他,“喏,把药吃了。”   季父这回倒是乖乖接了过来,扭开保温杯盖子就着温水将药片送服,全程仍板着脸一声不吭,跟谁欠了他似的。   姜兰心搁旁边看着,终于忍不住上手,掐住丈夫一边脸颊扯了扯,“你呀,真是越老越烦人!我当初要不是相中了这张脸,真不爱搭理你这臭脾气。”   S城郊区的这家马会俱乐部占地面积很大,近千亩的辽阔绿荫地与水天一色的幽静湖泊,将此处装点得宛若世外桃源,如果没有一抬头就能隐约眺望到天际线处仿佛云遮雾罩的高楼大厦的话。   陆明丰的喜好完全符合一个富二代的标准范本,当然,一掷千金博美人一笑这项除外,如此地洁身自好,也不知道是不是大姐陆明岚的功劳。   据说他还是这家马术俱乐部的股东之一,所以今天跟季与淮郑时熠二人约在了这里见面谈事,三人各挑一匹良驹,上午先绕着外场野骑了几圈,中午直接在俱乐部的会员餐厅用餐。   “没想到Leo马也骑得这么好,你是不是专门练过?我很少见到有人能一口气跳过最难的那十三道障碍,简直了。”   陆明丰同郑时熠一样,也用英文名称呼季与淮,这样既不显得生分,也没有太过亲昵。   季与淮笑了笑,淡声道:“过奖了,是小陆总的马好。”   他们三个今天用的马都是陆明丰私人的,血统纯正的英国纯种赛马,肌肉发达爆发力强,但有道是名将配良驹,宝马侍英雄,能让这匹赛马酣畅淋漓发挥出天性的季与淮,也是担得起陆明丰这句褒奖的。   因为这个前提,陆明丰对季与淮的态度明显热络许多,吃饭的时候特地把他俩的位置安排在一起,旁若无人地各种找话聊。   郑时熠看不过眼,出言提醒:“小丰子,你他妈能不能矜持点?Leo可是有家室的人。”   陆明丰显然对小丰子这个明显有歧义的外号颇为反感,一个眼刀飞了过来,以牙还牙:“闭嘴吧,小娘炮。”   郑时熠中俄混血,种族优势将近一米九的个头,高鼻深目轮廓三维,怎么着也跟小娘炮这个词儿不搭噶,陆明丰之所以这么叫他,是有历史原因的。   幼年版的郑时熠唇红齿白粉雕玉琢,就跟油画里的小天使一样,长得那叫一个精致,陆家姐弟俩刚见他第一面,就双双被俘获。   结果陆明丰这个不开眼的,愣是把郑时熠当了女孩子,各种献殷勤,被告知真相那天,陆明丰死活不肯信,非要郑时熠脱裤子当场验明正身,被陆明岚兜头一巴掌扇得嚎啕大哭,至此“因爱生恨”,一口一个小娘炮地叫到现在。   郑时熠从小听到大,早就免疫了,笑嘻嘻地反击:“我可是好心提醒你,就你这姿色,别说我们Leo已经名草有主,就算没有,你也得拿着号码牌后边儿排队去。”   陆明丰额角青筋直跳,怒而拍桌:“小娘炮你有完没完?老子他妈是直的!”   平心而论,陆明丰长得也不赖,毕竟姐姐陆明岚可是出了名的明艳大美人,但到了季与淮和郑时熠面前多少就有点不够看了,顶多算是清俊那一挂。   菜过五味,季与淮时不时看几眼手机,像是在等什么人的消息,最后又借口去洗手间,刚出包厢门,就拨了个电话出去。   铃声响到第五下,就在他以为汤珈树是睡着了所以听不到来电铃声时,对面接了起来,哑着嗓子喂了一声。   “你烧退了吗?感觉怎么样?”   汤珈树坐在办公室里,面前电脑上是密密匝匝的代码块,空调打到三十度,热风呼呼送,他外套也没脱,捂了一身的汗,大有用这种土方法驱退病毒的架势。   不想季与淮担心,而且他估摸着再有仨小时就能搞定手上的工作,五点多钟就能回去了,他也知道对方今天外出谈事不会来公司,便撒了个小谎:“应该是退了,我正睡觉呢。”   “午饭吃了吗?”   “吃了,喝了点粥,没什么胃口。”这倒是实话。   “等我晚上回去给你做。”季与淮声线低沉清透,温柔得好似能溺死人,再配上那张脸,有两位穿着打扮珠光宝气的富家小姐从他旁边经过,丢掉矜持不住地回头看。   “好呀,那你准备做什么?”汤珈树笑起来,俏皮地调侃他:“甜口阳春面?”   “你想吃的话,也不是不可以。”   “你要这么说,我还挺想吃的。”   “行,等晚上回去再让你尝尝季氏独家秘方的甜口阳春面。”   身后响起陆明丰的呼唤,季与淮回头看了眼,对方正大步流星朝这边走过来,于是低声道:“珈珈,我这儿还在跟人谈事儿,先不说了,晚上见。”   “好,晚上见。”   这边刚挂电话,陆明丰已经走上前来,一把勾住季与淮肩膀,毫不见外道:“Leo,下午有空吗?我弄了个游艇准备出海玩玩,小娘炮说他也来,你要不要一起?”   季与淮一贯对他们富二代的这些浪费生命释放空虚的烂俗行径没什么兴趣,摆摆手拒绝:“不了。”   “别呀,”陆明丰热情依旧,搭在他肩膀上的手紧了紧,都没注意到季与淮微微蹙起的眉峰,凑近了跟他咬耳朵:“实话告诉你,今儿这游艇派对其实是我姐安排的,届时还有个艺术品拍卖会,她特意嘱咐我一定把你和小娘炮带到,我姐的话我能不听吗?你就当卖我个面子,赏脸来一趟?”   其实方才饭局上季与淮就已经看出来,这次陆家出手竞购时越股份的事还是陆明岚在做主,陆明丰不过狐假虎威当个接洽人罢了,目的自然是骗郑时熠那傻子玩的。   一掷千金博美男一笑,这陆明岚也真不愧为女中豪杰,要是放在古代,妥妥的山大王。   季与淮忖度一番,有钱人惯爱讲排场,饶是陆明岚也不能脱俗,他是疲于应付这类所谓上流社会的交际场合,可现实不允许,既然有求于人,这趟邀约无论如何也得去了。   飞机载着季父季母落地S城机场正赶上晌午时分,姜兰心知道季与淮最近因为公司的事忙得焦头烂额,就没让他来接,二老直接机场打了出租回山月居,到家已经下午两点多钟。   结果季父歇了不到一个钟头,回屋换了身衣服,说要出门走走。   姜兰心不解,问他干吗去?   “屋里憋闷,我出去转转。”季父撂下这句,背着手走了。   姜兰心看着丈夫离开的背影摇了摇头,心想出去转转也行吧,因为在老爷子墓前撞见沈玉英的事,他这两天心情确实不太爽利。   那边季父出了别墅大门,在路边拦了辆出租,直奔市中心而去。   到了季与淮住的高档公寓小区,这种富人小区向来隐私性极高,门口保安尽职尽责,防外人,同时也对业主的信息十分了解,自然认得季父,听他说是来看儿子,就把人放进去了。   汤珈树估算的没错,五点多钟,他将手头工作全部完成提交,在微信上跟成兆荣说了一声,后者回了个收到,这时候又来扮体恤,让他赶紧回去休息。   汤珈树压根没等对方回复就已经关了电脑,头顶出风口呼呼送风,吹得脸颊滚烫,他拿手背贴了贴额头,果然又烧了起来。   撑着椅子扶手起身,动一下就感觉天旋地转眼冒金星,有低血糖的锅,但主要还是发烧烧的,看样子光吃退烧药是不行了,得去医院挂水。   汤珈树也没有讳疾忌医,他只是脸皮儿薄,怕医生刨根问底。   到车库先给季与淮打了个电话,接通后还没等汤珈树开腔,对面就传来一阵悠扬的管弦乐背景音,像是在什么宴会上。   季与淮问:“怎么了?”   汤珈树原本是想问问他如果忙完了的话就送自己去医院,怕这会儿晕头转向的,开车不安全,但听到对面动静,显然还没忙完。   “没事,我就问问你什么时候回来。”   “估计得到晚上了,我这会儿还在陆明岚的游艇上。”季与淮一五一十地报备了行程,语气里听出几分烦躁来,正说着,电话那头又响起别人呼唤他英文名的声音,他装听不见,继续对汤珈树道:“我给你点个外卖吧,你吃完早点睡,别等我了。”   “不用,你忙你的,我这么大个人了,连照顾自己还不会么?”   汤珈树顶着高烧开车去了最近的华山医院,挂了急诊,采血化验一通忙活下来,将近七点才挂上吊针,一瓶消炎的,一瓶葡萄糖。   面诊时医生一通问,汤珈树实在没好意思说是因为什么导致的发炎从而引起高烧。   挂完水已经九点多钟,汤珈树烧彻底退了,食欲也跟着恢复,他出了急诊部,就近在医院门口的拉面店吃了碗热乎汤面,这才驱车返家。   汤珈树输液期间季与淮也没再给他来消息,应该是还没忙完,他就没打电话,只发了条微信过去,问对方几点回家。   电梯入户,指纹解锁,汤珈树推门进屋,季与淮这套房子面积大,玄关跟客厅由三面玻璃幕墙隔开,做了一个视觉上的阻挡效果。   汤珈树进门先换了拖鞋,沿路开了灯,没往客厅去,径直拐进了厨房,方才那家拉面店老板估计口味儿重,汤头有点咸,他吃得口干,先找水喝。   端着一杯水往外走,汤珈树才注意到客厅沙发上竟然坐了个人,正一脸阴霾目光森然地看着他,像盯一个误闯进儿子家的不速之客。   汤珈树脑袋嗡地一下,浑身血液瞬间冷却,玻璃杯脱手,砰一声砸在地上,碎片飞溅迸射,像一场狂风暴雨拉开序幕。 第67章 “有家不能回?”   汤珈树僵在原地一动不动,这犹如惊悚片的场面令他大脑完全失去了该有的应变能力,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却因嗓子还哑着,一开口就露怯,三分心虚都被他表露出十分来。   “季、叔叔……”   因为这句称呼,季父脸上寒意不减反增,眼神更像是冰锥,直瞪过来,仿佛能化作实物将汤珈树当胸捅个对穿。   汤珈树抿起嘴,不敢再出声,哪怕之前面对季与淮的妈妈姜兰心,他也不会像现在这样手足无措笨嘴拙舌,连句像样的话都组织不出来。   “我不问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你现在打电话,把季与淮给我叫回来。”季父看似凶神恶煞,讲的话却还算冷静,但也足够诛心:“这是我们父子俩的事,跟个外人说不着。”   汤珈树被外人这俩字刺得心又一抖,艰涩地叫出一声:“叔叔——”   话音刚起,就却被季父的怒吼截断:“打电话!”   汤珈树面色煞白呆立在那儿,两三秒后才醒过神来,低头去掏手机。   脚边还遍布着方才摔碎的杯子碎片,他没留神,后脚跟硬生生踩在了锋利的碎玻璃碴儿上,一下钻心的疼,汤珈树忍痛皱眉,一声儿都没吭,毕竟那点皮肉之苦,跟眼下这情况比起来,压根算不上什么。   铃声刚响起就通了,自从俩人在一起后,无论再忙,只要手机在身边,季与淮就不会漏接他的电话。   知道汤珈树这时候打来是为了什么,季与淮不等他问就先道:“我这就回了,正开车呢,不是说让你先睡别等我么?”   汤珈树听着电话那头温柔低缓的声线,鼻腔一酸,不由攥紧了机身,一开口却没提季父那茬儿,怕季与淮听到这消息开车分神再磕了碰了,只轻声道:“没事儿,我等你回来。”   收了线,一抬头,季父冷冰冰的视线仍死死钉在他身上,汤珈树没办法直面这样的眼神,仓皇垂下了眼帘。   曾几何时,季父待汤珈树也是像季爷爷那样,会满目和蔼地呼唤他的小名,夸他机灵聪慧,嘴甜又会来事儿,时不时就要感慨,说没想到沈玉英那样泼辣又刁蛮的性格,居然能生出这么一个哪儿哪儿都讨人喜欢跟个小蜜罐子似的儿子来。   然而,两家这样不似亲人胜是亲人的邻里关系,在汤珈树十八岁那年,被他亲手打碎。   回忆如巨浪拍岸而来,又簌簌褪去,露出物是人非的残酷现实。   汤珈树晃了下脑袋,强行让自己的大脑不再惯性地往最坏处想,转身去厨房取了垃圾桶,把地上那一片狼藉收拾干净。   再然后,他没往屋里进,而是退到玄关落尘区的台阶前,坐了下来。   郑时熠派对上沾了酒,返程搭季与淮的车,让对方送他回市中心自己那套别墅。   车子下了外环高架刚进市区,季与淮接到汤珈树的电话,然后就近将郑时熠放在了一家酒店门前。   “你就在这儿开间房凑合睡一晚吧,我得赶紧回去了。”   方才汤珈树电话里沙哑的嗓音郑时熠也听得清楚,显然是病了,这么多年好友不是白当的,知道季与淮在担心什么,他表示理解,还道:“替我给小汤带个好。”   放下郑时熠后,季与淮一路压着限速往家赶,刚进小区大门,又一个电话进来,是姜兰心打的。   姜兰心很少会在这个时间点儿给他打电话,季与淮生出不好的预感,接通后,果然听那边焦急道:“儿子,你爸下午出门到现在还没回来,打电话也不接,我实在是担心……”   季与淮心下一跳,但还是先安抚姜兰心,“妈您别着急,我给爸打,可能是手机开了静音他没注意。”   从停好车到进电梯,季与淮不间断给季父拨过去几通电话,无一例外都是不接。   叮咚——   电梯抵达楼层开启,季与淮手机举在耳边,脸色越来越沉。   正盘算着要不要报警,门推开,一眼看到坐在玄关台阶上的汤珈树,又让他愣了愣。   “你怎么——”   汤珈树刷地站起身,用复杂眼神跟他示意,声音压得很低:“叔叔来了。”   季与淮一下子全明白了,他缓缓放下举在耳边的手机,表情分秒间却恢复了平静,像早就有预料这一天会到来。   他走到汤珈树面前,抓起对方垂在身侧的手用力握住,后者下意识挣了一下,朝他摇头,但季与淮不管不顾,就这么牵着汤珈树往屋里走。   “爸——”   前脚刚进客厅,迎面就袭来一只陶瓷花瓶,季与淮反应敏捷,护着汤珈树闪身躲开。   砰——花瓶落在两人脚边炸成碎片,刺耳声响刮着耳膜。   季与淮蹙了蹙眉,但并未一上来就发火,反而先四两拨千斤地来了句调侃:“爸,妈还总说您身体不好,我看您这劲儿够大的,都能备战下届奥运会的铅球项目了。”   “少跟老子扯淡!”季父三两步冲过来,颤抖着手直指儿子面门,满目压不住的盛怒:“你好啊,真好,背着我跟这小子纠缠不清,你爷爷怎么走的你都忘了?”   最后那半句让季与淮的眼神黯了黯,但依旧冷静:“爸,您先听我说——”   “如果是劝我接受你俩在一起,那就不必说了。”当儿子的冷静,当爹的却不冷静,或者说,他根本没法冷静,方才俩人走进来时那牢牢牵在一起的手,像根刺一样扎着他的眼。   他太知道儿子性格,说白了就跟自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无论对事还是人,只要认定了,那必是吃了秤砣铁了心,绝无转圜余地。   既然劝阻不了,那就只能威胁。   “我如果任由你跟姓汤的这小子在一起,百年之后,没脸下去见你爷爷。你要是还认我这个爹,就跟他分手,否则……”季父当着汤珈树面,将狠话放出:“我和你妈回老家去,咱们各过各的,以后也不必再联系,我就当从没生过你这个儿子。”   季与淮向来不喜被人威胁,更何况还是他亲爹,脾气一上来,针尖对麦芒似地驳道:“爸,我不会跟他分手的。”   季父面色铁青地盯着儿子看了几秒,接着扬起手,一巴掌掼了过来。   刚刚父子俩对阵,汤珈树自认没有他说话的余地,便缄口不言地在旁边站着,却在季父抬起胳膊这一刻,心头一凛,身体较大脑率先做出反应,几乎下意识地冲上去挡在了季与淮前面。   啪——   这一巴掌手劲儿极大,像是有道惊雷炸在耳边,他被打得偏过头去,脑袋轰地一下,紧接着尝到口腔黏膜被牙齿咬破的铁锈味儿。   这变故太过突然,连季父也愣住了,手举在半空瞪大了眼睛,但很快,他放下手,脸上重新又覆满了怒意,比先前更甚,眼底簇着一团浇不灭的火:“我打我儿子,你在这儿显什么眼?”说着指着门口方向,“滚!”   汤珈树从一阵眩晕中缓过来,耳朵里却又响起了许久没出现过的尖锐而又持续的嗡鸣声,他闭了闭眼睛,听见季与淮在自己耳边连叫了两声珈珈,搂着他的臂膀收紧,声音里满是焦急和担忧。   不出意外,这种担忧很快就会引燃父子间空前绝后的战火,让其越烧越烈,甚至一发不可收拾,于是汤珈树转过头,在季与淮终于带着愤怒喊了一声“爸”的时候,握住他的手,递给对方一个安慰眼神,低声说:“我没事。”   汤珈树知道,他不能继续待在这里,季父的怒火全由他起,而季与淮为了维护他就要同父亲正面对呛,事情只会越来越糟。   他需要离开,把空间交给这对父子,无论结果如何……他会努力说服自己接受。   但一想到最坏的可能,心还是像什么东西猛地捏住,狠狠疼了一下。   “你跟叔叔聊吧,我先回避。”   汤珈树垂着目光说完这句,转身就往外走。   季与淮追上来,拉住他胳膊,一双深眸直直看进他眼睛,汤珈树从里面找到了忧虑与不安交织的复杂情绪,然后听见季与淮道:“无论如何,我们不会分手的,对吗,珈珈?”   汤珈树呼吸一窒,四面八方袭来的汹涌情绪冲击着他,想回应,嗓子眼却干涩发堵,一句话也说不出,只好不住点头,努力挤出一声:“嗯。”   入户门拉开又从外面带上,汤珈树走了,留下季与淮站在原地定了数秒,转过身面向父亲。   父子俩一个面色沉郁一个脸上也看不出太多表情,就这样相顾无言地对峙了半分多钟,季与淮才开腔:“爸,您觉得,如果爷爷还在世的话,看到我跟汤珈树在一起,他第一反应是会骂我,还是去怪罪别人家孩子?”   季父没想到季与淮会说这个,怔了怔,但从他的表情来看,显然已经在内心做了回答。   “没错。”季与淮观察着季父神色的变化,接着道:“他肯定会骂自己孙子,离经叛道,不学好,爷爷虽然思想保守,但并不糊涂,他知道问题的根源在谁身上,所以不会迁怒。”   “你做这种假设有什么用?”季父冷冷道:“事实是你爷爷没了,就因为沈玉英那个女人,我失去了亲生父亲,”他说这句话时声音在抖,季爷爷去世已经十年有余,然而每每回忆起当时情景,季父还是会痛不欲生,会恨得牙根儿痒,“你现在却死活都要跟她儿子在一起,这么做对得起你爹我,对得起你爷爷吗,啊?”   “爸,您刚刚也说了,当年爷爷去世,错在沈玉英,但如果我不是同性恋,这一切祸事就都不会发生。所以根本原因在我,偏偏我就是同性恋,偏偏我就只喜欢男人,这辈子没想过跟哪个异性组建家庭生儿育女,只要我是同性恋,这秘密迟早会暴露,爷爷也迟早会知道,就像一颗定时炸弹,引线放在那儿,早晚要被点燃。”   季父立在原地定了好一会儿,像是听错了,瞪着儿子道:“什么意思?你为了一个汤珈树,在替沈玉英开脱?”   “我没替沈玉英开脱。”季与淮道:“当年的事,她做得确实过分,也理应受到惩罚,我不会因为喜欢汤珈树,就说服自己轻易去原谅沈玉英;但同样,我也不会因为憎恨沈玉英,从而放弃汤珈树。”   出门出得太急,汤珈树连鞋都没顾上换,一直等下了楼脚踩在小区花园的鹅卵石小径上,才想起自己还穿着拖鞋。   但再回去换鞋显然不现实,所幸手机带在身上,他在是去附近酒店开个房间住一晚,还是干脆打车回自己还未来得及出租的房子里两者间纠结了几秒钟,最后选择先在花园里坐一会儿缓缓。   细数汤珈树活了这小半辈子最落魄的几个场景,这一幕怎么着也得排在前三,此刻他形容狼狈,脸颊肿得老高,被割伤的脚后跟还在渗血,岂一个惨字了得。   但老天爷似乎就喜欢在他这么惨的时候再加点戏剧性桥段,比如,正迎面从小区花园的塑胶跑道上慢跑而来的人,偏偏还是个熟脸。   汤珈树想躲已经来不及,这小区物业管理得好,基础设施完备,跑道旁的路灯隔五米一个,把地面照得亮如白昼,人也无处遁形。   况且,隔老远纪鸣宵就看见他了。   汤珈树决定先发制人,他这会儿正心绪繁杂,被各种情绪充斥着,本能地装起无事发生,在纪鸣宵距离自己几步远的时候,泰然自若地抬手冲对方挥了挥,“嗨。”   纪鸣宵停下脚步,目光第一时间落在他脸颊上,但表情无甚波澜。   汤珈树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上回在对方办公室的那一番交谈,他态度算不上友好,虽说最后仍答应了跳槽去澜微,但也只属于工作范畴,至于他和纪鸣宵私下那点交情的火苗,估计也被上次他对其父亲的那一番明嘲暗讽,给彻底浇没了。   之前几次偶遇,都是纪鸣宵主动跟汤珈树搭话,这回非但没主动搭话,还在对方打完招呼后反应冷淡,这实在打消人的积极性,汤珈树本来挨了一巴掌后脸上就火辣辣地疼,现在更疼,简直是精神和肉体的双重摧残。   就在汤珈树想着如何打破这难堪局面时,纪鸣宵摘下耳机,终于说话了,他先移开了目光,优良的家教让他不会一直失礼地盯着对方显然难以启齿的地方看,然后道:“大晚上你在这儿干吗?搞行为艺术?”   很好笑的一句话,又多么善解人意,如果这时候汤珈树回答个对,那关于他脸上巴掌印的话题就可以完美地遮掩过去,可他笑不出来,更不想解释巴掌印的由来,但他会反问:“大晚上的,你又在这儿干吗?”   “夜跑。”纪鸣宵如实回答。   汤珈树哦了一声,往旁边一侧身子,给他让开了路:“那你继续跑吧。”   然而这话却不知为何戳到了纪鸣宵的笑点,他终于不再是那副神色冷然的淡漠样子,又笑了起来,唇角勾起好看的弧度,如春风化雨。   “我家就住那一栋。”他笑着,伸手给汤珈树指了个方向,“要不要去我那儿坐一下?”   “不用了。”汤珈树直接拒绝:“谢谢小纪总的好意,我有家。”   “有家不能回?”纪鸣宵问这句时,不动声色地往前走了一步,缩短了他与汤珈树之间的距离。   “这话说的,”汤珈树后退,又把距离拉开,“我这不是在搞行为艺术么?”   纪鸣宵看出他动作中所表达的含义,停在原地不再往前进攻,却敛了笑意,淡淡地问:“什么时候去澜微报道?”   “下个月五号。”   “期待与你共事。”纪鸣宵重新戴上耳机,冲他点了下头,擦肩跑远。   怕纪鸣宵跑一圈回来又跟自己撞上,汤珈树不再久留,最后抬头看了眼季与淮那套房子的玻璃露台,有灯光透出来,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情景,这样想着,他缓缓收回视线,往小区外走去。   到门口打了辆车,踏着夜色回了自己那套房子,算了,就当是提前搬家了吧,汤珈树自我安慰地想。   【作者有话说】   需要一些评论!宝子们,让我看到你们的评论!~ 第68章 这一巴掌早就该挨了   清早起床,沈玉英就感觉右眼皮一直在跳,这征兆可不太好,她心神不宁了好一会儿,终于还是给汤珈树打了个电话,听儿子声音沙哑,时不时还咳嗽两声,果然是生病了。   “难怪我早上起来眼皮一直跳,吃药了吗?不行就请个假去医院输液。”   “昨天去医院输过液,已经快好了,就是还有点咳嗽。”   沈玉英嗯了一声,母子俩同时沉默下来,他们之间还是没什么话聊,不似寻常母子,大年三十那一夜之后,甚至连架都吵不起来。   半晌,终是汤珈树又先开了口:“妈,没什么事的话我先挂了。”   收了线,沈玉英坐在沙发上兀自发了会儿呆,突然觉得憋闷,起身穿上外套出门。   下楼的时候正好遇见对门邻居刚从外面回来,两只手各拎了几兜子菜和水果,还有条鱼,沈玉英勉力挤出点笑,跟对方打招呼:“买菜去啦?中午准备烧鱼吃啊?”   平时楼上楼下邻居见了面寒暄是常有的事,这邻居往日见了沈玉英也是笑脸相待,今天却不知怎的,目不旁视地从她身边擦肩而过,连句话都没接,俨然一副不想搭理的样子。   沈玉英热脸贴冷屁股,心里也纳闷儿,扭脸冲邻居背影啐道:“不是,神奇什么啊,莫名其妙的……”   到了小区附近的菜市场,在门口又遇见个熟人,沈玉英刚要打招呼,对方明明都看见她了,却硬生生别开了脸,动作飞快地将手里的菜往电动车篮子里一塞,骑上就跑了。   沈玉英生性敏感又多疑,直觉肯定是出了什么事,这下连菜也没心情买了,扭头就又回了家。   刚走到自家单元楼楼栋门前,就看见几个邻居坐在小区健身器材上闲侃,其中一个还是沈玉英当老师那会儿关系挺好的同事,如今也退休了,住在儿子家帮忙带娃,正好跟她同一小区。   沈玉英离老远就看见那些人聚在一起边往她这个方向瞧边交头接耳,于是驻步在原地,直接喊了同事名字,招手让她过来。   后者犹豫了一下,架不住沈玉英目光如炬,只好硬着头皮走了过来。   “他们在背后聊我什么?”沈玉英黑着脸,朝那一撮人努了努嘴,问老同事道。   老同事为难地哎呀一声,有点难以启齿的样子。   沈玉英道:“你那小孙子去年转幼儿园的事还是我帮着弄的,这么快就忘了?”   老同事挥了下手,无奈道:“行了行了,告诉你就告诉你,但先说好,这话可不是我传的,我也是听他们讲的。”   “什么?”这样问着,但其实沈玉英隐约已经有预感了。   “他们都在传,说你儿子在外面……”老同事压低了声音,磕磕绊绊道:“跟男的乱搞。”   沈玉英表情猝然凝固,像电影画面被按了暂停键,又那么几秒钟时间,她完全呆立在那儿,一动不动,甚至没有呼吸。   然而很快,她整个人又像是被调成了倍速,叉起腰箭步冲到不远处健身器械旁的那几人面前,指着他们破口大骂:“谁传的?说!谁传的闲话?我撕烂他的嘴!”   那群人显然本着惹不起躲得起的心态,纷纷散开来,有一贯看不顺眼她这泼辣性格的,回嘴道:“哎哟,这话也不是我们传的,你在这儿嚷嚷什么呀?”   沈玉英这辈子跟人吵架就没怎么输过,多数情况都不是因为占理,她嘴皮子利索,没理也能犟三分,有理就更加不饶人,但儿子是同性恋这种家丑,她要怎么辩?像蛇一下子被拿住了七寸,怎样挣扎都是徒劳。   那伙人也不想继续跟她吵,嘀咕两句,摇摇头就走了。   剩下沈玉英面红耳赤地站在那里,因为刚刚那一嗓子,附近遛狗的带娃的提溜着早餐经过的,都纷纷往这边看了过来,更衬得她像个万众瞩目的小丑。   老同事不知什么时候也走了,沈玉英深呼吸几口气,转身跟一缕游魂似地缓慢往家里走。   上楼拿钥匙开了门,刚进屋,汤父劈头盖脸就是一句:“你说你在外面吵什么呢!不够丢人现眼的!”   沈玉英感觉太阳穴被人拿着锤子一下下敲击,突突地疼,她歇斯底里地冲丈夫吼道:“吵什么?他们毁我儿子名声,说我儿子——”   声音戛然而止,汤父木着脸问:“说你儿子什么?是同性恋?人家也没说错。”   人家也没说错……   脑子里那根紧绷的弦儿终于啪一声,断了。   在汤父震惊的目光下,沈玉英突然发了疯一样冲到窗前,猛地推开窗户,半丬身体都探了出去,扯着嗓子朝外面大喊:“对!我儿子是同性恋!我儿子就是同性恋!怎么了呢?同性恋又怎么了呢?你们尽管嚼舌根,迟早遭报应!”   汤父瞠目结舌,好半天才晃过神,跺脚怒骂:“你个疯子!”   早上七点多钟,汤珈树刚挂了沈玉英的电话,缩进被窝准备再睡个回笼觉,手机就又响了。   这次是季与淮打来的,昨晚汤珈树还在回来路上时就接到过对方电话,问他在哪儿,语气急切又担忧。   汤珈树直说他回自己那套房子住了,反正按计划也是要回来的,还说好在当初搬家没把东西都搬空,否则连床被子都没得盖。   为了活跃气氛,他语调始终轻快,像是突发奇想出门旅个游,而并非大半夜的被从爱人家中赶了出来。   “珈珈,”季与淮却突然打断他,说:“我好想你。”   汤珈树默了默,片刻后回应道:“我也是。”   就因为汤珈树这句我也是,季与淮当天夜里开车把父亲送回山月居后,直接掉头去了汤珈树家的小区。   到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两点多,汤珈树早就睡下了,季与淮不忍叫醒他,在车里将就了一晚,清早六点多被小区里晨练的大爷大妈们吵醒。   等到过了七点,估摸着汤珈树也该起床了,季与淮去小区门口买了早点,这才拨通对方电话。   汤珈树拉开自家大门,看到外面站着的仿佛从天而降的季与淮,一个愣怔,睡意惺忪的大脑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已经落入对方怀抱中。   季与淮把脸埋在汤珈树肩窝处,用力搂着他,呼吸间充斥着爱人熟悉的气息,嗓音沉哑:“让你受委屈了。”   “没有。”汤珈树回拥,手一下一下抚摸着他宽阔脊背,轻声道:“你能出现在这儿,再大的委屈也抵消了。”   俩人在门口抱了足足有两三分钟,才依依不舍地分开来,汤珈树牵着胳膊把人拉进屋,季与淮伸手去摸他额头:“烧退了吗?”   “早退了,”汤珈树笑了一下:“不然该烧成傻子了。”   “你现在不就挺傻的?”季与淮把拎着的早餐袋往茶几上一搁,先去看他的两只手,发现无碍后,又蹲下身来去握他脚踝:“让我看看伤到哪儿了。”   汤珈树被抓住脚脖子,一时站立不稳,忙扶着他肩膀做支撑,诧异得很:“你怎么知道的?”   “昨晚你走后我才发现地板上有脚踩出的血迹,后来又在厨房垃圾桶发现了玻璃碎片。”   季与淮边说边检查,果然在右脚后跟发现了道三厘米多长的口子,就草草贴了俩创可贴,已经被血洇透。   季与淮皱眉,一肘撑膝就着蹲下的姿势仰头看他:“你这处理得也太糙了,伤口感染了怎么办?”   汤珈树挨了训,老实卖乖道:“那这不是你来了吗?”   季与淮瞪他一眼,直起身:“先吃饭,吃完饭我带你去医院输液,顺便把脚伤处理一下。”   汤珈树又是一惊:“你怎么连我今儿得去输液都知道?”   “废话,你病历本不就丢在玄关鞋柜上么?”季与淮边说边打开塑料餐盒盖子,熬得软烂的小米粥清香扑鼻,招呼他:“过来吃饭。”   吃罢早饭换上衣服出门,坐进车里,汤珈树才找到机会问起昨晚的事,“季叔叔那边……你们后来怎么说的?他又揍你没?”   季与淮听得好笑又心疼,手伸过来捉住他下巴,指腹从还留有痕迹的脸颊上抚过,“你都替我挨一巴掌了,他还揍我干吗?”   汤珈树偏头蹭了蹭他掌心,说:“那就好,淮淮哥,我跟你说实话,挨了季叔叔这一巴掌,我心里反倒舒服了。真的,当年的事我确实有责任,这一巴掌早就该挨了,不亏。”   季与淮凝眸看着眼前人,一时间竟然词穷,他承认汤珈树说得有道理,导致爷爷去世的根由,不管是他,沈玉英,还是汤珈树,三个人各有错处,都没办法独善其身。   可此时此刻,听着汤珈树这样懂事的说辞,他还是觉得心里头像针扎一样难受,俩人这会儿就坐在车里,一挡风玻璃之隔的外面是来来往往的街坊四邻,若非条件不允许,他真的很想把人拉过来摁在怀里亲吻。   “珈珈,那我再跟你说件事,其实我妈已经认可咱俩的关系了,她一直都很喜欢你,知道我跟你在一起后,也想再见见你,所以回头找机会,我带着你去和我妈一起吃顿饭吧。”   汤珈树听他说完,瞳孔微微颤动,半晌,才抿了下嘴道:“好。”   连着输了几天液,汤珈树的感冒终于痊愈,脚后跟的伤疤结痂好转,工作上的交接也快收尾,袁敏单方面闹了一阵子别扭,大概也觉得同事一场,马上就要分别,再不和好恐怕没机会了。   这天下午,汤珈树刚从成兆荣那儿谈完话出来,回到自己办公室,就看见桌上放着一碟小蛋糕,香草舒芙蕾,甜滋滋的奶油味儿扑鼻而来,不用猜就知道是谁给的。   傍晚五点多钟,外头天突然阴了,城市上空一片黑云盖顶,没一会儿就成疾风骤雨之势,留下来加班的自然不担心,没打算加班的也被这雨困住了回家的脚步。   汤珈树离职在即,手上的活儿都交接得差不多,六点多从办公室出来,外间灯火通明人头攒动,大部分组员还在工位上坐着,高层玻璃窗让豆大雨滴砸得噼里啪啦作响,扰人心烦。   经过袁敏工位,她也刚关了电脑准备撤,汤珈树驻步在她桌旁,开口道:“下这么大雨,我送你吧。”   袁敏正对着小镜子涂唇膏,抬头冲他笑了一下,并未忸怩:“谢啦。”   俩人乘电梯下楼,因为前段时间的生分,一时竟无话,等坐上车,袁敏才搜肠刮肚找到个话题,问:“这么大的雨,不去接你女朋友下班么?”   这话讲出口又觉得不妥,连忙找补:“我没别的意思啊,就随口一问,你不回答也行。”   汤珈树不以为意地笑了笑,道:“我‘女朋友’还没下班呢,他工作比我忙。”   袁敏接道:“事业心这么重啊,不愧是我女神。”   俩人相视一笑,近日来的隔阂就此破冰。   雨天路堵,特斯拉扎进稠密车流中缓慢行驶,副驾上,袁敏大大方方道歉:“我得跟你说声对不起,不该因为你要离职就冲你发脾气,大家同事一场,相逢即是缘,我那样实在太小家子气了。”   “没关系。”汤珈树扶着方向盘,目视前方道:“本来就是我走得匆忙,欣怡姐还没休完产假,开发一组的担子一下子全压在你身上,有点情绪是正常的。”   听他这么说,袁敏叹了口气,索性倒起苦水来:“是啊,大家私底下都说,开发一组一贯备受老板重视,什么好资源好项目都紧着一组来,赤裸裸的偏心,可好在咱们组能出成绩,其他组的人眼馋归眼馋,也不好说什么。现在突然轮到我带这个队,被全组上下几十双眼睛盯着,我真的很怕搞砸了,辜负大家的期望。”   “怕什么。”汤珈树安慰她:“让你当组长这个建议虽然是我提的,但几位领导也都认可,包括季总,说明你有这个实力,现在就是还缺点自信心,这种东西别人给不了,得靠你自己。可再想一想,你从小到大读了那么多书,又考过那么多试,千军万马过独木桥都闯过来了,这点自信心还没有吗?”   袁敏被这样一开解,心里稍微踏实了点,又反过来问他:“哎,那你悄悄跟我透露一下,准备跳槽去哪家公司?”   汤珈树笑起来:“干吗,套我话啊?”   “我好奇嘛,”袁敏道:“但你要是不方便透露就算了,这个我懂。”   “确实不方便,”汤珈树还是卖了个关子给她:“下个月你就知道了。”   三月初,科创圈两件大新闻充斥着人们的眼球,一则,青杉资本已经将手上时越科技的股份尽数清仓完毕,彻底与时越科技划清界限;二则,承陆集团首度披露,已经在二级市场举牌时越科技,抢筹了超5%的股份,并且还将继续增持。   承陆集团就是陆家的产业,那晚游艇派对之后,陆明岚说话算话,一出手便是几个亿,就这么往池子里一丢,把连续阴跌了半个多月的时越股价给抬了起来,开始迎接上涨的曙光。   各大科创以及财经论坛又热闹了,前阵子趁机抄底时越的股民激动不已,割肉的踏空的则拍断了大腿,有人感慨时越不愧是近几年来冉冉升起的科创新贵,走了一个实力雄厚的青杉资本,又来了俩重量级金主,甚至还为了争夺时越“大打出手”,对此股民们只想说:撕得好,再撕响些,争取来它十个涨停板!   这么多众说纷纭的新闻里,时越科技技术研发部的一名开发组长跳槽去了澜微科技的消息,就显得格外微不足道了。   汤珈树去澜微科技报道那天,接待他的人竟然是林祁。   有道是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决定要跳槽来澜微科技之前,汤珈树专门研究过它的组织架构。澜微科技成立于五年前,隶属澜微集团,最开始是由纪春澜直接管理,派了手底下几员大将分管各个业务部门,那些人又都唯纪春澜马首是瞻,说句不好听的,几乎是老纪总的一言堂。   变化发生在纪鸣宵接管了澜微科技CEO一职后,汤珈树特别留意过,从去年十一月开始至今,澜微科技组织架构大幅动荡,光是高管就换了三个,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很明显,小纪总对自家老子组建的那套领导班子不甚满意,旧王下台,新主立威,他要创建自己的亲信团。   起初,在纪鸣宵提到以他跳槽来澜微换取其对时越延缓收购的计划时,汤珈树还觉得对方这么做完全无根无据,可能纯粹就是富二代为了满足自己的恶趣味。   现在想想,纪鸣宵不是绣花枕头,他走的每一步棋,恐怕也没那么简单。   “小纪总这几天人在外面出差,所以特地嘱咐我,要把你的事安排好。”   林祁这人不太好形容,但有一点,他对待工作倒是不马虎,纪鸣宵交待了,他就照做,面对可以说是情敌的汤珈树,他当众并未表露出太多私人情绪,起码以礼相待可圈可点,至于内心怎么想,汤珈树管不了,也管不着。   林祁带汤珈树参观完了一整层的公共办公区域,接着领他去了一间独立办公室,汤珈树现在在澜微科技的职位是研发主管,但其实权责范围也就跟时越的开发组长差不多,整个研发中心有不下二十个主管,而他的直属上司,也就是澜微科技研发中心的总监,叫胡明礼,汤珈树看过资料,是老纪总的人。   所以可以这么说,明面上看,现如今纪鸣宵才是澜微科技的一把手,但作为澜微科技重中之重的研发中心,仍掌握在老纪总手中。   “这就是你的办公室了。”林祁将汤珈树带进办公室,依旧是那副公事公办的语气,“你看下有没有少东西,还需要什么直接找行政那边要,我都提前打过招呼的。”   汤珈树扫一眼窗明几净的独立办公间,还成,比他在时越的组长办公室面积还大不老少,澜微科技果真如外界传言那样财大气粗。   “暂时不用,有需要我会提的,麻烦林总了。”   林祁没什么表情地点了下头,“行,那我先走了,胡总监这会儿还在开会,等他忙完我带你过去打声招呼。”   汤珈树冲他微微一笑:“谢了。”   没了外人,林祁不想再装,冷冷淡淡地看他一眼,连句不客气也欠奉,转身往外走。   却被汤珈树从背后叫住,这回喊的是他名字:“林祁,我们聊聊吧。” 第69章 “合作愉快,林总。”   一年一度的科创行业峰会,这次选址在气候宜人的南部海滨城市,陪同季与淮前来的除了郑时熠,成兆荣,还有市场部和战略发展部的两位高管。   因为前阵子那几则新闻,时越眼下正是业内话题榜上的宠儿,季与淮有预感参加这次峰会必定会被围攻,媒体,合作伙伴,抑或是竞争对手,他懒得跟人周旋,才多带了些下属过来,替自己应付一些不必要的社交场面。   头天上午第一场分享会结束,茶歇时间,把媒体采访之类的活儿交给随行人员,季与淮在组委会安排的贵宾休息室躲懒,抽空给汤珈树打了个电话,知道对方今天要去澜微报道,他心情说不上什么滋味,反正不甚明媚就是了。   汤珈树在电话那头倒是挺开心,跟他讲上午在澜微的一些见闻,季与淮不太想听,可又不好扫了爱人的兴,勉为其难地听了一会儿,就强行扳回正题:“你见到刘亮了?”   “还没呢,”汤珈树回道:“我准备先查一下他这两年在澜微都参与过哪些项目。”   “嗯,还是那句话,万事小心,纪鸣宵没那么好糊弄。”   “我晓得。”汤珈树说:“待会儿林祁要带我去见澜微研发中心的总监,我看过资料,这个叫胡明礼的,非计算机专业出身,对相关知识更是一窍不通,却当了研发中心一把手,纯属外行指导内行了。”   季与淮从鼻腔里哼出一声笑,听不出褒贬道:“这样的人管着整个技术研发中心,难怪澜微从别家公司挖走那么多人才,这几年还是烂泥扶不上墙,纪鸣宵不把他撸下去,留着过年呢?”   “因为他是老纪总的人,我估计纪鸣宵也是有心无力吧。”   “姓纪的手底下有这么一堆烂摊子,怨不得他情人节当天还得苦哈哈地加班。”评价起给自己添了这么多堵的竞争对手,季与淮显得格外刻薄。   “看来纪鸣宵也挺不容易的,老纪总不舍得放权,他这个CEO的位置坐得肯定不是很舒服。”汤珈树随口感慨。   季与淮默了默,再开口直接道:“换个话题吧,你想我吗?”   汤珈树被他突如其来的转折弄得一愣,反应过来后意识到,这人大概率是在吃醋,就因为他刚刚叹了句纪鸣宵也不容易?   “你可真是……”汤珈树哑然失笑:“怎么谁的醋都吃啊?”   季与淮轻哼一声,不答反问:“你今天戴戒指了吗?”   之前因为俩人同在一家公司,怕惹人非议就没把戒指戴出来,所以汤珈树许诺等去了澜微,便正大光明地将戒指戴在手上。   听他这么问,汤珈树轻轻啊了一声,“早上出门走得急,忘了。”   “那晚上回去我提醒你。”季与淮没怪罪他,只语气温和但不容置喙地说:“珈珈,你要记着,戒指戴上以后,就不准取下来了。”   贵宾休息室的洗手间在出门左转的走廊尽头,季与淮进去时迎面看见洗手台前站了个人,后者也刚好转过身来,就这么猝不及防打了个照面,双方表情皆是一凝。   须臾后,纪鸣宵略一颔首,季与淮回以假笑,算是打了招呼,俩人一进一出,擦肩而过。   纪鸣宵刚走到门口却又止步,转头叫了声:“季总。”   季与淮回过身来,用眼神表达了疑问。   纪鸣宵犹豫片刻,似乎在斟酌如何开口,最后没头没脑地来了句:“靠暴力解决问题是很没品的行为。”   季与淮闻言先蹙眉,然后反问:“什么?”   纪鸣宵不答,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转身走了。   恰逢一位相熟的老总路过,方才俩人好似剑拔弩张的对峙场面将对方吓得忙躲到一旁生怕殃及池鱼,等纪鸣宵离开后才站出来,拍拍季与淮肩膀语重心长道:“季总,我知道你们两家最近不对付,但听老哥哥一句劝,打打嘴仗可以,千万别动手啊。”   季与淮:“……”   第一天报道,汤珈树花半天时间走完入职流程,又花半天时间被林祁带着拜完各路码头,傍晚快下班前,他又接到林祁电话,对方言简意赅:“人我给你约到了,地点你定了吗?”   “谢了,餐厅我来安排,另外,麻烦林总帮帮忙,到时候别说漏嘴,这顿饭名义上还是你做东。”   林祁轻嗤一声,不耐烦道:“汤珈树,我丑话先说在前头,事儿我帮你办了,但不代表我会与你为伍,回头要是小纪总问起责来,我保证第一个把你卖了。”   汤珈树深以为然地笑了笑:“我相信你会说到做到。”   汤珈树让林祁帮忙办的事,是以对方名义邀请胡明礼一起吃顿饭,意思很明确,他初来乍到,希望在领导面前刷个脸,但这种待遇一般人不会有,能让林总亲自出面组局的,势必会让胡明礼高看一眼。   汤珈树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吃饭的地方他特地选在了一家日式居酒屋,不大的榻榻米包间,头顶打着橘色暖光,大家围桌而坐,无端端拉近了距离,几杯清酒下肚,胡明礼喝开了怀,跟汤珈树称兄道弟地聊了起来。   听说他上家公司是时越,胡明礼更乐呵,直言他这是弃暗投明,识时务者为俊杰。   汤珈树但笑不语,端起酒盅跟他碰了碰。   一顿饭吃到深夜,胡明礼不胜酒力,率先倒下,林祁安排公司司机送他回家,跟汤珈树一左一右把人架出包厢,胡明礼一米七几的个头,膀大腰圆,身上的肉也格外瓷实。   等齐心协力将人塞进公司商务车后座,他俩都累得额头沁出了汗,对视一眼,从各自眼中看到了槽点无数。   “你怎么走?”汤珈树问林祁。   “我刚叫了代驾,还在路上。”   “巧了,我也是,那就一起等吧。”   酒喝多了也燥,林祁拿衣领当扇子扇了几下风,索性就在居酒屋门外的青石板台阶上坐了下来,从外套口袋摸出烟盒跟打火机,抖出一根叼在嘴上,拢着手点燃。   汤珈树在他旁边坐下,很不见外地讨起烟来:“给我一根。”   林祁目视前方吞云吐雾,根本不睬他。   “小气劲儿。”汤珈树带着笑吐槽。   林祁扭过脸来,白他一眼,“汤珈树,你知道我很烦你吧?”   汤珈树置若罔闻,拿胳膊肘杵他两下,低声道:“哎,说说呗,你是不是很后悔跟季与淮分手?”   这话一出,林祁脸都绿了,将烟从嘴边拿开,难以置信地瞪着他:“你他妈——”   “我猜你很后悔,悔死了,”汤珈树边后仰着身体躲避对方极有可能挥过来的拳头,边看着林祁的眼睛似笑非笑道:“而且在你内心深处,一直都觉得自己对季与淮有亏欠吧?”   林祁眸光微烁,足足怔了五六秒,眼底怒意褪去几分,但仍黑着脸:“你凭什么这么说?”   汤珈树别开了视线,盯着不远处红槭树下水流潺潺的惊鹿看了一会儿,从林祁的角度看,他半边脸浸在夜色中,莫名给人以哀伤的感觉。   半晌,才听他幽幽道:“因为我是过来人。”   林祁皱起眉来,表情十分费解:“什么意思?”   汤珈树目光落在他指间燃烧着的烟蒂上,“你给我根儿烟抽,我就告诉你。”   “……”林祁面色不善:“你就是故意骗我烟的吧?”   “不给算了。”汤珈树拍拍裤腿站起身,从兜里掏出震动中的手机,朝林祁晃了晃:“我叫的代驾到了,先走一步,明儿公司见。”   “我擦……”林祁爆了声粗口,拔地而起拦住他去路,“你凭什么说我对季与淮有亏欠?你算老几?我跟季与淮谈恋爱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你心里对他没亏欠,”汤珈树在夜色中扭过头来,瞳眸被居酒屋里透出的光线照得很亮,宛若星子:“为什么肯帮我?”   林祁呼吸骤然急促,脸色一阵红又一阵白,分秒间迅速变化的微表情暴露了心事。   汤珈树深深地看他一眼,最后朝他扬了扬车钥匙,道:“合作愉快,林总。”   “你是这么跟林祁说的?”   “嗯。”汤珈树将手机倒手拿着,脱下外套挂在玄关衣架上,边往屋里走边对电话那头的季与淮道:“我就问他,你想不想把胡明礼从研发中心总监的位置上拉下来?”   手机那端一声低笑,宠溺又无奈的:“口气不小。”   “要玩就玩大的,万一成了呢?”汤珈树走进厨房,给自己倒了杯水,晚上酒喝多了,嗓子眼干得冒火。   “那回头纪鸣宵还要谢谢你,给他把池子搅浑了,正好重新洗牌。”   倚着流理台,汤珈树喝了口水,笑着道:“好了,不聊这个了,你什么时候回来?我还惦记着你答应我的事呢。”   季与淮其实猜到他心里惦记什么,却故意问:“什么事?”   “不是说找个时间跟姜阿姨一起吃饭吗?”汤珈树道:“上次车祸去医院,我后来自己先走了,还挺没礼貌的,一直想找机会给阿姨道个歉。”   季与淮笑:“你也知道自己不告而别很没礼貌啊?”   “我那不是因为……”   汤珈树没说下去,季与淮适时接腔:“好了,过去的事就不提了,我知道你惦记着,已经跟我妈说了,等我出差回去。”   “嗯。”   俩人又聊了点别的,季与淮那边进来个电话,是陆明岚打来的,他不得不接,通话只好暂时挂断。   汤珈树收起手机,长长地舒了口气,他没把今晚最后跟林祁的那一番对话告诉季与淮,他太了解对方,这种时候找林祁帮忙不是不可以,但用曾经的感情作为要挟,以季与淮的性格,是绝不可能答应的。   说到底,季与淮有季与淮的骄傲,但事急从权,他只能这么做。 第70章 “怎么你也成这样了?”   得益于头天晚上那顿套近乎的饭局,次日上午,汤珈树带着一罐太平猴魁去胡明礼办公室找人聊天,谈话中旁敲侧击地套了点有用的信息,比如澜微眼下都有什么重点项目,都是哪些团队在参与之类。   那罐猴魁是他从季与淮办公室淘来的,也算物尽其用了。   胡明礼四十出头,一脸富态相,他用五指短粗的手端起刚泡好的茶吹开浮沫浅抿一口,咂摸咂摸嘴,语调上扬地嗯了一声:“这茶真不错。”接着抬眼看向对面的汤珈树:“小汤啊,你初来乍到,没必要那么拼,先适应适应环境嘛,后面有的你忙。”   要说澜微这么大的公司没点个尸位素餐的领导,估计鬼都不信,但眼面前这个,汤珈树尚不敢妄下定论,对方说这话到底是真的在关怀他,还是不想一来就让他这个刚入职没两天的新人参与进公司重点项目,还真不好判断。   原本他今天来找胡明礼,就是打算主动请缨要求加入刘亮所在的项目组,借机获取代码仓库读取权限,但一番聊下来,看对方暧昧不明的态度,这样做似乎有些操之过急。   没关系,旱路不通走水路,中午去食堂吃饭,汤珈树本来打着碰碰运气的心态,没想到还真让他遇见了刘亮。   打眼一看挺其貌不扬的一个人,瘦高个儿,中等长相,穿着不太讲究,有种贴合程序员气质的不修边幅。   他一个人坐一张桌子,边吃饭边低头看手机,似乎也不怎么合群,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汤珈树端着餐盘走过去,不请自来地在他对面落座,刘亮明显一愣,抬头看过来,眼睛里浮现出疑问和困惑。   他当然困惑,毕竟刘亮在整个研发中心都是出了名的性格孤僻,天才自带的那种孤高傲慢令其人缘一向不是很好。   这种人跟他聊天就应该聊些专业技术类的话题,偏偏在这点上汤珈树也最拿手。   两人面对面坐着,刘亮埋头吃饭,连声招呼都没打,一整个视若无睹。   汤珈树便主动开腔道:“刘工,我上午查日志,发现咱们排序模型每晚增量训练都卡在梯度同步,是不是用的ALLReduce后更新?”   刘亮终于肯认真地看他一眼,带着审视的意味,问:“之前好像没见过你,新来的?”   汤珈树笑着朝他递出手,自我介绍:“对,我是昨天刚入职的,汤珈树,你叫我小汤就好。”   刘亮顿了一秒,才伸手跟他握了握,接着问:“你权限还没开全吧?怎么看到的日志?”   “从训练耗时波动反推的,我想了一下,如果改用异步参数服务器加局部聚合,跨机房通信量能砍半,不过需要解决陈旧梯度问题。”   刘亮轻哼一声,不以为然道:“这方案去年试过了,worker延迟差异导致AUC下降0.8%,不可行。”   汤珈树笑得谦逊:“那要不要试试加动态补偿项呢?”他说着,解锁手机,点进一则网页递到刘亮面前,“喏,比如这篇ICML论文提到的,用牛顿叠代法预估梯度偏移,我复现过能收敛,但要把pytorch的通信后端魔改——”   刘亮倏然打断他,眼睛里迸射出光彩来:“魔改MPI层?那要怎么规避死锁?”   “把全局barrier拆成带超时的分段校验,参考Ray框架的分布式容错设计。”汤珈树对答如流。   刘亮沉默半晌,话锋陡地一转:“你现在在哪个项目上?”   汤珈树莞尔:“我这才刚入职,还没来得及进项目呢。”   “那就来我的项目组吧,”刘亮果断道:“我这儿正好缺个你这样的副组长。”   汤珈树露出犹豫神色:“这……需要先问过胡总吗?”   “我下午就去找胡总。”刘亮抽了张纸巾擦嘴,对他用上了礼貌用语:“我吃好了,你慢用。”   汤珈树冲他颔首微笑:“刘工慢走。”   一场食堂“偶遇”,次日汤珈树就接到正式通知,他以副组长的身份加入刘亮的项目组,也顺利拿到代码仓库的读取权限,得来全不费工夫。   早知道直接找刘亮就能解决问题,他又何必大费周章地去找胡明礼,还白白浪费了季与淮一盒顶好的茶叶。   季与淮这趟差出得比较久,峰会开完又去拜访客户,辗转三个城市,返程那日,S市淅淅沥沥下了一天的雨,整座城市浸泡在云遮雾绕的潮湿水汽中。   临近傍晚才终于放晴,乌云散去,天空一片碧蓝如洗。   汤珈树还没下班就接到季与淮电话,让他把晚上的时间空出来。   “你回来了?”听电话那头夹杂着机场广播的背景音,汤珈树又惊又喜:“可我怎么记得你之前说是明天的飞机啊?”   “这不着急完成你安排的任务么?”季与淮悦耳的低笑声透过电流传过来,撩得人耳垂发烫:“我跟我妈说了,晚上一块吃饭,餐厅已经让何薇定好了,待会儿地址发你,你下了班先过去。”   汤珈树不禁感慨:“领导,你这执行力也太强了……”   “是吧?”季与淮道:“那还不快喊声好听的犒劳我一下。”   汤珈树有求必应:“淮淮哥。”   “不够。”   “男朋友?”   “份量太轻。”   汤珈树停顿一两秒,将手机收声口贴在嘴边,字正腔圆地喊出一声:“宝贝。”   机场到达厅人来人往,成兆荣和另外两名随行高管推着行李紧赶慢赶才追上两条大长腿健步如飞的季与淮,后者刚挂了一通电话,成兆荣惯性去观察上司脸色,下一秒愣了愣,不明所以地问:“季总你脸怎么红了?热啊?”   汤珈树六点钟从公司出发,走之前刘亮正要找他讨论跨模态优化的思路,见他这么早就拎着车钥匙一副打算撤的架势,似乎颇有微词,却最终也并未出言阻拦,丢下一句那明天上午我再来找你,就又忙去了。   这些天里,刘亮像是打算将项目组遇到的一系列技术瓶颈都拎出来,跟汤珈树全部过一遍,既有棋逢对手的较劲儿心态,也有高山流水觅知音之感。   开车往餐厅去的路上,导航提示距离目的地越近,汤珈树就愈加紧张起来,虽然车祸那回他跟姜兰心已经算是见过一面,也有过短暂的交谈,可一想到今天这顿饭的意义,还是免不了忐忑不安。   到地方,是家老字号的融合菜馆,服务员热情洋溢,引汤珈树去了提前订好的包厢,一进门,就见桌上搁着一大捧粉色玫瑰,开得灿烂又惹眼。   汤珈树隐约猜到怎么回事,掏出手机一看,果然有条季与淮几分钟前发来的微信语音,仿佛心有灵犀。   “花是我让何薇定的,这顿饭没提前打招呼,想你也来不及准备,所以就当是你送的,到时候可别说漏嘴了。”   汤珈树攥着手机,眼窝渐渐发热,一时间说不出话来,满脑子都是,季与淮怎么就那么好呢?他上辈子大概拯救了银河系,这辈子才没错过这样好的季与淮。   “儿子,你说待会儿见了面,我是叫小汤好呢,还是叫珈珈好?”   季与淮安排司机去接了姜兰心,母子俩在餐厅门口汇合,碰面第一句,姜兰心就抛出这样的话来。   听了这话的季与淮忍俊不禁:“我当只有汤珈树会紧张呢,怎么您也紧张起来了?”   姜兰心一面对着门口玻璃门上照出的影子整理仪容仪表,一面说:“当然紧张了,毕竟你俩现在关系不一样,加上前阵子你爸弄的那事,我得拿出个态度来,不能让那孩子觉得生分。你再帮妈看看,这身衣服还得体吗?”   季与淮笑着揽住姜兰心肩膀,同她一起看向玻璃门上的人影,道:“我妈天生丽质,穿什么都好看,特别是今天这身,尤其漂亮。”   他一米八九的个头,身量修长挺拔,加上极其英俊且端正的骨相,比电影明星有过之而无不及,笑起来格外有杀伤力,把门口服务员都看愣了。   母子俩来到包厢门口,季与淮走在前面抬手正要推,门却已经从里面被拉开来,汤珈树落落大方出现在二人面前,唇角带着笑,但仍从眼神里看出几分紧张。   门里门外的人都安静了一两秒,才听他开口喊了声:“阿姨。”   姜兰心应道:“哎,乖孩子,你上次胳膊上缝针的那伤口,现在好了没啊?”   汤珈树心头一热,没想到姜兰心还惦记着他胳膊受伤的事,忙道:“早好了,一点小伤让阿姨这么挂心,还挺过意不去的。”   “真要说起来,你也是因为阿姨才受的伤,那天在医院一声不吭就走了,我这心里更过意不去。”   汤珈树抿了下嘴,朝她身旁的人投去一个眼神。   季与淮适时开腔:“哎,你俩都别在门口站着了,进去坐下聊。”   姜兰心抬脚进了包厢,同样第一眼就瞧见桌上那捧打眼的粉玫瑰,不由笑起来:“这……搞这么隆重呀?”   汤珈树又飞快同季与淮对视一眼,然后实话实说道:“阿姨,这花儿是季与淮买的,我今天来得匆忙,什么也没准备,他就替我买了这花,说只当是我送的。”   季与淮:“……”   姜兰心笑弯了眼,视线从两人脸上走了一个来回:“你俩这是作弊没窜好供啊。”   季与淮无奈道:“是他临阵反水。”   汤珈树辩解:“我不想骗阿姨,再说,你送的不就等于是我送的么?”   姜兰心一手牵一个,拉着俩人走到桌前,笑盈盈道:“说得对,这花不管是谁送的,阿姨都心领了。”   三人入席,服务员推门进来上菜,季与淮和汤珈树一左一右配合默契地给姜兰心拉椅子倒茶。   这顿饭,从某种角度来说,也算是故人重聚。   季汤两家曾做了十几年的近邻,姜兰心之于汤珈树,是孩提时代带给他太多温暖的女性长辈,很多时候,比起亲妈沈玉英,他从姜兰心身上获取到的类似于母亲这个角色所该给予的正面反馈更多。   姜兰心是位很好很好的妈妈,汤珈树曾因为这个,不止一次羡慕过季与淮。   所以这顿饭吃得也格外温馨,他们暂时抛开了带有伤痛与遗憾的那部分回忆,聊往事,聊未来,像学生年代某个暑假停电的午后,汤珈树和季与淮趴在桌前写作业,姜兰心搬张椅子坐在他们身后,手里拿着蒲扇一个劲儿地扇。   听俩孩子一会儿讨论习题一会儿拌嘴,她笑着扭身去了厨房,刚浸过水的西瓜又沙又甜,切成小块放在盘子里端出来,窗外那棵枝叶茂密的洋槐树上,蝉鸣声聒噪了一整个记忆里的夏天。   中途季与淮手机响了,他看了眼屏幕,没接,径直挂断,谁知对面锲而不舍,直到季与淮连番挂了三次电话,姜兰心转脸对他道:“是不是公司有事呀?你去接你的吧,别耽误了工作。”   汤珈树隔着桌子对上季与淮的目光,也道:“你去接吧,我陪阿姨聊一会儿。”   电话是林祁打来的,自打前阵子对方因为澜微意欲收购时越的事屡次找他都碰壁后,此后便再也没跟季与淮联系过。   这个时间点又打过来,他实在想不到还能有什么事。   季与淮这人,要说冷酷无情,那也是挺不近人情的,对于前男友,分了手就相当于斩断一切前缘,是绝对不会给对方任何藕断丝连死灰复燃的机会的。   而且向来公私分明,绝无可能因为私人感情影响到工作。   就在他犹豫的当口儿,手机再次震动,屏幕来电显示还是林祁。   该不会出了什么事吧?季与淮边蹙眉边这样联想,仅出于人道主义,他最终还是拿起了手机。   “那我去接个电话。”   出了包厢门,季与淮划开接通,手机那头响起林祁醉醺醺的声音:“Leo,你别挂电话,先听我说完。”   季与淮直觉他不太对劲,但还是耐着性子道:“你说。”   林祁在那边深呼吸几个来回,幽幽开口:“汤珈树说我心里对你有亏欠,他说得对,也不对,我心里对你的亏欠,更准确的说法应该是,遗憾,后悔,我后悔当初为了所谓的前途放弃掉爱人,如果我们没分手,那现在站在你身旁和你一起并肩作战的,就不是他汤珈树,而是我。”   季与淮目无波澜地听完,不疾不徐道:“林祁,我忘了在哪儿看到的一句话,正好适合送给你,不要美化自己没走过的那条路。如果你当初没有因为跳槽去澜微而跟我分手,现在依然会后悔,你后悔自己为了廉价的爱情放弃前途,后悔没有把握好时机跳去更宽广的平台施展才华,最终的结果,我们还是会分手,无非是闹得更加难看一些罢了。”   林祁沉默几秒,然后发出几声干笑,才道:“不愧是Leo,还是那么一针见血。”紧接着他长叹一口气,语气变得泫然:“所以我最后再帮你一次,哪怕违背职业道德,我再帮你这一次,然后咱俩就各不相欠了。”   季与淮皱起眉:“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那边响起几下吞咽,是林祁又灌了两口酒,打了个嗝,声音更加含糊:“实在想知道的话,就去问汤珈树吧。”   包厢门推开,季与淮去而复返,汤珈树抬头朝他看去。两人视线在半空中交融一瞬,季与淮眼神很平静,却仿佛透着汤珈树看不懂的深意。   心头蓦地一跳,汤珈树问:“谁的电话?”   “没谁。”季与淮拉开椅子坐下,分秒间已经调整好了表情,甚至还朝他温柔地笑了笑,但显然,那句没谁是搪塞之词。   饭吃到将近十点才散席,司机遵照吩咐将姜兰心送回山月居,季与淮来时没开车,汤珈树倒是开了那辆特斯拉,所以先送他回去。   到停车场,汤珈树解锁车子,伸手要去拉驾驶座车门,却被季与淮拦了一下,道:“我来开吧。”   汤珈树看他一眼,心里还惦记着那通电话的事,莫名感到不安,依言绕去了副驾。   车子出了停车场,连过两个绿灯,汤珈树终于憋不住扭头问:“你怎么了?”   季与淮其实就在等着他主动问,握着方向盘目视前方,听不出情绪道:“那通电话是林祁打的。”   汤珈树呼吸一滞,他有预感季与淮会知道,但没想到那么快,毕竟他还没打好腹稿怎么跟对方解释。   见他不吱声,季与淮继续道:“如果我想通过林祁解决跟澜微的那些棘手问题,早几个月前他打我电话时,我就会那么做了。”   汤珈树越听心越凉,下意识为自己辩护:“不是的,我只是让他帮忙搭上胡明礼的关系,除了林祁,眼下找不到第二个能帮这个忙的人,你知道的,我这么做也是为了能尽快拿到证据……”   “那你在做这件事之前,为什么不先找我商量呢?”季与淮尽量保持着心平气和,但声音仍透出几分责难意味:“我们不是说好了吗,凡事先跟对方通个气,千万别自作主张,这话被你当成耳旁风了?”   汤珈树张了张嘴,被驳斥得哑口无言。   他连着几天加班到深夜,从海量代码库中筛出刘亮的那部分,分析比对,成果已经快出来了,如果没有那通电话,他本来打算今晚就把好消息告诉季与淮的。   在说动林祁帮忙这件事上,汤珈树承认自己的方式欠妥,但季与淮这副不分青红皂白就兴师问罪的架势,又让他感到委屈,从而生出愤懑。   “可我这样做,难道不是为了时越,为了你么?”   路口红灯跳出,车子刹停,汤珈树身体惯性往前一倾,又被安全带勒回座椅里,然后听见季与淮缓缓道:“珈珈,打着为别人好的旗号一意孤行,这不是你妈喜欢做的事吗,怎么你也成这样了?”   【作者有话说】   宝子们,请多多评论!很需要大家的关怀! 第71章 怎么骂的?让我听听(修   空气倏然凝结,车内静谧无声,汤珈树一动不动坐着,没说话,但那一瞬间,季与淮似乎能感受到他周身萦绕着巨大的悲伤,像吹气球一样膨胀开来,挤压着彼此的情绪。   其实话音刚落,季与淮就已经开始后悔,他承认,自己是把对林祁一部分的气撒在了汤珈树身上,人就是这样,关系越亲近,越容易口不择言,因为知道对方会将自己的坏脾气照单全收,才更加变得像个孩子,肆意妄为有恃无恐。   “对不起,珈珈……”他道歉,发自内心的,前方绿灯亮起,车子疾驰过路口,季与淮单手掌着方向盘,腾出另一只手伸到副驾去牵爱人的手腕。   汤珈树躲了一下,还是被他一把抓住腕骨,牢牢握紧。   “你不用对不起,该说对不起的是我。”   季与淮掌心一空,汤珈树还是将手抽走,目视前方语调异常平静道:“是我擅自利用了林祁对你的感情,以求最快达到目的,是我自作主张,明知故犯,打着为别人好的借口独断专行,没错,这确实是我妈才会做的事,以前我明明最烦她这点的,果然应了那句话,人终归会变成自己最讨厌的样——”   “停,别再说这种怄气的话了。”季与淮彻底听不下去,抬高音调打断。   汤珈树抿了抿嘴,偏头用力睁着眼睛看向窗外,鼻腔没出息地发成酸来。   季与淮深呼吸一口气,如果可以,他是真的希望时间能够倒流,让他收回刚刚的话。   汤珈树越是这样,他心里越难受,宁愿对方大吵大闹,发一通脾气,骂他胡说八道,自己怎么可能和沈玉英一样?   他知道汤珈树不一样,却依然毫不犹豫地用伤人话语向着对方最薄弱的那面发起了攻击,祸从口出,这一刻的季与淮,突然就共情到了当年因为跟父母吵架不小心说漏嘴的汤珈树,有那么一秒钟,他甚至共情到了沈玉英。   处在这种起伏不定的情绪下显然已经不适合再开车,季与淮索性打转向灯靠边停下,转过头来看着汤珈树道:“我承认,是林祁那通电话让我感到困扰烦躁,我应该做的是好好地把负面情绪消化掉,而不是将它一股脑儿地发泄到你身上……”   汤珈树空洞的表情总算有了一丝变化,明明已经努力在控制,可从胸口翻涌上来的莫大酸楚还是逼得他红了眼眶,好在没有哭,不然可太丢人了,但转念一想,在季与淮面前哭出来,似乎也不算什么丢人的事。   于是下一秒,他眨了眨眼,几颗泪珠顺着脸颊清晰滚落。   季与淮怔了怔,抬手捧住他下巴,看着汤珈树在自己面前无声地落泪,只觉心如刀绞。   “不是,你别哭,我真的……我错了,要不然你给我两拳出出气?”   他喉咙梗塞,一时间竟有些手足无措,只好倾身越过中控置物架,把爱人紧紧搂在怀中,一下一下抚着后背。   汤珈树任由他抱着自己,良久,才收拢手臂回拥,将脸埋在季与淮颈窝处,又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终于道:“……没关系,我知道你是因为林祁,我没怪你,真的。”   这话却让季与淮皱了皱眉,用力将人抱得更紧,无限自责道:“……你能别这么懂事吗?我倒宁愿你骂我几句,或者打我两拳,这样我心里才能好受些。”   “我为什么要打你骂你?你是受虐狂吗?”   “因为我混账,说了不该说的话。”   又沉默了一阵儿,“好吧,”汤珈树吸了下鼻子,说:“其实我刚才在心里已经骂过了。”   季与淮暗暗舒了口气,缓声问:“怎么骂的?让我听听。”   顿了顿,汤珈树开口道:“季与淮你个大傻——唔——”   尾音断在空气中,季与淮一手摁着肩膀一手捉起下巴,把他压在椅背上亲吻。   汤珈树小幅度挣了一下,没挣开,身体不听使唤,已经从最初的抗拒变为迎合,大脑却混混沌沌,他知道,自己胸口郁结的那股子不堪言说的情绪并未彻底散去,只是暂时不愿再提。   阔别半个月多,特斯拉终于故地重返,开回季与淮家的楼下地库。   停车熄火,季与淮解开安全带扭脸对汤珈树道:“今晚你就别走了,跟我一块上去吧。”   “不行,纪鸣宵也住这小区,万一被他看见了不太好。”   “……”季与淮深感无语:“你听听这话合理吗?怎么我们正儿八经谈恋爱还得背着他纪鸣宵了?”   “这不非常时期么?该避嫌还是要避嫌。”汤珈树总算又露出笑脸来,不久前刚哭过的眼睛还蒙着点水汽,两片莹润的淡色唇瓣微抿着,让人回忆起方才亲上去时的柔软触感,看得季与淮更不想放他走了。   “你当纪鸣宵是傻的?咱俩摆明了就是在谈,他看得出来,装聋作哑罢了。”   “那也不太好,他现在毕竟是我老板。”   “……”这话听得季与淮哪儿哪儿都不舒坦,什么时候老板比男朋友还重要了?   两人之前才刚因为林祁吵过一架,汤珈树不想再经历一次,忙岔开话题:“哦对了,差点忘了跟你说,我已经确认过刘亮将窃取的时越源代码具体复用在澜微哪几款产品的核心模块上了,等回去整理好了发给你。”   谈到正事,季与淮也认真起来:“嗯,后面的工作交给我吧,时越会先起诉澜微侵权,申请司法鉴定,走正规程序取证,你提供的这些严格意义上说属于非法取证,不能直接拿来用,还要把你从中择出去,接下来就看澜微那边愿不愿意交出源代码配合调查了。”   汤珈树点点头,又感慨:“这个刘亮,你说他技高人胆大吧,好像也不能这么形容,我在比对过程中发现,他基本就是原封不动地把时越源代码复制过去用了,大量函数名和功能实现逻辑压根没动过,甚至包括一些拼写错误,简直就跟那个段子似的,抄答案把别人的姓名考号也抄去了。”   季与淮抬手揉了揉他脑袋,眼神温柔且炙热:“辛苦你了,珈珈。”   汤珈树眸光微烁,怎么看不出来对方是在故意撩拨自己,喉结滚动一个来回,呼吸都变得紊乱了,意志仍在垂死挣扎:“你别撩我好吗……我今晚必须得回去。”   可季与淮就是想留他在这儿住一夜,不愿轻易放人走,和汤珈树一样,因为刚刚说错话的事,他心里悬着的那块石头也并没有完全落地。   手顺着后颈滑入衣领子里,不轻不重地揉捏两下,汤珈树浑身顿时就像过电一样,又酥又麻。   季与淮扣住他后脖颈欺近,鼻息喷薄在汤珈树耳侧,荷尔蒙彼此冲撞着,铺天盖地地笼罩下来,然后听他道:“你上次不是说,想在车里试试?”   啪——脑海中属于理智的那根弦儿彻底被丛生的欲/念烧断,汤珈树反客为主地一把揪住季与淮衣领,将人拉过来,倾身亲了上去:“试试就试试。”   椅背完全放倒,汤珈树被季与淮摁着肩膀后仰躺下,伸手去摸他喉结,近在咫尺的那双深琥珀色眼眸一瞬不瞬注视着自己,像浸在黑暗里的宝石,又似有火在燃烧,那火焰张牙舞爪,几乎快要把他吞噬。   一阵衣物窸窣声后,又是一道从嗓子眼里逼出的喘xi,透着不加掩饰的欢愉   ……   短暂的安静后,响起某人坏心眼的调侃:“看来这半个多月你也忍得很辛苦。”   汤珈树抬手挡在眼皮上,脸颊烧得发烫,在高chao的余韵中哑着嗓子求他:“闭嘴……”   季与淮帮他用手弄出来后,没再继续往下动作,只垂着眼睛静静看着身下人,用目光一寸寸描摹,那视线有如实质,汤珈树缓过劲儿,被他盯得发毛,睁开眼催促:“你还来不来了?”   季与淮俯下身掐住他脖子亲吻,吻够了,才直起身抓着他两条腿将臀往上提了提,道:“急什么,这就来。”   这天晚上,汤珈树到底还是没走成,不仅被迫留宿了一夜,第二天上班也迟到了,让刘亮黑着脸数落了两句,意思是往后再有事迟到早退,需要提前跟他打申请。   季与淮那边动作很快,三日后,一则时越起诉澜微代码抄袭的侵权案一经传出,便被媒体炒得沸沸扬扬。   谁都知道这两家公司向来是水火不容针尖对麦芒,前阵子的收购风波还未平息,眼瞧着时越就要被竞争对手收入囊中,虽说中途杀进来陆家这个程咬金,可毕竟还未尘埃落定,大家也都是猜疑丛生,这侵权案一出,两家是正儿八经地要对薄公堂了,瓜越吃越大,一众看客也越来越兴奋。   汤珈树接到纪鸣宵秘书电话让他去总裁办公室一趟时,心里已经有预感,虽说季与淮主张通过申请司法鉴定取证,并未直接采用汤珈树提供的明确证据,但他前脚才刚入职澜微,后脚就出了这样的官司,怎能不让人起疑?   乘电梯到五十六层,纪鸣宵办公室在走廊尽头,他之前来过一次,所以知道怎么走,那位女秘书就坐在门外的隔间办公桌后,起身帮他刷开了门禁。   里头人还挺齐,胡明礼刘亮包括林祁都在,还有两位汤珈树不认识,但估计应该是公司法务之类的。   几人就像电视剧里被皇帝召见进御书房的大臣们那样,立在纪鸣宵办公桌后神色各异,刘亮站在最边上,在汤珈树推门进来时,扭头看过来一眼,表情阴沉。   相比之下,纪鸣宵就显得格外平静淡然,看着汤珈树走过来,开口问自己:“纪总,您找我?”   “嗯。”他将视线投向胡明礼,淡声道:“胡总监,人我已经给你叫来了,你想问什么就问吧。”   胡明礼转向汤珈树,寒着脸道:“小汤,我们澜微被你前东家时越告了的事你应该已经听说了吧?”   汤珈树不卑不亢地点了下头:“略有耳闻。”   胡明礼从鼻腔里哼出一声嗤笑,“那麻烦你当着纪总的面跟大家解释解释,怎么你刚一来我们这儿,时越就搞出来这么大动作?这时间点卡得也太诡异了,该不会是你在里应外合吧?”   汤珈树抬眼看向他:“证据呢?”   “证据?”胡明礼一脸死鸭子嘴硬的愤恨表情,转而看向他身后:“刘亮,你来说。”   刘亮面容紧绷,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却迟迟没有吭声。   胡明礼急了,拧起眉道:“刘亮,你怎么回事?哑巴了?”   又是一阵沉默,刘亮脸色由青到白,自始至终都未发一言。   别人不知道,汤珈树心里头门儿清,他当然不敢说,私自窃取前东家源代码用在现东家身上这种事,一旦暴露,不仅要被辞退,甚至还面临着高额罚款,他现在就是站在悬崖边上,不用人推,一阵风刮过来就掉下去了。   都已经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还能有什么证据指认汤珈树?   而让汤珈树惊讶的是,作为直属上级以及研发中心总监的胡明礼,对刘亮的行为竟然真的一无所知。   想到这里,他不得不同情纪鸣宵三秒钟,汤珈树一番心理活动做完,抬眼朝办公桌的方向瞥去,却没料想,纪鸣宵也在看自己,两道目光猝不及防交汇,汤珈树心下微惊,不动声色地撤回了视线。   “胡总监。”一直站在旁边没参与讨论的林祁终于出声道:“我认为,当务之急不是追究内部责任,而是先解决外部问题。时越以代码抄袭之名起诉我们侵权,到底是诬告,还是确有此事,你身为研发总监,应该比我们清楚。现在法院那边要求我们提供涉案软件代码用以比对取证,交还是不交,需要你来给个定论。”   “这……”胡明礼方才还咄咄逼人地质问汤珈树,眼下被反将一军,抬手揩了把汗,吞吞吐吐起来:“……这个我需要点时间先查明。”   “多久?”林祁问。   胡明礼为难道:“一……两周?”   始终未置一言的纪鸣宵出声打断,雷厉风行道:“我的意见是不交。”   顶头上司一言既出,在站的几位纷纷朝办公桌后看去,纪鸣宵冷着一张英俊面孔,目沉如水道:“源代码属于公司机密的一部分,没道理因为一纸诉状就交出去,既然时越提出我们涉嫌代码抄袭,”他说到这里,往汤珈树这边看了一眼,“那就谁主张谁举证,我们澜微绝不会被人牵着鼻子走。” 第72章 爱情与亲情允许共存   "谁主张谁举证?"季与淮一身休闲家居服,立在汤珈树家厨房流理台前边切菜边道:“纪鸣宵要这么说的话,倒也好办了。”   “那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汤珈树将焯完水的排骨捞出备用,扭头看他将莴笋片切得老厚,明摆着就是炒不熟那种,心里叹口气,嘴上还是叮嘱:“你小心手,要不我来吧。”   “交给法院那边,要求通过反编译手段取证,名正言顺。”季与淮拿起最后一段莴笋:“用不着,我都快切完了。”   汤珈树一面心说待会儿我还得改刀,一面努力找角度夸赞:“不错,切得有棱有角的。”   “……”季与淮动作一顿,抬头看过来,很有自知之明道:“感觉你在讽刺我。”   “没有。”汤珈树忙找补:“那什么,术业有专攻么,你又不打算改行当厨子,要那么好的刀工干什么?”   季与淮:“所以你还是在讽刺我。”   汤珈树举手投降:“我还是别说话了。”   锅里排骨汤咕嘟咕嘟沸腾,季与淮霍霍完一盘子莴笋,蹭过来将下巴搁在汤珈树肩膀上,虚心求教:“你这厨艺是跟哪儿学的?回头我也去报个班。”   汤珈树正盯着火候,闻言顺口道:“跟我妈学——”话说到一半意识出不对,立马改口:“自学成才。”   话音落,季与淮没接腔,气氛显得有些僵,汤珈树感觉肩膀一轻,身后人退开半步,他没回头看,只是心口有点发堵。   过了一会儿,他听见季与淮问:“你现在和你妈关系怎么样?”   汤珈树没料到季与淮会主动跟他聊起沈玉英,这话题在此之前根本就是对方的禁忌,因为季与淮曾明确说过,哪怕事到如今,他也无法说服自己原谅沈玉英。   用勺子舀去排骨汤上面的浮沫,汤珈树尽量语气平和道:“就……还那样呗,不好不坏,偶尔打个电话什么的。”言尽于此,他没再说下去,因为打心眼儿里觉得,季与淮并不是真心实意地想跟他聊这个,无非是话赶话到这儿了。   季与淮站在一旁盯着他侧脸,冷不丁地又道:“珈珈,上次那个事,你是不是心里一直没放下?”   季与淮这么一问,汤珈树就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但还是故意装傻:“什么事啊?”   “就咱俩在车里吵架那个事。”   汤珈树动作一顿,微蹙起眉,烦躁道:“你怎么又提起这个了,我不是都说了吗,没生你气,谁还没个冲动说错话的时候,我不至于那么小心眼儿。”   “你要是真不在意,干吗不愿意跟我聊你和你妈的事?”季与淮也知道这么说挺不可理喻的,但为了逼汤珈树讲实话,他只能暂时让自己无理取闹起来。   “不是我不愿意跟你聊,”果然,汤珈树被这话刺激到,放下勺子转过头来,木着脸说:“难道你忘了自己曾经说过什么?我都已经尽量避免在你面前聊起我妈的事,现在又是谁非要提的?”   “是我要提的。”季与淮凝眸看着他的眼睛,带着自省的意味坦诚道:“对,我之前是说过,站在我个人的角度,没办法原谅你妈当年做的事,因为这句话,让你不敢再在我面前提起沈玉英三个字。可无论如何,她是你妈,从血缘关系上说,她就是你在这世上最亲近的人,而我的这种做法,无疑是在变相地逼迫你从我和你妈之间做选择,对你来说会不会太过残忍?”   汤珈树怔在那里,表情微微动容,足足过了半分多钟,才用一种既茫然又错愕的口吻道:“所以呢?”   季与淮抬手摸上他的脸,目光温柔而专注:“我说这话的意思是,我可能短时间内还是没办法原谅沈玉英,但是珈珈,你没必要因此刻意疏远跟她的关系,我也不想自私到说,全世界只有我一个人才够资格爱你,爱情与亲情,在你的生活里是被允许共存的。”   汤珈树抿起了唇,片刻后点点头说:“我明白了。”他抓住季与淮的手握紧,身体往旁边流理台上一靠,是个放松下来的姿势,然后接着道:“季与淮,刚刚那番话说起来容易,但我知道,你心里已经做出很大的让步了。”   季与淮笑了一下,是那种很通透且释怀的笑,唇角勾起的弧度也好看到不行:“你看,我做出的让步能被你读懂,那就说明它有意义。”   周五下班后的夜晚,俩人在汤珈树那套房子的小厨房里忙活了一个多小时,才把饭菜端上桌,如果没有季与淮打下手的话,进度还能再快一点。   但这话千万不能说出口,以免打消某人下厨的积极性。   好在掌勺的是汤珈树,否则这顿饭估计要吃得五味杂陈,但仍避免不了有漏网之鱼。   “这个菜最后是你放的盐吗?”汤珈树指着自己面前那盘清炒芦笋尖,表情严肃地问。   “嗯,”季与淮把筷子伸过去:“是淡了还是咸了?”   “居然刚刚好。”汤珈树笑起来:“不错,有进步。”   吃到中途,汤珈树手机响了,是他爸打来的,自从大年三十他破罐子破摔当着父母的面出柜后,跟沈玉英的母子关系倒是不破不立渐而缓和了,但汤父显然并不能接受儿子是同性恋这件事,父子俩的关系一度降至冰点。   汤珈树摸不准这个点儿他爸打过来要说些什么,又怕一言不合吵起来,不想让季与淮看到这样难堪的一面,便起身走到卧室去接。   结果电话甫一接通,还不等他开口,就听汤父道:“你妈病了,你请假回来一趟吧。”   汤珈树一晚上没怎么睡,买了次日最早七点多钟的航班,季与淮开车送他去机场,两人一路无话,不是没话说,而是汤珈树状态很不好,季与淮几次三番想开口,余光瞥见他苍白脸色呆滞眼神,想了想又把话咽了回去。   抵达机场,汤珈树闷声不吭地值机,又拉着行李步履匆匆往安检口赶,季与淮抓住他胳膊,憋了一路的话终于讲出口:“我跟你一起回去。”   “别开玩笑。”汤珈树抬头看他,两只眼球布满红血丝,强打着精神道:“公司离不开你,我妈那边还不知道什么情况,万一就是个小手术呢。”   季与淮也清楚,这个节骨眼上丢下公司的事不管不太现实,但看汤珈树的状态,他是真的放心不下。   “那你……”恨自己分身乏术,他紧紧抓着汤珈树的胳膊,反复叮嘱:“那你路上小心,回去后有什么情况要第一时间跟我讲。”   “嗯。”汤珈树点点头,定定看了他几秒,主动展开臂膀,“抱一下。”   季与淮揽着肩膀把人搂进怀里,罔顾机场出发大厅来来往往的无数道视线,扣住后脑勺用力抱紧,嘴唇贴在对方耳垂处亲了亲,宽慰道:“珈珈,不管遇到什么事,你还有我。”   送走汤珈树,季与淮驱车返回市中心,路上接到郑时熠的电话,说澜微那边想就侵权案的事私下跟他聊一聊。   “澜微那边的谁?”   郑时熠念出个人名:“纪春澜。”   “他?”说不惊讶是假,季与淮真没想到这事会引得纪春澜出面,早有传言说老纪总深感年事已高打算退位让贤,澜微集团权柄更叠,大儿子纪鸣远和二儿子纪鸣宵明争暗斗已久,但谁知道呢,毕竟权力只有握在自己手上才最踏实。   “老纪总的面子还是要给的,那就见一面吧。”   这边刚答复了郑时熠,见面时间还未定,不出两个小时,季与淮就又接到了纪鸣宵的电话,应该是从林祁那里拿到的号码。   纪鸣宵这人说话办事也不爱啰嗦,上来就问季与淮,是不是已经收到了他父亲的邀约?   “我还以为你们父子俩是商量好的,看来是我会错意了?”   “我跟我父亲打了个赌,”纪鸣宵开门见山道:“赌时越这次会不会撤诉,如果我赢了,澜微科技就由我正式接管。”   结合先前汤珈树透露的信息,季与淮听懂了对方意思:“所以你赌的是时越不会撤诉?”他笑了一下,听不出褒贬:“你们父子相争,拿我们时越当筹码?”   纪鸣宵言简意赅:“跟我合作,你不会吃亏。”   “但如果令尊诚意足够,比如答应停止恶意收购时越股份,我是不是得考虑考虑?”   “你放心。”纪鸣宵道:“现在有陆家插手进来,澜微已经计划退出竞购股份,就看你是相信我,还是相信老纪总了。”   季与淮顿了顿,又笑起来:“看不出来你还是个败家子,时越不撤诉,你们澜微可是要面临巨额赔偿的。”   纪鸣宵道:“我不是说了么,欲得先舍,无舍无得。”   “小纪总真文雅,我教你一句通俗点的,这叫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谢谢。”纪鸣宵礼貌地跟他客气了一下,继而话锋调转:“还有一件事,季总,汤珈树能不能继续留在我们澜微?”   季与淮笑容敛去,反问:“你说呢?”   这次换纪鸣宵裹着笑意道:“季总,我个人非常欣赏汤珈树的能力,如果能继续留在澜微,我许诺给他研发中心总监的位置。”   【作者有话说】   上一章有修文,已经看过的宝子们可以清除缓存重新获取哈,以及,每日一求评论~~~ 第73章 妈妈不能再拖累你了   电话响起的时候,汤珈树刚从医生那儿出来,手里攥着一份CT片子,人是懵的,步伐是机械的,大脑暂时停止了思考,只会循环播放着几个词,什么“脑胶质瘤”、“体积较大”、“尽早手术”,这在以前的他看来离自己很遥远的东西,就像一枚导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轰进他的生活。   汤父跟上来,将片子从他手里抽走,一张苍老疲惫的脸上没什么表情,“我在这儿守着你妈,你回去睡一觉,晚上再过来。”末了又提醒一句:“手机响了。”   汤珈树走到病房外的开水房附近接起电话,他下了飞机就直奔县城中心医院,沈玉英是头天傍晚在厨房做饭时突然晕倒的,汤父电话里语焉不详,汤珈树吊着一颗心,超24小时没怎么合眼,精气神儿都熬没了,刚刚又被坏消息当头一棒,整个人浑浑噩噩,太阳穴一根血管突突跳着疼。   “喂?”   他刚一出声,电话那头的季与淮就问:“嗓子怎么哑了?”   汤珈树于是清了清嗓子,再开口比刚刚好点,但还是哑,从上了飞机到现在滴水未进,能不哑么?   “我这会儿在医院。”他说。   “情况怎么样?”   “检查结果刚出来,”汤珈树用了陈述语气,“脑胶质瘤,医生说要尽快动手术。”   季与淮没料到会这么严重,沉默了好几秒,才道:“那你——”   “我打算带她去S城,再找权威点的专家重新诊断。”汤珈树语速飞快,像跟季与淮强调什么,更像在说服自己:“万一是误诊呢,你知道的,老家医院的水平一直不怎么样。”   季与淮顿了顿,顺着他的话道:“那就来吧,正好我认识一些医生朋友,去问问他们——”   “不用,淮淮哥。”汤珈树打断他,带了点较真儿的口吻:“我妈的事我自己处理,你不用管。”   季与淮分秒间弄懂了他这么说的用意,有点窝心又有点无奈,缓声道:“珈珈,我知道你在顾虑什么,”他叹口气,话锋一转严肃道:“可你这样想,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我在你眼里就那么冷血吗?还是说忘了咱俩是什么关系?这种时候,你越不让我管我心里才越别扭。”   汤珈树被他斥得愣了愣,说:“可是……”   “没什么好可是的。”季与淮不容他反驳道:“当务之急,是你先去吃点东西,我知道你在飞机上肯定什么都没吃,昨晚一夜也没合眼,尽在床上翻腾,我都听见了,你这两天还得照顾病人,自己不休息好怎么行呢?”   汤珈树被他这样软硬皆施的一番话说下来,根本没有还嘴的余地,便不再坚持,“那你帮我问问认识的医生,我待会儿就把这边出的检查报告拍照发你。”   “好,你记得吃饭,”季与淮悉心叮嘱:“我没在身边,替我照顾好自己。”   挂了电话,汤珈树转个身,迎面瞧见汤父从病房里探出的半丬身子,不知道站那儿偷听了多久,父子俩视线对上,当爹的脸色不是很好看,一声不吭地缩了回去。   汤珈树将手机锁屏揣进兜里,深呼吸一口气,抬脚进了病房。   这病房是个双人间,沈玉英就躺在靠窗的那张床上,双目紧闭,面色蜡黄,导致她昏迷的原因是颅内肿瘤破裂出血,医生给开了降颅压的甘露醇点滴,已经输了三瓶了,人却迟迟未醒。   空出来的那张床位暂时没有病患入住,汤父挨着床头坐着,汤珈树走过去,听他问自己:“谁的电话?”   汤珈树弯下腰来,边把沈玉英打完点滴的手掖进被子里,边回答:“季与淮。”知道父亲故意要问,索性就满足他,想了想,又补一句:“我男朋友。”   身后果不其然响起一阵急促的呼吸声,紧接着听他爸掷地有声道:“伤风败俗!”   汤珈树直起身,转头看向父亲,一脸平静道:“没办法,谁让我们家欠季家一条人命呢?把我赔给他,也算理所应当。”   “你——”   当年的事,汤父虽不是直接过错方,但怎么着也算“共犯”了,对于酿下的大祸,他心里头的愧疚不比沈玉英少,也因此被驳得哑口无言。   汤珈树四两拨千斤地跟父亲抬完杠,见好就收,又扮起乖来,“爸,你也累一晚上了,回去休息吧,我在这儿守着。”   “我不困。”汤父硬邦邦抛来仨字,站起身把床铺给他让出来,“倒是你,黑眼圈都快掉地上了,趁你妈这会儿还没醒,抓紧时间眯一会儿去。”   汤珈树确实困得眼皮子打架,就没跟他爸犟,走到床边和衣躺下,脑袋刚沾着枕头,神志就开始混沌,但迷迷糊糊间还是听到他爸重重叹了口气,说:“冤孽……”   他阖上眼睛,鼻腔里充斥着病房消毒水的气味,不算太难闻,反而有种催眠效果。   再次醒来天已经黑了,汤珈树意识刚回炉,就闻见一股诱人饭香,饥肠辘辘了一整天的胃非常配合地咕噜一声,还挺响。   他捂嘴打了个哈欠,坐起身,汤父正背对他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抱着手臂打瞌睡,听见动静睁开一双困倦的眼。   “醒了?”   汤珈树点点头,他这一觉睡得挺沉,跟断片儿一样,又癔症了好几秒钟,才翻身下床。   汤父朝床头桌子上一努嘴:“盒饭里有饺子,还热着,你吃点。”   汤珈树往隔壁床铺看去:“我妈还没醒?”   “刚你睡着的时候醒了一小会儿,人有点虚,医生说了,她这个病就是嗜睡。”   汤珈树出去洗了把脸,回来拿起桌上盒饭跟一次性筷子,揭开盖子开始吃。   猪肉白菜馅儿的速冻水饺,温热的,汤珈树一整天没吃饭,狼吞虎咽地往嘴里塞,塞到一半有点噎着了,动作慢下来,一抬头,汤父握着保温杯,面无表情地递给他。   汤珈树喝口水顺了顺,觉得时机可以,开口跟父亲商量起正事:“爸,我打算带妈去S城治病,家里医院的技术水平我不太放心,眼下医生初步判断是脑胶质瘤,良性恶性还不清楚,如果是……”他嗓子眼发紧,怕一语成谶,不敢说出那个词,转而道:“……保险起见,还是去大医院吧。”   汤父没说好也没说不好,闷声不吭地等了一会儿,才道:“我问过医生,这手术做下来,加上后面的放疗化疗,杂七杂八的,少说得个四五十万——”   汤珈树一愣,瞪大眼睛打断父亲的话:“甭管多少钱,病肯定得治啊。”   “我没说不治。”汤父看他一眼,道:“我是想说,这个钱不用你出,我手里还有点积蓄,你妈的医保也能报一部分,实在不行,就把房子卖了。”   “爸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最后两个饺子再也吃不下去,汤珈树把筷子往碗里一搁,忍无可忍道:“我不是家里的一份子么?凭什么我妈病了不用我管?”   “你说凭什么?”汤父也带了气,瞪着他:“你不是把自己赔给季家了吗?那我只好当没你这个儿子,以后我跟你妈的事,都不用你插手。”   汤珈树气到极点,竟有些想笑:“哦,那你干吗又打电话叫我回来?不用我插手,说得轻巧,可惜这话只能代表你自己,代表不了我妈。”   汤父被儿子的话刺得白了脸色,胸口剧烈起伏。   却这时,从两人身后的病床上载来一道虚弱的劝架声:“好了……你俩别吵了……”   父子俩同时一愣,忙鸣金收兵,将注意力拉回沈玉英身上。   挨着床畔的汤父弯下腰贴在她耳边问:“你还有哪儿不舒服,我这就去叫医生过来看看。”   沈玉英费力摇了摇头,“哪儿都不舒服,叫医生也没用。”她说一句,要歇上几秒喘口气,再继续:“帮我把床摇起来,趁我还有点力气,跟你们父子俩说会儿话。”   汤珈树立在床尾,听了这话心下一窒,弯腰将床头慢慢摇起,然后拉了张椅子坐下。   沈玉英躺在那里,像被嵌进床铺的标本,整个人瘦小又干瘪,被面上几乎没有身体起伏的弧度,汤珈树记得她明明有一米七几的个头,此刻却完全看不出来。   “你们刚刚说的那些,我都听见了。”   她说着,将手从被子下面伸出来,指关节蜷了蜷,像是要抓住什么似的,汤珈树盯着她的动作,一言不发地握住了那只手。   沈玉英缓慢地深呼吸一个来回,像是在攒力气,然后先对汤父道:“你以后别再骂珈珈了,他谈男朋友这个事,我作为母亲已经接受了,这世上歧视同性恋的人那么多,我们当爸妈的,不能再让孩子寒心了。”   汤父目光一震,神色复杂地看着病床上面容憔悴的妻子,“你这是……”   沈玉英执着地与他对视,声音非常虚弱,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气势:“你答应我。”   汤父咬紧牙关,如同在做艰难抉择,良久,他终于松口,颤声道:“好,我答应你。”   沈玉英露出释然神色,眼球转过来,看向汤珈树。   记忆里,沈玉英很多年都没有用这样温柔的眼神看过他,曾经也是有的,在汤珈树上小学的时候,那会儿学业压力不重,沈玉英也还没有变成后来那副望子成龙的极端模样。   “珈珈,听妈一句劝,咱别浪费这个钱,S城我不去,手术也不用做,你听我说完……”看出汤珈树张嘴意欲反驳,沈玉英出言阻止,接着道:“我都这个年纪了,就算动了手术又能怎么样?我上网查过这个病,如果是恶性肿瘤,术后复发的几率很高,珈珈,妈妈不能再拖累你了,你也体谅一下妈妈的心情,好不好?”   汤珈树从病房出来,脱力般地靠在门口墙壁上,仰头望着走廊天花板惨白的吸顶灯,眼神空茫。   那灯罩蒙了经年累月的灰,里头还有几只飞蛾尸体,他盯着看了一会儿,才伸手从兜里摸出手机,低头划开解锁。   有两个季与淮的未接来电,他指尖挪过去,在屏幕上方悬停片刻,然后回拨。   对面秒接,像是一直守着手机在等他的电话,“喂?珈珈?”   “淮淮哥。”   汤珈树攥着手机,心口堵得慌,又乱,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但听见季与淮声音的那一刻,终于又找回了一丝力量,让他得以振奋精神,从纷乱的思绪中拎回理智。   电话那头,季与淮容他缓了缓,才道:“珈珈,你想说什么就说,我听着。”   汤珈树慢慢蹲下,后背抵着墙根儿,手机举在耳边,道:“淮淮哥,你能不能帮我联系上S城比较权威的脑肿瘤专家,问问对方怎么才能最大程度降低手术风险?”   “能。”季与淮没什么犹豫道:“你先把脑CT片子发给我,不过就像你说的,最好还是直接过来。”   “嗯,我会带我妈过去的。”   汤珈树说这话的语气有点怪异,带着点破釜沉舟的味道,季与淮听出他情绪不太对,可眼下人不在身边,他不清楚情况,只能口头上尽他所能地安慰:“珈珈,这个病不算什么疑难杂症,能治,你别太忧心,也别钻牛角尖,记得万事有我呢。”   挂了电话,季与淮回到餐厅饭桌上,他今儿在山月居爸妈家吃晚饭,一家子人吃到中途,他出去打个电话,回来被几双眼睛一齐看过来。   沈玉英得病的事,来之前季与淮就在电话里跟姜兰心说了,大家也都知道他这个电话是谁打的,所以都在等下文。   季二叔也在,他前阵子来S城办点事,被姜兰心叫到家里开导他大哥,索性就小住了几天。   季二叔这人脾气一贯随和,不像季父倔起来天王老子都拿其没辙,听说季与淮跟汤珈树在一起,惊讶归惊讶,倒也没那么难接受。   季与淮拉开椅子坐下,目光从几位长辈脸上一一扫过,道:“都看着我干吗?”   姜兰心忙给他使眼色,未果,只好主动问:“刚是小汤的电话吧?”   “嗯,他这会儿还在医院陪床。”   “唉,所以沈玉英那个病,是真的很严重?”   “脑胶质瘤,得动手术。”   母子俩跟唱双簧一样,你问我答,那边季父终于忍无可忍,将筷子往桌上一拍,厉声道:“行了,你俩不就是说给我听的吗?一口一个沈玉英沈玉英,这饭还让不让人吃了?”   季与淮看了他爸一眼,直白道:“爸,您是不是想说这都是报应?”   季父沉着脸瞪过来:“我没那么没人性,但是她沈玉英的事,跟我们季家无关,有什么好提的?”   姜兰心跟季二叔对视一眼,后者心领神会,刚准备开口,就听季与淮道:“她欠着我们家一条人命,您现在希望她用自己那条命来还吗?”   这话实在太过直接且尖锐,不止姜兰心和季二叔变了脸色,连季父都愣了几愣,才又拧紧眉头道:“还不还,那是老天爷的事,我管不着。但你季与淮,要是打算插手他们家的事,先想想你在天上的爷爷。”   当爹的怎么不知道儿子心里在想什么,所以上来一句话就把路堵死,根本不给回旋的余地。   姜兰心眼看这天聊不下去,正要帮腔,却听季与淮又道:“爸,死了一了百了,活着赎罪才更痛苦,我知道因为爷爷的事,您这辈子最恨的人就是沈玉英,但恨归恨,您真没必要让自己变成她。”   季父怒目以示,“你不用在这儿给我上课。”   季与淮不疾不徐:“我摆事实讲道理,没跟您上课,您要是不爱听,那我换个说法,爸,我这辈子注定了是个同性恋,也注定要断子绝孙,与其去祸害其他人,祸害你仇人家的儿子,岂不是更好?”   话音落,桌上彻底陷入死寂,片刻后,被季二叔哭笑不得的声音打破:“大侄子,虽说是话糙理不糙,可你这话也太糙了点……”   吃罢晚饭,季与淮照例没留下来过夜,汤珈树刚把沈玉英脑CT的片子发过来,他约了F大附属华山医院神经外科的一位专家,为表诚意,明儿一早亲自去医院拜访。   前脚刚迈出主屋大门,姜兰心追了过来,对他道:“儿子,你跟小汤说一下,等回头沈玉英来S城住院动手术,我就不过去看望了,妈这么做不是说对小汤有意见,是怕——”   季与淮打断她的话:“妈,我知道,您已经做得很好了。”说着又抬手搂了楼姜兰心肩膀,补了一句:“姜兰心女士,您真的是全世界最好的妈妈。” 第74章 倒宁愿他任个性撒个娇   汤珈树还记得自己第一次来S城的情景,是作为大一新生去F大报道,当时的他坐在学校迎新接驳车上,看着窗外一掠而过的繁华街景,听身旁父亲一面感叹一面遗憾地说:“你妈说什么也不肯一起来,送儿子上大学这么好的机会,真是可惜了。”   沈玉英这辈子没怎么出过远门,大学是在距离桐山县两百多公里的省会城市读的,师范专业,毕业后就回老家考了教师编,她是家中独女,在那个年代算是罕见,双亲年迈需要女儿留在身边照顾,之后又被家庭捆绑,没办法离开。   如今年过半百首次出远门,却是为了看病。   鉴于沈玉英目前的身体状况已经不适宜坐飞机,汤珈树改乘高铁,七个多小时抵达S城,还没出站就接到了季与淮的电话。   他是个很有教养的人,即便心里头无法原谅沈玉英当年做的事,但见了面,还是会客客气气地称呼一声叔叔阿姨。   沈玉英自认担不起他这样礼貌的对待,反而愧疚心更重,被汤珈树搀扶着坐进车里时,还在一个劲儿地说麻烦你了。   汤珈树低着头,眼眶微微发酸,他不知道该讲些什么,索性什么都没说。   车子启动,季与淮越过中控置物架握了一下副驾汤珈树的手,他感知到了爱人的情绪,这动作无疑是在安抚,原以为当着父母的面对方会避开,没成想却被反握住,捏了捏他手心。   后排的汤父将两人的小动作尽收眼底,嘴唇动了动,而后别开脸去,眼不见心不烦。   季与淮驱车绕过立交桥上了南北高架,汤珈树不确定他要往哪儿开,便问:“我们现在去哪家医院?”   “F大附属华山医院,我咨询过了,针对脑胶质瘤这块的治疗,这家在全国范围内都很权威。”   汤珈树知道这时候不该说什么感谢之类的话语,但除了这个,此时此刻的他大脑干涸词汇量匮乏,已经找不到更加合适的话去表达。   季与淮为自己做的这一切,在他看来,已经远超过对方在这段感情里应该付出的。   “谢谢。”   “谢什么,我说了,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到了医院,汤珈树忙前忙后地给沈玉英办住院手续,带她去拍脑胸CT,找医生商议治疗方案,这些琐碎的事,他都态度坚决地没让季与淮再插手帮忙。   用汤珈树自己的话说就是:“在我妈这件事上,你已经为我做得够多了,我得知好歹,不能得寸进尺。”   这话季与淮当然不认可,在他看来,汤珈树分明就是太知好歹,也太懂事了。   很多时候,他倒宁愿对方能放下心理障碍,对自己任个性撒个娇什么的,或者干脆再吵上一架,要大吵,吵透,把心里积攒了十多年的沉疴烂疾都抖落出来,就像刮骨疗伤一样,剜掉腐肉,让伤口结痂愈合。   但很明显,这不是一蹴而就的,需要一个契机。   也因此,季与淮并没有多余逗留,等汤珈树那边暂时忙完,他在病房里坐了一会儿,抬腕看了看表,然后起身说:“时间不早了,我还有点事,就先走了。”   汤珈树正低头查看沈玉英输液管的滴速,闻言转过脸来,看表情是想挽留的,但一张嘴,说出的话却是:“好,你去忙你的吧。”   季与淮看着他眼睛,等了几秒钟,才点头:“嗯,那有事你再打给我。”   “没事,能有什么事儿,你就别操心了。”   这不是季与淮想要的答案,所以他没接腔,转身往门口走去。   季与淮能感觉到身后那道视线追着他背影依依不舍地目送自己离开,他故意没有回头,大步流星地迈出病房门,穿过走廊,乘电梯下楼,到停车场,放在外套口袋里的手却始终攥着手机机身。   他在等,等汤珈树的一个电话,或者一则信息,对自己说:我很需要你,你能不能留下来陪陪我?   他坐在车里等了有半个多小时,什么也没等着。   -   沈玉英来S城住院的第二天,汤珈树就接到了纪鸣宵的电话,他跟公司请了半个月的假,理由就是陪母亲看病,流程批到总裁那里,对方能知晓也不奇怪。   让汤珈树没想到的是,纪鸣宵竟然如此体恤下属,光打了个电话慰问还不够,百忙之中还亲自来医院探望。   他是一个人来的,平时经常跟在身边的三个秘书助理都没带,拎着精美果篮拿着花,态度随和又礼貌地站在病房门口敲了敲门。   汤父先开始以为他是汤珈树朋友,但看衣着跟气质又不好判断,正犹豫着怎么称呼,听汤珈树开口叫小纪总,才反应过来这人是儿子公司的领导。   汤父活这么大年纪,别的不说,人情世故还是懂的,领导亲自来探望,显然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他将果篮和花接过去,道了几声谢,就把地方留给俩人,借口找医生去了。   这病房也是季与淮托关系弄来的高级病房,有独立洗手间和沙发茶几,沈玉英躺在病床上昏睡,汤珈树拿一次性杯子给纪鸣宵接了杯水,让他在沙发上坐,自己又拖了张椅子在对面坐下。   纪鸣宵接过杯子,握在手中,问:“什么时候动手术?”   “要先做核磁共振,等结果出来再定。”   纪鸣宵点点头,端起杯子喝了口水,他不太会安慰人,今天来这趟也纯属心血来潮,其实跟工作无关,完全是出于私人情感。   从小,纪鸣宵就被母亲教导,这世上,只有钱和名利这些能实打实握在自己手中的东西才值得争取,最靠不住的就是感情,特别是儿女私情。   外界都知道他是纪春澜的次子,好听点叫次子,说白了其实就是私生子,纪春澜在发妻缠绵病榻之际精神与肉体双出轨,爱上了年轻貌美的女秘书。那女秘书是个高材生,长得漂亮,也很精明,在发现自己意外怀孕后就主动跟纪春澜切断了联系,一个人躲起来生下孩子,等纪春澜妻子刚一病逝,她抱着孩子出现,递上一份亲子鉴定,至此,私生子过了明路,她也名正言顺成了纪春澜的续弦。   如今,就连发妻生下的大儿子纪鸣远也逐渐认可了继母的地位,心甘情愿喊她一声妈,不枉其苦心经营了这么多年。   传闻纪春澜和病逝的发妻曾经也是一对佳偶,可惜人心易变,不得善终,纪鸣宵母亲用自己的成功经验教给儿子一个道理:动情的人最愚蠢。   几个月前,在酒店门口的那次偶遇,纪鸣宵第一眼见到汤珈树时,就很想打个电话问问他母亲,如果实在无法阻止自己变得愚蠢,那要怎么办?   然而很快,他发现不仅变愚蠢这件事不能以个人意志为转移,对方是否愿意接纳他的这份愚蠢,也是个难题。   纪鸣宵继承了母亲的聪慧,一眼就能看透人心,汤珈树已经心有所属,他不会喜欢自己,怪对手太强大,又也许是相遇的时机不对。   也许吧,他这样安慰自己。   那晚的纪鸣宵,一个人默默无声地经历了从克制不住地动情到灰心丧志地放弃,像唱了出没有观众的独角戏,不被看出来的话,他的失败就不算失败吧。   今天来这一趟,真要说的话,算是以权谋私,打着公司领导慰问的名义,他想来看看汤珈树,母亲患病,对方心里显然不会好受。   来之前纪鸣宵就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以为会遇到季与淮,结果人不在,那倒好了,省去了跟对方打嘴官司这一环。   纪鸣宵对汤珈树说,他认识一些在脑胶质瘤方面的专家,如果有需要,可以提供帮助。   汤珈树礼貌谢过,显然没打算接受这份好意。   这是肯定,季与淮已经打点好一切,犯不着让他来,不过是公司领导而已,名不正言不顺的。   纪鸣宵笑了笑,于是岔开话题,道:“你这几天没来上班,我把公司情况跟你说说吧。”   这场景挺诡异的,堂堂一个公司总裁,竟然心平气和地对下属汇报起工作来,所以汤珈树也愣了愣。   刘亮那件事,两个人其实都心知肚明,纪鸣宵不点破,因为他也将计就计,借了汤珈树这把刀在清除异己。   “刘亮被开除,胡明礼引咎辞职,不得不说,季与淮这条线埋得挺深,当初刘亮被我爸从时越挖走,他没启动竞业协议,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呢。”   纪鸣宵说这话时,脸上非但没露出被竞争对手摆了一道的恼怒,反而有点英雄惜英雄的意思。   汤珈树知道,经此一役,他这个间谍身份,虽然没有确实证据证明,但起码在纪鸣宵面前是暴露无遗的,想必也会落得和刘亮胡明礼同样的下场,纪鸣宵是个体面人,没把话挑明,他自己心里得有数。   但在正式离开澜微之前,他有些话憋在心里,一直没找到机会说,既然纪鸣宵今天特地来医院探望,态度放在这儿,自己也当礼尚往来。   “小纪总,关于时越和澜微两家公司,我有些个人看法,既然今天你来了,面对面我也不藏着掖着,索性不吐不快。”   纪鸣宵嘴角噙着笑:“好啊,你说来听听。”   汤珈树便直言道:“澜微和时越当了这么多年的对手,台上握手台下踢脚的事儿没少干,在我看来,并不是一种良性的竞争关系。作为国内科创领域的头部企业,小纪总有没有想过,其实你真正的对手不是时越,时越真正的对手也不是澜微,这个时代最大的敌人从来都不是同行,而是技术洪流中稍纵即逝的创新窗口,打个比方,两家目前只是在存量市场里抢蛋糕,为什么不试着转换思路,联手一起把烤箱给升级了?”   他说完,顿了顿,又补充:“与其盯着后视镜互相跟对方较劲儿,不如并排同行用车灯照亮前路,这样才能走得更远。”   纪鸣宵眼底笑意加深:“我觉得你说得有道理,澜微和时越明争暗斗了这么多年,也许真的应该试试换个路子走,不过眼下胡明礼辞职,研发中心总监的位置空悬,事儿总得有人去干,我心里有个合适人选,就是不知道他愿不愿意。”   汤珈树耳聪目明,纪鸣宵话都点到这儿了,他不可能听不懂,只是觉得难以置信。   “你是说……”   纪鸣宵将杯子搁在茶几上,道:“你可以考虑,在休假结束之前,给我答复。”他言罢站起身,礼数周全道:“那我就不打扰了,先告辞。”   汤珈树起身送他出门,纪鸣宵走了两步,又顿住,回过头来说:“对了,这个事前阵子我和季与淮通电话时,也问了他的意见,怎么,他没跟你提过吗?”   【作者有话说】   季总:抱着手机眼巴巴等老婆主动示弱   小纪总:别等了,你老婆快被我策反了。   宝子们,需要你们的一些评论,是我码字的动力! 第75章 季与淮从来无法茍同。   一连数天,季与淮都再没来医院探望过,电话倒是照打,早中晚定点,跟吃饭一样准时,也时常差人送些营养餐过来,人却不露面了。   因为汤珈树的那句不能得寸进尺,他好像真的选择了在沈玉英的事上有所保留地给予适当的关心。   一周后,也就是沈玉英动手术的头天晚上,汤珈树陪床,父亲被他劝走回去补觉,夜里十一点多,汤珈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手机攥在掌心,屏幕上是季与淮的微信聊天框。不久前两人刚打过视频,他说很担心明天手术会有风险,毕竟沈玉英年纪大了,怕她撑不过来,讲到后面声音都颤抖,又说自己很后悔,这些年对沈玉英的态度不冷不热,是个不孝子,就在沈玉英晕倒的前一天,他还借口工作忙挂了对方电话……   季与淮一遍一遍地安慰他,给他看很多成功案例,让他放宽心,不要太焦虑。   然而自始至终,汤珈树都没讲出他等的那句:你明天能不能放下工作过来陪陪我?   -   翌日清早,汤珈树五点多钟就醒了,在医院陪床不可能拥有优质睡眠,能凑合个一俩小时的整觉已经算好的。   心理压力过重加上严重缺觉,太阳穴附近有根筋又开始一跳一跳地疼,汤珈树吞下一粒布洛芬,然后去签麻醉知情同意书。   握笔的时候手抖个不停,字写得像狗爬,护士安慰他两句,汤珈树完全没在听,出了门掏出手机就给季与淮打了个电话。   好在那边秒接,汤珈树靠着医院走廊冰冷的墙壁,口吻里终于透出几分无助来:“季与淮,我妈要进手术室了……”   这次季与淮没给他酝酿的时间,而是直接问:“你希望我过去吗?”   “我……”汤珈树张了张嘴,却迟迟讲不出下文,他心里很明白,如果自己提出要求,季与淮当然会放下手头工作立刻赶来医院,可扪心自问,他应该这么任性吗?应该让季与淮为了沈玉英的事忙前忙后吗?被季叔叔知道了又会怎么看他?   这一系列问题在脑海中彼此冲撞,内心深处最真切的渴望被刻意掩埋。   季与淮不动声色地等了几秒钟,他知道汤珈树内心在纠结什么,也给时间让对方自己想明白,这些天他刻意扮冷漠,不来医院探望,不过问太多沈玉英的病情,就是在等,他耐心十足,特别是有关于汤珈树的事上,现在,也许那个契机就要到了。   “汤珈树,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好好回答,你需要我现在过去吗?”   “不……”汤珈树刚吐出一个音节,就听季与淮在那头替他把话说完:“好,那我就不过去了,听你的。”   毅然决然地挂断电话,季与淮长长呼出一口气,须臾后,从中控扶手盒里摸出烟跟打火机,推门下车。   他对容易成瘾的东西一向很克制,这么多年来只在汤珈树身上前功尽弃过,所以烟瘾不大,只有心情格外烦闷的时候才会想要抽上一根,比如现在。   车就停在住院部后面的露天停车场,他一早六点多就来了,之后就一直等,等汤珈树憋不住主动打电话给自己,这是场拉锯战,只属于他们两个人之间的,旁人无法插手。   季与淮的这种心理,倘若被外人知道,可能要骂他身在福中不知福,一个懂事又妥帖的爱人难道不好么?   不好。   小时候上语文课,老师讲成语,说举案齐眉相敬如宾,是恩爱夫妻的典范,季与淮从来无法茍同。   他要的亲密关系不是相敬如宾,就像他想要的不是一个把自己包裹起来的汤珈树,爱情不是这样的。   头顶传来一阵鸟鸣,季与淮特意把车停在了一棵树下,抬头看,不远处枝叶掩映下的那扇窗,正是沈玉英的病房。   兜里的手机在此刻响起,惊飞了落在枝丫上歇脚的鸟。   他接通,电话那头,汤珈树劈头盖脸就是一句诘问,透着十二分的委屈:“我说不需要,你就不来了吗?”   季与淮把烟从嘴边拿开,没注意让未燃尽的烟蒂烫了手,他却无知无觉,双眸情绪涌动,语气缓缓道:“你都说不需要了,我还过去干吗?”   “那是因为我不想为了我妈的事麻烦你!我心里有愧,我在为你着想,你明明知道!”   “对,我知道,我当然知道。”季与淮将烟头捻灭在树干上,喉结滚动,也拔高了音量:“你心里是不是还在为自己叫屈?‘我明明那么善解人意,他为什么不懂我?’汤珈树,你给自己扣上一道枷锁,把我们两个都困在里面,生活不是苦情剧,很多事情是可以商量着解决的,是你自己跨不过去那道坎儿,是你自己在钻牛角尖!”   手机那端,汤珈树被这话斥得呼吸骤然急促:“对!我是在为自己叫屈,我是给自己上了道枷锁,可这些都是我希望的吗?我难道不想毫无芥蒂地跟你在一起吗?”他声调颤抖,深呼吸一口气,满是疲惫与无助:“季与淮,我以为你会懂我……我错了,你没必要懂我,人与人之间本来就做不到完完全全地共情……”   季与淮气极反笑,同时又满是心疼和无奈:“我不懂你?那这段时间我都在干什么?对牛弹琴吗?如果连我都不懂你,这辈子你也别指望还有第二个人能懂你!我一直在等啊,等你自己走出来,现在我明白了,光靠等还是不行的,我得推你一把,你的不需要就是需要,你把人推开其实是想挽回,我把准你的脉搏,看懂你的口是心非了吗?汤珈树?”   听筒里安静了足足有十多秒钟,漫长的沉默过后,汤珈树反问:“难道你就不这样吗?口是心非,言不由衷,我也是这么过来的。”   来了,季与淮心想,他等的就是这一刻,要吵就吵透,打碎,然后重建,抛开一切客观因素,把埋藏已久的怨怼愤恨委屈,统统都抒发出来,无理取闹也好,歇斯底里也罢,纯粹的情感发泄,不需要任何逻辑。   “所以,你这是在用我的方式反过来惩罚我?你想以牙还牙,让我体会一下你曾经的痛苦?”   这显然是污蔑,汤珈树根本没那么想过,于是愤怒道:“我他妈没有!你少血口喷人,我从来没想过让你痛苦……”   “好,你没有,我也没有。”季与淮平复了语气,缓缓道:“过去我也曾口是心非言不由衷,这点我承认,可我已经在改了,你呢,会改吗?”   汤珈树被将了一军,终于反应过来,自己中了季与淮的圈套,气恼之余,大脑飞快运转,仿佛回到了学生年代二人时常拌嘴的相处模式,胜负欲在这一刻尤其爆棚。   “那我也改,我不口是心非,我想要什么就讲出来,季与淮,我需要你现在立刻马上出现在我面前,你能办到吗?”   季与淮掷地有声地抛过来俩字:“我能。”   季与淮健步如飞穿过住院部人来人往的一楼大厅,在电梯门即将合上之际,伸手拦了一下,等门复又开启,他侧身挤了进去。   轿厢里站了位中年阿姨,先是皱了皱眉,正要斥责他太冒失,定睛一看,不由被这年轻人的一张帅脸惊艳到,操着S城方言问道:“小阿弟,介急做啥啦?老婆要生小囡了是伐?”   季与淮按完楼层号,转过头来回答她:“不是,”顿了顿,补了后半句:“丈母娘住院。”   “哦哟,”阿姨一脸和蔼可亲:“小阿弟生得噶等样,人又老孝顺额。”   病房门外,一串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原本坐在沙发上的汤珈树有预感似地站起身,循声朝门口看去。   视野内人影一闪,季与淮出现在眼前。   “掐表了吗?”他扶着门框定定看着屋里的人,问:“五分钟内,我说话算话么?”   汤珈树怔住,脸上表情在错愕与恍然间来回变幻,最后牵起嘴角笑了一下,说:“你赢了。”   -   八点钟一刻,沈玉英被推进手术室,主刀医生说这手术起码需要一整天,并且考虑到病人年纪大代谢慢,麻醉时间会比较长,让他们回到病房里等。   等待的时间尤其煎熬,汤珈树更是肉眼可见的坐立难安,在病房里不知道来来回回转了几圈后,被季与淮一把拽住胳膊,摁进沙发里坐下,“别晃了,我们来聊聊天吧。”   “聊什么?”这样问着,汤珈树控制不住又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   季与淮索性把他手机也拿走,揽过肩膀,手放在他后背抚摸:“来,靠在我身上,我给你揉揉太阳穴。”   汤珈树飞快抬头看了眼病房另一头的汤父,后者木着脸,站起身径直往门外走去:“我下楼抽根烟。”   病房里就剩下他们两个,汤珈树终于卸了持续紧绷的那股劲儿,顺势歪靠进季与淮怀里,像倦鸟归巢,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窝着。   “困就睡会儿。”他阖上双眼,听见季与淮低沉悦耳的嗓音在头顶响起,太阳穴被轻轻地揉着,力道拿捏得很准,本来不困的,都要被他揉困了。   汤珈树不敢睡,于是开口道:“不是说要聊天么?”   “嗯,你想聊什么?”   “都行,你找个话题。”   季与淮沉默一两秒,然后说:“是有个事要跟你商量。”   汤珈树闭着眼睛,声音里已经透着困意:“什么?”   “纪鸣宵之前打电话给我,说,希望你能留在澜微,接任研发总监。”   汤珈树睫毛动了动,片刻后问:“你想我留在澜微吗?”   “不是我想不想,”季与淮揉完太阳穴,用手指捋着他头发,道:“你要问我,我当然更想把你留在身边,每天都能看得见摸得着,多好,但这是自私的不负责任的想法,我得尊重你的选择。”   汤珈树从季与淮怀里直起身来,两人四目相对,他道:“那我也给你说件事,就前几天,纪鸣宵来过,他跟我聊了聊,最后也提到了这个。”   季与淮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这人挺积极的啊。”   汤珈树抓过他的手,放在腿上攥紧了,“我没直接答应,就是想找时间先跟你商量商量。”   一句话,季与淮就懂了他的意思,心里难免有些酸酸的:“你真想留在澜微啊?”   “主要是,时越其实不太需要我。”汤珈树有理有据地分析道:“你看,有你这个一把手掌舵,加上休完产假回来的欣怡姐,成兆荣么,无功无过,挺适合当个中层领导的,承上启下,还有像袁敏丁磊他们那些人,关键时候都能顶上,我再回去的话,没位置了呀。”   “还有,”见季与淮准备接腔,汤珈树把话抢过去,继续道:“你还记得我们上学那会儿,我妈老喜欢拿咱俩的成绩作对比么,虽然总分你一直都排在我面前,可单科成绩我也有比你高的时候吧。所以听纪鸣宵提出来想让我接任研发中心总监时,你知道我心里想的是什么吗?你季与淮能把时越做成现在的规模,我为什么不试试去澜微施展一下拳脚?”   季与淮目光灼灼看着他,随即半开玩笑道:“这就跟我较上劲儿了?”   汤珈树迎着他视线,坦荡承认:“对,其实当初我说想顺水推舟去澜微搜集证据时,也是存了点私心做这个打算的,不然也不会提前去了解他们的内部派系纷争。”   季与淮勾了下唇,说:“我隐约猜到了,当时的你实在是积极得不太正常。”   汤珈树被点破心思,直截了当道:“那,等我妈手术出来情况稳定后,我就回复纪鸣宵?”   “急什么,你不还在休假么?先晾他几天再说。”   【作者有话说】   这章两人吵架的情节,斟酌了很久,修了三遍,我想表达的是,他们是奔着怎么把彼此爱得很痛苦这问题解决掉去吵,底色还是爱。   季哥是懂小汤的,他性格为什么变成现在这样,像有的宝子们说的,从阳光自信变得容易妥协,因为他背负着过去的阴影,在走一条泥泞的路,这条路只有看得到他伤口的季与淮可以陪着汤珈树淌过去,换了别人都不行。 第76章 旗鼓相当地切磋   沈玉英在ICU住了两天才转入普通病房,手术算是成功的,肿瘤切除了95%左右,医生说这种情况必然会复发,让家属提前有个心理准备。   术后一周照顾病人是件劳心劳力的事儿,因为沈玉英还未完全恢复意识,需要时时刻刻关注她的身体状况,每隔一小时量体温,以及一些杂七杂八的事项,汤珈树请了专业护工,加上父亲三个人一起交替轮班儿。   光这些就算了,咬咬牙也能扛过去,紧接着棘手的事又来了,病痛的折磨催化了沈玉英本就消极的心态,她开始抗拒治疗。   那天早上,汤珈树和父亲一起被医生叫去刚讨论完后续治疗方案,回到病房前脚还没踏进门,就听里面传来护工的一声惊叫。   他心头一颤,箭步冲进屋,护工正手忙脚乱地收拾着被翻倒在地的米糊,见他进来,怕追究自己的责任,忙道:“汤先生,你妈妈她说什么也不肯吃饭,还把碗给打了。”   汤父跟进来,让护工去洗手间收拾一下被米糊弄脏的衣服,然后走到床边,无可奈何地对沈玉英道:“好端端的,你怎么又闹脾气?”   沈玉英闭了闭眼睛,等汤珈树来到跟前儿,喊了一声妈,她眼珠缓慢地转过去,用口型对他道:“珈珈,我们不治了……”   汤珈树弯腰将盛米糊的不锈钢碗捡起来,搁在桌上,没有接腔。   沈玉英费力地抬起手,去够他衣袖,这次从喉咙眼里挤出微弱声音:“珈珈,我们回去吧,不治了……”   汤珈树转过脸来,看着她问:“什么叫不治了?”   沈玉英被他的眼神镇住,等了等,才哑着嗓子哀恸道:“我这条烂命,活着又有什么用呢?不如死了,让我早点下去跟——”   汤珈树厉声打断她:“你说这种话,对得起我和爸吗?对得起辛辛苦苦给你做了一天切除手术的医生吗?还有这病房,是季与淮托关系弄来的,你一句不想治了,让大家努力全白费?”   沈玉英唇边肌肉颤抖,泪水从凹陷的眼窝里汹涌而出。   汤父在旁边拼命给汤珈树使眼色,意思让他不要再刺激沈玉英。   “我早就说不治了,是你们非要带我来,珈珈……”她拽着汤珈树衣袖,断断续续道:“妈活着只会拖累你啊,你跟季与淮……你们现在在一起……可他家里人那边……没办法原谅……”   “他家里人那边,是我和季与淮需要解决的事。”汤珈树眉心紧锁,沉着脸道:“你在想什么?妈?你想用自己一条命赎罪,换我跟季与淮在一起?可不可笑?你觉得自己真那么做了,我们俩还有可能在一起吗?”   沈玉英怔了怔,从嗓子眼里挤出一声类似哀嚎的恸哭。   汤父终于忍不住,开口劝阻:“别再说了,你妈生着病呢,体谅一下她的心情。”   “我也请她体谅一下我的心情。”汤珈树盯着沈玉英的眼睛,道:“妈,我求您好好活着,别再想什么乱七八糟的,您已经给我,给季家造成过一次伤害了,难道还想再来一次?”   他说完,转身头也不回地出了病房,但也没走太远就在半路停下,后背抵着走廊冰冷墙壁,抬手捂住脸,任憋了半晌的泪水涌出打湿了掌心。   过了会儿,汤父追出来,一眼看到站在不远处的儿子,明显松口气,走近了说:“爸知道你心里难受,你妈那性格你是知道的,她也是为你着想……”说到这里停顿,大概也觉得话不中听,于是抬手拍了拍汤珈树肩膀,转而道:“行了,别在外面站着了,你妈这几天难得有清醒的时候,进来再陪她说会儿话。”   汤珈树揩了把眼泪,调整了下呼吸,点头道:“嗯,我没事,缓一会儿就进去。”   -   那天之后,沈玉英对待治疗的态度终于不再消极抵抗,渐渐开始配合。   医生那边针对病理报告定了方案,放化疗加电场治疗,保守估计也得大半年时间,汤珈树便让父母暂居S城,把他那套房子贡献出去,而自己则又搬回了季与淮那儿住。   对此,季与淮发表意见:“这是最后一次了吧,可别再折腾了,现在听见搬家这俩字就想吐。”   汤珈树忍俊不禁道:“干吗呀?让你帮我搬个家意见好大。”   “我是说,”季与淮握着方向盘,一本正经地跟他讨价还价:“搬家可以,总得给点甜头吧。”   汤珈树当然明白他指的甜头是什么,这阵子为了沈玉英看病的事忙个不停,俩人几乎没有独处空间,又都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哪怕季与淮不提,他也挺想的。   于是主动道:“那家里还有套吗?要不待会儿顺路去超市买点?”   “小区门口便利店不就有,还去什么超市?”   “我想让你陪我逛超市。”汤珈树理由充分。   季与淮觑一眼副驾,一针见血地点破:“你是怕再碰见纪鸣宵吧?”   汤珈树叹气:“你怎么那么会猜呢?”   “碰见就碰见,我们俩成年人,不能有性生活么?”季与淮坦然到不行。   “……”汤珈树被他一句话堵得不知道怎么接,把脸埋进掌心搓了搓,又使劲儿叹了口气。   季与淮余光瞥见他那样儿,改口妥协:“好吧好吧,去超市就去超市,总得给我们小汤总留点面子。”   汤珈树单手抱臂,支着胳膊肘托腮看过来:“汤总就汤总,干吗要加个小字?”   “挺可爱的啊,”季与淮笑着说:“你不觉得吗?”   汤珈树动了动唇,想说那小纪总又怎么讲,但求生欲让他及时收回了这句都到了嘴边的调侃,保命要紧。   -   四月下旬,国内科技圈又传出大事件,说时越与澜微这对原本已经杀红了眼的死对头,竟然打算鸣金收兵握手言和,上演一出史诗级的对手变队友。   消息一经传出,多数人持怀疑态度,开玩笑,这些年两家公司新仇旧怨一箩筐,前阵子还因为侵权案的事闹上法庭,怎么突然就化干戈为玉帛从相杀变成相爱了?除非太阳打西边儿出来。   网上关于这件事的讨论度居高不下,比前阵子沸沸扬扬的时越收购案还要激烈。   澜微科技研发中心总监办公室,助理罗新敲门进来通报:“汤总,时越派出的技术团队已经到了。”   办公桌后,汤珈树眼睛盯着电脑屏幕,敲击键盘的动作未停:“我马上来,你先带他们去一号会议室吧。”   罗新应了一声,转身准备离开,又被他从后头叫住,问:“等等,时越那边是谁带队?”   罗新回答:“是时越的季总亲自带队。”   键盘声停,汤珈树从屏幕后头看过来,对罗新点了下头:“好,我知道了。”   头天晚上俩人做完躺在床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汤珈树问季与淮,明天两家公司开技术分享会他去不去?   后者一手紧搂着他腰肢,一手玩着他头发,嗓音满是餍足后的慵懒:“我就不去了吧,澜微的空气我呼吸起来可能会过敏。”   这话明显在胡扯,汤珈树真想踹他一脚,奈何双腿酸软无力,只好作罢。   “那你安排谁去?”   “让陈欣怡跟成兆荣去,都是你熟人,沟通起来没壁垒。”   “好吧。”汤珈树这样说着,凑过来接了个吻,然后从他怀里挣开,翻身下床。   季与淮撑身坐起,目光追着他背影:“干吗去?”   “渴了,我去倒杯水。”   汤珈树打心眼儿里是非常想让季与淮去的,成年以后,俩人还没像这样旗鼓相当地切磋过,但想到他一个公司总裁,手上事情也多,平时日程都是精确到小时的,不来就不来吧。   汤珈树带着自己手底下的技术团队,一群人乌泱泱进了会议室,他走在前面,一眼就看到了坐在会议桌正位的季与淮,西装笔挺,器宇轩昂,顶着一张露出额头的英俊面孔,唇边噙着笑,脖子上系的那条忍冬纹真丝领带,还是早上出门时他给对方挑的。   汤珈树走过去,看着季与淮站起身,笑着朝他伸出手来:“汤总,幸会。”   俩人握了握手,季与淮的手掌温热干燥,分开之际,用大拇指悄悄挠了下他掌心,面上笑容无懈可击。   汤珈树一边做了个请落座的手势,一边拉开季与淮对面的椅子,道:“我没想到季总会亲自来。”   “为了表示诚意,还是亲自来比较好。”   见两边领导已经聊上了,其他人也都自觉入座,罗新挨着汤珈树右手位坐下,他要做会议纪要,先开始关注点还在季与淮和汤珈树两人的对话上,很快,他发现了件令自己瞳孔一震的事。   自家的汤总左手无名指一直都戴着枚铂金钻戒,他是知道的,鉴于了解上司的婚姻状况,罗新默认对方有个热恋中的女友。   可对面时越科技的这位季总,左手无名指上那枚明晃晃的同款铂金钻戒,又该作何解释?   然而很快,罗新的注意力又被这两位在合作边界上互不相让的争执转移。   会议桌尽头的投影屏幕上展示着技术路线图,汤珈树在屏幕一侧长身玉立,向季与淮抛出矛盾点:“如果季总坚持将模型微调接口全部封装进黑箱,这跟我们一开始的合作理念是背道而驰的。”   “我们只是不方便开放底层源代码而已,”季与淮冲他温柔地笑了笑,拿澜微侵权案的事轻描淡写地堵回去:“这就跟贵司拒绝提供源代码做司法鉴定是一个道理。”   “封装的MoE架构在跨平台运行时,效率会大打折扣。”汤珈树不着他的道,只就事论事:“所以针对这点,我希望贵司能保留讨论的余地。”   季与淮没有立刻回答他,会议桌上一时陷入微妙气氛,两边与会人员也心思各异。   澜微这边员工的内心活动:这个时越的季总,还真是跟传闻中一样傲慢,一面答应合作一面又不配合,这不耍人玩吗?   时越这边则是:你别说,汤组长还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跟季总对上都能这么进退有据,听他俩吵架好像能学到东西,再多吵点,爱听。   “好啊。”季与淮说完,低头看了眼腕表,话锋一转:“也快中午了,要不先休息休息,吃个饭,下午再讨论?”   汤珈树略一颔首:“行,听你的。”   澜微作为这次会议的东道主,组织了饭局,就在附近酒店的顶楼中餐厅,一伙人乘电梯下到地库,罗新安排了几辆商务车负责送人过去,也有自己开车的,比如时越科技的季总。   保时捷从车位里滑出,停在过道上等待,汤珈树径直走过去拉开副驾门,罗新一愣,忙叫住他:“汤总,错了,我们的车在这里——”   肩膀被人扳了一下,罗新扭头,对方是时越那边的技术总监,好像姓成,颇有深意地对他道:“没错,人家俩是熟人,你这眼力劲儿,不行啊。” 第77章 行,听你的,还有呢?   S城的雨季就像小孩儿的脸,说阴云密布,没一会儿便下起瓢泼大雨,雨水持续不断冲刷着路面,医院门外的岔路口,行人与车辆交织一片,在姗姗来迟的交警指挥下逐渐开始疏通。   汤珈树下了班就开车直奔医院,汤父下午打电话过来说沈玉英这几天状态不太好,可能是放疗的缘故,食欲不振,人总是蔫蔫的,问她什么也不说,要么就一直摇头,只有在提起儿子名字时,才勉强给点反应。   汤珈树在病房待到晚上八点多,哄沈玉英吃了饭,又等到她睡着后才离开。   出医院大门就赶上雨势最急的那阵儿,雨帘连接天与地,霓虹装点着兵荒马乱的夜晚,人和景物都影影绰绰。   汤珈树轻点油门驱车拐过医院门外的路口,视线不经意往车窗外一睇,遂定格在路边公交车站牌前正躲雨的一对人影身上。   是姜兰心和季父。   特斯拉过了路口打着双闪靠边停下,汤珈树从车上下来,手里举着伞,一路小跑到站牌下。   “姜阿姨,季叔叔。”   两位长辈循声看过来,季父脸色陡地一沉,姜兰心倒是和颜悦色,还亲昵地称呼他小名:“哎,是珈珈呀,你怎么在这儿?”   汤珈树道:“我来看我妈,她在这儿住院。”   “哦哦。”姜兰心恍然,叹口气:“我怎么把这茬儿给忘了,那……你妈妈她康复得怎么样?”   汤珈树知道当着季父的面不好多谈论沈玉英的事,应了句还成,转而道:“你们这是要去哪儿,我送你们吧。”   没等姜兰心开口,就听季父硬邦邦扔来俩字:“不用。”   姜兰心还是那副笑模样,对汤珈树道:“你季叔叔下午说头晕胸闷,我估计是高血压又犯了,带他来医院看看,这不刚挂完水,就准备回去了。”   汤珈树接过话:“下这么大雨,这会儿可不好打车。”   姜兰心附和:“是呀。”   汤珈树又看向季父,摆出晚辈的低姿态,好言相劝:“季叔叔,就让我送你们回去吧,这么晚了,又下着大雨,我既然碰上了, 就不可能丢下您和阿姨不管。要实在不行,您干脆把我当成出租车司机好了……”   姜兰心也劝,推着丈夫胳膊道:“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别让孩子为难,走吧。”   汤珈树开车载着两位长辈往城郊的山月居去,路上姜兰心跟他问了点沈玉英病情的事,顾及季父在场,俩人也没说太多。   将近一个小时车程,车子开进山月居别墅群,在姜兰心的指路下绕到他们那栋门前。   “就停这儿吧,”久不言语的季父终于发话:“不用往里面进了。”   汤珈树依言将车停在别墅门外,熄火后拿伞下去给两位长辈撑着,这会儿雨势小了点,细如牛毛,但风大,将水汽往人脸上拍。   从大门到别墅主屋还有段距离,汤珈树举着伞送他们走过去,姜兰心出言邀请:“都到门口了,就去家里坐坐吧。”   汤珈树觑了眼季父的脸色,摇摇头:“不了,阿姨,太晚了,打扰你们休息。”   “打扰什么呀,”姜兰心笑道:“你辛苦送我们回来,总不能家门都不进吧。”   汤珈树又朝季父看了一眼,这回被对方捉住视线,瞪过来:“你总看我干什么?”   汤珈树实话实说:“我怕叔叔您不同意,让我进家门。”   “我不同意有用吗?”季父愤愤丢下这句,伞也不打了,冒雨拂袖而去。   汤珈树撑着伞送姜兰心到别墅主屋门前,迎面是道颇气派的大理石台阶,姜兰心提醒:“这台阶呀,一到下雨就滑得很,你小心脚下,来跟阿姨走这边。”她说着,反手牢牢抓住汤珈树手腕,拉着他往旁边纹路清晰不容易打滑的地方走。   进了屋,姜兰心脱下大衣外套挂在玄关衣架上,转个身,听汤珈树道:“阿姨,我就不进去了吧,等下回再跟季与淮一起过来。”   姜兰心明白他意思,不由笑起来:“你这孩子,还讲究这个呀,淮淮不在你认生是不是?哎,也行吧,阿姨就不勉强你了。”   汤珈树腼腆地笑了一下:“阿姨,那我先走了。”   姜兰心点点头,又叮嘱:“开车慢点啊,注意安全。”   主屋大门在汤珈树身后关上,他长长地舒了口气,不知怎的,有种拨云见月豁然开朗的感觉。   眼前,夜色被雨水浸透,头顶天幕黑沉,可心情却好似雨过天晴般明媚起来。   抬脚走下台阶,顺手从口袋里往外掏手机,却没防住脚底打滑一个趔趄,就那么一屁股坐在了台阶上。   倒下的一瞬间,汤珈树听见一道清晰脆响,紧接着,钻心疼痛从右脚脚踝处蔓延开来。   靠,不是吧……   他咬牙暗骂一句,扶着腿就势坐那儿缓了好一会儿,想起几分钟前姜兰心的叮嘱。   别人不知道,老天爷好像特别爱跟他作对,一得意就要乐极生悲,一试一个准儿。   几分钟后,汤珈树缓过劲儿撑着台阶慢慢站起来,忍痛用单脚跳的方式回到车旁,拉开驾驶座的门坐了进去。   兜里手机在此刻响起,季与淮打来的,不得不说也算是一种心有灵犀。   “你还没下班儿么?我回来看家里没人。”   汤珈树抽了几张纸巾,边擦脸上的雨水边摸着脚脖子郁闷道:“没,嘶……那什么,我估计得晚点回去。”   季与淮敏锐地捕捉到他语气里的不对劲,问:“你在哪儿呢?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汤珈树顿了顿,老老实实告诉他:“季与淮,我刚刚摔了一跤。”   季与淮一听就急了,一叠声地问:“怎么回事啊?在哪儿摔的?严不严重?”   “……在你爸妈这儿,就屋门外的台阶,太滑了,我没注意……”   季与淮声音顿时又紧张几分:“你怎么跑那儿去了?是不是我爸——”   “没有,不是,你别担心。”汤珈树怕他误会,一个否认三连后,把在医院门口碰见对方爸妈以及之后的事言简意赅地叙述了一通,完事又强调:“你别打电话跟叔叔阿姨说,怪丢人的,我这会儿已经出来了。”   季与淮道:“……你现在在车上?”   汤珈树道:“现在的情况就是,脚崴了,没办法开车。”   “你真是……”季与淮好气又好笑,“我服了,那你等着,我过去接你。”   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汤珈树脚踝扭伤的程度不算太严重,养起来虽不至于一百天,但起码也得十天半个月不能正常开车走路。   对此,纪鸣宵特批准许他居家办公,原话是这样说的:“你现在手上最主要的任务就是推进跟时越那边的技术共享与整合,在家也能做,近水楼台么,说不定还更方便了。”   最后那半句多多少少带了点调侃意味,两人现在抛开上下级身份,相处起来更像是朋友,汤珈树看得出纪鸣宵已经渐渐放下了对自己的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所以才会毫无挂碍地开起他跟季与淮的玩笑,这样的结果也让他如释重负。   脚崴了,医院那边不太方便时常过去,好在沈玉英这段时间精神头儿逐渐恢复了些,汤父打视频过来,让她和汤珈树聊天,偶尔也能看出些笑模样。   日子好像真的在一天天地变好。   汤珈树居家修养期间,孟蕾带着她新交的男友过来探望,美其名曰探望,实则是早就想来看看他和季与淮的爱巢。   爱巢这俩字是孟蕾说的,汤珈树觉得肉麻,又挡不住她非要这么讲。   那天是休息日,季与淮也在家,俩人头天夜里弄得有点晚,翌日双双赖床到九点多才起。   汤珈树这段时间说是居家办公,在他看来比去公司还累,季与淮这人要是放在古代,也是绝对当不了烽火戏诸侯的昏君的,太有原则,特别是在工作上,公私分明一点水都不肯放。   汤珈树自然也不遑多让,于是先前会议室里那一幕,也时常在家中上演,唯一不同的是,他们会一言不合就“打”到床上去。   上午十点多,孟蕾领着男友登门,还带了伴手礼,是他们公司新出的一款运动相机。   汤珈树对此十分感动:“真是太贴心了,知道我现在腿脚不好,还送了个运动相机。”   “哎呀,”孟蕾气得给他一拳:“我又没让你现在用,等以后你俩出去玩的时候再用嘛,结婚还得休个婚假呢,你俩好不容易在一起了,不得找时间度个蜜月过二人世界啊。你说是不是嘛,季大帅哥?”   季与淮正从厨房端了刚煮好的咖啡出来,穿黑色针织衫配休闲裤,居家又禁欲,闻言勾唇一笑,温柔得好似春回大地冰雪消融,“嗯,说得没错,我也在考虑,等这阵子忙完就带珈珈出去休个假。”他走过来,将两杯咖啡搁在茶几上,又对孟蕾道:“你叫我名字就好,这杯我没放糖,你要的话自己加,我想女孩子可能喜欢喝无糖的。”   孟蕾哎哟一声,拿胳膊肘去杵男朋友:“看看人家。”   孟蕾男友委屈道:“我平时给你买咖啡奶茶也都是无糖啊,知道你要保持身材……”他边说边压低声音碎碎念:“……虽然我觉得压根没必要,你身材够好的了。”   孟蕾这位新男友小她五岁,浓眉大眼五官周正,一脸还没被社会毒打过的清澈单纯,据说是她公司年初新招进来的博士实习生,一进来就被分派到孟蕾手底下学习,小朋友初入职场没什么经验,时常出些低级错误,孟蕾也不惯着他,经常将其骂得狗血淋头,谁知他还斯德哥尔摩犯了,就此春心萌动。   “……你知道他跟我表白的时候说什么吗?”孟蕾清了清嗓子,声色并茂地情景复现:“他说,‘从小我爸妈都没怎么打过骂过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有人能这么精准又尖锐地指出我身上的缺点和错误,有种灵魂受到洗礼的畅快感。’你听听,这是人话吗?”   汤珈树笑得歪靠在季与淮身上,说:“我不信,他没被自己导师骂过吗?”   孟蕾转而看向男友,后者抓抓头发,道:“骂是骂过,我那个导师在我们学校是出了名的严厉,可他是个五十多岁的秃顶老头啊,我总不能对他有想法吧……不过我们那届同门里,就数我跟导师关系最好。”   “懂了,”汤珈树转脸对孟蕾道:“这小子是个受虐狂。”   十一点整,约好的保姆阿姨拎着食材上门,汤珈树这段时间腿脚不便,季与淮厨艺堪忧,俩人又不想整天吃外卖,便找了个阿姨一中一晚过来给他们做饭。   阿姨观念传统,见俩男的住一起,本能地理解成兄弟俩,加上汤珈树一口一个淮淮哥地叫,便也没往别处想。   孟蕾聊到中途去上了个洗手间,回来趁季与淮在厨房跟阿姨商量中午的菜式口味,凑过来对汤珈树道:“你俩性生活挺和谐啊……”   汤珈树一个大男人反倒被她个女孩子这么直言不讳问得尴尬,故作淡定道:“怎么看出来的?”   孟蕾附在他耳边说悄悄话:“我刚去洗手间,一个不小心,就瞅见纸篓里用过的套了……哎——”   她话音未落,就被男友拽着胳膊从汤珈树身旁扯开,睁着一双可怜兮兮的狗狗眼控诉:“蕾蕾,我这个正牌男友还能不能有点存在感了?”   孟蕾细眉一挑,伸手使劲儿揉了揉他脑袋,“嘿,你小子出息了哈……”   孟蕾男友一把抓住她纤细手腕,举在身侧:“别闹,头发都让你弄乱了。”   汤珈树当了回电灯泡,自知此地不宜久留,起身一瘸一拐地往厨房走,颇有身残志坚之感。   结果刚到门口,那块地板刚刚不小心让阿姨洒了点水,他没注意脚踩上去又滑了下,一声卧槽卡在嗓子眼还没来得及发出,被季与淮眼疾手快地拦腰抱住。   “不是……”季与淮把人扶稳,无可奈何道:“好好坐着不行么,你乱跑什么?”   汤珈树惊魂未定地拍了拍心口,突然神色一凝,转脸对他认认真真道:“季与淮,有两件事刻不容缓,第一,你爸妈家门口那个台阶得重新砌,下雨天滑得很,叔叔阿姨年纪大了,摔一跤可不是开玩笑的。”   季与淮看着他,眼神温柔:“行,听你的,还有呢?”   “还有,今晚就计划一下,等这阵子忙完,时越跟澜微的合作事宜告一段落,咱俩一起休个假出去旅游吧。”   【作者有话说】   快完结了!再不评论就来不及了!(bushi)   敲碗求评论(星星眼) 第78章 “不是吊桥效应。”   时越科技,二十九层总裁办公室的门咣当一声被人从外推开。   办公桌后,正开视频会议的季与淮抬眸看过来,用平静目光迎接气势汹汹朝自己冲过来的某人。   “郑时熠,如果哪天我办公室的玻璃门坏了,你要负全责。”   “负全责就负全责,我给你换个铝合金的行不行?”郑时熠单手叉腰一脸狂躁,自打去年因为联姻的事跟老郑董闹翻后,他精神状态便一直不太稳定,时不时就处于暴走边缘,全然没了之前那副风流倜傥公子哥的派头。   “那倒不必了,说吧,什么事?”   郑时熠刚要说话,又侧头朝不远处电脑屏幕上瞟了一眼,警惕道:“你没在跟人视频会议吧?”   季与淮大大方方把分屏屏幕挪给他看:“在和澜微的小汤总过会。”   汤珈树适时开口:“那我先回避,你们聊。”   “不用,正好小汤你也给我评评理。”郑时熠仗着腿长,干脆一屁股坐在季与淮办公桌上,开始大倒苦水:“你们不知道,我的生活完全被陆明岚掌控了!”   看季与淮露出愿闻其详的表情,他愤愤然继续道:“因为她的各种从中作梗,我已经被迫禁欲大半年了!”   季与淮插了一句嘴:“这是什么很了不起的事吗?”   “靠,你听我说完好吗?事情要从三个月前说起。”郑时熠追忆起往事,表情一言难尽:“当时我刚谈了个空姐,身材火辣哪儿哪儿都好,会五个国家语言,我对她一见如故再见倾心,约了三次会,最后一次我带她去了巴黎,在塞纳河畔跟她告白,眼瞅着就要全垒打,你猜怎么着?她跟我说什么,她信基督,和男人上床前要先问过上帝……Bullshit!”   “噗——”汤珈树没绷住直接笑出声,又立马道:“抱歉,我没忍住……”   “笑吧,我自己都觉得挺好笑的。”郑时熠抹了把脸,继续道:“过段时间又跑来跟我讲,她问过上帝了,我们俩不合适,还是分手比较好……你们说说,这都什么玩意儿啊,我是谈了个修女吗?”   季与淮忍着笑,一本正经地对好友道:“不管怎么说,你得尊重人家的宗教信仰。”   “我尊重啊,我都让她回去问上帝了,还不够尊重吗?”   “那这跟陆明岚又有什么关系?”   “接着往下听好吗?”   季与淮做了个请讲的手势。   “上个月,我刚收拾好被那个修——呸,空姐伤透的心,在一次拍卖会上又邂逅了一位特别有古典气质的美女,她说她是做宝石鉴定的,平时也爱搞些古董收藏之类,正好我家就有很多藏品,跟她约了两次会,就把人带家里去了。那晚我俩在别墅露台上吃烛光晚餐,喝了点酒,她主动投怀送抱,我俩就亲了。花前月下,气氛正好,都快滚到床上了,她突然把我推开,说自己是妈宝女,约会可以,和男人上床要问过她妈妈,我靠,你知道这句话杀伤力多强吗?我当时听完就萎了,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汤珈树悄悄把麦克风静音,在那边捂着肚子笑得不行。   季与淮定力好点,也是为了照顾好友的心情,没有表现得很过分,清了清嗓子道:“再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郑时熠义愤填膺地说:“后来我才知道,这些都是陆明岚在背后搞鬼!因为她,我现在看到长得好看点的异性就应激,起码得有个半年时间不想再约会了。”   季与淮淡定道:“修身养性不是挺好的。”   “你这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   “恭喜你啊,谚语用得越来越熟练了。”   “靠!”郑时熠被好友非但不同情自己反而十分风轻云淡的态度气得跳下桌子,紧接着目光瞥见屏幕上汤珈树还在连线中的视频界面,眼睛一亮,冲着电脑方向大喊:“小汤!我要爆料!Leo他有个白月光,是在国外上学的时候认识的,也就是他谈的第二任,Leo曾一度把那人称作自己的Soulmate,后来俩人分手断联,他还消沉了很久呢!”   季与淮神色一凛,鼠标挪过去关闭麦克风,扭过脸来怒骂好友:“郑时熠,你他妈再胡说八道试试?”   郑时熠闯完祸,自知此地不宜久留,冲他做了个鬼脸,转身一溜烟跑了。   办公室内陷入落针可闻的安静,面前电脑屏幕上,和汤珈树的视频会议仍在连接中,季与淮将鼠标挪回去点开麦克风通话,道:“珈珈,刚郑时熠说的那个——”   “停。”汤珈树打断他,语气平和听不出丝毫情绪波动:“这会儿正上着班儿呢,晚上回去再说吧。”   季与淮分秒间在心里骂了郑时熠无数遍,然后也道:“行,晚上回去再说。”   下班了七点多钟,季与淮谢绝了一个饭局邀约,提前将要审批的文件全部签完让秘书带走,效率高到何薇都犯嘀咕,然后驱车回家。   进门后发现屋里亮着灯,汤珈树已经回来了,客厅没人,厨房里传来水龙头开启的哗啦声,季与淮脱掉外套换好拖鞋,径直去了厨房。   燃气灶上坐着正小火慢炖的煮锅,汤珈树应该是下班回来就进了厨房,还穿着西裤跟衬衫,外头系了条围裙,立在中岛台前切菜,他刀工娴熟,那套顶好的WMF刀具在他手里算是物尽其用,一段黄瓜轻而易举地被切成均匀且极细的丝来,看他做饭不像做饭,倒像在雕刻什么艺术品。   季与淮走过去,半倚着中岛台问:“需要我打下手吗?”   汤珈树抬起头来,两人四目相对,他道:“那你帮我烧壶水吧。”   季与淮依言照办,等水烧上后,又虚心求教:“烧水用来做什么?”   汤珈树翘起嘴角:“为了让你既不会捣乱,又能有参与感。”   季与淮失笑,目光落在砧板上,问:“今晚吃什么?”   “你猜?”汤珈树将切好的黄瓜丝码进盘子里。   季与淮沉吟片刻,“不会是鸿门宴吧?”   汤珈树抬眸:“干吗这么觉得?”   季与淮主动把话题抛出:“下午郑时熠说的那个,我跟你解释一下吧。”   汤珈树定定看着他眼睛,说:“好啊。”   “既然要讲,那就干脆从头讲起。”季与淮说着,就见汤珈树从旁边净水篮里拿了只苹果,切开两半递过来一块给他。   两人倚着中岛台,分吃一只苹果垫肚子,然后听季与淮继续道:“我之前不是跟你说,我一共谈过三段恋爱吗?”   汤珈树咬了口苹果,腮帮子鼓囊囊的,戏谑:“你打算从盘古开天辟地讲起啊?”   “没那么远。”季与淮无语道:“你还听不听了?”   汤珈树凑过来亲他嘴角:“听,你说吧,我保证不打岔了。”   季与淮边斟酌词汇,边操着平铺直述的口吻道:“其实前两任都是我在国外上学那会儿认识的,第一任是我校友,一个华裔,很小的时候跟爸妈移民去了美国,之后就再也没回过家乡。那边有些高校种族歧视挺严重的,如果你是黄种人,同时还是性少数群体,简直就跟靶子似的。我那朋友本身就比较内向,受欺负了只会忍气吞声,所以被霸凌得很严重,有一回那群狗娘养的鬼佬直接跑到我们兼职的酒吧里闹事,当时郑时熠也在,我们三对多,跟他们干了一架,趁警察来之前溜了。那件事过去一周后,有天晚上他突然打电话给我,说谢谢我的帮忙,能不能交个朋友。”   汤珈树接过话:“他应该是回去酝酿了好久,才鼓起勇气找你的,如果一个人长期处在满是恶意的环境下,会心防很重,很难主动迈出那一步。”   季与淮温柔地笑了笑,抬手去揉他头发,说:“对,之后那段时间,他就经常约我出去,逛公园,去图书馆,或者一起找地方做兼职,直到有一回,他过生日请我吃饭,去了家情侣餐厅,我才明白过来,他说的交朋友,还有另外一层意思。”   汤珈树沉默着,一时没能接腔,他听得晃了神,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并非是这故事有多吸引人,而是透过这段口述,他看到了一个自己这辈子都没机会再见到的季与淮,是他不曾参与进对方生命里的一段时光。   “……我跟他从正式确认关系到分手,差不多有个小半年时间,那阵子我已经在着手准备毕业后回国创业,但他希望我能留在美国,又因为——”   季与淮顿了顿,不太想把已经过去的糟心事讲出来卖惨,便改口:“……学业上的一些事,我一度心情很差,跟他吵了几次架后,觉得不能再这么下去。双方僵持了一个多月,是我提出的分手,因为我觉得在已知不可能有结果的情况下继续耗着,不管对他还是对我,都挺不负责的。”   “他也同意了?”   “嗯,其实现在想想,我跟他当初在一起的时候就有点稀里糊涂,有个说法叫吊桥效应,我更愿意相信是那晚在酒吧打架时过于紧张刺激的氛围让他心跳加速,却误以为对我产生了感情。”   季与淮讲完,不露声色地去观察汤珈树表情,等了几秒钟,对方却不再吭声了,心里难免忐忑起来,带着讨好意味地伸手去牵他手腕:“你……给点反应好不好,这样怪吓人的。”   汤珈树目无波澜地看他一眼,扭个身去把燃气灶上炖汤的火关了。   季与淮掌心一空,就这么被无情地晾在原地,顿时非常后悔把自己前任的事拿出来说。   “珈珈,我——”   “你现在心跳加速了吗?”   冷不丁被抛来这么一句,季与淮蓦地怔住。   汤珈树回过头,眼眸亮晶晶,嘴角染上促狭笑意:“是吊桥效应吗?”   季与淮反应过来,面上哑然失笑,心底却是暗暗松了口气。   他上前一步,揽过肩膀把人拉近低下头,嘴唇贴着嘴唇,舌尖顶开微启的齿缝,蛮横地长驱直入,汤珈树配合回应,双手攀上他肩膀,加深了这个吻。   吻了有一分多钟,汤珈树舌根都开始发麻,等唇分,他很轻地笑了一下,带着叹息道:“……季与淮,如果我们之间没有缺失那十年就好了。”   季与淮仍大手扣着爱人后脖颈,认真回答道:“不是吊桥效应。”   他与他额头相抵,咫尺之间目光灼灼凝视着对方眼眸:“那天在公司电梯里第一眼看见你的时候,我就想,这辈子其实是有挺多遗憾的,但老天爷待我不薄,还是把我最想要的那部分又给还回来了。”   汤珈树回拥,下巴垫在季与淮肩膀上,半晌嗯了一声,道:“我也是。”   两人抱了一会儿,季与淮感觉环着自己身体的手臂一松,汤珈树从他怀里退出来,转身走到中岛台前拿起备好的菜,慢悠悠地说:“继续吧,第二任呢,你的那个soulmate。”   【作者有话说】   完结倒计时啦! 第79章 你好啊,23岁的季与淮   季与淮看汤珈树这架势,料想今晚这关不会太好过。   他略一沉吟,道:“这个第二任……我其实有点不知道从何讲起。”   汤珈树将改好刀的石斑鱼放进锅里蒸,闻言斜睨过来一眼,似笑非笑:“因为很难忘?”   “不是。”季与淮怕再不解释误会更大,便道:“我跟他……其实连面儿都没见着,严格意义上讲,顶多算网恋,还是我单方面的。”   他说这话时,汤珈树罕见地从季与淮脸上看出几分难为情来,简直既惊奇又愕然,同时对这个神秘的第二任男友产生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别样情绪。   季与淮?网恋?怎么看都八竿子打不着的事情,偏偏就这么云淡风轻地被从当事人口中说了出来。   鱼蒸上了,汤也煨着,还剩下两个菜要炒,但汤珈树决定先不着急,眼下显然还有比吃饭更加重要的事。   他倚靠着流理台,一双眼眸直直看过来,露出饶有兴致的表情:“听起来好像比你上一段感情经历还要精彩,说吧,我洗耳恭听。”   季与淮失笑:“不是,你这样比刚刚还吓人。”   汤珈树瞪他一眼,催促:“快说,不要再吊我胃口了。”   季与淮没再逗他,听话地娓娓道来:“我跟他是在一个开发者社区网站上认识的,那会儿国内人气比较旺的开发者论坛也就那么几个,我当时正计划回国发展,想多了解了解国内的技术环境,就选了排名最靠前的论坛注册了个账号,时不时发些技术分享帖子,慢慢积累点人气,就被版主邀请进了一个QQ群,群成员基本上都是论坛里的一些大神们,也包括他。我那会儿因为有时差,经常晚上出现,他在国内,但喜欢熬夜,于是总碰到一起,一来二去聊得多了,发现我俩很投缘,关于编程的设计理念、想法和研究方向往往不谋而合……”   季与淮说着就陷入了过往回忆,没注意汤珈树放下环在胸前的手臂,慢慢站直了身体。   “……之后就加了好友开始私聊,他才告诉我说,其实他早就关注我了,因为听群主曾提到我正在美国湾区的一所学校读书,他对那边的学校很感兴趣,所以才来主动找我聊天,还硬生生把自己聊成了美国作息。我当时见他这么说,第一反应是觉得这人挺坦荡,还有点可爱。”   “然后呢?”汤珈树问。   “那段时间,我其实各方面压力都挺大的,只有在和他聊天讨论问题时才能喘口气,找回那种纯粹的快乐,平生头一次,我对一个素未谋面的网友产生了依恋心理,现在想想都觉得不可思议。”   季与淮说到这里,无奈地笑了一下,才接着道:“所以后来郑时熠问我,我骗他说我跟那个人谈过,也是当时年轻气盛自尊心作祟吧,自以为很有魅力,其实连对方是不是喜欢男的都不清楚。”   汤珈树定定看着他,眼神渐而复杂。   季与淮觉察到面前人的表情不对劲,止了话头,话锋一转道:“不说了吧,珈珈,都是过去的事了,我也早就——”   “不,”汤珈树打断他,执着道:“你接着说,我要听完。”   季与淮到底拗不过,顿了顿,只好继续说下去:“我那会儿只知道他在国内读研,但具体哪座城市并不清楚,本来是打算回国后约他见一面的,可就在我订好机票计划回国的前一周,突然就联系不上他了,一连好几天,他QQ都离线,留言也没回,我去找当初拉我进群的版主问,对方也不知道他别的联系方式,于是就这么毫无征兆地断联了。”   汤珈树眸底情状不明,“郑时熠说你因此消沉了很久,是真的么?”   季与淮道:“消沉多少也有点吧,主要是一个大活人莫名其妙地消失,我总担心是不是他本人或者家里出了什么变故。”   “之后呢?你们就没再联系过?”   “没有。”季与淮摇了摇头:“后来我也想过几种可能,他当时那个QQ号,一看就是刚申请没多久的小号,因为我注册论坛用的QQ号也是新申请的,一样都等级很低,所以可能是号被盗了懒得找回,或者学业繁忙没时间再跟网友闲聊,不管怎么样,作为曾经陪伴我度过一段艰难日子的知己好友,我想他一定还在这世界上的某个地方好好地生活着,同时也祝福他,无论事业还是感情,都能顺顺当当。”   “你给那个人留言都说了什么?”   “要问这么详细啊?”季与淮笑道:“时间太久,我真不记得了,最后一次好像是……”他边回忆边模棱两可道:“你还好吗?我马上回国了,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约个时间见一面?”   故事听完了,汤珈树仍垂着眼睛不语,似乎有些闷闷不乐。   季与淮靠近,伸手去抚摸他脸庞,语气温柔道:“好了,这就是关于我的两段感情经历,再来就是和林祁,你都知道,就不用再单独拎出来讲了吧?”   吃罢晚饭,俩人窝在客厅沙发上看了会儿电视,说是看电视,其实演了什么节目压根都没在注意,净干别的了。   九点多钟,季与淮换上一身运动装束出门夜跑,时间进入五月份,入夜的S城褪去白天的燥意,尤其凉爽,很适宜户外跑。汤珈树为他的精力折服,婉拒了他的邀约,说自己还有点工作没弄完,被季与淮调侃:“小汤总现在比我还忙,日理万机的。”   季与淮出门后,汤珈树径直去了书房,打开电脑,却不是为了工作,而是点开许久不曾登录的QQ软件,输入一串账号,申请密码找回。   季与淮猜得没错,这个QQ号确实是汤珈树大一那年新申请的,最开始是为了注册进一个同性网站,网站要求输入个人资料,包括QQ及邮箱,保险起见,他就去申请了QQ小号,图个掩耳盗铃式的心理安慰。   季与淮口中的那个开发者社区论坛,他是大三那年注册进去的,一开始只跟帖,后来因为回复解答的内容含金量高,被版主加精过几次后,收获了一波粉丝,顺带着就进了那个大神群。   因为是小号,他平时没怎么登录,也不经常在群里冒泡,那天也是凑巧,群主拉人进来时他正好在线,听群主兴冲冲地跟大家介绍这位大神的来历,是个技术大牛,眼下正在美国湾区某顶尖名校留学深造,主攻人工智能方向。   “美国湾区名校”这个词,精准地触及到了汤珈树的神经。   季与淮的经历,放在他们那个小县城,哪怕再往后推个五年十年,都是脍炙人口的传奇,所以即便他单方面被拉黑,两人就此断联,老死不相往来,可有关于季与淮的一些消息,还是会无孔不入地钻进汤珈树耳朵里。   最开始的那几年,汤珈树陆陆续续从同学群,老师,甚至父母那里得知,季与淮复读一年后,以全市第一的成绩考上清华,之后又因专业成绩优异,被外派去了斯坦福大学做交换生。   这些都是从别人口中听来的,已经离当时的汤珈树很遥远的季与淮。   他从来都只能听,不能参与讨论,再后来,连听到这些消息都会让汤珈树感到无比的痛苦。   可越痛苦,就越想知道,通过各种方式不择手段地知道,对于季与淮的窥探欲,让他就像是在饮鸩止渴,成了瘾,完全停不下来。   网页加载出来,提示选择密码找回的方式,这个QQ他没绑定手机号,密码也早就不记得了。   研二上学期快结束,有一天汤珈树突然被导师叫去,斥责他状态不对,明明当初是被推免保研进来的优等生,怎么现在成了这副烂泥扶不上墙的德行?   还说自己死对头带的学生,原本能力比汤珈树差的,都已经发了两篇CCF-A了,他还一事无成,照这样下去,擎等着延毕吧。   那段时间正是汤珈树不务正业沉迷于跟远在大洋彼岸的网友聊天,过着昼夜颠倒的美国作息的日子,导师的一番痛骂终于令他幡然醒悟。   不能再这么下去了,他得放自己一条生路,彻底远离一切有可能和季与淮相关的人或物。   从导师那儿回来,许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过马路的时候因为精神恍惚,汤珈树被疾驰而来的一辆电瓶车给撞了,万幸人没什么大事,只受了点皮外伤,但手里拎着的笔记本电脑甩出去碾进车轮底下,硬盘主板都被轧得稀碎,当场报废。   简直是屋漏偏逢连夜雨,所幸他平时有将资料定期备份到移动硬盘的习惯,损失不算太惨重,就是那个QQ小号的信息在报废的电脑里,记不得密码,他也没想着再登录了。   就当是老天爷替他做了个决断。   书房没开灯,只有屏幕微光映照着汤珈树的平静脸庞,他将鼠标移过去,选择通过密保问题找回。   问题一:你最要好的哥们儿是谁?   他未经思索就敲下答案:季与淮。   问题二:你最想再见到的人是谁?   他答:季与淮。   问题三:你这辈子做过最后悔的事是?   他平而缓地深呼吸一口气,最后敲下一句话:伤害了季与淮。   ——验证成功,请设置新密码。   汤珈树身体缓缓朝后靠向椅背,双手并拢抹了把脸,埋首于掌心,等稍稍平复了情绪后,才再次握上鼠标,设置密码,输入,点击登录。   界面刷出,右下角图标跳动,汤珈树心跳跟着失速,他无法形容此刻的感受,任何文字都不足以形容。   颤抖着手点开不停跳动的消息提示图标,在对话框弹出的那一刻,他竟不由屏住了呼吸。   那年他们都二十三岁,隔着电脑屏幕,上演纵使相逢应不识的戏码,殊不知,命运早在他们还未重逢之际,就书写过一场善意的“阴谋”。   ——你还好吗?我下周二回国,跟你聊了这么久的天,如果可以的话,约个时间见一面吧。   “你好啊,二十三岁的季与淮,一个人在国外念书一定很辛苦吧,有没有好好吃饭,有没有生病,难过的时候有没有人陪在你身边   我一直很遗憾缺席了你很重要的那段人生,没有在你最需要的时候陪伴你,甚至不敢去了解那几年的你都经历了什么。   你之前说,是老天爷眷顾,把你最想要的还回来了,我其实也是这样想的,可到今天才知道,原来老天给我的远比我期待的更多……   此刻,我坐在书房里敲下这段文字,满心欢喜,又感慨万千,我一直以为自己错过的,原来并没有完全错过。   感谢命运把你还给我,季与淮,谢谢你依然愿意回过头来看向我,谢谢你那么爱我。   一如我爱你。”   ——正文完结——   【作者有话说】   完结啦~先不说再见,因为还有番外!   但感谢的话还是要讲,谢谢追更的宝子们一路走来的支持和陪伴,一开始只是想写个小情侣破镜重圆的故事,后来又掺杂进了一丢丢亲情线,可能有些宝子不爱看有关沈玉英的片段,但她和小汤这对母子关系的变化,会在一定程度上助推小情侣的情感发展。   关于季哥和小汤,截然不同的原生家庭造就了他们不一样的性格,但底色是相同的,这也是为什么破镜可以重圆的原因之一,他们拥有鲜活不褪色的青春岁月,从坎坷到并肩的成年世界,最后手牵手,一起走向参与进彼此生命里的未来。   感谢每一个看到这里的你。   让我们下一篇——呸,我们番外见!   打个广告,新文《过千帆》,计划下半年开更,感兴趣的求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