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人嫌网骗高岭之花翻车后》作者:年下养成系【完结】   简介:   1.   纪云是来自下城区的劣等Omega,他苍白,怯懦,就连信息素都是令人作呕的腐烂水果味,所以理所当然的成为了联邦空军学院里人人唾弃的万人嫌。   长期遭受Alpha信息素霸凌的纪云黑化了,变成了一个热衷于在网络上玩弄男性Alpha感情的网骗。   一次偶然的机会,纪云发现学校里那个高高在上,总是用嫌恶的目光看着他的高岭之花霍起行,私底下居然是一个喜欢看擦边博主的色胚。   想到自己三个月后就要去执行某项秘密任务,纪云决定干一票大的。   2.   身为S级Alpha地霍起行居然患有信息素紊乱综合症,这是他最大的秘密,也是他会觉得学校里那个万人嫌劣等Omega的信息素闻起来很甜很诱人的原因。   为了不被人察觉到病情,霍起行只能装出一副很讨厌纪云的样子,并强忍住想要狠狠标记他的冲动。   【哥哥,人家穿这个小裙子好看吗。】   霍起行皱着眉头,正准备将这条莫名其妙出现在自己消息列表里的骚扰信息删掉,手指一滑却点开了对话框里那个露骨的视频。   视频里,皮肤白皙的Omega穿着一件可爱小裙子,胸前的肌肤白的晃眼,束腰将腰线勒得极细,裙摆堪堪遮住腿根,修长的双腿侧跪交叠着,露出大腿上的蕾丝腿环。   霍起行莫名觉得这人的身段像极了学校里那个总是令他感到困惑的劣等Omega,头脑一热,便发过去一句:   【还不错,有别的吗?】   3   一开始,纪云的网骗事业进展的并不顺利。   霍起行太装了,总是冷冰冰地单字回复,或是言简意赅地发出某种指令,看起来完全不像一个沉迷于擦边视频的lsp。   纪云立志要让高岭之花栽个大跟头,于是越发努力钓他,每天不是发各种涩图就是夹着嗓子说各种嗲嗲小情话。   忽然有一天,纪云发现霍起行对他的态度明显发生了变化。   呵,S级Alpha?不过如此。   他趁热打铁,二人的聊天尺度越来越大,对方终于忍不住,率先提出了见面。   眼见时机成熟,纪云轻蔑一笑,果断将他删除。   目的达成,纪云美滋滋地收拾好行李,一头扎进一个谁也找不到的荒郊野岭里开始执行任务   第二天组会,组长领着一个身穿军装的男人走进来,对他说:“纪云,这是霍少校,你未来两个月里的主要合作搭档,你们先熟悉一下。”   纪云抬起头,正对上霍起行那双黑沉沉的眼睛,他强装淡定地和对方打招呼:“霍少校,你好。”   霍起行伸出手,不冷不热地和他握了一下:“你好。”   观察了霍起行一整天,发现对方对自己的态度没有任何变化后,纪云悄悄松了口气。   直到晚上,纪云回到宿舍脱掉衣服准备洗澡。   “咔嗒”一声,门锁被扣上了。   纪云回过头,霍起行靠墙站着,将他从头打量到脚:“怎么,不喜欢穿裙子了吗?”   掉马而不自知的纪云知道自己惹上事了,转身就想跑,却被霍起行揪着衣领抓回来。   纪云欲哭无泪,他没想到自己说的那些烧话居然有一天全部会被另一个人付诸行动。   黑夜里, 霍起行的眼神幽深而专注:“宝宝,不是你说的想早点见面吗,为什么又把我删掉。   口嫌体正直酷哥攻×表里不一钓系受   S级Alpha × 劣等Omega   【阅读指南】   1.双c 1v1 he 段评已开欢迎留评~   2.有私设,无原型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天之骄子 甜文 马甲文 ABO 钓系   主角视角:纪云 霍起行   一句话简介:你掉马了,不知道吗?   立意:透过现象看本质 第1章   “老婆先别挂,你听我说完!”   林跃然带着急切的声音经由设备压缩,听起来格外刺耳。   “你说的那些我都想明白了,以前是我不够尊重你。”   “……我从小到大都是被别人捧着哄着,所以不懂得换位思考,无意中伤害了你,我向你道歉,希望你能原谅我。”   林跃然深吸一口气,时已至夏,明明正是一年当中最热的时候,他却像是很冷那样,牙关都打着颤:“我愿意当面向你解释,你能不能别躲我。我去你家和学校找你,可他们说……”   电话那头的人吸吸鼻子,嘶哑的声音染上哭腔,不愿意承认这个事实:“他们说,根本没有这个人。”   “他们是骗人的对不对?只是不想让我找到你所以才故意这么说的!”   当然找不到了,因为那些个人信息全部都是假的。纪云想。   “没有人说谎。”纪云刻意压低嗓音,语调没有一丝起伏,冷漠地仿佛在说一件完全以自己无关的事:“只有我,一切都是我骗你的。”   听到纪云声音的那一刻,林跃然呼吸都漏了一拍。   他陶醉地闭上眼睛,感觉有微小的电流穿过四肢百骸,爽并痛着。   自从半个月前两人吵架纪云单方面和他断联开始,他已经有太久没听过纪云的声音了。   这种短暂的快感麻痹了他,使他不愿相信某个残酷的事实:“我不信,一定是你在故意说气话!”   林跃然反复道歉,纪云被他这种死缠烂打的做派搞烦了,没有说话。   听筒里的声音忽然变得有些模糊,像是被人刻意捂住麦克风,过了许久才恢复正常。   “老婆我这边遇到点麻烦事。”林跃然语气罕见的凝重,听得人心里一沉:“等我处理完了就去找你,别生我气了,乖。”   说话,他匆匆忙忙地挂断电话。   ·   傍晚,联邦浏览量最大的社交论坛上。   一条匿名板块的热贴以每分钟超千条的惊人回复量彻底点燃了整个论坛。   [惊!军部高官之子疑似强行标记多名未成年Omega,并通过特殊手段逃脱法律制裁!]   一开始,所有人都以为这个噱头十足的标题只是在博眼球。   在联邦,强行标记Omega是违法的。   而未成年Omega由于腺体和生殖系统都未发育完全,强行标记更是罪加一等。   他们抱着好奇的心态的点进帖子,结果发现不仅各类文字和图片证据一应俱全,时间线也完全对得上,看上去可信度极高。   除了这件事,帖子里还爆料了该高官之子通过特殊程序进入军校、无证驾驶肇事逃逸等等猛料。   吃瓜群众瞬间激动了,七嘴八舌地讨论起帖子的主人公。   有人通过一张忘记打码的图片和种种细节得出结论——   这条热贴的主人公,疑似联邦空军参谋长林卫之子林跃然!   ……   窗帘紧闭,昏暗的房间内,只有电脑屏幕泛着幽幽的白光。   一只白皙的手搭在鼠标上,滚轮不断滑动,时不时发出“咔嗒咔嗒”的点击声。   他浓密如蝶翼般的睫毛轻微颤动着,浅褐色的眼珠一眨不眨地紧盯屏幕。   他的脸色是比手还要白的苍白,几乎显出几分病态,脸颊处却染着两坨红晕,像是极度兴奋的样子。   半个小时后,帖子被禁止回复。   纪云轻笑一声,从抽屉里取出另一部手机,向一个没有署名的号码发送一条短信。   [尾款已打,可以删帖了。]   ——[收到,合作愉快。]   纪云窝在宽敞的电竞椅里,舒服地伸了个懒腰。   他取出一支烟点上,吸了一口,惬意地长舒一口气。   烟雾袅袅。   纪云盯着天花板发呆,瞳孔涣散。   牙齿咬破爆珠,清甜的果香在他空腔中溢开,还带着几分酸。   是他喜欢的西柚味。   大脑被这种低级满足感充斥着,有些飘飘然。   长久以来一直压在心头的大石头就这么被他推翻,碾碎。   纪云忍不住眯了眯眼睛。   很多人都说,纪云长了一张好脾气的脸,眼型整体偏圆钝,唯有眼角微微上挑,带着几分怯生生的媚。鼻梁挺直却并不特别高,稍微抿起嘴巴,脸颊就会绽开两个小小的酒窝,生气也像是在笑。   无论总哪个角度来看,都是一张很容易让人心软的脸。   只有纪云知道,他的脾气并不好。   他讨厌那些Alpha对他轻浮的态度,落在他身上下流的目光,以及对他学术成果的无端质疑。   从前他讨厌,但无力反抗,所以只能忍。   但现在……   纪云拿过桌上嗡嗡震个不停的手机,走到窗边接起。   “喂?”纪云的嘴里还咬着烟,吐字模模糊糊。   “那条帖子的回复量已经破五万了!”电话那头的人显然是惊惧到极点:“你不是说不会连累我吗?被他们发现了怎么办!”   “你怕什么?”纪云靠在窗台上,姿态从容,不紧不慢道:“里面所有图片都经过我二次处理,关键性的文字信息也都被模糊,不可能怀疑到你身上。”   对方没忍住哭了起来:“可,可是这件事情闹得这么大,他们万一去查发帖人,揪出背后的爆料人怎么办?对不起,我真的很怕呜呜……”   纪云叹了口气,放缓语气安慰他:“不会的,发帖人在下城区。下城区连数字标识码都没有普及,人口稽查也很敷衍,再加上这几年那里一直在闹事,乱的很。林家就算顺着IP地址查过去也抓不到人的,你放心好了。”   “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纪云笑笑,眼神变冷:“这个你不用管,你只要知道,我和你一样是受害者,我们是同一个阵营的人就行。”   衣柜被纪云一分为二,一半挂着他的各种制服和常服,另一半则被各种款式夸张的小裙子填满。   纪云取出一件浅绿色的衬衣,目光毫无留恋地从裙子上滑过,然后关上门。   换好衣服后,他对着镜子,在后颈处贴上一个强效抑制贴。   再三检查确认无误,纪云出门,准备赴约。   距离正式开学只剩两天,寂静已久的校园逐渐恢复了往日的热闹。   纪云在政教处的楼下看到了林跃然。   他垂头丧气地站在那里,再不复昔日的骄傲,活像只被人拔了毛的孔雀。   看到纪云,林跃然的脸上也没像往常一样露出那种毫不掩饰的嫌恶。   只是魂不守舍地看了纪云一眼,然后继续盯着地面发呆。   纪云当然知道他在难受什么。   情伤加上陈年旧事被爆料的双重debuff,几乎摧毁了这个曾经不可一世的天之骄子。   纪云站在一旁,兴致勃勃地欣赏着他颓废的模样。   林跃然感受到他的视线,回过头,看到纪云站在那里,俏生生像一根翠竹。   若是放在从前,林跃然少不得调戏他几句。   但现在,林跃然没有心情,却也不想就这么在他面前落了下风,于是瞪着他恶狠狠地警告:“你看什么?”   纪云看着他的表情,忍不住在心里想:如果林跃然知道他朝思暮想的“老婆”就在他面前,不知道还会不会用这样的语气和他说话。   蠢货。   纪云冷笑一声,走了。   纪云走到校门口,拉开网约车的门。   刚坐上去,他就看到司机抽抽鼻子,动作很轻微地皱了下眉头。   纪云有些难堪地皱皱鼻子。   看来今天运气不太好,没有打到Beta司机的车。   抬手摸了下后颈,他才发现抑制贴不知道在什么时候翻起一个小口子,他连忙把边沿处压好,但刚刚不小心散发出信息素的味道依旧残留在狭小的车厢里久久不散。   司机透过后视镜看了他一眼,那眼神既嫌弃,还带点同情。   纪云搭在腿上的手不自觉抓紧了,他抿抿唇说:“不好意思师傅,我有点晕车,可以把车窗开大一点吗?”   车窗被打开,夜风猛地灌进来,无色无味的空气在此刻都显得格外清新。   司机明显松了口气,他装作不经意地打量着纪云,似乎是想不通这么好看一个男孩,怎么信息素的味道却这么难闻。   这种场景,哪怕纪云经历过很多次,但还是会觉得尴尬。   纪云看向窗外,风把刘海轻轻吹起,露出他精致的眉眼。   他在这种略带凝重的氛围里忍不止发起呆。   纪云是来自下城区的劣等Omega,能进入军校纯靠运气。   除了等级低、出身差这两个原罪以外,他的性格也不够讨人喜欢,甚至连信息素都难闻的令人作呕。   所以理所当然的成为了学校里人人可欺的万人嫌。   纪云在入校的第二个月开始遭受霸凌。   在那群天龙人Alpha眼里,纪云能进入军校无非是抱上了方家的大腿,这种人,合该被他们随意地作践。   他们时常在他面前释放信息素诱导他发情,欣赏他沉沦在情欲里的丑态,再大肆嘲讽他信息素的味道。   反反复复,乐此不疲。   欺负过纪云的人有很多,但是林跃然不一样。   他是学校里的隐形校霸,也是欺负纪云最狠的那一个。   对方曾说过,如果不是因为纪云信息素的味道太难闻,那纪云早就被他标记了。   纪云知道他没说谎,毕竟这种事,他不止做过一次。   林跃然,就是这样的人渣。   纪云被欺负狠了,心中的委屈越积越多,只能在网络上宣泄。   一开始他只是建了个账号在网络上发发照片和日常,看着底下那些夸夸,纪云就会觉得很开心。   直到某一天,他收到了一个男性Alpha的私信。   对方在私信里向纪云表白,狂热地诉说着自己的爱意。   纪云有些害怕,礼貌地拒绝过后就删掉了他。   没想到对方又换了一个号来继续纠缠他。   正巧那天纪云在学校里被几个Alpha堵住狠狠欺负了一通,心情糟糕到极点。   他看着手机里那个Alpha癫狂的丑态,忽然间,一个大胆的又恶毒的念头涌上心头。   他先用林跃然身边的一个兄弟做实验。   纪云虚构出一个身份,通过网络接近他。   不到半个月,对方就上钩了。   三个月后,纪云把他甩了,并将对方纠缠威胁自己的聊天记录发给他家人。   他无法忍受这种抛弃和背叛,深受打击,没过多久就休学了。   那个Alpha除了等级和家世比林跃然稍差一点,其他都很像。   这再一次加深了纪云对Alpha这个群体的刻板印象:狂妄、自大、一切行为都依靠本能驱使。   林跃然稍微难搞一些。   纪云注册了一个小号,从一个军事论坛里和他搭话。   聊了大概有一个月,林跃然才和他交换了联系方式。   那段时间纪云每隔两天就发一条朋友圈,除了假照以外,更多则是展示他虚构出来的丰富生活。   爱打游戏、热爱体育、关系时政和军事新闻,再加上还很漂亮,林跃然没有坚持多久就沦陷了。   这种人总是很自信,遇到一个方方面面都十分合心意的人,他们不会觉得这是陷阱,只会认为自己遇到了真爱。   深入交往后,纪云发现林跃然居然比自己想象中还要单纯。   除了风花雪月的情话,他还将很多丑事,甚至不能被外人知道的家族秘辛,都当作乐子一样讲给纪云听,似乎把这当做加深感情的方式。   纪云本来只想玩弄一下他的感情,没想到居然捡了个大礼包。   ·   夜晚,车子在城市中穿梭,最后停在一家俱乐部门口。   空色,本区最高档的俱乐部之一,以私密性著称,几乎成了二代们固定的聚会场所。   核对完邀请码,纪云轻车熟路地朝着128包厢走去。   走廊里安静地有些诡异,蓝色的灯营造出一种暧昧中夹杂着紧张的氛围。   纪云神色倦怠,他不是第一次来这里,所以知道在安静的表象下,每一扇紧闭门后是怎么荒唐的场景。   路过一个包厢时,纪云的脚步猛地一顿,狐疑地望向门口。   他似乎……听到了某种压抑着的呻吟声。   尽管这在这里并不少见,但里面那个人发出的声音太痛苦了,像是正在承受某种巨大的折磨。   门开了一条小缝,纪云环视四周,确定没有人后,轻手轻脚地跑过去扒着门边,探头朝里看。   包厢里,一个四肢修长的男人半跪在地上,额头抵住桌面,正难耐地喘着气。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着,牙齿狠狠咬着手背,时不时发出几声粗重的喘息。   他的刘海完全被汗水打湿了,湿漉漉地垂至眉梢,露出光洁的额头和比鬼还要苍白的脸,看起来仿佛下一秒就要断气。   他这是……生病了?还是被人下药了?   或许是因为纪云今天心情不错,也可能是男人挣扎的样子触发了他某段记忆,大脑还来不来发出准确指令,纪云就推开门走了进去。   一进去,纪云就察觉到包厢里的温度高得不正常。   纪云来不及多想,两步跑过去,却又不敢离得太近,于是隔着几步小心翼翼地问:“你没事吧,需要帮助吗?”   男人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皱着眉头没说话。   纪云紧张地用手指抓住袖口,走近两步:“你……”   男人撩起眼皮,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纪云猝不及防和他对上眼神,然后双脚就像被钉在地上一般动弹不得。   他太帅了。   被汗水浸湿成几绺的刘海黏在他额头上,也丝毫不影响他的帅气,反而更加凸显出他五官的优越。   双眼皮前窄后宽,瞳孔漆黑,眼型狭长,盯着人看时候总带着种居高临下的压迫感。   硬朗的眉骨往下是高挺的鼻梁,接近完美的骨相。   可能是因为热,他的嘴唇看上去红得过分,以至于原本应该显得冷峻的薄唇在此刻都变得异常性感。   纪云愣了下,刚准备说话,忽然闻到了一股清新中夹杂着苦涩的草木清香。   像是被雨水打湿的松柏。   纪云的瞳孔骤然放大。   Alpha信息素?   他这是……进入易感期了?   纪云的大脑一片空白,本能驱使着他转身就跑。   刚跑出去两步,身后突然伸出一只大手,攥住他纤细的手腕狠狠向后一拽。   纪云瞬间失去平衡,惊叫一声跌倒在那人怀里。   松柏将他狠狠压在沙发上,抓着他手腕的手越攥越紧,炽热的嘴唇贴在纪云耳边,不断摩擦着。   “热……”   纪云听到他说,声音低沉,似乎还带着些委屈。   纪云奋力挣扎着,可他在Alpha信息素的诱导下浑身无力,手脚虚得发软,脑袋也晕乎乎的喘不上气,那点挣扎甚至连情趣都算不上。   完蛋了,纪云心想。 第2章   纪云知道,Alpha在进入易感期后,除了伴有强烈的情绪起伏,控制欲极强也会变强,可以说毫无理智可言。   纪云绝望地闭上双眼。   早知道就不多管闲事了。   热。   这是霍起行此刻唯一的想法。   所以当那双冰凉的手贴上来的时候,他就像久旱遇到甘霖一般死死攥住不愿松开。   他抓着对方的手贴在自己滚烫的脸颊上。   又凉又软…太爽了。   他闭着眼,在手心轻啄几口。   身下的人浑身一颤,霍起行这才像察觉到什么,动作迟缓地把头埋进对方颈侧深嗅着。   好甜。   霍起行感觉自己浑身关窍都被打通,刚才还在身体各处流窜的不适感变成了一种满足过后的飘飘然,让他整个人都安静下来。   纪云察觉到钳制着他的力道明显变小后,咬着牙推开身上的人,动作敏捷地旁边一滚,然后重重摔在地上。   纪云忍着痛爬起来,警惕地看着对方。   松柏晃晃悠悠地坐起来,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眼眸黑漆漆的,眼神却专注极了。   霎时间,脑海中警铃大作,纪云心道不妙,拔腿就跑。   可他还没跑出两步,就身子一歪栽倒在地上。   身后的人轻笑一声,走过来抱起纪云,让他坐在自己腿上。   纪云看着他的表情,怕得浑身都在颤抖,再一次深刻体会到Alpha与Omega之间悬殊的体力差距。   “不要……救命!”   然而对方却像完全没听到他的呼救,撩了一把纪云的头发,然后露出犬齿,低下头,不顾纪云的挣扎,狠狠一口,咬向他细白的脖颈——   霍起行的大脑几乎被烧成一片废墟,周围一切都变得虚无,唯独怀里抱着的这个人是真实的。   他讨厌这种被信息素控制的感觉,却一次又一次臣服在这种生理本能之下。   森白的犬齿即将咬上纪云的后颈,纪云果断向后一闪,堪堪避过。   好歹他也是军校的学生,虽然每年的体能测试都是擦线通过,但到底不算那种毫无抵抗能力的娇弱omega。   对方没料到他还能躲,低头一口咬在他锁骨上。   纪云吃痛,挣扎着抽出右臂,一胳膊肘狠狠怼上Alpha的胸膛。   Alpha闷哼一声,被激怒了,连带着周围的信息素浓度都上升不少。   纪云被这种清新中夹杂着湿苦的信息素包围着,身体抑制不住的发热,眼皮都泛起薄薄一层潮红。   霍起行在巨大的亢奋之下完全丧失了对疼痛的感知,只有被拒绝的愤怒和焦躁。   他冷着脸,伸出手,精准而迅速地撕开了Omega后颈上的抑制贴。   尽管现在,他的眼前一片模糊,但这个动作似乎刻在每一个Alpha的基因里。   纪云惊呼一声,无措地捂住后颈。   两个人的信息素在密闭的空间里纠缠、交融。   “你滚啊!”纪云拼命在对方身上撕打。   有了Omega信息素的安抚,霍起行理智稍稍回笼。   他的身体几不可察地一僵,然后像被什么东西刺激到一样,一把将怀里的人推开:“滚!”   纪云被推倒在地上,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盯着他,生理泪水簌簌往下掉。   “?”   这人有病吗?   霍起行紧紧抿住嘴唇,但仍有压抑着的喘息声从他嘴边溢出。   他控制不住地想将四周Omega的信息素全部吸进肺里,但理智告诉他不可以。   他用力闭上眼睛,真诚向面前这个刚刚被他冒犯了的Omega道歉:“对不起。”   霍起行的领口大敞着,衬衣的扣子在刚刚撕打的过程中被纪云拽掉几颗,露出一大片光洁的皮肤。   纪云愣愣地盯着他锁骨下方那个造型奇特的纹身,以及图案下方的一小排字母。   inst…纪云在心里默念,只是还没念完就被打断。   “还不走?”霍起行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满脸写着忍耐。   他不确定这个Omega是否已经被他诱导进入发情期了,如果是,那他会很麻烦。   纪云睁大了眼睛。   对方这嫌弃的语气,好像刚才抱着自己跟条狗一样狂嗅的人不是他一样。   纪云气呼呼地从地上爬起来,眼睛一直没从他脸上离开过。   他要记住这个Alpha的脸!   Alpha没有再看他,转过身弯腰在沙发上摸索着什么。   看他笨拙的动作,纪云简直要怀疑他是个瞎子。   “……”   纪云上前两步,将角落里的抑制剂踢到他面前,打开门,头也不回地走了。   .   反应比他预想中还要猛烈。   纪云的额角冒着一层细密的冷汗,脸颊红得吓人,跌跌撞撞的走进卫生间,用最后的力气关上了隔间的门。   他脱力一般蹲在地上,身体蜷缩成一团。   中央空调的出风口在他的正上方,纪云被冷风吹着,抑制不住地发颤。   兜里震动不停的手机加剧了这种不适感。   纪云垂着眼,只能看见屏幕上那个模糊的“方”字。   “……”他咬着手背接起电话。   “纪云?”方问一没听到他的声音,有些奇怪:“你到哪里了?”   纪云狠狠掐了一把大腿肉,竭力保持平静:“马上就到。”   “……你没事吧,需要我去接你吗?”背景音忽然变得安静,方问一推开包厢门走出来。   “不用!”纪云怕他听出什么,不敢再多说,立刻挂断电话。   “唔……”   尽管不想承认,但纪云还是明显感觉到某个部位不断涌出的潮意。   纪云用力咬着口腔里的软肉,想以此来抵抗情潮,但根本没用。   呼吸和体温全部都是炽热的。   纪云忽然就有些难过,就算他费尽心思,报复了那些曾经霸凌过他的人又如何。   他依旧是那个被Alpha稍微诱导一下,就浑身发软,恨不得求着人家上自己的劣等Omega。   纪云把脸埋在掌心里,忍不住哭了。   “什么味道这么奇怪?好恶心。”门外的Omega说。   纪云不敢发出声音,只好一只手捂住嘴,另一只手捂住后颈。   他的睫毛被泪水打湿成几簇,忽闪忽闪,看上去狼狈极了。   等到门外的人离开后,他掏出手机,指尖颤抖着拨出了贴在墙上的Omega求助热线电话。   “你好…我需要抑制剂,还有一身新衣服。”   半小时后,纪云呼吸平稳地从隔间走出来,冷着脸站在镜子前整理仪表。   从外表上看,他已经基本恢复正常,只是眼圈还有些红。   纪云用凉水洗了把脸,眼皮上的红却怎么也褪不下去。   最好别再让他遇到那个该死的Alpha,否则……   纪云盯着镜子里自己的脸,恨恨地想。   纪云换好衣服,不敢再耽误时间,急匆匆地朝着128包厢跑去。   他喘着气,刚把门推开一条小缝,就听到里面响起一个耳熟的声音。   似乎是学校里某个欺负过他的Alpha。   “纪云怎么还没来?是不是知道今天人很多,所以不敢来了。”   “怎么可能。”有人反驳:“他要是脸皮那么薄,怎么可能明知道方问一已经和霍屿订婚了还缠着他不放。”   “话可不能这么说,要不是攀上了方家,他一个下城区的劣等Omega怎么可能有机会来第一区生活,更别提进军校了,当然要死扒着方问一不撒手了。”   “也对,利益面前,面子算什么。”说话的人笑着吐出一口烟,玩味地看向从刚才起就安静坐在一旁一言不发的人:“哎方问一,你睡过纪云了没有,虽然他人品不怎么样,但那张脸确实长得挺带劲。”   方问一皱起眉头,有些不满:“差不多得了,你们注意点分寸。”   纪云隔着薄薄一道门,把里面的对话一字不漏听进耳朵里。   他并不伤心,相反,还觉得有点可笑。   这么厌恶他,无视不就行了,何必这么关注?   纪云眼神嘲弄,正想着,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声音。   “怎么站在这里不进去?”   纪云被吓了一跳,回过头,就看到狗血三角恋的另一个主角霍屿正站在他的侧后方,好奇地看着他。   纪云下意识地抬手捂住后颈。   霍屿像是知道他在担心什么,眨眨眼:“纪云,你不用这样。我是Beta,闻不到你的信息素。   他对纪云的态度一如既往的友善,像是完全没被那些流言蜚语影响。   纪云放下手,很浅地笑了下:“我也刚到。”   霍屿点点头,没说什么,率先推开门走了进去。   谈论声戛然而止,里面的人面面相觑,像是完全没想到这两个人会一起进来。   方问一也没想到,他挑挑眉,冲着门口的二人招手:“来这边。”   霍屿拽着纪云走过去坐下,笑眯眯地看着其他人:“怎么我们一进来,你们就都不说话了,不会在背后说我坏话呢吧?”   方问一阴沉的目光从另外几人脸上扫过,警告他们别乱说话。   一人笑着打哈哈:“哪儿能啊,我们怎么敢说你坏话。”   方问一转头看着纪云,看他脸有点红,于是从冰柜里拿出一瓶冰水递给他。   “小纪,你和霍屿怎么会一起来?”   纪云用瓶子贴着脸降温,含含糊糊地回答:“门口碰到的。”   方问把桌子上的小食拼盘拉到他面前,没说话。   纪云抿了抿唇。   他有时候觉得,方问一可能很享受这种“左拥右抱”的感觉。   明明知道会有人在背后编排他们,但他还是经常会做出一些在外人看来很过界的举动。   他拿了一片玉米片,然后把盘子推到霍屿面前:“霍屿,你吃。”   苏崇从纪云进来开始就一直盯着他看:“纪云,怎么一来就往中间坐,你可真会选座位啊?”   这种不痛不痒的讽刺,纪云早已习惯,他偏过头望向苏崇,眼神直勾勾的带着刺:“那我坐你旁边可以吗?”   他的眼角微红,看上去像刚哭过。   苏崇被他这么一看,愣住了,好半天没再说话。   纪云瞪他一眼,愤怒地咬了一口手中的玉米片。   苏崇最大的毛病就是嘴贱。   纪云本想将他当作下一个目标。   但对方并没有对他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而且……苏家和方家的关系很好。   仔细考虑之后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他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四周。   最中间的座位空着,其余人都已落座。   茶几上摆着两个冰桶,里面装满了酒,却一瓶都没有打开。   这说明还有人没来。   而且是很重要的人。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还是苏崇最先坐不住。   “霍少怎么还没来?”   霍少?   纪云转过头看了霍屿一眼,这不是在这坐着吗。   霍屿看了一眼手机:“我问我哥了,他说马上就到。”   霍屿的哥?   纪云愣了两秒,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金灿灿的名字。   霍屿注意到他的表情,特意解释了一下:“霍起行,我哥,你应该听说过吧。”   霍起行!   纪云当然听过。   不止他听过,这个名字在整个第一区应该说无人不知。   霍起行,S级Alpha。   传说中他16岁就展现出超高天赋被特招入校。   19岁获得军衔,20岁因战场上的优异表现被授予联邦荣誉勋章。   没毕业就以杰出校友的身份登上荣誉墙。   和联邦行政院院长的侄子并称为“联邦双子星”。   除此之外,他还是联邦军事委员长的大儿子,霍家未来的继承人。   纪云本以为,他一辈子都不会和这种人产生交集。   所以每次路过荣誉墙,他都是快步走过,从来没留意过这位天之骄子的长相。   “霍起行,他不是一直在第二区执行任务吗?”   霍屿笑笑,“具体点情况我也不太了解,但毕竟他还是个学生嘛。”   纪云点点头,不太能将霍起行和学生这个词联系起来。   方问一若有所思:“你对他很好奇?”   纪云看了他一眼,觉得他又说了一句废话。   对这种人,会产生好奇心难道不是理所应当吗?   纪云不想理他,抓起刚刚放在一边的玉米片继续吃。   忽然,像是受到某种召唤似的。   纪云猛地抬头,不敢置信地看向门外——   研究表明,产生过亲密接触的Alpha和Omega,大脑会加深对彼此的记忆,并在短时间内对对方的信息素形成条件反射。   纪云呼吸凌乱,心脏砰砰砰地跳。   他再次闻到了那种清新中夹杂着苦涩的Alpha信息素。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搭在门上,稍一用力门被推开,一个人走进来,原本嘈杂的包厢诡异的安静了两秒。   “霍少。”里面的人全部站起来,像是在迎接上级检查。   纪云用手撑着桌子站起来,隔着人群和他遥遥对视。   尽管心里已经有了猜想,但纪云还是不敢相信。   刚刚那个Alpha……是霍起行? 第3章   霍起行进门的动作带起一阵风。   “不好意思,来晚了。”他沉声道,嗓音中透着点不易察觉的哑。   霍起行隔着一张茶几站在纪云对面,剪裁合体的西装凸显出他优越到过分的比例。   刘海被全部撩起,使他那张帅脸变得更具视觉冲击力。   霍起行连着喝了三杯酒当作赔罪,依旧眼神清明,语气平稳,周身充斥着冷淡的气息,完全看不出刚刚经历过易感期。   鼻尖萦绕着的那股Alpha信息素味道忽然消失。   纪云直勾勾地看着他,指尖发麻,身体也开始不自觉地泛起热意,连呼吸都变成一种折磨。   “纪云!”方问一用力抓着他的胳膊,担忧地问:“你脸怎么这么红,身体不舒服吗?”   纪云从臆想中挣脱出来,有点懵地摇摇头:“我没事。”   目光却依旧没有从霍起行身上离开。   对方似乎有所察觉,放下酒杯后偏过头状似不经意地看他一眼,表情隐约有几分厌恶。   霍起行心情很差。   他刚刚经历完一场突如其来的易感期,强撑着给自己打了两针特制的强效抑制剂,然后就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好在俱乐部工作人员打扫包厢时及时发现。   再睁眼,就是被一大堆人围着。   头顶的灯被开到最大,本应灯红酒绿的包房硬是被布置像抢救室一样。   见他醒了,俱乐部经理感动地差点哭出来。   “霍少,您是不是以为自己的易感期已经结束了,所以才没做任何措施?”   在联邦,处于易感期Alpha是不能在没有伴侣陪伴的情况下出门的。   如果遇到特殊情况必须出门,也必须佩戴止咬器,以免伤害到Omega。   尤其是像霍起行这种高等级Alpha。   易感期内不做任何措施就出现在公共场所,简直是一种犯罪。   霍起行没办法跟别人解释自己的易感期和其他Alpha不太一样。   只好默认了经理的说法。   被督促着做了好几项检查,确认他身体各项指标都已回归正常,不会对Omega造成伤害后,经理才恭敬地将他从办公室里“请”了出来,允许他继续在这里消费。   被当作危险分子的感觉很不好受。   对霍起行来说,这无疑是一种羞辱。   但他懒得多说,易感期刚结束,霍起行浑身的力气像被抽干,同时还伴随着一种莫名的焦躁。   ·   尽管霍起行从来都是人群中的焦点,但这样直白的凝视依然很少见。   一个Omega。   霍起行借着放杯子的动作朝那边看了一眼。   然后就看到纪云站在桌子对面愣愣地看着他,表情除了惊讶外还有几分……怨念?   霍起行皱皱眉头,目光不动声色地从纪云绯红的脸颊上划过。   “哥,你来这边坐!”霍屿拉着霍起行来到座位上。   纪云的肩膀被他撞了一下,半边身子一麻,还是方问一扶了一把才不至于摔倒。   霍起行停下脚步,侧身望着他,语气嘲讽:“站不稳?”   “……?”纪云脑子转的有点慢,并没有从霍起行的态度里察觉出明显地敌意。   霍起行嗤笑一声,没理会还在发呆的纪云,越过他走到座位上坐下。   其余人继续着刚才的话题,包厢里很快恢复热闹。   烟酒味和各种信息素的味道掺杂在一起非常难闻。   霍起行的嗅觉比常人灵敏些,他吐出一口气,有些烦闷地扯扯衣领。   然后就又看到了坐在一旁的纪云。   他还是那副心不在焉地模样,一只手紧紧抓着衣摆,不知道在想什么。   霍起行右手边是霍屿,左手边是方问一,再往左就是纪云。   他盯着坐在他左手边的那两个人看了一会儿,忽然抬手拍拍方问一的肩膀:“我们换个位置。”   方问一被他拍了两下,险些一口酒喷出来。   他本来还有些生气,但看着霍起行似笑非笑的表情,那股火瞬间就熄灭了。   纪云不想和霍起行坐在一起,偷偷用手拽了一下方问一的袖子。   谁知道这么隐秘的动作也被霍起行看到了。   霍起行牵起嘴角,又露出那颗犬齿:“我觉得他和霍屿坐在一起更合适,你觉得呢?”   纪云根本没注意到他在说什么,看到他颗尖利的犬齿就觉得刚才被咬的那块皮肤隐隐作痛。   他低下头,闷闷不乐地喝了口酒。   纪云不反驳,霍起行就像一拳打在棉花上。   霍起行觉得有些无聊,便端起酒杯不再搭理他。   霍起行是从一份有关方问一人际关系的调查资料上认识纪云的。   霍家和方家从一年前开始计划联姻。   那个时候霍起行还在第二区执行任务,家里人甚至没有征求一下他的意见,就匆匆忙忙把这件事定下了。   尘埃落定后,霍屿才告诉他,不,应该说是通知。   虽然小时候和方问一当过几年同学,但霍起行对他的印象并不好。   方问一从小就喜欢被人捧着,热衷于在小团体中充当领导者。   霍家比方家更有权势,方问一在霍起行面前找不到优越感,自然也不爱和他玩。   得知霍屿要和他订婚,霍起行最开始是不同意的。   但被父亲轻飘飘一句话堵了回去。   “如果不是你不愿意,哪用得上你弟弟一个Beta去联姻?便宜方家了。”   霍起行不打算结婚,更不可能去联姻。   于是只好闭嘴。   但他还是找人把方问一仔仔细细地调查了一遍。   这一查就查出了问题。   原来方问一早在几年前就秘密订过一次婚,只是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取消了。   他的订婚对象叫纪云,是一个来自下城区的劣等Omega。   纪云从十三岁那年开始寄住在方家,二人青梅竹马。   哪怕婚约取消了,哪怕方问一已经和别人订婚了,二人也依旧保持着紧密的联系。   每个月的最后一个周末,方问一都会去接纪云,然后一起回家。   霍起行也是Alpha,他最了解Alpha的劣根性。   像他父亲一样家里一个外面一个的Alpha他见多了。   但像方问一这种,还没结婚就这样,甚至连装都不愿意装的,他还是第一次见。   霍起行把调查资料交给霍屿,试图劝说他取消婚约。   没想到霍屿却坚决不同意,一副对方问一情根深种,甚至连纪云也可以接受的模样。   “哎呀哥你误会了,方问一不是那种人,纪云更不是!”   霍起行:“……”   他简直怀疑那两个人给他弟弟下蛊了。   霍起行还记得资料里纪云的那张照片,看上去年龄小一些,也更聪明一点,不像现在,总是一副傻乎乎的样子。   他的视线从纪云流畅的侧脸和红润的嘴唇上扫过,最后落在后颈的抑制贴上。   这种不透气,易留胶的抑制贴已经没什么人用了。   除去价格昂贵的抑制手环和颈环,就连抑制贴也有贴在耳后更加隐蔽款式。   他看着那块几乎快要盖住纪云半个脖子的老土抑制贴,会用这种抑制贴的人一定有特别的理由。   比如……他的后颈上有不能让人看到的东西。   像是吻痕,或者咬痕之类的。   霍起行眸光微沉,又喝完一杯酒。   他刚想再倒一杯,倒酒的动作忽然顿住。   他好像闻到了信息素的味道,微甜的,带着淡淡的酸和苦。   像西柚。   霍起行没忍住,深吸一口,他觉得这个味道比他之前闻过的所有都要好闻和熟悉。   他胸中的那点焦躁瞬间被安抚,整个人都变得轻松和平静。   Omega信息素。   这个房间里,只有一个Omega。   纪云右半边脸烫得快要烧起来。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觉得霍起行一直在盯着他。   纪云牙齿咬着杯沿打颤,一口酒喝得磕磕绊绊,身体越来越热,信息素也控制不住一样外溢。   “我靠这什么味道!”苏崇捂住鼻子,嫌弃地看向纪云:“纪云!你能不能控制一下自己,你不知道你的信息素像过期的水果一样很难闻吗?”   苏崇旁边的Alpha夸张地用手在脸前面扇着风,作势要呕:“这股味……呕,我要吐了,感觉跟什么东西腐烂了一样。”   除了几个Beta外,其余几个人都用手紧紧捂住口鼻,生怕吸进去一点。   就连方问一也屏住呼吸。   纪云的脸瞬间变得苍白,他慌慌张张地站起来,丢下一句“对不起”后就急匆匆跑了出去。   苏崇把包厢门打开,空调换成换气档吹了半天,这才感觉房间里的味道淡了点。   他转身,看到霍起行面不改色地端坐在那里,呼吸半分没乱,忍不住竖起大拇指:“霍少,你太牛了,闻到这么猎奇的Omega信息素都没一点反应,特殊作战部是不是会对你们进行专门的训练啊?”   霍起行完全没有闻到他们口中的“腐烂水果味”。   他再次深呼吸,涌入鼻腔的依旧只有那股清甜的西柚味。   只不过,越来越淡。   他嗅觉出问题了?   霍起行身体微僵,表情管理却始终在线。   他迎着苏崇惊叹的目光,淡定地说:“并不会,是你们太夸张了。”   门外,补了一针抑制剂回来的纪云刚好听到这句话。   纪云脚步一顿,感觉自己的腺体又开始隐隐发烫。 第4章   频繁地注射抑制剂让纪云的身体变得有些虚弱。   他背靠墙站着,听着里面的交谈声,脚尖顶在地上轻点两下。   霍起行说话时语气平稳,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连刚进门时的那点哑都消失了。   但纪云却难受极了,甚至到现在还会因为他随随便便一句话就浑身发热。   Alpha对Omega的绝对压制,高等级对低等级的绝对压制。   这些东西纪云心知肚明,所以并不在意。   霍起行的态度非常明显,他希望纪云能忘掉刚才另一个包厢里发生的事,最好能当作不存在。   纪云也原本也是这么想的。   但他刚才分明从霍起行的眼睛里看到了嫌弃,还有不加掩饰的恶意。   锁骨还在隐隐作痛。   纪云抿着唇,目光冰冷地盯着地面,把手覆盖在那块咬痕上轻轻揉了揉,转身走进包间。   ·   真的是他们太夸张了吗?   苏崇正疑惑着,就看到纪云梗着脖子走进来,后颈上贴着一块崭新的抑制贴。   “我听说同样的信息素,不同的人闻起来也会有细微的差别。”苏崇眼珠子微微一转,坏笑着问:“霍少,他的信息素你闻着像什么啊?”   纪云自己给自己倒了杯酒,没有理会苏崇恶意满满的提问。   他仰头喝了一口,颈部线条因为这个动作看上去更加清晰。   霍起行从纪云坐到他旁边开始就一直屏着呼吸。   直肺部氧气即将耗尽,他才忍不住浅浅呼吸一口。   却依旧只能闻到和刚才一模一样的信息素味道,像是有人在他旁边把一整颗西柚榨成汁。   ……   难道是刚刚结束的易感期导致他嗅觉失灵了?   还是说……和他的病有关。   霍起行忍不住磨了磨犬齿,手指焦虑地轻轻敲击桌面。   “大概就是你们说的,水果过期腐烂的味道。”霍起行冷着脸,大脑飞速运转。   为了使自己的说法更加真实,不被别人看出破绽,他尽可能多的在脑子里搜索着形容词:“像发酵过头变质了的果酒,闻起来有点酸。”   “总之……有点难闻。”说着,霍起行抬手捂住鼻子,悄悄又猛吸两口。   苏崇猛地一拍手:“对对对!就是这种感觉!纪云,你下次可一定要记得哦,记得把抑制贴贴好再出门。”   “知道了。”纪云点点头,没忍住在心里冷笑两声。   果然易感期的Alpha还不如发/情的公狗。   难闻?   纪云想到霍起行刚刚抱着他,把头埋在他颈侧狂吸时那副陶醉的模样。   那个时候可看不出一点嫌弃的样子。   几杯酒下肚,众人都有些醉,话题也越聊越开。   “哎,你们今天看论坛了吗,不知道是谁,把林跃然给爆料了。”   霍屿非常讨厌林跃然,立刻跳出来落井下石:“当然了。我看了那个帖子,大里面的爆料大部分是真的,只有小部分是为了博眼球瞎编的,证据非常充分!”   方问一正在因为此事心烦,“不管有没有证据,林跃然这次都完蛋了。”   “活该!这件事闹这么大,林跃然又身份敏感,他的案子一定会被联邦调查局接手。而联邦调查局局长正好和林卫有仇,不抓住机会把他儿子往死里整就怪了。”霍屿哼笑一声,越发对那个爆料人感兴趣:“你们说,那个爆料人是不是早就知道这些,所以才敢这么玩的?”   “靠,林跃然也太倒霉了吧!他这是得罪谁了这么整他,我听说他已经休学了。”苏崇有些后怕地吸了口气。   “倒霉个屁!”霍屿眉毛一扬:“好像那些破事不是他自己干出来的一样。林跃然仗着他老子欺负了多少Omega,就连纪云……”   霍屿说着,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他转过头,看到纪云脸色煞白,额角冒出冷汗,整个人都在细细地颤抖。   霍屿心一软,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没事了,纪云。林跃然这次肯定会被判刑,你别怕。”   纪云感激地看着霍屿,用力点头。   “林跃然?空军参谋长林卫的儿子?”霍起行撇了一眼瑟瑟发抖的纪云,问方问一:“那不是你父亲的下属吗。”   方问一愣了两秒,没太明白他的意思:“对,所以这件事如果处理不好,对我父亲来说也会很麻烦。”   麻烦?   霍起行扯扯嘴角,心里对方问一的厌恶又加深几分。   他不关心自己的小竹马是不是被姓林的欺负了,只在意东窗事发后自己父亲会不会被下属牵连影响仕途。   这种自私又冷漠的人……   霍起行的视线从纪云毫无血色的脸上扫过,忍不住对他生出几分同情。   好奇怪,霍起行盯着纪云后颈上那块贴的严丝合缝的抑制贴。   从其他人的反应来看,纪云身上应该已经没有味道了。   为什么……他还是能闻到?   霍起行有些疲倦地靠在沙发靠背上,同时不忘把抑制手环档位调到最高。   桌子上的烟被不小心碰掉了。   霍起行没动,纪云弯腰去捡。   他穿着一件领口很低的上衣,稍微低头,就露出胸前大片白皙的皮肤。   随着弯腰捡东西的动作,柔软的面料薄薄一层贴在瘦削的身体上,清晰地描绘出他精致的,如同蝴蝶振翅一样的肩胛骨。   他坐起来,把手上的烟盒递给霍起行。   肩膀微微内扣,平直的锁骨深刻而清晰,不断向外延伸,给人一种要穿透他单薄肩膀突出去的感觉。   那上面甚至还印着一枚齿痕。   齿痕。   霍起行直直地盯着纪云伸过来的手,没接。   怎么还不接?   纪云胳膊有点酸,把烟又往前递了递,抿了下嘴,露出脸上那个不太明显的酒窝:“你的烟。”   如果霍起行没记错,这种快要突出去的锁骨虽然看起来很好看,但其实是关节错位。   病态的,不健康的。   可能这样的身体会满足某些人的凌虐欲?   他从纪云手上接过烟,抽出一根,不管不顾地点燃,吸了一口。   纪云还没反应过来,就猝不及防被他吐了一口烟。   ……   什么玩意儿。纪云在心里骂。   还S级Alpha呢,比不上霍屿一根毛。   酒局结束。   方问一提出送纪云回宿舍,纪云拒绝了。   倒不是因为顾忌站在一旁,冷冷地盯着他们两个,仿佛时刻准备抓奸的霍起行,只是单纯的不想。   纪云加钱打到了Beta司机的专车,回到宿舍后连澡都顾不上洗,第一件事就是打开电脑搜索霍起行的个人资料。   纪云抚着锁骨上的伤痕,已经在想象中把霍起行揍了不知道多少顿。   原本他想当做无事发生的,可他一想到霍起行望向他时那种嫌弃的目光,就气的要死。   还有他形容自己信息素的味道!   腐烂、发酵?   还吐了他一口烟。   霍起行那副别别扭扭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纪云咬了他一口呢。   纪云连着收拾了两个Alpha,正处于自信心爆棚的时刻,根本咽不下这口气。   他在各种官方公告、校园网站,甚至匿名论坛上都翻了个遍。   都没找出这人一丁点破绽。   完美、理性、强大,霍起行就像一个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一样,永远在最关键的时刻做出正确的选择。   这就是他对外展现出的形象。   纪云看着,心一点点沉到谷底,肩膀也耷拉下来。   霍起行的履历简直逆天得人神共愤。   “哎……”   纪云叹口气,怎么计划还没开始就失败了。   他愤愤不平地洗了个澡,躺在床上,闻着熟悉的香薰,才感觉一直紧绷的神经慢慢放松下来。   就当被狗咬了一口吧。   想明白了,他也不再纠结。   只是被酒精刺激过的大脑还处于兴奋状态,翻来覆去睡不着。   他拿出手机,点开社交软件准备看看有没有什么好玩的东西。   思索再三,纪云选择了那个当时为了放松心情专门建立的小号。   他在那个小号上发了一些不露脸的身材照。   粉丝也有将近2000。   无聊的时候,纪云就会登陆这个号随机找人聊天。   他好久都没有在这个号上发东西了,没想到互动消息还是99+。   纪云美滋滋地点进去,然后就看到一个头像是纯黑,昵称是“1”的人,几乎点赞收藏了他所有作品,霸气刷屏,一个人搞出了千军万马的气势。   ……   “靠!”纪云无语到了极点,怨气冲天地从床上坐起来。   恨不得冲进屏幕里把这个人打一顿。   他知不知道连赞会限流啊!   纪云点那人主页想骂他几句。   结果一下子就被他为数不多的几个作品吸引住了。   止咬器。   纯黑色的、皮质的、狗嘴状的、带电流的。   各式各样的止咬器摆在一起,看上去有一种残忍而禁欲的美感。   纪云懵了一瞬。   这是专职测评止咬器的?   或者,这人根本就是一个性压抑的变态。   纪云的手指不断下滑,不知不觉就翻遍他所有作品。   最早期的一条,这人拍摄的动作明显还很生疏。   拍摄设备掉在地上,再捡起来时镜头已经歪了,他却像是没发现。   镜头短暂地对准了正拿着止咬器展示的主人。   那人穿着一件白色的浴袍,镜头正对着他半露的时候胸膛,虽然只有一瞬,到纪云看到了。   纪云把视频调慢,再截图放大。   然后就看到他锁骨下方,有一个小小的,造型非常独特的纹身,还有下方那一小排字母。   instinct。   纪云挑挑眉,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   这个组合,他似乎不久之前刚刚见过。 第5章   在联邦的诸多军校中,空军学院并不属于历史悠久,纪律严明的那一类。   正相反,它还因校风松散,除去极个别专业外入校选拔标准宽松这两个特点,成为了联邦某些未来打算进入军部,却又懒散不愿吃苦的官员子弟的首选。   这几年,空军学院的校风越来越差,联邦上层几乎形成了一种共识。   那就是这样的学校,无法培养出优秀的军事人才——霍起行只是一个例外。   在上个月结束的军部高层会议中,军委监察长对各大军校的校风校纪重新提出要求,并勒令几个学校进行整改。   于是,三天前,空军大学所有学生的邮箱里,都收到了一封标题为《空军大学学管理制度》星标邮件。   现在空军大学的宿舍以双人间和单人间为主,甚至还有套间,仿佛他们不是来上学的,而是来旅游的。   《管理制度》中和大多数学员都有关系的一条,就是要求所有不合规范的宿舍都要重新整合分配,全部变成四人间和六人间。   霍屿倒无所谓。   霍家家风严谨,他从小被父母管得严,心里其实很向往那种热闹的集体生活。   只是……   他看向霍起行,黏黏糊糊地撒娇:“哥,求你了,你就答应我吧!和他一个宿舍怎么就不行了,那可是好不容易才申请下来的双人间!”   霍起行刚洗完澡,身上还带着潮气,刘海湿漉漉的垂至眉梢,看上去冷漠又阴郁。   “我说了不行就是不行。”他转身看着霍屿,满脸恨铁不成钢:“你就那么喜欢他,能不能有点出息?”   宿舍重新分配,方问一要从原来的单人间搬到双人间。   霍屿不放心,便想出霍起行和方问一当舍友这么一个馊主意。   美其名曰想让他们两个早点熟悉,其实不就是想让他当眼线吗?   霍起行嗤笑一声,不屑到极点。   还只是订婚,就要担心外面的莺莺燕燕了。   果然和方问一这种品行低劣的Alpha在一起,只会有生不完的气和捉不完的奸。   防得住吗?   霍起行想到纪云锁骨上那个暧昧的齿痕。   “你又抽烟!”霍屿放下手机,满脸嫌弃:“你怎么在基地待了一年多,烟瘾变这么大了?”   “压力大。”霍起行含糊道,从霍屿手中抽出手机,“你拿我手机干什么?”   霍屿睁大双眼:“你的吗?我还以为是我的手机呢。”   霍起行把烟放到一边,从抽屉里取出一支棒棒糖塞进嘴里:“你让我和方问一住,不就是想让我帮你盯着他?你不觉得,最可疑的人就在身边吗?”   霍屿一愣,很快反应过来:“你说纪云?”   “咔擦”一声,霍起行将口中的糖一口咬碎。   “纪云不会,他们两个不是那种关系。”霍屿摆摆手:“纪云他……其实挺可怜,你别总是先入为主就对他有意见。”   “我对他没意见,我对方问一有意见。”   本来的事。   脚踏两条的渣A和被退婚后寄人篱下的劣等O。   就算真有什么不正当关系,哪方的问题更大也显而易见。   霍屿叹了口气:“哥,我知道你对他有意见,可是我们两个已经订婚了。因为你的事爸已经很不满了,我不能再因为这种事惹他生气。”   “……”   “行吧。”霍起行把塑料棒从嘴里抽出来:“不过我最多也就住一学期,半年后我就要回基地了。到时候你就自己看着办。”   说完,他仰头瘫倒在沙发上。   霍屿笑眯眯地凑过来,这才发现他哥的状态好像不太对劲。   焦躁又压抑,整个人都很疲惫的样子。   “哥你怎么了?”霍屿想到什么,表情立刻变得严肃起来:“你又假性易感了?就今天晚上迟到那段时间?”   霍起行点点头,深呼吸一口,睡衣的纽扣又被他解开一颗。   霍家继承人,身为S级Alpha的霍起行居然患有罕见的信息素紊乱综合症,这是整个霍家最大的秘密,也是霍起行最不愿意被别人知晓的弱点。   信息素紊乱综合征使得他无法像其他高等级Alpha一样很好的控制自己的信息素,因此他几乎每时每刻都需要佩戴一种特制的抑制手环。   这些都还是其次的。   这个病对霍起行最大的困扰,是他会频繁地,无规律地陷入一种“假性易感”中。   假性易感和正常易感期相比,破坏欲和情绪起伏较小,持续时间也没那么长,很容易就可以结束。   但糟糕就糟糕在,假性易感没有规律,没有征兆,且极其频繁,也就是说,他几乎随时都有可能陷入易感期。   霍起行时常觉得自己活得很割裂。   无论平时伪装得多么完美,多么优秀。   只要那个时刻一到,他就会变成一个纯粹的,完全由信息素支配的,畜生。   “那你怎么搞的,找Omega帮你了吗?”霍屿小心翼翼问。   霍起行面无表情地撇他一眼,冷冷道:“你在想什么,当然没有。抑制剂。”   “……”霍屿不能理解:“那是在俱乐部,你找一个Omega帮你不是很方便吗,哪怕只是稍微释放点信息素安抚一下呢?抑制剂打多了会对身体造成伤害,这个你知道吧。”   这些话霍起行早就听烦了:“不喜欢。”   “不喜欢什么?Omega还是信息素?”   “都不喜欢。”霍起行又想抽烟了。   没由来的,他似乎又闻到那股淡淡的西柚味道。   霍起行沉默几秒:“你知不知道……”   霍屿:“什么?”   “……算了。”霍起行忽然觉得有些烦躁,于是便下了逐客令:“你走不走,我要睡了。”   ·   霍起行失眠了。   他躺在床上,脑子里很多乱七八糟的人和事走马灯一样闪过。   最后又落在了苏崇问自己,纪云的信息素味道的那个场景上。   他是怎么回答的?   腐烂的水果、变质的果酒。   都不是。   到底为什么。   霍起行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   同一个人的信息素,他和其他人闻起来完全不一样。   想不明白,霍起行烦躁地揉了揉头发,翻身拿起手机,准备上网看看有没有和他相同情况的人。   他点开一个短视频app   他偶尔会在上面发一些自己收藏的东西,单纯为了解压,并不想博取任何人的关注,因此设置了只有互关好友才能发送消息,而他的关注人数一直都是零。   但今天,他的关注人数突然多了好几个,消息列表里也多了一个提示框。   一个id是“泡泡”的人突然给他发来了消息。   ……什么玩意。   霍屿搞得?   他不耐烦地左滑对话框想要删除,却一不小心手滑点了进去。   泡泡给他发了三条消息。   【泡泡:哥哥,你好呀[探头看]】   十分钟后。   【泡泡:哥哥,你为什么不理人?】   又过了半个小时,这次泡泡没有再发文字,而是直接发来了一段视频,并附上一句:哥哥,人家穿这个小裙子好看吗?   视频里的人穿着一件鹅黄色的公主裙,肩膀被两根细细的带勒着,露出胸前一大片白的晃眼的皮肤,裙摆堪堪遮住腿/根,有点肉感的大腿上还系着一黑色的蕾丝腿环,和白皙的皮肤一起形成强烈色差。   束腰将泡泡的腰线勒得极细,但肩膀却并不特别窄,这种强烈的对比给人造成极强的视觉冲击。   霍起行特别注意到他平直的,线条清晰的,像两个一字一样,不断向外延伸,几乎要穿透皮肉戳出去一样的锁骨。   几乎是一瞬间,霍起行就感觉自己某个刚在洗澡时已经好好安抚过一番的地方又跳出来刷存在感了。   “操!”   霍起行单手撑着床坐起来。   这什么东西,偷的视频?   霍起行点进泡泡的主页,发现他居然发了不少视频,粉丝也有将近2000。   那应该不是偷的了。   ……网/黄?   霍起行把他的视频从头到尾翻了一遍,反正泡泡并没有固定的风格。   时而清纯,时而性感,有的还很禁欲。   虽然视频大多数都是各式各样的裙子,但看从骨架来看,泡泡并不像女孩子。   男性Omega?   霍起行给自己倒了杯冰水,靠在床上,把空调又调低几度。   他点开一条泡泡穿着制服的视频:泡泡先是挽了一下袖子,然后慢吞吞地把领带取下来,搭在手腕上,熟练地把自己……捆了起来。   霍起行:“。”   自从给1发过去那几条消息,纪云的大脑就一直处于一种极度兴奋的状态。   心里藏着事,自然睡不着。   他索性把小夜灯打开,趴在床上专注地玩起了手机。   两个小时过去,消息石沉大海,纪云有点坐不住了。   怎么还不回复?   不应该啊。   从他疯狂刷屏点赞的行为来看,霍起行应该很喜欢他的视频才对。   还是说他发的那个视频太保守了?   不要脸!   纪云咬着手指,有些犹豫要不要再给他发一条更露骨的视频过去。   消息列表里却突然多出一个红点。   凌晨两点半。   【1:不错,还有别的吗。】 第6章   纪云愣了两秒,腾得一下从床上翻坐起来。   还有,别的吗。   这就上钩了?   纪云在钓林跃然的过程中明白了一个道理。   生理特征决定了Alpha通常在会在群体和社会中占据高位。   他们是天生的领导者和掠夺者,这种属性使得Alpha从骨子里就崇尚力量和竞争,行动更加依赖本能驱使。   简单来说,纪云觉得Alpha都是没开化完全的动物,尤其是在与Omega相处的过程中。   无论一开始装的多么绅士,他们话题最终的归向都是脸、身材还有信息素。   当初为了更好地开展网骗事业,纪云斥巨资购买了一大堆小裙子,拍了很多照片和视频,这个号只发了一小部分,大部分被他存在相册里。   这个号的风格,说好听是开放,说难听就是擦/边。   现在大数据的推送越来越精准,能刷到他的自然也不是什么正经人。   但是……霍起行。   传说中的天之骄子,高岭之花,联邦双子星?   纪云抿着嘴,没忍住笑出声。   他把大半张脸都埋进抱枕里,只露出一双浅褐色的眼睛。   纪云又想到今天见到霍起行时,对方微扬的下巴和睥睨的眼神。   高岭之花被拉下神坛。   还有什么剧本比这个更有意思呢?   纪云出了一身汗,脸颊也开始发烫,就连打字的速度都比平时快了不少。   [泡泡:有的,哥哥是想看更那个一点的吗?]   对方秒回。   [1:嗯。]   “装货。”   纪云盯着那个“嗯”字看了半天,骂了一句,然后点进私密相册开始找视频。   ·   霍起行在四散的烟雾里发呆。   他垂着眼,睫毛遮着掩住,将他的情绪也一并遮挡住。   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小网/黄,霍起行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才会回复他的消息。   身体还在一阵阵的发热,同时伴随着易感期特有的空虚。   霍起行叼着烟,有些烦闷地将手机屏幕锁了又开。   要不干脆直接删掉吧,正迟疑着,对方又发来一段视频。   霍起行下意识地点进去。   等他反应过来,视频已经不知道循环播放多少遍了。   这次是一条粉蓝色的蓬蓬裙,很短,上面和下面都是。   他跪坐着,摆出一个有点性感的姿势。   带着珠光感的丝缎交叉绑在脖子上,泡泡似乎是知道自己的肩颈线条格外好看,着重展示了脖颈和胸口那一片白皙的肌/肤。   霍起行感觉自己的头又有点晕了,他重重地吐出一口气,指尖开始发热。   见鬼了!   他把手机按灭扔到一旁,一口气喝完一杯冰水,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将脑子里那些不堪入目的画面逐出去。   但是根本没用。   霍起行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心脏剧烈跳动,像是有人在他身体里点了一把火,不受控制地越烧越旺。   他咬着牙站起来,冲进浴室洗了个冷水澡。   凉水兜头浇下来,霍起行的身体被冷水淋着,内里的燥热却依旧难以平息。   霍起行疲惫的靠在墙上,有些烦躁地朝下看了一眼。   今天第二次了。   霍起行不是一个重欲的人。   或者说,他的欲望被他刻意压抑起来了。   他追求绝对的理性和秩序感。   被情欲裹挟这种事他无法接受。   这会让他觉得自己像一个可怜虫,然后莫名陷入一种复杂又低落的情绪里。   霍起行知道这是不正常的——但他将自己的反常全部归结于那该死的信息素紊乱综合征。   嘴巴里的软肉被他咬破,血腥味在弥漫。   霍起行松开拳头,盯着地上的砖缝。   心中某些一直坚持的东西开始松动,然后土崩瓦解。   霍起行发现自己好像陷入了某种思维误区。   为什么要这么折磨自己呢?   压抑太久,情绪必然会反扑,到时候被反噬的只会是他。   霍起行决定转换一下思路。   他只需要在人前伪装好就行。   霍起行披上浴袍,光着脚走出浴室。   他靠在床上,重新点开了泡泡刚刚发给自己的那段视频。   霍起行身上搭着一条薄毯,半闭着眼睛把手伸下去,好像握住了长久以来一直束缚着自己的枷锁。   那些无形之中被他用来镇压自己的石头在此刻被他一块一块挪走。   霍起行第一次发现这种感觉原来这么爽。   最后时刻,他睁开眼,脑海里纪云弯腰捡起烟盒再递给他的那个动作突然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和屏幕里的人逐渐重合起来。   呼吸之间,鼻腔附近好像又开始弥漫今天不知道闻到多少次的那种Omega信息素的味道。   !!!   霍起行猛地睁开眼睛,心脏狂跳,大口大口喘着气。   他慢慢平复着气息,又忍不住深呼吸几口。   冷冽,苦涩。   除此以外什么都没有。   霍起行只闻到了自己的信息素。   ……   纪云迟迟得不到回复,按捺不住,又给他发了好几条消息。   将近一个小时后,霍起行才不紧不慢地给他回复了两个字。   【1:好看。】   纪云眉头轻皱,手指不满地在屏幕上戳戳点点。   【泡泡:那哥哥为什么这么久不回复。】   撒娇吗?   霍起行挑挑眉,觉得这人还挺有意思的。   【1:刚刚有点事。】   纪云不知道想到什么,脸有点红。   【泡泡:那我以后给你发信息,你还会回我吗?】   霍起行本来是不打算再跟他联系的。   毕竟这种来路不明的人突然接近他,谁知道是不是怀有什么目的。   短短一行字,他打了又删,反反复复。   霍起行的指尖在对方的照片上摩挲两下。   【1:看情况。】   泡泡发来一大堆小猫哭哭的表情包,瞬间刷屏。   霍起行扯扯嘴角。   【1:……】   【1:不忙的话。】   纪云当晚就梦到了霍起行。   在梦里,这位从头到脚都透露着高傲的天子骄子被他无情的玩弄,剧情快到结尾,霍起行正要哭着喊着求他的时候,闹钟响了。   美梦被打断,一颗心就像被人高高抛在空中,上不去也下不来。   这种感觉难受极了。   纪云冷着脸,把柜子的衣服全部收起来,装进两个不同的行李箱里。   再三检查,确认自己没有遗漏在外东西后,纪云把行李箱全部推在门口,坐在床上安静地等待着。   今天要搬宿舍。   纪云很苦恼。   他独自在这个双人间里住了三年,早已习惯没有舍友的生活,突然要他搬到四人间。   一时之间,纪云很难接受。   纪云把自己的那堆小裙子全部装进了一个带锁的行李箱里,为了不被室友发现,这些裙子估计以后也没什么机会穿了。   纪云长叹一声,有些可惜地摸着自己的箱子。   房间的门被人敲了两下。   “纪云,开门。”   纪云两步跑过去,一身休闲运动服的方问一站在门外。   纪云后退一步,手指无措地揪住袖口:“……你怎么上来了,不是说让你给我打电话,我把东西拿下去的吗?”   方问一侧身走进宿舍,轻描淡写道:“楼下门没锁,我就上来了。”   纪云低着头没说话。   方问一转过头,看到纪云一脸纠结。   叹口气,伸出手无奈地揉了揉他的头发:“又在胡思乱想什么,今天很多Alpha都来帮Omega搬东西,不止你一个。”   纪云本来是不想让方问一帮他搬东西的。   但他东西太多,光靠自己根本搬不动,学校又不允许外人进来。   “霍屿呢,你帮他搬了吗?”   纪云抿唇,小小的酒窝看起来也有几分苦恼?   方问一双手插兜,垂眼看着他:“你总提他干什么。”   纪云:“……”   “我前天就帮他搬过了,你不知道而已。”   方问一看上去有点生气,冷着脸,抱起一个大纸箱转身就朝外走,纪云低下头,推着箱子跟在他身后。   上上下下几趟,东西全部搬完。   方问一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一辆推车,他和纪云一人握住手推杆的一边,默不作声地向前走。   走到新宿舍楼下,方问一气差不多也消了。   他把纪云肩膀上的登山包取下来自己背着,说:“等会儿去我宿舍,有东西给你。”   “嗯?”纪云仰头看着他的样子:“去你宿舍,会不会打扰到你室友啊。”   “……他不在。”方问一气得额角抽抽:“你管这么多干嘛,你只是去取个东西,又不干别的。”   方问一简直要被纪云气死!   不知道他的脑子里一天都装了些什么。   避嫌避到这种程度,走大街上恨不得跟他装不认识。   至于吗?   乱七八糟的梦做了一晚上。   霍起行一觉睡醒,骨头还是酥的。   总感觉今天有什么事要办。   他盯着天花板怔了半天,才想起来要返校报道外加搬宿舍。   霍起行磨磨蹭蹭地收拾了两个小时。   他的行李不多,只是回学校就意味着要被迫充当霍屿的眼线,替他盯着方问一。   想到这个,霍起行就烦。   他坐在沙发上慢悠悠地抽完两支烟,站起来,转身出了门。   霍起行一口气爬了六层楼,大气都不带喘一口,他按着霍屿发的门牌号一路找过去。   门开着。   纪云一路爬上来腿都快软了,他没想到方问一的宿舍居然在顶楼。   他气喘吁吁地坐在椅子上,吃着方问一特意从家里带来的点心。   “好吃吗?阿姨一大早起来做的。”方问一靠在书桌上,看着他吃。   纪云点点头,小口小口地咬着边边。   方家阿姨的手艺很好,蝴蝶酥,糯米藕,这都是从前上学时纪云最喜欢吃的。   方问一笑了:“就知道你馋了,每次叫你回家,你总找借口推脱。”   熟悉的味道让纪云慢慢放松下来,对方问一的态度也没那么生疏了。   他嘴里咬着东西,说话含含糊糊:“确实好久没吃了,帮我谢谢阿姨。”   方问一被他逗笑了,从旁边拿起一瓶矿泉水递给他:“行了别说了,快吃吧。”   说着,还伸手在纪云脑袋上摸了摸。   柔顺,还很蓬松,总之手感很好。   他们都没注意到门口的动静。   “你们,在干什么呢?”   纪云咀嚼的动作一顿,循声回头,表情呆呆的有些迷茫。   霍起行双手抱胸,斜倚在门边,嘴角微微勾起,正神色不明地盯着他看,很明显是在审视。   他逆着光,阳光恰好勾勒出他的轮廓,表情却是模模糊糊,晦暗不明。   纪云呼吸一窒,手里的半块蝴蝶酥“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第7章   霍起行的表情阴沉的像暴雨前的天空。   他靠在那里,视线在两人身上来回穿梭,浑身散发出一种骇人的戾气。   方问一的室友是霍起行。   霍屿安排的?   纪云感觉自己的靠近门的那半边身子一麻,同时伴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羞耻感。   他弯下腰,慌里慌张得把刚刚掉在地上的半块蝴蝶酥捡起来,再直起身时,脸已经红透了。   方问一显然也没料到霍起行会在这个时候突然出现,他睁大眼睛,语气中带着几分错愕:“哥……你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霍屿不是说你要晚上才会来。”   订婚之后,方问一就随着霍屿一起改口叫他哥。   每每听到他这样叫,霍起行都感觉身上有一万只蚂蚁在爬,那感觉即怪异又恶心。   纪云侧身坐着,微垂着头,面容沉静,有点害羞似的不愿抬头看人。   方问一紧挨着他站在,一只手搭在纪云身后的椅背上,呈现出一个保护的姿态。   这两个人简直就像油画里的一对璧人,看上去登对极了。   狗男男。   霍起行冷笑一声,抬脚一勾,宿舍门“砰”得一声关上。   “怎么,我打扰你们了吗?”   方问一笑笑,神情自若道:“没有没有,哥你先坐一会儿,等会儿纪云走了我帮你一块收拾东西。”   霍起行简直要被他气炸了,他没想到方问一的脸皮这么厚,居然还笑得出来。   他冷哼一声,拖着箱子朝里走:“用不着。”   霍起行从包里取出一个头戴式耳机戴上,自顾自地开始整理东西。   行李箱大喇喇地瘫在地上,过道就这么窄,纪云坐在那里,稍不留意就会碰到。   看到霍起行的那一瞬间,纪云就明白了霍屿的意思。   他的脸红一阵白一阵,简直后悔得想死。   纪云已经很久没有和方问一单独相处过了,就这么一次,还恰好被撞上。   纪云抿抿唇,心里说不出的烦躁。   纪云算是方家半个养子,他和方问一不是简单地说断联就能断联。   所以哪怕纪云已经在尽力避嫌,在其他人看来,也不过是他欲拒还迎吊着方问一的手段罢了。   起码,霍起行肯定是这样想的。   “你的发情期是不是快到了?”   霍起行刚坐下,就听到方问一压低声音问。   耳机里的歌正好播放到间奏,是以霍起行把身后那两个人的对话听了个一字不落。   纪云不太想回答这个问题,几乎是在用气音说话:“还早。”   方问一丝毫不觉得有第三人在场的情况下,谈论这种私密话题有什么不妥:“那你提前算着日子,身体不舒服就告诉我,别硬抗。”   “……再说吧。”   板凳在地上拖拽发出刺耳的“滋啦”声,霍起行的胸膛剧烈起伏着,俊朗的面孔被这辣耳朵的对话刺激得有些扭曲。   他转过头,掀起眼皮凉凉地看了方问一一眼,面无表情地说:“需要我回避一下吗?”   方问一愣住。   他的目光微微下移,漆黑的眼珠一眨不眨得盯住纪云:“纪云。”   纪云眉心狂跳,忽然产生一种不好的预感。   霍起行嘴角勾起一丝意味不明的笑:“你信息素漏出来了。”   纪云猛地站起来,脸色瞬间变得煞白,捂住后颈快步跑进卫生间。   不该这么说的,霍起行知道自己刚才的语气非常轻佻和没品。   但他只要看到纪云和方问一站在一起,脑海里就不收控住地涌现出一些龌龊的揣测。   连带着脑子也变得有些不正常。   纪云确实感觉自己的后颈在隐隐发烫。   该死,难道发情期要提前了?   他从兜里取出一个崭新的抑制贴换上,闭着眼睛靠在门上慢慢喘着气。   方问一深嗅一口,并没有闻到任何味道。   他料定霍起行是在故意为难纪云,心里有些生气,却不敢发作。   “霍哥,我想你可能是误会了,纪云就是来取个东西,很快就走。”   “误会?”霍起行站起来,迫人的气势压得方问一不自觉矮了半截:“方问一,你不会以为我没有调查过你吧?”   “你和纪云从小一起长大,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你们两人的婚约取消了,但应该在是一起过。”   方问一没想到霍起行居然调查他,有些慌:“没有!我们当时订婚是因为……”   “不管是什么原因。”霍起行不耐烦地打断他:“现在你和霍屿在一起,我觉得你起码要有身为别人未婚夫的自觉。”   “霍屿为什么非要让我和你住在一起,原因你应该知道。”霍起行眉心微皱,看上去有点厌恶:“说实话,我根本不想管你们俩的事,所以你安分一点,对你,对我,对大家都好。”   纪云睁开眼睛,僵硬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   多么义正言辞,大义凛然的一番话。   纪云简直想给他鼓掌了,如果不是无意之间发现了霍起行真实面目的话。   虽然纪云也觉得那些话完全没有问题,但从霍起行口中说出来。   纪云还是觉得非常讽刺。   他忍不住去想霍起行现在会是什么表情。   一定还是那种盛气凌人,高高在上的样子。   真会装。   纪云轻笑一声,掏出手机,点开和霍起行的聊天框。   “吱呀”一声,卫生间的门被推开,纪云低着头走出来。   他下巴尖尖,裸露在外的皮肤呈现出一种近乎冷淡的瓷白,因此泛红的眼眶就变得异常显眼,看上去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   “我先回去了。”纪云侧身从霍起行和方问一之间走过。   擦肩而过时,霍起行闻到纪云身上的信息素。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霍起行总觉得比刚才还要浓。   他后退几步坐回原地,焦躁地吐出一口气,强装镇定地低头玩手机。   “哎你先别走。”方问一拉住纪云,又看了一眼霍起行,“把吃的带上再走。”   纪云同意了,他折返回来,站在方问一的桌子旁边,用余光悄悄打量着霍起行。   原本神色冷淡的霍起行不知看到什么,忽然表情一变,极其不自然地换了个姿势。   他双腿交叠着,胳膊搭在身前,像是努力想要遮挡什么。   霍起行迅速关掉手机,死死地咬着牙。   Omega信息素加上视频里白得耀眼的肉/体。   他在双重刺激下感觉自己眼前一片眩晕。   霍起行扯扯领口,难耐地吐出一口热气。   片刻之后,他认命一般起身,脚步凌乱地走进卫生间。   霍起行用冷水不断拍打着脸,但根本没用。   体内熟悉的燥热一波比一波更猛烈,甚至连信息素都控制不住地溢出。   他被刺激得假性易感了!   卫生间的门突然被敲了两下。   “谁?”霍起行声音嘶哑,喘息间都带着压抑。   “是我。”   纪云的声音。   霍起行眼皮一跳。   隔着一道门,纪云的声音听起来弱弱的:“不好意思,我有东西落在里面了。”   “。”   霍起行要被烦死了,他现在这个状态,根本不可能给纪云开门:“什么东西?”   “抑、抑制贴。”   霍起行指尖一颤,他低头扫视一圈,果然在洗手台的下面看到了一个用过的抑制贴。   ……   心头蓦然涌起一股烦闷。   居然把用过的抑制贴随随便便丢在Alpha的宿舍里?   这种人,该说他无知吗。   还是根本就是故意的。   霍起行在心里恶意揣测着,犬齿划破下唇,脸色阴郁得几乎能拧出水。   他捡起那个抑制贴,拉开一条门缝把东西扔出去,然后迅速关上门。   全程屏住呼吸,生怕残留在上面的信息再刺激到自己。   纪云脸上带着笑,欢喜雀跃着,回宿舍短短一截路硬是被他走成红毯。   霍起行刚才开门时,纪云分明闻到了他身上冷冽又浓郁的信息素味道。   堂堂S级Alpha,居然这么轻易就被他撩拨成这样。   就是有点可惜,没看清他的表情。   纪云整理了一下表情,长舒一口气,感觉心情变好不少。   “他是飞行器设计专业的,我们是情报专业的,八竿子打不着,为什么非要让我们和他住在一个宿舍!”   “就是!谁不知道他就是个……”说的话人似乎是觉得后面那两个字太难听,刻意省略掉,但仍旧愤愤不平道:“之前我每次在学校里碰见他,他身上都带着不同Alpha信息素的味道,私底下不知道有多乱,万一有什么传染病怎么办?”   “行了行了别说了!一会儿让人听到。”   人影一闪,纪云幽灵一般从门外飘进来。   他绕开那三个嘴碎的室友,目不斜视地走到自己的床位上坐下,全程面无表情。   他整个人隐在阴影里,黑发褐瞳,神色冷淡,鬼魅一般。   再联想到他身上流传着的那些暧昧轶闻,刚刚带头说他坏话那个人立刻就有点心虚:“你…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啊?”   纪云抬眼不带任何感情地瞥了他一眼,冰冷的目光看得人心中一寒。   “就刚刚。”纪云很快换了副表情,眉眼弯弯,看上去十分乖顺,整个人仿佛没有一点棱角,可以随意被人揉扁搓圆。   问话的人有些疑惑地眨眨眼。   奇怪,刚才明明从他身上感受到了一种非常尖锐的气质。   看错了吗?   纪云扁着嘴,郁闷地趴在桌子上。   好心情被人彻底破坏。   他发了会儿呆,又点开了和霍起行的对话框。   纪云震惊地发现,这居然是他此刻能想到的,最有效的消解负面情绪的方式。   纪云的睫毛羽扇一般轻轻颤啊颤,手指一戳一戳在屏幕上打下一行字:   【泡泡:哥哥在干嘛,为什么不理人?】   消息发出去不到一秒,纪云就收到回复。   他看着屏幕上冷冰冰的一行小字,浑身像是被电流击中,兴奋得肩膀都在微微颤抖。   【1:再发拉黑。】 第8章   霍起行在卫生间待了整整一个小时。   开门的那一刻,压迫性极强的Alpha信息素瞬间在这个狭小的宿舍间扩散开来。   方问一脸色煞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像是被人轮起拳头重重砸在心口。   霍起行看都没看他一眼,径直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   他头发半干,整个人都带着种冷冰冰的阴湿潮气。   皱皱巴巴的衬衫被他胡乱套在身上,上面还洇着些许可疑的水渍。   这使得他身上散发的信息素变得更加浓郁。   方问一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一片巨大的松柏林中。   恐惧抑制不住地在心底滋生蔓延。   他强撑着最后一口气跑出宿舍,这才不至于让自己霍起行面前过于狼狈。   被同性压制成这样无疑是非常丢脸的,但Alpha之间的信息素等级压制就是这样简单直接。   这是一种无声的示威。   方问一走后,霍起行彻底放松下来。   他咬着牙,额角青筋暴起,迅速从抽屉里抽出一支抑制剂。   透明的液体通过针管一点一点被推入体内,身体里沸腾的血液在抑制剂的作用下逐渐冷却。   霍起行抽出针管,缓缓吐出一口气。   药物暂时压制了肉/体上的亢奋,但大脑皮层仍旧活跃着。   ……   霍起行有点无奈地盯着天花板叹了口气。   他把身上那件惨不忍睹的衬衣脱下来扔到地上,重新换上一件,然后点燃一支烟。   为什么会这样?   这太不正常了,霍起行想。   从闻到纪云信息素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变得有些恍惚。   那种酸甜的果香,只是闻到就会让他整个人都放松下来,然后控制不住地想入非非。   再被泡泡发来的视频稍加刺激,身体里囤积过量的欲/望顷刻之间爆发。   他试图用意志抵抗这波意料之外的情/潮,但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燥热的暴戾将他的理智毫不留情碾碎。   欲/望的阀门一旦打开,就不是那么容易关上的。   想到这,霍起行又有点烦了。   他刚才的状态明显不正常,他不确定方问一会不会看出什么。   还有纪云,霍起行面无表情地吐出一口烟。   霍起行给纪云递抑制贴的时候,虽然只把门开了一个小缝,但信息素应该也会透出去一些。   说不定连那张用过的抑制贴都沾上了他松柏味的信息素。   霍起行喉咙一紧,忍不住想象了一下自己的信息素和对方西柚味信息素混合在一起的味道。   但很快,脑海中的绮念又被纪云和方问一紧紧靠在一起时的亲密画面取代。   霍起行垂下眼帘,嘴唇绷成一条直线。   他原以为纪云只是被动的,是方问一贼心不死地想两头吃。   现在看来,或许并不是这样。   甚至连信息素可能都是他刻意释放出来引诱方问一的,只不过被自己拆穿了而已。   霍起行的手指无节奏地轻轻敲击着桌面,心中烦躁到了极点。   “叮—”   放在桌子上的手机突然响了。   【泡泡:哥哥在干嘛,为什么不理人。】   或许是他的心理作用,他总觉得这条消息别有深意。   仔细解读,甚至还有种嘲讽的意味。   霍起行重重地把手机屏幕倒扣在桌面上。   浑身血气上涌,脑袋一阵阵发晕。   全乱了。   他此刻无比后悔,昨天就不应该回复泡泡的消息。   有了第一次之后,对方仿佛就成为他欲/望的出口和具像化。   可以轻易地唤醒他潜藏着的,被刻意压抑住的另一面。   霍起行焦躁地抓抓头发,他不喜欢这种感觉。   ·   纪云知道自己玩脱了。   那天之后,霍起行就再也没有回复过他的消息。   起初纪云还有些得意,但时间一久,他又惴惴不安起来。   真生气了?   纪云有些苦恼,他之前从来没遇到过这种情况。   之前的,无论是林跃然还是另一个Alpha,除了最开始的时候还能装一下以外,其余时候基本都是被他玩弄于股掌之中。   纪云不甘心就这么放弃,又不知道该怎么做,只好一改和霍起行聊天时的画风,变得乖巧起来。   发出去的消息也大多都是些可怜兮兮的卖惨话术。   就这么坚持了将近一个月,对方依旧没有任何回复。   他知道霍起行并没有拉黑他或者删掉软件,他发出去的每条消息都显示已读,但就是不回复。   纪云有点心灰意冷,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小丑,反过来被对方玩弄了。   随着学业压力的增大,纪云给霍起行发的消息也越来越敷衍,变成了打卡式的“早安”“晚安”“哥哥怎么还不理我”。   没办法,除了制图、厂房实践和写不完的报告以外,他还时不时就会被系主任,也是纪云的导师贺教授揪到办公室去痛骂一顿,比如现在——   贺教授气冲冲地瞪着他,一拍桌子,厉声道:“纪云!你今天必须给我个理由!你到底为什么不愿意参加这个项目?”   纪云低着头,嘴唇紧抿着,看上去有几分执拗。   贺教授看他这幅油盐不进的样子就来气,但更多的是惋惜:“你知道这次机会有多难得吗?这可是委员长亲口说的不计较投入,不惜一切代价都要完成的A++级的军工项目,他们就问我要一个人,我都没选你凌师兄,我推荐的你!纪云,你太让我失望了。”   纪云死死咬着嘴唇,眼眶有点发热:“我在学校里也很好,就让凌师兄……”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好个屁!”   贺教授被他气的头晕眼花,捂着胸口闷闷地喘气,一口气险些上不来。   纪云连忙倒了杯温水递给他,同时轻轻拍着贺教授的背帮他顺气。   “你啊你。”贺教苦笑着授摇摇头,对这个自己一直看好的学生也说不出重话,“还是太年轻了,你去那里能学习最前沿的理论,接触最先进的设备,在那里待三个月,比你在学校学三年都有用。”   “对不起,教授。”纪云笑笑,不知道是在给贺教授解释还是为了说服自己,“我不是不想去,但是我……不能离开第一区,我有苦衷。”   “家里的问题?”   纪云点点头。   贺教授叹了口气。   两个月前,他接到了自己的老同学,现任联邦国防科技部副部长的电话。   对方告诉他,国家要启动一个级别非常高的军工项目,急需航天科技人才,问他有没有合适的可以推荐,最好年轻点。   这句话无疑是一种暗示。   参加过这种级别的项目,回来之后,履历必然会镀上一层金光。   而年轻,则代表潜力无限,未来一定会被重点培养。   贺教授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纪云。   他从纪云入校没多久就开始看好他,这孩子聪明,勤勉,有韧性,且专注力极强,最重要的是他身上有一股劲儿。   认准一个目标,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劲儿。   这种人太适合做科研了,贺教授甚至有意收他为关门弟子。   只是他没想到,一向非常清醒的纪云居然会在这么重要的事情上拎不清。   这或许是他人生中最重要的一次,改变命运的机会,就这么错过了。   贺教授觉得可惜,但却没有办法。   “咚咚。”   办公室的门被人轻轻敲了两下,然后推开,一个年轻老师探身进来:“贺主任,一个小时后在在学术报告厅召开校庆活动部署会议,领导让我来提醒你一下。”   “我知道了。”贺教授点点头,冲着纪云摆摆手:“行了,你先回去吧。”   纪云失魂落魄地走出去。   他手脚冰凉,整个人被一种难以形容的失落支配着,行尸走肉一般在校园里晃悠。   他走到长椅上坐下。   身后是大片大片的银杏林。   一道人影匆匆闪过,是凌师兄。   又过了大约半个小时,他快步从办公楼里走出来。   凌师兄脸上没什么大的表情,但纪云仍然能从他轻快的脚步,愉悦的姿态感受到他的兴奋。   他一定会接受这个来之不易的机会吧。   挺好的。   纪云弯腰从地上捡起几片落叶攥在手里。   还没到秋叶泛黄的季节。   银杏叶正处于半黄半绿的过渡期。   他似乎来得不是时候。   ·   “霍少校?”说话的人轻轻伸手在他眼前晃了一下:“你在听吗?”   霍起行敛神,将目光从手机上收回来,佯装认真地看着手上这份《空军学院六十周年校庆流程表》。   流程明明已经对过很多遍了,校领导却总像是不放心一样,拉着他开了一次又一次会。   简直浪费时间。   霍起行心里想着,脸上却没有露出丝毫不耐烦,他点点头,沉声说:“我知道了。”   会议结束。   霍起行走在人群的最后面。   “霍少校!”有人叫住他,匆匆跑过来。   那人在他身前站定,手忙脚乱地整理了一下刘海,抬头飞快地看了他一眼,很快又害羞似的低下头。   “霍少校……”他紧张地抓着手,结结巴巴问:“那个,校庆那天,他们安排我给你送花,我想问问你有没有什么喜欢的花啊?”   他和霍起行靠得很近,霍起行闻到他身上浓郁的玫瑰味Omega信息素的味道。   霍起皱皱眉,觉得这味道香得有些呛人。   他不动声色地后退一步,说:“没有。”   Omega仰着头,脸颊很红,双眼含情,他又凑近了点:“那你有不喜欢的花吗?或者会过敏的。”   “也没有。”   这味道熏得霍起行想打喷嚏,他忍不住抬手用指关节抵了下鼻子,冷漠道:“最好不要是玫瑰。”   “……”   霍起行没怎么接触过Omega,基地里Omega很少。   也就是最近,他才发现原来不是所有Omega都会像纪云一样时时刻刻都贴着抑制贴。   只要是人稍微多一点的场合,就会有各种味道的信息素混杂在一起,霍起行每次闻到都想吐。   霍起行目不斜视地往前走,时不时垂首看几眼手机,像在等待什么。   “……”   明明离宿舍还有一段距离,霍起行却忽然停下脚步,“你在干什么?”   正专心咬着手指的纪云浑身一颤,抬起头怔怔地看着他。   霍起行看着纪云鲜血淋漓的几根手指,眉心一跳。   他深吸一口气,从兜里取出一包纸巾扔在纪云身上:“擦擦。”   纪云捧着纸巾不知所措,像是有些反应不过来。   霍起行以为他是因为手烂了不方便,便取出两张盖在他手上。   他气得要死,觉得纪云简直就是个傻子。   体/液是会散发信息素的。   连这个都不知道,光贴抑制贴又有什么用。   “霍起行?你怎么在这里。”纪云的声音很小,听上去轻飘飘的。   “我来看你搞行为艺术。”霍起行把沾了纪云血的那几张纸巾揉成团扔进垃圾桶里,单手插兜走过来,冷冷道:“你在这里发什么呆,还把手咬成这样,你信息素溢出来了知道吗?”   纪云不明白霍起行为什么看上去这么生气,但他太累了,累到没有力气和他争辩:“现在知道了,我走了,今天谢谢你。”   说完,他站起来,低着头从霍起行身前走过。   霍起行下意识抬脚想追,却硬生生忍住。   等他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后,脸色顿时变得更加难看。   霍起行握紧拳头在原地站了两秒,转身,朝着纪云相反方向走去。   六十周年校庆,是空军学院这一整年最重要的活动。   校庆活动从半年前就开始筹划,方案一遍遍被推翻,直到半个月才基本确定,足可见校领导的用心程度。   不仅学校重视,连军方都极其重视,派了多名空军学院毕业的高级军官返校参加。   一进学院正门,电子屏幕上循环滚动着空军学院的校纪校训和光荣历史。   校旗与校徽随处可见,在暖融融的阳光与微风下猎猎招摇着。   纪云穿着迎宾礼服,站在停车场门口指挥着往来车辆入场和摆放。   趁着这会儿没有人来,纪云忍不住踮踮脚,他已经在这里站了好几个小时了。   皮鞋太薄,脚底很痛。   “滴—”   身后响起一声短促的鸣笛声。   一辆纯黑色的军用车辆停在门口。   纪云立刻整理好感情,微笑着小跑过去,动作优雅地指引着车辆往里开。   纪云看了一眼车牌号,忍不住暗暗咂舌。   政教处主任气喘吁吁地从外面跑进来,几步冲上去,赶在纪云前面拉开后排车门。   主任满脸堆笑,谄媚道:“程将军,您这边请。”   纪云见状,立刻十分有眼色地低下头站在后头,将舞台留给主任。   程将军微微点头,并没有多说什么,昂首阔步向前走。   忽然脚步一顿。   “纪云?”程将军的语气带着几分诧异。   纪云不明所以地抬起头,然后浑身一震,整个人僵在原地。   “是你吧,前几年我来学校选材,老方带着你来找过我。”   纪云大脑一片空白。   长久以来形成的人际交往本能短暂接管了他的身体,他笑笑,不卑不亢道:“是我,程将军,没想到您还记得我。”   程将军闻言哈哈大笑,他伸手在纪云肩膀上不轻不重拍了几下,感慨道:“怎么会不记得,这么有天分的,十年之内,除了霍起行也就是你了。更何况你还是个Omega,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你比他还要难得。”   程将军忘不了,六年前方天睿带着方问一和纪云一起来参加空军飞行员内部考试。   纪云当时还不满十六岁,却已经展现出了超高了天赋,无论是身体素质、抗压能力、还是应对突发情况时的应急反应都非常优秀,标准的六边形战士。   当时他是来给特殊作战部选人的,特殊作战部从来没招过Omega,本来他还有点犹豫。   但看着少年写满了坚定,熠熠生辉的眼神,程将军拒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来。   方天睿知道他在担心什么,适时地给他吃了一颗定心丸,他告诉程将军,纪云已经做过了性别测试,他将在不久后分化成为一名稀有的S级Omega。   程将军唯一的那点不安也打消,他无比期待纪云的到来。   可不知为什么,一年后,纪云却没有来。   他问了方天睿几次,对方却始终没有给出一个明确的答案。   小孩子心性不定也是常有的,程将军只当是纪云又改变了主意,虽然觉得可惜,但也没有再说什么。   今天偶然遇见,倒是又让他想起那一桩陈年旧事。   “当初明明各项考核都通过了,怎么后面又没来,队里的人知道要来一个Omega战友都高兴坏了,给你准备了好多礼物。”   纪云的冷汗顺着额角流下来,他抬手擦擦汗,身体在很轻微地发着抖。   程将军这才发现他脸色苍白,身体瘦削,一看就知道身体不太好的样子。   程将军心中一沉,看向他的目光不自觉带上几分同情。   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纪云都已经和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不是一个人了。 第9章   片刻失神过后,纪云很快反应过来,他眨眨眼,笑着说:“主要是因为一些原因。综合考虑过后,方伯伯和我都觉得,我还是更适合飞行器设计专业,不过听您这样一说,没去特殊作战部还真是有点遗憾呢。”   程将军是个非常细心的人,他知道事情肯定没有那么简单,却也没有再多问什么。   他点点头,轻轻捏了捏纪云的肩膀,鼓励道:“飞行器设计专业也很好,这几年国家一直在大力发展军工科技。好好努力,有能力的人不会一直被埋没。”   临近正午,正是一天当中最闷热的时候。   纪云按照要求穿着整套设计冗杂的礼服,衬衣最上面的那颗纽扣也被规矩的扣上,黑色的皮质腰封紧紧束在腰间,金属扣在阳光下反着光。   纪云喉咙一紧,整个人像是被这身衣服束缚住,就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手指上还没完全愈合的伤口不知在什么时候又被扣破了,正汩汩往外冒着鲜血。   他把指头蜷起来,不远不近地跟在几人身后。   主任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那双黑圆的豆豆眼在他和程将军之间打了几个来回。   他将纪云从头到脚打量一番,像是突然想到什么,问:“我不是安排你去大礼堂接引嘉宾吗,你怎么跑这来了。”   纪云非常无奈地耸耸肩。   主任瞬间明白,一定是有人嫌弃指挥停车的工作太累,所以找纪云换了。   他脸一黑,恨恨地骂:“服从命令是军人的天职,连最基本的都做不到!这几个臭小子,看我下去怎么收拾他们。”   一直到校庆晚会开始前一个小时,才有两个人不情不愿地来接替了纪云的工作。   纪云在食堂简单吃了点东西,就立刻返回宿舍换衣服。   他有点着急,手忙脚乱怎么也系不好领带,等他匆匆忙忙地赶到大礼堂时,晚会已经快要开始了。   “不好意思,借过一下。”   纪云低着头在人群中穿梭。   大礼堂内,天花板上排列整齐的水晶吊灯开着,两侧对称的环状灯带也幽幽泛着光。   柔和明亮的灯光将室内肃穆庄严的气氛削弱几分,取而代之是一种温馨和庄重。   音响忽然发出一阵微弱的电流声,舞台正后方的超大显示屏闪了几下,紧接着,开始播放空军学院特别为本次六十周年校庆拍摄的专题宣传片。   一路小跑过来,纪云呼吸急促,就连心跳的速度都比平时要快。   他仰着头,安静地看宣传片,思绪却不知不觉飘远。   一些他刻意遗忘的旧事猝不及防被人重新提起。   忙的时候还可以用工作麻痹自己,现在忽然闲下来,迟来的痛苦像是耗尽寄存时间一样,沉重而尖锐地压迫着他的心脏。   如果不是程将军轻描淡写地说到那件事,纪云都快要忘记了。   曾经他的梦想也是成为一名战斗机驾驶员,可以操纵各种复杂的机械,在无垠的天空中驰骋。   他努力提升自己的身体素质,学习各种专业知识,磨练意志,提高专注力。   好不容易通过考核,却败在最后一步。   纪云分化失败了。   不过短短一年,纪云就从万中无一的S级Omega,变成了最低质、最底层、最不起眼的劣等Omega。   耳边忽然爆发一阵剧烈的掌声。   纪云一怔,懵懵地跟着周围人一起鼓掌。   他旁边的同学比他夸张多了,一副恨不得把手拍烂的样子,激动道:“来了来了终于来了!天呐我可以用手机拍吗?”   什么来了?   纪云刚想问,偌大的会场瞬间灯光全灭。   再亮起时,一个高大挺拔的人影伫立在舞台尽头。   程将军昂首阔步走上舞台,慷慨激昂地率先发表了一段讲话。   “接下来,让我们有请联邦最年轻空军少校,在今年上半年的特别行动中荣立二等功、被授予一等骑士勋章的霍起行少校向我们分享实战心得及心理疏导经验。”   ……   纪云呼吸一滞,指尖不自觉开始颤抖。   金属质地的漆黑灯架轻微转动,一束光打在角落那人身上。   霍起行从舞台边缘走来,他神色冷淡,仿佛出席这种场合对他来说已经成为日常。   他穿着身纯黑色的军装,头戴军帽。   胸前戴着枚代表空军的金色飞鹰徽章,随着他的动作从不同角度折射出一种冷淡的金属光泽。   军装修身的剪裁和笔挺的面料完美贴合他的身材线条,皮质腰带系在他腰间,将他本就挺拔的身姿和完美的比例衬托的更加优越。   他脚下踩着双质感极好的皮靴,细腻的皮质在灯光的照耀下散发着温润的光华。   肩章上缀着三枚金色枫叶,边缘的流苏跟随他前进的脚步轻微晃动着。   一下,两下……   首先播放的是一段霍起行驾驶最新款战斗机的为空军招飞录制的宣传视频。   然后则是他操纵XT-11号战斗机的实战视频,战斗机在空中不断翻转,急速俯冲再急速拉升,视频里不断传来轰鸣声,机身在天际间划出一道道弧线,在敌方的无尽干扰下灵活地穿梭,然后抓住时机,果断发射武器。   “轰——”得一声,敌机的残骸如同带着焰火的流星,很快坠落,湮灭。   纪云看得眼睛发直,喉结不自觉地上下滚动。   曾经的他,向往着能够像霍起行一样,驾驶着难度系数最高的战机冷酷地将敌机歼灭。   现在的他,作为一名飞行器设计是,则梦想着能够设计出最先进,攻击力最强的战斗机。   这样的战斗机或许操作起来非常复杂,难度系数极高,但纪云相信,他一定能为自己的作品找到最合适的驾驶员。   霍起行侧着头,面无表情地看着屏幕里的视频。   忽然,他感受到一道炽热的目光。   不是落在屏幕里冰冷的机体上,而是牢牢钉在他身上。   霍起行转过头,正好和那道目光对上。   纪云。   霍起行眯了眯眼睛,略微有些诧异。   纪云此刻与霍起行之前几次见到他时的模样区别极大。   他的表情十分专注,眼神里带着狂热,仔细看,还有几分嫉妒。   制服让纪云看上多了几分少年的俊秀,不再像之前几次见到他时那样,总是软绵绵的,一看就知道是个受气包。   霍起行不知想到什么,垂眼,幅度非常小地扯了扯嘴角。   纪云出了一身汗,后面的节目他一个也没看进去,脑子里全是各种战斗机在天上闪转腾挪的画面。   晚会结束已经将近九点。   今天是校园开放日,学校放开了门禁限制,这使得学生可以自由出行。   纪云快被周围的喧闹声吵死了,他连轴转了一整天,现在只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吃东西,然后再休息一会儿。   他穿过人群向前走,肩膀却突然被人拍了一下。   “纪云!”霍屿不知从哪里冒出来,蹦蹦跳跳地来到纪云身后:“好不容易今晚可以出去,我们一起去吃饭吧。”   纪云看了一眼紧挨在霍屿身边的方问一,没有任何犹豫地拒绝了:“我不去了,你们去吧。”   “怎么每次我叫你都叫不出来啊。”霍屿笑着打趣:“你是不是对我有意见?”   “……”纪云垮下肩膀,长舒一口气:“怎么会,那走吧。”   霍屿亲亲热热地揽住他的肩膀,像是生怕他跑掉一样:“走走走,正好我们可以坐我哥的车去。”   纪云脚步一顿:“你说什么?”   霍屿没有理他,冲着前方的一片阴影大喊:“哥!”   停在政教处楼下的一辆黑色跑车“轰”得一声启动了发动机。   车灯亮起,纪云才发现驾驶座的车窗其实是开着的。   霍起行慵懒地靠在座位上,胳膊肘搭在窗沿,小臂随意地悬空在窗外,指尖夹着一支烟。   “慢死了。”霍起行不耐烦地说。   说完,他抬起头,系安全带的动作一顿。   纪云有些尴尬站在车旁,不偏不倚地和他对上眼神。   “……”   霍起行的目光在纪云脸上停留两秒:“你也去?”   “……嗯。”纪云嘴上答应着,脚下却情不自禁后退半步。   霍起行掐灭了手中的烟。   微凉的晚风轻轻撩起纪云的刘海,露出额头那一大片光洁的皮肤。   “哥,你别总用这种可怕的语气说话行不行,纪云是我叫来的!”   “OK。”霍起行懒得和他争辩:“上车。”   纪云拉开左后侧的车门。   “坐副驾。”霍起行拦住他。   纪云睁大眼:“?”   霍起行用一种非常嫌弃的眼神看着纪云,仿佛他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   “我不想让方问一坐我旁边。”霍起行掀起眼皮凉凉地看了他一眼:“还是说,你想和他一起坐在后排?”   “……”神经病。   纪云深吸一口气,怒气冲冲地甩上后排车门。   他气得要命,霍起行却根本没搭理他。   等到纪云拉开副驾驶的门坐上去,他才淡淡地说了一句:“安全带。”   纪云闭上眼睛,强压住心里想一拳打在霍起行脸上的冲动,像个被他操控的提线木偶一样系上安全带。   真不知道他俩到底谁多余! 第10章   霍起行开车的风格非常狂野。   他没来得及换衣服,依旧穿着刚才上台讲话时穿的那身纯黑色军装。   军装挺括的版型和流畅的剪裁更加凸显出他孤高沉稳的气质。   就是脸色很臭,看上去不像是去吃饭,倒像是去找人索命。   这样的天之骄子,也会有烦心事吗?   纪云收回目光,动作非常轻地叹了口气。   霍屿选的餐厅离学校不远,此刻店内早已被抓住机会出来放风的学生占据。   当纪云和霍起行一起踏入餐厅时,里面的人不约而同地回过头,然后表情基本都经历了由震惊、到艳羡再到鄙夷这么一个过程。   纪云被这种眼神盯得有些不自在,他抿抿唇,加快脚步,和霍起行拉开一段距离。   然而对方却像是完全意识不到自己有多引人注目一样,始终不远不近地跟在纪云身后。   霍屿被熟人叫走聊天了,一直走在他们前面的方问一便刻意放慢脚步,和纪云站在同一水平线上。   方问一的目光在纪云脸上停顿两秒,关心地问:“你怎么了?看上去脸色不太好。”   “……”   纪云刹住脚步,淡淡道:“没什么,我去洗把脸就行。”   说完,他转身朝着卫生间的方向走去。   纪云一边走一边骂,他有时候真的无法理解方问一的脑回路。   纪云已经能想象到明天那些人会在学校怎么编排他了。   方问一不知道吗?   他当然知道。   只不过挨骂的,被造谣的不是他罢了。   纪云回去的时候,霍屿还没回来。   他非常自觉地坐在了霍起行旁边的那个位置上。   霍起行翻阅菜单的手微微一顿,尽管动作非常小,但纪云还是发现了。   纪云默不作声地把椅子往旁边挪了挪,然后低头喝水,装作没看到方问一脸上那副表情。   活跃气氛的人不在,他们这桌的氛围简直比刑场还要凝重。   “怎么一个个的都不说话,装深沉呢?”霍屿一回来,场面立刻活跃起来。   霍起行的指尖在餐桌上轻点两下,把手里的菜单推过去递给他:“点了服务员推荐的套餐,你看看还有什么要加的。”   “我看看啊。”霍屿低头认真地看,时不时用胳膊碰碰方问一,二人头挨着头小声交流着,看上去十分亲昵自然。   霍起行有些闷地喘了口气。   穿着军装在外面,就要时刻注意自己的仪容仪表与姿态,因此他不得不始终保持着挺拔端正的坐姿。   霍起行烦躁地扯了下领带,余光不经意从坐在身旁的纪云脸上划过。   纪云低着头,脸色苍白,看上去有点蔫蔫的。   他好像被对面那两个人的恩爱场景刺激到了,根本笑不出来。   活像个被渣A玩弄后抛弃的良家小O。   一直到吃饭的时候,纪云都还是这么一副神情恍惚的模样,明显到霍屿都察觉出了异常。   “纪云,你身体不舒服吗?”   纪云摇摇头,身体上的疲惫早就缓解了。   他只是有些提不起劲儿,可能是因为今天程将军说的那些话,也可能是因为,现在正坐在他旁边的这个人。   因为网络上的那些交集,纪云知道霍起行并不像表面看上去一样清高,他也有沉溺于欲望里低俗的一面。   他自认为抓住了霍起行的把柄。   所以霍起行身上那些由外物赋予的魅力和地位,在纪云这里并没有很重的分量。   但今天,纪云见到了霍起行的另外一面。   绝对实力带来的从容以及战功堆叠起来的荣誉。   尤其,霍起行还是他曾经最想成为的XT—11号战斗机的驾驶员。   纪云承认,自己有些嫉妒他。   纪云迎上霍屿关切的眼神,笑着说:“我没事,你们不用担心。”   霍起行闻言冷笑一声,头也不抬地将手里的牛排刀扔在桌子上,不锈钢的刀身撞上瓷碟,发出一声锐利的脆响。   纪云被这阵动静吓了一跳,转头看了霍起行一眼。   霍起行冷着脸,非常不耐烦地低头看一眼表:“你们还要吃多久?”   “马上就好!”   霍屿知道他哥差不多快到极限了,也不敢再耽误时间,闭上嘴埋头专心地吃起来。   吃完饭,霍屿和方问一在前台结账。   纪云和霍起行站在旁边等。   纪云感受到霍起行身上恐怖的低气压,有些紧张地往前走了两步。   “纪云。”霍起行叫他。   纪云回头。   霍起行将他从头到脚扫视一番,突然牵起嘴角笑了一下。   “我并不赞同霍方两家的联姻。”   “如果你有本事拆散他们两个的话,我会非常支持。”   纪云大概猜到他要说什么,直直地看着他,一句话也没说。   霍起行装作没看到他脸上一闪而过的难堪,继续说:“但是目前看来,他们两个非常合拍。反倒是你,一副对方问一余情未了的样子。”   “我奉劝你一句,不该做的事别做。”   霍起行皱了下眉头,仿佛纪云是什么惹人厌的病毒一样:“离他们两个,尤其是离方问一,远一点。”   ·   最近课程实在太多,再加上网骗事业一直进展不顺利,纪云本来都要放弃钓他了。   但现在,纪云快要被霍起行气死了。   他气冲冲地回到宿舍,一路上将霍起行在心里翻来覆去骂了个遍。   什么叫他对方问一余情未了?   还让他离霍方二人远一点?   霍起行到底哪只狗眼看出来他想插足那两个的感情了。   果然Alpha都是一样的自恋,自大,还有无耻。   纪云洗了个冷水澡。   洗完后,心里那股火气不仅没压下去,反而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纪云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发了会儿呆。   脑海里模模糊糊闪过很多片段。   有他分化失败被告知再也当不了飞行员的,有被Alpha堵在校园角落里玩弄耻笑的,有听到室友传他黄谣的……最后,这些零碎的片段全部消散,定格在霍起行看着他时,露出的那个嫌弃又轻蔑的眼神。   不行,不能就这么轻易地放弃。   纪云猛地从床上坐起来,翻出和霍起行的聊天记录,是像下定某种决心。   霍起行比他之前接触过的所有Alpha都要难搞,所以纪云转了两个小时,制定了一个详细而周密的计划。   计划做完后,纪云给自己吃了一颗定心丸,然后哭哭啼啼地开始了他的表演。   ·   “叮—”   安静到有些诡异的宿舍突然响起一声清脆的手机提示音。   在床上躺尸一样方问一突然睁开双眼。   两秒后,他掀开窗帘,微微探出身子,轻声问:“霍哥,你睡了吗?”   自从那天纪云离开宿舍后,方问一和霍起行就一直没说过话。   他们两个本来就不对付。   方问一讨厌霍起行从家世到能力处处都压自己一头,更别说霍起行那天还用信息素压制的方式向他示威。   对于一个Alpha来说,被同性的信息素压制无疑是一件非常丢脸的事。   他们两个现在无非是因为霍屿,才不得不保持表面的和平。   霍起行在生活中对自己的要求严格到一种变态的程度,连带着和他同住一个屋檐下的方问一都变得清心寡欲了不少。   但就在刚刚,方问一突然听到对面床铺传来一阵窸窸窣窣极其引人遐想的动静,然后就是一声压抑着的闷哼声。   霍起行死死咬着牙,额角青筋直跳。   口腔内壁差点被犬齿咬破,他难耐地吐出一口热气,把抑制手环的档位调到最高,勉强保持着镇定,语调不带一丝起伏地对方问一说:“还没,你有事吗?”   方问一被他冷冰冰的语气冻得浑身一激灵,躺回床上不敢再多问,默默掏出手机给霍屿发消息。   霍起行闭着眼睛,把额头贴在床角冰凉的栏杆上,试图以此来抵抗体内汹涌的欲/望。   在他手机里消失好几天的泡泡突然又出现了,不同于前一段时间人机一样的自问自答。   这次,泡泡上来就直接给他发了一段极其劲爆,尺/度非常大的小视频。   一件纯黑色的抹胸小短裙。   泡泡的骨架在男生中算非常纤细的,腰间那条银色的细链随着他轻微摆动身体的动作灵动地晃。   裸露在外的皮肤白皙细腻,在氛围灯的照耀下显得格外温润。   他的锁骨上不知道涂了什么东西,亮片细闪还带着珠光,越靠近脖子,他的皮肤就越红。   泡泡修长的脖颈上覆着一层薄粉,上面系着一枚金色铃铛,他伸出手轻轻在上面拨弄两下,画面里立刻传来一阵清脆响铃声。   ……   距离视频发来前后不过十分钟,霍起行就再次选择了投降。   他为自己的堕落感到心灰意冷。   霍起行深吸一口气,自暴自弃地从床上爬起来去了浴室。   保险起见,他还带上了一支抑制剂。   但当他再次点开和泡泡的对话框时,刚刚那个只看了一眼就让他眼皮狂跳的视频却消失了。   只有一句冷冰冰的道歉:   【泡泡:不好意思,发错了。】   霍起行额头上的高温急速冷却。   大脑短暂宕机了一秒,紧接着就是被戏耍的愤怒。   还有一阵他自己都说不清原因的心慌和焦躁。   【1:?】 第11章   【1:?】   藏在枕头下的手机忽然一震,纪云睁开眼,看到了霍起行时隔一个多月给他回复的唯一一条消息。   虽然,只有一个标点符号。   屋内一片漆黑,手机屏幕幽冷的白光照在纪云脸上,使他原本柔和的侧脸线条看上去有几分冷漠。   室友都睡着了,纪云窝在用帘子隔开的一方小小天地里,盯着那个明显带着情绪的问号,不屑地嗤笑一声。   他翻个身,快速编辑着早已准备好的话术。   “嗡—”   还没等纪云把消息回过去,对方居然又发来一条:   【1:所以你消失的这些天,其实是去找别人聊天了?】   “嘶。”短促的震动感震得纪云手臂都有些麻。   他皱着眉,把这句没头没尾的话在心里默念两遍,然后没忍住笑出了声。   如果他没理解错的话,霍起行这是……吃醋了?   纪云垂下眼帘,手指扶在手机边缘轻轻敲着。   他现在已经基本可以确定,霍起行完全就是一个性压抑的变态。   他完全不像表面上看上去一样冷漠禁欲,恰恰相反,他非常渴望。   渴望到他自己都不愿意直视内心这种最原始的欲望,所以选择了克制。   他作品里那一大堆不同款式的止咬器,恐怕就是他用来束缚本性的枷锁。   但性/需求对于一个成年Alpha来说是非常正常的生理现象,为什么他要逃避。   是受困于军人身份的限制,还是因为家教严格,或者说……还有什么别的原因?   纪云有些想不明白。   思索片刻,纪云换了套话术回复:   【泡泡:呜呜呜,没有的哥哥,上次之后你就再也没理过我了,我以为你不喜欢我给你发这些,所以才说发错了。】   【泡泡:认识你之后就再也没有发过视频,也再也没有和别人聊过天了,结果你还不理我[小猫哭哭]】   【泡泡:不信你看!】   这条消息的后面,附上了一张消息列表界面的截图。   上面干干净净,除了1之外其他人最近的聊天记录都在两个多月前。   “……”   霍起行沉默两秒,这才发现对方刚刚给他说的是“发错了”而不是“发错人了”。   他深呼吸一口,脸色更差了些,像是生怕有人从他面无表情的一张脸上看出一丝尴尬。   耍他呢?   霍起行把嘴唇抿成一条直线,低着头,敲敲打打半天也没组织出一句完整的话。   纪云勾起嘴角,看着对话框的顶部不在“对方正在输入”和昵称之间不断变幻。   【泡泡:哥哥你生气了吗?】   【泡泡:我以后再也不会给你发那些东西了,你别不理我好不好。】   【1:。】   【1:不是这个意思】   霍起行有些烦,他想删掉泡泡,却又有些舍不得。   他原本已经接受对方每天都会定时定点给他发送一些没营养的傻话,结果对方又突然消失。   霍起行有些懊恼地拨了一下头发,果然人的习惯总是很容易养成。   他已经记不起来当初为什么会搭理这个突然出现在他手机里的可疑分子了。   是因为那天,易感期还没完全结束所以被那股西柚味的信息素刺激到了吗。   泡泡得到他的回复,像是得到鼓励一样,发的更起劲了。   一边撒娇一边撒泼,甚至还威胁如果霍起行如果不理他,他就开十个小号换着骚扰他。   霍起行看着泡泡发过来的一大堆文字还有图片,感觉自己的额头又开始隐隐发烫。   这个人,怎么做到无论说什么都让人觉得这么不正经的。   他把和泡泡的聊天记录拉到最初,点开泡泡第一次发给他的那个视频重新看了一遍。   无论是肩颈线条还是平直的锁骨,确实都和他很像。   但纪云肯定是不会这样说话的。   迫于无奈,霍起行只好答应了泡泡的要求。   二人约法三章:   1、不突然消失。   2、不在白天发送任何带有涩/情暗示的消息。   第3条,也是最重要的一条:不过问对方任何有关身份的真实信息。   纪云在这三条铁律的框束下安分了一段时间,每天在加深自己人设的基础上恰到好处地撩拨,终于在半个月后拿到了霍起行的微信。   纪云用小号加上了霍起行。   对方的头像是一个看不出是什么地方的夜景,朋友圈也是一片空白。   纪云撇撇嘴,有些怀疑对方给他的也是小号。   ·   空军学院所有专业的学制都设定为五年。   前三年在校学习专业课程,后两年则必须要在对口的部队或科研院所锻炼两年,考核通过后,才能拿到毕业证书,并被授予军衔。   纪云今年大四,负责带队外出学习实践的领队恰巧去军部开会了,所以他们专业的毕业实践足足推迟了半个月才开始。   领队带着他们来到一个由废弃空军基地改造而成的实训场。   工作人员引着他们往进走,这里虽然早已废弃,但基础设施一应俱全。   走在队伍末尾的纪云按耐不住自己的好奇心,一双眼睛睁得圆圆的,好奇地张望着。   “想要成为一名合格甚至优秀的战斗机设计师,不对各类机型有深入的了解怎么能行?”领队走在最前头,正慷慨激昂地讲着,突然看到已经被大部队落下一大截的纪云:“纪云!你看什么呢?快点过来!”   临行前,领队被特意嘱咐过,一定要对纪云这个系主任的爱徒多加照顾。   停机坪上停着好几辆战斗机,从较早的型号到最新的XT-11号应有尽有。   纪云一时看得有些痴了,被领队叫了好几声才出梦初醒一般回过神。   “来了!”纪云两步跑过去,领队把他拉到最前面。   纪云出了一身汗,心脏却因为兴奋跳得比平时更快些。   “上周军部召开的会议中,科技部副部长提到要提高战斗机和驾驶员的适配性,只一味提高性能已经不是最优解了。”领队背对着他们,指向不远处草坪上的那个庞然大物:“就比如XT-11号,各方面配置都是最高的,但是呢,对驾驶员的要求太高了,整个联邦能驾驭它的也就不到十个人。”   纪云心一动,这个要求和他的想法可以说是完全背道而驰。   他并不想追求所谓的普适性,他想设计的战斗机,一定是最先进,威力最大的,哪怕只有一个人可以操纵它也可以。   “可是,在团队作战陷入僵持阶段的时候,往往都是靠战斗力极强的单兵打破局面,一味的追求普适性也不合适吧。”纪云轻声说。   “这个嘛,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看法。”领队捏捏他的肩膀,把问题又推了回去:“一会儿有个人要来,你可以和他交流一下这个问题。”   纪云眨眨眼,还没来得及问是谁,领队就高高举起手拍了两下,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过来。   “今天我们请来了一位重量级嘉宾,他不仅飞行时长超过800小时,并且还拿过两次金羽奖。你们一会儿有什么驾驶体验方面的问题,都可以问他。”   纪云眼皮一跳,忽然产生一种不好的预感。   身后的同学凑上来,叽叽喳喳地:“谁啊?祝炀?韩非?总不能是霍起行吧?”   纪云抿抿嘴唇,有些烦躁的样子:“说不定呢。”   机舱门缓缓打开,一个身材高挑,戴着头盔的男人坐在驾驶舱内。   科技感十足的头盔让他整个人看上去有一种不近人情的冷漠。   回学校几个月,那群老头每天都给他安排各种各样的任务,反而比在部队的时候更忙。   霍起行按下按钮,迈开长腿,踩着内置登机梯几步跳下来。   头盔很轻,但戴久了也会不舒服。   他摘下头盔,轻轻用手拨弄着已经垂直眉梢的刘海,慢悠悠地朝着旁边的那群人走去。   “哇哦,居然真的是霍起行,他都在学校里待多久了,不回部队吗?”   “快两个月了吧。”纪云声音很轻,一不小心就说出了心里话:“他被特殊作战部开除了吗?”   怎么又是他。   纪云咬住嘴唇,最近他和霍起行在网络上聊得非常频繁,猝不及防见到他本人,很容易就让纪云产生一种割裂感。   虽然,这样也有点刺激就是了。   霍起行越走越近。   领队上前迎了两步,“霍少校,今天辛苦你了。”   霍起行笑笑,抬起头,摘手套的动作忽然一顿。   领队把纪云往前拉:“你刚刚问的那个问题我回答不了,正好,你问问霍少校。”   说完,他又凑到霍起行耳边,压低声音道:“贺主任爱徒,挺有想法一小孩。”   霍起行面无表情地点点头,望向纪云的眼神发生些许微妙的变化。   他单手抱着头盔,另一只手动作隐蔽而迅速地调节了一下抑制手环的档位。   纪云迫于领队的压力,不得不硬着头皮向着霍起行伸出手:“霍少校你好,我是飞行器设计专业的大四学生纪云,今天麻烦您了,请多指教。”   “你好。”   霍起行在外人面前的表现倒还算得上谦和,他伸出手,不轻不重地和纪云握了一下。   纪云手心微凉,握起来像没有骨头一样。   霍起行看着他在阳光下依旧有些苍白的脸。   身体不好吗?他忍不住想。   霍起行领着他们往训练场走,同时还不忘回答他们提出的各种问题。   他本身就天赋高,再加上多年军旅生涯,常见的战斗机他基本都驾驶过。   因此对各种型号的特点,优缺点和驾驶体验都能娓娓道来。   纪云原本想和他保持一段距离,听着听着,就不自觉地越靠越近。   同学们正听得连连点头,忽然有人提问:“那霍少校,关于军部提出的那个提高适配度而非一味追求性能的提案,你怎么看呢?”   霍起行扯了下嘴角,没直接表明态度,而是反问道:“你们怎么看?”   同学们七嘴八舌,各有各的看法。   “我觉得这个提案有点不太合理。追求适配度和追求性能又不冲突,为什么非要舍弃一个呢?虽然现代战争越来越追求团体化学反应,但是超水平的个体实力也同样重要啊……”   霍起行笑了一下,周围忽然安静了。   他看向说话那人:“你真这么想?”   “嗯……”那人还以为自己说错话,咽了下口水,指着纪云:“不过不是我说的,是纪云说的。”   霍起行“嗯”了一声,转过头深深看了纪云一眼,眼神复杂。   纪云被他盯得呼吸一窒,心跳都漏了一拍。   霍起行越过人群,两步走到前面,指着停在不远处的XT-11号,罕见地情绪有些激动。   “整个联邦,包括我在内,能驾驶XT-11号的驾驶员总共不超过十个,但是有人能否认它的价值吗?”   “武器,除了实用价值以外还具有战略威慑的作用。”   “抛弃优化性能只追求普适性,提出这个想法的人就应该被拉去qiang毙。”   “超出时代的设计无论多么难以驾驭,只要存在,就永远会被恐惧。”   “如果真的像他们构想的那样只追求整体化,那我们特殊作战部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   纪云一向觉得霍起行很会装。   明明骨子里就是一个张狂自傲到极点的人,表面上却要装得端庄持重。   但现在,他看着霍起行站在那里大放厥词。   却忽然发现,霍起行张狂的样子好像也没那讨厌。 第12章   纪云认真地看着手里的报告单,被上面乱七八糟的数据砸得头晕眼花。   朱医生坐在他对面,端起茶杯喝一口,然后重重地放在桌子上。   杯底撞击玻璃桌面,发出一声泠淙的脆响。   纪云浑身一震,死活不愿抬头与他对视。   朱医生瞪他一眼:“我说让你一个月来复查一次,你硬是拖到三个月才来。我要是同意你三个月来一次,你是不是得给我拖到半年啊!”   “不会的朱医生。我发誓,三个月一次是极限了!”纪云举起手,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我可是很惜命的。”   朱医生被他这幅狡猾卖乖的模样气得无奈,只得哼笑两声:“你惜命?哼,我就没见过比你更不惜命的人了。”   “说说吧,怎么情况又变差了。”   朱医生起身走到纪云身后,用手轻轻撕开他后颈上的抑制贴。   纪云肩膀一抖,却非常乖巧的任由朱医生动作。   Omega白皙修长的后颈上,原本应该略微凸起的腺体却平缓得有些突兀,那块皮肤皱皱巴巴的,仔细看,上面还印着一道深深的疤痕,像是硬生生被什么东西划破。   朱医生用带着手套的手指在上面碰了碰,险些被气得一口气上不来。   “你最近是不是一直都在用抑制贴?”   纪云点点头,解释:“我搬宿舍了,有舍友在,所以不能不贴。”   朱医生叹口气:“你的腺体本来就在一直萎缩,需要的是疏而不是堵,你这样做,病情怎么能不恶化?”   纪云手指紧紧攥着裤腿,勉强笑了笑:“再有两年我就毕业了,到时候……”   “两年?”朱医生打断他:“你再这样不爱惜身体,任由病情不断的恶化下去,谁知道两年后会成什么样子。”   “……”   “这样吧,我给你开个诊断报告,你去让他们给你安排一个单人宿舍住。”朱医生唰唰在纸上写:“如果有问题,你就直接打电话给我,我来跟他们沟通。”   纪云咽了一下口水,原本应该非常简单的动作在此刻也变得异常艰难。   他捧着诊断报告,低着头没说话。   纪云知道朱医生是为他好,所以说不出拒绝的话,但他又实在不愿意让别人知道自己的病情。   身为劣等Omega已经够可怜了,如果被别人知道他是腺体萎缩导致分化失败,才从S级Omega变成劣等Omega的。   如果能作为谈资被人感慨惋惜几声,又能改变什么呢?   “我给你开的止疼药你有吃吗?”朱医生问。   纪云把诊断报告折好放进衣服兜里,点点头:“每次发/情期都有吃,只是效果好像越来越弱了。”   朱医生摊手:“那没办法,你这个病药物的作用本来就限。那你最近……有让他帮你吗?”   纪云先是轻轻“嗯”了一声,然后又摇摇头,有些苦恼地说:“这两个月都没有,他有问我,但是,哎。”   朱医生有些不能理解他的纠结:“他既然主动提出要帮你,你为什么要拒绝呢?”   “腺体萎缩的Omega每次发情期都会非常痛苦,只有信息素匹配度95%以上的Alpha信息素能够起到安抚和缓解作用。”   “和你情况一样的Omega不在少数,但是纪云,不是每个人都像你一样能够这么幸运地找到自己的命定之番,你就把他当成一味药不行吗?”   舌尖忽然泛起一丝苦涩,纪云乌黑浓密的睫羽轻轻颤动着:“我知道,但……”   但是他已经订婚了啊。   想到方问一,纪云原本还算轻松的心情又变得沉重起来。   他从朱医生的办公室走出来,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方问一给他发了一条微信问他到哪里了。   【刚从朱医生办公室出来,现在准备去看妈妈,结束后就回去。】   回完消息,他把手机装进口袋里,朝着住院区走去。   空气中带着泥土的湿气,纪云抬头看了一眼天空。   天灰蒙蒙的,好像要下雨。   霍起行把视线从窗户上移开,面无表情地说:“好像要下雨了李医生,我一会儿还要回家一趟。”   李医生瞬间领会到他的意思,加快了看化验报告的速度:“从化验报告结果来看,你最近情况好转了不少。信息素分泌和活跃状况基本回归到一个可控的区间内,假性易感应该也没那么频繁了吧?”   “嗯。”霍起行点头。   李医生抬眼,饶有兴趣地看他一眼:“找到心仪的Omega伴侣了?”   霍起行不明白他在说什么,沉声道:“并没有。”   “可是从数据上来看,你很像是被Omega信息素安抚过。”李医生明显不信。   “真的没有,你知道的,我不喜欢Omega,更不喜欢信息素。”   霍起行没有说谎,他从分化成一个Alpha开始,就没有跟任何Omega有过亲密接触。   哪怕是易感期难受得整个人都快爆炸,霍起行也只会选择多打几支抑制剂。   最近,可能是因为和泡泡聊天的原因,他自/慰的频率比以前高很多。   难道是这个原因?   果真堵不如疏。   霍起行垂眸,轻轻笑了一下。   “其实你这个病,找一个匹配度高一点的Omega伴侣,后续治疗会轻松很多,只是你自己接受不了……”   李医生看着霍起行越来越难看的脸色,明智地闭上嘴:“好好好,我不说了。不管因为什么,总之,你的情况有所缓解,就是最好的事了。”   霍起行和李医生道了谢,拿上报告,起身准备离开。   刚走到门口,他又想突然想到什么,脚步一顿:“李医生,你这里有没有效果更强一点的抑制手环?”   “你的手环已经是特制的了,还不够吗?”李医生将他上下打量一番,不确定地问:“你最近真的没有遇到什么人吗?”   霍起行握在门把上的手猛然攥紧,手背上的青筋都明显凸起。   “如果,我是说如果。”霍起行组织了一下语言:“有一个人的信息素,我闻到的和其他人闻到的完全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味道,那会怎么样?”   “不会有这种情况。”李医生回答的很果断。   霍起行又问:“如果我和他的信息素匹配度非常高呢?”   “Omega吗?”李医生认真思考一下:“就算你们两个的匹配度是百分之百,也不可能有这种情况。”   霍起行心底那点小火苗还没燃多久就被人倏地浇灭。   如果不是因为匹配度太高,那就只能是和他的病有关了。   霍起行绷紧肩膀,连招呼也没打一声,推开门走了出去。   ·   第一区罕见地下了一场大雨。   纪云站在高高的台阶上,都还能感觉到雨滴大颗大颗砸在地上溅起来的水花。   ……   他郁闷地盯着手机上不断转圈圈的叫车界面。   已经半个小时了,还没有司机接单。   不会打不到吧。   他不至于这么倒霉吧?   纪云把手机举起来,仰着头四处转圈圈,试图寄希望于是没有信号,而不是真的打不到车。   “不要啊!”纪云小声惊呼。   霍起行远远开着车过来,雨刮器刷过,原本有些朦胧的视野瞬间变得清晰。   他稍微偏头,就看到纪云两只手高高举着手机,像跳华尔兹一样在原地打转。   ……好蠢。   车轮轻轻碾过地上的水洼,却没有惊起一片水花。   霍起行踩住刹车,按下车窗:“你怎么在这里?”   纪云听到有人跟他说话,连忙弯下腰。   看到是驾驶座上坐着的那个人,他愣了一秒:“我来看人。”   来看人,顺便来看病,也不算说谎吧。   纪云想。   纪云两步跳下来接,趴在车窗边,脸上露出一个笑:“霍起行,你……能不能送我一下。雨太大了,我打不到车。”   霍起行盯着纪云脸上那个明显有些局促的笑容看了两秒,觉得他今天的表情好像比之前几次看到他时都生动些。   霍起行不置可否,手指放在车门解锁键上轻轻按了一下:“你去哪儿?”   “抱山公馆。”   “。”   抱山公馆,霍起行的目的地,也是方问一家的地址。   “啪”的一声。   刚打开的车门又被锁上了。   霍起行冷冷丢下一句“不顺路”,然后关上车门,扬长而去。   纪云的裤脚都被地上的水溅湿了。   他无语地看着在雨幕里疾驰而去的黑车,气得想打人。   什么素质。   纪云重新站回到屋檐底下,伸出手,不过短短几秒,手心就掬了满满一捧雨水。   他叹口气,这雨到底什么时候才会停啊。   纪云盯着前方的一大片空地发呆,脑海里不由自主地闪过刚才医生和他说的话。   他怔愣着,一道黑色影子忽然毫无征兆地闯进他的视野。   霍起行把副驾上的杂物移走,扔了一条还算柔软的薄毯在上面,再度摇下车窗:“上车。” 第13章   纪云刚拉开车门,就感觉到一股干燥又混合着车内木质调淡香味的暖风扑面而来。   他把那条薄毯拉展铺平放在座位上,躬身坐了进去。   刚刚站在外面,他的脸被冷风吹僵硬了,手指也是冰凉的。   “谢谢你。”纪云笑笑。   说完,他像是害怕自己笑得很难看一样,不自然地用手揉揉脸。   霍起行看着他的动作,把暖风又调大一些,默不作声地向前开。   过了一会儿,他才有些忍无可忍地说:“我给你毯子是让你盖的,不是让你用来垫屁/股。”   “啊?”纪云一愣,这才反应过来。   他浑身都湿哒哒的,坐得笔直,身体完全不敢挨上身后的真皮靠背,生怕弄脏霍起行的车。   纪云把薄毯从身下抽出来,叠好盖在自己腿上,耳尖有点红:“对不起,我以为……”   霍起行皱着眉头,莫名有点烦躁:“车不就是让人坐的,你担心那么多干嘛?”   真是不知道他的脑子里都装了些什么?   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地站了一个小时,还淋了雨,居然还有心思想这些乱七八糟的。   纪云抿抿唇没说话,悄悄把手靠在出风口附近。   很快,暖意就以指尖为原点蔓延至全身。   抱山公馆依山而建,越往上,住户的财富或职务等级越高。   车子缓缓驶入,纪云很快看到一幢熟悉的别墅。   他指着别墅对霍起行说:“第28栋,你把我放在门口就行。”   霍起行冷着脸踩下刹车。   纪云把那条薄毯叠起来抱在怀里:“这个我拿回去,洗干净了还给你。”   “不用了,送你。”话音刚落,他不等纪云道谢完,就一脚油门绝尘而去。   纪云避无可避的被车轮带起的水溅了一身,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转过身,按下门铃。   霍起行几乎把车速提到最高,纪云的身影逐渐变成后视镜里的一个小黑点,直到再也消失不见,他才把车速降下来。   他把车停好,坐在里面不紧不慢地抽完一支烟,才推开车门走下去。   “哥?”霍屿听到声音,惊喜地转过头,“你回来啦。”   “嗯。”   霍起行脱下衣服搭在手上,目不斜视地朝里走。   霍屿迎上来接过他手里的衣服:“今天怎么这么慢?”   “下雨。”霍起行端起杯子喝了口水,目光扫过客厅中央,那个正坐在沙发上瑟瑟发抖的Omega。   那人被他看了一眼,低着头站起来,小声说:“起行……你,你回来了?”   霍起行嗤笑一声:“谁让你这么叫我的?”   那人抖得更厉害了,站都站不稳:“是你父亲。”   霍起行嘴角噙着一抹笑,神色阴鸷。   “对不起,大少爷。”Omega的声音里含着哭腔:“我以后再也不会乱叫了。”   霍屿见他们又闹起来,赶忙上来劝阻:“那什么陆叔叔,我哥今天心情不太好,你有事就去忙吧,不用管我们。”   Omega听他这样一说,飞快跑开了,像刑满释放地犯人似的,在这里多呆一秒都要命。   霍起行盯着他的背影,眼底晦暗不明,浑身被一种恐怖的低气压笼罩着。   “哎呀哥。”霍屿拉了拉他的胳膊,好笑道:“你跟他计较什么?每次回来都要闹上一通,再怎么说他现在也是我们名义上的小爸。”   “单纯恶心,看不惯。”霍起行挥开他的手,大步朝自己房间走去:“霍修齐要是心疼他,就别让我们俩碰面。”   霍屿见他这幅油盐不进的模样,只能无奈地摇摇头,冲着他的背影喊:“父亲马上回来了,他让你在书房等他!”   “知道了。”霍起行懒洋洋地应了一声,尾音拖得很长。   ·   纪云已经有三个多月没回来了,他拂开覆在门铃上的枝蔓,久违地感觉到陌生。   “叮咚—”   门铃响起,大门很快被打开。   纪云推开铁门走进去,一抬头,就看到方问一。   方问一穿着件面料非常柔软的纯白色毛衣,看上去温柔得有些模糊,举着伞站在屋檐下,等他。   “……”   多此一举,纪云垂下眼,用手遮着雨,快步跑过去。   雨被凌厉的冷风吹着打在他身上,纪云身上那件刚刚快要干透的风衣很快又湿了。   方问一握住他的手腕,将他拽上台阶:“下雨了,是不是很冷。”   “嗯。”纪云用力挣开,退后两步,没有再搭理方问一。   他蹲下,冲着方问一腿边那只伸着舌头看上去有点笨的萨摩耶伸手:“多肉,过来!”   多肉一直被方问一拴着,早就按捺不住,此刻听到纪云叫他,立刻热情地扑上来。   纪云被它扑得向后一闪,好不容易才稳住身形。   他抱住多肉,一人一狗亲昵地蹭着。   “好久没见你了,好想你呀。”   “汪汪!”多肉兴奋地直摇尾巴。   听到他这么一说,方问一才发现纪云好像确实很久没有回来过了。   自从上了大学,他们两个就越来越生疏。   他能感觉到,纪云是在刻意躲他。   伞柄被他紧紧攥着,方问一深呼吸一口,把雨伞朝纪云那边倾斜:“外面有点冷,我们进去吧。”   纪云点点头,伸出手用力在多肉身上揉了两把。   他眉眼弯弯,脸上还带着残存的笑意,再抬起头,就什么也没有了。   “走吧。”   方问一收起伞,默默跟在他身后。   刚走进去,一个面容和善的夫人就笑吟吟地冲着他招手:“小纪,快进来,阿姨好久都没见你了。”   纪云眼睛亮了,走上去,笑得有些腼腆:“阿姨。”   夫人握住他的手,心疼道:“手怎么这么凉啊,是不是淋了雨?”   纪云还没说话,方问一就从后面走上了:“妈,你先别说了,先让他去洗个澡换个衣服。”   “对对对。”方夫人连连点头:“阿姨做了你最喜欢吃的菠萝包,你洗完澡下来吃。”   “好的。”   纪云拿起东西上楼,方问一却依然不远不近地跟在他身后。   “怎么了?”纪云停下脚步,侧身俯视着他,问。   方问一抬头,愣住了。   从他这个角度看,纪云简直单薄得有些可怜,脸色苍白,以至于嘴唇上的那抹嫣红看起来都是那么不正常。   方问一把手搭在扶梯上,装作不经意地问:“没什么,就是你手里那个毯子是谁的?”   纪云垂下眼睫,不明白他为什么问这个。   “我的。”他有些烦,随意地应了一声转身就走。   “你什么时候买的,我怎么不知道?”方问一急急地追上来,一直追到纪云房间门口。   “我的事,为什么一定要让你知道?”纪云沉默了一会儿,又说:“方问一,你今天很奇怪。”   方问一还没来得及开口,纪云就闪身进去,重重关上房间门。   奇怪吗?   是你奇怪才是吧。   方问一敏锐地察觉到纪云身上有一种非常奇怪的磁场,像是做出什么重大决定一样。   他在纪云房间门口站了两秒,转过身,心不在焉地走开了。   纪云躺在浴缸里,惬意地泡了一个热水澡。   他舒服得眼睛都眯起来,这才感觉快要渗入骨头的那股寒意被完全逐出身体。   他正对着镜子吹头发,房间门被人轻轻敲了两下。   “纪云。”是方问一的声音:“我父亲回来了,你收拾好就出来吃饭吧。”   “好的!”纪云大声回答,同时加快手上的动作。   纪云下去时,佣人们正在布菜,他自觉地走上去帮忙。   “哎呀,纪少爷,你不用做这种事。”一个胖胖的阿姨往她手里塞了块苹果,把他推到一边。   纪云哭笑不得,有些尴尬地站在一边,低头啃着手里的苹果。   “小纪。”方天睿从楼梯上走下来,看到他:“回来啦?”   纪云点点头。   方天睿结婚很早,如今也不过四十五岁。   他仕途通达,家庭和睦,看上去甚至比实际年龄还要年轻些。   纪云走到餐桌前帮他拉开座椅:“方叔叔。”   方天睿走过去坐下,笑着拍了拍他的背:“好了,你也坐吧,等会吃完饭来书房一趟。”   一整顿饭,纪云都食不知味。   他很安静的低着头,机械式地把食物往嘴里塞,连从前最喜欢的菠萝包他也只觉得腻歪。   想到今天下午医生说的话,他的心一点一点沉下去。   比起方家的温馨融洽,霍家的氛围简直糟糕到令人发指。   霍修齐坐在主位上,冷冰冰的目光从每个人脸上扫过:“霍起行呢?”   没有人敢回答。   霍屿浑身僵硬,低着头大气也不敢出。   “岂有此理!”霍修齐一挥袖,将面前的碗碟全部拂到地上。   价值不菲的餐具被他无情挥落,碎成一片一片。   他胸膛剧烈起伏着,显然被气得不轻:“好不容易回家一趟,连饭也不吃,他这是在给谁甩脸子!”   “我哥说。”霍屿弱弱地开口:“他在外面吃过了,让你有事说事,没事就……”   “闭嘴!”霍修齐暴喝一声。   霍屿赶紧闭上嘴巴,心脏突突狂跳。   他一边后悔,一边止不住的后怕。   早知道就不劝他哥回来了,今天又不知道要闹成什么样子。   霍修齐强压着怒气吃完饭,用餐巾擦干净嘴,勉强平复了一下呼吸。   “让你哥来书房找我!”   他板着脸回到书房,刚推开门,就看到霍起行懒洋洋地坐在原本霍修齐应坐的座位上。   霍起行瞥了一眼霍修齐被他气到涨红的脸,冷哼一声:“你喊什么,我这不是来了吗?”   霍修齐愣了不到两秒,就再次被他的态度激怒:“谁让你坐在哪儿的,起来!”   霍起行站起来,没骨头似的斜倚在书架上,似乎知道霍修齐尤其看不惯他这幅样子。   “你站好!坐没坐相站没站相的,哪里有点当兵的样子!”霍修齐将他训完一通,又想起什么:“你是不是非要让别人请你才行,所有人都在楼下等你,为什么不下去吃饭!”   霍起行的手指随意地在书本上划了几下,轻飘飘道:“我在外面吃过了。”   “就是吃过了你应该下去,这是最基本的礼仪!”霍修齐强压下火气:“再说了,外面的吃的有什么好……”   “外面的吃的不好……”霍起行打断他,似笑非笑的样子:“不好你不是也吃了这么多年吗?还把人接回家里来了。”   霍修齐被他怼得胸口生疼,一张脸红一阵白一阵:“你总提这个干什么。这么多年,我哪一点亏待你,亏待你弟弟了?”   胃部蓦然涌上一股不适,伴随着一阵强烈的呕吐欲。   每次都是这样。   霍起行死死咬住牙,耳根都有点发酸,“你有什么事快点说吧。”   霍修齐揉揉眉心,从抽屉里取出一个信封递给他:“这是去军部的介绍信,你拿着,这次任务结束就离开特殊作战部。”   霍起行看都懒得看一眼:“我不去。”   “为什么?”   霍起行单手插兜,摆出一副油盐不进的冷酷模样:“说了不去就是不去,我的事你少插手。”   “你是我儿子!”霍修齐一拍桌子站起来:“你的事我凭什么不能插手?特殊作战部任务危险系数太高,你必须从那里离开,你不同意也没用!”   “我是你儿子?你自己说这话不想笑吗?”霍起行语气阴冷:“当年我出事后,你都做了什么?”   霍修齐身体一僵,脸色灰败,已经不再清明的一双眼睛里除了污浊还有恐惧。   “我分化途中受到刺激,躺在医院生死不明。”霍起行的声音没有一丝起伏,平静到好像在说一件完全与自己无关的事:“你肯定想不到我能挺过来吧,更想不到我还能分化成S级Alpha。”   “所以你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让我爸爸怀孕,哪怕明知他的身体已经不适合生育了。”   霍起行死死握着拳头,眼底充血:“他为了不让你失望,拼着命也要给你再生一个高等级Alpha,最终一尸两命。”   他扯着嘴角,笑得很难看:“你是怎么对他的?他去世不到两个月,你就堂而皇之地把一直养在外头的那个带回家了。”   “怎么,没让他给你生一个?是他不行还是你不行。”霍起行拿起那封介绍信,慢条斯理地撕成碎片:“还是说,你发现我这个大儿子,虽然有病,但好歹也是S级Alpha,捡起来还能用?”   霍修齐被他身上的煞气逼的瘫坐在座位上,嘴唇嗫嚅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想不明白,你已经是军事委员长了,究竟还有什么不满意?”霍起行把那堆碎纸揉在手里,全部砸在霍修齐身上:“你不配,也没资格操控我的人生。”   说完,他没再管霍修齐是何反应,转身就走。   “你太幼稚了。”霍修齐颓然地坐在原地,声音沉闷如同一只年久失修的钟表:“起行,你以为你凭什么可以提拔的这么快,凭什么最先进的机型都交给你驾驶?”   霍起行脚步一顿。   霍修齐扶着桌子站起来,看着儿子高大挺拔的背影,迟来的懊悔钝刀子一样一下下凌迟着他:“那是因为你是我儿子,你是霍家的继承人。”   霍起行微微侧身,眉眼锋利,姿态挺拔,刚才刻意装出来的那种玩世不恭一扫而尽:“我的军衔是靠我出生入死换来的,我能驾驶最先进的战斗机那是因为我每次内部测验都是第一。”   “我得到的一切都是因为我是你儿子?别给自己脸上贴金了。”霍起行打开门,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懒得再给里面的人:“等你死了,你最好在天上看着,霍家在我手上,会不会比在你手上发展的更好。”   屋外的雨还在下,霍屿一路追出来,拦在他面前。   “哥,哥!”霍屿拽着霍起行的胳膊,为难道:“哥,你能不能不要每次回来都和他吵,就维持一下面子上的和平不行吗?”   霍屿常年夹在这两个人中间,已经快要被逼疯了。   “我不回来就是了,你以后也少帮他传话。”霍起行垂眸,点燃一支烟。   “这次又是为什么吵,他不让你查那件事?还是别的。”   “倒是没提那事。”霍起行吐出一个非常标准的烟圈,声音也像裹在一团烟雾里,模模糊糊的,“他想让我进军部。”   霍屿眸光一闪,声音也低下来:“你答应了吗?”   “当然没有。”   霍屿和他不一样,爸爸的死和霍屿没有直接关系,但和霍起行有。   所以霍起行不能原谅自己,更不能原谅霍修齐。   “其实,去军部也挺好。”霍屿笑笑:“父亲终究还是最重视你。”   霍起行深深地看了霍屿一眼,掐灭烟,在他肩膀上拍拍:“霍屿,我是你哥。”   “别把我当对手,更别把我当敌人。”   他把车钥匙套在指尖转了两圈,拉开车门坐进去:“走了。”   车辙很快被连绵不绝的大雨冲刷覆盖掉。   不知从哪里掉下来一片叶子,正落在霍屿脚边,霍起行刚刚站的位置。   霍屿蹲下,想把那片叶子捡起来。   伸出手犹豫两秒,最终,还是选择拨开。   霍起行感觉胸口一阵闷痛,眼前发黑。   他把车停下,额头抵在方向盘上大口大口喘气。   过了不知道多久,理智终于回笼。   霍起行转头看向窗外,忽然发现这好像是方问一家门口。   纪云刚刚下车的地方。   ·   纪云站在方天睿对面,双手自然下垂贴着裤缝,乖顺的像一个罚站的小学生。   方天睿的态度非常温和,语气关切道:“今天见到宁教授了吗?”   纪云点点头:“见到了。”   “他怎么说。”   “宁教授说。”纪云稍作停顿,强压下眼底的热意:“他说我妈妈只剩不到一个月了,让我提前准备……后事。”   方天睿沉默几秒,站起来安慰地拍拍他的背:“你放心,方叔叔绝对会把你妈妈的后事安排好。”   纪云“嗯”了一声,不敢哭,他知道方天睿还没说完。   果然——   方天睿话题一转,重新做回原位:“那纪云,你妈妈去世后,你是怎么打算的呢。”   纪云抿着嘴唇,脸色煞白。   “你的学习工作能力一向都是拔尖的,我不担心。”方天睿把十指交叉在一起放在膝盖上,这是一个有点防备的姿势:“就是你的个人问题。”   他笑笑,循循善诱:“方问一和霍屿,估计毕业后就直接领证结婚了。如果你需要,叔叔也可以给你介绍一个Alpha或者Beta,人品绝对没问题。”   “……”   空气突然变得有些稀薄,呼吸都变成一件费力的事。   尽管已经预想过无数次,但纪云还是被方天睿的态度刺痛了。   当初一定要让我和方问一订婚的人难道不是你吗?   纪云忍不住在心里想。   为什么到了现在,又像是害怕他会恬不知耻地纠缠一样,恨不得一脚把他踢到天边。   “纪云?”   纪云猛地回神,他笑笑,蜷起有些僵硬的手指,平静地说:“导师给我介绍了一个项目,应该要去第二区待很久,以后应该也不会回来。”   “至于找伴侣这个事,我目前还没有打算,就不劳烦方叔叔费心了。”   方天睿意味深长地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了欣赏。   他不关心所谓的项目是真是假,他只想要纪云的态度。   和聪明人打交道总是轻松很多。   显然,纪云就属于这种人。   从书房出来后,纪云回房间收拾了东西。   东西不多,只收拾出来一个小小的包。   他早就有准备,所以几乎每次来,都会蚂蚁搬家一样,一点一点把自己的东西搬走。   直到这个房间再也没有他的痕迹。   纪云靠在床上喘了口气,然后有些不舍地环视着这间他住了八年的房间。   这个地方承载了他很多回忆,想着想着,纪云的嘴角抑制不住地轻轻勾起。   好像无论什么东西,当下定决心要舍弃时,总还是会留有一点留恋。   纪云站起来,最后一件事,是把床头那张和爸爸妈妈还有小狗的全家福合照取下来。   自从两年前,妈妈确诊癌症开始,她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   不再像从前一样温柔坚韧,而是变得偏激执拗。   纪云每次去看她,她都会用自己那双枯瘦如柴的手死死抓着纪云的手,一遍又一遍说:“儿子,你是为了救方问一才变成这样的,所以他必须娶你,这是方家欠你的。”   “纪云,你一定要留在这里,一定要出人头地,否则妈妈死都不能瞑目。”   这些话她说了太多遍,以至于后来纪云开始逃避去看她。   他不愿意去医院,也不愿意回方家。   他只想待在学校,那里对他来说是一片净土。   尽管可能会面对霸凌,但总好过被被亲人逼迫。   那个时候,纪云觉得自己的做法没有错,但现在,他却后悔没有多陪陪妈妈。   他的指尖在相片上划过,触碰到妈妈那张清秀的面庞时,心里蓦然一痛,   他赶紧把相片塞进包里,不敢再多看。   纪云背好包,关上灯,一转身却被一道黑色的人影吓了一跳。   “你干什么?”   方问一倚着墙壁,漠然地看着他,不知道在这里站了多久。   见他出来,方问一慢慢站直了,目光落在他的包上,轻声问:“要回去吗?不住一晚。”   纪云心里还带着气,推开他冷冰冰道:“不住了。”   他来的时候就下定决心,以后再也不会回来了。   做决定的时候很难,但现在,纪云只觉得轻松。   他如释重负一般呼出一口气,步伐坚定地朝外走。   “纪云!”方问一大声叫他。   纪云没回头,只是摆摆手,修长的指节犹如一株风中摇摆的翠竹,莫名看得人心里一颤。   方问一两步跑回房间,他的房间有一面很大的落地窗,正好能看到外面的路。   他看到纪云单薄的身影被路灯拉出一道细长的影子。   方问一像是被人狠狠一脚踢在胸口,尖锐的疼痛和失重感让他一场恐惧。   他来不及多想,穿上外套就追了出去。   霍起行也没想到会这么巧。   他坐在车里缓了一会儿,刚准备离开,就看到纪云脚步轻快地从方家走出来。   纪云举着一把透明的伞,轻巧地避开地上的水洼。   他时不时转一下举着伞的那只手腕,雨滴在离心力的作用下快速被甩出去,在空中形成一道水帘。   他似乎是觉得这样很好玩,乐此不疲地转了好几次。   什么事这么开心呢?   霍起行看着窗外的人影,手指搭在方向盘上漫不经心地敲着。   他启动车子,慢慢追上那个人影。   纪云好像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丝毫没有留意到身后的动静。   “纪云!”方问一站在他身后,喊他。   从来都最爱面子的方问一居然连伞也顾不上打,浑身被淋了个透,刘海湿哒哒地垂在额前,看上去狼狈极了。   纪云停下脚步,转过身有些疑惑地看着他。   方问一走过来,擦了一把脸上的水,“雨太大,我开车送你回去。”   纪云感觉一阵无力,他退后一步,拒绝:“不用了。”   “为什么?”方问一上前一步追进伞里,硕大的雨滴噼里啪啦砸在伞面上,恰到好处地掩盖掉他的心跳声,   “什么?”   “为什么不用。”方问一低着头,眼睛里居然流露出一种可以称得上受伤的情绪:“为什么拒绝我?”   纪云没想到他会这么问,沉默地抬头看着他。   突然轻轻笑了一下:“方问一,你不累吗?”   “……什么?”   纪云嗤笑一声,直勾勾地盯着他的眼睛:“我是说,你装得不累吗?”   “装体贴,装深情。”纪云叹了口气:“你装出这么一副样子给谁看呢。”   “我没有。”方问一声音艰涩,有什么东西卡在他喉咙里上不去也下不来。   “信息素是个很讨厌的东西对吧。”纪云破罐破摔,索性跟他把话说开:“你其实并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你。我们两个本来就是因为信息素才捆绑在一起的。”   “信息素适配度和其他政商联姻也没什么区别,都只是一种利益关系,我不符合条件了,你一脚把我踹开,这很正常。”   “只是我不懂。”纪云嘴角含着一抹嘲讽的笑意:“我不是你的旧爱,霍屿也不是你的新欢,你何必装出一副左右摇摆的样子,其实,你谁也配不上。”   方问一感觉眼前一片空白,呼吸之间带着一股铁锈味,纪云从来没有用这样刻薄的语气和他说过话。   “承认吧,你只爱你自己。”纪云抿抿嘴唇,强忍住想要流泪的冲动:“否则你不会在明知道林跃然霸凌我的情况下还和他做朋友。”   “雨下的那么大。”纪云用力跺脚,地上的水花很快溅湿了方问一的裤脚:“你举着伞在屋檐下等我,看着我一路淋着雨从门口跑进去。你不觉得可笑吗?你的表演欲就这么旺盛。”   方问一张张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纪云发泄一通觉得心里好受多了,他深呼吸一口,说:“对不起,是我情绪激动了。我想表达的意思大概就是这样,以后,我希望你只把我当做普通朋友,如果不行,那就连普通朋友也不要当了。”   车窗开了一小半,霍起行坐在车里,把旁边那两个人的对话尽数听入耳中。   他趴在方向盘上无声地笑,简直想把纪云刚才说的话录下来。   真想不到,平时看上去又怂又软的纪云居然还能说出这种话。   纪云没等到回应,耐心耗尽,转身就想走。   方问一抓住他的手腕,语气执拗:“我送你。”   纪云无情地抽出:“不需要!”   方问一:“雨太大了。”   “滴滴—”   旁边突然响起一声尖锐的鸣笛声。   方问一的心都险些被这突如其来的噪音震碎。   霍起行慢悠悠地摇下车窗,十分装比地瞥了一眼正站在路边纠缠的两人。   他的目光和纪云对上,微微偏了下头:“上车。” 第14章   纪云任何犹豫地绕开方问一,拉开副驾驶的门坐了进去。   方问一站在原地,抑制不住地发着抖,整个人都被雨浇透了。   他一瞬不瞬地盯着疾驰而去,逐渐消失在夜色中的黑色跑车。   唯一想问的是:那你的病怎么办呢?   但他不敢。   他是全天下最没资格问这个问题的人。   方问一眨眨眼睛,感觉有什么冰凉的东西混着雨水一起落下来。   体温持续降低,连带着反应也变得迟钝。   他想起自己十三岁那一年。   那一年,方天睿在下城区视察的过程中遭遇袭击,好在被居住酒店的一名保安救下。   那个保安就是纪云的父亲,一个Beta。   他空着手和歹徒搏斗几个回合,不幸被利刃刺中要害,导致失血过多,当场身亡。   为了报恩,方天睿将那位保安的妻儿从混乱无序的下城区带回第一区。   那是方问一第一次见到纪云。   纪云被方天睿牵着手走到他面前。   方天睿告诉他,这是弟弟,以后就住在我们家,你要好好照顾他。   方问一没说话,只是好奇地打量着眼前这个小男孩。   那个时候的纪云还没抽条,小小一个,看上去比同龄人更瘦弱些。   他站的很直,明明很紧张,却强装镇定地用自己那双猫一样的眼睛直勾勾的看着方问一,声音脆生生:“哥哥好,我叫纪云。”   方问一突然就笑了,他觉得纪云比他见过的所有小孩都漂亮。   从那天之后,方问一身后就多出一个小尾巴。   纪云很依赖他,虽然他总是控制着让自己不那么黏人,但方问一还是能感受到。   于是他也真的把纪云当弟弟一样照顾。   纪云很聪明,从小就是。   甚至他分化的都比别人更早一些。   十五岁那年,突然有一天晚上,纪云大半夜来敲方问一的房间门。   方问一吓了一跳,还以为他出事了。   谁知道刚打开门,纪云就腿一软歪倒在他怀里,伸着细白的脖颈靠近他,眼圈整个红了:“哥哥,我好难受。”   方问一伸出手撩了一把他被汗水浸湿的刘海,担心他发烧。   纪云一把抓住他的手腕,额头烫,手也烫:“哥哥……我最近总是闻到一股西柚信息素的味道,我是不是要分化了”   方问一比他大一岁,已经分化两个月了。   他深吸一口气,并没有闻到任何味道,于是哄着他睡下,答应他第二天一早就带他去医院做测试。   纪云果然是要分化了,测试结果显示,他有99%的概率分化为S级Omega。   诊断室内响起一声小小的惊呼,纪云不敢置信的站在原地。   S级Omega,万中无一,甚至比同级别的Alpha还要珍贵。   方问一为他高兴,同时不忘给方天睿打个电话。   方天睿很快赶来,确认检测结果无误后,他若有所思地盯着纪云看了很久,然后让纪云和方问一额外做了一项信息素匹配度测试。   半个月后,他把方问一叫进书房,问他愿不愿意和纪云订婚。   方问一感觉自己的心脏一阵抽痛。   视野被泪水模糊。   他当时是怎么回答的?   记不清了。   方问一像被一个无形的十字架钉在原地,想要掏出手机给纪云打个电话,却连抬一下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明明当初也是真心实意的因为这件事高兴过,为什么后来却变成这样。   不知道在雨里站了多久。   方问一缓慢地吐出一口气,闭了闭眼,费力地抬起一只手捂住心脏。   纪云是为了救他才导致分化失败的。   不仅如此,他的腺体还受到重创,此后的每一次发/情期都会异常痛苦。   纪云没用了,方天睿便自作主张地取消了他和纪云的婚约,强迫他与霍屿订婚。   方问一知道自己很懦弱,很无用。   纪云说的一点也没错,他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自私鬼。   问一问一,问鼎第一。   父亲投注在他身上的心血和期望是如此沉重。   重到压得他快要窒息。   他的人生从来没有自己决定过任何事。   他需要家庭的托举,所以,他不能。   方问一苦笑一声,抹了一把脸上的冰冷的雨水,转过身,脚步虚浮地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   纪云哭了,从上车没多久开始。   他整个人靠在车门上,额头抵着窗户,沉默地流眼泪。   他看起来非常伤心,眼泪簌簌的掉。   眼泪连绵不绝的砸下来,流进衣领里,滴在手背上,甚至把他浅蓝色的牛仔裤都洇湿了一大片。   霍起行觉得,纪云的眼泪好像比雨最大的时候,滴落晕开在他车窗上的雨滴还要大颗。   车窗上的雨痕被雨刮器一刷就消失不见,可他脸上泪痕却像怎么擦也擦不干净一样。   有那么喜欢他吗?霍起行控制不住想。   他沉默着把音乐声调大一些,好让纪云可以不用一直忍着不敢出声。   霍起行放缓车速,绕着第一区车况最好的一条路转了不知道多少圈。   纪云哭得脑袋发蒙,眼前一片空白。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伤心。   对于妈妈的身体状况,他早有心理准备。   更不可能是为了方问一。   或许更多的,是因为想到这些年,那些一直被藏在心里,隐而不能发的委屈。   他伸出手揉揉眼睛,用力吸吸鼻子。   呼吸通畅的一瞬间,忽然一股熟悉的味道涌入鼻腔。   ……   完蛋!   刚刚情绪太激动,信息素溢出了。   纪云偏头看了霍起行一眼。   他冷着脸,单手抓着方向盘,薄薄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额角青筋暴起,脸色臭得要死。   纪云被吓得立刻坐直了。   “对不起……我没注意。”   霍起行深呼吸一口,冷冰冰道:“没事。”   纪云甚至能听到他牙齿紧紧咬合在一起发出的摩擦声。   不过还好,哪怕霍起行看起来这么生气,也没有嘲讽他或者揍他之类的。   纪云悄悄松了口气。   “麻烦你找个离学校近一点的酒店把我放下吧。”   霍起行转过头,纪云的鼻尖和眼圈都是红的,睫毛被泪水濡湿变成一簇一簇,看上去像是假睫毛没贴好。   “……”霍起行的喉结几不可察地上下滚动一下:“你不回学校?”   话音刚落,霍起行就发现自己问了个白痴问题。   纪云要是回学校,就他现在这幅模样,不知道得被传出多少种闲话。   啧。   烦人。   霍起行用力攥了几下方向盘,莫名感觉有点烦躁。   他按照纪云的指示开到一家酒店附近,却没开到门口。   霍起行把车停在路边,冷冰冰地对纪云说:“等我。”   然后推开车门走下去。   “?”他干什么去。   纪云坐在车里,双手扒着车窗,抻着脖子望着霍起行离开的方向。   过了十几分钟,霍起行气喘吁吁地跑回来了,他平复了一下呼吸,把手里的塑料袋扔给纪云:“拿走。”   纪云有些懵逼地和他对视两秒,然后低下头,看清了塑料袋里面的东西。   抑制贴、退烧贴、护眼贴。   还有一盒姜茶。   “……?”   纪云感觉自己的脸轰得一下烧了起来。 第15章   霍起行发现,长久以来一直支撑着自己的行为准则和秩序正在崩塌。   他花了整整一个小时,才终于为自己的行为找到一个合理的解释——   纪云看上去太难过了,给人一种随时都有可能崩不住调头回去找方问一的感觉。   作为一个负责任的、称职的兄长,霍起行觉得自己有必要为弟弟婚姻的和谐稳定做出一定程度的牺牲。   比如安慰、照顾明显正处于崩溃边缘的纪云这种事。   车厢里烟雾缭绕。   霍起行无语地盯着后视镜看了半天,勉强松了口气。   他垂着烟,颇有些感慨地给霍屿发了一条微信:   【哥可真是为你牺牲太多了,你又欠我一个人情。】   霍屿明显对他这句没头没尾的感慨理解无能。   过了足足十分钟,他才迷茫地发过来一个问号。   霍起行笑笑,按灭手机屏幕。   等到车里再没有一丝西柚信息素的味道,才推开车门走出去。   他也没回学校,坐电梯的时候,他又不知不觉地开始发呆。   脑海里不断闪过纪云低着头默默流泪的样子。   ……   几个人说说笑笑地从楼梯间走进来。   本就狭小密闭的空间立刻变得更加拥挤和嘈杂,空气的流动都变得迟缓。   霍起行皱了皱眉,感觉胸口有点闷。   “滴——识别成功,欢迎回家。”   清脆的电子音在空荡荡的楼梯间回荡。   霍起行脱掉外套,给自己倒了杯水,一边喝一边往卧室走。   除了偶尔失眠,霍起行在大多数时候都严格遵循着军人高度自律的生活作息。   但今天,他却有些睡不着。   总觉得心里没着落,像是有什么事还没做,又像是被什么东西填得太满。   他掏出手机漫无目的地翻看着,这才发现泡泡居然足足有大半天都没有给他发消息。   因为网聊对象失眠,或者因为弟弟未婚夫的前订婚对象失眠,哪个更好接受一点?   霍起行不到一秒就做出了选择。   他打开和泡泡的对话框,敲敲打打,编辑又删除掉好几段话。   该发什么呢?   霍起行冷着脸,几乎要被这样一个简单的问题难倒。   纪云舒舒服服地泡了个热水澡。   他并没有任何头晕鼻塞等等身体不适的症状,所以并没有吃药。   只是眼皮还是很红,随便用手一碰就又辣又痛。   他盘着腿坐在床上,俯身从放在床头的塑料袋里取出一盒护眼贴。   霍起行买了很多。   缓解眼部疲劳的,滋润眼周皮肤的,甚至还有改善视力的。   纪云抿着唇,从里面随便抽出一盒。   他的手不知道为什么一直在发抖,就连撕掉包装盒上透明胶带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都做的极其不顺畅。   放在腿边的手机突然震了两下。   纪云腿一麻,拿起手机,嘴角的笑意还来不及压下去,就看到霍起行,不,应该是1给他发来的消息。   【1:想看制服。】   【1:还有吗?】   ……   脸上的笑容突然僵住,纪云闭着眼深呼吸一口。   根本无法将手机里这个人和今天接送他的那个人联系到一起。   果然,他就不该对任何Alpha有期待。   纪云刚才洗澡时心里隐隐涌起的愧疚瞬间烟消云散。   自私、刻薄、虚伪、好色,这些完全就是刻在Alpha骨子里的东西,根本不可能改变!   【泡泡:没有。】   纪云冷冰冰地打下两个字,不管不顾地发过去,然后愤怒地将手机丢到一边。   冷静下来,又觉得有些不合适,好像脱离人设了,泡泡是不会用这样的语气讲话的。   他用牙齿轻轻咬着嘴唇,开始给自己找补:   【泡泡:呜呜呜哥哥人家之前那个手机坏了,里面的照片视频全丢了[哭哭]】   【泡泡:等我过两天有时间了给你拍新的好不好。】   【泡泡:今天打了一天工都没空给哥哥发消息啦,你不会生我气吧?】   霍起行吐出一口气,感觉今天差不多可以在这里终结了。   【1:不会。】   消息发过来的时候纪云正恨恨地用指尖戳着屏幕。   看到那两个字,纪云冷哼一声,算他还有自知之明。   纪云揉着眼睛,十分困倦地打了个哈欠。   他确实有些困了,今天一整天的行程于他而言无疑是一场心理生理的双重折磨。   纪云眼前一片模糊,手机上的字都叠着重影。   他用最后的力气给霍起行发过去一句晚安,然后放下手机,倒头就睡。   ·   霍起行真的很闲。   纪云已经不知道第几次在实训基地碰见他——自从上次的事情过后,纪云就开始避免在现实中和他进行接触。   霍起行似乎也正有此意,二人就这么保持着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但总有些接触是想避免也避免不了的,比如现在——   纪云被同学推搡着,作为代表去问霍起行问题。   霍起行由于具有丰富的战斗机驾驶经验,经常以助教的身份来实训基地帮助他们解决一些问题。   但他太冷淡了,总是一个人站在角落抽烟,沉默着用那双黑沉沉的眼睛打量着每一个人。   除去助教这一身份,他还是联邦最年轻的少校,最先进战斗机的驾驶员。   每一个身份都会很容易就让人产生距离感,再加上那一张看上去就桀骜不驯非常难以接近的脸,同学们都有点怕他。   纪云也不知道自己在什么时候就顺其自然地成为了团队的主心骨,但箭在弦上,他也只能硬着头皮上。   纪云抱紧手中的文件夹,强装镇定地朝着他所在方位走。   眼神交汇的一瞬间,纪云脚步一顿,有些不自然地转过身。   霍起行叼着烟,声音有点哑:“找我有事?”   “嗯……”纪云在心里给自己打气:“有些问题想问霍少校。”   霍起行嗤笑一声,似乎对这个称呼很不以为然:“拿过来我看看。”   纪云凑近两步,把手里的文件夹递给他,然后迅速后退一步低下头。   霍起行看上去压力很大。   纪云怔怔地盯着他脚边散落一地的烟头。   霍起行留意到他的目光,有些不耐烦地“啧”了一声,蹲下把那些烟头全部捡起来扔进烟盒里。   纪云一愣,红着脸慌张地摆手:“我没有那个意思,你抽你的,我不介意。”   “谁管你介不介意。”霍起行扬了下手里的文件夹,并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多纠结,“你们的问题太多了,我一时半会儿看不完,等我看完再告诉你吧。”   “……哦。”纪云讷讷点头,“那我先走了。”   “纪云。”霍起行叫住他。   纪云转过身,霍起行慢慢走过来:“加个微信吧。”   纪云眼睛睁得圆圆的,不可思议地盯着他。   霍起行舔了下嘴唇,解释道:“我还有事,后面不一定有空来了,你们要是还有问题,可以微信问我。”   他停顿两秒,继续说:“就当为联邦的航天事业做贡献了。”   真是见鬼了。   这种话居然是从霍起行的口中说出来的?   纪云整个人呆住,然后发出不知道今天的第几声“哦”。 第16章   纪云向校领导说明了家里的情况。   获得出校许可后,他开始以每周三次的频率去医院探望妈妈。   刚走出拐角,纪云就听到有人喊他的名字:“小云,又来给妈妈送饭啊?你这孩子可真孝顺。”   对于这个评价,纪云受之有愧,但他还是笑着点点头:“周姨,这几天都辛苦你啦,你去休息一会儿吧。”   周姨也没再推辞,早已习惯那样朝电梯走:“行,那我先出去透口气,你要走给我发个信息,我很快就回来。”   纪云深站在病房门口,一手搭在门把上,另一只手紧紧攥着饭盒。   他深呼吸几口,调整了一下表情,然后轻轻推开门:“妈,我来看你了。”   被疾病折磨得形销骨立的女人躺在床上,前几个月还合身的病号服此刻却显得空空荡荡。   她静静靠在那里,两眼发直地盯着只有画面没有声音的电视屏幕发呆。   听到声音,她转头看向门口,眼睛亮了一下,然后又很快熄灭。   “说了让你别来,学校那么忙,天天往医院跑什么?”   纪云眨眨眼,脸颊上两个小小的酒窝绽开,甜得能淌出蜜:“因为我知道妈妈想我啊,我也可想你了。”   女人轻哼一声,手撑着床慢慢坐起来。   纪云打开饭盒,里面是他在一早在公共厨房熬下的枸杞雪耳海参汤。   女人看了一眼,面无表情地喝起来,过了几分钟,她又想实在忍不住一样说:“你学习忙,有空了来看看我就行,别把时间都浪费在这些事情上。”   她瘦的厉害,手背只剩一层薄薄的皮覆盖在上面,看起来简直有些可怖。   纪云胸口一闷,眼睛有些酸胀:“给你熬汤怎么算浪费时间呢……而且我都快毕业了,也没那么忙。”声音越说越低。   杨霜抬头,看着儿子那张乖巧又执拗的脸,心中又酸又痛。   她把饭盒重重地放在床头柜上,表情严肃:“你还知道你该毕业了!我问你,毕业后你是怎么打算的?”   纪云沉默。   杨霜单薄的胸膛剧烈起伏着,呼吸急促,喘气的声音像是一台正在被人用力推拉的老旧风箱,艰涩而刺耳。   “你从小就主意大,我说什么你都不听。”   “我当初不让你去找方问一,你偏要去,结果呢?他安然无恙地回来了,你呢?”   杨霜捂住脸,眼泪顺着指缝源源不断往下流:“你受那么了重的伤,在医院里躺了足足半年,还留下那么严重的后遗症。”   纪云脸色发白,嘴唇轻抿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揽过母亲的肩膀,轻拍着安慰:“妈,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咱们不是说好不提了吗。再说,我又不是离开方家就不能活,我现在不是也挺好的吗?”   “不行!”杨霜一把推开他,轻微突出的眼珠闪烁着怒火:“不能就这么轻易放过他,方问一必须和你结婚!”   又来了,纪云头痛。   几乎每一次,他来医院看望母亲都会是同样的场景。   纪云的身体和那场无疾而终的婚约简直成了她心里解不开的死结。   她甚至开始后悔,当初就不应该带着纪云来到第一区,更不该和方家扯上关系。   看着母亲癫狂的样子,纪云心中五味杂陈。   他充分理解母亲的心情,但他无法按照母亲意愿的那样逼迫着方问一和自己结婚,所以只能逃避。   纪云不自觉地开始撕咬嘴唇上的皮,直至尝到血腥味。   纪云疲惫到了极致,他叹口气,第一次在母亲面前毫无顾忌地袒露心声:“妈,你能不能别逼我了。”   伏在肩头哭泣的人微微一颤,杨霜抬起头,幽怨又心痛地看着他。   纪云拨开她被眼泪黏在一起的发丝,认真地说:“我不是方问一的附庸,也不想接受他的赎罪,离开任何人,我都能活得很好。   他的声音清脆而坚定,明明音量不高,却每个字都重重地砸在杨霜心上。   “我不想永远活在阴影里,因为身体的缺陷整日自怨自艾。”   纪云攥紧拳头:“哪怕当不成飞行员,我依旧有我的理想,我的事业。”   “找一个高匹配度的Alpha结婚,然后每天什么都不做,只依赖他的信息素而活?对不起,这种事情我做不到。”   “从小到大的每一次考试,我都是第一。飞行员内部测试是,空军学院特招考是,入学考是。进入学校后的每一次考试,我也从来没让第一旁落他人。”   “就连贺教授都说,我是他这么执教生涯里见过最有天赋,最有悟性的学生,他甚至还给我介绍了军部A++级的项目。”   “所以……”纪云脸颊有点红,后知后觉地为自己在母亲面前说了大话感到害羞:“妈妈,你能不能相信我一次。”   杨霜怔住了,过了好半天,她才喃喃道:“那你的身体怎么办呢……每次看你发/情期那么痛苦,妈妈都难受得快要死了。”   纪云:“放心吧妈,现在已经没那么疼了,而且科技和医疗水平都在进步,说不定哪一天我的病就能治了呢?”   杨霜见状,只能妥协。   “算了,随你吧。”她叹了口气,疲惫地闭上双眼:“反正以后怎么样,我也看不到。”   她不知想到什么,蜡黄的脸上居然浮现出几分怀念:“小云,等我死了,你就把我的骨灰带回老家,和你爸爸葬在一起。旁边就是你严阿姨一家,和他们在一块,我也好安心。”   纪云的身体几不可察地一僵,肩膀绷成一条平直的线,他在被人看清楚表情之前迅速低下头,“我知道了。”   和方问一决裂后的戒断反应并没有纪云想象中那么严重,甚至还比不上一场感冒带给他的影响大。   纪云的心情前所未有的轻松。   方问一给他打了很多电话,纪云一个都没接,态度也从最开始无奈变成后面的烦躁。   他甚至都觉得,早就应该如此,和方问一决裂的还是太晚了。   他拿着朱医生给他开的诊断证明去找导员,成功搬去一间单人宿舍,一直锁在箱子里的那些小裙子也得以重见天日。   自从那天霍起行加上他的微信后,为了防止和小号弄混,纪云找了个旧手机,专门用来和霍起行联系。   他每天不重样地给霍起行发各种照片和视频,虽然手机那头霍起行的态度依旧冷淡,但二人聊天的频率却越来越高。   总之,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   霍起行到基地的时候正好是午休时间。   本以为一定是鼾声一片,谁知道推开宿舍的门,里面却安安静静的。   “霍起行,你怎么回来了?”孙晖从床上坐起来,诧异地看着他。   “老大找我。”霍起行关上门,往旁边两张空着床铺瞟了一眼,问:“他们两个人呢?”   “祝炀去看今年的特招测试了,小海不知道。”孙晖动作轻盈地从床上跳下来,凑到霍起行身边,贼眉鼠眼地样子:“诶,是不是老大让你回来拍新的空军招飞宣传视频?”   “嗯。”霍起行点点头,一口气喝掉半瓶水,吐槽道:“跟催命似的,就不能换个人。”   “谁让你是他的心腹爱将,还是整个基地长得最帅的呢。”孙晖挑眉,用胳膊肘怼了他一下:“除了这个事,应该还有别的吧。我听他们说,那个提过很多次的S级项目获批了,或许找你是因为这个?”   霍起行眼神一凛,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你听谁说的?”   孙晖耸耸肩:“还能谁,祝炀呗!”   二人正说着,门突然被人从外面大力推开——   “我回来了!”一个清瘦的高个子男生从外面走进来,他出了一身汗,一头卷毛乱糟糟地缠在一起:“累死我了,一点意思都没,以后再也不去了!”   他像条金毛一样大喇喇地趴在桌在上,一边喝水一边吐舌头。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孙晖小声嘟囔着,抬脚踢了他一下,嘴角的笑压都压不住:“你不是最喜欢干这种事了吗,怎么?这次又没找到你未来老婆?”   “你可别提了!”祝炀嘴巴一撇,连连摆手:“今年来参加考试的全是Alpha!Alpha就算了,还一个比一个糙,往那一杵跟头熊一样,简直吓人。”   他狂躁地揉着头发,大声咆哮:“这样下去我什么时候才能找到对象啊啊啊啊啊!”   孙晖被他逗得哈哈大笑。   霍起行一哂,双手抱胸提醒他:“去年不是来了一个Beta,也没见你和人家发展发展。”   “不行不行!”祝炀不知道想到什么,满脸嫌弃:“真不知道他是怎么进来的,长得丑技术菜,人还那么凶,怕不是哪个领导的亲戚吧。”   “已经不错了,想找又漂亮又温柔的,那你得找Omega。”孙晖看热闹不嫌事大:“问题在于,这里是特殊作战部,怎么可能会有Omega,就连Beta都很少见。”   “怎么没有!”祝炀一拍桌子坐起来,眼睛亮亮的。   他的目光在另外两人身上扫视几圈,嘴角噙着一抹笑,故作高深的样子:“年轻人,你们还是知道的太少了。”   霍起行嗤笑一声,低下头懒得再理他。   “干嘛啊!你们还不信。”祝炀见没人给他捧场,心里那点胜负欲立刻就上来了:“特殊作战部以前真的招过一个Omega。”   祝炀单手支着下巴,仔细地回忆了一下:“大概五六年前吧,有一个长得特别好看Omega来参加测试,所有项目全部断层第一,还差一点刷新记录,老程看他就跟看亲儿子似的。”   祝炀光是想想,就幸福得浑身往外冒粉色泡泡:“我当时是计分员,全程都在场。卧槽,他可太牛了,我一看到他就知道是我未来老婆来了!就是不知道他最后为什么没有来。”   “呜呜呜我的爱情还没开始就被终结了!”过了多少年了,祝炀还是一想那件事就难受:“他叫什么名字我都记得呢,我当时还偷拍了一张他报名表上面的照片,现在还时不时翻出来看看呢!”   孙晖根本不信,但还是问:“真的啊,那他叫什么名字?”   祝炀仰着头想了几秒,突然一拍脑瓜:“好像叫……纪云?对!就是纪云!”   霍起行滑动手机屏幕的手指突然一顿,他抬起头,声音都不自觉提高一个度:“你说谁?” 第17章   “纪、云。”祝炀伸出手指在空中虚虚比划两下:“纪念的纪,云朵的云。就是这两个字,我对他印象超级深刻,绝对不会记错的!”   第一区会存在另外一个同样叫作纪云的Omega吗?   霍起行还来不及思考这种可能性,就已经站在了祝炀面前。   他伸出手,声音听上去有些哑:“让我看看。”   祝炀一愣:“什么东西?”   “照片。”霍起行眼神幽深,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你不是偷拍了他的照片吗?”   “……哦。”祝炀这才反应过来,他点开相册,然后把手机递给霍起行:“你这什么表情啊,怎么,你认识?”   尽管表面上还努力保持着平静,但霍起行自己知道,他现在的情绪非常非常不稳定。   太阳穴突突狂跳,连带着一颗心也紧紧揪起,迟迟不愿归位。   山雨欲来的不安伴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兴奋。   霍起行有一种预感,一个秘密即将被揭晓。   照片被祝炀保存在一个加了密码的相册里。   可能是因为偷拍,像素稍显模糊。   但霍起行还是一眼就认出了纪云那张比现在稍显稚嫩,却同样清艳昳丽的脸。   霍起行盯着这张照片,产生了一瞬间的恍惚。   虽然照片上的这个人和他认识的纪云五官一模一样,但他们的气质却截然不同。   照片上的人五官精致,一双明亮的杏眼璨若星辰,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   他浅浅抿着唇,脸颊两侧的酒窝自然的凹陷下去,看上去有点害羞,又有点小小的得意。   哪怕时隔多年,只要点开这张照片。   青春、自信、骄傲的气息立刻扑面而来。   霍起行的喉结很轻微地滑动一下,他紧紧攥着手机,目光不受控制地下移。   除了照片之外,祝炀还拍到了报名表的一角。   姓名:纪云   年龄:15岁9个月2天   第一性别:男   第二性别:S级Omega   ……   霍起行把手机还给祝炀,转身就往外走。   “喂!你干什么去,老大找你还有事呢!”祝炀动作敏捷地接过霍起行扔过来的手机,冲着他的背影大声喊。   回应他的是一声重重的关门声。   “……”   “什么情况?”   祝炀在原地呆了半秒,不可思议地转过身:“霍起行疯了吧。你见过他这样吗?”   “从来没有。”孙晖摇摇头,他也正蒙着呢:“卧槽!他不会真的认识吧?”   纪云在宿舍整整纠结了一个礼拜,才终于下定决心去找贺教授。   他怀里抱着一束花,手腕上挂着一盒茶叶,在航天系办公楼外面来回踱步。   他低着头,嘴里念念有词地说着些什么,路过的人都用一种看神经病的表情看着他。   “啊啊啊!”   纪云痛苦地蹲下,把脸埋在膝盖里:“怎么办啊呜呜呜。”   他紧张得想吐,之前打好的腹稿全被忘到九霄云外。   “纪云!”楼上突然传来一声不大不小的咆哮,纪云抬起头,就贺教授捧着茶杯站在窗边一脸无语地瞪着他:“在下面转悠什么呢?给我滚上来!”   纪云深呼吸一口,迈着沉重的步伐垮上台阶,表情凝重得像是要去慷慨赴义。   他把花和茶叶放在桌子上,颤抖着开口:“教授,我……”   刚说了三个字,他就说不下去了,一张脸烫得快要冒烟。   贺教授睨了那些东西一眼,冷哼一声,开口:“你什么意思,想用这些东西贿赂我?”   纪云一怔,连连摆手:“不是不是,我只是……”   他张着嘴,后半句话却像卡在嗓子眼里一样怎么也吐不出来。   纪云不知道该怎么反驳,因为他确实是来贿赂贺教授的。   他在贺教授看穿一切的目光下节节败退,臊眉搭眼地垂着头,两只手不安地纠在一起。   “好吧,教授,我确实是想求您件事。”   贺教授还在因为纪云放弃大好机会而生气,所以哪怕是看到他这幅可怜巴巴的模样也没有丝毫心软,“什么事你直说,少来这套。”   纪云飞快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一颗心七上八下打着鼓:“就是上次您说的那个军部A++级的项目,我想问问还有没有机会……”   “纪云!”贺教授一拍桌子站起来,气冲冲地打断他:“你把系里和军部当什么了?你以为好项目是地里的大白菜,你想扔就扔,想要了就随时去地里捡?我告诉你,你这是在做梦!”   纪云被吼得肩膀一缩,脸颊上的高温迅速退却,整个人冷一阵热一阵的。   这件事本来就是他有错在先,只要能争取到机会,哪怕贺教授打他骂他也都没关系。   “对不起教授,我知道我错了。”纪云抬起头,修长的脖颈执拗地梗着,语气急切:“是我太幼稚,不懂得珍惜机会,让你失望了。”   贺教授看着他那张乖巧又固执的脸,叹了口气坐下去:“当初我好说歹说地劝你,你就是不去,现在倒是知道后悔。”   纪云死死咬住嘴唇,没有说话。   贺教授摇摇头:“问题是这个名额已经给你凌师兄了,名单都报到军部去了,根本没办法修改。”   “我没有要抢凌师兄名额的意思。”纪云咽了下口水,小心翼翼地试探:“我是想问问,还有没有类似的项目,哪怕级别低一点也没关系。”   “无论在哪个区,环境有多恶劣,我都可以接受!只要给我一个机会,我一定会拼了命去做好。我发誓,绝对不会给您和学校丢脸。”纪云举着手,非常孩子气地发誓:“教授,您帮帮我。”   贺教授默不作声地看着他。   纪云维持着那个姿势在原地定了足足有五分钟,直到胳膊都僵硬得开始颤抖,他才慢慢放下手,连带着眼睛里的光亮也一点一点暗了下去。   果然,试错的机会不是每个人都能有的。   有些东西,错过就是错过。   理智告诉纪云他应该走了,但双脚就像被钉在地上一样一步都挪不动。   办公室里的空调呼呼吹着,气氛压抑得有些可怕。   过了不知道多久,贺教授撑着桌子站起来,走到窗边,拨出去一个电话。   纪云竖起耳朵,那颗原本跳动得非常缓慢的心脏又重新活跃起来。   “嗯嗯,就是我之前给你说过的那个。”   贺教授的声音压得很低,他只能听到零星的只言片语。   “不是出尔反尔,是他之前确实有情况。”   “我没有要为难你。”贺教授几乎是在求对方了,“你帮帮忙,看在咱们两个这么多年同学的份上。”   纪云眼眶一酸,赶紧闭上双眼。   他紧紧抿着嘴唇,嘴角抑制不住地朝下弯,不知道是在为谁委屈。   “好的好的,那我一会儿把他的简历发给你。”贺教授偏过头看了他一眼,紧绷着的身体稍微放松了点:“我知道,我会叮嘱他的。”   ……   风把窗帘吹得高高荡起,屋外的阳光也漏进来一点,柳暗花明。   “你过来。”贺教授冲他招手。   纪云低着头快步走过去。   贺教授无奈笑笑,在他头上轻轻戳了一下:“行了,别一副天塌下来的样子。”   “我问了,说是军部有一个新项目马上要启动。”   纪云立刻抬起头来。   贺教授停顿两秒,先给他泼了一盆冷水:“不过那个项目计划在第二区完成,条件嘛应该还不错。就是时间跨度很长,环境也很封闭,你确定你能受得了?”   “我能!”纪云的心脏扑通扑通狂跳,两坨红晕飞上脸颊:“教授,我保证超额完成任务。”   贺教授:“先别说大话,人家要不要你还不一定呢。你回去认真写一份简历交给我,写得漂亮点!初审通过后还有面试,好好准备,到时候我通知你。”   纪云下楼的时候整个人都像是在飞,两只脚就没有同时沾地的时候。   他哼着歌,脚步轻快地走在路上,不知不觉就又走到了上次片银杏林里。   银杏叶已经全部变黄了,金黄色的落叶大片大片铺在地上,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草木清香。   纪云在阳光下伸了个懒腰,慢悠悠地坐在长椅上。   哪怕他在心里不断告诫自己,只是争取到了一个机会而已,并不代表就一定能参与项目。   但他还是一直在笑,眼睛弯弯得像双月牙,看上去傻里傻气的。   “哎,吓死我了。”纪云拍着胸脯自言自语。   忽然,他感觉有一道审视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长久以来形成的自我保护机制让纪云的身体微微一僵,他转过他,寻着那道目光看过去,却怎么都找不到人。   纪云有些不安地站起来,刚转过身,就看到霍起行站在他身后不远处,专注地盯着他看,漆黑的眼眸幽深如寒潭。   “!”   纪云被他吓得瞳孔一缩,忍不住后退半步。   他搞什么?   纪云的大脑飞速运转,他仔细回忆了一下最近有没有得罪过这位大神。   应该……没有吧?   纪云保持着一个防备的姿势,谨慎地开口:“霍起行,你在这里干什么?”   霍起行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像一尊镀上重金属的石像。   过了半分钟,他才像是终于反应过来一样,抬脚朝这边走,问:“你刚才说什么?”   “额……”纪云咽了下口水,突然有些不敢和他对视:“我是说,你怎么在这里。”   “等人。”霍起行单手插兜,“你呢?”   “我路过。”霍起行今天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给人的感觉比平时还可怕,纪云生怕他又拉住自己说些什么奇奇怪怪的话,赶紧补充道:“那你等吧,我还有事先走了。”   霍起行扯扯嘴角,笑了一下,目光从纪云苍白瘦削的脸颊上划过:“行。”   纪云也回了他一个有些尴尬的笑,抬手捂了一下心脏,转过身越走越快,到最后干脆跑了起来。   纪云的背影更是单薄得有些可怜,牛仔裤下露出一截细瘦的脚腕,脆弱的仿佛不用力就能折断。   就这样。   S级Omega?   他身上到底发生过什么?   “哥!”   肩膀忽然被人重重一拍,霍起行猛地回神,面无表情地转过身。   霍屿探头探脑地张望:“你看什么呢这么认真?我叫你好几声都没听到。”   “没什么,走吧。”霍起行伸手挡了一下他的眼睛,语气没有半点起伏。   霍屿坐在车上,望着窗外不断变幻的街景,越发好奇:“哥,你这是要带我去哪儿?”   “吃饭。”霍起行心事重重,话都比平时更少一些。   “吃个饭跑这么远?”霍屿眼珠子一转:“不对,你找我不光是为了吃饭吧。”   霍屿的机敏偶尔会让他觉得有些过头,霍起行握着方向盘的手攥了两下,轻轻“嗯”了一声当做回应。   霍屿百分之百肯定,他哥一定有情况!带他跑这么远,应该是为了避开熟人。   等到餐全部上来,霍屿刚吃两口,霍起行就按捺不住地开口:“你知不知道方问一为什么要和纪云订婚?”   “咳咳咳!”   霍屿猝不及防地被呛了一下,剧烈地咳嗽起来,他用力在胸口拍了几下,狂喝好几口水才缓了过来。   “哥!”他擦掉眼角溢出的生理性泪水,非常不满意地说:“你找我就是为了这个事?”   霍起行耸耸肩,抽出纸巾递过去。   “为什么订婚……我想想。”霍屿仔细回忆着,方问一以前跟他说过这件事,不过他说得非常笼统,霍屿怕显得小气也不敢多问。   “好像就是因为他们两个的信息素匹配度比较高吧,还能因为什么。”   “就只是这样?”霍起行冷笑一声,明显不信:“能有多高。”   “超过百分之九十,算高吗。”   信息素匹配度超过百分之九十,命定之番。   难怪那么势利的方家愿意让自己的儿子娶下城区出身的纪云。   一个信息素匹配度超过百分之九十的S级Omega,能带给方问一的助益确实比任何联姻都大。   “那他们的婚约为什么又取消了?”霍起行问。   霍屿夹菜的动作一顿,表情逐渐迷茫起来:“这个……方问一没跟我说过。”   “方问一只是说,他父亲觉得他们两个不适合了,就取消了。”   天造地设的两个人怎么会突然就不合适了。   除非是纪云的身体突然出现问题。   霍起行垂下眼帘,装作不经意地拨弄着勺子:“他们的婚约是什么时候取消的?”   这次霍屿回答得很干脆:“五年前。”   霍起行脑袋发蒙,胸口像是被人锤了一拳,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六年前,纪云以S级Omega的身份参加特殊作战部的内部测试,并和方问一结下口头婚约。   仅仅隔了一年,他就被因为身体原因被退婚。   霍起行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曾经在他梦里出现过无数次的场景又重新出现在他眼前。   废弃的仓库,潮湿黑暗的角落,连绵不绝的雨声,还有萦绕在耳边,经久不绝的痛苦呻吟。   冷汗顺着他的额角大颗大颗往下滚,霍起行死死咬住牙,试图用这种方式保持冷静。   冷冽的松柏信息素带着强烈的压迫感迅速蔓延至整个大厅。   “哥!哥!”霍屿很快通过旁人惊恐的目光明白发生了什么,他快步冲上来,脱下外套盖在霍起行脸上,扶着他向外走。   虽然霍屿闻不到信息素,但他哥的这幅样子他再熟悉不过。   自从六年前的那场事故后,霍起行就经常会陷入这种魔怔状态,同时伴随着难以消解的假性易感。   他把霍起行在副驾驶上安置好,焦急地踩下油门:“哥,你稍微忍一下,我这就带你去医院。”   “不去医院。”霍起行伸出手抓住他,手背上的青筋全都可怖地突起。   “去我家。”他吐出一口热气,难堪得偏过头:“你给李医生打电话,叫他过来。”   李医生到的时候,霍起行已经给自己注射了三针抑制剂,不过他的情况看上去一点也不好。   他带着一个纯黑色的止咬器,大半张脸被遮住,刘海凌乱得垂在额角,只露出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   “李医生。”霍起行冰冷的声音通过止咬器传出来,比平时听上去更有距离感。   李医生用一个探头状的仪器靠近他的腺体停顿两秒,仪器很快发出令人心惊的报警声。   “滴滴滴——”   “不行,你的信息素活跃值还是异常,假性易感还没有结束。”李医生从医药箱里取出一管透明液体,用针管抽取后,他撩起霍起行的袖子,刚准备注射,霍起行却突然抽回胳膊。   “不用了,这种特制药,副作用应该挺大的吧。”霍起行慢条斯理地说。   李医生反应有些迟钝,他愣了一下,才说:“是的,但是这个你不是一直知道吗?”   霍起行笑笑,露出几颗森白的牙齿:“以前知道但是没当回事。现在想想,每次注射特制药后都会昏迷不醒好几个小时,这件事好像比药物本身的副作用还要可怕。”   李医生动作一僵,非常不自然地移开目光:“你说得对,这种特制药用尽量还是少用,你能自己熬过去最好,实在不行就找个……”   “李医生,你是当年搜救队里的一员吧。”霍起行突然开口打断他。   李医生面如土色,心脏像被人攥在手心:“……是。”   “我记得你告诉我,从岛上活着下来的人只剩我一个,那其他人呢,他们的尸体去哪儿了?”   李医生的大脑一片混乱,气氛诡异极了,他惊恐得几乎想要尖叫,以至于开始胡言乱语。:“尸体……被他们的家人领回去了。”   “是吗?”霍起行站起来,他的脸被止咬器挡着,看不清表情。但李医生能从他越发漆黑的眸子看出他此刻的心情非常不悦。   “可是我之前每次问你,你都说搜救组没有查到任何线索。那尸体是哪里来的,你们又是怎么知道他们的身份然后通知家人的?”   “……”   霍起行饶有兴致地欣赏了两秒李医生颓败的姿态,走近两步,伸出手轻轻在他肩膀上拍了两下:“恭喜你,你被解雇了。”   一连好几天,纪云都觉得身体非常不舒服。   他浑身乏力,伴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空虚,像是有人在他体内点了一把火,随时都有可能不管不顾得烧起来,直至将他整个人都燃成灰烬。   发情期要到了。   他请了假,晕晕乎乎地躺在床上,额头和手脚都贴着退烧贴,尽管如此,他还是感觉非常难受。   放在枕头旁边的手机突然震了两下。   纪云愣了好几秒,才吃力得转过头,睁着干涩的眼睛点开屏幕。   “靠!”   纪云愤怒地把手机扔到一边,笨拙地从床上爬起来。   是贺教授发来的消息,叫他准备一下,下午两点去会议室参加军部的面试。   对纪云来说,现在没有比这更重要的事。   纪云给自己打了一针抑制剂,感觉情况稍微好一点后,他去洗了个澡,然后打算简单吃几口饭。   他趴在书桌上,一边看之前贺教授给他预测的面试问题,一边机械地咀嚼着手里的面包。   哪怕纪云现在呼吸都觉得费劲,但只要还有一口气,他就算爬也要爬过去。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军部来人的原因,今天学校里的氛围有些古怪。   刚进校门的地方停着好几辆特勤车辆。   联邦调查局专车。   霍起行看清车身上的字眼,脚步一顿。   他转过身,像是有某种预感一样,直直地望向停在最中间的一辆。   车身上靠着一个身穿制服的人,他摘下墨镜,露出一双潋滟生辉的桃花眼,抬起手冲着霍起行挥了挥。   ……   霍起行皱着眉走过去,语气不善:“闻以川?你怎么在这?”   闻以川轻笑一声,夸张地在他肩膀上锤了一拳:“靠,我欠你钱了啊!怎么你每次见到我都是这副表情。”   霍起行被他锤得后退半步:“那还不是因为你这身衣服太吓人了,每次见到你都没好事。”   闻以川语塞。   霍起行笑笑,继续挖苦他:“不知堂堂联邦调查局副局长、联邦行政院长的侄子,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你吃枪药了?”闻以川被他阴阳怪气的语气搞得有点措手不及,先一步认输:“你放心吧,我今天不是来找你的,我是来查案的。”   霍起行好奇:“什么案子这么重要,还要让你亲自带队查?”   闻以川撇撇嘴,非常不屑的样子:“不是什么大案子,就是我们领导特别重视,非要让我亲自督办。”   “而且……”他顿了顿:“这也是我在联邦调查局的最后一个案子,这个案子办完我就不干了。”   霍起行:“不干了?什么意思。”   闻以川抽出一支烟递给霍起行,神情萧索:“我叔叔说,要把我调到第二区去当区长,我同意了。”   区是联邦最高一级的行政区划。   每一个区的区长无一不是大权在握。   更何况闻以川今年只有26岁,26岁的区长亘古未闻,照他这个势头发展下去,他用不了几年就能接他叔叔的班的。   不过闻以川看上去似乎并不怎么高兴。   两个人站在路边沉默地抽着烟,过了很久,霍起行才问:“那人呢,你不找了?”   “找什么。”闻以川面无表情地吐出一口烟,眼神阴鸷:“找了这么多年,早该看出来人家是故意躲我,何必呢?”   他见霍起行还是一副郁闷的模样,赶紧在他肩膀上拍了拍,安慰道:“放心吧,你那件事我记着呢,该查的还是会帮你查。”   手里的通讯仪突然响了一下,闻以川看了一眼,站直身子,身上那股散漫的气质瞬间被严肃取代:“不跟你说了,我得办正事去了。”   霍起行点点头:“行。”   闻以川带着人风风火火往里走,好巧不巧正好和霍起行走的是同一条路线。   霍起行转头看了一眼闻以川身后那几个精干的调查员,眼皮一跳,心头忽然涌上一股不好的预感:“你们这么大张旗鼓的,是来查什么案子啊?”   “就空军参谋长林卫他儿子的那个案子。”闻以川打从心里就根本没把这当一回事,因此非常无所谓地说:“林跃然,你知道吗?我们今天是来走访受害者。”   霍起行明显不信:“得了吧,走访受害者哪里用的上这么多人?你这架势像是来抓嫌疑人的。”   闻以川哼笑两声:“这个受害者可不太简单。”   “谁?”   “纪云。”闻以川看着霍起行突然变化的表情,好像发现了什么很有意思的事情一样,笑眯眯地问:“怎么了,你认识?” 第18章   “怎么,你认识?”   这是霍起行在这一周之内第二次听到这句话。   几乎是一模一样的语境,区别只在于问话的人是谁。   霍起行甚至有点想笑了。   纪云,他把这个名字在心里默念几遍,然后非常冷淡地回答闻以川的问题。   “认识。”霍起行停顿几秒,补充道:“不熟。”   “哈哈。”闻以川干笑几声,毫不留情地拆穿他:“你的表情看上去可一点儿都不像不熟的样子。”   霍起行懒得和他扯,直截了当地问:“所以,你们找他到底是因为什么事?”   闻以川放缓脚步,故作高深地勾起唇角:“你什么时候开始对别人的事感兴趣了?”   霍起行皱眉,沉默不语。   这可太有意思了。   闻以川认识霍起行是在三年前。   那时他正高强度地满世界找人,偶然得到线索,于是开始频繁地出入下城区。   在某个依旧一无所获的下午,闻以川正心烦意乱地坐在车里抽烟。   突然从拐角处冲出来一辆吉普车,一个人拉开车门就从车上跳了下来。   那人动作敏捷地在地上翻滚几圈,两枚子弹擦着皮肉被他堪堪避过。   后方又是一辆车加速驶来,“砰”得一声将他撞出去几米远。   他闷哼一声,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几个土匪模样的人来开车门走下来,在他身上踢了好几脚,确认他不再喘气后骂骂咧咧地走了。   闻以川坐在车上,全程目睹了这一惊险又刺激的场面。   当时他想,那些土匪还挺傻,都舍不得往这人身上再补一枪。   等到那人抬起头,闻以川瞬间就明白了,为什么那些人会这么轻松的就放过他。   霍起行,联邦军事委员长的儿子。   难怪。   闻以川轻轻按了两下喇叭。   霍起行听到声音,从地上爬起来,用袖子擦着额头上的血,一瘸一拐地朝车边走。   闻以川刚拉开车门,霍起行立刻神情戒备地后退两步,满脸冷漠地盯着他。   闻以川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一番。   没穿防弹衣,没带医疗包,弹夹全空。   nb,这是上赶着来送死。   闻以川把自己的证件递给他,“你来这干什么?”   霍起行灰头土脸的,他知道闻以川是谁,却依旧毫不示弱地看着他:“那你来这干什么?”   “我找人。”   “我查案。”   闻以川挑眉,他成年了吗就查案:“你查什么案子?”   霍起行冷冰冰地:“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闻以川笑笑:“说不定我能帮你呢。”   霍起行抿着唇,非常警惕的不肯多言。   过了很久,他似乎实在走投无路,一字一顿道:“三年前,梨岛。”   闻以川脸色微变:“你就是三年前唯一从梨岛活着出来的幸存者?”   霍起行点点头。   于是闻以川立刻就懂了。   霍起行和他一样,都是被困在过去的人。   只不过支撑他的是对某个人的思念,而支撑霍起行的,是仇恨。   霍起行的人生似乎只剩下调查当年真相和复仇这两件事,他把自己完全地封闭起来,活成一台冰冷的,只知道输入和完成指令的机器。   他没有对任何人或者任何人事产生过掺杂个人感情的兴趣,从来没有。   除了今天。   闻以川不知道这算好事还是坏事,他思索片刻,说:“根据那个爆料帖来看,纪云是林跃然案的受害者之一,林跃然本人也承认。只不过有很多细节上的问题还没搞清楚,需要找他核实一下。你放心,不会把他怎么样的。”   霍起行瞥他一眼,似乎觉得他最后一句有点多余:“跟我有什么关系?”   闻以川:“……”   除了大礼堂外,校园中央的那片银杏林是空军学院最具特色和标志性的地点。   银杏叶快落完了,金黄的叶子铺了满地。   离得很远,闻以川就看到一个清瘦单薄的男孩站在最古老的那颗银杏树下。   他低着头看着满地落叶,不知道在想什么,心事重重的样子。   面试进行得非常顺利。   纪云复盘着几位考官满意的表情,还没有从这种喜悦的情绪中走出来,就被政教处主任告知:联邦调查局要找他了解一些情况,希望他能配合。   联邦调查局?   纪云只用了不到一秒就反应过来,他们是因为林跃然的事而来的。   纪云有点懵,他没想过他们会找上自己。   按照他的构想,联邦调查局的局长和林家有仇,那一定会抓住机会重判林跃然。   至于真相,在有些时候已经没那么重要了。   纪云的大脑飞速运转,仔细回忆着自己有没有在帖子里暴露一些不该暴露的信息。   应该没有啊,那他们为什么会找上自己呢?   还是说……他们已经查到背后发帖人就是自己了。   纪云死死咬着口腔里的软肉,两只手不安地纠起。   “纪云是吗?”   纪云听到一个略微有些低沉的男声在他头顶上方响起,他抬起头,看到一个穿着调查员制服的冷酷男人站在他面前。   那人出示了一下证件:“你好,我是联邦调查局的xx,我们按照正规程序对你进行走访调查,请你配合。”   “好的,我一定配合。”纪云笑着说,他越紧张,表面上就表现得越是平静。   “请这边走。”   快到发情期,纪云的身体本来就不太舒服,就连反应都比平时更慢一些。   他跟在调查员身后,身体不受控制地轻微颤抖着,额头上出了一层细密的汗。   大片雪花状的噪点在他眼前闪烁,纪云心如擂鼓,呼吸都变得非常吃力。   忽然,他停下脚步,脸色煞白:“那个,等一下。”   调查员回过头,问:“怎么了?”   纪云抿着唇,脸红得厉害:“我可不可以回宿舍一趟……我想换个抑制贴。”   按照规定,这当然是不可以的。   但调查员看他可怜兮兮的样子,知道他确实不太舒服,没直接回绝,而是说:“稍等,我请示一下领导。”   说完,他快步跑向路边停着的一辆车。   “换抑制贴?”闻以川挑了下眉毛,偏头看了一眼慢吞吞跟在调查员后面的纪云。   不得不说,纪云的状态非常符合他对校园霸凌受害者的刻板印象。   苍白,怯懦,总是低着头,像一朵开在路边的,随时都有可能被人连根拔起的花。   这样的人,在大多数人眼里,根本就不具备反抗的能力。   可怜。   闻以川叹口气,忍不住对纪云产生了一些同情。   “可以。”他点点头。   调查员也松了一口气,刚准备转身,就听到自家领导用一种有些奇怪的语气说:“但是你得跟他一起去。”   “记住,盯紧他。” 第19章   纪云的身体被面料硬挺的制服包裹着,他扯扯领口,有些艰难地吐出一口气。   调查员紧紧跟在他身后,皮鞋踩在地板上发出沉闷而有力的“笃笃”声。   有那么一瞬间,纪云觉得他身上穿的不是制服而是囚服,他要回的也不是宿舍而是牢房。   “就是这里。”纪云在一扇门前停下,转过身,微微笑地看着那位严肃认真的调查员:“您可以在这里等我一下吗?我进去一换很快就出来。”   调查员想到领导对自己的叮嘱,犹豫片刻,说:“我和你一起进去。”   纪云咬着嘴唇低下头,脸上露出一种害羞又为难的表情:“可是,这样会不会有点……”   调查员一愣,很快明白他在顾虑什么。   毕竟对于即将进入发情期的Omega来说,后颈是非常私密的部位,他充分理解纪云的心情,但是……   调查员在职业操守和绅士风度之间稍作摇摆,很快做出选择:“抱歉,但是我必须这样做。”   纪云眨眨眼睛,眼底闪过一抹水光,红晕顺着他的脖颈向上攀爬,很快飞至眼角眉梢,他抿了下嘴唇,过了很久,才像下定决心一样,小心翼翼地用手撕开后颈上那枚抑制贴的一个角。   一种古怪又令人头晕目眩的Omega信息素迅速蔓延至整个楼道。   调查员皱皱眉,感觉鼻腔被一种腐烂的味道入侵,他用了极大的意志力,才强行克制住想要抬手捂住口鼻的欲望。   “对不起。”纪云尴尬得快哭了,声音一个劲儿发颤:“但是我的信息素有点……”   调查员动作非常隐秘地抽抽鼻子,后退半步,脸色有点发白:“那我在外面等你,你动作稍微快一点。”   “好的!”纪云笑笑,非常感激地说。   门关上的那一刻,纪云微扬着的嘴角立刻沉下来,眼睛里的柔弱无助瞬间被狠戾取代。   他靠在门板上手心捂住心脏大口大口喘息着,忍不住骂了一句脏话。   到底是哪里出了纰漏?   时间不多,纪云来不及细想。   他迅速拉开衣柜,把里面各式各样的小裙子全部取出来塞进行李箱里,然后把当时用来和林跃然与其他受害人联系的电话卡从卡槽里抠出来剪成碎片,顺着水管冲下去。   纪云被发/情期前的高热折磨得浑身发软,连带着大脑的运转也变得迟钝,他琢磨着调查员的态度。   这根本就不是来走访调查或者取证的,这就是审讯!   他们会来自己的房间捜査吗?   到底为什么?   纪云仔细回想着当初发的帖子,并没有任何疏忽,他甚至比其他受害人更加谨慎。   ……等等。   纪云突然想到什么,表情有短暂的空白。   “咚咚。”房间门被敲响。   隔着一道门板,调查员的声音显得更加冰冷而遥远:“纪云,你好了吗?”   纪云咽了下口水,手指不自觉地抽搐着:“马上就好。”   他从抽屉里取出一枚崭新的抑制贴关上,同时不忘给自己注射一针抑制剂,然后冲到卫生间洗了把脸,重新换了一件衣服。   临走前,纪云犹豫片刻,蹲下身,打开柜子最下面那层带锁的抽屉,从里面取出一个手机装进包里。   做完这一系列动作,纪云深呼吸两口,调整了一下脸上的表情,轻轻拉开门:“我好了,走吧。”   调查员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一番,装作不经意地伸头朝房间里看几眼,没说什么,转身带着纪云离开。   谈话的地点在政教楼七层的一间办公室。   走廊幽深漆黑,所有房门都紧闭着,一眼望不到头。   纪云从来没来过这里,他又在调查员前头,心里七上八下打着鼓。   左前方的一扇门猝不及防被打开。   纪云吓了一跳,还来不及惊慌,就看到两个两个人从里面走出来。   那两个人都是高挑健硕的身材,一左一右站在两边仿佛两尊门神,是两个Alpha。   一个穿着联邦调查局的制服,胸前缀着几枚徽章,他嘴角挂着笑,用一种非常好奇但又不带一点恶意的眼神观察着纪云。   另一个……纪云停住脚步,瞳孔一震,霍起行?   他张张口,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紧跟在他身后来不及刹车的调查员撞得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算了,也没什么好说的。   纪云叹口气,继续往前走。   霍起行一瞬不瞬地盯着,直到纪云的背影消失在一扇门里,才狠狠一口咬碎嘴里的硬糖,语调不带任何起伏地说:“你们联邦调查局的人可真够横的。”   “什么?”闻以川有些没听懂,等他反应过来后,非常夸张地笑了一声:“行行行,我让他们态度好点可以吗?”   霍起行没搭理他,转身走进房间。   闻以川跟在他身后,冷嗖嗖地问:“我说,你又不是我们联邦调查局的人。你出现在这里合适吗?到时候万一出了什么问题,你可得负责。”   霍起行嗤笑一声,自顾自抽出椅子坐下:“刚才是谁把林家的事当成笑话一样讲给我听的,现在知道怕了?”   闻以川语塞,用某种一言难尽的表情看着他,只恨不能在头顶刻上“交友不慎”四个大字。   “……”霍起行:“吓不死你,出了事我担着行了吧。”   “这就对嘛。”闻以川晃晃悠悠地走过来,在他肩膀上锤了一拳:“这才是好兄弟。”   “对了。”闻以川像是突然想到什么特别有趣的事,急不可耐道:“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林跃然那个奇葩认罪前还跟我提了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闻以川嘴角抽抽,他努力想控制自己的表情,但这件事实在太搞笑了:“看不出来,姓林的居然还是个死恋爱脑。他有一个网恋对象你知道吗?”   “林跃然说,只要我帮他找到他的男朋友,什么罪他都认。”   闻以川肩膀止不住地抖,笑得停不下来:“他给我看了他们两个的聊天记录,什么男朋友,人家纯粹把他当狗耍。”   霍起行愣了两秒,感觉自己的大脑被一根尖锐冰冷的钢针径直贯穿。   不知从哪里吹来一阵风,很多从来没被他联系到一起的人和事忽然被一根红线连接起来。   眼前的迷雾逐渐散去。   胸膛被一种充盈而澎湃的情绪充斥着。   像是想要证实某种猜想,又不知该如何应对那样,整个人异常纠结和矛盾。   霍起行指尖发着抖,表情隐约扭曲,语气微妙地反问:“林跃然的……网恋对象?” 第20章   “啪——”   调查员打开角落的落地灯, 漆黑无窗的房间顿时亮如白昼。   纪云被这刺眼的灯光照着,忍不住眯了眯眼睛。   正对面那张长方形桌子上摆着一台电脑,后方架着一台高清摄像机,红灯亮着。   “纪云。”调查员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冰冷:“接下来我向你提出的所有问题, 希望你可以如实回答。”   纪云点点头, 肩膀几不可察地轻颤两下。   他唇色浅淡, 裸露在外的皮肤在灯光的照耀下,呈现出一种近乎冷淡的瓷白, 两只手紧紧握在一起,手腕很细, 腕骨突出, 非常紧张的样子。   他穿着一件面料轻柔的浅色毛衣,这让整个人看上去更加柔弱无害。   纪云直勾勾地盯着正对着他的那台摄像机, 没说话。   调查员注意到他的目光,沉默片刻,才说:“全程录像是联邦调查局的规定, 我们只是根据规定办事,你别怕。”   纪云深呼吸一口:“……好的。”   “那我们开始。”调查员瞟了一眼桌子上的稿纸,问:“你认识林跃然吗?”   果然是因为这件事来的。   纪云听到这个问题, 脸色更苍白了几分:“认识。”   短短两个字,他却像是想到什么可怕的事情一样,情绪立刻变得萎靡。   调查员:“你们是什么关系?”   “我们没有关系。”随着纪云的开口,房间里另外一位工作人员开始记录:“我和他不熟。”   “你看过几个月前论坛里关于林跃然的那篇爆料贴吗?”   纪云的大脑飞速运转, 思考着怎么回答才算符合逻辑:“我看过。”   调查员似乎并不意外,继续问:“你是在什么情况下看到的?是有人发给你,还是你自己刷到的。”   纪云心脏狂跳,不知是不是做贼心虚, 他总觉得调查员在说到“有人”这两个字时可以加重了语气,他舔舔嘴唇,强忍着避开调查员视线的冲动:“是我自己上网查资料时刷到的。”   “那你看到那篇帖子的时候是什么心情?”   纪云呼吸一滞,像是无法理解这个问题一样,反问道:“……什么意思?”   轻柔的嗓音经由设备压缩,听起来有些不真实。   闻以川坐在电脑前,认真地观看着直播,他的目光在纪云脸上停留很久。   但很可惜,他并没有在这个荏弱的Omega身上发现任何特殊之处。   闻以川侧头看了从刚才开始就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一直在发呆的霍起行一眼,扯扯嘴角,对着话筒说:“你告诉他,林跃然已经被判处二十年监禁,让他放心大胆地说。”   调查员换了个话术:“你当时看到他被曝光时有没有觉得开心,或者轻松?”   这个问题带有明显的诱导性质,纪云思索片刻,还是点点头。   “为什么?”   “因为……”纪云欲言又止,一副有话想说又不敢说的样子。   调查员咳嗽一声,用手在桌面上轻敲几下:“你不用害怕,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林跃然已经被判处了二十年监禁期。”   二十年监禁?   纪云愣了两秒,然后心脏一阵剧烈的跳动,这个判决结果比他想象中的还要严重。   他忽然感觉大脑一阵眩晕,四肢发凉,整个人晕晕乎乎像踩在云里。   纪云垂下眼帘,在别人看不到的角度狠狠掐了一下手心里的软肉,想以此他抑制过分激动的情绪。   嘴角抑制不住地扬起一个弧度,他却非要违心地压下去,因此脸上的表情显得分外诡异和矛盾。   “他有问题。”   闻以川一直认真观察着纪云的表情,几乎是片刻,他就得出结论。   霍起行回过神,目光不甚在意地往电脑屏幕上瞥了一眼,没什么兴致地问:“有什么问题?”   “我觉得。”闻以川纠结了一下措辞:“纪云可能就是爆料林跃然的那个人,或者说,他给那个‘爆料人’提供了很多灵感。”   霍起行沉着脸,心情复杂。   他几乎已经可以肯定心中的那个猜想了。   霍起行双手环抱在胸前,语气不冷不热:“那又如何?强行标记未成年Omega,违规操作入学,林跃然犯罪难道不是事实吗?”   “你们局长给你的指示到底是重判他还是给他脱罪?”   闻以川摸摸鼻子,讪讪低下头:“重判他和揪出匿名发帖人又不冲突,毕竟某种程度上来说这种行为也算引导煽动舆论吧。”   霍起行嗤笑一声,没有说话。   纪云缓过那阵突如其来的狂喜后逐渐冷静下来,脸上的表情忽然一僵。   他每天都会在网上搜索这起案件的进度……判决结果应该还没有出来,这些人是在诈他。   纪云在心里暗骂一声,面上却不露声色,怯生生地抬起头,泫然欲泣的样子:“因为林跃然从入学开始就一直欺负我。”   他已经想明白漏洞在哪里了。   当初写那个爆料贴时,并非出于他本心,而是人体大脑的自我保护机制自动屏蔽了那些可能会对他造成二次伤害的记忆,所以对于林跃然霸凌他的那段经历,纪云几乎一笔带过。   长久以来被他避之不及的伤痕在此刻居然成了他最大的破绽。   联邦调查局的人甚至专门来问自己,看来林跃然已经全部承认了,甚至比他当初爆料的还要多。   纪云忍不住想冷笑,这个色厉内荏的废物。   出于人道主义,调查员当然知道这个问题会勾起受害者痛苦的回忆,但还原案情细节也是他们的工作职责之一。   于是他刻意盯着眼前的一片空地,含含糊糊地问:“他怎么欺负你的?他为什么要欺负你?”   这个问题可不是他让问的!   闻以川眉心一跳,感觉周身的温度都下降好几度。   霍起行坐在他旁边,嘴唇抿成一条直线,表情阴郁得像是要去杀人。   纪云不知道自己刚才的表现大概率会引起他们的怀疑。   事已至此,他剩下的武器只有一个。   纪云伸着脖子,异常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口水,单薄的肩膀抖如筛糠:“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欺负我……”   “突然有一天下午,他就把我堵在自习室里,骂我贱,骂我是小三,说我这样的低等omega生来就是被他们那种Alpha玩的。”他的声音带着哭腔,字字泣血:“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我根本不认识他。”   “每次我快到发情期的时候,他都会把我拉到没人的角落,故意释放信息素诱导我发情,然后抢走我的抑制剂,再把我摁进凉水里,说让我‘冷静冷静’。”   林跃然是天生的坏种,他从小学起就是任谁见了都会头疼的那种问题学生。   从小到大,他欺负过的人太多了。   纪云对他来说就是一个可以随意发泄的人肉沙包,看见了就会辱骂嘲讽两句,心情再差一点就揍一顿。   但他从来没有主动堵过纪云,他不屑,用林跃然自己的话说,别的软柿子他可能还会主动想着捡起来捏两下,但纪云太弱了,稍微一用劲儿就可能被捏烂,然后汁液沾他一手,恶心。   纪云说的全部是事实,但他非常巧妙地用时间差修改了林跃然的动机和行为逻辑,将他的每一次作恶都变成蓄谋。   纪云抬起手搭在自己另外一侧的肩膀上,做出一个拥抱的姿势,像是想要以此来安慰自己:“他带着别人一起欺负我,有时候也会打我,比如扇巴掌,拽头发之类的。”   他眨眨眼,眼泪顺着脸颊止不住地往下流,整个人委屈到极致:“所以我再看到那篇帖子的时候真的非常高兴,我特别希望他被抓走,永远都不要回来,这样以后就不会再有人欺负我了呜呜呜。”   牙齿被他咬得发酸,霍起行深呼吸两口,还是很难压制住体内不断翻涌的戾气。   “无耻。”他动动唇,阴狠地吐出两个字。   闻以川也觉得有些呼吸困难,知道是一回事,但是听着受害者亲口说出来又是另外一种截然不同的感受。   但是,既然林跃然欺负纪云欺负得那么狠,那篇帖子为什么没有提到呢?   “等一下。”霍起行凉凉地看着他,闻以川硬着头皮站起来,快步走到旁边,压低声音对着话筒说了几句。   调查员沉默地站起来,走到纪云身边,递给他几张纸巾。   调查员看着他把脸上的泪痕擦干净,才问:“那你有想过报复他吗?”   还不够,林跃然那个废物到底跟他们说了什么?   纪云眼神一凛,把脸埋在手心里,过了很久他才抬起头,深呼吸一口,像是下定某种决心。   他指尖颤抖着,缓缓抚上左侧肩膀,拽住衣服狠狠向下一扯。   方领毛衣版型宽松,非常容易就被他扯落,露出一大片细腻柔润的肩头,他手指着肩膀下方那一块皮肤,刚止住的眼泪立刻簌簌往下落,比之前还要凶涌和猛烈。   那片皮肤上赫然烙着两枚拇指盖大小的烟疤,深红色的凸起印在他洁白如玉的皮肤上,突兀又刺眼。   看着这两枚丑陋的疤痕,很难不让人联想到这伤疤的主人在之前遭受了怎么样的虐待。   “我当然想报复他,但我不敢。”纪云哭的一抽一抽:“我做梦都想让他去死,但我太害怕他了。”   纪云疯狂地摇头,鼻尖和眼角都变得通红,泪痕凌乱错落地印在他苍白的脸上:“我从来没给别人说过这些事,我不敢,我怕他哪天又发疯在我另外一边肩膀上也烫一下。”   哭泣和抽噎的声音经久不断地在狭小密闭的空间内回荡。   霍起行猛地站起来,椅子被他过分粗暴的动作怼得后移一大截。   他死死握住拳头,胸膛剧烈起伏着,喉咙一阵干涩发紧。   闻以川也被眼前的场景惊的说不出话,他紧紧抿着嘴,眼神发直,像是看到什么非常可怕的东西,又像是陷入某种回忆。   “可以了吧?”霍起行语气不善地问。   闻以川这才反应过来,他垂眸盯着脚尖,语气很轻地发出命令:“今天到此结束,纪云可以走了。”   停顿一下,他又说:“好好安慰他,如果需要的话,你把他送回去。”   闻以川关掉电脑,飞快地和霍起行对视一眼,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过了不知道多久,闻以川狠狠一拳砸在桌子上,不屑地说:“我呸,林跃然这个贱人太恶心了。欺负弱小算什么本事?他有家教吗!”   霍起行的脸色同样难看,他冷哼一声,点燃一支烟,又给闻以川递过去一根:“还怀疑他吗?”   “怀不怀疑都不重要了。”闻以川吐出一口烟,笑了一下:“就算真是纪云爆料的,我也只会觉得大快人心。这种败类,判他十年监禁都算轻了,就应该直接赏他一颗枪子,或者在他清醒状态下把他的腺体挖出来。”   霍起行眼皮抽搐着,忍不住联想了一下Alpha被残忍挖掉腺体后的狼狈样子,后颈一寒,感觉既痛快又恐怖。   他一哂,眉头稍微舒展开,打趣道:“你也太狠了,等你以后当了联邦委员长,估计整个联邦的犯罪率都会大大降低。”   “切。”闻以川半躺在椅子上,仰头盯着天花板发呆,突然说:“真想不到林跃然这样的Alpha也有坠入爱河的一天。还是网恋,这年头了还有人网恋!我的天哪,他的脑子是不是真的有点问题。”   “……”   霍起行心情刚好了一点,冷不丁听他提到这茬,更烦了。   他踩灭烟头,然后弯腰捡起来,异常冷漠地朝门外走:“我还有事,先走了。”   闻以川咳嗽两声,连忙站起来,冲着他的背影喊:“喂!我好不容易来一趟,你也不说请我吃个饭?”   “你就欠这一顿饭?”霍起行头也不回:“等过段时间吧,我马上要去第二区出任务,到时候再请你。”   闻以川可不是真的为了吃饭:“那你还没告诉我,你和纪云是什么关系呢?”   霍起行脚步一顿,垂着腿边的手不自觉蜷了一下:“没关系。”   “那你……”闻以川还想再说,却被霍起行开门的动作打断了,紧接着就是一声重重的关门声。   “这么关心他。”闻以川看着霍起行离开的方向自顾自把话说完,然后勾起唇角,若有所思的样子:“有点意思。”   纪云拒绝了调查员的好意,一个人慢慢朝外走。   他能感觉身后那道背影一直落在他身上,因此神经一直紧绷着,直至消失在走廊尽头,他从来到这个地方开始就时刻悬着的心才终于落了下来。   纪云的眼睛还是很红,刚刚哭了一场,体内的发情热似乎已经有点控制不住了。   他一手抓着书包带,低着头快步走在校园里。   他们信了吗?   纪云思忖着方才送他离开时调查员的态度,怀疑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同情和愧疚。   应该……信了吧?   纪云想到去的时候在走廊里看到的那个Alpha,那应该是联邦调查局的领导。   而他跟霍起行认识。   审讯的时候,调查员按了好几次耳机,应该是有人在远程指挥他。   他们在另外一个房间观看他受审。   霍起行也看到了吗?   纪云脚步放缓,把书包带子揪得更紧了些。   他揉了揉有些发酸的眼眶,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呼吸在此刻都变得异常费力。   纪云身体不舒服极了,他原本打算直接回宿舍,走到宿舍楼下却又掉头拐了出来。   热浪悄无声息地席卷至他全身,纪云耳边一阵嗡鸣,腺体处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发情期马上就要到了!   纪云吸吸鼻子,拿出手机申请了生理假,决定趁着最后一点空当去超市囤物资。   后颈很烫,纪云抬手摸了一下,有些庆幸自己今天出门时打了抑制剂。   不然这会儿,信息素一定已经溢出来了。   纪云吃力地推着手里的推车,走几步就要歇一会儿,挑挑拣拣地买了很多食物、水、还有营养补剂,足够他对付完这次发/情期。   他把东西抱在怀里,慢吞吞地往回挪。   太阳已经完全落山了,寒风凛凛。   纪云被室外的冷风冻得一哆嗦,吹在身上的寒风和体内不断翻涌的情/热折磨得他险些站不住。   他咬紧牙关,强撑着最后一口气往回走。   路过一栋教学楼时,纪云突然浑身一软,手中的东西散落一地,身子一歪狠狠摔倒在地上,晕了过去。   霍起行最近看方问一越发的不顺眼。   他回宿舍取了东西,就准备开车回家住。   霍起行面无表情地走在校园里,脑子里被乱七八糟的事情塞满了,正是心烦意乱的时候,眼前的路却被一大群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人堵住了。   霍起行刚要绕过他们,突然闻到了一股非常熟悉,非常亲切,似乎想念已久的味道。   心脏在胸腔狠狠一撞,霍起行浑身触电一般生出一种异样的快感。   是他。   “他晕倒了,我们要叫救护车吗?”   “天哪这是什么味道啊,他的信息素吗?”   “他发情了吗?这可怎么办!”   “等会儿,这个人我好像认识。”一个大大咧咧的男孩从人群中挤出来,是苏崇。   苏崇拨开人群走到最前头,终于看清地上躺着那人的脸:“诶,这不是……”   发情期的Omega信息素可比平时无意识露出的那一点要浓郁多了。   苏崇吸进去一点,就感觉一阵头晕。   他连忙抬手捂住鼻子,走近两步想把人扶起来,却又有些犹豫和嫌弃的样子:“靠!你这信息素味道太冲了。”   肩膀忽然搭上一只大手,带着雷霆万钧誓要把他骨头捏碎的力道。   苏崇肩膀一缩,痛苦地嚎叫出声。   “让开。”身后那人将他狠狠往旁边一搡,苏崇跌跌撞撞推开几步才站稳。   他疼得龇牙咧嘴,正准备骂几句,一抬头却看见霍起行风尘仆仆地从他身旁经过,径直走向晕倒在地上的纪云。   霍起行面色阴森得犹如地狱最凶狠的恶鬼,周身散发着骇人的戾气,他目不斜视地穿过人群,弯下腰。   纪云额头浮着一层冷汗,刘海凌乱的垂直眉梢,脸颊是病态的嫣红,看上去虚弱极了。   他的身边是散落一地零食和水。   霍起行只看了一眼,就知道纪云这是发/情了。   他磨了下犬齿,忍不住在心里骂了几句。   快发情了还敢这么大摇大摆的走在街上,还参加审讯?   真是找死。   霍起行冷着脸,俯身想要将纪云抱起来,手臂刚刚穿过他的腿弯,就感到怀里这具单薄的狠狠一颤。   纪云浑身发着抖,把脸靠近他的胸膛,嘴里咕哝着说:“疼……”   霍起行眼皮一跳,捡起地上的包,犹豫片刻,抱着纪云转身进了教学楼。   苏崇全程呆若木鸡,直到两人消失在他的视线里,他才如梦初醒一般,不敢置信地发出疑问:“我没看错吧,刚才那是……霍起行?”   纪云被烧得只剩一点微弱的意识,他感觉自己被一双有力的臂膀紧紧环抱着轻轻的摇,就好像小的时候妈妈带他坐的摇摇车。   他感受到一种久违的安心。   纪云太热了,四肢百骸都快被燃烧殆尽。   抱着他的人浑身冷飕飕的,一个冰凉坚硬的东西一下一下在他侧脸上撞着。   是霍起行的大衣纽扣。   纪云迷迷糊糊地追逐着那一点凉意,把脸埋进他怀里,蹭了又蹭。   霍起行脚步倏的停住,额角突突地跳,他难耐地吐出一口气,把手臂收得更紧了些,一字一顿道:“别发/烧。”   纪云什么都听不进去:“我好热……”   霍起行垂眸看了怀里的人一眼,抿抿嘴唇,终于找到一间没有人的教室。   他抱着纪云进去,同时不忘锁上门。   霍起行抬起一只胳膊,把讲桌上的东西全部扫落在地,把纪云放上去,然后开始在纪云的包里翻找。   金属材质的讲桌宽敞冰冷,纪云躺在上边却觉得远远没有在刚才那个怀抱里舒服。   他紧紧闭着眼,嘴唇红得快要滴血,扭动挣扎着,抽抽噎噎发出几声哭噎:“呜呜呜我难受。”   霍起行没有在纪云的包里找到抑制剂,情况比他想象中还要棘手。   他擦掉额头上的冷汗,呼吸变得很重,目光沉沉地看着躺在讲桌上的纪云。   明知一点用都没有,霍起行却还是暴躁地调节着手环,清甜的Omega信息素将他整个人密不透风地包裹起来,他甚至无法大口呼吸。   纪云知道房间里的另外一个人是Alpha,刚刚抱着他的时候,纪云闻到了他身上非常淡的Alpha信息素味道。   纪云难受得快死了,胸口闷闷地喘不过气,腺体抽搐着疼,脑袋一阵尖锐的刺痛。   好想被他标记。   纪云纤细的手指在光滑的桌板上无助地划了几下,他想坐起来,却连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都做不到。   纪云委屈极了,止不住的掉眼泪,背部靠在桌面上用力地扭着,衣摆被撩起,露出一截莹白柔韧的腰。   “难受……”纪云虚弱的说几个字就必须停下来缓一缓:“想要你……标记我。”   汗水不断流进眼睛里,霍起行擦了又擦,直至睫毛都被打湿黏成一片。   尽管明知纪云是被发/情热折磨得说胡话,但他还是可耻的心动了。   口腔里的软肉几乎要被尖利的犬齿咬破。   纪云是在勾引他吧?   是吧。   霍起行用力闭了闭眼睛,再睁眼时,眼里完全被情/欲占据了。   他走近两步,扶起纪云。   纪云非常乖顺地顺着力道倒在他怀里,脸上浮现出一种满足又委屈的表情。   霍起行的大脑一片混乱,耳边发出尖锐的警示音,他颤抖着,把手伸向纪云后颈的抑制贴。   刚刚挨上,霍起行就被烫的缩回手。   他舔舔嘴唇,在信息素的刺激下再次把手伸向纪云后颈。   抑制贴的粘性在汗水的不断浸透下已经变弱很多,抑制贴非常容易地就被他撕开一个角,比之前浓烈十倍不止的信息素立刻整脱束缚,铺天盖地蔓延至这间教室的每一个角落。   霍起行在这种剧烈冲击之下觉得浑身每一个关节都像被人敲碎再重组一遍。   他笑笑,俯身,嘴唇刚要碰上纪云的后颈,忽然身体一顿,眼神瞬间变得清明。   霍起行的脸红一阵白一阵,睫毛阴郁地垂着,完全遮盖住眼眸中翻涌的情绪。   霍起行死死地攥着拳头,脖子僵硬的梗着。   他在干什么。   趁人之危?助人为乐?   对纪云?   疯了吗?霍起行在心里问自己。   就在两个月前,纪云在他心里还是一个没有分寸感的,对插足别人感情毫无羞耻之心的劣等Omega。   两个小时前,他亲眼目睹纪云怎么靠装委屈卖惨从调查员眼皮子底下成功逃脱。   甚至就在刚刚,他还在怀疑纪云是那个热衷于在网络上玩弄别人感情的骗子。   这样的人……   霍起行扯扯嘴角,眼眸漆黑幽深。   桌子上的手机嗡嗡得震,带着股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执拗。   一个硕大的“方”字在屏幕上跳跃闪动。   是纪云的手机。   呵。   霍起行盯着屏幕上那个方子看了半晌,伸出手,指尖轻巧地在屏幕上一滑。   “纪云!”方问一语气急切,甚至等不到电话那头的人开口说话,就急急问道:“我听苏崇说你发情期到了。你现在在哪儿?我马上过来!”   “……”   霍起行咬着牙,一股无名火顺着胸口往上窜。   他感觉自己被一只怎么也打不死的苍蝇缠上了。   烦躁。   恶心。   旧而薄的门板被走廊上来来回回的人不断撞击着,发出阵阵晃动。   霍起行不用看,也知道此刻门口一定围了一群人在偷听。   “纪云?你说话!”电话那头的方问一得不到回应,语气也变得横冲。   霍起行扭扭脖子,走近两步,抬起腿狠狠一脚踹在门上。   “砰—”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木门被这股大力踹得凹下去一大块,碎屑不断抖落。   “滚。”霍起行语气阴冷的说了一句。   他没有具体的指向,但这句话说出口之后,手机里和门外的杂音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霍起行不屑地笑了一声,挂掉电话,把手机扔到一边。   纪云已经难受得完全晕过去了。   他眉头紧蹙,浑身卸了力道,躺在那里软成一滩,胸膛非常微弱的起伏着,出气多进气少的样子,好像别人对他做什么他都不会反抗。   霍起行站在纪云身旁,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气质异常冷峻。   他靠自己挣脱了信息素的控制。   现在是完全的,纯粹的清醒状态。   霍起行的目光如有实质一般,凝在纪云的脸上,一寸寸滑落,到他平直的锁骨,单薄的胸膛,微红的指尖。   看上去多乖的一个人啊。   实际呢?   “纪云。”霍起行翻来覆去地念着这个名字,加诸于这两个字里的情绪一变再变。   真是个骗子。   霍起行哼笑一声,将纪云整个人抱在怀里,干脆利落地撕掉他后颈上的抑制贴,低下头,嘴唇在他腺体上暧昧地摩擦着。   霍起行没怎么接触过Omega,但他也能感觉到嘴唇覆盖着的腺体触感有些奇怪。   月光柔柔漏进窗外。   霍起行离远了一点,撩开纪云的头发想把那片皮肤看得更加清楚。   突然,他动作一顿。   纪云的腺体比正常的Omega都要更小,更平,上面还印着一道深深的伤痕。   霍起行的瞳孔骤然紧缩,抱着纪云的动作猛地收紧。   身体被他勒得有些痛,纪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他红着眼圈,目光呆滞地与抱着他的人对视几秒,然后眉眼弯弯地笑了,“霍起行……”   心跳蓦然漏了一拍,霍起行一怔,纪云认出他了。   纪云费劲儿地抬起手臂,轻轻撩开后颈上碎发,侧过脸,将自己最脆弱最私密的地方完全暴露在霍起行眼皮子底下。   “标记我吧。”纪云吸吸鼻子,扁扁嘴巴,看上去有些孩子气:“我不难闻……霍起行,想要你标记我。”   霍起行像是冰天雪地里被人狠狠丢进一汪温热的泉水里。   脑海中时刻紧绷着的那根弦终于再也撑不住。   “啪”的一声,彻底断了。 第21章   轻重不一的两道心跳声在空旷的室内交叠回响。   教室里太安静, 因而显得格外明显。   霍起行干燥炽热的手心抚上纪云滚烫的后颈,也不知是谁灼伤了谁,两个人都是狠狠一颤。   纪云缩缩脖子,下意识想躲, 但很快又情不自禁的贴上来。   他整个人都是红的, 像刚刚从煮沸的水里捞出来的虾。   霍起行呼吸变得更加沉重, 太阳穴突突狂跳。   他对周围一切事物的知觉都变得不再敏锐,唯有胸腔里猛烈而急促的心跳声, 一下一下,冲破胸膛, 刺穿耳膜, 直抵灵魂。   两个人都出了一身汗,浑身黏乎乎的。   携带着各自信息素的体/液将对方更加密不透风地裹起来。   霍起行摘掉手环, 释放出一点点Alpha信息素。   清淡冷冽的木质香气如有实质一般,很好地安慰着被发/情热折磨得已经有点神智不清的纪云。   他眉头舒展开莱,脸上绯红的高温稍退, 但很快,那阵热意就更加猛烈的袭来,欲求不满一样。   ……还不够。   纪云扯着霍起行的袖子, 嘴里哼哼唧唧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末了,生怕词不达意,还强撑着脱力的身体抬起一条腿蹭了蹭霍起行垂在腿侧的手臂。   霍起行的眉心狠狠抽动几下,再不忍耐。   他低下头, 尖利的犬齿毫不留情地刺穿纪云脆弱畸形的腺体,迫不及待将自己的压迫感极强的信息素注入他体内。   纪云身体抽搐着,仰起头发出呜呜咽咽的呻/吟。   霍起行抬手捂住纪云的嘴巴,挺拔的鼻梁在他耳垂上轻轻摩擦, 坏心眼地吓唬他:“别出声,外面有人。”   纪云抖得更厉害了,他迷茫地睁开眼,瞳孔涣散着与霍起行对视,仅剩的的理智全部被他用来压制已经被顶到嗓子眼的叫声。   霍起行好整以暇地观察着纪云的表情,嘴角不受控制地轻轻勾起。   门外根本就没有人——   以他现在释放出的信息素浓度,别说这间教室,整条走廊怕是都没人敢靠近。   但他就是想逗逗纪云。   手心已经被纪云温热急促的喘息全部濡湿了。   霍起行满意地收回目光,俯身再次咬穿那块腺体。   才印上不久的齿痕很快被一枚崭新的齿痕覆盖掉。   两股信息素交融着。   清甜的西柚和冷淡的松柏味道融为一体,形成一股奇特而微妙的香气。   临时标记使得纪云的呼吸逐渐变得平稳,就连心脏和后颈处的疼痛都缓解很多。   他又看了霍起行两眼,然后精疲力尽一般,缓缓合上双眼。   环在腰间的手臂突然收紧,纪云被勒得脸色一白,痛苦地“唔”了一声,睫毛止不住的抖,却依旧没有睁眼。   霍起行大脑一阵阵发晕,指尖抽搐不停,他感觉自己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很奇怪,从前也不是没被胆大的Omega用信息素引诱过,但他从来没有这样失控过,他每次都能能很好的控制自己。   霍起行看了一眼已经睡死过去的纪云,深吸一口气,从地上捡起手环重新戴上。   窗外仿佛正在下着一场绵绵的雨。   但其实什么也没有,只是纪云方才缠绵凝滞的呼吸声被他在大脑里开了慢放。   霍起行把纪云从讲台上抱起来,手掌不经意滑过桌面,蹭了一手透明的,略微有些黏稠的液体。   霍起行眼神一暗,表情瞬间变得扭曲,简直想把怀里这个人弄死。   他把外套脱下来搭在纪云身上,抱着他往停车场的方向走。   好在天已经黑透了,校园里人并不多。   霍起行把纪云放在副驾上,刚给他系上安全带,纪云的两只手臂就攀上来,柔柔地搭上他的肩膀。   霍起行干脆利落地扯下他的手臂,并不打算给他一点在室外发/情的机会。   被扯掉手臂的纪云委屈极了,他抿抿嘴,死死抓着安全带,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   幸运的是路况不错,一路都没怎么遇到红灯,否则霍起行真的怀疑他会用那条安全带勒死自己。   霍起行停好车,偏头看着纪云,说:“到了。”   纪云眼尾勾着一抹红,恬静的脸庞在阅读灯的照耀下散发着莹白的光,听到有人跟他说话,纪云玩弄安全带的动作一顿,怔怔地转过头:“……嗯。”   霍起行的手指打在方向盘上无节奏的敲着:“这是我家。”   纪云大脑完全处于宕机状态,目光发直,又说:“嗯。”   霍起行笑了:“跟我回家吗?”   纪云这次听懂了,用力地点头:“嗯!”   霍起行轻哼一声,别看他现在一副乖巧的模样,下午他在审讯室的时候,乖巧温顺的程度有过之而无不及。   只可惜,都是装出来的。   以纪云的记仇和睚眦必报程度来说,等发/情期过去后,指不定要怎么报复他呢。   霍起行把纪云带回家,给他喂了一袋营养剂。   纪云坐在餐桌上,低头就着霍起行手上的吸管杯喝水,眼睫低垂,稍微有一点肉的脸颊一鼓一鼓的。   霍起行心里被一种奇异而陌生的满足感充斥着。   他回房间打了一针抑制剂,再出来时纪云又满脸潮/红地躺下了。   临时标记还不行,真要做到最后?   霍起行又想到了方问一的那个电话。   他冷着脸,走到纪云身边蹲下,不轻不重地在他的酒窝上戳弄两下:“你在干嘛?”   纪云咬住嘴唇,呼吸粗重,声音越来越低:“……我热。”   “……”   霍起行确定自己刚才给他喝得是营养剂而不是其他什么别的,他叹口气,今天第三次刺穿纪云的腺体。   纪云轻颤着,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霍起行的大掌盖在纪云的腺体上揉了揉,舔舔唇角:“可以了吧。”   纪云蜷缩成一团的身体逐渐展开:“嗯……”   霍起行把他扶到沙发上,刚准备起身,胸前的领带突然被人狠狠一拽。   他被那股大力牵扯着低下头,清爽的西柚香气猛的逼近——   霍起行感觉嘴唇忽然一凉,一具单薄青涩的身体亲密地贴上他的。   纪云紧紧闭着眼睛,纤长浓密的睫毛忽闪忽闪,献祭一般仰起头,在亲他。   霍起行呆愣片刻,很快反应过来,掐住纪云的下颌,撬开牙关,加深了这个吻。   纪云浑身一激灵,两股气息纠缠着的信息素止不住得往外溢。   霍起行用手指拭去纪云嘴角流出来的口水,抬起头,把纪云的脸埋在胸前,缓了半天才弯腰和他对视。   纪云所剩无几的力气也被这个吻抽干了,他眨巴眨巴眼睛,把头靠在霍起行胸口,很快就睡着了。   霍起行头皮发麻,脉搏抽搐着跳动很快,整个人都快炸了。   临时标记,体/液交换……接下来呢?   再继续下去,那可真的就是趁人之危了。   到此为止。霍起行在心里告诫自己。   被临时标记后的Omega非常需要Alpha的信息素安抚。   霍起行把纪云抱到了自己的卧室。   枕头和被子上都沾着他的信息素,纪云在这里会睡得舒服一点。   安顿好纪云后,霍起行拿起手机去了浴室。   冰凉的水在他身上淋了不知道多少遍,霍起行才感觉体内的燥热被压下去一些。   霍起行把卧室门拉开一条小缝,朝里面看了一眼。   纪云侧身躺着,鼻尖挨着枕头,将自己整个人埋进被子里,这样的姿势让他有一种被Alpha信息素完全包裹住的感觉,非常有安全感。   ……   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了,霍起行需要稍微整理一下。   他拿着烟来到阳台,趴在窗沿上漫不经心地抽着。   打开手机,意料之中的,平时恨不得一天给他发二十条消息的泡泡,消失了整整一个下午。   从下午两点到现在,霍起行没有收到一条来自泡泡的消息。   他笑了一下,两个身影逐渐在脑海里重合起来。   平直的锁骨,瘦削的身体,柔韧的腰线。   霍起行已经懒得再去纠结自己种种行为背后的意义了。   反正从他认识纪云开始,就好像总是重复着各种错误和巧合。   霍起行深吸一口气,手指在屏幕上轻点几下,第一次,主动拨出了和泡泡的语音通话。   寂静已久的房间很快一阵沉闷而微弱的手机铃声。   霍起行呼吸一滞,抓着手机的手不自觉收紧。   他循着这阵轻微的铃声找过去,很快来到玄关处,柜子上放着一个黑色的双肩包。   是纪云的。   霍起行拉开拉链,将手探进去摸索良久,动作忽然一顿。   霍起行垂下眼帘,静静地低头看着,来不及抖落的烟灰掉在他的手腕上。   他的手里,躺着一只早已过时的旧款手机,微信通话提示的标识横亘在屏幕最下方。   霍起行面无表情地挂掉电话,手里的手机也立刻停止响动。   霍起行回到卧室,用纪云的指纹解开锁。   “霍、狗。”霍起行一字一顿地念出纪云,不,应该是泡泡给他的备注。   “……”   他扯扯嘴角,不知是兴奋还是疲惫地转动一下脖子。   手指一划,删掉通话记录,把这台专门用来干坏事的手机重新塞回纪云包里。   假装一切都没发生过的样子。 第22章   纪云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一汪温热的泉水中, 周围是连绵成片的墨绿松林。   他缓缓睁开眼睛,满足地发出一声轻吟——他已经很久没有睡得这么舒服过了。   纪云懒洋洋地抱着被子,把半张脸埋进去,整个人晕晕乎乎地没有彻底清醒。   直到那股熟悉的松柏味信息素将他整个人包裹起来, 身体不自觉地开始发软, 骨头里都带着痒痒的酥意, 纪云身体一震,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自己的发情期已经到了。   纪云把口鼻露出来,深呼吸一口, 鼻腔立刻被一股果香混合着冷冽草木香气的奇特味道充斥满, 只是闻着这股味道,他就会有种莫名的满足感觉。   而这个味道……纪云抿着唇, 指尖颤抖着往下/神探入,然后很快缩回来。   还好还好,不是永久标记。   纪云轻轻舒了一口气。   昨天审讯过后, 他的身体就一直不太舒服。   纪云只记得自己强撑着去超市采购完东西,路过教学楼时眼前一黑摔倒了。   至于后面的事情,他完全没有印象。   他的发/情期提前到来吗, 然后在大庭广众之下晕倒了?   纪云嘴唇发白,原本泛着红晕的脸颊霎时血色尽褪,搭在被子上的手不断抓紧。   他被霍起行临时标记了。   纪云盯着天花板发了一会儿呆,很快理解并接受了这个事实。   毕竟如果他的心理素质再差一点的话, 在过去的几年里,早就不知道要寻死觅活多少回了。   纪云胳膊肘支着床,费力地从床上爬下来。   他脚步虚浮地踩在地上,刚站起来, 就身子一歪重重栽倒在地上。   “嘶——”   他的皮肤非常敏感,就这么不小心磕了一下,膝盖立刻青了一大片。   纪云扭开床头的台灯,有些郁闷地轻轻揉着伤口,同时好奇地打量着整个房间。   房间很大,灰白调的装修风格,冷淡而简约,这是霍起行的……卧室?   纪云撇撇嘴,霍起行家里的装修风格还真是和他那个人一样,寡淡又无趣。   纪云曾经非常认真地考虑过,如果他有一天可以不再寄人篱下,能够真正拥有一间完全属于自己的卧室,那他会怎样装饰。   那他一定会打一面大大的落地窗,然后在阳台上种满花,床边一定要铺上厚实又柔软的地毯,这样不小心从床上摔下来也不会痛。   他还要做一个半面墙那么大的展示柜,里面摆满他收集的各种航模……   总之,肯定不会像霍起行这样,整个房间除了基础的家具之外再没有其他任何东西,好像他只把这里当做酒店而不是家。   “暴殄天物啊。”纪云咕哝一声,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进浴室。   浴室的门刚打开,纪云就嗅到一股更加浓郁的Alpha信息素味。   他闷哼一声,脸颊立刻飞上两片红晕,半靠着洗手台才勉强没让自己摔倒。   不行……被标记过的Omega对Alpha信息素的依赖程度实在不是单靠意志可以抵抗的,单单是闻着这个味道,纪云就觉得呼吸急促,迫切地想用什么东西填满自己。   不能再待在这里了,万一等会儿发热潮又上来,把昨天没做也做完那就麻烦了。   纪云动作迅速地冲了个冷水澡,冰凉的水打在他身上,不但没有让他冷静下来,反而使得体内的燥热和空虚更甚,他简直委屈得想掉眼泪了。   纪云摸索着找到手机,被屏幕里倒映出自己写满春/意的脸惊得呆了一下。   他点亮屏幕瞄了一眼时间,然后迅速把手机塞回兜里,并决定今天一定会不再看任何能反射出人影的东西。   门外静悄悄的,霍起行应该还没有起来。   纪云放缓脚步,大气也不敢喘,轻手轻脚地往外走。   客厅里摆着一套与整个房间的装修风格截然不同的麂皮绒沙发,看上去既柔软又温暖。   沙发其他地方都非常平整,唯有正中央的地方有一大片褶皱,抱枕被凌乱地拂在地上。   只是看着那片褶皱,纪云就可能想象到昨晚他和霍起行在这张沙发上干了什么。   嘴角的笑意蓦然一僵,纪云犹豫片刻,自暴自弃一般折返回卧室,很快又步履匆匆地从里面跑出来。   经过玄关时,纪云的目光随意地往两边一撇,然后立刻刹住脚步。   桌子上放着一个很大也很眼熟的袋子,里面是他昨天在超市里买的各种东西,还有一个扁扁的,并不属于他的正方形盒子。   抑制手环——Omega专用版。   ……   纪云抿抿嘴唇,用力眨了将自己眼睛,眼底的热意却还像压不住似的。   他最后回头看了客厅一眼,叹口气,拉开门,走了出去。   霍起行昨晚后半夜才睡。   临睡前,他又去看了一眼纪云。   纪云眉头紧皱着,呼吸灼热,眼角眉梢都写着y求不满。   霍起行刚走到床边,纪云就无师自通地从床上跪起来钻到他怀里,把脸死死埋在他胸口,任霍起行怎么说也绝不撒手。   霍起行身上挂着一个树袋熊,无奈极了,他伸手擦掉纪云额头上的虚汗,又释放了一些信息素,纪云这才沉沉睡去,呼吸也变得平稳下来。   霍起行生理知识学的一般,他只大概知道Omega完全度过发情期大概需要一周左右,但其他的注意事项,伴侣应该如何安抚,霍起行一概不知。   等等……伴侣。   霍起行眼神一暗,关掉搜索引擎。   他靠在床上抽了一支烟,认真反思着自己近日来的所作所为。   他似乎……有点太关心纪云了。   已经远远超过最开始设定的,盯住纪云防止他破坏方问一和霍屿感情的范畴。   “靠。”   霍起行弹着被子,面无表情地抖落刚才掉落在那上面的烟灰。   算了,做都已经做了,现在想那些又有什么意义,等他发/情期过去了再找他算账,连带着网上的那些事一起。   霍起起床冲了个澡,刷牙的时候快速选定几家外卖。   “纪云。”霍起行抬手在门上敲了几下。   没有人回应。   还没起?   霍起行没什么耐心,径直推开门。   卧室里一个人都没有,窗帘被拉得严严实实,被子被摊开整齐得铺平在床上,只有空气中残留的西柚信息素味证明昨天这里确实有人来过。   纪云走了。   ……   哈。   霍起行被气笑了,攥着门把的那只骨节分明的大手立刻因为过度用力而变得苍白。   nb。   还真是用完就扔,他果然没看错这人。   不过拖着发情期的身体还能一个人跑出去,甚至还有力气给他整理床铺?   他身体素质这么好干脆去当特种兵得了,学什么飞行器设计。   霍起行冷着脸,重重摔上门。   他靠在桌边大口大口喘息着,一切脱离他预想之外的事情都会让他觉得烦躁。   但纪云的消失带给他的除了烦躁之外还有一种浓浓的挫败感。   他甚至忍不住想,纪云是不是又回去找方问一了。   是方问一的信息素比他的好,还是高匹配度的命定之番真的就无法拆解。   霍起行眉心狂跳,额角青筋暴起,他没有任何犹豫,拿起手机拨出去一个电话。   “……喂?”   现在是早上八点半,方问一的声音还带着朦胧睡意。   霍起行沉声问:“你在哪儿?”   “宿舍啊。”方问一半梦半醒的,并没有听出他的声音:“你谁啊?”   霍起行“啪”得一声挂断电话,快步走到衣柜旁边拉开衣柜。   忽然,霍起行动作一顿。   他的柜子里,少了一条领带。   ·   纪云在宿舍里躺尸了整整一个礼拜,才终于彻底度过了这次发/情期。   期间的几次发情热全部被他用抑制剂压制下去。   实在压不下去的,那就只能靠DIY来解决。   从霍起行家里偷出来的那条领带被他揉得皱皱巴巴不成样子,上面沾满他的眼泪唾液还有各种不明液体。   最过分的一次,纪云甚至还用这条领带捆住了自己的双手。   所以当纪云恢复清醒后,他看着手里这团不堪入目的破布,脸红的简直能滴血。   他本来还想着,把领带洗干净熨展之后找个机会还给霍起行呢。   现在……纪云一朵蘑菇似的蹲在地上,羞愧地用手捂住脸,只能寄希望于霍起行不会发现了。   他柜子里那么多领带,少一条,应该也不是很显眼吧?   桌上的手机忽然响起来,是贺教授的专属铃声。   纪云连忙跑过去接起来。   “小纪,身体好点了吗?”贺教授的语气里带着说不出的轻松惬意。   纪云预感到什么,心跳倏地变快,他抬起一只手捂住心脏,说:“已经好了,教授。”   贺教授提高音量:“那你下午三点来教学楼一趟,有事跟你说。”   末了,他像压制不住自己的心情一样,笑着补充:“你放心,是好事。”   纪云挂断电话的时候人还是怔愣的。   过去整整半分钟,他才逐渐反应过来,大声惊呼一声。   是军部的面试通过了吗?   一定是的!   纪云兴奋地在房间里哼着歌转圈,状态好的完全不像一个刚刚结束发情期的Omega。   临出门前,纪云条件反射一般从柜子里取出一枚抑制贴。   刚准备撕开,又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一样,从地上的袋子里取出一个小盒子。   是霍起行给他的抑制手环。   纪云盯着上面的字看了半天,狠狠心,撕开包装。   纯银色的手环,最中间是一个金属表盘,两侧是密密麻麻的按键。   这个手环除了可以抑制Omega的信息素外溢之外,还能屏蔽至少50%-70%的Alpha信息素,除此之外,它还兼具推算发情周期,监测信息素浓度,紧急情况自动拨出求助电话等等功能。   总之,一看便知价格不菲。   这样的手环,纪云只在霍起行的手上见到过,黑色的。   纪云从前总是习惯用抑制贴,除了防止信息素外溢以外,更重要的原因是为了遮住他萎缩的腺体。   但他忽然就不想那么做了。   抑制贴很难用,每次撕下来的时候都会又粘又痛,尤其是夏天,那些边缘的胶被太阳晒化,每次都会黏糊糊的粘在他的脖子上,有时候还会弄脏他的头发。   他其实一点也不喜欢。   纪云带上手环,把档位调到最高,周身浓郁的信息素立刻变淡不少。   “……”   纪云耳朵红红的,把桌上的盒子捡起来看了又看,也没在上面找到生产厂家或者标价之类的东西。   面试果然是通过了。   贺教授笑着拍了拍纪云的肩膀,把介绍信和聘书递给他:“面试表现不错,这可是S级的项目,军部的人非常看好你。”   S级,比上次错过的那个A++级的项目还要高两个等级。   纪云抿着嘴唇笑,脸颊两侧的酒窝又悄悄绽开:“谢谢教授,我会努力了。”   贺教授看着自己的得意爱徒,心里十分欣慰。   虽然过程波折了点,但总算结果是好的,归根到底还是纪云实力过硬。   就在刚刚,他的老同学,现任联邦国防科技部副部长还给他打来一通电话,将纪云大夸特夸一番。   贺教授心中感慨万千,沉默片刻,又说:“去了以后也要好好表现,但凡事不要逞强,有什么解决不了的问题就联系我。”   纪云用力点点头。   “走吧,走吧。”贺教授挥挥手,还没等纪云走出两步又突然叫住他:“小纪,我看你今天状态不错,是身体状况好转了吗?”   “什么?”纪云愣住了,过了好半天,他才回过神来,犹豫着点点头:“应该是吧。”   他的身体状况变好了?   纪云快步走在校园里,周遭的场景不断变换,他的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确实。   以往每次发/情期,除了最基本的生理反应之外,他还总是要忍受着各种腺体萎缩带来的后遗症。   每两个月一次的发/情期对他来说不亚于一场酷刑,哪怕有命定之番的信息素在一旁安慰,也只是让这种痛苦稍微减轻一些罢了。   即使是发/情期结束,他也起码会有一周,整个人都处在一种极端虚弱的状态。   但这次,除了体内的空虚燥热和对霍起行信息素的渴求之外,他并没有其他不适的症状。   心脏不再绞痛,腺体也不再像从前那样,仿佛被人剖开剜出一样疼。   难道……是因为临时标记?   是随便一个Alpha临时标记他都可以,还是只有霍起行才可以?   纪云正思索着,肩膀忽然被人用力一撞。   他重心不稳,捂着肩膀往旁边退开两步,还来不及说话,撞他的那个人就先发制人地开口。   “我靠谁啊,这么不长眼……纪云?”   纪云抬起头,就看到苏崇人高马大的站在他斜前方。   他凶神恶煞的眼神还来不及收回去就又露出一种惊诧的表情,两种表情混合在一起,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滑稽。   纪云站直,冷冷瞥了苏崇一眼,绕过他就想往前走。   苏崇从来没被人这样无视过,顿时怒了。   更何况纪云算什么,一个劣等Omega,他想收拾纪云还不是随随便便。   “你等会儿!”苏崇抓住纪云的肩膀,完全是在模仿前几天霍起行用在他身上的那套动作。   他哼笑一声,一边轻嗅一边绕着纪云转了一圈,撇撇嘴:“纪云,你身上怎么一股sao味?”   纪云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等他嗅完才笑了一下,唇红齿白,眉眼弯弯。   苏崇一怔,悻悻缩回手,结结巴巴地问:“你笑什么?”   “我笑你像条狗。”纪云眼神一凛,面无表情地朝前走:“滚开!”   苏崇被他骂懵了,纪云在他们面前从来都是低眉顺眼的,什么时候这么硬气过?   果然攀上了霍起行就是不一样。   苏崇拦住纪云,用下流的目光在他身上来回扫荡一圈,咬牙切齿地说:“你那天晕倒是发情期到了对吧,你让霍起行标记你了?”   纪云没想到苏崇也知道这事,但他的表情依旧没有任何变化,冷声道:“关你屁事。”   说罢,推开他大步朝前走。   “你是不是以为攀上霍起行就万事大吉了?”苏崇快步跟在纪云身后,脸红脖子粗地冲着他的背影喊:“我告诉你,霍起行只在学校待一学期,再过两个月他就走了,你指望他保护你,不可能!”   二人在路上拉拉扯扯,引得路上的行人不断朝他们这边投来好奇的目光。   这个智障。   纪云咬咬嘴唇,转身进了路旁花园的凉亭里。   “喂,我跟你说话呢!你听到没有!”苏崇见纪云完全不搭理他,心底莽撞的怒火瞬间烧的他整个人快要冒烟,他二话不说就冲上来拽纪云的胳膊。   纪云反手抓住苏崇的手腕用力向下一拧,只听一声清脆的“喀嚓”声,苏崇惨叫一声,脸上的血色霎时褪得干干净净。   纪云扭住他的胳膊,迅速闪身来到他身后,狠狠一脚踹在苏崇腿窝,苏崇立刻失去平衡爬跪在地上。   “你找死吗?!”苏崇挣扎着要从地上爬起来,气得浑身都在颤抖。   纪云抬脚重重地踩在他肩膀上,将他丑陋的反抗全部镇压回去。   “呼……”纪云轻轻喘了一口气,后背出了一层汗。   从前学过的这些格斗技巧倒是没丢,就是体力不太行了。   要是放在生病之前,他收拾苏崇这种废物根本连大气都不带喘的。   想到这,纪云更烦了,他加重脚下的力道,居高临下俯视着在地上一滩烂泥一样扭动的苏崇,轻声细语道:“我最讨厌你这种Alpha了。”   “明明自己的级别也不是特别高,也就只能靠着性别沾沾自喜了。”   “因为完全比不过其他Alpha,所以你才只敢欺负Omega的吧。”   “没有你那个在军部当委员的爹,你算什么东西啊。”   “又蠢又没眼色,脸丑的像被车轮碾过的癞蛤蟆,看你一眼我都想吐,踩你我都嫌弄脏我的鞋底。”   “偏偏你还总喜欢往我跟前凑,你是我的深柜吗,贱货一个。”   苏崇喉咙里发出几声刺啦刺啦的噪音,他费劲地扭着脖子,满眼不可置信地瞪着他,眼底布满血丝:“你疯了吗?纪云,你……”   纪云移开脚,揪着苏崇的领子将他翻过来,蹲下身,压低声音道:“你知道林跃然去哪儿了吗?”   苏崇神情凝滞。   纪云眨眨眼,露出一个非常乖巧的笑容:“不想像他一样,就少来惹我。”   他站起来,懒得再看地上的这摊垃圾,转身朝前走。   “是你发的那个帖子。”苏崇从地上爬起来:“你就不怕我告诉别人?”   纪云回头看他,歪歪头,脸上的表情很无辜:“你有证据吗?”   苏崇沉默。   “而且……”纪云认真地说:“你父亲不是和林跃然的父亲有竞争关系吗?我也算间接帮了你们家吧,你确定要因为这件事举报我?”   “……”   “拜拜。以后少来烦我。”纪云挥挥手,头也不回的走了。   直到走出凉亭,纪云的心脏都仍在狂跳不止。   联邦这些大家族之间的制衡关系,算是他待在方家这么多年,学到为数不多有用的东西了。   苏家和方家交好,和林家交恶,无论是出于哪方面考虑,他都完全不担心苏崇会去举报他。   就算苏崇真的昏头去举报他,这件事最后一定也是交由联邦调查局调查。   那天的审讯,他表现的并非没有破绽。   但调查局的领导——纪云下去后在网上查了那天和霍起行站在一起的Alpha的资料。   闻以川既然选择放过他,就说明他一定也有自己的考量。   再做更坏的打算,哪怕联邦调查局也要深究此事,等真正收集好证据要来抓他,恐怕也要到一两个月之后。   那个时候他早就跟着项目组去基地了,只要他展现出足够的,难以被替代的实力,科技部就一定会保他。   纪云才没有疯,他做的每一件事,都是百分之一百认真考虑过的。   他低着头往宿舍走,想到苏崇刚刚狼狈的模样,嘴角抑制不住地轻轻扬起。   面前忽然投下一片阴影。   纪云脚步一顿,抬起头,整个人肉眼可见地慌张起来。   他转过身,手足无措地想要逃跑。   “纪云。”身后的人叫住他。   霍起行绕到他面前,垂眸盯着纪云颤动不停的睫毛,笑了:“真是看不出来,你刚才挺厉害啊。” 第23章   霍起行浪费整整一个下午的时间去开了一个完全没有任何意义的会。   刚从政教楼出来, 还没走出多远,他就模模糊糊看到两个人毫无公德心地在大街上吵架。   霍起行沉着脸皱皱眉头,刚准备从旁边绕行,却猝不及防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你让霍起行标记你了?”   霍起行脚步一顿, 不动声色地走近两步。   说话的人被狠狠推开, 方才被他遮挡住大半的人影终于露出来。   果然是纪云。   他和苏崇……在一起?   霍起行默默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 脸上的表情有些冷。   那阵令人心烦的吵嚷声突然变小,纪云转身拐进了一条小路。   霍起行没有任何犹豫, 他抬起脚,不远不近地跟在那二人身后。   短短几十米, 霍起行脑海中闪过很多种想法。   甚至连苏崇是纪云下一个报复对象这种可能性都考虑到了, 却没想到,现实远比他想象中的还要精彩——   只听一声惨叫, 霍起行还没来得及看清,就见纪云轻松地将比他高出半个头的苏崇撂翻在地,一只脚踩住他的肩膀将他死死钉在地上, 完全动弹不得。   好凶。   霍起行笑了一下,他看着纪云微垂着头时干净利落的侧脸线条,上扬的嘴角, 以及闪动着碎光的眼眸。   现在的纪云与他之前在祝炀手机里看到过的,那个令他感到分外陌生的十六岁的纪云逐渐重合起来。   纪云在大多数人眼里,都是沉默,乖巧, 软弱的形象,很少会像今天这样,锋芒毕露。   哪怕明明已经知道是他煽动舆论报复林跃然,也亲眼看着他耍手段让自己成功脱罪。   可霍起行还是觉得, 他很可怜。   但现在,霍起行发现自己对纪云不断被打破再形成的固有认知又要打上一个大大的问号。   到底哪个才是真实的他?   纪云本来以为自己的发/情期已经结束了。   但此刻,霍起行高大的身影一座山一样拦在他面前,他忽然就有点不确定了。   临时标记刚刚过去没多久,那种深入骨髓的依赖感和高需求性依旧影响着他。   只是稍稍闻到霍起行身上的味道,他就会感觉指尖一阵痒麻,呼吸瞬间变得急促。   纪云用牙齿咬着嘴巴里的软肉,一边在心里痛骂自己这幅不争气的身体,一边仔细回忆着中学生理课上学到的知识。   其他被临时标记过的Omega也会这样吗?   还是……   纪云抬头瞄了霍起行一眼,正好与霍起行的眼神撞上。   他慌乱地移开目光,在阳光下白得有些透明的耳垂霎时红了个透,和刚才暴揍苏崇时候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   “苏崇怎么惹你了,这么凶?”   纪云没想到刚才他和苏崇在凉亭里的纠缠居然被霍起行看到了,他眨巴眨巴眼,一颗心瞬间悬了起来。   霍起行有听到他最后威胁苏崇时说的话吗?   “他骚扰我。”纪云抿抿嘴,不自觉地扯了下衣角,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你能不能……别把刚刚听到的那些话告诉别人?”   霍起行垂眼俯视着他,沉默片刻,说:“离得太远,我什么也没听到。”   纪云刚松了一口气,就又听到霍起行意味深长地说:“倒是还有一件事,我想问问你。”   纪云听话地抬起头:“什么?”   “我丢了一条领带。”霍起行勾勾嘴角:“你见了吗?”   “……”   !!!   纪云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在那一瞬间仿佛冻结了,心跳陡然静止。   他在原地呆站半天,才终于回过神来,动作非常隐蔽地后退两步,脸红得快要冒烟:“什么领带,我、我没见过。”   霍起行缓缓逼近:“灰蓝色的,你确定没见吗?”   纪云被他不断靠近地动作弄得我有些喘不过气,他偏过头,用牙齿咬住嘴唇,不说话。   霍起行好整以暇地观察着纪云的反应,性格里被他很好隐藏起来的顽劣一面又悄悄占据上风。   霍起行骨子里就是一个有点恶劣的人。   霍屿曾经说过,他这个人就是爱装酷装深沉,不说话的时候基本都在心里琢磨着怎么折腾人,力求达到一张嘴就噎死人的效果。   纪云低着头,声音越来越低:“那条领带,对你很重要吗?”   否则他怎么能在那么多条领带里精准地发现少了哪一条。   要不然……还是洗洗还给他吧。   “没事。”霍起行语气没什么起伏:“丢了就丢了吧。”   “……噢。”纪云有些不自然地缩缩脖子。   他今天没用抑制贴。   霍起行磨磨犬齿,莫名想咬点什么。   他掏出一支烟,刚准备点燃,犹豫一下又装了回去。   “没关系你抽吧。”纪云朝他伸出一只手:“给我一根可以吗?”   霍起行震惊:“你还会抽烟?”   “这有什么?”既然都被他看到自己打人,纪云索性也不装了:“抽烟而已,很奇怪吗?还是你觉得只有Alpha才能抽烟,omega就不可以。”   “……”   他还什么都没说呢,真够敏感的。   霍起行递给纪云一支,然后用自己手里的那支给他点上。   两支香烟短暂地相撞,火苗倏地一亮,两缕烟雾袅袅升起,很快被风吹得四散开来。   纪云夹着烟的手指一颤,心里突然涌上一股异常复杂的感觉。   纪云知道,他欠霍起行一句谢谢。   但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临时标记,帮助度过发/情期这种事太敏感,也太暧昧了。   这种事,不应该发生在他们两个人身上。   所以两个人都默契地没有提起。   纪云靠在墙上,动作娴熟地吸了一口,缓缓吐出一个标准的烟圈。   霍起行默不作声地站在他旁边。   “你这什么烟。”纪云捂住嘴咳嗽两声:“真难抽。”   “你不喜欢?”霍起行的声音听起来有点遥远。   “也不是。”纪云纠结了一下措辞:“只是之前从来没有尝试过。”   霍起行没有说话。   纪云没有浪费的习惯,所以他一直和霍起行并肩站着,直到抽完一整支。   霍起行默不作声地盯着面前的一片空地,他的脸蒙在烟雾里,显得有些模糊。   纪云手心贴着裤缝轻轻摩擦两下,深呼吸一口:“我喜欢抽爆珠。下次见面……带给你尝尝。”   霍起行转过头,目光沉沉:“好。”   纪云抿着嘴笑了一下:“那我先走了。”   纪云一路低着头走得飞快,直到关上宿舍的门,他才腿一软,背靠着门板缓缓蹲下来。   他盯着手腕上的抑制手环,心跳很快。   已经记不清多少次了。   霍起行总是见过他各种各样狼狈的样子。   是巧合,还是别的?   纪云非常敏锐地察觉到一种事态即将失控的无力感。   他不愿细想,整个人埋进被子里鸵鸟似的逃避现实。   安静的房间里只剩下他略微有些急促的呼吸声。   忽然,房间里响起几声细小的震动。   确认不是幻听后,纪云从床上爬起来。   震动声是从书包里传来的。   纪云想到什么,脸色一白,急忙从书包里掏出那个他专门做来做坏事的,也是和霍起行联系的手机。   他滑开屏幕,果然是霍起行发来的消息。   【1:人呢?怎么消失了。】   天呐,他居然把这茬给忘了!   距离上次他给1发消息,已经过去了整整八天。   纪云蹲在地上,焦虑地抠着手指。   这八天正好是他的发/情期。   霍起行会把这两件事联系起来吗?他不会已经开始怀疑了吧。   纪云浑身都在抖,哆哆嗦嗦地打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一个现代人,什么原因会失联八天。   无论怎么解释,都好像满是破绽。   抓在手里的手机忽然又震了两下,纪云小臂一麻。   【1:想看你。】   纪云眨眨眼,长舒一口气,有些后怕地轻拍着胸口。   还好,霍起行应该是没有发现任何异常,或者说,他压根没在意泡泡消失这回事。   再怎么说也连续聊了一个多月,他居然连问都没想着问一句。   纪云皱着眉头,觉得有些不舒服。   “真够无情的。”纪云轻声嘟囔着。   【泡泡:好呀,哥哥想看什么样的?】   霍起行看到这条消息,毫不意外地挑挑眉。   他就知道,纪云不敢不回他的消息。   无论纪云最开始接近他的目的是什么,在露出这么大的破绽之后,为了不引火烧身,也得尽力把泡泡这个角色扮演好。   霍起行仰靠在沙发上,一条腿屈起,思考片刻,回复他:   【1:想看你自己玩自己。】   这次纪云的消息回的很慢,霍起行不用猜都知道他现在一定耳根红得要滴血。   【泡泡:哥哥想看我玩什么?】   霍起行将早就准备好的那条视频转发给他。   纪云手指颤抖着点开视频,封面非常眼熟。   看到里面的内容,纪云表情一僵,刚刚平复下来的心情又瞬间变得凌乱。   那是一条他很久以前发的,用领带把自己捆起来的视频。   【1:想看你玩这个。】   纪云揉了下耳垂,索性破罐子破摔。   【泡泡:好。】   纪云并没有让霍起行等很久,毕竟这套动作他非常熟悉。   就在两天前,发/情期神智都有些不清的他还在床上重复了一遍这套动作,用的还是霍起行领带。   霍起行看着视频的封面,犹豫两秒。   他站起来,摘掉手环,拿着手机走进卧室。   卧室里,纪云前几天留下的信息素已经全部消失了。   他不再克制自己,任由冷淡迫人的Alpha信息素迅速蔓延至房间的每一个角落。   纪云半跪在床双,纤细的手腕被一条纯黑色的领带紧紧捆住,白皙的皮肤上红痕交错。   几种鲜明的颜色叠加在一起,形成一种强烈的,极具视觉冲击力的反差感。   霍起行的额角很快冒出一层细密的汗珠,汗水顺着额头往下流,打湿睫毛。   他闷哼一声,急促地喘着气,双眼有些失神地望着天花板发呆。   霍起行嘴唇蠕动着,似乎想叫某个人的名字。   但很快,他就从短暂的混乱中清醒过来,冷着脸,把嘴唇紧紧抿成一条直线。   ·   因为发/情期,纪云已经很久没有去参加毕业实践。   虽然贺教授说,有了军部的聘书,他毕业完全不是问题。   但纪云还是不想错过,毕竟多学一点东西总是不亏。   临出门前,纪云又收到了霍起行的消息。   自从那天后,二人就恢复了之前的联系频率,每天都在高强度的聊天。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对方比之前热情了不少。   ……或者不应该是热情,而是某方面的需求比之前增多不少。   之前霍起行总是冷冷淡淡的,就算他发很多涩/涩的照片和视频,他也总是已读不回。   但这几天,霍起行居然主动提了很多要求。   他的易感期快到了吗?   纪云撇撇嘴,果然Alpha都是由下半身支配的动物,鄙视。   【1:今天要出门?】   一大早,纪云就跟他报备了今日的行程,说自己要去打工,潜台词就是让他别来烦他。   纪云皱皱鼻子,打字的速度飞快:   【泡泡:是呀哥哥,所以今天可能没办法及时回你消息了[哭哭]】   【1:。】   【1:ok】   纪云没再搭理他,把手机塞进书包最里面的夹层里,轻轻关上了门。   实训基地里,同学们分工明确。   有人在他肩膀上拍了拍,惊讶道:“纪云?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怎么可能,前一段时间我有事请假了。”纪云放下书包,洗干净手走过去:“你们这两天都在干什么?”   “今天研究一下机身结构。”同学给他让了个地方:“可惜了,你前几天没来,上周我们实操装配了很多零部件。”   “怎么这么快就实操了?”纪云有些着急,这种机会可不是经常有的:“不是说要到下个月才开始吗?”   “是这么说的,但是。”同学叹了一口气:“本来前一段时间是要记录测算YT-11号的很多数据和参数的,但是霍少校不知道什么原因也一直没来,他那个机型又没人能开,所以就一直耽误了。”   “……”纪云不吭声了,过了好半天,他才小声问:“他干什么去了啊?”   同学耸耸肩,无所谓道:“不知道啊,霍少校的事我们谁敢打听啊,也就你敢跟他说几句话。”   “哈哈。”纪云干笑两声,辩解显得非常苍白:“他也没那么可怕吧。”   “他还不可怕?”同学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压低声音:“你不知道,上次他来……”   话音未落,就被急匆匆从外面闯进来的人打断。   那人满脸通红,兴奋地朝屋子里面的人招手:“快快快,带上电脑和实验日志往出走,霍少校来了!”   身旁的同学快速收拾好东西,呵呵笑道:“哈哈,真够巧的,你一来他就来了。”   “……?”纪云已经不知道该摆哪幅表情了,“是挺巧的。” 第24章   “纪云, 你走快一点啊!”   刚走出几十米,同学就已经将纪云远远甩在身后。   他的背影匆匆忙忙,像是生怕晚去一秒,霍起行就会凭空消失一样。   至于吗?   纪云默默在心里吐槽着, 却不由自主地加快脚步。   冬寒料峭, 虽然只是一个冷晴, 但却是久违的阳光明媚。   纪云一抬眼,就看到霍起行远远地朝停机坪的方向走去。   霍起行正认真地低头戴手套, 价值七位数的头盔被他稳稳抱在怀里,偶尔低头跟旁边的人说几句话。   他已经换好了抗荷服, 安全带和护膝板也全部穿戴整齐。   深蓝色的裤腿扎进飞行靴里, 走路带着一阵风,显得整个人高挑又利落。   死装。   纪云抿着嘴唇笑了一下。   一些不可名状的欣赏和微妙的嫉妒在心底滋生蔓延。   霍起行最近学校和部队两头跑, 哪里都是一大堆事等着他处理,烦得他脑袋都快炸开。   早就答应好的事被一推再推,航天系的领导催了他好几次。   霍起行实在不好意思, 才在今天终于抽出时间来实训基地。   “霍少校,今天真的麻烦你了。”领队跟他并肩走着,态度殷切:“只需要操纵一些基础的机动动作就足够了, 环境适应性试验我们这边不打算搞,主要是没那个条件。”   “不麻烦。”霍起行点点头,公事公办的语气:“我知道,一切按照流程来。”   霍起行戴好手套, 视线不经意地扫向一旁的人群。   忽然,动作一顿。   纪云身穿白色大衣,脖子上系着一条红围巾站在人群的最角落,看上去却异常显眼。   他手里抱着一个文件夹, 正低头专心地看,同时不忘拿笔在上面勾勾画画。   他似乎是有些怕冷似的不愿抬头,下半张脸严严实实地埋在围巾里,鼻梁都被冻得通红。   哟。   这么巧。   这就是他说的打工?   “霍少校,我听说你们特殊作战部平均一年只招五个人……诶,人呢?”   领队正兴致勃勃地唠着嗑,一抬头却看到刚在还和他走在一起的人不见了。   他转过头,才发现霍起行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落后他一大截,正怔怔的盯着某个方向看。   领队提高音量:“霍少校……?”   霍起行猛然回神,快步追上来。   领队打趣:“霍少校,你刚刚看什么呢?遇见熟人了吗?”   霍起行面无表情:“没什么。”   停顿片刻,他又说:“刚刚好像看到一只猫。”   “实训基地怎么会有猫?”领队挠着头,十分不解:“流浪猫吗?”   霍起行翘起嘴角:“可能吧,反正看上去挺凶的。”   地勤机械师已经对已经对飞机进行过全面的检查。   霍起行又绕着机身转了一周,确认无误后,他戴好头盔,踩着登机梯几步爬上去。   飞机起飞,发动机处传来一阵低沉的轰鸣。   声音不断拔高,最后变成几声高昂的尖啸。   “砰砰砰——”   纪云心脏止不住的狂跳,哪怕耳膜都快被这嘈杂的噪声震碎,但他还是一瞬不瞬地看着,眼底闪动着炽热的光芒。   霍起行驾驶着飞机,着低空不断重复着俯仰、盘旋、翻转之类的动作。   数据通过传感器传送至系统。   纪云放下望远镜,情不自禁地向前走了几步。   尽管这一套动作远远没有哪天视频里看到的那么高难度和惊心动魄。   但亲眼所见,带给纪云的震撼却比当时更大。   纪云兴奋地脸颊微红,就连冰冷的指尖也泛着热意。   真帅啊。   驾驶着战斗机的霍起行比平时帅一百倍!   飞机降落在跑道。   霍起行摘掉氧气面罩,闷闷呼出一口气。   他几步跳下来,银黑色的头盔在阳光下发着光。   霍起行偏过头,隔着头盔与纪云对视一眼。   纪云似乎没有察觉,依旧傻乎乎地站在原地。   直到他目标明确地朝着这个方向走来,纪云才像发现什么一样,浑身一颤,忍不住放慢呼吸。   有头盔做为遮挡,霍起行总算可以不用刻意控制自己的表情。   傻样。   霍起行轻哼一声。   快要走到纪云身前的时候,霍起行刻意放缓脚步。   纪云撇开眼,幅度很小的向后退开两步。   霍起行刹住脚步,停顿两秒,然后转身,毅然决然地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   纪云眨眨眼,脸颊烫得快要冒烟。   原来……不是来找他的啊。   好吧,那是他自作多情了。   “辛苦你了,霍少校。”   霍起行短暂地和领队握握手,礼貌的寒暄几句后,转身告辞。   这一身装备太重了,他现在只想找个地方赶紧换掉。   不过换衣服之前,他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霍起行的目光在学生堆里搜索无果后,愣了一下,他在原地转了一圈,好不容易才找到那个白色的身影。   纪云走得很快,像是突然就不怕冷了一样,大红围巾被风吹得高高扬起。   “……”   走这么快,见鬼了吗?   霍起行攥紧拳头,嘴唇绷成一条直线。   他沉默几秒,抱紧头盔,转身朝着更衣室走去。   纪云回到宿舍,情绪还是难以平复,简直越想越烦。   也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总之,很不爽。   他把桌子上的小面包一个一个,全都压成扁扁的,然后气鼓鼓地放进嘴里嚼着。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纪云和霍起行在网上的聊天已经完全由霍起行占据主动权,而他则是被动的被对方牵着鼻子走。   这已经严重偏离纪云最开始设定的,欺骗,玩弄然后报复他的初衷。   纪云感觉自己掉进霍起行的陷阱里面了。   他不止一次地怀疑过,自己是不是已经暴露了。   这让他在觉得危险的同时,又产生一种强烈的好胜欲。   手里的面包干巴巴的,纪云喝了几口水,掏出手机,犹犹豫豫地思考着应该说些什么。   【泡泡:哥哥,你的视频里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不同的止咬器呀?】   霍起行用指关节抵住下唇,皱眉看着这条消息。   他正纠结着该怎么回复,对方紧接着又发过来一条:   【泡泡:是不是因为哥哥在易感期的时候很狂躁,所以需要用止咬器锁住自己。】   【对方已撤回一条消息】   哈?   霍起行被气笑了。   纪云已经很久没有在他面前展现过这么强烈的攻击性了。   霍起行扯扯领带,思考着自己今天又是哪里惹得他不高兴。   “哥!我跟你说话呢,你在笑什么呢?”   霍屿正在跟他商量事,抛出一个问题等了半天也没回信,正疑惑着,一抬头就看到他哥正在盯着手机屏幕傻乐,完全没把他的话听进去。   霍屿怒了,冲上来重重一拳砸在霍起行肩膀上。   “嘶——”霍起行捂着肩膀,倒吸一口凉气,不耐烦地抬起头:“你还有完没完?不就一个生日宴吗你叨叨快一个小时了。”   “……”霍屿仔细观察着他的表情,满脸狐疑地问:“你在跟谁聊天?”   “没谁。”霍起行把手机一推藏进袖子里,再次催促道:“你有事说事。”   霍屿深吸一口气,不能接受他哥的态度竟然如此冷漠,气得直跺脚:“那可是我二十岁的生日宴!你能不能重视一点!”   “爸不管我,你现在也不管我了吗?”   霍起行被他吵吵得脑袋都快炸了,无奈地举起双手投降:“知道了,我一定找人给你把生日宴办好,行吗?”   霍屿吸吸鼻子,眼睛红红地瞪着他:“那你来吗?”   “……我尽量。”   这个霍起行可真不敢随便答应。   万一有什么重要的事需要他去办,答应了他又没做到,那霍屿更得发疯。   霍屿眼睛更红了,眼底闪着水光。   “……行吧。”霍起行咬着牙:“到时候我一定去。”   霍屿轻哼一声,这才心满意足地走到霍起行身边坐下。   袖子里的手机又震动几下,霍起行想看不能看,呼吸也逐渐急促起来。   于是他毫不留情地下达逐客令:“你还有事吗?没事的话赶紧走,我准备睡觉了。”   “这才几点你就睡觉?”霍屿夸张地惊叫一声:“哥,你今天怎么总赶我走。”   他眯起眼睛,用胳膊肘怼怼霍起行的肩膀:“你不对劲……哥,你是不是谈恋爱了?”   霍起行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你再说这种疯话我就把你从楼上踹下去。”   霍屿缩缩脖子,有些害怕:“没有就没有呗,你这么凶干什么?”   霍起行冷哼一声,低着头没再搭理他。   解决了他哥后,还有另外一件事令霍屿苦恼。   “哎,哥。”他挠挠头发,语气纠结:“你说我过生日,要不要叫纪云啊?”   霍起行身体一僵。   霍屿没留意到他的这点异常,自顾自说:“我能看出来他有点躲着我……但其实吧,我挺喜欢纪云那个人的。”   霍起行端起桌子上的水杯喝了两口:“随你。”   霍屿抱着枕头:“那你说我叫他,他会不会来啊,毕竟我们两个的关系这么尴尬。”   “有什么尴尬的。”霍起行嗤笑一声,语气不善:“就因为方问一?”   霍屿看着他哥蓦然变得阴沉的脸,愣了一下:“对啊。”   霍起行不屑:“你想太多了吧,说不定人家早就不把他当回事了。”   “……”   霍屿总觉得他哥的语气说不出的奇怪,但又无法反驳,只好讷讷点头:“你说得对,那我到时候给他发请柬。”   霍起行满意地点点头,站起来:“你可以滚了。”   ·   纪云没想到霍屿居然会邀请自己去参加他的二十岁生日宴。   他趴在桌子上,翻来覆去地看手里的请柬。   台灯温暖的光线将他面容勾勒的更加柔和。   去还是不去呢?纪云纠结。   他不想见到方问一,但平心而论,霍屿之前确实对他很照顾。   而且……   纪云举起手,看着手腕上的银色手环。   要不然,还是去吧。   正巧他在发愁找不到机会报答霍起行呢。   给霍屿选一个贵一点的礼物,就当还他哥人情了。   “反正都姓霍。”   纪云扬起嘴角,声音很小地嘟囔一声。   纪云挑挑拣拣,才终于在生日宴的前两天选定一只手表作为送给霍屿的礼物。   这一下就花掉他五分之一的存款。   刷卡的时候,纪云觉得自己的心在都在滴血。   军部委员长小儿子的生日宴几乎惊动了联邦半个上流社交圈。   宴会厅内,衣着光鲜的宾客们在人群之中往来穿梭,酒杯相撞时发出的清脆响声此起彼伏。   纪云还是不太能适应这样的场合。   所以把礼物交给霍屿后,他就混入人群中,熟练地将自己藏匿起来。   霍起行是踩着点来的。   服务员推开宴会厅的门,霍起行收起手机,没走两步就看到了在这种觥筹交错的场合里非常不合群的纪云。   纪云站在最靠近大门的一个角落,正专心致志地吃着盘子里的小蛋糕,一副乘人不备随时准备开溜的模样。   霍起行看也没看身边凑上来想要与他攀谈的人一眼,快步朝着那边走去。   叉子撞在瓷盘上发出一声清越的脆响。   纪云费力地吞咽着口水,捂住嘴咳嗽几声,眼角溢出生理性泪水。   跟他搭讪的人有点多,纪云只能用一直吃东西来逃避和那些人交流。   结果吃的太急,不小心噎住了。   真丢人。   他轻轻拍着胸口顺气,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正巧服务生端着托盘经过,纪云松口气,把手伸向托盘上的高脚杯。   忽然感觉一股莫名的阻力,指尖猝不及防与一人相撞。   微凉的,带着寒意。   纪云惊诧地回过头,这才发现有另外一个人与他想法一致,他们在同一时间,不约而同地想要去拿那杯红酒。   “……嗯?”   黑西装,白衬衣,橙蓝色的领带。   纪云的目光缓缓上移。   ……霍起行?   “不好意思先生,需要我再去给您端一杯吗?”服务生体贴地问。   “不用了。”霍起行收回手,“给他吧。”   服务生:“好的。”   纪云蜷缩起手指,用力抓着杯子。   他沉默片刻,在霍起行的注视下紧张地仰起头喝了一口红酒,然后说:“好巧啊。”   “是挺巧。”霍起行点点头,脸上的表情未变。   纪云飞快地掀起眼皮撩了他一眼,马上又有些尴尬似的低下头,舔舔嘴唇:“你……什么时候来的啊?我刚才好像没见你。”   “刚来。”霍起行垂眸挽着袖口,语气听上去有些冷淡。   那个黑色的抑制手环随着他的动作一晃而过,但纪云却非常敏锐地捕捉到了。   纪云抿抿唇,下意识把自己带着手环的那只手藏到身后,正纠结着要不要说些什么感谢之类的话,霍起行的声音就又在他身前不远处响起。   “我不喜欢这样的场合,你呢?”   纪云一愣,表情有些呆:“我也不太喜欢。”   “那要不要一起离开。”霍起行整理好袖子,终于舍得用正眼看他。   看到纪云震惊的表情,霍起行意味不明地“啊”了一声,补充道:“你不是说下次见面要给我试试你喜欢的烟。”   “……”纪云秒懂,他沉默几秒,一口气喝光了杯中的红酒,说:“我记得,御海庭后面那条街有一家便利店,那里应该有卖,你要跟我一起去吗?” 第25章   以霍起行对纪云的了解, 纪云不像是那种会随机在网络上找一个Alpha聊/骚的Omega。   就像为了报复林跃然而接近他一样,纪云不会浪费时间去做一些没有意义的事。   也就是说,他百分之一百知道那个账号的主人就是霍起行。   那他接近自己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呢?   霍起行思考过很多次这个问题。   他抬起头,目光缓缓落在走在他身前一步的纪云身上。   纪云很白, 就连裤褪下漏出一截的脚腕都是白的。   纤瘦的脚腕在冰天雪地里被冻的有些泛红, 明明整个人都冷得快要瑟瑟发抖, 却还是固执的不肯穿一条长一点的裤子。   纠结、矛盾,这是纪云带给霍起行最直观的感受。   纪云停下脚步, 大衣的衣角在风中轻轻一扬:“到了,就是这里。”   他指着便利店门口简陋的室外就餐区对霍起行说:“你在这等我一下, 我进去买。”   “您好, 欢迎光临。”   伴随着一声甜美的机械女音,纪云推开便利店大门。   店内舒适的暖风让他浑身的寒意散了些, 他轻咳一声,目标明确地走向柜台:“您好,我要一盒esse, 西柚味的。再要两杯橙汁,热的。”   营业员先打好两杯果汁端给他,然后在香烟柜台搜索一圈无果后, 转身道:“不好意思,西柚味的没有了。”   “啊?”纪云刚刚最后那口酒喝的有点猛,现在晕晕的有点上头,他愣了一会儿才说:“那还有什么?”   营业员:“只剩薄荷和红白葡萄双爆这两种了, 您要哪个?”   纪云的选择困难症又开始发作,他站在原地犹犹豫豫,刚准备说要薄荷的,就听到身后一人冷冰冰地说:“红白葡萄双爆, 谢谢。”   纪云转过身,就看到霍起行直直地站在他身后。   距离有点太近了,纪云后退一步,腰部重重撞在桌沿上,他眨眨眼,问:“你怎么进来了?”   “因为你太久没出来。”霍起行的表情是一贯的冷淡:“还好我进来了,要不然你就买薄荷的。”   他怎么知道?   纪云在心里想,却什么也没说。   霍起行点燃烟,抽了一口,把打火机递给纪云。   很凉,有点甜,确实像是Omega会喜欢的那种香烟。   “怎么样?”纪云捧着橙汁暖手,眼睛睁得圆圆的,好奇又期待的样子。   霍起行吐出一口烟,语气没什么起伏:“还不错。”   不喜欢?   纪云抽出一根:“我尝尝。”   他抽了几口,皱皱眉:“太甜了,确实一般。”   好像有点踩雷。   纪云在心里默默吐槽,这款烟最开始还是方问一推荐给他的。   方问一的信息素是薄荷,所以他只抽薄荷味,连带着纪云也只抽过薄荷味和西柚味。   “我喜欢的那款没货,我也是第一次抽这个味道。”纪云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一样,抬起头:“对了,你不喜欢薄荷吗?”   “不喜欢。”霍起行斩钉截铁地说,停顿两秒,加重语气又回答一次:“很讨厌。”   霍起行大多数时候都是很冷淡的,很少有这样直接把对某样东西的厌恶写在脸上的时候。   纪云抿唇笑笑,难怪他那么讨厌方问一呢,某种程度上来说也算是生理性厌恶吧。   “其实我也不喜欢,很讨厌。”纪云垂下眼帘:“我喜欢西柚。”   霍起行夹着烟的手指一顿,呼吸变得有些粗重。   差点忘记,他最开始注意到纪云就是因为他的信息素自己闻起来和别人不一样。   然后是根据那张报名表以及纪云和方问一解除婚约的时间推测出他与当年那场事故有关。   最后是好奇他在网络上勾引自己的目的和动机。   如此种种,共同成为他对纪云那种微妙探索欲的来源。   霍起行又重重吸了两口烟,整个人被一种复杂又不安的情绪笼罩着。   纪云喜欢西柚?   所以霍起行闻到的西柚味不是因为信息素紊乱综合症带来的错觉,而是他本身的味道?   靠。   这到底是为什么?   霍起行夹着烟的手一直抖,幅度大到纪云都察觉到了异常。   “你怎么了,冷吗?不然我们回去吧。”   霍起行闻言抬眸,目光沉沉地盯着他。   纪云吞咽一下口水,被他看的有些紧张:“……”   手机响了,霍起行接起来,是霍屿。   “哥,你跑哪里去了?爸来了,正到处找你呢。”电话那头的霍屿语气急切。   霍起行丝毫不慌:“他找我干什么?”   霍屿不知道说了什么,气得霍起行忍不住骂:“他是不是有病?”   纪云不知道该不该回避,尴尬地简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霍起行掀起眼皮看了纪云一眼,强压下怒火:“行,我知道了,现在就回去。”   挂断电话,纪云一口气喝光橙汁,先他一步站起来:“我们走吧。”   回去的时候不再是来时那样一前一后的站位,二人并肩走着,谁都没说话。   手机铃声再次响起,纪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次响的是自己的。   他掏出手机瞄了一眼,不带半分犹豫地挂断。   霍起行眼尖,一下就看到他屏幕上闪动的那个“方”字。   霍起行:“怎么不接?”   纪云耸耸肩:“没必要。”   霍起行笑了一声。   纪云完全不懂他在笑什么,不过也没过多纠结。   直至快要步入宴会厅前,纪云听到霍起行突然说:“我也喜欢西柚。”   纪云的身体几不可察地一僵,呼吸漏掉一拍。   他看着霍起行远去的背影,抬起手用力搓着发红的颧骨。   霍起行推开包厢门,宴会厅内悠扬的音乐声立刻被隔绝在外。   沙发上坐着两个人,正在亲切地交谈。   霍修齐满脸笑意,俨然一副慈善长辈的模样。   霍起行一看他那装样就恶心,于是便将目光落在坐在霍修齐右手边的那人身上。   微分碎盖,黑框眼镜,学生气很足,看上去很年轻的样子。   霍起行冷哼一声,重重的合上包厢门。   “砰——”   房间里的二人一惊,齐齐抬头朝着门口的方向看来。   那人抬头看到霍起行,眼里划过一抹欣赏,率先站起来,冲他伸出手:“霍少校,你好。我是严策,很高兴见到你。”   霍起行微微扬起下巴,用审视地目光打量着他。   严策被他漆黑的瞳孔看得心里发怵,浑身的汗毛都立起来,脸上的笑意却依旧不变。   霍修齐被自己儿子那副死人脸气得不轻,冲他吼道:“你傻站在哪里干什么?赶紧过来!”   霍起行晃晃悠悠地走过去,从他慵懒的姿态就能看出他对这场刻意安排的的约会有多抵触。   他握住严策的手不轻不重握了两下,很快分开:“你好。”   霍修齐脸上的怒意稍敛,他站起来,拍拍霍起行的肩膀,“我先走了,你们两个好好聊。”   说罢,转身离开,将时间和空间全部留给屋内的二人。   霍起行不打算在这种没有意义的事情上浪费任何时间,于是等霍修齐离开后,他立刻开口:“严秘书,我没有相亲的意愿,所以我觉得我们也没有必要再聊下去。”   “霍少校,请等一下。”严策拦住他:“做做样子而已,何必这么急着离开?”   他走上前,比霍起行稍微低了一点:“还是说,你急着去见什么人?或者他就在外面?”   霍起行脚步一顿,偏过头,再次认真地打量他。   严策笑笑,藏在镜片后面的目光看起来并没有恶意:“起码半个小时之后再出去,先坐吧。”   霍起行思索片刻,回到沙发旁坐下。   脑海里快速闪过刚刚电话里霍屿说过的,有关严策的个人信息。   Beta,24岁,父母双亡,最重要的是,他是联邦委员长的秘书,也是心腹。   严策倒了一杯茶递给他,态度不卑不亢,像是完全不在意霍起行的冷漠:“霍少校,我猜,你现在一定在想,我这样平庸的人居然也有资格当委员长的秘书。”   霍起行扯扯嘴角,仰头喝了一口茶,没有说话。   “其实我也不是很想和你相亲。”严策不恼,继续闲聊似的跟他搭话,他叹口气,非常苦恼地说:“霍少校,可不可以冒昧的问一下,以你的身份条件,可供挑选的相亲对象应该很多才对,你父亲为什么会选中我呢?”   “因为你是委员长的秘书。”霍起行单手撑着脸:“而且,你还是Beta。”   “哦?”严策狐狸似的笑了一下,发现什么八卦一样,连忙问:“Beta不应该是减分项吗?毕竟Alpha和Omega才是绝配,而是你还是S级,我听说S级Alpha易感期时x需求会特别旺盛,普通Omega根本安抚不了。必须得是匹配度特别高的才行。”   霍起行眉心一跳,敏锐地察觉到严策似乎是在打着八卦的名义套他话。   他张张口,从前不经思考就可以脱口而出的那句“因为我讨厌Omega”在此刻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纪云翻来覆去地琢磨着霍起行临走前说的那句话。   “我也喜欢西柚。”   什么叫他也喜欢?他凭什么喜欢?   纪云又喝光了一杯酒,他喝得很急,眼角眉梢都红透了。   喜欢说一些模棱两可容易引人误会的话难道是Alpha的天性吗?   纪云心脏砰砰狂跳,指尖微微泛着麻意。   但很快,纪云又想到什么,浑身血液极速冷却。   霍起行根本不知道他的信息素其实是西柚味。   他说过的,自己的信息素就像发酵过头变质的果酒,很酸,难闻,令人作呕。   纪云面色苍白,握着酒杯的那只手抑制不住地颤抖。   心脏像被细而韧的鱼线紧紧缠绕住,密不透风,闷闷地喘不过气。   “小纪,你怎么在这?我找你半天了。”方问一端着酒杯走过来,轻轻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   纪云被吓一跳,眼神闪烁着低下头:“你找我有事吗?”   方问一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转身去一旁的桌子上端了一碟小蛋糕递给他,“你脸色怎么这么差,又低血糖了吗?先吃点吧。”   “……谢谢。”纪云接过,沉默地吃起来。   方问一盯着他被蛋糕塞得很满的鼓鼓的脸颊,以及忽闪忽闪在白皙侧脸上投下一片阴影的浓密睫毛,心脏瞬间膨胀的像浸过水的发糕。   他抽抽鼻子,皱起眉:“小纪,你刚才去哪儿了,抽烟去了吗?”   纪云点点头。   “和谁?”这句话方问一没问出来。   他想到两周前,纪云发情期时,那个被接起又挂断的电话。   方问一表情有一瞬间的扭曲,他深呼吸一口,死死攥紧拳头,笑着说:“难怪刚才没见到你呢。不光是你,霍起行我也没见,找了一圈才听霍屿说他相亲去了。”   纪云猝不及防被噎到,咀嚼的动作停止,抬起头,眼神有片刻的迷茫:“……相亲?”   “对啊。”方问一摊手:“霍伯伯给他介绍的,听说对方是联邦委员长的秘书,年轻有为。”   “……这样啊。”纪云放下手里的盘子:“我想先走了,低血糖有点难受,你帮我跟霍屿说一声吧。”   “纪云!”   方问一装模作样地在后面喊了一声,纪云头也没回。   疼,还是爽?   方问一说不上自己心里是什么感觉,或许都不是。   纪云从来都是这么绝情。   既然对他是这样,那方问一希望他能对所有人都一视同仁。   回去的路比来时的路漫长很多。   纪云觉得可能是因为自己喝醉了,他晕晕乎乎回到宿舍。   在力气被抽干之前爬上床,把头蒙进被子里休息了很久,这才感觉呼吸没有那么干涩了。   纪云揉揉酸胀的眼睛,懵懵地盯着天花板发呆。   白炽灯在他的视线里逐渐出现很多个重影,像被什么东西大力撕扯着。   混乱,分裂。   看着看着,纪云忽然嗤笑一声。   他真是疯了,才会觉得霍起行对他有那么一点与众不同。   霍起行是什么人?   第一次见面就咬了他一口,甚至差点强行标记他。   事后还能当作无事发生一样和其他人一起嘲讽他,还往他脸上吐烟。   纪云的脸红一阵白一阵,浑身冷汗直流,不知道到底是冷还是热。   他捂着心脏坐起来,缓缓平复着呼吸。   霍起行算什么?   表面上装得那么清高禁欲,本质上也不过是一个好色之徒。   一边在网上和泡泡打得火热,现实里又能毫无顾忌地临时标记另外一个Omega,参加个宴会还不忘和联邦委员长的秘书相亲。   纪云嘴角噙着一抹冷淡的笑,简直越想越气。   “嗡嗡嗡——”   纪云猛地回神,拿过桌子上的手机。   看到屏幕上的来电显示,纪云眼睛都不带眨的直接挂掉。   挂断了?   霍起行诧异地看着手机,又拨过去一次。   同样的结局,这是甚至比上次挂断的更快。   霍起行抿起嘴唇,冷冷地看着旁边悠闲的方问一,“纪云呢?”   “我怎么知道?”方问一耸耸肩,表情明明没什么变化,但给人的感觉就是很不爽:“霍少校,你找他有事吗?”   “找他还需要向你汇报?”霍起行下巴微微扬起,满脸不屑:“你是他什么人?”   “朋友、竹马、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了快十年的哥哥。”方问一嗤笑一声:“总之,应该比你和他的关系近点。”   “……”霍起行目光沉沉地盯着他,眼神晦暗不明。   过了很久,他才开口:“方问一,做人不能太贪心。”   霍起行玩味地笑笑,声音很轻:“想两头吃,你配吗?”   霍起行不知道给纪云打了多少个电话,全部被他无情地挂断。   霍起行脸色冷的要死,周围想要和他搭讪的人看到他的表情全都识趣地躲开。   又怎么了?   霍起行觉得纪云的情绪简直比第一区的天气还要善变。   他有点生气,又担心他是不是生病了。   突然,手机震了两下。   是泡泡。   泡泡发来了一段新的视频,看上去像是才拍的,上次领带在手腕上勒出的红痕已经淡得快要看不见。   他身上罩着一件白得近乎透明的衬衣,正半跪在床上用一个玩具玩自己。   裸露在外的皮肤全部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粉,整个人像刚从水里掏出来一样。   【泡泡:哥哥,好看吗?】   霍起行眼皮狂跳,他死死咬住牙,暗骂一声。   在松柏信息素扩散至整个大厅之前,拿起手机走出去。   霍起行把油门踩到底,一路把车开得飞快。   纪云不是抽疯了,他就是不开心,而且这股邪火是冲着他来的。   虽然霍起行想了一路也没想明白自己又哪里惹到他了,但他几乎可以确定。   霍起行已经从纪云的行为中逐渐琢磨出一套规律。   纪云越不开心的时候,就会越开放,和他聊天的尺度也就越大。   相反,一旦他表现出害羞和纠结,就代表他对在网络上匿名和霍起行聊天这种事有一点小小的愧疚。   【泡泡:哥哥,你为什么不理我?[哭哭]】   霍起行没搭理他,他回到家,打开书房旁边那扇紧闭的,上着锁的房门。   这间房间像是很久都没被人打开过,地上那层薄薄的灰尘随着他开门的动作轻轻扬起。   霍起行掏出钥匙,打开房间里那个足有一人高的,摆放着各种各样止咬器的陈列柜。   手机还在嗡嗡的震。   霍起行从纪云接连不断发来的消息中察觉出一丝隐秘的焦虑。   他从柜子里取出一个纯黑色的止咬器,快速去浴室冲了个澡,然后拿起东西回到浴室。   霍起行打开氛围灯,终于舍得点开与泡泡的对话框。   他垂眸,快速把那些信息浏览一遍,轻笑一声。   纪云趴在床上,眼睛有点发直。   他本身吹了风就有些不舒服,还偏要穿着那么薄的衬衣不怕死地在宿舍里搞那些事。   最重要的是,人家根本不理他。   纪云愤怒地锤床,咬着嘴唇,单薄的胸膛剧烈起伏着。   “嗡嗡——”   纪云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打开手机,然后整个人都僵住。   霍起行给他发过来一个他从没见过的app的安装包。   后面附带一串账号和密码,还有两张照片。   一张照片,是检测仪上几排赤红的数字——检测仪显示,他已经完全进入了易感期。   而另一张照片里,霍起行露出来的下半张脸被一个纯银色的止咬器覆盖着,黑色的皮质带子交缠勒至脑后。   在灯光的照耀下泛着冰冷的金属光泽,看上去有一种残忍而禁欲的美感。   啃咬是处于易感期的Alpha非常正常的欲望之一,止咬器对他们来说与枷锁无异。   纪云呆呆地看着这张照片,完全捉摸不透他想干什么。   “嗡嗡——”   手机震得他半边身子都发麻。   纪云深吸一口气,给自己做足心理建设,才敢去看下面几条消息。   【1:我们来玩一个游戏吧。】   【1:这是可以远程解锁的止咬器,你用这个账号和密码登录进去,就可控制它,同时也可以控制我。】   【1:但作为交换,你要和我视频通话。】   “……”   纪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把那几行字认认真真看了好几遍,才确认自己没有理解错他的意思。   霍起行疯了吗?还打视频。   他不怕暴露自己的身份吗?   空军少校霍起行与某不知名Omega视频play。   这个标题,纪云光是想想就觉得劲爆。   ……   纪云把手背贴在自己滚烫的脸颊上,慢吞吞的回复:   【泡泡:我不要。】   【1:为什么不要?】   【泡泡:就是不要。】   霍起行挑眉笑了。   高热快要将他整个人都湮灭,在最后一丝理智被烧焦之前。   他找出一个手机支架把手指支在床边。   【1:不允许拒接,但允许你不露脸。】   说完,他没给纪云任何犹豫的时间,直接拨通和泡泡的视频通话。 第26章   纪云薄薄的眼皮烧得绯红, 浓密的睫毛被洇湿成一簇一簇,不知道是热还是羞。   掌心处被连绵不断的震动震得发麻,轻巧的手机几乎要拿不住。   纪云饱满的嘴唇微张,正小口小口喘着气。   过了半晌, 他才终于反应过来似的, 将手机倒扣着扔在枕头上, 下床去找东西。   脚刚挨地,他就腿一软摔倒在地上, 膝盖重重磕在床边,很快浮现出一片淤青。   整个人像是踩在棉花里一样软绵绵的站不住。   纪云捂着嘴闷哼一声, 忍着膝盖上的痛意拉开抽屉找东西。   纪云动作不紧不慢, 像是有意拖延时间一样。   他决定了,如果到他回来的时候, 霍起行还没有挂电话,那他就接。   相反,就不接。   等他慢吞吞地找起东西回到床上, 时间已经不知道过去了多久,被放在枕头上的手机还在不依不饶地震。   “……”   真够有毅力的。   纪云把折叠桌撑开放在床上,摆好手机支架, 反复调整角度确定不会露脸后,咬咬牙,狠心按下接通键。   视频那头沉寂几秒,很快传来一个低沉的男声:“泡泡?”   霍起行语气慵懒, 带着些平时没有的轻浮腔调,尽管他刻意压低了嗓音,但熟悉的人还是一下子就能认出来这是他的声音。   “嗯。”   纪云半抖着睫毛,也想学着他一样把嗓音压低, 结果一出口竟带着浓浓的鼻音,听上去很像撒娇。   屏幕里黑漆漆一片,纪云只能看到右上角属于自己的那个小框亮着光。   他用力擦擦摄像头,甚至怀疑是自己的手机出故障了。   霍起行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屏幕,喉结艰难地滚动两下。   纪云还穿着刚才视频里那件白的有些透明的衬衫,他只开了一盏小小的台灯,温暖明亮的光线落在他身上,将他本就白皙的皮肤照出一种近乎冷淡的瓷白。   他裸露在外的皮肤全都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绯色,从耳垂,到脖颈,再到伸向镜头时忽然凑近到纤细手腕。   霍起行深呼吸一口,将指关节捏的咔咔作响。   他移开挡着摄像头的手指,失去遮挡的屏幕瞬间变得亮堂起来。   纪云愣愣地盯着屏幕看了半天,反应过来那是什么之后,整个人瞬间懵了——   霍起行,他……居然在用投影播放泡泡之前发给他的z/w视频。   房间很暗,只有角落里开着两盏蓝色的氛围灯,霍起行高挑的身影倒映在墙上。   他半靠在床上,腰部以下盖着一张薄毯,一条长腿屈起,在被窝里掀起一个小山包,姿势随意又闲适。   ……   太变态了他。   纪云蜷缩起脚趾,肩膀绷成一条平直的线,被吓到一样不敢说话。   霍起行看着视频里纪云抖个不停的身体,翘起嘴角,笑着问:“好看吗?”   他的声音经由止咬器和通讯设备两道压缩,显得非常不真实。   纪云觉得此刻的霍起行比现实中的他要可怕一万倍。   他深呼吸两口,勉强平复着情绪,说:“你有病吗?”   连哥哥都忘记叫了,被吓成这样?   霍起行挑眉,尾音带着钩子一样:“怎么这么害羞,你拍那些视频的时候,发给我之前难道没自己看过吗?”   纪云被气到语塞,索性闭上嘴巴不说话,只余几声压抑不住的低喘从唇边溢出。   霍起行见逗他都得差不多了,把镜头切换回来,准备切入正题。   纪云怔怔地盯着那个几乎覆盖住他大半张脸的音色止咬器发呆,大脑还处于混沌状态,就听到一道冷冷的声音,带着不容抗拒的强势:“把上衣脱了。”   “……?”短短一句话差点把纪云的CPU干烧,他消化好半天,涣散的瞳孔逐渐聚拢,斩钉截铁的拒绝:“我不要!”   “为什么不要?”   “就是不要。”   好像又在重复刚才的对话了。   霍起行懒得再和他玩这种幼稚的游戏,抬手扯掉自己的领带,很快解开自己的衬衣,轻声诱哄道:“你怎么和聊天的时候反差这么大,你们真的是一个人吗?不会是在骗我吧。”   ……   纪云猝不及防听到这句话,瞬间惊出一身冷汗,不知道是因为醉酒还是发烧,他的脑子生锈一样根本转不动,只剩下一个念头在脑海里盘旋——霍起行怀疑他了。   “不是的……是一个人。”纪云咬着唇,手指抚上纽扣,满满的,一颗一颗解开。   他把衬衣脱下叠好抱在怀里,似乎想以此遮挡。   霍起行被屏幕里里白花花的一片晃得眼晕,眼皮重重地跳了几下。   保险起见,纪云还带上了口罩,纯黑色的口罩和他白皙的皮肤冲突着形成一种强烈的、视觉冲击力极强的反差。   霍起行紧紧闭上眼睛,呼吸里带着浓浓的湿意。   屋内已经被那种潮湿的松柏香气浸透了。   好想抽烟,更想亲、想咬、想……霍起行攥紧拳头,犬齿叼住口腔内壁的一块软肉狠狠一咬,终于短暂的恢复理智。   他在心里反复劝诫自己,这只是Alpha的本能在作祟罢了。   “可以把你在视频里做的动作重复一遍吗?”   霍起行礼貌地问。   纪云不说话,像是没听懂,也可能是在装听不懂。   “我的意思是……”霍起行磨磨犬齿,微微笑道:“你现在可以z/w吗?”   易感期的Alpha都是这样吗?   纪云被气得眼前一黑,单薄的胸膛剧烈起伏着,深凹下去锁骨也在细细地颤,手指把被单攥出一朵花。   他紧紧抿住嘴巴,一句话也不想跟霍起行说。   心中有一股难以名状的委屈在蔓延。   有一瞬间,纪云冲动上头真想直接挂掉电话。   手都伸出去了,他又悻悻地缩回来——如果真的拒绝他,以霍起行现在这个疯劲儿,真不知道他会做什么。   “那你呢?”纪云吸吸鼻子,很小声地问。   “当然是和你一起啊。”霍起行松了口气,笑得有点懒散:“你想的话,现在就可以修改止咬器的密码。”   “没有你的允许,我就只能一直戴着它,就连出门也戴着。”   纪云大概是真的醉了,居然觉得这个提议很公平。   他慢慢松开手,说:“那好吧。”   霍起行轻笑一声,把手探进薄被里,同时调大背景视频的音量。   “唔——”   视频里和现实里的呻/y声几乎重合,纪云一惊,连忙用空着的那只手紧紧捂住嘴巴。   他用靠枕垫着腰,整个人仰躺在床头,脖颈扬起一个非常脆弱又优美的弧度,身体弧线拉成一张紧绷的弓。   他不管不顾地紧闭着眼睛,白皙的身体抖如筛糠,关节处微微泛粉。   霍起行抬手擦掉流进眼睛里的汗水,暴躁地扯了两下止咬器,整个人被情/欲灼烧得晕晕沉沉,却还不忘套话:“你的信息素是什么味道?”   “嗯?”纪云过了半天才反应过来他是在和自己说话,他加重手底下的动作,说话的语气呆呆的有点迟钝:“我是柚子。”   “……柚子啊。”   手机那头传来一阵窸窸窣窣,像是衣料摩擦的声音。   霍起行脱掉了自己的衬衫,纪云听到声音,勉强睁开一只眼朝屏幕里瞄了一下。   一眼就看到对方宽阔的肩膀和近乎完美的肌肉线条。   !!!   纪云像被烫到似的,赶紧移开目光。   “你不好奇我的信息素是什么吗?”他听到霍起行说。   纪云感觉自己又掉进了另外一个圈套,但又无法反驳,只好十分配合地问:“你的信息素是什么?”   “是松柏。”霍起行森白的犬齿在止咬器后一闪而过,“你想闻一下吗?”   刹那间,纪云感觉自己被那股清新中夹杂着苦涩的Alpha信息素包围了。   腺体隐隐发烫,他仿佛回到了第一次,在那个昏暗的包厢里见到霍起行的时候。   “啊!”   纪云尖叫一声,身体向旁边一歪,双腿不受控制地高高翘起——   本就不太安稳的折叠桌被他一脚踹翻,手机连带着支架一起飞出去,“哐当”一声重重落在地上。   手机飞出去的一瞬间,屏幕里闪过纪云那双没被口罩遮挡住的精致眉眼以及沾满湿发的额头。   纪云趴在床上喘了半天,然后慢吞吞地弯腰捡起手机。   “你好了吗?”纪云的鼻音比刚才更重了。   “嗯。”霍起行声音很哑,他指着止咬器,依旧保持着刚才那个姿势:“帮我打开。”   “……”纪云没力气和他争辩,他只想赶紧挂断电话然后洗个澡睡觉。   纪云睫毛半垂着,低头认真地输密码,伴随着一声“解锁成功”的提示音。   霍起行摘掉止咬器,大大方方地露出下半张脸。   纪云盯着他脸上那几道被止咬器勒出的红印,有些懵。   他就这么……露脸了?   霍起行用湿巾擦干净手,换上一件新的衬衣,突然转过头说:“哦对,你刚才好像不小心露脸了。”   “……”纪云屏住呼吸,心脏砰砰砰一阵狂跳。   霍起行不用看就知道纪云现在会是什么反应,他沉默着,尽量把这种命悬一线的煎熬拖长。   直到纪云手抖的快要拿不稳手机的时候,霍起行才恶劣地笑笑:“但是画面转换的太快,没看清。”   “所以,你准备什么时候和我见面?” 第27章   纪云微垂着头, 有点懵看着屏幕里霍起行露出的小半张脸,以及嘴角那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他被那笑晃得有点头晕,忿忿地说出一句“我才不要!”,然后没有任何犹豫地挂断电话。   忽然一阵血气上涌, 纪云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他把手机扔到一旁, 抱起枕头把自己的整张脸都蒙住。   “你准备什么时候和我见面?”   以往, 当纪云的网骗对象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基本就代表着大功告成。   下一步就是拉黑!   纪云扔开枕头, 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缺氧使得他满脸潮红, 眼里也盛着莹莹水光。   他拿起手机, 想要一鼓作气直接拉黑霍起行,手指却放在确认键上迟迟无法按下。   ……   随着视频的挂断, 那些淫/靡的水气声也全部消失,安静的房间里只能听到纪云急促而剧烈的心跳。   霍起行真的看到他的脸了吗?他暴露了吗?   越想越怕,纪云索性破罐子破摔, 不再回复霍起行的消息。   “真烦人。”他按灭手机屏幕,把脸埋进手心里,小声地骂。   纪云浑身像被车轮碾过一样用酸又痛, 眼皮重得抬不起来。   他强撑着最后一丝力气坐起来,想去洗个澡。   一下床却发现身下刚才还很平整的床单此刻已经被他蹂躏地不成样子,上面还零散分布着一些不明液体洇出的深色污痕。   纪云的脸瞬间爆红,踩在地板上的脚趾不受控制地蜷缩起来。   他手忙脚乱地把床单拽下来, 揉成一团抱在怀里,快步向卫生间走去,脖子扬地高高的,像是多看一眼都觉得辣眼睛。   舒舒服服洗了一个热水澡, 纪云吹干头发,捧着杯牛奶惬意地靠在床上,小口小口喝着。   霍起行大约是从纪云非常明显的态度里察觉到他的抗拒,不知经过怎样一番激烈的思想挣扎,视频挂断半个小时后,他又重新发来几条消息。   【1:开玩笑呢,没有强迫你的意思。】   【1:我最近也没空。】   【1:等以后再说吧。】   纪云垂眸把那几条消息翻来覆去读了好几遍,这才扬起嘴,轻轻哼一声,非常高冷地回复道:   【泡泡:好哦。】   临睡前,纪云摸着滚烫的额头和酸胀的眼皮,有些无奈地从床上爬起来,拉开床头的抽屉,从里面取出一枚退烧贴。   冰冰凉凉的退烧贴贴在额头上,身体上的不适稍缓。   纪云这才安心地闭上眼睛,呼吸逐渐变得平稳。   又发烧了。   他这个身体,稍有点风吹早点就浑身难受。   冷不得热不得,甚至就连受惊或者情绪过分激动都不行。   即将陷入深度睡眠的时候,他模模糊糊地想,也不知道他这副破身体还能再活几年。   第二天一早,纪云被一连串狂风暴雨般的手机铃声吵醒。   他迷迷瞪瞪地睁开眼,感觉自己的脑子被这阵噪音吵得快要炸开。   他气呼呼地拿起手机,等看清屏幕上的来电显示后脸色突然变得认真起来。   纪云简单吃过早餐后,翻箱倒柜把衣柜里最厚实的那件羽绒服找出来,一层一层把自己裹得像个企鹅,然后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出房门。   他本想在家多休息几天,等退烧后再出门的。   谁知道领队给他打来电话,说是今天有一项很重要的实验需要他过去。   室外寒风凛冽,冷空气卷进肺里,呼吸都带着股铁锈味,像一把锐利的冰刃割得他喉咙生疼。   纪云裹紧围巾,拉上口罩,双手插在兜里一秒也不愿露出来,浑身上下只有一双眼睛和被冻得通红的耳朵裸露在外。   “纪云来啦。”同学跟他打招呼。   纪云弯着眼睛笑笑。   室内的暖风扑面而来,他站在原地暖和一会儿,取下围巾,脱掉自己厚重的羽绒服,却没有摘口罩。   同学帮他拉开椅子,不解地问:“你带口罩干什么,感冒了?”   纪云沉默片刻,尴尬地点点头,颜色刚淡下去的耳垂又变得很红。   也是今天早上洗脸的时候,纪云才发现自己的下唇上裂了一道大口子,是昨天晚上情/动的时候他自己用牙齿咬的。   其实这点痕迹也可以说是上火干燥什么的,但他做贼心虚,生怕被有经验的人看出点什么,索性戴上口罩。   见同学还在好奇地打量自己,纪云移开视线,主动跑出话题:“今天都需要我做什么,领队分好工了吗?”   同学的注意力果然被他成功转移,两人很快开始讨论实验相关的问题。   “我在实训基地,您找我?”霍起行神色慵懒,步伐带着说不出的轻松和随意,他已经记不起自己有多久没有像昨天一样爽了。   “下个月就去?”霍起行忽然皱起眉头,脸上的笑意一扫而尽,他沉默片刻,问:“怎么这么快?之前不是说这个项目才刚刚获批,离正式实施还要一段时间吗?”   电话那头是特殊作战部的老大,霍起行的顶头上司。   他们谈论的话题是一个军部筹备很多年,终于计划于今年开启的S级军工项目。   霍起行这次放长假就是因为这件事,回学校补修学分只是顺带。   “我没说不去……”霍起行还没说什么,就被对方劈头盖脸痛骂一顿,他冷着脸,闷闷地呼出一口气:“那要去多久?”   电话那头不知又骂了些什么,霍起行的脸更黑了。   他捂住听筒,将手机挪远,偏过头,余光不经意从一人身上扫过,脚步忽然一顿。   手机里的人迟迟得不到他的回应,愤怒咆哮道:“霍起行!我跟你说话你听到没有?这么重要的事你要是敢给我耽误,就滚出特殊作战部再也别回来!”   “知道了。”霍起行扯扯嘴角,收回目光,摆出一副知错就改的样子:“您放心……我保证完成任务。”   电话啪地被挂断,霍起行一句“能不能晚点去??”卡在喉咙里来不及问。   他沉默片刻,轻笑一声,转身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纪云把数据核对三遍,才终于发现问题出在哪个环节。   问题解决后,他如释重负地喘着气,抱着电脑,慢慢走出实验室。   好晕好累,不正常的体温烧的他浑身无力,走两步就需要休息休息。   后背出了一层汗,衣服湿哒哒地贴在身上难受极了。   喉咙干痒发痛,太阳穴也突突地跳。   纪云停下脚步,靠在走廊的白墙上,闭着眼安静喘息。   等到体力稍微恢复,他拧开手中的水瓶,扯下口罩,仰起头小口小口地慢慢喝水。   身前突然投下一道阴影,纪云还来不及做出反应,就听见一道低沉的男声:“你嘴巴怎么了?”   “噗——咳咳咳!”纪云被吓得半死,一口水喷出去,拍着胸脯剧烈咳嗽起来。   霍起行躲避不及,大衣胸口那一片被水喷湿一大片,零星少许溅在他微扬的下巴上:“……喂。”   纪云咳得呼吸带喘,满脸通红,水润的眼角泌出生理性泪水,他惊慌地看着霍起行一看就价值不菲的大衣,手足无措地道歉:“对不起……我。”   霍起行盯着他的脸看他半天,舔了下嘴唇,从纪云衣服兜里掏出纸巾,装模作样地擦着衣服:“你怎么一惊一乍的。”   短暂的慌乱消失后,纪云的肩膀幅度很大的起伏着,剧烈的愤怒快要冲破胸膛直抵天灵盖,恶狠狠地瞪着霍起行:“谁让你吓我!”   他眼睛睁得圆圆的,眼角眉梢都染着殷红的水意,一只手捂着嘴,虽然音量不低,听上去却一点气势也没有。   “对不起。”霍起行强忍笑意,明知故问道:“所以你嘴唇怎么肿了?”   “……没肿。”纪云身体一僵,心虚地低下头,快速掏出口罩戴上,这才敢看他。   “真的吗?可是我刚才明明看到……”   纪云快被他烦死,气冲冲地推开他:“要你管,说了没有就是没有。”   说罢,转身就走。   刚走出两步,他又折返回来,从兜里掏出一个小盒子发泄似的扔在霍起行身上:“给你,以后别来找我了。”   霍起行弯腰捡起,看清手里的东西后嘴角的笑意再也压抑不住。   盒子在手里轻快地转几圈,霍起行抬眼,若有所思地盯着纪云仓皇逃离的背影。   ESSE西柚双爆珠,纪云给他的,是很久之前就约定好的那盒烟。   ·   大约是上次逗弄的太狠,泡泡已经连着好几天不搭理他了。   无论霍起行发什么,对方都是两个字两个字的往外蹦。   那副敷衍样子简直和他们两个刚开始聊天是一模一样,只不过角色需要翻转一下。   霍起行叼着烟,烦躁地看着桌子上的手机。   截止下午四点,他今天已经给泡泡发了三条消息,而对方的表现则比之前还过分,干脆彻底不回复了!   霍起行掐灭烟头,缓缓吐出最后一口烟。   玩他呢?   他屈起手指在桌沿轻敲几下,认真思考着如果泡泡真的再也不回复他,他该怎么做。   找纪云摊牌?   哄骗他,威胁他,还是……直接把他抓起来?   “嗡嗡——”   期待已久的手机震动声终于响起,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突兀。   霍起行拿起手机一看,果然是纪云。   等等……纪云?   不是网络上那个虚拟身份,而是他本人?   霍起行回过神,没有任何犹豫地接起:“喂?”   “霍起行。”纪云的声音很轻,很低,像是刚刚哭过一样带着浓浓的鼻音:“你能不能来医院一趟,我……”   霍起行猛然起身,打断他:“你生病了?”   “没有。”纪云吸吸鼻子,似乎是在纠结着如何跟他解释,含含糊糊说:“圣立医院住院部九层,你能来吗……不能也没关系。”   “等我!”霍起行眉心一跳,抓起车钥匙就往外走,连外套也顾不上穿。   圣立医院住院部九层,如果他没记错的话,那应该是肿瘤科。   霍起行越想越心慌,一路跑的飞快,刚发动车子,中控屏突然弹出一条来电显示。   霍起行戴上耳机,急匆匆地开口:“我有事,晚点再说。”   “你先别挂!”   电话那头的人不知说了什么,霍起行猛地一脚急刹,轮胎与地面摩擦发出一声刺耳尖锐的噪声。   他的上半身在强烈的惯性作用下向前一甩,然后又被安全带勒着狠狠撞在靠背上。   霍起行死死抓着方向盘,双手青筋爆起。   他紧紧抿着唇,胸膛剧烈起伏着。   激烈挣扎过后,霍起行深吸一口气,找出霍屿的电话拨了过去。   “哥,你找我有事?”大约是霍起行很少会主动给谁打电话,霍屿的声音带着几分惊喜。   霍起行开门见山:“帮我个帮,去圣立医院住院部九层找一下纪云,我临时有点事过不去。”   霍屿不解:“找纪云?你找他干什么,他让你去的?”   霍起行没时间跟他解释,含糊其辞:“你去就行,别管那么多。”   “噢。”霍屿干巴巴应了一声,然后像是突然想明白什么一样,压低声音贼兮兮地问:“哥,你是不是急着去和你相亲对象见面,所以才让我去那边?”   “滚蛋!”霍起行拉下手刹,没好气道:“没空和你多说,先挂了。”   医院走廊里弥漫着的那股消毒水味永远都是那么呛人。   纪云坐在长椅上,眼神空洞地盯着脚尖。   两个小时前,他接到负责母亲病情的住院医师的电话。   医生告诉他,杨霜的病情突然急剧恶化,已经进了ICU,但考虑到她的状况,医生还是建议纪云提前做好准备。   纪云当时正在去实训基地的路上,接到电话就赶紧打车过来。   一路上他右眼皮都在狂跳,纪云迷信地扇了自己好几个巴掌,用力掐着大腿,这才勉强压下心中的不安。   这条被他从过无数次的路从来没有像今天一样陌生,他焦急地按着电梯,刚刚愈合的下唇又被他撕咬到流血。   电梯迟迟不来,纪云怀着最后的希冀,一口气爬上九层。   肾上腺素飙升的时候,他一点不觉得累。   纪云慢慢走近,主治医师抬起头,眼神里流露出一些同情,他重重地在他肩膀拍了拍,用哀痛的语气说:“节哀。”   无论提前做过多少心理建设,预演过多少遍,但等事情真正发生的时候,纪云还是感觉自己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心脏被一只叫做命运的大手紧紧攥住,它只需轻轻收紧,纪云就会痛得连叫都叫不出来。   母亲被一条白布盖着,安详地躺在病床上被推走。   纪云脚步虚浮地回来,在护士的协助下办理手续,收拾母亲的遗物。   桌子上还摆着一只削到一半的苹果,杨霜大约也没想到这是最后一次,否则她一定会咬一口再走。   苹果裸露在外的部分已经严重氧化,纪云呆呆地盯着。   护士注意到他的目光,提醒他:“扔掉吧,那个也没办法保存。”   纪云轻轻“嗯”了一声,抬手将那个苹果扔进垃圾桶。   “纪云!”长廊尽头传来一声大喊。   纪云愣了两秒,才缓缓转头起身。   方问一快步朝他跑来,看到他苍白的脸颊和红肿的眼睛后很快反应过来什么,他小心翼翼地刹住脚步,一种叫做心疼的情绪将他完全淹没。   “没事,我来了。”方问一心痛地揽住他的肩膀,轻拍着安慰。   纪云僵硬地被他揽在怀里,不反抗也不回应。   方问一认真地看着他:“我已经通知我父亲了,你放心,后面的事交给我。”   纪云像是终于理解他的话一样,轻轻点点头:“谢谢你,也谢谢方伯伯。”   方问一是和霍屿一起来的,霍屿此刻也明白发生了什么。   他想到自己的Omega爸爸当年去世时的场景,鼻头一酸,挤开方问一用力抱住纪云:“难受就哭出来吧,没事的,我们都在呜呜呜。”   纪云没哭,霍屿反倒是把自己说得快哭了。   纪云扯着嘴角笑了一下,拍拍霍屿的后背,轻声道:“我没事的。没想到你也会来,谢谢你们。”   霍屿想起他哥的嘱咐,抬起头抽抽噎噎地说:“是我哥给我打电话,然后我才去找的方问一,还好我们来了,不然你一个人在这里可怎么办。”   “霍起行?”纪云的手指条件反射似的蜷了蜷。   “对啊!”霍屿用力点头:“我哥说他临时有事,让我赶紧来医院找你一趟。”   他大概是觉得气氛有些凝重,想要用欢笑来缓和一下:“哈哈,他大概是去见他的相亲对象了,你别怪他。”   ……   纪云感觉浑身血液的流速都变慢,心里那个摇摇欲坠,本就地基不稳时刻处于崩塌边缘的大厦终于彻底崩塌。   他垂下眼帘,嘴角微微翘起,像是做出某种决定。   过了很久,他才点点头,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地说:“好的,我知道了。”   不知为何,霍屿总感觉纪云的脸色在说出这句话后变得更加苍白,连嘴唇上的最后一点血色都消失不见。   ·   闻以川刚拉开车门,就被里面浓得能够呛死人的烟味熏的眼前一黑。   他用力捂住口鼻,没好气地盯着驾驶座上半死不活的那个人:“你怎么抽这么多烟,呛死个人!”   霍起行坐直身子,转头焦急地问:“他到底什么时候出现,你确定是今天?”   “确定,我的人盯他好长时间了。”闻以川被他满眼的红血丝吓了一跳:“你眼睛怎么回事?”   霍起行烦躁地撩一下头发,一拳砸在方向盘上:“没……就是我还有点事,着急。”   闻以川冷笑一声,质问道:“你不想查案,不想报仇了?什么事能比这件事更重要?”   霍起行不说话了。   自从发现李医生有问题后,霍起行就找到闻以川帮忙调查他。   表面上当然是查不出任何线索,闻以川让手下盯了他一个多月。   终于在今天上去,李医生辞掉了医院的工作,并把卡里的所有的钱都取出来换成现金——这家伙想跑。   自己的事自己都不上心。   闻以川懒得再看霍起行那副颓样,把枪扔给他,拉开车门就准备走:“我还有事得先走,你在这盯着,抓到人就先找个地方关起来,后面再说。”   “我知道。”霍起行收好枪,被门缝里钻进来的冷风冻得浑身一震:“诶等会儿!”   他出门太急,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薄的衬衣,“你车上还有衣服吗,给我一件,冷死了。”   闻以川脸上的表情快要绷不住,他强忍着想揍霍起行的冲动,将身上的厚呢大衣脱下来狠狠砸在他身上:“除了这一件都是调查局的制服,爱穿穿不穿滚!”   “谢了!”霍起行笑着接过衣服,刚准备穿上,忽然皱起鼻子:“你这衣服上什么味,信息素……?你特么出门不带手环?”   闻以川气得想笑,自己好心帮忙,他还嫌弃上了。   “不好意思,我们调查员干的都是粗活,流汗流血常有的事,嫌弃的话就别穿。”   说罢,重重摔上车门,臭着脸走了。   霍起行:“……”   李医生最近总感觉有人在盯着自己,他怀疑是霍起行,但和他接头的人又告诉他不是。   无论是不是,这种被人虎视眈眈,脑袋上时刻悬着一把刀将落未落的感觉实在难受。   他向上级请示了好几次,终于在上个礼拜得到批准,准许返回总部。   李医生在第一区生活六年了,各种关系复杂交错,为了不惹人怀疑,也为了给自己留条后路。   他整整花费一个礼拜才把这边的事处理好,昨天刚刚办理完辞职手续。   想到今后就不用再这样提心吊胆的生活,李医生的步伐都变得比从前更加轻快。   他哼着歌,乘着电梯来到地下车库,把最后一盒,也是最重要的一部分纸质资料收拾好放进后备箱里。   他拉来驾驶座的大门,惬意地抽完一支烟,刚准备启动车子。   直直停在他对面的那辆车突然打开车灯霸道地冲他闪了两下。   李医生被那刺眼的光芒晃得有些睁不开眼,他抬起一只手挡住眼睛,怒骂一声:“谁啊这么没素质!”   他不出声还好,一出声,对面那人就像有狂躁症一样一脚油门,快速朝他撞来。   短短十几米,从启动到撞来只需不到两秒到时间。   这两秒在李医生的脑海里却像开启慢放,他被吓得半死,一颗心提到嗓子眼,大声尖叫:“啊!!!”   “嘶嘶——砰。”   一声刺耳的急刹声,对面那辆车看看停在他车前五十公分的位置。   轮胎因过于剧烈的摩擦升起几缕热烟。   李医生心脏狂跳,浑身冷汗直流,他花费很长时间,才慢慢回过神,确定自己没有被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疯子撞死。   他后怕的抬起头,小心翼翼地看向对面那辆车。   距离变近,刺眼的车灯也熄灭,李医生终于看清那人的脸。   他裹着件纯黑色的大衣,气势凌厉又摄人。   他的脸苍白的不带一点人气,活像地狱里爬出来的厉鬼。   刘海凌乱的垂着眉梢遮挡住一部分眉眼,露出的那部分眼睛漆黑一片,盯着人看的时候非常有侵略性,像是终于等到自己期待已久的猎物。   李医生被他极具压迫感的眼神看得有些喘不过气,他手脚发软,浑身无力地瘫倒在座椅上,觉得对方似乎只用眼神就可以将自己残忍凌迟。   霍起行。 第28章   李医生整个人都被恐惧浸透。   “笃笃笃”, 皮鞋踩在地面上发出规律的轻响。   这声音落在李医生耳朵里如同催命的咒语,他断断续续地喘着粗气,面部肌肉不自然地扭曲着。   霍起行几步走近拉开车门,毫不留情地揪着李医生的衣领将他从车内拽出来, 狠狠掼在车门上。   李医生感觉自己浑身的骨头都快被这一下撞碎了, 他双腿控制不住地打着哆嗦, 一滩烂泥一样,如果不是霍起行拽着他, 他或许立马就能跪下去。   霍起行欣赏着他的丑态,心中除去嘲讽, 还有深深的愤怒。   那场事故过后, 从他被确诊为信息素紊乱综合症开始,李医生就一直是他的主治医生。   而他的身体状况也确实在李医生的精心医治下好转很多, 从最开始的需要被人24小时严格看管到最后除了出门需要佩戴特制手环和偶尔的假性易感外,已经基本与正常的Alpha无异。   他之前怀疑过很多人,但是唯独没有怀疑过李医生。   霍起行嘴角勾着一抹笑, 声音轻飘飘的:“李医生,你这是要去哪儿?”   “我出趟门。”李医生嘴唇嗫嚅着,说话也是结结巴巴:“霍少校, 你、你来这里干什么。”   霍起行收紧拳头,看着李医生被勒到满脸涨红,不自觉翻起白眼,手脚剧烈地挣扎着, 他才不紧不慢松开手,“李医生,你这说的是什么话。你是医生,我是病人, 我当然是来找你看病啊。”   李医生死里逃生,满脸惊恐地盯着他。   “听说你辞职了。”霍起行打开后备箱,看到里面满满当当的行李,嗤笑一声:“你这是准备跑路?”   话音未落,李医生突然拔腿狂奔,拼了命地朝楼梯口跑。   霍起行不费吹灰之力就追上他,他掐着李医生的脖子将他拽回来,脸朝下狠狠按在车前盖上:“你的上家是谁,接近我的目的到底是什么?说!不然我肯定让你后悔没早点重新投胎。”   “咚—”   李医生的额头被撞出一个大包,他疼得呲牙咧嘴。   眼前的一切都在说明他的直觉是对的,霍起行确实早就盯上他了。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霍少校,请你冷静一点。”他说着,眼睛不安地往后备箱瞟。   “……”   霍起行皱眉,他思索片刻,抽出大衣腰带捆住李医生的双手将他塞进后座。   霍起行的目光从李医生的行李上一一扫过。   他刚刚在看什么?   霍起行思考无果,索性开始动手翻,他把那些箱子一个一个打开,里面的东西全部抖落在地上。   一堆破烂。   霍起行才不信他跑路只会带这么一堆衣服和杂物,他把后备箱塞这么满,一定是想遮掩什么。   “砰”,一个长方形的洗漱包掉在地上,声音重而沉闷,就好像里面装的不是洗漱用品而是一本很厚的书。   霍起行动作一顿,弯腰捡起那个洗漱包。   他拉开后排车门,把东西放在手里掂了掂。   李医生的目光随着他的手部动作上上下下,一颗心提到嗓子眼。   就是这个东西没错。   霍起行拉开拉链,里面果然是一沓厚厚的纸质资料。   霍起行随意地翻开一页,然后越看表情越冷。   最上面的两页居然是他从特殊作战部回来后这几月的行动轨迹!   并不特别详细,只粗略记录下他每天去了哪里,至于见了什么人,说了哪些话在上面并没有显示。   霍起行掏出手机仔细观察一番,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   他又摘掉手环,果然在里面发现一枚小型定位器,安装的位置非常隐蔽。   霍起行的胸膛剧烈起伏着,他把手环砸在李医生身上,咬牙切齿问:“什么时候装的?”   “不、不是我,我不知道。”李医生吓得连连摇头。   霍起行懒得搭理他,继续翻看手上的资料。   看着看着,他的眉头又紧紧皱起,表情逐渐迷惑起来。   最底下是一叠复印件,看上去像是某种采集个人资料的表格。   只不过姓名那一栏没有任何一个人的名字,全部都是编号。   霍起行一张张往后翻,Alpha、Alpha、全部都是高等级的Alpha。   年龄段大多集中在15-18,表格右上角用写着一些令人难以理解的批注。   “适配率10%”……“二次分化成功率5%”……   这是什么?   实验?   霍起行努力控制着表情,却在看到某张表格时忍不住眼皮重重一跳。   这上面的每一项数据他都太熟悉,因为完全就是六七年前的他。   “二次分化成功率25%?”,霍起行轻声念出。   他抖抖手上的纸,问:“这是什么?”   李医生面如白纸:“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霍起行懒得再跟他废话,从兜里掏出一个东西面无表情地抵上他的额头:“说。”   额头传来冰冷坚硬的触感,李医生被黑洞洞的枪管顶着,浑身冷汗直流:“我说,是……实验。”   “什么实验?谁组织的,据点在哪?”   “是提高二次分化成功率,批量生产高等级Alpha的实验……”   霍起行见他吞吞吐吐,作势扣动扳机——   李医生彻底崩溃:“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只负责技术方面,只有一个上家,其他的我真的不知道!!!”   霍起行冷哼一声,继续往后看,翻到最后一张,他动作一顿。   大部分表格都是打印出来的,唯独最后一张,是在一张空白里表格手动填上的。   就好像这个人是突然出现,完全计划之外的。   而这个人也是唯一一个Omega。   表格右上角用马克笔打了一个大大的叉,旁边写着血淋淋的四个大字:分化失败。   像是预感到什么异样,霍起行的心脏突然狠狠揪起。   他看向编号下面的那行代表等级和出生年月日的小字。   “他是谁!”霍起行猛地凑近,指尖颤抖着指着手上的那张表格问:“22号,他是谁。”   “我不知道。”李医生涕泗横流,大声喊:“实验失败的残次品太多了,我怎么可能全部记住。”   实验失败的残次品。   S级Omega,06年2月18日。   霍起行想到之前在祝炀手机里看到的那张报名表。   那场事故发生三个月前,特殊作战部刚刚进行了那一年的内部测试。   尽管登记年龄的方式不同,但他依旧非常容易就能从生日中推测出这人的身份。   纪云。   霍起行用力闭了闭眼睛,抬手抓着李医生的头发将他狠狠撞向车窗。   李医生后脑勺遭遇撞击,整个人晕晕乎乎,霍起行却还不愿放过他。   “为什么Omega会出现在批量生产高等级Alpha的实验里?”   李医生鼻翼翕张,彻底没了声。   “我在问你话,再装死——”   霍起行话还没说完,空旷的车库突然响起子弹出膛的声音。   尽管装了消音器,但霍起行对这种声音太熟悉了。   他动作敏捷地弯腰一躲,子弹射中车门被弹落。   “嘶——”   不知从哪里窜出两辆黑车,一左一右将他的车夹在中间。   这下霍起行想驱车离开都没办法。   霍起行闪身躲在柱子后面,谨慎地观察着周围的环境。   两辆车一共走下来三个人,全部穿着统一的黑色西装,腰间鼓鼓囊囊,一看就知道塞着枪。   操!   霍起行烦躁的要死,他不知道是李医生趁他不注意往外递消息,还是接应他的人见他许久未到主动支援。   总之,他现在被围住了。   霍起行的胸膛剧烈起伏着,周围的一切忽然变得很静,只能听到他急促而有力的心跳声。   躲没用,得想办法强突。   他猛地从柱子后面窜出,正对他的那人反应不及时,枪刚刚掏出来就被霍起行狠狠一脚踢在手腕上。   “咔嚓”,腕骨断裂的声音。   那人惨叫一声,枪支掉落。   电光火石之间,霍起行迅速把掉在地上的枪踢到远处车底,抬手狠狠一枪砸在他脑袋上。   那人浑身一震,软绵绵地倒在地上。   “砰——”又是一枪。   霍起行闪身一躲,子弹堪堪从他头等擦过,周围响起一阵呼啸的风声。   他在地上快速翻滚几圈,对方只觉一阵眼花缭乱,还没来得及看清,忽然一股冷冽又压迫感十足的Alpha信息素直冲鼻腔。   等级压制逼迫着那人想要缴械投降。   额头浮出一层细密的冷汗,那人举着枪的胳膊缓缓滑落,又被他咬着牙抬起。   霍起行不知怎么窜到他身后,重重一脚将他踹翻在地。   挣扎全部被压下,霍起行抬脚踩上那人后心。   垂眼,抬手,砰砰砰几枪分别打在那人要害处。   还有一个,霍起行抬手擦掉快要流进眼睛里的汗。   刚想弯腰将那人的枪捡起来——他要把枪带回去看看能不出查到点什么。   忽然浑身一震,一股暖流从肩膀处涌出。   他下意识地抬手擦了一下,看着手心里殷红的血渍,肾上腺素褪去,霍起行这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出疼痛。   “唔。”   霍起行被人猛地从后头扑倒,那人掏出一根粗粝的麻绳将他的双手死死捆住。   霍起行不知该哭还是该笑,这分明是他刚才用在李医生身上的那一招。   “老实点,我是Beta,你别想着用信息素压制那一套!”   霍起行偏过头,冷冰冰地剐那人一眼。   “嘿,你还瞪我!等着看我们老大怎么收拾你。”一边说,一边按着霍起行的头压着他往前走。   不远处,一个身材高挑的年轻男人斜倚在一辆白车旁边。   他穿着一件长款风衣,双手插兜,戴着口罩,只露出一双漂亮的桃花眼。   这是他们老大?这么年轻。   霍起行还来不及细想,就被一脚踹在膝窝,身子一歪跪在地上。   风衣男看到他,非常无奈地叹口气:“霍少校,何必呢?你搞出这么多事,大家都不好过。”   说完,他扬扬下巴,示意手下把霍起行松开。   霍起行活动着好不容易才重获自由的手腕,谨慎地观察着眼前这人:“你是谁?”   “这不重要。”风衣男耸耸肩,漂亮的眼睛弯了弯:“只要你别再揪着过去的事不放,我想我们应该不会有再见面的机会。”   霍起行抿着唇,眼神执拗:“如果我不呢?”   风衣男似乎很苦恼地想了一会儿,然后说:“那我只好把你带回去处理掉,毕竟军部委员长的儿子死在这里也太引人注目了。带走。”   他一声令下,角落里立刻又窜出来两个人。   顾忌着风衣男的命令,他们都不敢用枪,几人在小范围里缠斗起来。   风衣男看着霍起行的身上,眼神里的观察逐渐转变成欣赏。   可惜了,他叹口气。   等着等着,他又有些不耐烦。   三打一,就这么赤手空拳地打了将近十分钟还没结果。   霍起行不知哪里来的力气,跟用不完似的。   “你们是死脑筋吗?”风衣男眉心微蹙:“敢不敢用枪打他的手和脚?我的时间都被你们这些废物浪费了。”   他气愤吐槽着,举起手里枪瞄准霍起行的小腿,似乎是不愿再相信别人准备自己动手。   忽然,一张纸轻飘飘地落在他脚边,是霍起行刚刚塞进怀里的,纪云的表格。   霍起行猛地扑上去,抬手按住那张表格。   大衣的下摆随着他的动作飘起又落下。   风衣男见状转换目标,他抬脚踩住霍起行的手背,刚准备给他手腕上来一枪,瞳孔骤然紧缩。   他摘掉口罩吸吸鼻子,确定这股味道确实是从霍起行身上传来时眼神瞬间变得复杂。   “都别动。”他开口制止住几个人的动作。   霍起行浑身僵硬地看着刚才还神情自若的风衣男突然之间就像换了一个人,蹲在他旁边像小狗一样到处嗅。   “这件衣服哪里来的?”他戳着霍起行的大衣问。   霍起行不明所以:“别人给我的。”   “自愿给你的?”   霍起行越听越糊涂,他觉得这人可能有神经病:“……什么意思?”   “算了。”风衣男拍拍手站起来,神情有几分寥落:“你走吧。”   “老大!”手下不解。   “赶紧走!”风衣男踢了霍起行两脚。   “……”   霍起行跌跌撞撞地回到家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   他狼狈地抓着绷带,简单地给自己处理了一下伤口。   “嘶。”   额头上的血液已经凝固,头发粘在上面,撕扯的时候又痛又爽。   他疲惫至极,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被血腥味和信息素腌入味了。   霍起行把他最后时刻从地上捡起带回来的那张表格铺平放在桌子上。   然后突然想起什么,拿起手机给纪云打电话。   关机。   霍起行皱着眉头,又打了一遍。   还是关机。   心里忽然涌上一股强烈的不安,霍起行给自己倒了杯冰水,靠在餐桌上,拨通了霍屿的电话。   “喂,哥?”电话很快被接起。   霍起行咽下一口水,声音有些含糊:“你从医院回来了?”   “早就回来了。”霍屿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无精打采。   霍起行领口,难耐地呼出一口气:“纪云和你在一起吗?”   “嗯?没有啊。”霍屿思索片刻:“纪云说他要留下收拾他妈妈的遗物,让我们不用管他,所以我们就先走了。”   霍起行像是被人拎着一桶冷水兜头泼下,从头凉到脚,他开口,声音嘶哑:“……什么遗物?”   “……纪云的妈妈去世了啊,哥你不会还不知道吧?我还以为……”   霍屿话还没说完,电话就猝不及防被挂断,他气的抓紧,冲着手机咆哮:“什么人啊,每次都这样!”   ·   纪云抱着一个小小的盒子,安静的站在医院侧门的高台上。   大约是他的脸色是在太难看,不断有路过人上来问他需不需要帮助。   纪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一定要站在这里。   但他就是这么干了,而且一站就是很久。   天空淅淅沥沥开始下起小雨。   十几分钟后,雨势突然变大。   风裹着雨滴刮在纪云身上,他抱紧手里的盒子,刘海被打湿,凌乱地在额头上。   纪云抿抿唇,向后退开几步。   他脸色苍白的可怕,身体正在小幅度发着抖。   手机电量已经耗尽,他身上的现金完全不够打车回学校。   纪云抬手揉着被泪水雨水粘湿成一团的睫毛,他看着眼前的瓢泼大雨,有些疲惫地叹一口气。   能走的时候不走,现在想走又走不成。   傻透了。   纪云直挺挺地站在那里发呆。   他整个人晕晕沉沉,额头上的高热仿佛要将他带去另一个时空。   名为时间的那道闸门突然被打开,很多曾经被他遗忘的片段走马灯一般从他脑海里闪过。   纪云想到很久之前他和爸爸妈妈在一起生活的画面,想到他刚来上城区时和妈妈相依为命的日子,还想到曾经,没受伤之前那个意气风发的自己。   什么没了。   无论是爸爸、妈妈、家、还是自己。   耳边的雨声渐大,纪云不堪受扰似的抱头蹲在地上,脑袋疼得快要炸开。   怀里的盒子“咚”得一声掉在地上。   纪云被这声响惊醒,艰难地挪动着想要捡起盒子。   他伸出手,突然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和他同时搭在盒子上。   一把撑开的伞凭空出现在他头顶,自带结界一般形成一方小小的天地。   将所有的风声雨声人声全部隔绝在外。   纪云扬起头,愣愣地看着站在他面前的人。   霍起行一路跑着从九层找到一层,再从正门找到侧门,他弯腰把盒子捡起来,气喘吁吁地看着纪云。   纪云慢吞吞地站起来,他的脸因为发热而浮起两片红晕,整个人看上去醉醺醺,站不稳的样子。   离得太近,纪云一下就闻到了霍起行身上另外一种,完全不属于他的信息素。   纪云垂眼,手指紧紧揪着衣服下摆,声音很低:“你怎么来了?”   说完,他突然想到自己几个小时之前打给霍起行的那通电话,表情立刻变得有些尴尬。   “那个,谢谢你能来。”纪云笑笑,但他太难受了,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笑得很牵强,“你有事的话,其实不用管我,我……”   纪云想说我已经全部处理好了,但他话还没说完,就被霍起行突然冲上来抱住他的动作打断了。   “对不起。”霍起行抱得有点太用力了,简直是把他勒在怀里。   他的呼吸洒在纪云耳边,热热的,有点痒。   “对不起。”纪云听到他说,声音止不住地颤,听起来懊悔又心痛:“我不知道……”   两个人贴得太近了,心脏紧紧撞在一起。   剧烈的心跳声不断冲击着他的耳膜,纪云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第29章   纪云人生中第一次穿正装, 就是在他父亲的葬礼上。   那一年的夏天比以往都要更加聒噪和绵长。   但纪云就像完全感觉不到热一样,依旧每天往外跑。   再有一周,他就要去下城区唯一的一所寄宿中学读书了。   这是父亲花费很大力气才换来的机会,纪云非常珍惜, 因此他决定在最后这几天玩到尽兴, 然后彻底收心。   这天, 纪云满头大汗地从外面跑回来,气喘吁吁地靠在厨房水池边喝水, 单薄的胸膛剧烈起伏着,浑身往外散发着热气。   屋子很小, 站在任何一个角度都可以降屋内的陈设一览无遗。   因此纪云一眼就看到那件, 被铺平放在餐桌上,与周遭事物格格不入的昂贵西装。   纪云皱了下眉头, 握着杯子的手不自觉收紧一些。   奇怪,明明早上出门之前,这里放的还是他的校服。   妈妈回来了?   妈妈在昨天下午接到一个电话后就匆匆出门, 直到今天早上也没有回来。   纪云走进两步,用手轻轻抚摸着那件黑色西装,然后很快触电一般缩回来。   太光滑了, 表面还带着柔和的光泽,看上去完全不像是属于这个家的东西。   正想着,大门忽然被打开。   妈妈穿着一袭黑衣走进来,眼眶通红, 身后跟着几个同样穿黑色西装的男人。   “小云。”妈妈走上来抱住他,浑身的力气仿佛被抽干一样,哽咽着说:“换上衣服,我们一起去送你爸爸最后一程。”   成长来得如此迅速又猝不及防。   十三岁, 那是纪云第一次直面死亡。   尽管他同样痛得快要喘不过气,但看到妈妈抱着爸爸的墓碑死死不愿放手,哭到缺氧的那一刻。   纪云就在心里下定决心,以后他要成为家里的顶梁柱,为妈妈撑起一片天。   他走上前扶起妈妈,少年身型瘦削,明明身体都还没完全张开,却几乎支撑起全部的重量。   老成的西装将他稚气未脱的脸显得更加天真,但挺直的脊梁却像一根怎么压也压不垮的竹。   父亲葬礼过后没多久,纪云就和母亲一起跟着一位姓方的伯伯来到了上城区。   他的世界在很短的时间内被颠覆,周遭的一切对他来说都是如此新奇。   与下城区潮湿阴暗的环境不同,上城区给人的感觉是开阔而明亮的。   破败的下城区布局混乱,所有建筑都杂乱无章地分布着,空间逼仄,难见天日。   但现在,纪云抬头看着干净的,一眼望不到头的天空,忍不住眯了眯眼。   “纪云。”方伯伯拍着他的肩膀,语气郑重:“我的命是你爸爸的,以后你就和你妈妈住在这里,千万不要有心里负担。”   “纪云。”方伯伯像是生怕他不习惯一样,还安排了自己的儿子帮助他适应新环境。   从那之后,二人几乎形影不离,方问一总是喜欢叫他的名字,尾音拖得长长的——   “纪云!”霍起行拉开副驾驶的车门,小声叫着他的名字:“醒醒,到家了!”   纪云完全睡晕了过去,霍起行伸手在他额头上摸一下,然后很快缩回来。   比刚才还要烫。   人在遭受巨大打击的时候确实会很脆弱也很容易生病。   霍起行想到自己的Omega爸爸去世的时候,他好像也这么大病过一场。   霍起行解开安全带,想要将纪云抱下车。   谁知他刚刚靠近,纪云就像受到某种指引一样,身子一歪倒在他怀里。   “唔—”   霍起行闷哼一声,纪云的脑袋刚好撞在他受伤的半边肩膀上,疼得他连表情都有一瞬间的扭曲。   霍起行咬着牙轻轻喘了口气,扶着纪云的后脑勺小心翼翼地换了个位置。   他左半边胳膊使不上劲儿,只好将纪云竖着抱起来。   纪云非常配合地抬腿环在霍起行腰上,头发轻轻蹭着他的侧脸。   从车位到电梯口短短一段路,几乎耗费掉霍起行所剩不多的全部力气。   他把纪云抱回卧室安顿好,重新返回车里拿东西。   纪云浑身无力,软绵绵地躺在床上。   令他安心的怀抱消失,他很快睁开双眼,有些分不清此刻是梦境还是现实。   困倦潮水一般将纪云淹没。   他双眼失神地盯着白花花的天花板发呆,盯着盯着,眼皮就渐渐合上,许久未想起的场景又重新出现在他梦里。   头顶的天花板忽然变成一大片天空,下面就是男生们挥洒汗水的足球场。   纪云低头认真地看书,时不时望向窗外,眼神中流露出些许疑惑。   已经很久了,方问一还没踢完球吗?   抽屉里的手机开始震动,是方问一。   纪云接起来,刚准备问他在哪,就听到方问一压低声音道:“纪云,我好像被人堵了。”   “被人堵了?”纪云轻轻蹙眉,有些不太相信:“你现在在哪里?”   “我在图书室躲着呢,那些人就在我们班门口。”   纪云抿着嘴唇笑笑,安慰他:“那你别回教室不就行了。”   “不行!”方问一斩钉截铁:“学校门口也站了一群人,不知道和他们是不是一伙的,我不敢出去。”   “那给方伯伯打电话,叫他派人过来?”   “这更不行!”方问一叹气,他父亲平日里对他要求严格到近乎苛刻的程度,“要是让他知道我连这种事都解决不了,他一定会很失望的。”   “那怎么办?”纪云也有些担心,他们两个几乎每天都在一起,他完全想不出来方问一最近得罪了哪些人。   应该是误会吧?   纪云思索片刻,说:“要不这样,我先去帮你把他们引开,你如果半个小时之后还没见我就去报警。”   方问一犹豫:“这能行吗?”   消失半个小时,警察根本不会管。   纪云也知道,但他依旧抱有侥幸心理,“试试呗,反正他们要堵的是你又不是我,发现找错人最多也就把我骂两句。”   做好计划好,纪云来到方问一班级门口。   他谨慎地观察着,果然看到有几个人分散着围住前后门。   纪云深呼吸一口,从兜里取出一个口罩戴上,目不斜视地走到方问一的座位上开始收拾东西。   “你是方问一?”一双手搭上他的肩膀。   纪云转过身,目光清凌,他没有正面回答,而是问:“你有事吗?”   那人愣了一下,觉得有哪里不对,但又说不出来,转身问班里的一个同学:“他是方问一?”   那个同学就是给方问一通风报信的人,他头脑灵活,和纪云短暂对视一眼后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点点头:“是的。”   纪云手上动作未停,很快收拾好东西,背起书包就朝外走。   那人愣了一下,冲上来摘掉他的口罩。   “你干什么!”纪云怒了,一把推开他,指着他的鼻子狠狠骂:“你不想活了?知不知道我爸是谁!”   那人本来还有些怀疑,觉得纪云和他之前看过的照片不太像。   但此刻被纪云的气势震慑住,越看越觉得像。   目标走出一段后,他掏出手机,拨出去一个电话。   纪云发现身后跟着他的那群人一出校门就散了。   他走过拐角,看到方家停在路边的车,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下。   他轻轻松一口气,准备给方问一发个消息告诉他警报解除。   手机刚拿出来,斜里忽然伸出一双大手,拉着他的肩膀狠狠一拽!   纪云还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就被拉上一辆黑色轿车。   “你们要干什么——”   纪云话音未落,就被一个手刀狠狠劈在后颈,动脉窦遭受巨大冲击。   纪云身子一歪,瞬间失去意识。   再醒来时,纪云的眼前一片漆黑,眼睛被人蒙住,双手也被紧紧捆着。   周围空气稀薄,连绵不断的颠簸感晃得他头晕。   纪云小心翼翼地用后背向后一撞。   “砰——”非常清脆的一声。   他们这是在……大货车的车厢?   纪云心脏狂跳,但还是强压着恐惧开口:“你们要带我去哪儿?”   “别白费力气啦。”有人不轻不住地踢了他一脚:“再多说一句话,就把你的嘴也用胶带封起来。”   “……”   纪云紧紧抿住嘴唇,不敢再多说一句话。   刚刚被劈了一掌的地方还在隐隐作痛,那种眩晕感仍在持续。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分析着眼前的局势。   刚刚那个人说,再说话,就把你的嘴也用胶带封起来?   纪云屏住呼吸,仔细辨别着车厢里的呼吸声。   果然,这里起码有四个人。   他艰难地用自己被束缚住的双手在旁边摸索着,忽然浑身一颤,被吓得仓皇缩回手,险些惊叫出声。   他摸到了一个滚烫而柔软的不明物体!   纪云很快出了一身冷汗,他平复着呼吸,努力给自己做心理建设。   然后慢慢挪动身体,再次把手伸向刚才那个方向。   这回,纪云摸仔细了,他摸到滚烫的额头,干燥的嘴唇,还有挺直的鼻梁。   那根本不是什么东西,而是一个正在发烧的人。   那人的身体正细细发着抖,牙关轻颤。   自从一个月前,度过分化前夕的轻微紊乱状态后,纪云的嗅觉就变得异常灵敏,这可能也是高等级Omega的天赋之一。   他吸吸鼻子,很快闻到一股苦涩的味道,是从那个小火人身上传来的。   纪云前一段时间也经常发高烧,他果然是要分化了。   这个味道……应该是Alpha吧,他还不懂得太多,只简单粗暴地按照信息素的味道来区分性别。   Omega信息素大多是甜甜的,这种闻起来就又苦又冷的,自然是Alpha咯。   纪云多嗅了几下,很快就觉得自己的心脏有点不舒服,这人的信息素这么霸道,应该还是一个等级很高的Alpha。   货车猛地一个急刹,车厢门被打开,些许光线穿透蒙在眼睛上布条。   “你们老实点,大家都轻松。”刚刚警告纪云的那个男人又开口了,他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   纪云只听到几声“噗呲噗呲”的声音,就再度失去了意识。   “那几个废物到底是干什么吃的?抓个人都能抓错!”   纪云是被一声压抑着的怒骂声吵醒的。   那个人刚刚不知道给他们吸了什么,纪云睁开眼,感觉自己的脑袋疼得快要炸开。   眼前还是一片漆黑,纪云叹口气,索性把眼睛闭上。   “那现在该怎么办,人已经抓错了?”   抓错人……说的是他吗?纪云竖起耳朵。   “办个屁!也不可能为了他一个人再冒一次险,就这样吧。”   纪云死死咬着牙,紧绷的神经使他的感官灵敏度达到巅峰。   他听到非常细微的嗡鸣声,还有断断续续的,滴答滴答的声音。   纪云深呼吸一口,消毒剂的味道……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那他怎么办?”说话的人指着所在地上的纪云问。   身穿白大褂的男人闻言轻蔑地瞥纪云一眼,不屑道:“先找个地方把他关起来,随便喂点水就行。”   “好的。”手下领命,立刻就要去办。   “等等。”白大褂叫住他,若有所思地看着纪云:“去,给他做个测试。”   纪云像团棉花一样被那些人揉来攥去。   冰冷的仪器带着微弱的电流在后颈来回游走,他艰难地喘着气,脑袋沉得快要抬不起来。   “滴—”   是仪器冰冷的器械提示音,身后那人的呼吸倏的变缓,他沉默两秒,打开门,一阵风似的跑出去。   “主任。”研究院指着手里的仪器,满脸不可置信:“他居然是Omega,S级Omega!”   穿白大褂的主任愣了一下,脸上很快闪过一抹狰狞。   他们这里,是专为提高二次分化成功率,批量生产高等级Alpha而存在的实验室。   如果算上前身,这个实验室存在的时间已经超过了三十年。   三十年间,二次分化成功的Alpha不超过十人。   研究进行的越深入,他们就越悲观,也更加了解天赋的重要性。   S级Alpha,无一不是多边形战士,他们的体力、耐力、精神力、反应力甚至伤口愈合能力都远超旁人。   联邦当然希望这样的人才越多越好,但等级这种东西,很多时候真的就是无法跨越的鸿沟,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   主任起初是一个A级Alpha,他不甘屈居人下,自愿成为实验体,接受了二次分化的手术。   但命运弄人,手术失败,他险些丢掉性命,腺体遭受巨大创伤,从之前的A级沦为了最最低等的Alpha。   ……   “把他带过来。”主任强压着内心的汹涌,平静道。   纪云的个人信息已经被那些人全部调查清楚。   他被人推搡着往前走,半点也不敢反抗,因为他刚刚听到了子弹上膛的声音。   身后的门被轻轻合上。   “22号。”   纪云轻轻应了一声,这是他的编号,刚才那些人已经交代过他,他这这里不叫名字,只叫编号。   “你是S级Omega?”纪云听到屋里的另外一个人问。   他觉得那人的语气有点奇怪,因此不敢多说:“我不知道。”   那人轻嗤一声:“一个Omega,就算是S级又能怎么样?”   纪云呼吸一滞。   自从手术失败后,主任的心理日渐扭曲,从前作为高等级Alpha的骄傲再也找不到了。   剩下的,只有那一点点性别优越感。   一个Omega,就算是S级,又能怎么样?   主任狞笑着靠近他。   纪云敏锐地察觉到危险,快速向一旁闪避,但他双手被捆,眼睛还被黑布蒙着,根本逃不开!   主任很快追上他,凭借着体力优势将纪云压倒在地上,举起手中的锥状物体,狠狠刺向纪云的后颈——   “啊!!!”纪云爆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还没完全发育好的腺体被硬生生划开,钻心的疼痛将他钉在原地,纪云疼得灵魂都在颤抖。   主任犹嫌不足,很快又抬手划了第二下,第三下……   “唔……”纪云面色惨白,清甜的西柚味信息素抑制不住地往外溢,浓度惊人。   主任:“呵呵,还挺好闻。”   纪云的嘴唇被自己咬破流血,太疼了,哭都哭不出来的那种疼,好希望他现在就能死掉。   彻底陷入昏迷之前,纪云忽然闻到了一股苦涩的,带着点清新的Alpha信息素,是刚才那个人。   主任被这股浓烈的Alpha信息素冲击得面色苍白。   他皱着眉头半跪在地,双手死死扒着桌面才勉强没让自己瘫软下去。   信息素压制……主任抬手捂住口鼻,想以此阻挡这股松柏味信息素对他的影响。   “主任!”一人快速从外面冲进来,将一个特质面罩塞进主任手里:“是12号,他被22号刚才溢出的信息素刺激得当场分化了,现在情况很危险!”   主任戴上面罩,终于又恢复正常,他平复了一下呼吸,冷冷道:“废物!”   他踢一脚已经昏死在他腿边的纪云:“去,把这个Omega和那个废物关在一起。”   “让他们两个自生自灭。”   ……   纪云已经好久没有睡得这么舒服过,这一觉不知睡了多久。   他缓缓睁开酸胀的眼睛,惬意地打了一个哈欠。   眼前的一切都如此熟悉,等反应过来自己在哪里后,纪云一怔,立刻挣扎着想要从床上爬起来。   “唔……”右边手臂被什么东西压着,一下没抽出来,反倒压中了尺神经,整条手臂瞬间又酸又麻。   纪云气哼哼地压下被子,刚准备吐槽几句,等看清眼前的人后,整个人立刻没了声音。   霍起行披着一件大衣,左边肩膀悬空着,正姿势扭曲地趴在纪云床边。   他闭着眼睛,眉头紧着,像是梦里也有很多烦心事。   平日里总是很讲究的头发此刻乱七八糟地炸着,嘴唇很红,上面起着一层干皮。   ……   纪云皱皱眉头,这才几天不见,霍起行怎么把自己折腾成这样。   他找好角度,用巧劲把胳膊从霍起行身子底下抽出来。   纪云坐起来,感觉额头上有东西,他抬手,摘掉额头上的退烧贴,表情立刻变得有些尴尬。   昨晚的片段走马灯一样在他脑海里闪过。   有他抱着霍起行哭的画面,有霍起行哄着他喝药的画面,最最尴尬的还是他零帧起手直接晕倒在霍起行怀里的时候。   “……”太尴尬了,纪云揉揉鼻子,这不是碰瓷吗?   纪云把退烧贴扔到一边,桌子上放着一个保温杯,里面还有水。   纪云抱着杯子咕嘟咕嘟喝几口,垂眼看着旁边睡得很熟的霍起行。   要叫他吗?   还是不要了吧。   还像上次一样不告而别会不会不太好?   可他看上去很累的样子。   纪云挣扎许久,终于下定决心,他放下杯子,轻轻叫:“霍起行?”   没有回答。   纪云叹着气,决定还是先不叫他了。   装着母亲遗物的那个盒子正被好端端的放在客厅的桌子上。   纪云余光瞥过,脚步一顿。   心脏后知后觉地开始抽痛。   他把盒子抱在怀里,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发呆。   时隔九年,纪云再一次直面亲人的死亡。   世界上最后一个和他有血缘关系的人也离他而去,纪云抿着嘴,酒窝里都盛着苦涩。   他应该……可以毫无牵挂地离开了吧。   纪云闷闷不乐地用手指拨弄着盒子上的金属扣,心乱如麻。   他已经无法复盘出自己昨天下午的想法。   为什么在得知噩耗的第一时间选择的是给霍起行打电话,就好像完全是下意识的反应。   已经这么信任他了吗?   霍起行不知道纪云就是泡泡,所以他可以自然地在网络和现实中穿梭,用完全不同的面孔应对纪云。   但纪云不行,他发现自己已经无法将现实中的霍起行和网络上的他分开了,甚至每一次和他相处,纪云都很煎熬,他总是担心自己会暴露,暴露后霍起行又会怎么看他。   纪云咬着嘴唇,这太危险了。   纪云捂着脑袋站起来,头痛。   他走到房间门口,发现霍起行还是保持着和刚才一样的姿势。   纪云犹豫几秒,走过去,想要扶着他躺在床下。   他取下霍起行披在身上的大衣,刚准备放到一边,忽然闻到一股味道。   纪云愣住,低头凑近那件大衣轻嗅几下。   味道已经很淡了,纪云闻了很久,才勉强闻出这是什么味道。   这是……玫瑰?Omega的信息素?   纪云身体一僵,脸上的表情迅速变得冷淡。 第30章   纪云默不作声地把手里的大衣叠好放在旁边。   他忽然觉得自己就是童话故事里的小丑, 是鸠占鹊巢的那只鸠。   一种无言的难堪迅速蔓延至全身。   纪云站在原地纠结一会儿,抿抿嘴唇,慢慢靠近。   他蹲下,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熟睡中的霍起行。   霍起行的脖子以一个非常诡异的角度歪着, 任谁看了都会觉得别扭。   为什么要睡在这里呢, 不觉得难受吗?   记忆里, 除了妈妈爸爸之外,再没有人在他生病的时候像霍起行这样照顾他。   “……”纪云深呼吸一口, 喉咙发紧,像是被一双无形的大手勒住。   他轻轻抬起霍起行的胳膊, 搭在自己的肩膀上, 然后吃力地扶着他站起来。   “唔。”纪云咬着牙闷哼一身,肩膀上的重量使他的身体瞬间失去平衡, 他身子一歪,连忙用手撑住床,这才勉强没摔倒。   好重。   霍起行宽阔的肩膀完全笼罩住纪云, 从背后看就像把他搂在怀里一样。   霍起行没戴抑制手环,沉睡状态中的他无意识释放着信息素。   不浓,是一种很淡的草木香, 令人联想到雨后的森林。   纪云被这股味道包围着,呼吸不由自主地变得有些急促,腺体隐隐发烫,后颈到耳尖红成一片。   纪云扛着霍起行异常艰难地挪动至床边, 扶着他慢慢躺下。   太不容易了。   纪云松一口气,刚准备站起来,却被勾在脖子上,还来不及放下去的那只手带着猝不及防向下一沉。   他脚步踉跄, 上半身瞬间失去重心,整个人沉甸甸的压在霍起行的胸膛上。   纪云听到他沉稳而有力的心跳声。   很快,房间里又响起另外一道急促而剧烈的心跳。   纪云一张脸红得彻底,眼神飘忽着不知该瞟向何处。   他慌慌张张地直起身子,刚准备站起来,忽然闻到一股浓郁的血腥味。   纪云抽抽鼻子,很快找到血腥味的来向,他干脆利落地撕开霍起行的衬衣,然后微微一怔。   霍起行的左肩上紧紧缠着一圈纱布,伤口处早已被鲜血浸透,散发出一种特殊的腥锈味,并且仍旧在丝丝缕缕地往外渗血。   纪云咬住嘴唇,双手颤抖着解开那段敷衍潦草的纱布。   他看着霍起行肩膀上那块可怖的伤口,瞳孔骤然一缩。   如果他猜的没错,这应该是枪伤,而且是不久之前才添的新伤。   纪云快步跑出去,刚跑到客厅,他就看到沙发上正大剌剌摊着一个医药箱。   纪云抱起箱子冲回卧室,从里面拿出绷带,碘伏和棉球。   他按照之前学过的急救常识,小心翼翼地给霍起行进行消毒。   他打开手电筒,仔细观察一番,确定伤口里没有子弹碎片残留后,纪云从刚才起就一直悬着的那颗心才稍稍归位。   纪云用绷带在他伤口处紧紧缠绕几圈,用力一勒,伤口总算不再往外渗血。   纪云眉头紧皱,满脸不解地看着霍起行安静熟睡的面庞。   被这么折腾一番都还没有醒。   纪云觉得他可能不是睡着,而是疼晕过去了。   如果不是因为他那通电话。   霍起行应该不至于下雨天还要拖着一身伤跑出去找人。   ……   正胡思乱想着,放在桌子上充电的手机突然震了两下。   是贺教授。   贺教授告诉纪云,他参与的那个S级军工项目将于十天后正式启动。   也就是说,最多再有十天,纪云就要离开这里了。   纪云低下头,长睫毛冷淡地垂着,将他眼眸中的复杂情绪遮去大半。   过了很久,纪云紧绷着的肩膀突然垮下来,他笑了笑,站起来,笑容中着带着几分释然。   他给霍屿发了一条消息,然后拿着自己的东西,走出去,轻轻关上门。   没有回头看一眼。   杨霜的葬礼全程都是由方天睿夫妇筹备操办的。   虽然规模不大,但规格却很高。   方天睿在第一区最高档的陵园里购置了墓地,将杨霜与纪云的父亲安葬在一起。   纪云既没有拒绝,也没有感激涕零,而是坦然接受了方家的好意。   这本来就是方家欠他父母的。   方夫人在杨霜的葬礼上几乎哭成一个泪人。   葬礼结束,她拉着纪云的手,哽咽着嘱咐:“小纪,以后没事常回来看看,遇到任何解决不了的困难都记得随时来找阿姨。”   他们这家人,永远都是说一套做一套。   纪云笑着点点头,兴致缺缺。   纪云知道,他以后再也不会回那个地方了。   寒风呼啸,单薄的西装起不到任何御寒作用。   纪云低着头,快步朝外走。   “小纪。”方问一快步追上来拦住他:“你去哪里,我送你。”   纪云皱着眉头退后一步,表情和语气都冷冰冰:“不用。”   方问一表情一僵,强压下心中的焦躁,问:“小纪,你到底怎么了?是不是我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好惹不开心,所以你现在才会跟我这么生分……”   “你听不懂人话吗?”纪云不耐烦地打断他,“我以为我上次说的够清楚了。”   纪云发现他对方问一的忍耐程度越来越低了。   大概是实在受够他这幅惺惺作态的样子,纪云现在只要一看到他,就会觉得一阵反胃,像被秋天的毒蚊子缠上,绕的他心烦意乱。   “小纪,我觉得你可能对我有误会。”方问一缩回手,用笑容掩饰自己的尴尬:“是不是有人跟你说什么了,是霍屿?还是……霍起行。”   “……”纪云被他气笑了:“你能不能别这么自以为是?”   “我在你心里到底是冤种还是白痴,我就不能有点自己的判断吗?”纪云刻薄起来也是很刻薄:“还有,你能不能别天天脑补我和霍屿因为你扯头花,真把自己当男主角了?”   方问一:“……”   纪云懒得再搭理他,冷着脸从他旁边绕行:“闪开,别挡我路。”   方问一脸色蓦然一沉,表情都变得有些扭曲,他转过身用力拽住纪云的手腕,着急道:“你不能跟霍起行在一起,他就不是正常人。”   纪云头皮发麻,像被烫到一样狠狠甩开他,胸膛剧烈起伏着,他死死瞪着方问一,手指着自己后颈上那块萎缩的腺体:“拜你所赐,就我这样的……我能跟谁在一起?”   纪云用力闭了闭眼睛,神色疲倦:“方问一,你能不能别再来打扰我了,看在我们一起长大的情分上,放过我,好吗?”   方问一的胸前还带着悼念用的白花,纪云眼神一凛,一把将那朵白花扯掉:“葬礼已经结束了,这花也没必要再戴。”   结束了。   方问一知道他说的不止是葬礼。   ·   纪云没花多久就整理好了自己的行李。   离开的前几天,他又去了一趟医院。   朱医生看着手里最新的检测报告,脸上少见地浮现出笑意:“这次检查结果不错,你的身体状况比之前好转不少。”   纪云一愣:“是吗?”   朱医生点点头,走到他身后。   果然,纪云的腺体比上一次检查时平整舒展很多,不仅颜色变浅,就连上面的的疤痕都变淡很多。   看上去……就像是二次发育一样。   朱医生思索片刻,问:“腺体萎缩也没有之前那么严重,是你的命定之番小方同学标记你了吗?”   朱医生还记得方问一。   纪云刚生病的那几年,他经常陪着纪云来做检查,这两年倒是再没见过。   纪云抬手捂住后颈,表情有点懵:“没有。”   他知道不能在医生面前说谎,但又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只好含糊其辞:“是另外一个Alpha……而且也不是永久标记,只是临时的。”   “另外一个Alpha?”朱医生咋舌。   纪云因为身体原因,对伴侣信息素匹配度的要求很高。   低匹配度Alpha的信息素会让他本能地觉得危险,继而产生生理上的抗拒。   高匹配度Alpha的信息素则可以安抚他的情绪,缓解他发情期的疼痛,甚至可以刺激他二次发育。   从纪云最近的身体状况来看,他与那个临时标记他的Alpha匹配度一定很高,最起码也超过百分之九十,达到命定之番的程度。   朱医生真不知道纪云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   说他幸运,他的腺体受损程度几乎是不可逆的。   说他不幸,他又能在茫茫人海中找到两个高匹配度的Alpha,硬生生保留下一丝恢复的希望。   纪云也在思索,他摸着自己光秃秃的后颈,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一样,眼睛一亮:“朱医生!我已经很久都没有用过那种副作用很大的抑制贴了,我身体状况好转的原因会不会是这个?”   朱医生没有见过那个Alpha,更没有给他们两个做过匹配度测试,因此不敢妄下定论。   他思考了一下纪云的说法,觉得也有点道理:“有可能,那你现在不用抑制贴,去到人多的场合可以吗?”   纪云摘掉手环,轻轻放在桌子上,珍重而爱惜:“我用这个。”   朱医生拿起手环,突然脸色一变:“这个手环你哪里来的。”   “是别人给我的。”纪云心跳加快:“怎么了,这个手环很贵吗?”   “不止是贵,主要是很难搞。”朱医生小心翼翼地把手环放下:“据我所知这个手环一开始是专门为高等级Alpha设计的,因为涉及一项专利技术,所以造价很高,一直没有普及。而且……他们以前是不做Omega相关产品的。”   朱医生笑笑:“送你手环的这个人手笔可真够大的。”   纪云的脸红一阵白一阵。   他不知道这个手环居然这么难得,还觉得自己送给霍屿一块十几万的手表就算还过人情了。   现在看他,他根本还不起。   纪云慢吞吞地从门诊大楼里走出来。   前两次来医院都碰上下雨,因此他今天特意带了一把雨伞。   可惜今天没有下雨,伞杆被他戳在地上,走一步戳一步,硬是被用成拐杖。   走到前两次躲雨的那个位置,纪云脚步一顿。   一种莫名的孤独感突然将他整个人淹没。   他抓着伞柄,一下一下戳着地面,一边戳一边数数,似乎想要以此来掩盖内心的焦虑。   好想找个人说话。   纪云站在原地发了一会儿呆,最终还是选择打开了和1的对话框。   这几天纪云断断续续给他发了好几条消息,霍起行的回复总是不冷不热。   纪云无法从他简短的回复中猜出他的想法。   只要自作主张地替他找出很多理由。   比如他很忙。   比如肩膀受伤不方便看手机。   再比如,他和他的相亲对象在一次所以顾不上回复他。   手指在屏幕上敲敲打打,一句话十几个字被他翻来覆去地琢磨不知道多少遍。   终于,纪云咬咬牙按下发送键。   【泡泡:哥哥,你的身体好一点了吗?】   前两天聊天时,霍起行有提到自己最近在家养伤。   对方回复的很快,只是依旧简短。   【1:嗯。】   纪云捧着手机有些不知所措。   哪怕是在最开始聊天的那段时间,霍起行也很少会有这样冷漠的时刻。   他到底怎么了?   霍起行怎么了。   他当然是生气了。   连着两次,纪云都是趁着他还没有睡醒的时候偷偷从他家溜走。   这是把他家当旅馆了?   第二次尤其可恶。   霍起行那天是被霍屿“砰砰砰”的锤门声吵醒的。   霍屿说,是纪云发消息告诉他霍起行受伤的事情,所以他才来的。   也就是说,纪云在明知道他身体状况很差的情况下,依然选择毫无人性地甩手走人,回去之后再轻飘飘地给他发过来一句“谢谢”,只当一切无事发生。   简直罪加一等。   霍起行低头看着屏幕上的对话框,表情臭得要死。   他不想搭理,泡泡却像着了魔一般接连不断地给他发消息。   主旨中心只有一个,那就是关心霍起行的身体状况。   傻子,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暴露了。   霍起行叹一口气,拿起手机,开始逐条回复泡泡的信息。   【1:很疼。】   【1:不知道会不会留后遗症。】   【1:估计还要养很久才能完全恢复。】   S级Alpha的伤口修复能力强悍,霍起行的肩膀除了还是有一点疼之外,早就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   但他偏偏就是想要纪云担心一样。   非常坏心眼的怎么严重怎么回答。   纪云抚摸着手腕上的抑制手环。   模仿着妈妈以前哄他时的样子哄霍起行。   【泡泡:那哥哥要好好养伤哦,等你好起来,我就帮你完成一个愿望。】   对话框顶部的备注在昵称和对方正在输入中来回跳跃,纪云手臂一震。   【1:什么愿望都可以?】   【泡泡:是的。】   纪云脸颊红得发烫。   他本来以为,霍起行的愿望一定不是什么正经愿望。   大概率会是让他穿裙子/制服,捆绑play或者视频z/w之类,让人想一下就脸红心跳的事情。   但当霍起行的消息发过来,纪云读完那短短一行字,脸上的血色倏的褪得干干净净。   霍起行的愿望很简单,但却是他永远也无法做到的事。   【1:想和你见面。】   纪云站在原地,被冻得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凌厉的风裹挟着刺骨的寒意钻进他的身体,呼吸在此刻都变得异常费力。   明明所有的事情都在朝着他既定的方向走。   但他却一点也不觉得开心。   天平倾斜、崩塌,一切都不受控制地滑向他预料之外的另一个方向。   结局早已注定。   纪云是不敢让霍起行知道泡泡的真实身份的。   他没有办法解释,所以一切,都只能到此为止。   纪云轻轻扬起嘴角,长而密的睫毛蝶翼般轻颤两下。   【泡泡:好。】   S级项目的保密级别也是最高的。   整个学校,除了贺教授和纪云本人之外,没有人知道纪云为什么要请一个没有期限的长假。   纪云只收拾出来一个非常小的行李箱。   其他的一切,包括他那一柜子的小裙子,全部被他丢弃在这个以后或许再也不会回来的宿舍里。   早上六点,天还未亮。   纪云精神抖擞地从床上爬下来,拎着那个小小的行李箱往外走。   临出门前,纪云掏出手机,点开了和1的聊天记录。   手指在屏幕上滑动,不知不觉间,他们两个的聊天记录也已经这么多页了。   ……   纪云感觉自己眼眶发酸,眉心突突狂跳。   他咬咬牙,狠心将对方拉黑。   然后趁着自己的大脑还没有反应过来,点开他和霍起行最开始聊天的那个app,直接选择注销账号。   动作一气呵成,好像已经在心里演练过无数遍。   纪云不愿给自己后悔的时间,推开门,径直走出去。   外面是广阔的新天地,而他也要开启新的人生。   从此,他不再是别人手里随意把玩的瓷娃娃。   他要做一粒种子,洒在哪里,就在哪里开花。   所有的愧疚,懊悔,不舍,留在这里就好。 第31章   霍起行的肩伤最终还是惊动了霍修齐。   第二天, 霍屿就带着名空军退下来的老军医一起上门了。   霍起行冷哼一声,对他爹的这番好意倒是没拒绝。   老军医在看到霍起行的伤口后连连摇头。   随后就对他的饮食,作息乃至生活习惯都做出了严格约束。   霍起行在家憋着养伤本来就烦。   这下又来了个医生像管孙子一样管着他,搞得霍起行更加郁闷。   好在纪云每天都会找他聊天, 虽然是以泡泡的身份。   霍起行的养伤生活也因为有了期待变得不再那么枯燥。   而他和泡泡的聊天模式也恢复成之前那种, 对方主动, 而他冷淡的模式。   霍起行认为,只有这样做, 才能把主动权牢牢掌握在自己手里。   纪云最近很乖,乖得甚至有些异常。   基本每天, 他都会在道过晚安之后说一句:   【泡泡:真的好想早点和哥哥见面啊!】   霍起行笑笑。   纪云总是含蓄而隐晦的, 他习惯了伪装,所以从不愿意让人轻易看穿他的真实想法。   但霍起行可以读懂纪云的潜台词。   他知道, 藏在这句看似调情话语背后,纪云真正想表达的是:希望你早点痊愈。   今天是医生最后一次上门检查。   老军医仔细观察,确定霍起行的肩伤基本无碍后, 难得露出个笑模样,语气却还是严肃的:“基本恢复了,但你还是要注意, 这段时间不要剧烈运动。后面出现任何不适的症状都一定要重视起来。”   “我知道,谢谢您。”霍起行穿好衣服站起来,认真地道谢。   老军医背上医药箱,又仔细叮嘱他几句后, 转身就要离开,却被霍起行叫住。   “您等一下。”   老军医刹住脚步,转过头,惊讶地发现霍起行那张总是写满“无所谓”的脸上此刻居然难得的浮现出纠结的情绪。   “我有一个朋友……”   经典开场。   老军医心下了然, 用一种“我看你怎么编”的表情看着他。   霍起行右手虚握成拳,抵在鼻子下方轻咳一声,继续说:“我就是想问一下,Omega腺体萎缩这种情况,有什么方法可以恢复吗?”   老军医沉默片刻,才说:“很难。”   霍起行抿抿嘴唇,依旧目光灼灼地看着医生。   一直以来,腺体萎缩都是整个医学类无法攻克的难题。   “腺体萎缩的原因有很多种,有先天信息素分泌不足导致发育不良的,也有遭受外力创伤导致分化失败的,不同情况的治疗方案也不同……”   霍起行紧绷的身体瞬间放松下来。   这么说,是不是代表还有办法。   老军医不想他空欢喜一场,于是先给他泼一盆冷水:“但即便是有治疗方案,治愈的希望也很渺茫。”   “没关系。”霍起行语气执拗:“哪怕只有一点希望也行。”   老军医见状无奈,只得答应会帮他联系一位专攻这方面研究的专家。   老军医走后,霍起行活动着依旧有些僵硬的肩膀,掏出手机看了一眼,表情有些不爽。   已经快中午了,纪云今天居然还没有给他发消息。   “……”   霍起行打开一瓶冰水喝几口,姿态慵懒地靠在流理台上,思考着要不要给纪云发消息。   霍起行有些犹豫,手指搭在流理台的边缘轻轻敲着。   过了很久,霍起行还是决定主动出击,他点开和泡泡的对话框,慢慢打下一行字:   【1:医生说我的身体已经痊愈了。】   消息发出去的那一瞬间,文字框旁立刻跳出来一个鲜明又刺眼的红色感叹号。   底下是一行灰色小字:   消息已发出,但被对方拒收了。   哈?   霍起行眨眨眼,表情有片刻的呆滞。   他把手机的飞行模式打开又关闭,重新给纪云发了一遍。   结果依旧如此。   霍起行死死咬着牙,点开最开始和纪云聊天的那个app——   泡泡用了很久的那个可爱萨摩耶的头像已经恢复成系统默认的初始头像,昵称也变成用户+一串数字。   霍起行指尖颤抖着点开主页,属于泡泡的一切全部消失,只剩下一句冷冰冰的提示:   该用户已申请注销账号,所属内容无法查看。   纪云这是……把他拉黑了?   霍起行的瞳孔骤然紧缩,耳边响起一阵尖锐的轰鸣。   仿佛被人迎面重重扇了一耳光,霍起行脸色冷到极致,只有脸颊和眼眶泛着不正常的红。   心中一直隐藏着的不安和忧虑在此刻终于再也压不住——   霍起行没想过纪云真的会答应和他见面。   他一直很好奇,纪云会如何应对。   是装无辜咬死不承认知道1的身份,还是卖萌扮可怜直到将此事轻轻揭过。   霍起行想过很多种可能,唯独没有考虑到纪云会像对待林跃然那样直接把他拉黑。   干脆利落,不带任何犹豫。   够狠。   呵呵。   霍起行闭上眼睛,嘴角扬起一模嘲讽的笑。   原来在纪云看来,他和那些人自始至终都没什么区别。   霍起行被巨大的愤怒冲昏,面部肌肉扭曲到有些不自然。   他的胸膛剧烈地上下起伏,呼吸重而急促,脸色阴沉的吓人。   霍起行焦躁地在客厅里转着,几圈下来砸碎不知道多少东西,原本整洁的客厅霎时变得一片狼藉。   发泄过后,霍起行浑身的力气都像被抽干。   他摇摇晃晃地回到卧室躺下,双眼空洞地盯着天花板发呆。   ……   霍起行吸吸鼻子,抬手捂住眼睛。   虽然不知道纪云一开始为什么要报复自己,但霍起行不相信纪云感受不到自己对他的情感。   但他依旧还是那样做了。   霍起行嗤笑一声。   他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是该骂纪云冷酷无情,还是该夸他意志坚定?   霍起行心脏钝痛,仿佛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撕扯着。   对纪云那种微妙的情愫在此刻全部转化为绵绵的恨意,压得他快要喘不过气。   他觉得自己浑身发冷,像是被人拽着脚拖进无边的大海。   整个人被冰凉刺骨的海水淹没,身体不受控制的下沉,大脑一片空白。   纪云。   霍起行又默念一遍这个名字。   他撑着最后一口气爬起来,拿起车钥匙,踉踉跄跄跑出门。   要找到他。   这是霍起行此刻唯一的想法。   他努力平复着心情,情绪稳定一点后冷静地分析着眼前的形势。   纪云到底为什么要拉黑他。   是因为不愿意见面,还是觉得他已经上钩,是时候甩开了?   霍起行用力攥着方向盘,眼神阴鸷地盯着前方。   不过纪云应该还不知道霍起行已经知道他真实身份的事,这也是他比起林跃然最大的优势。   等抓到他……   霍起行扯扯嘴角,露出森白的犬齿。   “砰砰砰”   夏向阳被一阵狂躁地砸门声吵醒,那声音来自隔壁,已经持续了好一会儿,并且大有里面的人不开门就一直砸下去的架势。   夏向阳不胜其烦,骂骂咧咧地掀开被子,趿拉着拖着走过去拉开门:“谁啊这么没素质!大中午的敲什么敲,还让不让人午休了!”   夏向阳话音刚落,就觉得脊背一凉。   砸门那人闻言停止动作,偏过头,神色冷淡地看他一眼,“里面的人呢?”   夏向阳没戴眼镜,看不清这人的脸,却依旧能感受到他身上那股阴森可怖的气场。   “……”夏向阳咽了下口水,心知这人不好惹,不想再跟他多说,“我不知道。”   说完,就准备关门。   霍起行快步冲上来用脚顶住门缝,焦急道:“不好意思,你知道纪云……就是住在隔壁的人去哪了吗?”   离得近了,夏向阳这才发现这人居然是学校里大名鼎鼎的霍少校。   只不过他现在面色苍白,衣衫凌乱,眼睛里布满红血丝,看上去颓废极了,哪里还有一丝平日里高高在上的样子。   夏向阳震惊地看着他,嘴巴大张,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   “……”霍起行强行忍住想要揍人的冲动,耐着性子问:“你到底知不知道?”   夏向阳猛然回神,连忙答:“纪云啊,今天早上我看到他拉着一个行李箱出去了,可能要出远门吧。至于去哪里我就不知道了。”   “行李箱……?”霍起行的眼神彻底黯淡下去,声音飘着。   他浑浑噩噩地转过身,脚步虚浮地朝外走。   “霍少校!”身后的人叫住他:“你找纪云有事的话,需要我帮你转告吗?”   “不用了。”霍起行轻轻说,嗓音嘶哑。   说罢,他也不管身后的人听没听见,径自离开这个地方。   等到室外的阳光将他晒透。   霍起行艰难地呼出一口气,仍旧不愿接受现实。   纪云跑了。   而且是有预谋的,从他的世界里消失。   霍起行神情恍惚地回到车上,点燃一支烟。   爆珠被咬破,清甜的西柚香瞬间溢满口腔。   霍起行回忆着那次纪云把烟给他时的样子。   是不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就计划着要跑了?   或者说,从蓄意勾引自己的那刻开始,他就想好了退路。   霍起行浑身无力地靠在座椅上,任由四散的烟雾将他的面孔变得模糊。   心底忽然生出一种强烈的挫败感。   霍起行终于深刻地认识到,纪云就是一块永远也捂不化的冰。   他展现出来的所有不安、委屈、信任、害羞,全部都是装的。   装出来骗他的。   因为那该死的假性易感,霍起行讨厌混乱,讨厌失控,讨厌一切可能存在的,不确定因素。   理智告诉霍起行,该到此为止了。   他不应该再因为这样一个人浪费时间。   但思绪却依然不受控制地乱飞。   他在脑海里搜索着可能知道纪云下落的人,结果发现除了霍屿和方问一之外,他根本不知道纪云还有哪些朋友。   纪云永远冷静,他从来没打算让霍起行进入自己的世界,所以才可以这么轻松的抽身离开。   那他在自己怀里流的那些眼泪,和母亲去世时下意识的依赖到底算什么?   霍起行抿起嘴唇,难耐地扯扯领口。   他回忆着和纪云相处的点点滴滴,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个名字。   霍起行身体一震,眼神瞬间变得清明。   他推开车门,没有任何犹豫地跑下去。   “纪云?”贺教授若有所思地看着眼前人,摇摇头:“我不知道他去哪里了。”   霍起行焦躁地撕咬着嘴唇上的皮,压低声音问:“贺教授,我找他真的有非常重要的事。”   贺教授虽然不知道霍起行为什么这么着急地要找纪云,但纪云参加的是保密项目,无论有什么原因,他都不能告诉霍起行纪云的下落。   “我真的不知道。”   霍起行这辈子都没这样低三下四地和谁说过话,他低着头,在原地呆站一会儿,道了句谢后转身离开。   霍起行无视掉投注在他身上的各色目光,漫无目的地走在校园里。   他不知道该去哪,也不知道该找谁。   找闻以川帮他查吗?   可纪云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以他的聪明程度,又怎么会留下破绽等着他来查。   霍起行垂眸,看到自己手腕上的抑制手环,脚步一顿。   他阴暗地想,早知道就该给纪云的手环里也装一个定位器。   “嗡嗡嗡”   兜里的手机不知道响了多久。   霍起行看了一眼来电显示,不想接。   打电话的是沈将军,霍起行的顶头上司,特殊作战部的老大。   霍起行不用接也知道他要说什么,无非就是那个S级军工项目的事,算算时间也差不多到了。   但他现在走不开,二次分化实验的事还没查清楚,给他手环里装定位器的人也没抓到……还有纪云。   霍起行眉心狂跳,手机还在不知疲倦地响着。   躲也是躲不过的,霍起行狠心接起。   果然,刚刚接通手机那头就传来一声咆哮——   “你干什么去了这么久才接电话?!”   霍起行被吼得耳膜震痛,心脏突突直跳。   他把听筒移远,等到对方骂完再移回来:“老大我错了,刚刚真的没听到”   沈将军冷哼一声,命令道:“你现在马上给我滚过来,有事找你。”   霍起行揉着眉心,不怕死地开口:“老大……我这边有点事,现在过不去。”   “我管你有什么事!”沈将军怒了:“你就是快死了也得找人把他抬过来!给你一个小时,来不了后果自负!”   “……”   霍起行挂断电话,疲惫地转转脖子。   他开着车一路狂飙,总算在规定时间内赶到。   他站在程将军办公室门前整理完衣服,抬手轻轻敲门。   “进。”房间里传来一声简短的命令,像是压着火。   霍起行推开门,面无表情地走进去。   沈将军正坐在桌子后面抽烟,见霍起行进来皱着眉将他上下打量一番,嫌弃道:“你老婆跟人跑了?一副倒霉催的样。”   “……”霍起行深呼吸一口:“没有。”   “哼,懒得理你。”沈将军将一份文件递给他。   霍起行接过一看,果然就是那个项目的事。   “之前跟你说过的那个S级军工项目已经正式启动了,代号Oracle,地点第二区,时间待定,最短三个月,最长两年。”沈将军摁灭烟头,自然地命令道:“你今天晚上就回去收拾东西,明天一大早过来,有人送你过去。”   霍起行把文件仔细阅读完,然后开口:“明天我去不了。”   沈将军沉默两秒,压低声音问:“你说什么?”   霍起行攥紧拳头,试图与他商量:“老大,我不是说我不去。但是我明天真的有事,你能不能再宽限一段时间,就半个月,十天也行。”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沈将军一拍桌子站起来,怒目圆睁:“这事没得商量,别说十天半个月,你就是晚去一天也不行。”   霍起行的喉结艰难地上下滑动着,他没有说话,但表情和肢体语言已经表明了他的态度。   沈将军是真的失望,他没想过自己一直重视的霍起行居然会在这种大事上掉链子。   “霍起行,你还记得你入队第一天说过什么吗?”   使命、忠诚、担当。   特殊作战部的入队宣誓誓言。   沈将军站得笔直,金色飞鹰徽章在他胸前熠熠生辉。   霍起行被那光芒灼伤,羞愧地不敢抬头。   他当然知道,作为军人,最重要的就是服从命令,国家和集体利益永远凌驾于个人利益之上。   霍起行释然地松一口气。   这个时间实在卡得太精准了。   事已至此,哪怕他再不甘心,也只能先去完成任务。   霍起行沉默着不说话。   沈将军以为他还是不愿意去,脸色一沉,拿起桌上一沓厚厚的项目资料,愤怒地砸在霍起行头上:“我看你真是昏头了!”   霍起行被砸得向后退开一步,纸张锋利的边缘在他颧骨处划开一道口子,鲜血汩汩往外涌。   资料纷纷扬扬落了一地,霍起行用指腹擦了一下脸上的血痕,弯下腰一张一张把那些资料捡起来。   突然,霍起行不动了。   他定定地看着手边那张纸,心跳陡然加快,苍白如纸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红润。   【Oracle项目组成员名单】   这张名单的最后,赫然印着两个小字:   纪云。 第32章   Oracle项目的开发与实验基地最终被确定在第二区临海的一座小城。   上午十点, 一辆小型载客机在第二区军用机场缓缓降落。   第二区纬度高,气温也比第一区低一些。   纪云提前做过功课,所以穿上了自己最厚的一件外套。   但即便如此,他还是在机舱门打开的一瞬间被见呼啸而至的寒风吹得打了个寒颤。   纪云裹紧外套, 把脸埋进围巾里, 跟在大部队的最末尾, 快步走上大巴车。   汽车一路北上,刚下飞机时落在手背上零星的雪花也变成一层厚厚的积雪鹅绒似的铺在地面上。   这是纪云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雪。   下城区潮湿炎热, 一年只分旱雨两季。   第一区倒是四季分明,但也很少下雪。   所以眼前一切对纪云来说都非常新鲜。   纪云额头紧贴着车窗, 眼睛睁得圆圆的, 好奇地望向窗外,口中不自觉发出感叹:“哇!”   坐在他旁边的男人看到他这幅模样, 没忍住笑了一下:“第二区经常下雪,以后你见多也就不稀罕了。”   “真的吗,吴博士。”纪云盯着额头上那个红红的印子转过脸, 看上去傻里傻气的。   “当然是真的,还有一个离基地不远的地方可以冰钓,等休假的时候我带你去玩, 特有意思。”   吴博士全名吴宇,今年三十二,比纪云刚好大十岁。   两人的年龄差距在那放着,所以他跟纪云说话总是带着点哄小孩的语气。   吴博士也是天才少年出身, 纪云之前写论文的时候还参考过他的文章。   有了这层联系,纪云对他从心理上就天然地带着点信任。   最重要的是,吴博士是Beta,在他面前纪云不用时刻担心自己的信息素对对方造成困扰。   二人在飞机上就聊了一路, 算是投缘。   大巴车一路都开得非常平稳。   纪云早上起得太早,晃悠晃悠着就睡着了。   再睁眼时,车子已经停了在郊区实验基地的大门里。   纪云揉揉眼睛,快速收拾好东西下车。   他单手拉着一个行李箱,快步追上前面一个头发花白的老教授:“教授,我来帮您拿东西。”   说着,伸手接过教授手上的行李。   老教授呵呵一笑,和纪云并肩走着。   教授似乎是很少在项目里见到这么年轻的生面孔,所以对他很感兴趣,问东问西说了不少。   大部队集合完毕,时间已经来到了上午十一点。   项目负责人简短交代几句后就派人领着他们去后勤部取东西。   纪云抱着领来的钥匙,生活手册和两身制服喜滋滋地回到宿舍。   基地房间多,因此所有宿舍都是单人间。   纪云刚放下东西,吴宇就来敲他宿舍门,喊他去吃饭。   食堂的水准也远远超过纪云的想象。   他小口小口地咀嚼着,心中满满的幸福感多得快要溢出来。   食堂饭好吃、住宿条件好,最重要的是还能学到东西,纪云觉得这几个月就算当牛做马也值了。   下午开会时,负责人给每个人都发了一本薄薄的项目手册。   纪云看着手册,总算明白这个保密项目到底是干什么的了。   代号Oracle,简单来说,就是对YT-11号战斗机的性能进行改造升级以及降低驾驶操作难度。   而改造后的新机型,就叫做Oracle-11号。   纪云看着手册第一页里那张巨大的YT-11号图片,略微有些出神。   因为身体原因,他没能成为YT-11号的驾驶员,却在多年后有幸参加它的改造升级工程。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是不是也算一种缘分。   纪云垂下眼帘,认真地翻看着手册。   大致说明完项目的基本情况后,负责人提出让团队的所有成员先做一个自我介绍。   团队共计三十余人,从总工程师开始,挨个往下轮流。   纪云听着听着,就情不自禁地挺起胸脯,坐得也更直了些。   嘴角抑制不住地翘起,一股自豪感油然而生。   他居然能和这么多优秀的院士,工程师一起工作。   天哪,我也太厉害了吧!   轮到纪云做自我介绍时,几乎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在他身上。   纪云在学生时代是毫无疑问的学神,站在金字塔尖的人物。   但到了这里,他那些辉煌的履历就单薄的有些不够看了。   纪云有些紧张,他在心里给自己打着气,一气呵成地说完早就准备好台词。   说完后,偌大的会议室安静几秒,随即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   刚刚被他仰慕崇拜过一轮又一轮的院士和工程师们不约而同地用一种欣赏的目光看着他。   纪云在这种氛围之下幸福地有些飘飘然。   他脸颊红红地坐下来,心绪久久不能平静。   “啧啧啧,后生可畏啊。”吴宇拍这手凑近他,压低声音道:“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还在给我们导师当免费劳动力给他儿子补课呢,你可太强了。”   自我介绍环节结束后,总工程师拿出事先做好的PPT开始讲解。   一直以来,围绕着YT-11号战斗机的争论就从未停止过。   它最为人诟病的一点就在于普适性太低。   由于对驾驶员身体素质要求过高以及操作过于繁复,能驾驶yt-11号战斗机的驾驶员寥寥无几。   本次项目最重要的一个任务就是在保全战斗力的基础上降低驾驶难度。   纪云专心致志地听着,时不时低头记笔记。   手册向后翻一页,纪云看到手册上的照片,微微一愣。   手册用了整整两页介绍YT-11号的历任驾驶员。   排在第一个的就是霍起行。   霍起行穿着军装站在飞机旁边。   他肩宽腿长,穿什么都很好看,就是脸色很臭,永远都是一副别人欠他几百万的厌世脸。   “……”   纪云拿出铅笔,在照片上霍起行紧绷着的平直嘴角处画了两笔。   霍起行的嘴巴在他的画龙点睛之下变成一个“凵”字,看上去有些诡异。   纪云抿着嘴唇笑笑,胸口有些热。   等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之后,纪云敛住笑意,抬手盖住了那张相片。   散会后,纪云不远不近地跟在大部队后面。   前面几个人正煞有介事地说着什么,他们又谈到了霍起行。   纪云撇撇嘴,简直想抬手捂住自己的耳朵。   霍起行霍起行,怎么哪里都是他!   大概是因为他那样的人无论在哪里都是风云人物吧。   纪云有些无奈地叹一口气,拒绝了吴宇一起去吃饭的提议。   “怎么了?”吴宇好奇:“刚看你最后开会的时候就有些心不在焉,累了?”   纪云点点头,就着他的话说下去:“早上起得太早,困。”   吴宇笑笑:“年轻人确实容易犯困,那你快回去休息吧,明天见。”   纪云把行李箱里的东西全部拿出来,慢吞吞地收拾着。   他做不到心无旁骛,只好任由脑海中的杂念蓬勃发散。   霍起行的伤好了吗。   等他伤愈之后,会发现泡泡把他删了吗?   如果发现的话,他会是什么反应呢。   纪云蹲在地上,双手抱膝,怔怔出神。   时间过去不知道多久,纪云觉得自己的腿都蹲的有些麻,像被针扎一样难受。   他单手扶着床慢慢站起来,疼得呲牙咧嘴。   屋内暖气太旺,纪云没还怎么运动就出了一身冷汗。   眼皮重的快要抬不起来,在疲倦彻底淹没他之前,纪云快速洗了个澡,然后抱着被子,进入梦乡。   纪云有些认床,再加上换了新环境兴奋过度,昨天晚上睡得并不算好。   他打着哈欠从床上坐起来,迷迷瞪瞪地发了会儿呆。   直到催促他起床的最后一遍铃声响起,心知不能再拖延的纪云才磨磨蹭蹭地下床洗漱。   纪云从小就爱睡觉,他可以不吃早饭不吃晚饭就为了多睡一会儿。   今天也一样,纪云嘴巴里塞着一块小蛋糕,两颊鼓鼓,正努力吞咽着。   纪云穿好制服,嘴巴里的小蛋糕也刚好咀嚼完。   他灌了几口水,对着镜子压压头发,把水壶塞进书包里,背起包走出房门。   纪云被分在了实验测试组,他前两个礼拜的主要工作就是给吴博士当助手,熟悉工作流程。   纪云到小组办公室的时候里面还一个人都没有,他找到自己的座位把东西放下,然后围着办公室转了两圈。   他正处于看什么都很新奇的状态中,因此嘴角一直挂着一抹笑。   纪云转累了,也有点饿。   于是便回到座位上,从书包里拿出一个面包慢慢吃起来。   正吃着,办公室的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打开。   “怎么人都没来,谁在里面?”是组长的声音。   纪云浑身一震,手忙脚乱地把刚咬了两口的小面包塞进书包里,随便擦了擦嘴站起来。   “是我,组长。”纪云不确定自己嘴边还有没有面包渣,只得低着头小声回答。   好在组长对他印象深刻,仅凭声音就认出来:“是纪云啊,正好。”   组长走近两步,跟在他身后的那个人影也露出来。   组长拍拍纪云的肩膀,笑盈盈地说:“纪云,这是霍少校,你未来几个月里的主要合作对象,你们两个先熟悉一下。”   纪云的身体几不可察的一僵,原本还算红润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冷汗顺着后颈往下流。   ……不会吧。   整个联邦,还有第二个姓霍的空军少校吗?   纪云的手指紧紧攥着衣服下摆,心里七上八下打着鼓,心虚的不敢说话。   组长见他一直没动,表情变得有些疑惑,目光在他们二人之间游移几圈,“你们……”   纪云眼皮一跳,他抬起头,本想装作不经意的瞄霍起行一眼,谁料却正好和他的眼神撞上。   霍起行穿着军装,深色冷淡,气势逼人。   他漆黑的瞳孔盯住纪云,目光幽深,如同盯上猎物的猎人。   纪云呼吸一滞,指尖无法自控地开始发抖。   他深呼吸一口,伸出手,强装镇定地和他打招呼:“霍少校,你好,我是纪云。”   霍起行直勾勾地盯着纪云,并没有要和他握手的意思。   纪云被他看得头皮发麻,抵抗不住,先移开目光,礼貌伸出去的那只手仍旧停滞在空中,有些发酸。   纪云偏头咬着嘴唇,对于霍起行把他晾在这里的行为有些生气。   正当他准备收回手的时候,霍起行终于舍得伸手,一副屈尊纡贵的模样,不冷不热地和他握了一下。   霍起行的掌心干燥微热,纪云冰凉的手被被他握住,就像被太阳包围。   他还没来得及多感受一下,霍起行就收了回去,“你好。”   全程态度都冷漠到了极点。   纪云眨眨眼,被他的态度搞得有些不知所措,一颗心紧紧揪起。   霍起行为什么这么奇怪。   是不想让别人知道他们两个之前就认识。   还是……他察觉出了什么端倪。   纪云紧张地吞咽着口水,大脑飞速运转着。   如果霍起行只是单纯和他装不认识还好,万一被他发现自己就是泡泡……那就完蛋了!   他会告诉别人自己是个骗子吗?   如果他网骗的事情被人知道,他还能在这里待下去吗……   纪云越想越害怕,脸上血色褪得干干净净,身体倚靠着桌子才勉强站稳。   这样不行。   纪云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强迫自己保持镇定。   霍起行还什么都没说呢,说不定他什么都没发现,只是自己想多了。   对,一定是这样!   所以他绝对不能表现得太心虚,那样反倒惹人怀疑。   纪云用牙齿咬着嘴巴里的软肉,决定还是先观察一下再做决定。   霍起行在他身边晃悠了一整天,纪云也提心吊胆了一整天。   不过据他观察,霍起行除去对他的态度莫名冷淡以外,倒没有表现出其他的异常。   直到下班前,都没有人找纪云来说过任何奇怪的话。   纪云松一口气,紧绷了一整天的情绪终于可以稍微放松一下。   吃完饭后,纪云回到宿舍,疲惫地躺在床上,闭目养神。   虽然今天并没有做特别多工作,但霍起行的突然出现对他而言无疑是一种精神压迫。   果然亏心事不能做太多。   纪云把脸埋在枕头里哼唧两声,心里空落落的,白天被恐惧短暂压过的巨大失落终于在夜晚全部涌了上来。   霍起行……为什么要和他装不认识呢?   难道认识他是什么非常丢脸的事所以他不愿意承认吗?   纪云抿抿唇,愤愤地想。   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什么所以然,纪云烦躁地揉揉头发,抱着衣服进了浴室。   随他去吧,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只要别影响自己正常工作就行。   纪云舒舒服服地洗了一个热水澡,浴室里暖洋洋的热气烘得他骨头都酥酥的,忍不住眯了眯眼。   这里究竟是什么世外桃源啊!   纪云打着泡泡,幸福地想。   他磨磨蹭蹭地洗完澡,在浴室里把头发吹到半干,刚换上睡衣,头顶的灯突然闪了两下。   纪云动作一顿,抬头向上看去。   脆弱的顶灯忽明忽暗地闪烁着,像是在和什么东西挣扎一样,终于还是抵抗不过“啪”得一声灭掉,整间浴室瞬间陷入黑暗。   纪云呆滞片刻,轻手轻脚地把浴室门推开一条小缝,门外也是一片漆黑。   这是……停电了?   纪云有点无语,好在他床头还有一个锂电池的小台灯,不至于一点光线也没有。   他摸黑走出去。   一路磕磕碰碰,好不容易才走到床边。   纪云双手摸索着找到台灯的开关,他笑了笑,按住开关轻轻一扭。   “咔哒—”   暖黄色灯光亮起。   习惯了黑暗的眼睛一时有些不能适应这过于强烈的光线,纪云抬手捂住眼睛。   过了好一会儿,感觉视力逐渐恢复后,纪云放下手,慢慢睁开双眼。   映入眼帘的是一件既熟悉又陌生的东西。   纪云看清楚床上东西的那一刻,嘴角还来不及收敛的笑意蓦然一僵,浑身血液急速倒流,身体止不住的发颤。   床上放着的,正是他第一次跟霍起行聊天时,发给他的视频里面穿的那件鹅黄色公主裙!   屋内落针可闻,安静到有些诡异。   另外一道均匀的呼吸声适时响起。   纪云浑身僵硬地转过身,尽管他已经预感到了什么,但还是被眼前的场景惊得浑身发毛,险些惊叫出声——   霍起行双手抱胸站在他斜对面,整个人罩在黑暗里,只被台灯的灯光虚虚勾勒出一个模糊了边缘的人影。   纪云看不到霍起行的脸。   但他知道,霍起行此刻的表情一定非常可怕。   纪云感受到一股森然的寒意。   那股寒意如有实体,压得他忍不住后退两步,但身后就是床,他根本退无可退。   霍起行嗤笑一声,从黑暗里走出来。   霍起行似乎完全不认为深夜像个鬼一样出现在别人宿舍里是一件非常恐怖的事情,他的表情平静到极点,眼神清明,就连发型都一丝不乱。   纪云张着嘴大口呼吸着,喉咙嘶哑着说不出话,他被霍起行逼到墙角,冰冷坚硬的墙壁撞得后背一痛。   霍起行沉默不语地攥住他的手腕往前拽几步。   纪云踉踉跄跄地被他拽到床边,肩膀被扣住,脸也正对着床铺,他又看到那条鹅黄色的公主裙。   霍起行在他耳边轻轻笑了一下,情绪稳定地开始发疯:“你不是很喜欢穿裙子吗,怎么,不认识了?” 第33章   纪云整个人被禁锢着, 身体不受控制地轻轻颤动起来。   他盯着床上那条鹅黄色的公主裙,大脑一片空白。   霍起行发现了。   他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上次打视频的时候,还是更早……   纪云急促地喘着气,冷汗顺着额角往下流, 心脏像是要穿破他薄薄一层胸膛似的剧烈跳动起来。   恐惧如同一张看不见的大网将他笼罩住, 信息素抑制不住地在小小的房间里四散开。   还是手腕处传来的剧烈疼痛唤醒了他。   纪云低下头, 就看到霍起行紧紧攥着他的手腕,手背青筋凸起, 像是想把他的骨头都捏碎似的。   纪云的眼眶瞬间变得通红,他咬咬牙, 扭着身子一胳膊肘狠狠撞上霍起行的胸膛。   霍起行被他撞得闷哼一声, 忍不住后退一步。   纪云趁机挣脱,快速跑向门口。   “哐哐—”   霍起行不知道耍了什么手段把他的房间门也锁住, 纪云怎么拉都打拉不开,急得冒了一身汗。   “砰!”   纪云生气地踹了一脚房门,转过身恶狠狠地瞪着霍起行。   霍起行看见他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 嗤笑一声:“你还委屈上了?”   最初那阵愤怒过去后,纪云逐渐冷静下来,脸色也变得愈加苍白。   霍起行分明就是来找他要说法的, 他不能跑,万一跑了霍起行疯得更厉害怎么办。   而且……纪云无助地瞥了一眼房门,他根本跑不掉。   明明是自己的房间,霍起行不仅来去自如, 还把他的灯和门都弄坏了。   疯子。   纪云垂下眼帘,喉咙艰难地滚动一下。   霍起行看到纪云变化莫测的表情就知道他肯定又是在打什么坏主意,不过他懒得计较,随意地对着纪云招招手:“过来。”   纪云站着没动, 双手紧紧揪着衣服下摆,防备地看着他。   霍起行面无表情地和他对视,目光幽深。   “……”   纪云被那压迫性极强地目光盯得有些喘不过气,过了很久,他低着头,慢吞吞地走过来。   霍起行坐在床边,见他靠近忍不住伸出手一把拉过他。   纪云被他拉着,跌跌撞撞向前两步,身形摇晃,他连忙用空着的那只手扶在霍起行的膝盖上,这才不至于摔倒。   “嘶—”霍起行正好抓在刚才那个位置,纪云吃痛地惊呼出声。   霍起行一愣,轻轻松开。   他低头,就看到纪云白皙的手腕上印着力道明显的指痕,仿佛遭受某种虐待,在灯光的照耀下看上去异常凄惨。   纪云挣脱开,用力推了霍起行一把:“你别动我!”   这点疼相比起纪云从前挨过的打其实不算什么,但他就是委屈。   霍起行被纪云推了一把,身形晃也不晃,呼吸都没乱半分。   纪云这才认识到自己和对方在体力上的悬殊差距,他有些害怕地用眼睛瞄着霍起行,不敢说话。   霍起行让纪云站在身前,用自己的膝盖顶着他的腿,沉默片刻,说:“对不起。”   “……”纪云的手指不自觉地蜷了蜷,抿抿唇没说话。   霍起行不打算给他任何糊弄自己的机会,直截了当问:“你应该知道我为什么来找你吧。”   纪云眼皮一跳,小声说:“我不知道。”   “那你跑什么?”霍起行冷着脸,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地复述:“‘真的好想早点和哥哥见面啊!’这话难道不是你说的?”   纪云愣了一下,这才发现霍起行是在学泡泡说话,他难堪地偏过头,苍白的脸颊上飞上两片红晕:“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不承认是吧。”霍起行扯扯嘴角,指着床上那条公主裙:“那你要不要猜猜这条裙子我是从哪里弄到的?”   “还有这个。”霍起行慢条斯理地从兜里取出一条领带,正是那次纪云从他衣柜里偷走的那条。   心脏重重跳了两下,纪云看着那条领带,脑袋“嗡”的一声炸开,寒意顺着脚踝一寸寸向上攀爬——   这条领带明明被他清洗过压在枕头底下,离开之前纪云还特意确认过。   霍起行去过他的宿舍?   那柜子里那些裙子是不是全部被他看到了?   纪云眼前一黑,不知道该如何抵赖,双腿一软险些跪下。   霍起行眼疾手快地扶住他,心里冷哼一声。   就这点胆量,还敢学人家当网骗?   纪云双眼空洞地望向前方,心里七上八下打着鼓。   铁证如山,怎么办。   霍起行会把他抓走吗,会告诉别人吗?   如果被别人发现,顺着调查下去,会不会查到之前那些事?   霍起行一瞬不瞬地盯着纪云的脸,看到他害怕地浑身直抖的模样,心里又难受又痛快。   他今天一整天都没搭理纪云,本来是想给他一个机会。   希望纪云能察觉出自己的异常,主动找他坦白。   谁知道纪云见到他就像见到鬼一样,不仅装不认识还各种找机会躲他。   他是什么瘟疫吗,靠近一点就会传染?   做贼心虚。   霍起行板着脸用手拂去纪云额前的汗水,纪云浑身一震,下意识想躲却努力克制住,等到霍起行停止动作,他抓着霍起行的手,慢慢站起来。   纪云的脸红一阵白一阵,眸中盛满水光。   他像是下定某种决心,深呼吸一口气,脱掉身上的睡衣,拿过床上的那条公主裙,背过身慢吞吞地穿起来。   “……”   霍起行沉默不语地看着他作妖,纪云赤/果单薄的身体在灯光下泛着莹白的光,皮肤细腻得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留印子。   霍起行眉心一跳,呼吸陡然变得急促,他摸着手腕上的抑制手环,轻轻呼出一口气。   还好,来之前打过抑制剂。   纪云双手哆嗦着拉不住拉链,想到就算拉好了等会儿也还要脱掉,索性不再勉强。   他浑身僵硬地转过身,不自然地扯着过短的裙摆,鼓起勇气道歉:“我错了,对不起。”   纪云也为自己接下来即将说出口的话感到羞耻,因此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我可以让你……你能不能别告诉别人,就当这件事没发生过。”   哈。   霍起行被气笑了,他面色阴沉得如同能拧出水,浑身的戾气再也压不住。   他站起来摘掉手环扔到一边,清冽的松柏味信息素瞬间涌入纪云鼻腔。   霍起行逼着纪云一步一步后退,平静地帮他补充:“你是说,你让我睡一次,然后我们就两清,是这个意思吗?”   纪云被那股压迫感极强的Alpha信息素搞得浑身无力,腺体隐隐发热,脸红得快要冒烟,大脑根本无法正常运转。   他没有听出霍起行语气中隐含的不满,愣了一下,然后呆呆地点点头:“……嗯。”   草!   霍起行耳边炸开一声惊雷,愤怒和失控瞬间冲破那道名为理智的牢笼。   他冲上前一把将纪云抓过来,掐住他一巴强迫他抬起头:“你真觉得这么轻易就可以当做无事发生?”   纪云痛得闷哼一声,抬起手软软地搭在霍起行胳膊上。   霍起行闭了闭眼,放松手上的力道,但还是气的要死:“你耍了我几个月,我的生活被你搞得一团乱,你现在居然想这么轻易就结束?”   “你是不是不记得你上次发情期的时候是怎么缠着我的不放的?我想睡你的话早就可以了,还需要你同意?”   纪云被他吼得一愣,感觉自己的耳膜都快被震碎了。   他惊慌地看着霍起行,身体不由自主地开始发抖,看上去可怜又委屈。   霍起行抿抿唇,算是被他搞得没脾气。   他把手伸到纪云背后,摸索着找到拉锁,用力向上一拉。   纪云被他带着怒意过于粗暴的动作搞得向前一扑,重重跌进他怀里。   怎么回事?   纪云迷茫地摸着被霍起行拉好的拉链。   他……不同意自己的交换条件吗?   纪云被Alpha信息素搞得整个人都晕晕乎乎,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他抓住霍起行的袖子,秀气的眉毛轻蹙着,看上去非常疑惑:“你不愿意吗?”   霍起行甩开他的手,没承认也没否认,只是问:“为什么要骗我?”   纪云扭过头,紧紧抿着唇,一言不发。   霍起行被纪云这幅拒绝沟通的样子搞得呼吸一窒,胸口像被钝刀子割着一样闷闷地痛。   他来,只是想要纪云一个解释。   无论有什么误会他都希望可以解除。   但纪云什么也不愿意说。   说到底,在纪云心里,他和那些人都一样。   霍起行站在原地思考一会,转身就走。   纪云怔住,他不知道霍起行是什么意思。   但纪云不相信霍起行会愿意就这么放过他。   他一定是想收集证据揭发他!   “你别走!”纪云追上来抱住他,脸颊紧紧贴在霍起行后背上。   勒在腰间的手臂白生生的像一节藕,上面还印着自己刚才抓出来的红痕,霍起行再也忍不下去,转过身抓起纪云将他狠狠推在床上。   霍起行的胸膛剧烈起伏着,眼睛黑漆漆没有一丝光亮。   他从一边拿起那条领带,慢条斯理地将纪云的双手捆起来,就像之前那条视频里的一样,“你喜欢这样对吧。”   纪云浑身一震,没有任何挣扎地乖乖任他动作,身体却抖得比刚才更厉害,牙齿打着战,双眼失神地望向远方,像是陷入某种可怕的回忆。   “……”   他这幅样子哪里有一点喜欢的样子,分明恐惧到极点。   霍起行察觉出不对,迅速解开领带扔到一半,纪云却还是那副样子,面色苍白如纸。   霍起行舔舔嘴唇,皱着眉头将他抱进怀里。轻轻拍着脊背安慰道:“不绑了,你是不是害怕?”   纪云把脸埋在他胸口,无声地哭起来。   胸前那片衬衣被眼泪洇湿。   纪云身上的疑团实在太多,一种无力的失控感以心脏为原点逐渐蔓延至霍起行全身。   霍起行烦躁地叹一口气。   虽然来之前就预想过纪云可能会用装可怜的方式来逃避。   但真看到他哭,哪怕知道有极大可能是装的,霍起行还是控制不住地心软。   甜甜的Omega信息素铺天盖地包裹住他,霍起行呼吸变沉,不自觉释放出更多信息素。   纪云轻哼一声,身体更加软弱无力。   他这样的劣等Omega在高等级Alpha的信息素诱导之下几乎没有任何抵抗的能力。   他被一种难以言喻的空虚感撕扯着,觉得自己就像一只四面透风的口袋,急切需要什么东西来填/满。   纪云深深地嗅着弥漫在空气中的Alpha信息素,表情陶醉又依赖,他要发/情了。   霍起行被纪云这幅样子刺激地头皮发麻,他低下头轻轻在纪云后颈处蹭两下,然后立刻感受到身下人的反应。   “想我咬这里是吗?”   纪云抬起头,呆呆地和他对视,像是很不容易才能理解霍起行的话一样,过了很久才迟钝地“嗯”了一声。   霍起行垂眼,盯着他因为发热而红得有些不正常嘴唇,“不是交易,也可以?”   纪云早就把交易的事抛到了九霄云外,他难耐地纠紧双/腿,用力点头。   下一秒,霍起行带着满身清冷的草木香气压上来,重重吻上纪云的唇。   纪云被他抱在怀里,没有任何抗拒地张开嘴,缓缓闭上双眼,睫毛一个劲儿的抖。   霍起行吻的深,纪云仰着脖子,艰难地用鼻腔呼吸,口水兜不住似的顺着嘴角溢出。   不知道过去多久,纪云用力捶着霍起行的肩膀,他快要窒息了。   霍起行松开他,似笑非笑地看着纪云通红的双眼,呼吸平稳。   纪云大口大口喘着气,这才后知后觉想起来,飞行员的肺活量确实都很好。   两种信息素融合交缠形成的那股味道在空气中弥漫,简直比任何东西都更能刺激纪云的神经。   他喘了几口气,感觉呼吸悄悄平复后,转过头露出自己细白的后颈,做出一个邀请的姿势:“想你咬这里。”   霍起行冷冷地看着他,不说话。   纪云被他冰冷的目光看得有些羞愧,但本能冲动在此刻占据了他的大脑。   纪云缩着肩膀,慢吞吞地开始脱身上的公主裙。   突然,他摸到一个凉凉硬硬的东西,像是纸。   纪云愣了一下,用力扯下那个东西。   一张小小的卡片躺在他手心,是裙子的商品标签,新裙子?   纪云快要生锈的大脑迟钝地转动着,像是终于反应过来什么,他抬起头直勾勾地看着霍起行:“你诈我?”   霍起行根本就没去他的宿舍,他只是买了一条一模一样的新裙子来试探他。   霍起行扯扯嘴角,用一种看白痴的眼神看着他:“你骗了我多久?我诈你一次又怎么了?”   纪云自知理亏,低着头不敢说话,裙子半脱不脱,沉默地生着闷气。   刚刚没完全吹干的头发又变湿了,有些幼稚地炸着。   乱七八糟。   霍起行不知道纪云还想不想继续。   但箭已在弦上,不得不发,他瞄了一眼自己已经完全站起来的某位好朋友,主动释放出一些Alpha信息素,“还要不要我标记你了?”   纪云的呼吸瞬间乱了,他犹犹豫豫地“嗯”了一声,不敢抬头:“要。”   霍起行没再给纪云犹豫的机会,一把揽过将他抱坐在怀里,低下头,犬齿咬破腺体,往里面源源不断地注入信息素。   纪云轻呼一声,不知道是痛还是爽,脚趾承受不住那样蜷缩着。   这是他第一次在清醒状态下被Alpha标记,这种体验很新鲜也很……满足。   于是他情不自禁地挺起胸膛,想要霍起行碰碰其他地方。   霍起行觉得自己怀里抱着的不是一个Omega,而是一块尺寸完全合心意的,刚刚蒸好的年糕。   那块年糕被他攥在手里,软糯滚烫。   随着他的意愿被捏成各种形状。   纪云的顺从和被完全满足的控制欲让他的心脏无法自抑地膨胀起来。   喜欢他。   霍起行再一次深刻地意识到。   对纪云过去经历的好奇,看到纪云和方问一纠缠时的烦躁,发现自己被纪云拉黑时的愤怒,以及以为自己再也找不到纪云时的慌乱。   全都是因为喜欢他。   可纪云太会骗人了。   霍起行停下动作,低头看着他绯红的脸颊和涣散的双眼。   他用这种手段对付过多少人?   是不是每一次网骗翻车找上门来的受害者他都准备用这种方式摆平?   他和方问一也这样做过吗?   霍起行的思绪不受控制地乱飞,心中怄得快要滴血,动作也变得愈发粗暴。   纪云被他蓦然加快的速度搞得快要喘不过气,身体被ding得向上一截,脑袋重重撞上床头?   “砰—”   眼前闪过一大片金光,纪云晕晕乎乎地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直到头顶处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纪云迷茫地抬起手摸着被撞到地方,心里的委屈再也压不住,他没什么力气地扇了霍起行一巴掌,放声大哭起来。   霍起行:“……” 第34章   霍起行不是抖m, 他没有喜欢被人扇巴掌这种特殊癖好。   因此哪怕纪云扇在他侧脸上的力道轻得像被羽毛扫过一下,霍起行还是愣住了。   这是他这辈子第一次被人扇耳光。   霍起行停下动作,皱着眉目光沉沉地盯着纪云。   霍起行看到他用手捂着头顶,才反应过来刚刚那声诡异的撞击可能是纪云脑袋撞到床头的声音。   纪云哭得整张脸都是红的, 睫毛被泪水打湿成一簇一簇, 眼泪随着他呜咽摇头的动作不断流进耳朵里, 看上去可怜极了。   汗水不断从霍起行的额头渗出,越过眉骨沿着他高挺的鼻梁滑落。   霍起行烦躁地吐出一口气, 直起身子,抬手擦掉鼻尖上的汗珠, 抱起纪云想要看一下他的脑袋有没有被磕伤。   把人抱在怀里, 重力作用下。   纪云尖叫一声,哭得更加厉害, 尾音颤颤巍巍变了调。   纪云没有任何反抗能力的被霍起行抱在怀里,软得像一块浸透水的海绵。   霍起行被他哭得心脏砰砰直跳,他认真检查一番。   脑袋上被撞到的地方并没有肿起一个大包, 也没有红,应该只是有一点点痛。   霍起行用手背擦掉纪云的眼泪,压着性子安慰:“没有破。”   纪云扭着身子躲开霍起行的手, 并不领情。   他抬手捂住自己的眼睛,继续抽抽噎噎的哭,掌心也被泪水打湿,大脑却因为疼痛变得比之前清醒一些, 认真分析着眼前的形势。   他哭得伤心,却是半真半假。   纪云后悔死了,当初就不应该因为自己的一时兴起去招惹霍起行,现在玩火自焚遭到反噬。   可霍起行疯归疯, 之前对他的好和帮助都是真的。   明明早就应该停止这种幼稚的行为,却一直狠不下心和他断联。   直到无法再拖下去,用这种最丑陋也最不负责任的方式结束一切。   霍起行会怎么报复他呢?   纪云不敢想,他只能继续哭,企图用这种方式让对方心软,不再追究此事。   纪云吸吸鼻子,慢慢睁开酸胀的眼睛,想要从指缝里偷偷观察一下霍起行表情。   眼神却不巧与正低头认真盯着他脸看的霍起行对上。   “……”   纪云心跳陡然变缓,呼吸都漏掉一拍,哭泣的声音戛然而止。   下一秒,霍起行扣住他的yao,狠狠一。   纪云仰头发出一声崩溃的尖叫。   “草。”   霍起行差点被他气死,虽然他早就知道纪云喜欢骗人。   但他没想到纪云居然在这种时候还能装哭,还装得像模像样。   他掐着纪云软绵绵但没有什么肉的脸颊,冷冰冰嘲讽道:“表演欲这么旺盛,你是表演型人格吗?”   这句话听上去有点耳熟,纪云被他弄得晕晕乎乎,过了很久才想起来这好像是他之前骂方问一的话。   身下的被单被纪云攥出一朵花,他羞得脚趾都蜷缩起来,关节处覆着一层薄粉。   他不想再听霍起行说这些乱七八糟的话,抬手捂住耳朵,眼睛也紧紧闭上,不愿多看一眼似的。   霍起行嗤笑一声,扯掉他捂住耳朵的手,动作没停,继续刚才没有结果的逼问:“为什么拉黑我?”   他没问纪云为什么骗他,只恨他不愿意一直骗下去。   纪云咬着嘴唇不说话,纤细的脖颈梗着,表情看上去甚至带点视死如归的执拗。   “……”   霍起行冷着脸,把手放在纪云覆盖着薄薄一层肌肉的小腹上狠狠一压,纪云立刻痛苦地弓起身子,投怀送抱似的钻进霍起行怀里,额角冷汗直流,却依旧什么也不说。   霍起行搂着纪云,磨磨犬齿,没什么感情地说:“不知道你长这张嘴到底有什么用,真想。死你。”   纪云被他阴森森的话吓得浑身僵硬,体内的热量极速冷却,连颤抖都不敢了。   霍起行感觉自己快要融化在一汪温暖的湖水里,呼吸都带着潮湿的水汽。   纪云的腰比他想象中的还要细,单手就能扣住。   霍起行想到第一次见纪云的时候,他给自己捡烟。   衬衣柔软的面料随着他弯腰的动作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他单薄纤细的轮廓。   或许从那个时候开始,霍起行就行对他这样做了。   占有欲被满足的感觉很爽,哪怕他知道这并不彻底。   Alpha的本能促使着他往更深处,很快他就碰到另外一个,对Omega来说最隐秘的东西。   霍起行知道那是纪云的sz腔。   只要在里面标记成结,纪云就永远属于他。   霍起行的额头上冒出一层细密的汗,他停下动作,目光沉沉地盯着纪云。   纪云似乎也预感到什么,剧烈地挣扎起来,手足无措地拍打着,身体被恐惧惊成一张紧绷的弓弦:“不要!”   “我知道。”霍起行没多说,换了个方向。   永久标记虽然是两个人的事情。   但对Omega的影响明显比对Alpha的影响大得多。   被永久标记的Omega会全身心地依赖标记自己的Alpha。   除非愿意忍受巨大痛苦强行洗掉标记,否则这种影响终身都难以摆脱。   霍起行知道Alpha该怎么用信息素操控着自己的Omega。   霍修齐就是这样做的。   从小到大,他见过太多次。   霍起行对这种行为感到不齿。   在他看来,永久标记应当是在双方的爱意和对对方的占有欲都达到一定程度时才能完成的行为。   二者缺一不可。   永久标记就像是高悬在纪云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刚才那一瞬间的恐惧仿佛刻进他的骨子里。   强烈的对比之下他觉得现在的这个霍起行简直温柔可亲到了极点。   纪云抬起胳膊死死攀着霍起行的脖子,把脸埋在他颈侧,沉默地流眼泪。   霍起行觉得自己逐渐能分清纪云什么时候是真哭什么时候是假哭。   他摸摸纪云的耳朵,动作放缓一些,轻轻碰着另外一个能让纪云感到快乐的地方。   “你肯定知道那个账号是我,为什么骗我,我哪里惹到你了?”霍起行问。   他大概猜出点什么,但又觉得纪云应该不至于那么小心眼:“难道就因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说你信息素不好闻吗?”   当然不止!   纪云轻哼一声,张开嘴狠狠咬上霍起行的锁骨。   看来他真的把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啃了自己一口的事给忘得干干净净,纪云愤愤地想。   霍起行“嘶”一声,用力捏一把纪云的腰。   纪云立刻没了力气,松开嘴软绵绵地趴在他怀里,眼睛忽闪忽闪,一副快睡着的样子。   “不许睡!”霍起行又重重动几下。   他一想到纪云一整天都不理他的样子就气得要死,“你跟在那个四眼弱鸡后面转悠一天,是不是挺开心啊?”   纪云又累又热,脑袋还晕晕乎乎根本转不动,他懒得理会霍起行的无理取闹,敷衍道:“什么四眼弱……”   话音未落,纪云突然反应过来,他抬起头睁着泪眼朦胧的双眼看着霍起行,眉毛拧着:“你说的是吴博士吗?”   霍起行抿抿唇没说话。   吴博士是纪云非常敬重的前辈,听到霍起行这样说,纪云被气的不轻,胸膛微弱地起伏着,看上去仿佛下一秒就要断气。   霍起行怎么总这样,每天像个疯狗一样到处咬人,全世界就没一个人是他能看得上的。   纪云眼睛红红地瞪着霍起行,表情非常严肃:“能不能别这样说,吴博士很厉害,我觉得我们要对科研工作者有最起码的尊重。”   霍起行:“……”   “好的。”他凑过去用嘴唇碰了碰纪云脸颊上的小酒窝:“以后我见他就鞠躬,逢年过节必磕头。”   “……”   那倒也不必。   纪云懒得搭理他,重新合上眼皮,懒洋洋地问:“你好了吗,我累死了。”   “你出力了吗,累个屁。”   ……   纪云觉得自己当初一定是眼瞎了才会觉得霍起行是那种清冷禁欲的高岭之花。   他闭着眼,忽然浑身一震,脸上迅速爬上几片红晕。   ……   霍起行抽出纸简单擦了擦,用被子裹着纪云把他抱到一边,开始收拾残局。   纪云趴在被子上,累得指尖都抬不起来,他看着霍起行,突然说:“你把我床单弄脏了。”   霍起行动作一顿,面无表情地直起腰看着他,“那你让我弄哪儿?”   “……”纪云垂下眼不说话,呼吸逐渐变得平稳。   霍起行在短暂满足过后,迎来的是更加强烈的焦躁。   花费一晚上,除去和纪云睡了一觉之外什么进展也没有。   他抛出的问题全部被纪云轻飘飘地回避掉。   他想得到的答案一个也没得到。   就连睡觉,说不定也只是纪云用来摆脱他的手段而已。   房间里一片昏暗,只有台灯幽幽地发着光。   霍起行站在阴暗的角落里,盯着陷在被子里已经沉沉睡去的纪云看了一会儿,转身走出房间,很快又回来。   “啪—”   灯亮了。   纪云的手指轻轻抽搐几下,挣扎着却依旧没有醒来。   霍起行抱起纪云走进浴室。   狭小密闭的空间内,松柏和西柚两种信息素融合而成的那种味道更加浓郁。   无意识状态,纪云在信息素的作用下依赖地靠在霍起行怀里,很乖。   霍起行不知道他是不是对别人也这样。   从窗户缝里渗进来的冷风像一片片薄薄的利刃穿透他的衬衣,霍起行被刮得浑身瑟缩。   他不再乱想,快速给纪云清洗了一下,然后把他放到床上。   纪云迷迷瞪瞪地睁开双眼。   两个人沉默地对视着。   纪云后知后觉地察觉到气氛的微妙,他抿抿嘴,想要解释一下之前的事,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怎么说都像是在狡辩:“我……”   霍起行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忽然道:“林跃然的事是你做的吧。还有秦岁,他退学也是因为你吗。”   虽是疑问句式,语气却是肯定的。   纪云原本红润的脸颊瞬间变得苍白,身体血液流速变慢,额头上的高温迅速退却。   房间里安静地落针可闻。   纪云抿抿唇,问:“你什么意思?”   他的脸上又流露出那种霍起行很熟悉的防备和警惕。   他们刚认识的时候,纪云就经常是这个样子。   霍起行这才发现自己可能说错话了,他闷闷地吐出一口气,声音很低:“没什么意思,我就是想问问……”   “你不是都知道了吗?”纪云猛地出声打断他,声音尖利,“你不会无凭无据就来问我的,你早就把我查了个底朝天了吧?”   纪云像一只被踩到尾巴的猫一样,身体细细地发着抖,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动作都带着满满的攻击性。   “你什么时候我就是泡泡的,是那次视频的时候,还是更早?或者说我刚找上你的时候你就知道了,只是一直在耍我玩?”   纪云从床上下来,赤着脚站在地板上。   他裹着被子,裸/露在肩颈上还印着霍起行在不久之前才就在的吻/痕和指痕。   现在却又能用一种完全对立和抗拒的姿态面对他。   “哦对,我差点都忘记你还和闻以川,你的Alpha朋友一起在监控室里观看我受审的事情了。”纪云根本不给霍起行任何插话的机会,自顾自地说:“怎么样?好看吗,精彩吗?你是不是觉得我的表演特别拙劣啊?”   尾音变了调,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纪云死死咬着牙,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   秘密被揭穿,把柄被人抓在手里的感觉几乎逼得他快要崩溃。   从进入大学开始他就没有一天轻松过。   从前他每天都要担惊受怕,害怕从哪里突然冒出来一个人将他堵住羞辱或者揍一顿。   后来大家升入高年级变忙了,他又处理掉几个人,欺负他的人变少,但他总是害怕自己做得不够缜密,担心哪里路出马脚被人报复。   除此之外,他还要忍受每两个月一次的发情期带给他□□上的疼痛,和来自母亲和方家心理上的压迫。   好不容易,他离开那个城市,来到一个不会有人介意他的出身和等级的地方。   短短几天,纪云在这里接收到的善意比过去几年加起来还要多。   他以为自己终于可以重新开始,可偏偏霍起行又出现了。   还是以这样一种志在必得又高高在上的姿态,纪云觉得自己连呼吸都被他控制着。   之前那些愧疚、不舍在此刻通通烟消云散,纪云恶狠狠地瞪着霍起行。   他要恨死他了。   霍起行想过纪云可能会对他的问题表现出抵触情绪,但没想到他的表现会这么强烈。   简直就像某种应激反应。   他张张嘴,每一个字都说的异常艰难:“我就说了一句话……”   纪云根本不听他的话,转身拿过一个玩偶重重砸在霍起行身上:“滚,我以后再也不要和你说话!”   霍起行面色阴沉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任他砸,心里那点怒火还没来得及烧起来就被纪云的眼泪全被浇灭。   霍起行不是一个善于沟通的人,他从小到大都是众星捧月的那个月。   巴结讨好他的人太多,他根本不需要说什么,就会有人把各种东西捧到他面前,他需要做的只是选择。   霍起行微乎其微地叹了一口气,捡起地上玩偶轻轻拍了拍,走过去。   刚走两步,纪云就制止住他:“你就站那别过来,离我远点!”   说完,他像是知道自己这幅模样很狼狈一样,飞快从衣架上拿过大衣披在身上,眼睛哭的通红,肩膀一抖一抖。   哭包。   霍起行在心里笑笑。   他回忆了一下认识纪云开始他在自己面前哭过多少次……反正一只手绝对是数不过来。   虽然纪云很爱骗人而且眼泪说来就来,但霍起行知道他这次一定是真的。   霍起行抬手捂住胸口,皱皱眉。   心脏处传来一阵很沉闷,却又连绵不绝的钝痛,不想看他哭。   霍起行等到纪云稍稍冷静下来一点,慢慢走过去,用纸巾擦掉他脸上的眼泪。   “我刚说一句话,你就跟炸毛了一样。”   纪云的眼泪像流不完似的,浸透一张又一张纸巾。   他一把夺过霍起行手上的纸巾盒,转过身自己擦着。   “我不会用这件事威胁你,更没有耍你玩。”霍起行笑了一下:“明明是你一直在耍我。”   纪云手上动作一顿,低着头不出声。   霍起行继续说:“也不是一开始就知道泡泡是你,是上次审讯的时候,闻以川说林跃然拜托他帮忙找自己的网恋对象,我联想到泡泡,试探了一下才发现是你的。”   纪云呼吸一窒,刚平复下去的情绪又立刻绷起,手指紧紧攥着纸巾,:“他让闻以川……找我?”   纪云紧张的情绪很微妙地刺痛他。   霍起行扯着嘴角勉强笑了笑:“放心,不会让他知道是你的。”   纪云非常明显地松了口气。   霍起行微微俯身和他对视,强迫纪云看着自己,轻声问:“我都跟你说了这么多,你能不能对我也坦诚一次?” 第35章   折腾了一个晚上, 纪云整个人都晕晕乎乎的,无论是心理上还是生理上都疲惫到极点。   离得太近,纪云闻到霍起行身上带着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两种信息素融合而成的味道。   他被迫和霍起行对视几秒, 然后不自然地移开目光。   刚刚莫名其妙地发了一通脾气, 冷静下来之后, 纪云自己也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他抿着唇,偏过头眼神闪烁着不说话。   霍起行在他略微有些干燥的嘴唇上摩挲一下, 转身倒了一杯温水,拉着纪云来到床边坐下。   他站在纪云面前, 把水杯塞到他手里, 说:“喝完再说。”   说什么?   纪云仰头慢慢喝着,他当然知道霍起行想知道什么, 但他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长期生活在高压环境下的他早就失去了向他人倾诉的能力。   比起期待有人从天而降救赎自己,纪云更倾向于通过创造价值来获得别人的正视。   纪云恐惧破窗效应,因此他不会轻易相信任何人。   纪云紧紧抓着玻璃杯, 似乎非常珍惜这来之不易的热源。   眼底凝聚着水汽,吞咽的动作在此刻也显得异常困难。   霍起行看出纪云的纠结,也不催促, 就那么直勾勾地盯着他看。   纪云被他过于专注的目光盯得有些无措,抬头看他一眼,然后又飞快地低下头。   明明是居高临下的姿态,但霍起行的表情却并不像想象中那么高傲。   正相反, 他看上去甚至有几分落寞。   纪云心里一沉,艰难地开口:“我……我知道那个账号是你,一开始接近你也确实是为了报复。”   “嗯。”霍起行完全不意外,他慢慢引导着纪云往下说:“为什么要报复我?”   说报复有些重, 其实只是单纯地看不爽第一次见面时霍起行那副傲慢的姿态而已。   脑子里各种思绪交缠在一起,纪云乱七八糟地组织着语言:“因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和他们一起嘲笑我……”   霍起行垂在腿边的手指微微抽搐一下。   他记得起那次的情景,甚至连纪云当时瞬间变得苍白的脸和尴尬的表情他都记得。   他张张嘴,想解释一下自己当时无礼的行为,却不知如何开口。   说什么呢?   说是因为他当时太害怕了。   他害怕有人察觉自己闻到的味道和其他人不同,害怕被人发现自己的病。   可那些话说出口,伤害已经造成,再多的辩解也无用。   “还有。”纪云抬手摸着自己有些烫的脸颊,声音怏怏的:“我路过另外一个包厢,你当时不知道是易感期还是怎么回事,莫名其妙就啃了我一口,还差点把我……”   “?   霍起行记得那次,突如其来的假性易感使他完全失去意识。   因此他对咬了一个Omega这件事完全没有印象,他一直以为自己是靠抑制剂扛过的那次假性易感。   纪云越想越气,抬起头恶狠狠地瞪着他:“你到底是在装还是真的不记得了?你在我锁骨上留下一个齿痕,后面我坐在你旁边的时候你还一直盯着看!”   他扯扯嘴角,嘲讽道:“怎么,你是不是以为那个印子是方问一留下的,你觉得我是插足他和霍屿感情的小三对不对?”   纪云永远也忘不掉霍起行当时的那个眼神。   厌恶的,嫌弃的。   就好像他是什么病毒一样,多看一眼都会传染。   明明是霍起行非要让自己和他坐一起的!   纪云咬住嘴唇,刚被压下去不久的委屈又重新涌上心头。   “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霍起行苍白地解释着。   他抬手无奈地揉着眉心,郁闷和懊悔在体内冲撞着几乎要将他整个人撕裂。   咬了人扭头就不认,这什么渣男行为?   霍起行并不想让纪云在这个时候知道自己的病情,这样无疑有卖惨博同情的嫌疑,但他又实在不知道该怎么为当初的自己开脱。   “我真的不记得那件事。”霍起行蹲下来,一只手搭在纪云膝盖上,认真地道歉。   纪云沉默地看着他。   霍起行在他的目光下几乎节节败退,他思索片刻,说:“我当时……喝醉了。”   “……”纪云撇撇嘴,一把打开他的手。   当时霍起行身上根本一点酒味都没有,说希望纪云可以坦诚,那他呢?   纪云忽然觉得很累。   这种谈话发生在两个都不坦诚的人之间根本毫无意义。   纪云想尽快结束这种浪费时间的谈话,于是他回忆着霍起行刚才抛出的问题,倒豆子似的往外说:“我是无意之间刷到那个账号,通过纹身才认出来是你的。”   他停顿几秒,又说:“起初确实是抱着玩弄一下你的感情这种想法,我知道这很幼稚,对不起,我向你道歉。”   纪云的态度明显变得比刚才冷淡,霍起行也察觉到了,但却不明白为什么。   他强压下心底的焦躁,尽量平静地问:“起初,那后来呢?”   纪云肩膀一颤,明知故问道:“什么后来?”   霍起行站起来,垂眸看着他,他的眼睛里包含了太多种情绪,却总是词不达意,欲言又止:“后来还是欺骗吗,还是说,你对我有一点……”   “没有!”   纪云指尖颤抖着,心脏砰砰狂跳,突如其来的失重感让他有些心律不齐。   他站起来,慌乱地出言打断霍起行:“什么都没有。”   纪云不愿因为任何一个人打破如今来之不易的安稳环境。   这样太危险,也很不划算。   “……”霍起行没说话,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   “你确定吗?”过了很久,他才说。   头顶的灯忽然闪了几下。   纪云抬头看一眼,转身拉开抽屉从里面取出一个充电宝。   然后像是生怕等一会儿再停电一样,连忙给充电宝充上电。   无论什么东西,只要出过一次故障,就很难再让人完全对它放心。   “我确定。”纪云站远一些,似乎是想要以此来减弱霍起行身上的信息素对自己的影响。   纪云太冷漠了,冷漠到霍起行完全不知该用怎么样的姿态对待他。   心脏像是被细密又坚硬的鱼线紧紧缠绕住,鱼线的另一头虚虚地挂在纪云的小拇指上。   他随便勾勾手,霍起行就被勒的喘不过气。   “行。”霍起行嗤笑一声,转过身,脚步虚浮地走出去。   房门被重重摔上。   短暂地激烈过后,房间里又恢复安静。   纪云就在这种令人窒息的安静里默默发着呆,直到从窗户缝里渗进来的夜风吹得他浑身瑟缩,他才反应过来。   纪云叹了一口气,揉着酸痛的眼睛回到床上。   床单和被套都被霍起行换过,干干净净的,纪云怔怔地抱着被子出神。   手腕上刚刚被领带捆出来的红痕还是很明显,纪云垂眸看一眼,嘴巴紧紧抿着。   那种双手束缚被人强行压着划破腺体的痛楚太过深刻,无论过去多少年,那种场景仍然时常会在纪云的噩梦里出现。   纪云曾经不止一次想过,如果他当时没那么逞强,是不是一切就不会发生。   他没办法责怪方问一,那样妈妈会崩溃,只好把全部责任全部揽下,他怪罪命运不公,怪罪时运不济,更痛恨的是自己。   现在的纪云可以用任何东西,诸如绳索、领带、胶带等熟练地把自己捆起来再解开。   他一次又一次地模拟着当时的情形,思考着如果可以回到过去他该如何反抗。   疲倦如潮水一般将他淹没。   纪云关掉台灯,俯身把掉在地上那条沾着霍起行信息素,能同时带给自己恐惧和安全感的领带紧紧攥在手里,沉沉睡去。   第二天一早,纪云轻手轻脚地从床上爬下来,双脚踩在地面上,他一愣。   除了略微有些腿软之外,身体并不像预想之中的那样不适。   他深呼吸一口,脸慢慢红起来,耳尖也变得通红。   一股浓郁的,临时标记留下的Alpha和Omega信息素混合而成的清甜味在空气中弥漫。   纪云不用想都知道他身上肯定也是这种味道。   这让他怎么出门?   该死的霍起行!   纪云戴上手环,把阻隔档位调到最后。   然后翻箱倒柜找出一张很久没用的抑制贴贴在后颈上,当做双重保险。   但即便如此,他还是做贼心虚地觉得自己的状态一看就不正常。   纪云把下半张脸埋在围巾里,慢吞吞地走进办公室,里面有吴博士和另外一个Alpha同事在。   吴博士正在看资料,看到他进来,非常夸张地叫了一声:“小纪,你怎么了!感冒了吗?”   纪云脚步一顿,闷闷地“嗯”了一声,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   吴博士怕他冷,好心把空调温度调高。   “……”   只是这种好意实在令人难以招架。   纪云不敢摘围巾,即使他已经被热得满脸通红浑身冒汗,也只得装出一副很舒适的样子。   吴博士瞄他一眼,说:“小纪,你要是身体不舒服就请假回宿舍休息一天,别硬撑。”   “我没事。”纪云笑笑。   他的脸明明是因为室内温度太高,他又穿的很厚硬生生被热红的。   但落在其他人眼里,纪云现在这副模样完全就是高烧不退还硬撑着来打工的清贫小白花,十分惹人怜。   “你们现在这些小孩子,仗着年轻就不把自己身体当回事。”另外一个Alpha刚想劝他几句,忽然表情一变,抽抽鼻子,疑惑道:“这是什么味儿?”   纪云还以为是自己身上的信息素没控制住溢出来了,吓得脸色一白,思考着该如何应对即将到来的盘问。   但很快,纪云就发现这股似曾相似的味道并不是从他的身上散发出来的。   他此刻闻到的味道比他临出门前从自己身上闻到的要浓郁得多。   纪云很快意识到什么,他转过头,震惊地看向办公室门口,短暂犹豫后迅速起身冲出去。   “砰!”的一声重重关上门!   纪云穿着厚重的羽绒服,裹得像只胖企鹅。   但即使这样,霍起行还是能明显看出他的胸膛正在剧烈起伏着。   纪云气呼呼地瞪着站在三步开外,正往这边走的霍起行,压低声音骂:“你疯了吗?”   霍起行一只手背在身后,似笑非笑地盯着他:“我怎么了?”   比起纪云的谨慎,霍起行简直没有一点刚刚标记过Omega的自觉。   他没做任何防止信息素外溢的措施,手腕上干干净净,身上的信息素浓得能熏死人。   领口敞着,纪云昨天留在他锁骨上的牙印就那么光明正大地被他展示出来……   霍起行这副模样,但凡是个有过x生活的成年人都能看出来他昨晚经历过什么。   纪云几乎要被他气哭,跺跺脚咬牙切齿道:“你怎么不带手环就跑出来了!”   霍起行原本还挂着点笑的脸立刻沉下来,语气冷到极点:“我是你的狗吗?要拴上链子才能出门。”   这根本就不是一回事!   纪云懒得跟他争辩,走廊里零星有人走过。   纪云害怕被人注意到,一个箭步冲上去拽着霍起行闪身躲进旁边一间空着的实验室里。   二人的动作惊起地上薄薄一层灰尘。   纪云扯下围巾,轻轻咳嗽两声。   霍起行就站在他身前,两个人离得很近,纪云被他身上那股味道勾得有些心猿意马。   Omega和标记他的Alpha离得太近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   纪云浑身发软,一丛野火自他胸口蔓延开来,很快形成燎原之势。   他咬着牙偏头躲开霍起行的视线,气焰也低下去:“你能不能把手环戴上再出门,你、你现在身上,全是……”   “全是什么?”霍起行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忽然扯扯嘴角:“全是你的味道?”   “……”纪云舔舔嘴唇,红着脸点点头。   “你在担心什么,担心被别人发现啊?裹得跟个粽子似的。”霍起行用手背测了一下他额头的温度,轻嗤一声:“基地有禁止AO恋爱的条例吗,我怎么不记得?没关系,如果有的话你就说是我强迫你的就行了。”   纪云被霍起行的态度搞得有点懵,他愣了一下,小声说:“你没强迫我,我们也不是恋爱。”   霍起行“啧”一声,不耐烦道:“我只是打个比方,谁说要跟你谈恋爱了?”   纪云垂下眼帘,抓着围巾的手不自觉收紧。   霍起行靠近一步,盯着纪云头顶那个圆圆的发旋:“我的手环,落在你宿舍里了。”   纪云抬头,满脸迷茫:“……啊?”   “带我去你宿舍一起找吧。”霍起行语气平静,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这个提议有什么不妥。   纪云:“……”   带他去自己宿舍和引狼入室有什么区别?   霍起行是觉得他很傻吗。 第36章   霍起行的表情和语气都太自然。   坦荡得就像是同一个班的同学放学后问要不要和他一起回家。   纪云被他这种态度搞得有点迷茫, 甚至开始怀疑自己:   难道是他太龌龊,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   纪云深呼吸一口,忍耐着跳动频率急促到明显有些不正常的心跳,刚准备开口, 身后的铁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推了一下——   “砰—”   “奇怪, 这门怎么打不开?”   这扇门大约是有点问题, 外面的人推了一下并没有推开。   有人来了?   纪云一激灵,慌张地转过身, 惊出一身冷汗。   临时标记过后本就不稳定的信息素立刻冲破抑制贴和手环的阻隔溢出,在封闭的空间内弥漫开来。   现在他和霍起行身上的味道几乎一模一样, 任谁都能看出他们两个的关系。   纪云脑子乱哄哄的, 正想着,门又被人敲了两下。   “里面有人吗?”是吴博士。   纪云一颗心几乎悬到嗓子眼, 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   忽然,冷冽的Alpha信息素自身后铺天盖地压上来,一只手自腰间穿过, 越过他的身体,搭在门锁上轻巧地一拨。   “啪嗒”一声,门被反锁上。   纪云松一口气, 没忍住后退半步,直直撞进一人怀里。   “别出声。”霍起行很顺手地拦住他的腰,压低声音在他耳边说。   带着点热意的气息洒在他耳边,颈侧连带耳朵后面那一小片皮肤都开始发烫, 纪云抬手捂住嘴,怕痒似的缩缩肩膀。   “这破门,又坏了!”   吴博士推了几下没推开,无奈地离开。   门外脚步声渐远。   纪云转过身, 后背贴在门上,把笼罩在他身前的高大人影推远一些。   他紧张地不知道该往哪里看,于是先发制人地转移话题:“你锁门干什么,万一吴博士来这里是有事要办呢?”   “……”霍起行就没见过比纪云还能甩锅的人,他盯着纪云红得快要滴血的耳尖,耸耸肩,非常无所谓地说:“难道不是你发现外面有人之后就害怕的一直抖……我又不怕被人看见,要不我现在开门把他叫回来。”   说着,作势要去开门。   “!”纪云连忙抱住他的手。   德行,霍起行扯扯嘴角。   确认外面没有人后,纪云拉开门,带着霍起行小心翼翼地走出去。   宿舍离得并不远,再加上纪云害怕被人看到,一路走的飞快,前后用时不超过五分钟就到达目的地。   纪云重重关上房门,如释重负般叹一口气,然后摘掉围巾,露出那张被捂得通红的脸。   霍起行冷哼一声,嘲讽道:“至于吗你?搞得跟特/务接头似的。”   “还不都怪你?”纪云没好气地瞪他一眼,气呼呼地推开挡在身前的人,开始认真地帮他找手环。   霍起行随着他的动作转过身,视线轻飘飘地,很快就落在纪云床头,那条被叠好压在枕头下面的领带露出的一角上。   霍起行攥紧手上的带子,皱着眉,轻轻吐出一口气。   烦躁,纠结。   那种感觉又出现了。   霍起行被气得几乎一晚没睡,离开之前纪云说的那几句话翻来覆去地在他脑子里回放。   再联想到纪云拒绝方问一那次,霍起行从床上翻身坐起,心烦意乱地点燃一支烟。   对待方问一那种心思不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纪云尚且愿意说一大段话。   凭什么到他这就是用两个字那么轻易地打发了?   “没有。”   霍起行回忆着纪云说这句话时冷漠又疏离的表情,恨得牙痒痒。   烟蒂被他咬成扁扁一条,霍起行扔掉烟头,捂着眼睛躺下。   要不算了吧,霍起行在心里劝自己。   纪云有什么好的?   冷酷无情,心机深沉还特别记仇。   除此之外还不爱表达,有什么想法永远藏在心里,你进一步他退十步。   和这样的人相处累都要累死,倒不如遂他的愿给彼此一个痛快。   霍起行掏出手机,在备忘录里认认真真列出了纪云的七大罪状。   胸口处拧成一团的郁气在他幼稚的行为下慢慢散去,他以为自己终于可以睡个好觉。   刚闭上眼,纪云那张噙着泪水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的倔强的脸又出现在他眼前。   ……   纪云找了半天,总算在床和柜子之间的缝隙里发现了霍起行丢失的抑制手环。   他弯下腰,费劲地把手环从那个极其狭窄的缝隙里捡出来。   手环上沾着一层灰,纪云擦干净手环,转过身,刚准备把东西还给它的主人,就看到霍起行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出神。   “?”发什么神经。   纪云伸出手在他眼前晃晃,非常疑惑地叫他:“喂!”   霍起行回过神,依旧是那副面无表情半死不活的样子。   他垂下眼帘,突然道:“我想咬你。”   纪云的眼睛倏地睁大,眉心狠狠一抽,如遭雷击一般,不敢置信地看着像被什么附体的霍起行:“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当然知道。”霍起行有些苦恼地抿抿嘴唇,好奇地问:“难道你不想吗?”   纪云呼吸一滞,指尖触电一般痉挛了一下,那股细小的电流很快流窜至全身。   纪云在霍起行这种直白的勾引下感觉自己的半边身子都麻了,连带着腺体也烫得像是烧起来一样。   他只是一个劣等Omega,对Alpha的信息素几乎任何抵抗能力。   任何Alpha都可能诱使他发情,更别提他身上还带着霍起行留下的临时标记。   纪云焦躁地大口喘着气,Alpha信息素和空气一起被他吸进肺,但还是不够。   霍起行离他太远了,纪云现在就想拽着他的袖子将他拉过来,然后伸着脖子让他的犬齿刺破自己的腺体,往里注入信息素……   但不行,不能再让情况变得更糟糕了。   纪云紧紧攥着手里的抑制手环,像是抓着保命的符咒。   霍起行慢慢靠近。   纪云浑身颤抖着抬起另外一只手捂住后颈,半是抗拒半是期待地仰头看着霍起行。   他被这种矛盾的心理拉扯着整个人几乎要被撕成两半。   霍起行在他身前站定,俯身,纪云屏住呼吸。   “想什么呢?”霍起行在他脸上掐了一把,轻嗤一声,拿过手环,转过身,走了。   “砰—”   门被轻轻带上。   纪云从恍惚中回过神,脸上的高温急速退却。   他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好像又被霍起行给耍了,又气又羞地瞪着门板,小声地骂:“神经病!”   卷云阴沉沉地压着天空,像是要下雨。   纪云耷拉着肩膀转过身,一眼就看到被放在桌子上,和他房间装饰氛围格格不入的黑色手提袋。   ……霍起行留下的?   纪云慢吞吞地走过去,拉开拉链。   里面放着抑制剂,营养补剂,缓解Omega发/情期身体不适的药物,还有一管小小的,香水一样的东西。   纪云拧开盖子轻嗅一口,那股冷冽的草木香气很快流经鼻腔直抵天灵盖,抚平他的焦躁,将他浑身的不适全部驱散。   是霍起行的信息素提取液。   “……”   纪云放下手里的东西,叹一口气,慢慢蹲下去,一点点把脸埋进手心里。   ·   基地的食堂并不大,每天中午也只有一个小时的吃饭时间。   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霍起行就会每天都和纪云坐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   纪云起初有点不适应。   可能是因为做贼心虚,他忘记之前听谁说的,两个人如果做过,那他们之间的磁场就会很明显地和别人不一样。   纪云生怕被人发现他们两个有过那种关系。   因此当霍起行第一次端着餐盘坐到他对面的时候,纪云惊得浑身汗毛都竖起来。   他慌张地环视四周。   霍起行差点没被他这幅样子气死,不屑地撇撇嘴:“吓不死你,就这点出息。”   纪云“哼”了一声没有搭理他。   大约是整个基地里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年纪比较接近。   几天下来,纪云发现其他人并没有对他们两个人坐在一起吃饭这件事表现出过多的吃惊。   因此也就慢慢放下心来,逐渐适应和每天都和霍起行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   纪云吃饭不仅慢,还爱挑食。   一顿饭下来,盘子一角满满堆着的都是他挑出来不爱吃的佐料。   除去挑食,他的饭量还很小。   霍起行每次看到他裹在厚厚棉衣里露出来显得格外纤细的手腕都忍不住皱眉。   他把自己的酸奶和水果推到纪云手边。   纪云似乎早已习惯,头也不抬地说了句“谢谢。”   往常这个时候,霍起行就会端着餐盘离开了,但今天,他却坐在座位上没有动。   “我明天就要走了。”霍起行突然说。   纪云抓着筷子的手一顿,像是好半天才反应过来,闷闷地说:“……哦。”   纪云没有问霍起行要去干什么。   他参加过特殊作战部的考试,知道特殊作战部一直实行优先级匹配制度,霍起行现在离开,大概是有优先级更高的任务需要他去完成。   纪云想问他还回不回来,简单的一句话却卡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口。   莫名的失落将他整个人淹没,纪云眨眨眼睛,突然觉得眼睛有点干涩。   “纪云,把头抬起来。”霍起行的声音很低,语气却不容置疑。   纪云愣愣地抬头和他对视。   霍起行沉默片刻,开口:“回来以后,我有事想跟你说。”   ……他还回来。   方才变得有些沉寂的心跳因为这短短一句话瞬间复苏,纪云甚至完全没注意到霍起行后半句说的是什么,就乖乖回答:“好。”   霍起行单手撑着脸,像是觉得他的反应很有意思:“你都不好奇我要说的是什么吗?”   其实也没什么好猜的吧。   纪云咬着嘴唇,不知怎么就大脑短路了一下,犹犹豫豫地开口:“……表白?”   “……”霍起行欲言又止。   “……”纪云脸红得快要冒烟,差点被自己蠢死,仓皇地低下头开始吃水果。   “算了。”霍起行站起来,摸摸他蓬松的头发:“总之,等我回来。” 第37章   霍起行留下的临时标记在一个月之后彻底消失。   而纪云的基地生活也在这段时间变得愈发忙碌起来。   第二区连着下了几天大雪, 落雪积成厚厚一层,纪云却远远没有第一次见到时那么兴奋。   他拖着疲惫的身体推开办公室的门,刚走进去,站在窗边看雪的吴博士就转过头, 笑着对他说:“小纪, 你看外面的雪积得多厚, 等会儿吃完饭咱们叫上隔壁那几个人一起去打雪仗呗?”   纪云刚从模拟驾驶室出来,累得眼皮都抬不起来, 他把电脑和笔记本放好,趴在桌子上有气无力地说:“我才不去……累都累死, 你们去吧。”   吴博士被他这幅模样逗乐了, 忍不住打趣他:“哎,这几天都忘记问你, 你们组任务进度怎么样了?看你每天忙得跟个陀螺似的。”   他不提还好,一说起这个纪云更是悲从中来。   大约半个月前,Oracle项目的总负责人将纪云叫到办公室。   纪云还以为是自己有什么地方没有做好, 正忐忑着,负责人突然将一沓厚厚的资料推到他面前,并告诉纪云, 军部准备让纪云参与Oracle-11号飞控系统,主要是中央操纵台的设计与研发工作。   纪云听到这个消息后愣住几秒,然后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指着自己有些呆的问:“真的吗……我?”   实在不怪他反应夸张。   纪云在来之前就给自己做过充足的心理建设:在这种高级别的军工项目里, 他深知自己无论是理论基础还是实操经验都比团队里其他人差得远,因此他早就做好全程打杂的准备——即便是打杂,在这里能学到的东西也比学校多多了。   可现在,负责人居然准备让他参与研发?   这是什么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他前22年的人生里从来没有这么幸运过。   “没错, 就是你。”负责人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茶,语气肯定地说:“团队里的所有人我们都做过背调,我知道你在军校的时候主要研究方向就是电子飞行控制系统,而是我们还知道你曾经通过了特殊作战部的特招考试并参加过为期三个月的飞行训练。”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你是不可多得的复合型人才,因此我们决定将这个艰巨的任务交给你。”负责人说着,在他肩膀上意味深长地拍拍。   这么好的机会怎么会落在他头上呢?   纪云想过是因为贺教授,甚至想过是因为霍起行,但唯独没想到是这个原因。   在过去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非常回避在特殊作战部参训的那段经历。   梦想即将成真却又被突然打碎的感觉实在太痛,他不愿再次回忆,只好选择麻痹自己。   谁知道多年之后,那段经历还能帮他争取到这样的机会。   该说什么?或许人生的每段经历确实都是不可多得的财富。   纪云的手心隐隐发烫,心脏砰砰直跳,连肋骨都因为这剧烈的撞击开始轻微震颤。   纪云攥住拳头,强压下心底的兴奋,向负责人保证:“您放心,我一定全力以赴,争取早日完成任务!”   他满怀信心地进入飞控小组,结果没多久就察觉到里面的氛围不太对劲。   小组里的成员像是分成两个帮派,各自站在天平的两端,正维持着一种微妙的僵持和平衡。   而纪云,就是那个打破僵局的外来者。   他在里面浑浑噩噩地待了两天,提出的每一个问题都被踢皮球一样踢来踢去。   等到第三天,纪云终于忍不住地找到吴博士。   吴博士自从知道他要去飞控小组后就一直用一种非常同情的目光看着他。   纪云向吴博士表达出自己的疑问后,吴博士拍着他的肩膀,意味深长说:“少年,你还是太年轻。”   话匣子一打卡就刹不住,他听得晕晕乎乎,剔除掉一大堆无用的废话之后,纪云总算理清了其中的关系。   原来飞控小组的组长与副组长分别代表机械操纵和电传操纵两个流派。   以组长为代表的保守派认为机械操作更加简单可靠,以副组长为代表的少壮派则认为电子操控精准度更高,功能更加全面。   一派资历深,一派人数多,两方就这样僵持不下。   他们看到纪云这么年轻就空降项目组,似乎是认定他有点背景,都想将纪云拉入己方阵营。   纪云每天夹在这两方人之间,简直像是从职场剧一下子无过渡大跨步到宫斗剧中。   “……”纪云慢吞吞地喝光一杯水,这才感觉活过来一样,他冲着吴博士摆摆手,垂头丧气道:“别提了……进展几乎为零。”   吴博士笑笑:“你不是说要在原有的基础上自己设计一套中央操纵台,这个搞得怎么样了?”   纪云现在主要负责的就是中央操纵台的设计,因为有过那三个月的训练基础,他姑且能算是半个战斗机驾驶员,在这方面确实比其他人能更多角度地考虑。   “这个有点眉目。”纪云垂下眼帘,声音听上去没什么兴致:“就是还有一些细节方面的设计,比如驾驶体验方面的东西,想请教一下霍……少校。”   说完,纪云抿抿嘴唇,有些出神地盯着前方。   霍起行已经离开将近一个月了,期间一条消息都没有发来过。   纪云担心影响他出任务,也不敢主动打扰他。   他留下的那一点信息素提取液也早就在离开之后不久被纪云用得干干净净。   甚至临时标记消失之后,纪云还时不时就会拿起他留下的那条领带闻一闻,简直就像上瘾一样。   吴博士没注意到他的异常,自顾自说:“也可以,霍少校虽然平时看上去没什么人情味,但是在工作上态度还是很认真负责的,应该不会为难你。”   为难?   纪云扯扯嘴角,不知想到什么,一不小心就把心里话说了出来:“……就是不知道他要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可能是他说这句话时的语气不太对劲,吴博士沉默两秒,有些疑惑地看着他。   纪云脸颊有些烫,连忙站起来跑到窗户边,假装开窗透气。   窗外,覆着厚厚一层白雪的地面犹如一条冰封的河。   在这荒芜人烟的僻静之地,积雪蓬松着,连一个脚印都不曾留下。   忽然,一辆黑色的军用越野蓦然闯入纪云的视野,在地面上留下两道深深的车辙。   车灯熄灭,一个身材挺拔的年轻男人从车上下来。   他大步朝这边走着,微微压低军帽,帽檐立刻遮住双眼。   纪云搭在窗台上的手指轻轻抽搐一下。   即使离得这么远,他还是一眼认出,那是霍起行。   他回来了。   一股暖意涌自胸口,慢慢流至四肢百骸。   纪云像是感受不到室外刺骨的寒意一般,窗户大敞着怔怔发呆。   还是吴博士被冻的嗷嗷叫了几声,他才反应过来,“砰”的一声关上窗户。   楼下的人似有察觉,抬起头遥遥向纪云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   纪云被他看一眼,不知为何有些紧张,瞬间像只受惊的兔子一样,慌乱地蹲下想把自己藏起来,只露出一个有些圆的头顶。   他十指紧紧蜷起,心脏扑通扑通狂跳,嘴唇微张小口小口呼吸着。   纪云身上出了一层细密的汗,刘海被汗水打湿软软垂在额前,因此显得那双含着水意的眼睛更加亮。   吴博士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吸引了注意力,偏过头瞟他一眼,动作突然一顿。   他若有所思地看着纪云,好半晌,才像发现什么重要的事情一样恍然开口:“小纪,我觉得你这段时间好像和刚来的时候有点不一样。”   纪云没明白他的意思,迷茫地问:“……什么?”   吴博士看着纪云红润的脸蛋,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就是你刚来那两天,看起来总是病殃殃的,脸上都没什么血色,精力也不太旺盛的样子。”   “最近看着就比之前健康一些,说话时中气都比之前足很多。”   纪云听懂吴博士的话之后愣在原地。   他慢慢站起来,忽然感觉到一种非常轻微的失重感,像踩在云上,整个人都轻飘飘的。   他回忆着自己这段时间的表现,指尖越来越热,呼吸也变得有些急促。   他好像……确实和之前很不一样。   腺体再也没有像之前那样时不时就像针扎一样刺痛,也没有走在路上就突然感觉天旋地转然后晕倒,甚至心脏都很少难受。   最近的工作强度那么大,如果放在以前,他这幅身体早就因承受不住而罢工了。   怎么可能会像现在一样,除了觉得有一点累之外没有任何不适的症状。   ……为什么?   纪云突然想到临行前最后一次去医院时,朱医生问过他的那个问题。   你的命定之番标记你了吗?   胸膛里的心脏猝不及防地剧烈跳动几下,纪云抬手捂住心脏,舔了舔有些干燥地嘴唇。   当时他并没有把这个问题放在心上。   因为方问一并没有标记他。   纪云几乎都快记不清楚自己有多久没闻过方问一的信息素了。   可现在,不止一个人都发现他的身体状况比之前变好很多,甚至连他本人都迟钝地察觉到这种并不隐秘的变化。   纪云如遭雷劈一般定在原地,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非常荒谬如同痴人说梦一般的猜想。   荒谬到他自己都有些难以置信。   纪云紧紧揪着衣服下摆,指尖因为他过度用力的动作而泛白。   轻而暖的羽绒服忽然就像浸了水,沉甸甸的。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   他拉开拉链,急促地呼吸几秒,然后撑着桌面站起来,转过身,一阵风一样快步朝外跑去。   纪云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跑得这么快过,冷风极速灌进口鼻,胸口痛得像是要被生生撕裂,周遭的场景全部变成一片虚影,从他眼前飞速掠过。   他目不斜视地跑着,两步一个台阶地跳下楼梯,就连自己撞到人都没发现。   霍起行走过拐角看到人,嘴角一扬,刚准备张口叫他:“纪……”   名字还没叫完,肩膀忽然被重重一撞。   一阵带着淡淡清香的风从他身旁不带任何留恋的飘过。   他跑得那么急,就像看到什么可怕的东西一样,用“逃窜”两个字形容也不为过。   “……”   “??”   “操!”   霍起行愣了两秒,顿时怒了。   这么久没见,他没自作多情地觉得纪云见到他会有多开心,但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才打一个照面就像见了鬼一样跑掉吧?   靠!他什么意思?   宿舍的门被人从外面狠狠撞开。   纪云靠在门板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待到呼吸悄悄平复,他拿出手机,撩起脖颈上的碎发,一只手颤抖着对着自己羞于见人的腺体拍了一张。   拍完之后,他锁上屏幕,没给自己任何犹豫的时间,从抽屉的最底层取出一个浅蓝色的文件夹,文件袋里装着的是他全部的病历档案。   纪云像是预感到什么一样,眉心猛地抽搐几下,睫毛轻轻地抖。   他轻轻翻开病历,看着上面的照片。   他看到自己的丑陋、萎缩的腺体。   纪云眼眶一热,下意识地想合上手上的东西,却被强行劝解住。   他深呼吸一口,强忍着心脏处传来的不适,继续往下看。   病历横跨的时间很长,他的腺体从刚开始时皱皱巴巴的一小块,到后面逐渐变得舒展,颜色也变淡一些。   那段时间,纪云的身体状况好转,是因为每次发情的时候时候方问一都会用自己的信息素安抚他。   方问一和霍屿订婚之后,纪云就再也没有向他求助过,甚至方问一主动提起都会被他拒绝掉。   也就是在失去方问一的信息素安抚之后,纪云的身体状况急转直下,腺体萎缩程度比之前还要严重,几乎退化到不能再退化的程度。   纪云双手颤抖着,机械式的一页页往下翻,直到看见最后一张。   纪云四肢僵硬着,几乎无法呼吸。   最后一张检测报告里,纪云的腺体比之前平滑舒展很多,除了烙印在上面那道永远也无法抹除的伤疤,看上去和正处于发育期健康Omega的腺体没什么区别。   纪云艰难地吞咽着口水,手指轻轻一滑,点开刚刚拍摄的那张照片。   “……”   纪云面色苍白地捂着胸口蹲下来,大脑乱成一片。   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变化?   这几次拍摄中间唯一他能想到的变量,就只有那两次临时标记。   虽然没打算实施,但纪云记得朱医生的话。   对于腺体萎缩的Omega,只有命定之番的信息素可以起到安抚的效果。   甚至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只有依赖命定之番的信息素才能活。   难道霍起行是他的命定之番……?   可命定之番不应该只有一个吗。   正想着,身后的门忽然被人重重砸两下。   “纪云,开门!”   是霍起行。   纪云浑身一震,手里的文件夹掉在地上。   没人回话。   霍起行额角青筋突突地跳,他咬咬牙,强忍着一脚把门踹开的冲动,抬手又要砸的时候,门突然从里面被打开。   霍起行动作一顿,扬起的手还没来得及收回,忽然被一人拦腰抱住——   纪云敏捷地从房间里窜出来,直直扑进霍起行怀里,脑袋埋在他肩膀上,正急促地呼吸着。   霍起行被扑了个满怀,下意识搂住他后退两步,有些不知所措地愣在原地。   心头的怒火像是淋了一场绵绵的雨,霎时被浇灭。   “……纪云?” 第38章   突如其来的拥抱令霍起行有些难以适从。   怒火在将要倾泻而出的关头被硬生生遏制住, 叱责之声卡在喉咙不上不下,以至于他的表情都有些轻微的扭曲。   纪云柔软的头发羽毛一样轻轻扫在他下巴上,霍起行没忍住低了低头,将他搂得更紧一些。   虽然是工作时间, 但走廊里依旧零零散散有人走过。   他们两个人紧紧贴在一起的姿势太过引人注目, 几乎每一个人路过他们身边的时候都会稍稍停下脚步, 同时投来好奇的目光。   但纪云就像完全注意不到似的,环在他腰间的手没有丝毫松动的迹象。   霍起行觉得有些奇怪, 纪云一向胆小,和他一起吃个饭都害怕被人看出点什么。   怎么今天……突然跟变了一个人似的?   纪云的态度过于坦荡, 反倒搞得霍起行有点不好意思。   霍起行轻咳一声, 勉强压住嘴角的笑意,扣住纪云的腰, 推着他往前走了几步。   “砰——”   门被轻轻关上。   清脆的关门声将纪云从短暂的沉溺之中拉回来。   他浑身一僵,双臂很明显地卸下力道,低着头久久不语。   霍起行有可能是他的命定之番。   这个认知带给他的震惊程度不亚于巨石砸碎冰面。   纪云觉得自己的心就是那片冰封已久的湖面, 被猝不及防破开一个小角之后,裂纹顺着那个缺口无限蔓延,很快四分五裂。   那一瞬间的雀跃冲破他早已设定好的警戒线。   霍起行的声音在门外响起的那一刻, 身体在感性的驱动下,越过大脑发出的指令,先一步抱住了他。   情绪稳定下来之后,理智回笼。   纪云慢慢松开手, 小口小口喘着气,脸色突然变得很难看。   霍起行敏锐地察觉到纪云的变化。   他伸出手撩了一把纪云汗津津的刘海,小声问:“怎么了?”   纪云像是怕冷似的打了个寒战,垂下眼帘不看他:“没什么。”   纪云虽然嘴上说没事, 但身体却在抑制不住的轻轻颤抖。   “……”霍起行抿抿唇,卡住纪云的下巴强迫他抬起头和自己对视。   纪云被迫仰起头,和他匆匆对视一眼后就慌乱地移开目光,嘴唇淡得没有一点血色。   “生病了吗?还是不舒服。”霍起行用手背贴贴他的额头,温度正常,并没有发烧,“到底怎么了?”   霍起行言语间流露出的真切关心令纪云感到一阵羞愧。   从生病的那天开始,纪云就一直通过各种渠道查找腺体萎缩的相关资料。   然后他非常悲观的发现,如果没有命定之番的信息素刺激萎缩的腺体二次发育。   以现有的医疗水平来看,腺体萎缩对于Omega基本就是绝症。   朱医生之前说过,如果他好好爱惜身体,活到四十岁应该没什么问题。   但纪云仔细对比过各种案例,发现以自己的身体状况,能平安活到三十岁已经算是幸运。   纪云不想死。   尽管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但他还是希望自己可以尽量活得久一些。   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恶贯满盈的坏人都还活蹦乱跳着。   他小心翼翼这么多年,也只有这一个小小的心愿而已。   老天爷为什么不能满足他呢?   就在刚刚,发现霍起行的信息素或许能够刺激他的腺体二次发育之后。   纪云的脑海里无法自控地闪过一个非常无耻的想法:他想让霍起行配合他治疗。   可就在前几天,他才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义正言辞地拒绝了对方。   纪云以前从来没觉得自己坏过,他用尽心机也只是想要自保而已。   可对霍起行赤/裸裸的利用,让他第一次深切地感受到自己的卑劣。   他闭了闭眼睛,“啪”的一声挥开霍起行的手,“没什么,就是……”   “就是什么?”霍起行扯扯嘴角,笑得有些坏:“就是想我了?”   手指不自觉地蜷缩起来,纪云愣了一下,点点头:“嗯。”   要告诉他吗?   如果是霍起行的话,或许实话实说也可以?   纪云勉强保持着表面的镇静,大脑飞速运转着。   可万一不是呢?   一个人怎么会有两个命定之番,如果这一切真的只是巧合,那又该怎么收场呢?   是发现没有利用价值之后再将霍起行狠狠推开。   还是互通心意之后再让他接受自己注定早死的现实……   纪云出神地盯着霍起行胸前的一个点发呆,浅褐色的眼珠非常缓慢地转动着。   霍起行一看纪云这个样子就知道他肯定又是在打什么坏主意。   他笑笑,伸出手在纪云耳朵旁边打了一个清脆的响指:“又在打什么鬼主意呢?”   纪云浑身一震,放空的眸子逐渐聚拢,抬起头有些不太高兴的样子:“哪有什么鬼主意,不是都说了吗,我想你了。”   霍起行轻嗤一声,明显不相信:“扯吧你就,说实话。”   纪云摸着有些发红的耳尖,小声说:“就是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霍起行的语气非常随意:“什么事?”   “……”   要不还是先想办法做个信息素匹配度测试再说吧,如果霍起行真的是他的命定之番,那就……   下定决心之后,纪云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但是心理上对霍起行的依赖不减反增,连带着说话的声音也黏黏糊糊:“也没什么,就是Oracle-11号中央操控台的设计现在主要是由我负责,有一些设计上的细节问题想要请教一下你。”   “……就这个?”霍起行目光沉沉。   纪云被他看他有些心虚,非常勉强地点点头:“嗯。”   纪云没说实话。   这个认知让霍起行有些烦躁。   纪云今天太主动了,主动到霍起行都有些受宠若惊。   霍起行原本以为纪云是在自己离开的这段时间里想明白了,终于愿意向他敞开心扉,可偏偏到最后一步他又胆怯退缩了。   每次都是这样,霍起行被他反反复复地操作搞得有些头痛,浑身邪火想发却又发不出来。   “……算了,跟你说话费劲。”   霍起行知道纪云的性格就是这样,索性不在纠结,他拉着纪云来到床边坐下,把手上提着的那个小箱子打开放在桌子上。   纪云探头朝里面看一眼,好奇道:“这是给我的?”   返回基地的前一天,霍起行抽空回了一趟第一区。   Oracle-11号的研制已经进入最后收尾阶段,即将开启飞行试验,这项任务则主要由霍起行承担。   等到那个时候,再想从基地出来就比较困难。   因此哪怕时间已经很晚,霍起行还是非常失礼地去拜访了一趟老军医。   老军医果然如之前约定的那样,帮他联系到一位专攻腺体萎缩方面的医学教授。   教授姓宋,看上去约莫三十来岁,年纪并不大。   出于某些刻板印象,霍起行原本对宋教授并不怎么信任,但短短半个小时,宋教授就用自己的专业素养打破了他的偏见。   霍起行低头认真看着宋教授整理的Omega腺体萎缩相关资料,眉头越皱越紧。   免疫力下降、信息素分泌异常、生/殖腔退化,记忆力衰退,发情期紊乱并伴有剧烈疼痛,最重要的是,腺体萎缩的Omega寿命通常都会很短。   密密麻麻的小字如同黑洞一般将他整个人都吞噬掉。   霍起行眼前一片空白,他迅速合上手上的资料,呼吸都变得有些困难:“有办法治吗?”   宋教授摇摇头:“很难。对于这种Omega我们一般都是建议使用药物保守治疗,但治疗腺体萎缩的药物很贵,而且就算使用最好的药物,通常也只能减缓痛苦,尽量延长生命而已。”   “能延长多久?”霍起行声音艰涩,“药的价格不是问题。”   “每个人对药物的反应都不一样,具体能够延长多久除过要看Omega的身体素质,还要看他对药物的适应情况,但通常来说不超过四十岁。”   四十岁……   霍起行脸色煞白,他痛苦地把头埋进臂弯里,过了很久才重新开口:“还有别的办法吗?”   “还有两种方法。一种是直接切除腺体,腺体切除手术成功率极低,只有不到百分之十,通常来说并不建议。”   “还有一种……”宋教授长年累月和绝症病人打交道,一颗心早已变得坚硬如铁,但霍起行身上深切的悲痛还是触动到他。   他看着眼前年轻的男人。   联邦首屈一指的飞行员,他的战绩比他的家世还要耀眼。   大约是刚刚结束任务,霍起行连身上的作战服都没来得及换下就匆匆忙忙地赶来,足可见那个Omega对他的重要程度。   宋教授当然知道治疗腺体萎缩最好的方法是用命定之番的信息素刺激Omega二次发育。   可命定之番是可遇不可求的缘分。   这种治疗方式的门槛太高,宋医生不敢轻易给他希望,只好说:“还有一种方式成功率比较高,但是需要他本人来做一个检测,才知道具体有没有可行性。”   “这样吧。”宋医生站起来:“我所在的研究组在第二区有一个医疗实验室,你们有空过来的话随时联系我。”   说着,宋教授向霍起行递上一张名片。   ……   霍起行拧开盖子,将手里的玻璃瓶递到纪云手里:“把这个喝了。”   纪云见他并不回答自己的问题,也不再问,乖乖接过仰头就要喝。   “喂!”霍起行连忙拽住他的手,“你也不问问我这什么就喝?”   “?”纪云撩起眼皮看他一眼,拨开他的手仰头将瓶子里的液体一饮而尽。   很苦,但纪云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但霍起行总不至于害他。   “是什么啊?”纪云的表情和语气都很平静,他勾起嘴角笑了一下:“chun药吗?”   “……”霍起行被他气笑了:“你吃错药了吧?”   “嗯,头晕。”纪云懒洋洋地躺倒在床上,迷迷糊糊地说。   霍起行不知道头晕是不是特效药的副作用之一。   他有点无奈地看着纪云眨巴着眼睛一副快睡着的样子,叹一口气站起来,抱着纪云让他在床上躺好。   纪云被霍起行搂在怀里,整个人被淡淡的Alpha信息素包围着,他仰着脖子有些不满足地轻嗅着。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只是闻着霍起行的信息素,纪云就觉得非常舒服。   他懒洋洋地转个身,露出自己白皙的后颈,希望霍起行能看穿他的渴望,俯身咬他一口。   但霍起行只是在他的侧脸上轻轻摸了一下,就非常坐怀不乱地站远一些:“盒子里的药是给你养身体的,服用说明在盒子最下面。”   身患重病的人通常讳疾忌医,就像霍起行也不愿意让别人知道他有信息素紊乱综合症一样。   所以他没有把话说的太明白,他知道纪云能懂。   “我走了,你先睡吧。”   霍起行见纪云趴在那里一动不动,以为他是困了,交代一句后,转过身轻轻关上门离开。   “……”   纪云满脸通红地从床上爬起来,眼睛里盈着水光,气呼呼地盯着霍起行离开的方向。   腺体隐隐发烫,没有得到满足的身体虚软无力。   他把怀里的枕头当成霍起行,狠狠抱着砸了几拳。   “神经病啊!”纪云气喘吁吁地骂。   之前表现的跟个x瘾患者似的,现在装个屁的正人君子!   纪云甚至阴暗地揣测着,各种思绪乱飞,很多天马行空的想法在脑海中一一闪过。   想着想着他就睡着了,再醒来,时间已经过了将近一个小时。   纪云猛地睁开眼睛,胸膛剧烈起伏着,浑身被冷汗浸透,怔怔地盯着天花板出神。   他刚刚做了一个噩梦。   他梦到霍起行在任务结束后就把他拉黑了。   纪云满世界地找了很久终于找到他。   他哭着问霍起行为什么要拉黑他,不是说喜欢他吗?   霍起行没像之前那样抱他,也没给他擦眼泪,只是冷冷地看着他,牵起身旁那个年轻男人的手:“对不起,但是我已经不喜欢你了。因为他才是我的命定之番。”   纪云觉得自己可能是被吓醒的。   梦里那种恐惧太过真实,以至于他久久没能从梦境中脱离。   他擦掉额头上的冷汗,慢慢从床上坐起来。   都说梦境是现实的投射。   纪云想到霍起行那个只闻其名的相亲对象。   ……万一呢?   万一那个人真的是霍起行的命定之番怎么办。   纪云忽然觉得有些喘不上气,胸口闷闷的痛。   他在床上坐了一会儿,掀开被子,几步跑进浴室,对着镜子仔细的看自己的脸。   镜子里的人苍白瘦削,头发乱哄哄的炸着。   尽管如此,也完全无损他整体的好看程度。   从小到大,纪云听过无数人夸他漂亮。   在失去S级Omega的身份之后,这张脸似乎成了他为数不多的武器。   纪云抿抿嘴,镜子里的人也跟着变幻表情,脸颊上露出两个小小的酒窝,生动又可爱。   他这么好看,就算是交易,霍起行应该也不亏吧……纪云盯着自己的脸,呆呆的想。   已经到了中午吃饭的时间,纪云还是没有出现,霍起行拿出手机看一眼。   是还在睡吗,需不需要叫他一下?   正想着,办公室的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推开。   霍起行漫不经心地瞟了一眼,仰头喝水的动作瞬间僵住。   “噗——”吴博士没忍住先笑出声,他用手指着从外面走进来的纪云,表情和语气都夸张到极致:“小纪你穿成这样干什么?你这是准备去……相亲?”   霍起行看着盛装而来的纪云——   他穿着一件浅蓝色的大衣,脚下踩着短靴,腰线被一条细细的银链勒着,胸前别着枚亮闪闪的徽章,头上还戴了一顶俏皮的贝雷帽。   ……这打扮,隆重得简直有些诡异。   他要去干什么?   霍起行正疑惑着,突然听到“相亲”两个字,他眼皮一跳,手中的矿泉水瓶被猛地捏扁,发出“咔嚓”一声脆响,很快将房间里另外两个人的注意力全部吸引过来。 第39章   又软又薄的矿泉水瓶被霍起行捏成扁扁一条, 瓶盖“砰”的一声弹射出去落在吴博士脚边。   吴博士的调侃还没说完就被这阵异响打断,他捡起落在脚边的瓶盖,转头看向霍起行:“哟,霍少校这是怎么回事, 喝水把自己呛住了?”   霍起行捂着嘴“嗯”了一声, 目光沉沉地盯着纪云看了两秒, 然后站起来,大步流星走出去。   这一套动作在短短几秒之内完成。   纪云只感觉自己的肩膀被人不轻不重地撞了一下, 他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霍起行的身影就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纪云迷茫地在原地站了一会儿, 慢慢回到座位上坐下。   吴博士疑惑的目光越过纪云遥遥向外望一眼, 不明所以道:“他又怎么了?”   纪云摇摇头,声音听上去有些闷闷不乐:“不知道。”   吴博士不是第一次和霍起行共事, 因此对他也有一定的了解。   他知道霍起行人不坏,就是性格有点奇怪。   吴博士看纪云还愣愣的回不过神,以为他是在害怕, 笑着安慰他:“没事小纪,霍少校不是针对你,他那个人就是这样, 你不要放在心上……诶,你去哪儿?”   吴博士话没说完,纪云就转身一溜烟跑不见了。   刚跑出走廊没两步,身旁的铁门不知在什么时候被打开。   突然, 一只大手从门缝中伸出,铁钳一般钳住纪云的胳膊狠狠向里一拽!   “砰——”   铁门被重重关上。   纪云的一声惊呼卡在喉咙里还没发出来,就被人用力推着顶在门板上,肩胛骨被撞得生疼。   房间里一片漆黑, 一道黑影将他笼罩住,纪云害怕地屏住呼吸。   “怎么穿成这样?”霍起行略微有些低哑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纪云紧绷的神经瞬间放松下来,他咬咬牙,狠狠一脚踩在霍起行脚背上,愤怒地将他推开:“你有病啊!”   霍起行像感觉不到疼一样后退一步,抬手打开头顶的白炽灯。   纪云还没完全从那种受到惊吓的状态中脱离出来,脸色苍白如纸,额头上沁着几颗汗珠,胸膛不正常地剧烈起伏着。   刚刚那一瞬间的恐惧让他想到六年前被人拽上车带走的那次。   他越想越气,恶狠狠地瞪了霍起行一眼转身就想走。   门刚被拉开一道小缝就被人按着合上。   霍起行从身后抱住他,急促地喘息着:“别走。”   说完,扶着纪云的肩膀将他慢慢转过来。   纪云发完火逐渐冷静下来,整个人都蔫蔫的,他垂着眼没说话,任由霍起行将他缠在脖子上的丝巾解开,情不自禁地扬扬脖子。   薄薄的丝巾在纪云白皙修长的脖颈缠绕两圈,然后打上一个小小的蝴蝶结。   霍起行把丝巾摘下来,感觉自己像是在拆一个包装精美的礼物。   他凑近一些,闻到纪云身上淡淡的香水味。   穿成这样,还少见地喷了香水……   霍起行把基地所有工作人员快速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大点兵似的一个也没落下,然后紧张地发现,吴博士说的极有可能是真的。   霍起行心中一沉,理智被焦躁吞噬。   他扯扯嘴角,阴阳怪气地说:“穿得跟个小蛋糕似的,真打算去相亲?”   “谁给你介绍的相亲对象,是李总吗?”   李总是Oracle-11号的总工程师,今年六十岁,工作之余最大的爱好就是乱点鸳鸯谱,就连霍起行都被他安排过好几场相亲——虽然他一次也没去。   “他给你介绍的是谁,姓李还是姓孙?是他那个废物儿子还是结巴外甥?”   霍起行整个人被名为嫉妒的烈火烧着,措辞刻薄的要死,声音也不受控制地越来越大。   纪云担心门外路过的人听到,慌乱地抬起手捂住他的嘴巴。   霍起行灼热的呼吸喷洒在他的手心,纪云坚持不到两秒,触电一般缩回手,不自然地紧握成拳。   “你在说什么呢?”纪云压根不知道他在发哪门子疯,有点混乱地一条一条解释:“没有人给我介绍,我也不是要去相亲……”   去和别人相亲的明明是你。   想到这里,纪云有些失落的垂下肩膀,一颗心像被揉碎的青柠,又酸又涩。   不是去相亲?   霍起行皱着眉又将纪云从头到脚打量一番:“那你为什么穿着这样?”还喷香水。   霍起行看着他,不知怎么就觉得自己的头有些晕,周围的空气也莫名变得有些稀薄。   纪云被他生硬的语气弄得浑身一僵,头一次对自己的外表产生怀疑:“我穿成这样很奇怪吗?”   霍起行不喜欢这样的,是他弄巧成拙了吗?   纪云不服气地拽着霍起行的袖子,执拗地非要逼问出一个答案:“我这样穿不好看吗?”   “不是,好看……”霍起行盯着他那一截白晃晃的脖子,觉得自己的脑袋都要炸开,纪云今天实在是太奇怪了。   纪云眉头轻蹙着,像是在认真思考什么。   他张张嘴,刚准备开口,就被霍起行拉着手走出去。   “吃饭。”霍起行言简意赅。   走进食堂,纪云毫不意外地收获了所有人的注目。   在一群灰扑扑的,连续工作一个多月从头到脚都散发着班味的理工男里,他的打扮实在是有些格格不入。   纪云硬着头皮打完饭,跟着霍起行找到一张桌子坐下。   虽然那些目光大多以好奇为主,但霍起行还是觉得有些不舒服。   他冷哼一声,低头沉默地吃着饭。   纪云早已习惯了将自己隐匿在人群中,平时很少会主动出风头。   他后知后觉地察觉到自己的鲁莽,也有些尴尬。   正吃着,身旁突然落下一道人影,正是他们刚刚提到的李总。   霍起行回来之后,只去负责人那里露了个面,然后就直接去找纪云,因此基地的大多数人都不知道他已经回来了。   李总从外面走进来,正巧看到直对着食堂大门的霍起行。   他走过来,原本是打算和霍起行寒暄几句,结果一下子就被坐在他对面的纪云吸引了目光。   基地里的人都知道纪云聪明又上进,前途无量,李总也不例外。   但在这之前,他总觉得纪云这孩子看上去太单薄寡淡一些,没什么人气。   今天看上去倒是和平时不一样,李总观察着纪云,心思立马活络起来。   他笑眯眯地看着纪云,试探道:“小纪,食堂的饭还吃的习惯吧?”   纪云觉得这个问题实在是有些多余,习不习惯都已经吃了一个多月,现在问还有什么意义。   虽然心里这样想,但他还是点点头,乖巧地回答:“都挺好的。”   拐了几个弯之后,李总坐在纪云旁边,压低声音问:“小纪,你还没谈恋爱吧?”   “……”纪云心道不妙,迟疑着点点头。   李总一拍手:“那太好了!我有一个学生……”   话音未落,对面突然响起一声艰涩刺耳的“滋啦”声,听的人浑身一凛。   李总愣了一下,说着声音看过去。   霍起行坐在桌子对面,正冷着脸用餐刀切碟子里的牛排。   他像是和面前这块牛排有仇似的,紧紧攥着刀,用力的在牛排上切割着,瓷碟被他粗暴的动作划的震颤不断。   李总的话被猛然打断,突然就不知道该怎么说什么了,他沉默一会儿,才想起来自己其实是来找霍起行的。   “小霍,什么时候回来的?”   霍起行头也不抬:“今天上午。”   李总呵呵一笑,似乎并不觉得霍起行的态度有什么奇怪,他站起来,在霍起行肩膀上拍拍:“这次出任务挺累的吧,瞧把你饿的。行了,你们慢慢吃,我先走了。”   纪云今天不对劲。   霍起行跟在纪云身后,默默地想。   他们两个人并没有多说什么,但都默契地奔着一个目的地而去。   纪云脱掉大衣,怒气冲冲地扔在床上,走到一旁喝水。   他脸颊通红,大口大口喝着水,对房间里的另外一个人是一眼都不想多看。   丢死人了!   耍猴一样给人看了一个中午,结果呢?   抛媚眼给瞎子看。   纪云转过身,不耐烦地挥挥手:“你跟过来干什么?赶紧走!”   霍起行靠在墙上,双手环抱在胸前,再次将他审视一番,若有所思地问:“你生病了?”   纪云猛地攥紧拳头,被气得一口气险些喘不上来:“你才有病呢!”   霍起行抿抿唇:“那你……”   电光火石之间,一个之前从未想过却又非常合理的猜想在他脑海中闪过。   霍起行仔细算了一下时间,更加坚定了心中的猜想。   “你是不是快到发/情期了?”   是因为想让自己帮他度过发/情期,所以穿成这样……勾引他?   因为上次的临时标记,纪云的发情期提前了将近一个月,现在早已结束。   但……他低头盯着脚尖,没有否认。   霍起行两步走到他面前,语气听上去有些玩味:“所以呢,你想让我帮你?”   虽然不知道霍起行愿不愿意,但纪云心知肚明这只是一场赤/裸裸的利用,因此心虚地不敢抬头。   不是相亲。   霍起行松一口气,有些想笑。   明明不愿意和他在一起,却还想利用自己的信息素帮他度过发/情期。   能利用他几次呢,是不是等项目结束,两个人分开之后,就彻底把他扔掉。   霍起行沉默地看着他,嘴角挂着一丝嘲讽的微笑。   纪云这阵沉默中明白了霍起行的意思。   他知道自己的那点小心思已经全被对方看穿。   纪云有些难堪地抬起头,想说点什么,张了张口却又觉得说什么都不对:“对不起……”   话音未落,就被霍起行轻轻抱住他的动作打断了。   霍起行想到自己上次在教学楼旁边捡到纪云的时候。   刚刚结束一场严酷的审讯,买好一大堆东西准备回宿舍一个人度过发/情期,却还是一不小心就晕倒在外面。   所以纪云有错吗?   他只是想找一个人帮自己度过发/情期的痛苦而已。   纪云今天的行为和之前发给他那些露骨的照片和视频本质上来说没什么区别,都是一种生涩的勾引。   但霍起行却觉得不一样。   这种勾引不再像之前那样只是单纯的勾起他的x冲动。   他觉得自己胸口有什么东西在不断膨胀,像是想要刺穿胸膛一样闷闷地压得他喘不过气。   不开心。   不舒服。   不想看到他这样。   “你想利用我啊?”霍起行一针见血。   纪云的脸色蓦然变得苍白,身体小幅度地轻颤着:“不是……”   是也没关系。   霍起行想了想,说:“这样吧,我们来做一个交易。”   “什么交易?”   霍起行把手搭在纪云锁骨上轻轻按了按:“其实,我的易感期也快到了。”   纪云站直身子,眼睛倏地亮了。   “所以你不用觉得有心理负担,不舒服就来找我,我们这叫互帮互助。”   霍起行开始高频率地临时标记纪云。   纪云的后颈几乎就没有不带着印子的时候,总是一个齿痕还没好就覆盖上另外一个。   偶尔拆掉手环,纪云都能闻到自己身上的信息素浓得呛人。   霍起行不觉得他的味道难闻吗?   纪云不止一次想过。   Omega的发情期一般是两个月一次。   理论上来说,是不需要这样高频率的标记的。   霍起行一开始也觉得有些奇怪,但纪云的身体不但非常好地适应了,反而看上去比之前更加健康一些。   虽然嘴上说是交易,但两个人的关系不可避免地变得比之前更加暧昧。   早晨的体能训练结束之后,霍起行推开办公室的门,里面一个人都没有。   时间还早,所以他并不着急。   他喝完一瓶水,背对着门,手指搭在桌子上无规律的轻敲着。   身后的门口“吱呀”一声被人推开。   霍起行随意地抬头看了一眼,动作猛地一顿,瞳孔骤然紧缩。   他看着笑嘻嘻从外面走进来的人,霍然起身,面色不虞地问:“怎么是你,韩非呢?”   祝炀顶着那头引人注意的小卷毛,摇摇晃晃地走过来。   祝炀很久没见霍起行了,刚准备和他来一个战友之间的友好拥抱,就被他话语间的冷意逼的向后退开半步。   “韩非去下城区执行任务,老大就让我来了。”祝炀扬起眉毛,咋咋呼呼地说:“靠!你那是什么表情?我是欠你钱了还是怎么着?”   祝炀噼里啪啦骂了一通仍不解气,刚想接着骂,没关严的门突然被人轻轻合上。   “谢谢啊!祝炀漫不经心地偏头瞥了一眼,道了句谢。   话音刚落,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一样,脸上表情短暂空白了两秒,然后猛地站起来,转过身,不敢置信地看着慢慢从门外走进来的那个人。   “老……不对!”祝炀心脏怦怦直跳,兴奋得有些难以自控,他几乎瞬间就想起那个在他生命里消失很久的名字:“你是纪云,对吧!”   纪云还没完全睡醒,他仰着头,有些懵地看着眼前这个笑眯眯好像有些过于热情的大男孩:“……嗯,你好。”   “你好,我叫祝炀。”祝炀自来熟地抓着他的手握了两下,挠挠头发,他不确定纪云还记不记得他。   “那个,你还记得我吗?”祝炀笑得有些害羞,他努力组织着语言:“我是特殊作战部的,好几年前……唔!!!”   祝炀话还没说完,就被人捂着嘴勒着脖子往外拽。   霍起行一把将祝炀推出去,急匆匆地对纪云说了一声:“你先进去。”   然后就“砰”得一声重重甩上门。   “……?”纪云被这声巨响彻底吓醒,他浑身一震,疑惑地看向门外,然后慢慢走到座位上坐下。   刚刚那个人,好像有点眼熟。   是谁呢? 第40章   祝炀被霍起行推搡至走廊尽头的一间空置且落灰的办公室。   铁门被重重甩上, 祝炀被推得踉踉跄跄向后几步险些栽倒,好在盖在他口鼻上的那只大手终于大发慈悲地松开,这才让他不至于窒息而亡。   “卧槽?”祝炀惊魂未定地站直身子,瞪着霍起行:“你一大早没吃药啊?狂犬病发作了?”   霍起行非常嫌弃地抽出一张纸巾擦着手, 表情和语气都阴测测地:“把你口水擦一擦, 别跟八百年没见过 Omega一样, 不嫌丢人。”   祝炀下意识地用手背在嘴边擦了擦,发现什么都没有后更加生气:“滚一边去, 我招你惹你了?”   霍起行压根懒得搭理他,靠在墙上任他骂。   祝炀发泄一通冷静下来, 想起一件更重要的事。   他平复了一下跳动的比平时快一些的心跳, 兴奋地问:“我应该没有认错人,他就是我知道的那个纪云没错吧。”   霍起行半死不活地“嗯”了一声。   “天呐!”祝炀双手交叠着置于胸前, 做出一个少女祈祷的姿势:“没想到兜兜转转这么多年我们还能遇到,这是什么样的缘分啊!”   “呵呵。”霍起行嗤笑一声,毫不留情地嘲讽:“你没事就多照镜子, 眼瞎就去治。还缘分,人家认识你是谁吗?”   祝炀翻了个白眼:“现在不认识又怎么样?等一会儿不就认识了。”   他像是下定某种决心,点点头, 坚定道:“我决定了,我要追他!”   “不行。”霍起行眼皮一跳,猛地攥紧拳头:“你都奔三的人了,能不能别想一出是一出。”   “我才二十七好吗!”祝炀绷着脸, 非常严肃的纠正霍起行。   他长了一张娃娃脸,因此哪怕是冷着脸看上去也没什么威慑力。   “而且什么叫想一出是一出?”祝炀嘴角挂着一丝笑,表情神往:“什么叫初恋,什么叫白月光, 少年时刹那的心动足以令人牵挂一生。”   说完,他斜睨着霍起行,鄙夷道:“算了,跟你说了也是白说。你这种冷血动物根本不可能懂。”   “……”霍起行冷漠地看着他。   祝炀被他盯得背后一凉,浑身的汗毛都要竖起来。   他抓抓头发,表情有些苦恼:“不是,我追纪云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反应这么大干什么?”   跟他有什么关系?   霍起行的头发有段时间没有修理,半长的刘海垂着额前遮挡住一半眼睛,让人更加捉摸不透他的想法。   他沉默片刻,低着头把手腕上的抑制手环摘下来。   失去手环的限制,两种信息素交融而成的味道立刻扩散至房间的每一个角落。   祝炀被这股说不上是好闻还是难闻的味道刺激得皱起眉头:“这什么味道……”   霍起行身上怎么会有这么重的Omega信息素味道?   祝炀的喉结陡然一颤,他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难道这是纪云的信息素……你标记他了?”   霍起行扯扯嘴角。   祝炀浑身血气上涌,一阵天旋地转的眩晕感袭来。   他想到上次霍起行抢走自己的手机看纪云的照片,顿时感觉遭到背叛,大声质问:“你什么意思啊?我明明说过我对他有好感。”   “我可不知道。”霍起行耸耸肩,不愿给祝炀任何胡搅蛮缠的机会:“我早就喜欢他了,在你上次提到他之前我就喜欢他了。”   祝炀被霍起行过于坦荡的语气搞得一时语塞,他的大脑飞速运转着,好半天才憋出一句:“你怎么回事啊?不是说过你这辈子都不可能喜欢任何一个Omega吗?”   霍起行眼睛眨都不带眨一下,直接否认:“我可没说过。”   “……”祝炀被他气得浑身发抖,在原地呆站不知道多久,皱着一张脸捂着心脏蹲下去:“不行不行,你让我缓缓,我太难受了。”   霍起行走上来踢他一脚:“赶紧站起来,少装深情。”   祝炀哭丧着一张脸站起来。   他确实挺难受的,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确实太过惊艳。   这么多年了,他都还是会时不时想起纪云。   但他和霍起行也并肩作战了五六年,撬兄弟墙角这种缺德事他也做不出来。   祝炀叹一口气,认命地问:“你们两个谈多久了?”   霍起行抿抿唇,没说话。   祝炀嗅到八卦的气息,眼睛瞬间亮了:“不会是还没确定关系吧?那我是不是能……”   “你想都别想!”霍起行严厉警告。   “行行行。”祝炀投降一般举起手,笑得贱兮兮的:“你怎么这么没用啊,需不需要哥们帮你一把?”   短暂的思想斗争之后,祝炀彻底想开了。   他的身份也从情敌无缝衔接转换成僚机。   霍起行笑笑:“用不着,你别添乱就成。”   祝炀还想说什么,突然想到另外一件事:“不过他怎么在这里啊,也是来试飞的吗?”   “不是。”霍起行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哑:“他是Oracle-11号设计团队的一员,他现在……不当飞行员了。”   祝炀愣了两秒,想到刚刚看到的人。   从飞行员的角度来看,纪云确实有些过于单薄了。   “他的身体……?”   “嗯。”霍起行简单地应了声,拉开门:“所以你最好也别提当年那件事。”   祝炀点点头:“我明白,哎。”   不怪祝炀唉声叹气,他是真的觉得可惜。   特殊作战部的考试有多难,通过率有多低,稍微了解的人都知道。   当年他们整个队的人都在好奇,纪云明明看上去非常热爱飞行,这么好的机会,怎么说放弃就放弃了。   原来是这样。   祝炀?   霍起行推着人出去后,纪云微微一怔,很快想起那个人是谁。   他从抽屉里取出来基地第一天时负责人发给每人一本的项目手册翻到最后。   果然,在YT-11号驾驶员那页找到了祝炀的名字和照片。   小卷毛,尖下巴,就是他。   特殊作战部成员,霍起行的队友,联邦空军王牌飞行员之一。   纪云甚至在新闻中也听到过好几次这个名字,只不过祝炀每次出现在媒体上时基本都带着头盔和面罩,所以纪云才没有第一时间认出他。   王牌飞行员啊……他来这里,应该是和霍起行一起执行试飞任务的吧,真帅啊。   纪云正想着,大门突然被人推开,霍起行跟在祝炀身后走进来,目光复杂地看他一眼。   “……?”这什么眼神。   纪云还没想明白,祝炀两步走到他面前。   虽然祝炀看上去还是很激动,但是已经比刚才克制太多,他拉过一个椅子在纪云旁边坐下,笑眯眯地像只金毛:“那个,刚才吓到你了吧。不好意思啊,我这人就是有点自来熟。”   说着,不好意思地伸出手抓抓头发。   纪云确实被逗乐了,还以为王牌飞行员都会像霍起行一样高傲呢,没想到也有这么活泼的。   他抿抿嘴唇,露出两颗酒窝:“嗯,没关系。”   他还想说点什么,手腕突然被人攥住。   霍起行拉着他头也不回地朝外走:“走了,李总找我们还有事。”   “哦……”纪云懵懵的被他拉出去,甚至来不及回头。   从来到基地的第一天开始,祝炀就以一种非常强势地姿态,硬生生挤进他们二人之间,将纪云和霍起行的二人转变成了三人小团体。   他确实如本人说的那样非常自来熟,不过纪云并不反感。   因为纪云能从祝炀身上感受到非常直白的善意,他甚至觉得,有祝炀在,他们一起吃饭都是都比从前更热闹些。   祝炀跟他讲了很多霍起行的糗事,纪云每次都听得兴致勃勃,连吃饭都不认真了。   每当这时,霍起行就会敲敲桌子,把酸奶推到他手边:“吃饭。”   然后再狠狠踢一脚坐在对面的祝炀:“闭上你的狗嘴。”   “小纪你看他!”祝炀气得要死,试图向纪云告状。   纪云垂下眼帘笑而不语,然后在这种热热闹闹的氛围中安静吃饭。   偶尔纪云也会觉得祝炀的外向程度有些过分——因为他太爱肢体接触了!   虽然只是好哥们式的勾肩搭背,并且他是平等地对每一个人都这样,但纪云还是觉得有些不适应,只好求救似的看向霍起行。   “姓祝的可真够没分寸感的。”霍起行不止一次这样骂,他垂眼看着纪云发红的耳尖,狭长的眼型显出几分阴郁:“你能不能和他稍微保持一点距离。”   纪云刚刚被霍起行咬了一口,他捂着后颈趴在霍起行的怀里,整个人都懒洋洋的:“你在说什么啊……他不是你朋友吗?”   霍起行心跳漏掉一拍:“因为他是我朋友,你才愿意和他亲近的?”   差不多吧。   纪云又爽又累,轻轻“嗯”了一声后就抬手捂住耳朵,不愿听他再说。   ·   飞控小组的明争暗斗最终还是少壮派的胜利而告终,电传操纵系统基本取代老旧传统的机械操纵系统,中央操纵台也全部更新完成。   为了降低操作难度,新一代中央操纵台的按键从原先的上百个精简到只剩不到三十个。   纪云还别出心裁地设计出一套符合飞行员操作习惯,能适应大多数飞行条件的快捷指令。   霍起行坐在模拟驾驶舱里,认真地听着纪云讲解每一个按键和指令的用途。   纪云讲着讲着就失去耐心,他垮着脸,无奈地看着霍起行:“你怎么回事啊,跟你讲多少遍了还没记住。这样下去你的盲飞测试什么时候才能通过。”   霍起行其实早就将这些操作烂熟于心,但他就是想听纪云给他讲。   纪云专注于工作的时候,特别……有魅力。   除去现在主要研究的方向之外,纪云的航空理论,改装飞行能力,应激反应能力,甚至抗压能力都极为优秀。   霍起行甚至觉得,除过无法挽回的身体素质之外。   纪云其他各个方面,都仍然符合一名优秀战斗机飞行员的标准。   结束今天的训练,二人并肩走回办公室,正巧碰上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祝炀。   祝炀垂头丧气,整个人仿佛被吸干精气一样,总是炸着的小卷毛也不炸了。   他叹一口气,深恶痛绝道:“我最讨厌理论课了!救命,航空理论什么时候能放过我。”   霍起行喝光半瓶水,摸了一下有些发烫的额头,冷哼一声:“理论课你讨厌,实操课你也讨厌,就没有你不讨厌的。你到底擅长什么,你不会是走后门进的特殊作战部吧?”   “你放屁!”祝炀一拍桌子站起来:“我身体好啊!队里哪次身体技能测试我不在前三,你敢跟我比一比吗?”   纪云眼睛睁得圆圆的,在霍起行和祝炀之间看来看去,虽然没明白他们两个怎么莫名其妙又杠上了。   但是,Battle诶,听上去就很刺激。   二十来岁的男人最经不得激将,尽管感觉身体有些不适,霍起行还是站起来,挑衅似的一扬下巴:“比就比啊,我会怕你?你说什么时间吧。”   祝炀想了想:“那就今天下午。”   “行。”   中午吃饭时,二人依旧乌鸡眼似的谁也不让谁,霍起行破天荒地没有把自己的酸奶给纪云喝。   纪云见状,小声地问霍起行要不要把他的也喝掉。   祝炀不满:“不可以小纪,你可是要给我当裁判的,这样可不公平啊!”   “公平个屁!”霍起行在桌子底下扣住纪云的手,冷冷地瞪着祝炀:“你算哪根葱,赶紧滚。”   霍起行的手心热得有些不正常,纪云脸有点红,他不知道霍起行是怎么跟祝炀说他们之间的关系的。   总之祝炀似乎对他们之间偶尔的亲密行为并不感到非常震惊。   下午约定的时间已经到了,霍起行却并没有出现。   纪云和祝炀站在空荡荡的训练室里大眼瞪小眼,相顾无言。   祝炀猛地一拍大腿:“靠!他又躲了,我就知道会是这样。”   纪云不相信霍起行是这样的人,犹犹豫豫的:“不可能吧,他可是霍起行诶,他怎么会?”   “小纪,你就是对他滤镜太大了。”祝炀拍着他的肩膀,表现得像是担心孩子被网络诈骗的家长:“你不知道,霍起行经常干这种事。之前在队里,每次我们说要比个什么,他都是嘴上答应的好好的,然后时不时就消失。”   “后面我们发现了,他只要觉得自己身体状态不好就会躲起来,等到自己有把握赢的时候再出现。”   祝炀的话匣子一打开就收不住:“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是他来参加特殊作战部考试,我当时是计分员……”   计分员!   纪云浑身一震,总算明白第一次见到祝炀时那股莫名其妙的熟悉感是哪里来的了。   他直勾勾地盯着祝炀,一个人影在逐渐模糊的记忆里逐渐变得清晰。   虽然不是同一届,但纪云当时去参加考试的时候,祝炀也是计分员。   他记得霍起行,那还记得自己吗?   祝炀看到纪云陡然变得认真的表情,大脑宕机两秒,然后震惊地发现自己好像说错话了。   后半截话被他生生卡在喉咙里,祝炀捂了一下嘴,绞尽脑汁给自己找补:“那个……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纪云瞬间明白什么:“你……还记得我吗,对吗?”   祝炀见状,索性坦白:“对啊,我一直记得你,只不过霍起行不让我提这事。”   “霍起行?”纪云的表情有点迷茫:“他怎么知道这件事的?他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就大概……两个多月前?”祝炀回忆了一下时间,不确定的答。   祝炀说出的答案和纪云预想之中的答案差不多对上。   纪云的身体轻轻一颤,瞬间从头凉到脚,他强忍住耳边尖锐的轰鸣声,转过身,快速跑出去。   纪云一直就在怀疑。   为什么霍起行对他的态度会在短短的几个月内就发生这么大的转变,为什么一向谁都瞧不上的霍起行会突然就说喜欢他?   两个多月前,纪云稍稍往后推一下时间,就发现,那极有可能是霍起行第一次临时标记他的那次。   所以霍起行那次为什么要帮他?   是因为知道他过去的那些事,觉得好奇,觉得有意思,还是觉得……同情?   毕竟天才陨落这个剧本,无论在哪个年代,都足够立体,足够引人唏嘘。   纪云快步在路上跑着,凌厉的风几乎要穿透胸膛将他生生撕裂。   他的喉咙干涩发痛,眼眶也浮起一层热意。   既然霍起行早就知道,那他为什么从来没提过,也没问过他这些事呢?   是单纯的不想令他想起从前的那些伤心事,还是另有目的?   纪云的思绪控制不住地乱飞着。   纪云知道自己并不是一个讨人喜欢的人,他自傲又自卑,敏感又多疑,虽然他明白霍起行大概率是出于好意。   但伤疤这种东西,无论再怎么忽略,它就摆在那里。   不愿意轻易被人提起,但也不愿意被人太过刻意的忽略。   毕竟刻意,本身就代表着在意。   纪云回到宿舍楼,一路心乱如麻。   最初的那阵怀疑过去后,他逐渐冷静下来。   纪云垂下眼帘,沉默地思考着。   说好了只是交易,不必太认真,那他又何必追究那么多?   为什么要好奇霍起行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像现在这样,霍起行时不时就用信息素安抚他,偶尔标记他,不是很好吗?   纪云摸了摸自己变得比前一段时间变得更加光滑的腺体,一时之间有些犹豫不决。   过了很久,纪云终于下定决心,他掏出手机,没有任何犹豫地拨出一个电话。   忙音响了很久,电话才被接通。   霍起行的声音哑的不正常,带着急促的低喘,听得人耳红心跳。   纪云的手指不自觉地蜷缩起来,他的声音不高,颤抖却坚定:“霍起行,你在哪里?”   “……”霍起行的声音像被什么东西蒙着,闷闷的听不真切:“宿舍。”   “我刚刚从祝炀那里知道了一些事。”纪云努力组织着语言,在心里给自己打气:“你现在有时间吗?我有一些问题想问你。”   电话那头又是很久的沉默,安静到纪云有些心慌。   “那你来找我吧。”霍起行低声说,像是下定某种决心,每一个字都咬的极其用力:“你来找我,想知道的我都会告诉你。”   纪云知道霍起行的宿舍在哪里,离他的宿舍并不远,但他一次都没有去过。   他站在霍起行宿舍门口,盯着自己的脚尖发呆。   刚刚霍起行的语气有点太过冷淡,纪云觉得霍起行可能是不太欢迎他。   但无论如何,纪云都想要个答案。   他深呼吸一口,抬起手,用力地在门上敲了三下。   “咚咚咚。”   一阵沉重且拖沓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房间门被打开,面前罩下一道人影。   纪云呼吸一窒,什么都还来不及看清,就被抓着手腕拽进去,用力抵在墙上。   没开灯,屋内一片漆黑,窗帘全部紧紧拉着,像一个密封的罐头,闷得让人喘不过气。   纪云努力睁大眼睛,却依旧什么也看不见,只好紧张地屏住呼吸。   很快,他感到肩膀一沉,有一个人沉沉地靠在了他的肩膀上。   左边脸颊被什么冷冰冰的东西紧紧顶着,触感诡异极了。   纪云强行压下心中的恐惧,试探地叫了一声:“霍起行?”   “嗯。”霍起行轻轻应了一声,呼吸粗重。   纪云松了口气,但很快就察觉出霍起行的不对劲,他抬起手,慢慢摸索着,抚上霍起行的脸。   触感并不想他想象中的温暖和柔软,他只摸到了一块冰冷坚硬的死物。   纪云咬咬牙,用力将霍起行推开,然后打开灯。   “啪——”的一声,屋内的灯亮了。   纪云的瞳孔骤然紧缩,他总算知道刚才自己摸到的那个冰凉坚硬的东西是什么。   那是霍起行的止咬器。 第41章   绚烂的夕阳被关在身后。   纪云打开灯, 将屋内无边的黑暗全部驱逐。   抬头与霍起行对上眼神的一刹那,纪云呼吸一窒,一颗心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攥住。   他像是被人强行拖拽进一片幽深的森林,林间薄雾弥漫, 冷冽的松柏信息素浓郁的几乎要将他溺毙。   霍起行的大半张脸都被止咬器遮挡着, 裸露在外面的部分红成一片, 潮红自他颧骨处向上蔓延,如同将要燃尽的火焰。   他的碎发全部被汗水打湿, 凌乱地垂在额前,无法全部露出的眼睛漆黑深邃, 盯着纪云的眼神带着极强的的压迫感。   被临时标记过不知道多少次后, 纪云对霍起行的信息素异常敏感。   他艰难地喘着气,腿软到几乎站不住, 用力把后背靠在门板上当做支撑点,这才勉强没让自己过于没用地摔倒在地上。   霍起行现在这个样子,不可避免地让纪云想到第一次见他时的那副场景。   “霍起行……”纪云的声音发着抖:“你是不是易感期到了?”   霍起行居高临下地盯着他看了两秒, 然后轻轻“嗯”了一声。   现在的霍起行和平时很不一样。   之前被他刻意收敛起来的冷峻和强势在此刻尽数露出,看着纪云的眼神直白到有些令人难以承受。   纪云狼狈地偏过头,嘴唇蠕动几下, 却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你不是说有事要问我吗,什么事?”霍起行的嗓音很哑,他扶了一下有些沉重的脑袋,似乎不太舒服。   纪云当然知道现在并不是问话的好时机。   以霍起行现在的状态, 他大概率什么也问不出来。   但他不能走,无论是出于什么原因,他都不能走。   纪云眼睛盯着霍起行的下巴,大脑一片混乱, 说出来的话也颠三倒四:“我和祝炀聊天,然后发现我们两个其实很多年前就见过……”   “我当年通过特殊作战部的测试但是最后没有去,他说你也知道,我,我……”纪云突然不知道该怎么组织语言。   “嗯,我知道。”霍起行打断他,抬起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浅浅喘着气。   纪云呆滞片刻,脸色迅速变得苍白,他想到霍起行之前几次三番有意无意地打听他腺体上的那道伤疤:“所以……你是不是知道我分化失败的事。”   “嗯……”霍起行再度俯身靠在他肩膀上,他最近抑制剂用的太多,副作用和抗药性一齐反扑,这才导致此次假性易感格外凶猛。   霍起行觉得自己快要被身体里压抑不住的原始欲/望吞没,他昏昏沉沉地,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他看着纪云一张一合的嘴唇,眉头狠狠一拧。   好想用什么东西把这张嘴堵上,用手,用嘴,或是别的什么……   霍起行的耳边断断续续响起时高时低的杂音,他出神地盯着纪云的脸,费力地用自己所剩不多的理智从纪云抽噎的话语中捕捉关键词。   “所以,你是因为知道了那些事,觉得我很可怜。”纪云难过的几乎要哭出来,嘴唇委屈地向下弯着,眼角和鼻尖都通红:“霍起行,你是因为同情我……才对我这么好的吗?”   同情?   他在说什么。   霍起行用力地吞咽着口水,试图拆解纪云的这句话。   霍起行确实理解不了。   在他的世界观里,从来信奉成王败寇,强者为尊,同理心,同情心,这都是什么玩意?   普世道德对霍起行本就不多的约束力在易感期的影响下变得更加薄弱,他放任自己胡思乱想着,心间的野火连绵不绝地燃起,再被纪云将落未落的眼泪浇灭。   这种感觉很奇怪,但是又有些诡异的爽。   在认识纪云之前,霍起行从来不知道原来情绪完全被另外一个人掌控着的感觉是这么奇妙。   纪云的信息素因为过于激动的情绪控制不住的溢出一些,霍起行陶醉地深吸一口,没忍住,像只发/情的狗一样用力往纪云肩颈处拱了几下。   纪云身子一斜,软绵绵地往旁边倒。   霍起行迅速伸出手拦住纪云的腰,然后贴上去,用被自己戴在脸上碍事的止咬器顶住他的侧脸。   纪云脸颊上的软肉被止咬器金属部分勒出一道道印子,看上去特别好欺负。   霍起行满足地闭上眼睛,压低声音轻轻说:“我对你好,不是因为同情,更不是因为可怜。”   可怜……霍起行舔了一下嘴唇,觉得纪云对自己的这个评价不太准确,应该说是可爱还差不多。   “那是什么?”尽管纪云在霍起行信息素的诱导下已经有些恍惚,但还是努力维持着最后一丝理智,执拗地想要一个答案。   “是……”霍起行胸口被膨胀得快要溢出来的情绪填满,竟然一时语塞。   是什么呢?   是喜欢,是爱,是同病相怜。   汗水从额前滚落,擦着霍起行的眼角流下泪,看上去居然有些像眼泪。   “是什么?”纪云泪眼朦胧。   霍起行被纪云氲着水汽的眼睛看得浑身一震,想到接下来要说的话,他自己都觉得肉麻想吐。   他抬手捂住纪云的眼睛,纪云浓密纤长的睫毛在他手心里轻颤扫动,就像是有人用羽毛轻轻拂过他的心脏。   “是因为我喜欢你。”身下的人似乎没想到他会这么直接的说出来,突然就不动了,浑身僵硬地站在原地。   霍起行牢牢地抱住他,手臂不知不觉间越勒越紧,他意识到自己现在已经到达失控的边缘,因此有些语无伦次地表白:“不是因为可怜你,而是因为喜欢你。也不是因为同情你……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我们是一样的。”   霍起行轻轻蹭着他的耳朵,尽量让自己的话听上去不要那么没有逻辑:“我上次说是因为喝醉所以忘记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咬了你……其实我那次不是喝醉,而是假性易感突然爆发,注射了两针抑制剂后直接晕过去,所以真的不记得了。”   纪云心跳漏掉一拍,说话的音调都拔高一个度:“……假性易感?”   霍起行犹豫片刻,撩起袖子,露出手臂上密密麻麻的针眼给纪云看。   他像是久病未愈又讳疾忌医的病人第一次去看医生一样,情绪低落道:“我有信息素紊乱综合症……症状之一就是会频繁且无规律的陷入假性易感中。”   纪云震惊地瞪大双眼,一瞬不瞬地盯着霍起行手臂上的针孔。   霍起行被他盯得有些不好意思,连忙用袖子挡住:“我和那些人一起说你的信息素难闻也不是因为我嫌弃你,而是因为……我闻到的信息素和别人闻到的不一样。”   纪云猛地抬头,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霍起行扯扯嘴角,用拇指在纪云的后颈处按了按,这块之前总是被他用抑制贴盖住的地方,现在也逐渐能够大大方方的袒露出来了。   “你不是什么腐烂过期的水果,你是甜甜的西柚。”霍起行有点心疼:“我知道,这才是你本来的味道对不对,你是因为受伤才变成这样的。”   霍起行很少会一次性说这么多话,易感期的他简直像换了一个人。   纪云呜咽一声,眼眶又酸又涨,胸口闷闷地喘不过气。   霍起行还在继续说,只是声音断断续续,吐字也越来越艰难:“我也知道你为什么受伤,我们……”   话音未落,霍起行突然闷哼一声,摇摇晃晃向前倒去,脱力一般整个人都压在纪云身上,沉甸甸的。   纪云惊呼一声,用尽全部力气支撑着才勉强站住,霍起行浑身冒汗,额头烫的吓人,呼吸也愈发粗重。   他快坚持不住了。   纪云咬咬牙,把手探向他脑袋后面的止咬器的开关,作势要解:“密码是什么,还是跟上次的一样吗?”   “……?”霍起行强撑着直起身子,目光灼灼地盯住他:“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他到底知不知道,Omega摘掉Alpha的止咬器代表的含义是什么。   纪云要帮他度过这次易感期?   被压抑已久的渴望顺着脊椎向上攀爬,霍起行的喉结上下滚动几下,情不自禁地磨磨犬齿。   “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现在走,我还能……”   “滴——密码检验成功。”   伴随着一声轻快的机械音,纪云抬手利落地摘掉霍起行的止咬器。   他似乎对接下来将要面临的危险毫无知觉,嘴角居然扬着一模轻松惬意的笑,脸颊红通通的。   “解开了,啊!”   纪云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被霍起行强行搂住调转方向,狠狠压倒在床上。   失去止咬器的遮挡,霍起行那张看起来比平时更加具有攻击性的脸完全露出来。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着,直勾勾地和纪云对视。   纪云完全被眼前这张脸迷惑住,他痴痴地盯着霍起行,抬起手想要替他擦掉挂在鼻尖上的汗珠。   微热的手掌刚刚挨上霍起行的鼻子,甚至还没来得及动作,纪云的眼神突然一变,他挣扎地从霍起行身下爬出来,惊慌失措地大喊:“霍起行,你流鼻血了!” 第42章   处于易感期的Alpha确实可能因为信息素不稳定而遭遇各种突发状况。   但流鼻血, 对于霍起行来说还是第一次。   他有些呆滞地看着纪云无措的脸,反应过来之后下意识抬手擦了擦。   原本并不多的鲜血也因为他过于粗暴的动作流得愈发凶猛。   “你不要乱动!”纪云焦急地抓住他的手,明显也有些慌。   他先是抬着霍起行的下巴让他仰起头,然后突然从自己为数不多的生活常识中想到流鼻血后仰头可能会导致血液倒流, 于是立马又将他的脑袋按回来, 但血依旧浸透了纸巾。   纪云急得都快哭出来:“怎么办啊……”   霍起行单手撑着仰坐在床上, 他的大脑几乎被易感期的高热烧焦成一片废墟。   鼻腔里被那种铁锈一样的血腥味充斥着,他只能闻到淡淡的西柚信息素味。   这不够……霍起行烦躁地皱皱眉头, 抬起手更加用力地擦起来。   “说了让你别动!”纪云猛地扑上来,整个人几乎坐在他怀里。   霍起行被撞得向后一闪, 却依旧稳稳地接住他。   纪云那张漂亮得极具冲击性的脸就悬在离他不到十公分的地方, 他只要稍稍抬头,就能很轻易地碰到。   霍起行神经质地笑了一下, 扶在纪云腰上的手没忍住紧了紧。   “你还笑!”纪云一颗心砰砰直跳,他快被霍起行气死了。   情/色片一下变成惊悚片,这跨度谁能受得了?   霍起行被纪云拽着, 踉踉跄跄地走进卫生间。   用凉水将霍起行脸上的血印清洗干净后后,纪云学着网上查到的处理方式,找到一个冰袋敷在他颈后, 另一只手轻轻捏住他的鼻翼。   霍起行低着头,垂眼专注地看着纪云。   他的眼神太过直白,纪云觉得自己身体里刚刚因为惊吓变凉的血液又重新沸腾起来。   就这么看了不知道多久,霍起行突然笑笑, 声音怏怏地说:“我快喘不上气了。”   纪云犹豫两秒,迟疑着松开手。   确认霍起行的鼻子确实不再出血后,纪云非常明显地松了一口气。   他扔掉冰袋,洗干净手, 刚转过身就被人揽住腰一把抱起。   身体骤然悬空,虽然只有短短半秒,但纪云还是吓得惊叫一声:“啊——”   他的惊呼还没完全溢出喉咙,就感觉后背贴上一个冷冰冰的平面,身下一凉,像是被人放在什么地方。   纪云甚至来不及看清此刻的情景,眼前突然一黑,一双大手不留一丝缝隙的捂住他的眼睛。   “宝宝。”霍起行的声音在密闭狭小的卫生间内形成回音,一遍又一遍地在纪云耳边重播。   霍起行贴上来,用自己滚烫的额头蹭着纪云的脖颈,语气中带着几分欲求不满的委屈:“我难受。”   他像是沙漠中终于找到水源的动物一般,焦躁地深嗅着弥漫在空中的Omega信息素。   过了很久,霍起行似乎觉得这样还是不能满足,于是低下头,狠狠一口咬在纪云锁骨上。   霍起行这次一点也没有收劲儿,纪云觉得自己的锁骨都要被他的犬齿咬穿了。   “啊!”纪云痛得尖叫一声,小腿猛地抬起重重一脚踢在霍起行身上。   霍起行纹丝不动,依旧死死咬着他不松口。   纪云这次是真的被吓到,霍起行简直就是个疯狗。   他费力地用手推着伏在他肩膀上的脑袋,骂骂咧咧地哭出来:“我疼死了……你滚开,不要咬了……”   但他早已在强势的Alpha信息素的诱导下发了情,浑身软绵绵使不上力,推拒的动作看起来反而更像调情。   纪云簌簌地流着眼泪,心里的委屈几乎要将他淹没,除去刚开始认识的那段时间,霍起行几乎没有对他这么凶过。   纪云越哭越凶,眼泪糊在霍起行手心湿成一片。   霍起行微微一愣,然后松开口,有些出神地盯着自己刚刚留下的牙印。   纪云的锁骨果然被他咬破,殷红的血液正透过那个清晰的齿痕慢慢向外渗。   霍起行感觉脑子“嗡”的一身,浑身血液都沸腾起来,信息素也变得异常浓郁。   Alpha易感期的破坏欲和占有欲在此刻得到空前满足,他整个人都有些飘飘然起来。   好爽。   霍起行闭了闭眼,刚想换个地方重新咬,就被纪云突然拔高的哭声唤回一丝理智。   他迟钝地抬起头,这才发现纪云已经哭得快要晕过去,没有被手遮住的那半张脸上布满眼泪,裸露在外的鼻尖和嘴唇全都红得不成样子。   霍起行心下一紧,触电一般松开手,轻轻帮他擦着脸上的眼泪。   眼前骤然恢复光明,纪云哭声停顿半秒,慢慢睁开眼睛。   纪云的睫毛被泪水沾湿粘成一簇一簇,怨念又委屈地看着又要凑上来的霍起行,害怕得往后蜷着身子,小声地骂:“你离我远点。”   纪云双腿悬空着坐在洗手台上,身后是一整块镜子,他刚刚贴上去,后背就被冰冷的镜面冻得浑身一震,反射性地向前扑进霍起行灼热的怀抱里。   “你滚开!”纪云心中的怨气还没消,抬手就要扇他。   霍起行抬手毫不费力地抓住他软软的手,低下头,一点一点将纪云锁骨处溢出来的血液全部舔舐干净。   纪云浑身都僵硬住,寒意顺着他的尾椎骨向上攀爬。   纪云之前没有交过男朋友,中学的时候,因为自己身体原因,生理常识课他也总是不认真听。   因此他根本不知道易感期的Alpha会和平时有多么不同。   纪云浑身颤抖着,脸上的血色极速褪去,心中被不断扩大的恐惧填满。   霍起行现在这个样子实在太可怕了,纪云觉得自己今天真有可能被玩死在这里:“你在……干什么?”   “你流血了。”霍起行的语气非常平静,他抬头看着纪云,黑漆漆的眼珠里居然带着一丝笑意:“所以我要给你舔干净。”   “……”纪云艰难地吞咽着口水,大气都不敢出。   霍起行的心情大约是很愉悦,松柏信息素在狭小密闭的空间里四溢。   S级Alpha的信息素,纪云根本无法抵抗。   他喘着喘着,额头就浮出一层细密的汗珠,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纪云身体后倾,紧紧贴着冰冷的镜面,想以此来缓解身体里的燥热,但根本没有用。   他在霍起行压迫感极强的注视下难堪地闭上眼睛,眼泪又不受控制地流下来。   若是在平时,纪云的眼泪会让霍起行心软。   但放在这个时候,他的眼泪只会让霍起行更兴奋。   他被清甜的Omega信息素包裹着,喉咙中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像是埋怨又像是调笑那样说:“怎么这么爱哭啊。”   纪云嘴巴紧紧抿着,倔强地闭着眼不看他,他浑身都湿透了,双腿紧并着坐在那里,窄窄一条看上去可怜又可爱。   霍起行的喉结上下滚动两下,猛地将纪云拉近。   纪云慌张地睁开眼,两人对视的那一刻,霍起行的耳边陡然响起一阵尖锐的轰鸣,时间的流速突然变得很慢,似乎还能听到指针转动的“滴答”声。   纪云的眼睛和嘴巴都湿漉漉的,霍起行看着看着就出了神,气氛过于缱绻。   霍起行迟迟没有动作,纪云似乎有些不耐烦,他抿着唇,抬起腿轻轻在霍起行的腰侧蹭了一下。   霍起行抬手握住他的腿,手臂上的经络非常明显的突出来。   感受到纪云身上和他一样高的明显不正常的温度,霍起行眼皮猛地一跳。   霍起行用另外一只手掐着纪云的下巴,不给他任何反应时间,深深地吻上去。   “唔……”纪云扬起头,艰难的迎合着这个有些过于粗暴的吻。   霍起行吻的太凶了,尽管他已经顺从地张开嘴巴,但下颌骨还是被他捏的生疼。   纪云讨好地用舌尖迎合着他,霍起行似乎从他的态度中得到鼓励,闻得越发凶狠,身体不断向前压,直至退无可退。   纪云身后是冰冷的镜面,身前是霍起行火热的胸膛,他被卡在中间完全动弹不得。   他被这种过于强烈的刺激逼得快要崩溃,狠狠一口咬上霍起行的舌头。   然而霍起行就像完全失去痛觉一样,依旧不管不顾地吻,睫毛都不带抖一下。   淡淡的血腥味在两人的口腔中扩散,纪云担心霍起行失血过多,用力地抓着他的头发强行将他拽起来。   霍起行意犹未尽地抿抿嘴唇,看到纪云氤氲湿润的眼眶,他微微一愣,然后像是想到什么很好笑的事情一样,把头埋在纪云胸口笑得抖个不停。   纪云被他的动作弄得有些痒,又忍不住心中的好奇:“你笑什么?”   “我在笑……”霍起行抬起头,非常下流地舔舔嘴角:“你流泪,我流血,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咱们两个也算扯平了。”   “……你有病吧?”纪云完全无法理解他的脑回路,抬腿轻轻踢了他一下。   霍起行又笑了,“我确实有病啊,刚才不是告诉你了吗?”   “……”纪云彻底无语,索性垂下眼不再看他。   纪云坐着,霍起行站着。   霍起行低头认真的看着他,欲/望的催动下,纪云整个人都覆着一层薄粉,在灯光下发着瓷白的光,看上去异常乖巧。   霍起行感觉心中的爱意呈指数级膨胀,这份爱意太满太重,他一个人有些承受不住。   “你刚刚……把我的止咬器解开了。”霍起行嗓音低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引诱。   纪云肩膀一颤,抬起头,怔怔地看着看着他,搭在洗手台边沿的手指不自觉地蜷缩起来。   耳根开始发烫,像是预感到霍起行将要说什么。   “这是不是代表,你愿意帮我度过易感期?”   在今天之前,霍起行将他们之间的关系定义成交易。   尽管纪云知道霍起行是为了不给他压力才这么说的,但并不妨碍他自欺欺人地使用这两个字麻痹自己。   这场交易里,他们交换唾/液,交换信息素,直到今天,他们又交换了秘密。   霍起行对他不是同情,他和自己一样,都是在疾病之中挣扎的普通人。   从知道这个消息开始,纪云长久以来惴惴不安的虚无感突然就被抚平了。   覆盖在湖面上的薄冰碎裂,有什么被他压抑已久的东西洪水泄闸一般喷涌而出。   既然霍起行愿意用自己的信息素安抚、帮助他。   那他,是不是也有责任和义务,帮助霍起行度过这次突如其来的假性易感。   纪云如释重负地深呼吸一口,他点点头,霍起行瞳孔中的人影随着他的动作轻轻颤动。   “我……”纪云的第二个字还没来得及吐出口,突然感觉一阵天旋地转。   霍起行不由分说地抱起他,两步走出去,压着他一起沉沉地陷进柔软的床铺里。   “唔……”   霍起行半跪在床上亲得很投入,纪云昏昏沉沉地被他吻着,两只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自然而然地环上了他的脖子。   接吻的同时,霍起行快速脱掉纪云的衣服,脱到最后一件衬衣时,他显然有些控制不住自己,动作野蛮地撕扯着,胸前的纽扣被扯掉崩在他的下巴上。   终于解开最后一层束缚,霍起行兴奋地额角突突直跳。   纪云没有任何反抗能力地被剥成一支生嫩的竹笋,天花板上的LED灯在他眼前不断晃动,晃得他原本就晕晕乎乎的脑袋更加迟钝。   “宝宝。”霍起行撩开纪云汗湿的刘海,强迫他和自己对视。   纪云打开他的手,似乎被这个称呼叫得有些害羞,偏过头躲避他的注视,白皙的后颈却因为这个动作完全暴露出来。   那块小小的腺体在霍起行眼里好像发着光。   他一愣,突然想到什么,犹豫着说:“宝宝,你的腺体好像……”   纪云闻言,斜斜地瞟了霍起行一眼,“好像什么?”   他微微上挑的眼角从这个角度看带着一种说不出来的媚,这一眼看得霍起行直接顿住,没说出的后半句话也彻底卡在了喉咙里。   纪云好奇心被勾起来,又见他迟迟不说后半句话,烦躁地催促他:“好像什么你快说呀!”   说罢,纪云气呼呼地抿起唇,脸颊上的小酒窝轻轻险进去,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凹陷。   他就长了一张好脾气的脸,骂人像撒娇,生气也像笑。   草。   太可爱了。   霍起行浑身血气上涌,腺体和脑子一起炸开,他下意识地抬手擦了下鼻子,发现没有流鼻血后轻轻呼出一口气。   “我说……你看起来好像很期待被我咬。”   说着,霍起行低下头,轻轻纪云后颈处舔舐几下,然后不给他任何反抗的机会,狠狠一口咬了上去。   森白尖利的犬齿毫不留情地刺穿那块皮肤,大股Alpha信息素凶猛地注入Omega脆弱的腺体之中。   纪云猛烈地挣扎几下,然后捂住嘴无声地哭起来。   经过过去一段时间频繁的临时标记,这种又痛又爽的感觉纪云早就已经习惯。   但今天,或许是因为易感期的原因,霍起行咬得格外狠,叼住就不撒口,像是要把他拆吃入腹一样。   纪云踢着双腿,无助地挣动几下,喉咙中溢出几声模模糊糊的呜咽,助燃一般将霍起行的情绪点得更高。   霍起行咬了不知道多久才放过他,他直起身子,目光沉沉地盯着纪云,整个人被体内汹涌的yu/望撕扯着,脑海中冒出很多阴暗又下流的想法。   到底该怎么做,才能满足自己的同时又能不吓到他呢?   纪云哭得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被捞出来似的,眼角和嘴巴都是红的。   霍起行害怕他哭到脱水,于是把他抱在怀里喂水。   霍起行的宿舍没有吸管杯,纪云的身体还在轻轻发着抖,清水不可避免地从他的嘴角流出来,滑过他的下巴,滴在霍起行的手腕上。   喝完水,霍起行抽出纸巾擦干净手,然后慢慢凑过去,一点一点地把他下巴上的那些水舔掉,然后摸索着,再次吻上他的唇。   纪云坐在霍起行腿上,被他紧紧抱在怀里,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幸福得快要晕过去。   他觉得他和霍起行的信息素匹配度一定很高,不然怎么会每次被亲被他标记都这么舒服呢?   他对疼痛的阈值似乎也被霍起行不断拔高,刚刚那阵犬齿刺穿腺体的剧痛早已消失,剩下的只有浓浓的满足感,甚至期待霍起行能够再咬一次。   霍起行,到底是不是他的命定之番呢?   纪云晕晕乎乎地想。   霍起行发现纪云不会换气,每次接吻,他都能把自己搞得想要窒息似的一塌糊涂。   这次也一样,纪云“呜呜”两声,手握成拳轻轻在他胸口砸几下。   霍起行知道他快受不了了,无奈地放开他,纪云重见天日一般靠在他胸口大口大口喘着气。   “热……”纪云的声音懒洋洋的。   霍起行也觉得热,他想去拿两瓶冰水,刚准备把纪云放下来,怀里的人却哼哼唧唧地贴上来,死死抱着他的脖子不撒手。   霍起行只好抱着他一起去拿,刚站起来,忽然感觉有什么冰凉黏腻的液体顺着他的腿流下来。   霍起行疑惑地摸了一下,他抬起手,鼻尖抽动几下,隐约闻到什么味道,等想明白这股味道是什么后,霍起行脑袋轰的一声,整个人怔在原地。 第43章   霍起行怔在原地久久不动。   纪云被他抱在怀里, 有些难熬地舔了一下干燥的嘴唇,小声催促:“渴……想喝水。”   霍起行咬咬牙,脖子上的青筋不太明显地抖动几下,嗓音带着浓浓的哑, 语气模糊又暧昧:“不用喝, 你水够多了。”   然后就护着纪云的头将他重新压回被子里。   视野突然又被白晃晃的天花板占据。   纪云“唔”了一声, 晕晕乎乎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就被霍起行重新亲上来的嘴唇夺取了全部的注意力。   纪云太渴了, 只好用另外一种方式获取水源。   他仰着下巴,忘情地和霍起行接吻, 魂魄都快要抽离身体一样恍惚。   霍起行说上次是他的初吻, 但纪云觉得他一定是在骗他,否则他的学习能力也太强了。   纪云艰难地回应着他, 亲着亲着就觉得大脑一阵缺氧,肺部像是压着一块巨石一样憋闷。   “唔……”纪云感觉再这么亲下去他就要窒息了,于是奋力地拍打着霍起行的肩膀。   霍起行不慌不忙地被他打了好几下, 纪云软绵绵的巴掌落在他侧脸和肩膀上。   直到感觉身下人的身体抖动得明显不太正常,他才猛地松开口,抱着纪云慢慢给他渡气。   “笨, 换气都不会。”霍起行嘴角划着一抹餍足的笑,居然还有闲情逸致和他开玩笑。   纪云此刻根本听不进去任何话。   他闭着眼睛,大口大口喘息,整张脸都被憋得通红, 眼角挂着几滴生理性泪水,看上去可怜极了。   霍起行本来打算好好表现一下。   他和纪云的第一次,无论是出于什么原因,终究是带着一些强迫性质。   但纪云这幅予取/予求的样子实在极大地刺激着他的神经, 所剩无几的理智也被易感期的高热燃烧殆尽,愈发不能控制自己。   霍起行发现纪云可能喜欢Rough一些的方式,这一点又与他不谋而合。   霍起行心里面那个一直破损漏风的缺口突然就被严丝合缝地填补起来,他觉得自己和纪云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于是越来越激动,连纪云哭了都没发现。   纪云哭惨了,到最后甚至发不出什么声音,喉咙疼痛的像被砂纸磨过。   整张脸上横七竖八的布满泪痕,眼泪顺着眼角往下滑,在锁骨的凹陷处积出一片浅浅的水洼。   尽管上次已经领教过霍起行的可怕,但易感期Alpha的精力旺盛程度还是远远超出他的想象。   霍起行像是不知疲倦一般,翻来翻去的做。   纪云使不上力的身体被他随着心意被他摆成各种样子。   “你知道吗?”霍起行炽热的手掌贴在他小腹中央的位置,不轻不重地向下按压一下:“这个地方是你的sz腔,只要在这里面成结,就可以永久标记你。”   “永久标记之后,抑制手环也很难完全屏蔽Alpha和Omega身上的信息素味道。到那个时候,所有人都会知道我们是什么关系。”霍起行用鼻尖轻轻蹭着他的耳朵,循循善诱。   纪云慌张地摇着头,濒临崩溃的他根本没办法认真思考被一个或许和他匹配度很高的S级Alpha永久标记到底对他是好是坏。   霍起行的手在他身上游走,被碰过的地方霎时一片酥麻,触电一般连同他的大脑一起烧焦。   他无数次在陷入睡眠的边缘被霍起行强行唤醒,整个人被折磨的不成样子。   他感觉自己像是一叶小舟孤单地漂泊在狂风暴雨肆虐着的大海之上。   海浪已经不满足他随着自己的节奏起/伏,一定要将他掀翻,覆灭才愿意收手。   纪云感觉到霍起行越来越急促的呼吸,身体里突然爆发出一阵尖锐的疼痛。   霍起行刚才提到过的那个地方被狠狠威胁着,恐惧几乎将他整个人慑住。   纪云无助地大喊出声,Alpha的信息素也无法安抚到他,他打掉霍起行盖在他眼睛上的手,捂着脸呜呜哭起来。   霍起行感受到他强烈的抗拒,只得停住。   他直起身子,垂眼看着身下哭的稀里哗啦,几乎要晕厥过去的纪云。   霍起行急促的喘着气,喉结难耐的上下滚动几下,他抬手擦掉快要流进眼睛里的汗,犹豫两秒,重新换了一个位置,终于愿意大发慈悲地放过纪云。   结束之后,霍起行抱着他去洗澡。   尽管假性易感被安抚下去之后的霍起行展现出此前从未有过的温柔,但纪云还是有些怕他。   于是霍起行之好站得远远的,看着他站在花洒下抽抽噎噎的洗澡。   霍起行想笑,但又不能笑。   他一笑,本来就委屈到不行的纪云估计得把自己气晕过去。   一番折腾下来,纪云的胳膊腿都像重新组装起来的一样,谁也不认识谁,每一个动作都做的异常艰难。   霍起行看不惯他磨磨唧唧,又怕他着凉,两步走过去搂着他,很快给他洗完澡。   “滚远点。”纪云还在生气,看也不看他。   霍起行扯扯嘴角,有些玩味的看着他:“这是我宿舍。”   纪云呼吸一滞,气得脑子嗡嗡作响,太阳穴突突直跳:“那我滚!”   “嗯,那你也得穿好衣服再滚。”霍起行给他擦干净,拿出浴巾像包春卷一样裹起来。   纪云晕晕乎乎的被他拨弄着,还在怔愣中,霍起行就洗完然后抱着他走出去。   纪云懵懵地躺倒在床上,过了好半天才挣扎着要坐起来。   “你干什么?”霍起行按住他。   纪云撇撇嘴:“我滚。”   霍起行笑笑,“逗你玩的,还真生气了?”   纪云咬着嘴唇不说话,胸膛剧烈起伏着,越想越难过。   他一想到自己好心帮助霍起行,然后他就像杀熟一样按着自己狠宰,自己嗓子都哭哑了也不停,就委屈得不行。   纪云用力眨眨眼睛,沉默着从地上捡起自己的衣服开始穿。   霍起行的假性易感刚刚被纪云安抚下去,正是对他无限依恋的时候,哪里愿意让他就这么轻易的走了。   “你……”霍起行皱着脸,突然痛苦地捂住头,嘴唇哆嗦着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纪云见状,还以为他又犯病了,慌张地扑上来,刚才还板得很平的一张小脸此刻写满担忧:“你怎么了?”   霍起行拦腰抱住他,把头埋在他胸口不说话。   纪云摸着他依旧很烫的额头和脖颈,找出手机打开搜索界面,结果就是手机差点被他摔出去。   他苦着一张脸,有些欲哭无泪。   网上说Alpha的易感期会持续五到七天,且等级越高的Alpha易感期需求越强。   难道说……他要在这五到七天内一直陪霍起行做那种事?   那他真的会被x死吧。   纪云浑身都痛,他后怕地摸着自己被咬的惨不忍睹的后颈,颤抖着开口:“霍起行……假性易感和普通易感一样,都是持续五到七天吗?”   纪云的声音明显带着哭腔,霍起行心脏狠狠一抽,感觉快被可爱死了。   他当然知道纪云在害怕什么,于是恶劣的逗他:“可能吧……我也不太清楚。”   纪云吸吸鼻子:“那你之前都是怎么度过的?”   “抑制剂。”霍起行眉头紧紧皱着,一副头痛欲裂的样子:“每次我都会打很多很多抑制剂。”   纪云想到霍起行胳膊上那一排针眼,心中一痛,把他抱的更紧一些:“那你这次别用抑制剂了,抑制剂都是有副作用的。”   七天就七天吧……别的omega都可以,那他也可以。纪云在心里给自己加油打气。   霍起行抬起头,嘴角的笑意压都压不住。   他当然很想抓住这个机会多来几次,但来日方长,现在有比爱更重要的是等着他去做。   他凑上他亲亲纪云的嘴角,说:“骗你的,假性易感持续时间很短,这两天你用信息素安抚我一下就行。”   信息素安抚?那不是跟霍起行平时对他做的事差不多吗。   纪云眨眨眼,慢吞吞的点头:“……哦。”   纪云的衣服刚刚被他扯坏了,霍起行找了一件自己的衬衣给他穿上。   纪云坐在床上,捧着杯子小口小口喝水,视线控制不住地往霍起行身上瞟。   “你……在干什么啊?”   霍起行把搭在脸上的那件衣服拿下来,陶醉地深吸一口气:“筑巢啊。”   “……筑巢?”纪云迷茫地盯着自己那件皱皱巴巴的旧衣服,此刻正被霍起行紧紧抱在怀里。   “简单来说。”霍起行扬起嘴角:“和你当时偷我领带的目的一样。”   纪云的脑子“轰”的一声炸开,脸瞬间红的快要冒烟,结结巴巴道:“我没……没”偷。   最后一个字卡在嘴边怎么也说不出来。   霍起行闷闷地笑了几声,猛地扑上来搂住他。   纪云尴尬地被他抱在怀里,视线乱飞着,然后落在霍起行的左肩上。   那里光洁平整,完全看不出受过枪伤的样子。   很多时候,纪云都觉得霍起行的身体素质优秀得不像正常人,无论是体力还是伤口愈合速度。   纪云伸出手,在那个位置轻轻抚摸几下,惊叹道:“你的伤,已经完全好了。”   霍起行不闪不避地任他摸着,语气随意:“本来就是小伤。”   纪云不知想到什么,轻轻叹一口气。   霍起行拍着他的背,手指划过纪云左肩上那块两个人都不愿提及的伤疤:“没关系,你要是介意,我们就去做手术把这块疤痕消掉。”   纪云不是介意这个。   他只是觉得,霍起行无论是家世还是个人能力,都是在太好。   如果纪云一直都是一个劣等Omega,那么他或许会还会因为高等级Alpha的倾心而开心。   可偏偏,他曾经有很大概率分化成为S级Omega。   他知道高等级的Omega身上有哪些优势,知道他们在这个社会中能够享有哪些优质资源,或许那样的两个人才足够般配。   这一刻,纪云突然无比痛恨方问一。   霍起行看着纪云逐渐苍白的脸,有些紧张的问:“怎么了?”   纪云冰凉的手被他紧紧抓住,指尖传来不属于自己的温度。   纪云抬眼看着他,忽然说:“霍起行,我可能活不了多久。”   霍起行不是刚知道这件事,但亲耳听到纪云这么轻飘飘的说出来,对霍起行造成的冲击还是超出他的想象。   他艰难地笑了一下,说:“你胡说八道什么呢?”   “我没胡说。”纪云甩开他的手,又用和之前一样戒备的姿势把自己蜷缩起来:“医生说命定之番的信息素可以缓解、治愈我的疾病,甚至可以刺激我二次分化。自从被你临时标记后,我的身体状况好转不少。”   纪云手指紧紧揪在一起,故作轻松地笑笑:“我怀疑你是我的命定之番,所以才想利用你。”   霍起行没有因为他的话产生任何不悦,反而放松地呼出一口气。   宋教授说的另外一种治疗方法,难道就是这个?   纪云还在自顾自的说:“可我和方问一测过信息素匹配度,他才是我的命定之番,所以……”   “所以什么?”霍起行冷着脸,捏着纪云的脸强迫他抬起头看自己:“所以你又想回去找他?”   纪云一愣:“不是的……”   “那是什么?”霍起行烦躁地抿抿唇:“谁说命定之番只能有一个,方问一算什么玩意?说不定我和你的信息素匹配度比他还高。”   霍起行完全不懂,纯靠胡诹,可偏偏就是这么一番话还就把纪云给安抚下来。   “可是……”纪云脑子晕晕沉沉,还想再说点什么。   “没什么可是的。”霍起行站起来,走到桌子旁边,拉开抽屉从里面取出一个造型奇特的仪器。   “这是什么?”纪云问。   “信息素提取器。”霍起行晃晃手上的东西:“信息素提取出来,可以通过这个设备直接转换成液体。”   纪云呆呆的,过了好一会儿才说:“不是说信息素在提取的过程中会损耗掉一大部分吗,这个……?”   “这个也会损耗,不过还在可接受的范围之内。闻以川搞出来的东西,应该还算好用。”   纪云不明白他拿这个工具的目的是什么,安静地等着他继续说。   霍起行没有太多情绪波动地坐在他旁边,像是考虑很久,又像是自然而然地就做出这个决定:“如果我是你的命定之番那最好。如果不是也没关系,有这个,你可以随时从方问一身上提取信息素,无论他想要什么报酬都可以。”   纪云抬头看着他,氤氲湿润的眼眶中映出霍起行的倒影。   霍起行冷静地做出总结:“放心,我不会让你死的。”   ……   第二天,霍起行是被一阵不太美妙的动静吵醒的。   祝炀像狂犬病发作似的站在外面哐哐砸门,嘴里骂骂咧咧,声音越来越大:“霍起行,你给我滚出来!你要不要脸啊晃了老子一天?你耍我玩呢!”   霍起行挣扎着睁开眼,心脏一阵狂跳。   “操……”他快被祝炀这个丢人玩意气死了。   刚准备坐起来,突然感觉胸口沉甸甸的。   低头一看,纪云面色红润地靠在他怀里,正浅浅呼吸,刘海凌乱地垂在额前,睡着的样子也异常乖巧。   他的面容太过恬静,最近长了一些肉的脸颊微微嘟起,看上去就像从来没吃过苦一样。   霍起行感觉自己的心脏像被人用羽毛轻轻挠了一下,触电似的浑身一麻。   他正犹豫着要不要起来,纪云的睫毛忽然剧烈地颤动几下,醒了。 第44章   被吵醒的感觉并不是很美妙, 纪云睁开眼,房间里陌生的陈设令他产生片刻的恍惚。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自己昨天在霍起行的宿舍里睡着了。   尽管在此之前,霍起行已经临时标记过他很多次。   但是他们两个的关系却迟迟没有更进一步, 每次标记完成, 霍起行都会抱他一会儿, 然后在纪云晕晕乎乎还没完全清醒的时候就离开,从来没有在他宿舍留宿过。   纪云其实每次都很想让他多抱一会儿, 但霍起行没有说,他更不好意思提。   现在想来, 霍起行不愿意在他宿舍留宿, 可能是不想让他知道假性易感的事,所以要回来打抑制剂。   “……”   纪云抬起头, 正对上霍起行隐约带着笑意的眼睛。   他的表情和往常一样没什么波澜,但纪云却能看出来他心情不错。   两人对视一会儿,纪云率先移开目光, 有些别扭地说:“困。”   “那就再睡一会儿,才七点。”霍起行把它搂得更紧一些,声音轻飘飘的。   话音刚落, 纪云砰砰跳的心跳还没平复下来,门外就再度响起那阵催命似的敲门声。   祝炀敲了半天都没人搭理,他做贼似的把耳朵贴在门板上,正想着屋子里是不是没人, 就听到里面传来的低低的对话——不仅有人,还不止一个!   祝炀顿时怒了,怨气冲天地把门砸得哐哐响:“姓霍的你少装死!我听到你说话的声音了,开门!”   “烦死了。”霍起行暗骂一声, 抓抓头发从床上坐起来。   纪云捂着耳朵趴在床上,还是懒洋洋地不愿意动弹,感叹道:“祝炀的精力怎么这么旺盛……一大早的,他这是干什么啊。”   “谁知道他,又抽疯了吧。”霍起行面色不豫地套上衣服,摸了下纪云的脸:“我去把他打发了,你再睡会儿。”   纪云怕痒似的瑟缩一下,撑着床坐起来,揉着眼睛打了个哈欠,一副困到不行的样子:“算了,我也起来吧,万一他真有什么事呢?”   他一抬手,裹在身上的被子不可避免地滑落一些,裸/露在外的皮肤上布满大小不一的红紫吻/痕。   霍起行盯着昨晚自己留下的那些印子看了一会儿,淡定地移开目光,从地上捡起抑制手环戴好,然后下床洗漱。   纪云的衬衣被扯坏不能再穿,霍起行从衣柜里找出一件版型相对修身的递给他。   但纪云穿上还是很大,于是自然而然地发脾气,听上去像是在撒娇:“一点都不合身……这怎么穿啊。”   衣服穿的是自己的,语气也是亲昵的。   霍起行很喜欢纪云现在这种样子,他觉得很生动,忍不住凑上去亲了下他的脸,刚想说点什么,门外敲门声又逐渐变得狂躁。   暧昧的气氛被打断,霍起行猛地站起来,脸色阴沉阴沉的能拧出水:“操,这个狗东西,我今天非得弄死他不可。”   纪云“噗嗤”一声笑出来,没接话,晃晃悠悠地去洗漱。   祝炀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卷毛,站在门外憋屈得表情都有几分扭曲。   他是真气啊,昨天被霍起行耍了一通不说,纪云也莫名其妙跑不见人了。   他给这俩人打了一晚上电话,没有一个人接,心里越想越不对劲儿,觉得自己就是个小丑。   刚刚站在门外一听,纪云八成也在里面,合着这两个人真把他当爱情保镖了?   祝炀气哼哼地,抬手又要敲,门突然从里面被打开了。   霍起行随意地套了一件衣服,眼角眉梢都写着不耐烦,开口就是驱逐:“一大早你敲个鬼的门。有事快说,没事就滚。”   门只被他拉开一个很小的角度,霍起行懒洋洋地靠在门边,高大的身躯几乎遮挡住祝炀的全部视线。   祝炀探头探脑地朝里看,狐疑地说:“你干什么去了这么久才开门,宿舍里就你一人啊?”   霍起行烦躁地站直身子,死活不愿意让他看。   祝炀一看他这个样子就知道有鬼,索性直接问:“纪云呢?”   霍起行被气笑了:“你再明知故问试试看?”   居然真的被他猜中了!   祝炀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压低声音问:“不会吧?他昨晚没回去啊……你们俩,睡了?”   霍起行垂下眼帘没说话,但上扬的嘴角完全暴露出他的真实心情。   祝炀这才发现霍起行的状态很不错,眼角眉梢都带着欲望得到满足过后的慵懒和餍足。   这何止是不错?简直嘚瑟到家了!   祝炀“啧啧啧”的将他上下打量一番,强压下复杂的心情,酸溜溜地竖起一个大拇指:“算你厉害。”   霍起行轻哼一声:“你心里有数就行。”   他知道祝炀大概是还有点喜欢纪云,也没再忍心刺激他。   祝炀沉默片刻,很快整理好心情,笑着在他肩膀上锤了一下:“我先去吃早饭然后热身,等会儿训练场等你。今天可不许再放我鸽子啊!”   霍起行点点头:“行。”   祝炀走出两步,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一样回过头:“对了,等会儿记得把纪云也叫上,昨天说好让他给我们记录数据的。”   看到霍起行迟迟不语,祝炀举起右手做出一个起誓的姿势,贱兮兮地说:“你放心,我对他百分之一百有想法。”   说完,一溜烟跑了。   霍起行嗤笑一声:“德行。”   纪云看他又把门关上,好奇地问:“祝炀走了?他说什么了。”   “没什么,就说让等一下去训练场。”霍起行走过来,低头帮纪云戴手环。   纪云乖乖任他动作,表情有点奇怪:“你们两个要测试,今天吗?”   “嗯。”   “……”纪云犹犹豫豫的,还是忍不住问,只是声音越来越低:“今天比赛的话,会不会对你不太公平?”   “嗯?”霍起行抬起头,没听明白他的意思:“怎么就不公平了?”   纪云眼神乱飞着,支支吾吾说不出话,一张脸红得快要冒烟:“就你昨天晚上……”   霍起行一看他这副模样,瞬间理解到纪云的意思。   他有些无语的“哈”一声,用力掐着纪云脸颊上的软肉,似笑非笑道:“你一天到晚瞎担心什么呢?是太看不起我还是太看得起你自己啊?”   纪云捂着被掐红的脸颊,被霍起行语气中的轻蔑搞得有点不服,心底那点叛逆的小火苗蹭蹭往外冒:“我怎么了?我好得很!从小到大我什么不是第一,我还觉得是你不行呢,还S级Alpha呢,看来也不过如此。”   “行。”霍起行真被气笑了,他磨磨犬齿,目光沉沉地看着纪云,言语间暗含警告:“我的易感期大约每半年一次,每次持续时间一个礼拜到半个月不等。”   “……”纪云艰难地咽了下口水,身体和大脑同时回忆起昨晚那种濒死的感觉,突然就有些后悔刚刚说的那些话了。   霍起行扯扯嘴角:“到时候你可别哭。”   冬日的阳光穿透薄云,落在室外训练场的地面上。   战斗机飞行员的身体机能测试囊括项目众多。   除去基本的体能测试之外还有抗眩晕,抗过载等。   霍起行和祝炀分站在纪云两边,都是一副志在必得的表情。   祝炀看看纪云,又看看霍起行,撇撇嘴说:“小纪,等一会儿你可得公平公正啊,不能因为你和姓霍的好就暗箱操作。”   纪云愣了一下,没忍住笑出声:“你放心吧,我肯定公平公正。”   说完,他拿着本子走到一边:“那我们就……开始?”   首先进行的是最基础的体能测试。   800米、3000米、穿梭障碍跑、引体向上、俯卧撑、深蹲。   共计六个项目,霍起行和祝炀各赢三项,但他们两个的成绩都远超普通军人,甚至一般的飞行员。   纪云看着这一堆耀眼的数据,不禁啧啧称奇。   当年参加特殊作战部训练的时候,自己的每一项成绩纪云都记得清清楚楚。   可能是因为那是他的年纪还太小,也可能是系统训练的时间不够长,单从数据上看,他和这两个人还有很大的差距。   但如果他一直坚持下来,会不会现在也和他们一样优秀?   中场休息。   霍起行坐在地上,不慌不忙地喝着纪云买给他的功能性饮料补充体力,呼吸非常平稳。   祝炀气喘吁吁地走过来,卷毛被汗水打湿成一缕一缕的:“还以为你回学校这么久松懈了呢,可以啊你。”   霍起行冷哼一声:“劝你早点认输,省得浪费时间。”   “滚一边去!”祝炀没好气地白他一眼,看向纪云时瞬间换了个表格,笑眯眯地凑上去,说:“小纪了,还有没有饮料,我也要喝。”   纪云点点头,从身后拉过一个箱子:“有啊,我买了好多。除了饮料还有香蕉,你自己拿。”   “小纪你真好!”祝炀拿好东西,原本笑嘻嘻的脸不知怎么变得有点惆怅:“哎,真是便宜某人了。”   他后面一句声音有点小,纪云没太听清,于是问:“你说什么?”   “没什么。”祝炀被霍起行凉飕飕的眼刀剐着,不敢再找茬,擦了擦嘴坐直身子:“你在看什么呢?”   纪云看得入神,随口答:“我把我当年的数据列出来,等会儿和你们对比一下。”   祝炀怔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哦,你说的是你当时参加训练时候的数据吧。”   见纪云自己都不再介意,祝炀索性也打开话匣子:“害,你现在对比肯定没意义。你当时参加训练的时候才刚16岁吧,16岁,就算再有天赋身体素质也还没到巅峰,和我们这些成年人肯定比不了。”   祝炀又回忆了一下纪云当年参加测试时的风采,忍不住心旌荡漾一番:“不过以你当时的成绩,在同龄人里肯定是没有对手。”   说着,祝炀卡壳一下,像是想到什么似的瞄了一眼躺在纪云另一边的霍起行:“得,我忘了还有还有一个大神呢。霍起行也是16岁的时候来参加的测试,他当年的数据也够变态的,你们俩好好交流一下吧。”   纪云握着笔的手一顿,垂眼看着正靠在他腿边的霍起行。   霍起行挑挑眉,语气有点痞:“你好啊,21届的top1,我是22届的top1。”   纪云的脸一点一点红起来,小声问:“……你是什么星座的?”   想问他的生日还不直接问,非要拐弯抹角的。   真可爱。   霍起行猛地坐起行,带起一阵风。   他露出一个有点奇怪的表情:“天秤座,正好比你小半岁。”   啊!   纪云瞬间呆住,他实在没想到霍起行看起来人高马大的这么成熟,年纪居然还比他小?   纪云本来就不习惯被人照顾,现在得知一直照顾他的霍起行居然还比他小。   他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独自在风中凌乱着。   祝炀见他们两个说着说着又开始打情骂俏,牙都快被酸掉:“诶哟哟,还是年下呢。”   他也不想再在这里当电灯泡,站起来拍拍手,老大不高兴的走了,临走之前忿忿地踢了霍起行一脚:“你就得意吧,等会儿抗过载看我不秒了你。”   霍起行根本懒得搭理他,摆摆手就把祝炀打发了,回过头看到纪云还是一副愣愣出神的表情,觉得有些好笑,忍不住在他的酒窝上戳了戳:“有必要这么震惊吗?”   纪云总算回神,坚定地点点头:“虽然我知道你年纪不大,但是没想到你居然比我还小。”   天哪,22岁的少校。   不,如果从他被授予军衔的时间算起,他应该是还不到21岁就成为少校了。   不仅有军衔,好像还得过什么骑士勋章。   ……   纪云有些嫉妒地看了他一眼,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他本来觉得自己也算是人中之龙了,结果再看看霍起行……真是人比人得死。   “年纪小一点也不好啊。”霍起行望着天空,表情有点落寞:“要是我再早三个月出生,就能和你同一届参加测试了。”   他转过头,看着纪云:“那样的话,说不定我们很多年前就认识了。”   那他就可以亲眼看到纪云当年意气风发的样子,而不是从别人的口中,从祝炀手机里那张模糊的相片里,才能窥到一点他当年的影子。   纪云感受到他浓重的失落,心脏狠狠一抽,抓着本子的手忍不住握紧。   他笑笑,扭过头,侧脸线条被阳光模糊得异常柔和:“我才不要呢。和你同一届的话,我可能就不是第一了。”   霍起行沉到底的心被纪云轻而易举地捞起来,覆盖在身上的寒冰碎裂,一向冷淡不近人情的他在此刻竟然看起来也有些温和:“我怎么可能比得过你呢?你可是让老程念念不忘好多年的天才。”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   纪云发现自己不再恐惧和逃避从前那段经历。   他的所有恐慌都可以被人看穿,所有失落都会被人接住。   新的征程亦有人相伴。   事已至此,纪云觉得自己也不必再去解决。   他不需要思考霍起行对他的感情到底是在哪个节点发生变化,也不用考虑自己究竟能活多少岁。   正因为他的生命非常宝贵,所以才应该珍惜有限的时间和无解的爱。   纪云合上本子站起来,冲霍起行伸出手,打断他的胡思乱想:“走吧,你再这么装深沉下去,等会儿输给祝炀可别哭。”   霍起行拉着他的手站起来,虚虚抱了他一下,语气和表情都有一种让祝炀看到绝对会炸毛的肯定:“放心吧,平时还有可能输给他。今天,绝对不可能。” 第45章   室外训练场的另一端, 摆放着三种形式不一的抗晕眩训练器械。   固定滚轮用于模拟驾驶员操纵飞机左右滚转,断联飞行员的空间定向能力。   活动滚轮则注重考验飞行员的身体协调性以及抗晕眩能力。   而旋梯,则是为了训练飞行员抗震抗颠簸,提升空间定向能力的一种训练器械。   这也是日常训练中, 飞行员最重要的几个项目。   纪云慢慢踱步至场地边, 把手搭在冰凉的训练器械上, 心情稍微有一点复杂。   这里的每一种器械他都不陌生,在特殊作战部训练的那几个月, 他几乎日日都要与这些旁人看一眼都觉得头晕的训练器械打交道。   只可惜受伤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 他光是躺在床上不动都每天觉得觉得头晕想吐, 更别提训练了。   祝炀早就热完身,正站在一边虎视眈眈地盯着霍起行, 嘚瑟地说:“我可是固滚旋高手,队里每次测验,我几乎都是第一。小纪, 等会儿你就看我怎么虐他吧。”   纪云嘴角噙着一抹笑,低头在本子上写上他们两个的名字。   虽然不可避免地有所偏向,但高手过招, 纪云的心中难免燃起期待。   纪云没接祝炀的茬,简单交代几句后就按下秒表,宣告比赛正式开始。   第一个项目是固定滚轮,按特殊作战部的标准, 正反50圈即为优秀。   霍起行和祝炀都是飞行员中的翘楚,转动超过60圈都是轻轻松松。   滚轮越转越快,纪云只是在一旁看着,就有一种天旋地转, 头部充血的感觉。   不知转动多少圈后,二人几乎同一时间选择了停止。   祝炀从仪器上下来,踉踉跄跄地退开几步,一屁股坐在地上。   霍起行比他稍微好一点,只是闭着眼睛,双手撑着膝盖,弯腰站在原地。   “没事吧?”纪云连忙拿了两瓶水递过去。   霍起行接过却不喝,只是牢牢地抱住纪云,把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他身上,虚弱地说:“我头晕。”   纪云担心他是假性易感带来的负面影响还没结束,抿抿唇刚准备说点什么,就听到不远处传来一声夸张的干呕声。   “呕——”祝炀捏着水瓶,表情和语气都做作到极致,一边翻白眼一边吐槽:“小纪你别被姓霍的骗了,他那种变态就算再转十圈也问题不大,他就是想占你便宜。”   “哈哈……”纪云干笑两声,不知该如何接话。   霍起行站直身子,扣住纪云的脑袋牢牢按进怀里,阴森森地对祝炀:“喝水还这么多废话,小心呛死你。”   前两个项目又是打成平手,终于来到最后一项——旋梯。   旋梯是这三种项目里危险系数最高的一项,也是纪云曾经最擅长的一项。   飞行员站在旋梯上,不使用任何外力,仅仅依靠向心力的作用正反旋转。   每次练习这个项目的时候,纪云都有一种心脏跃出胸膛的感觉。   看着看着,纪云就有些出神,甚至连那两个人双双从旋梯上下来都不知道。   纪云的心脏砰砰直跳,身体忽然变得不受控制,像被某种东西指引着一般。   他放下手中的东西,脱掉外套,直直地走向刚才被霍起行使用过的那个旋梯。   抓紧,后退两步,然后轻巧的在地上一蹬——旋梯没有任何犹豫地开始做起竖直旋转运动,一摆过杠!   “卧槽?”   祝炀震惊地睁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盯着旋梯上的人。   纪云姿态轻盈,动作标准且熟练,看上去完全不像脱离训练很久的人。   霍起行也有些不敢相信,他站起来,心中隐约产生一个猜想。   眼见纪云的表情逐渐变得痛苦,霍起行连忙过去,护着他从旋梯上下来。   “我转了多少圈?”纪云稍微有些喘,脸颊红扑扑的。   “40。”霍起行从他上去的那一刻就开始在心中默数。   这个成绩,虽然达不到联邦飞行员考核的优秀标准,但也远远超出大多数的人都极限。   纪云有点激动地抓住霍起行的袖子,语气急促道:“难道说,我……”   受伤之后,纪云在医院里足足躺了半年之久,由于长期缺乏运动,他四肢的肌肉都有不同程度的萎缩。   但更严重的,则是腺体收到创伤造成的脑部神经受损。   从那时起,纪云时常感觉到自己的大脑和肉/体被硬生生分割成毫不相干的两个部分。   他不是没想过恢复训练,但只要来到训练场,看到以前那些他使用起来得心应手的器材,纪云的脑袋就会忍不住的抽痛,同时伴随一种强烈的呕吐欲望,他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了。   可现在,他却毫不费力就做到了之前怎么努力也无法做到的事情。   热汗顺着额角不断往下淌,纪云的脸红一阵白一阵,心脏砰砰直跳。   难道……他的身体真的在好转,不光健康状况,就连体能和运动天赋也在复苏?   “我……”纪云心里乱乱的,一时有点结巴。   霍起行懂得他的患得患失,于是握住他的手,压低声音安抚道:“过段时间我们去做个全面检查,别紧张。”   祝炀从旁边走过来,看着纪云,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小纪,我看你这水平完全不输我们新招的队员啊。怎么样,有没有兴趣重新回来和我们当队友啊?”   纪云转身仰起脸,脸上带着盈盈笑意:“你们那里要求太高了,我可不行。”   说完,他率先朝着室内训练场走去:“走吧,还要进行下一项呢。”   祝炀和霍起行面对面地坐在座椅上,祝炀顶着面前正中央的大屏幕,面如菜色:“所有项目里最烦这个,晕得脑浆都快晃出来了还要答题,简直不是人干的事。”   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纪云早已学会了将祝炀的一部分话当作耳旁风。   纪云站在启动器旁边,冷静地按下启动按钮:“三自由度旋转训练,开始。”   仪器开始缓慢的旋转,转动的同时,正对他们的屏幕上显示着各种类型的题目。   除此之外,站在一旁的纪云还时不时会像他们提出问题。   最后是祝炀先坚持不住,他的错误率太高了。   祝炀心中忿忿,单是旋转训练他谁也不怕,但是加上答题……   霍起行从座椅上下来,两步走到祝炀旁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今天我赢了,至于剩下的理论和盲操,我觉得就没有再比下去的必要了吧。”   理论一直都是祝炀的短板,他抱着脑袋狂叫几声,大喊:“算你厉害,行了吧?”   霍起行转身看着纪云,挑挑眉,嘴角勾起一抹笑,装装地弹了下舌:“我赢了。”   纪云想到霍起行不久之前说的。   其他时候可以输,但是今天必赢。   他抿抿唇,一句“你真厉害”还没说出口,就见霍起行脸色骤然一变,大跨步扑到旁边,抱着墙角的垃圾桶狂吐起来。   纪云:“……”   霍起行吐得撕心裂肺,恨不得五脏六腑都要呕出来。   纪云拿起一瓶新的矿泉水让霍起行漱口,同时轻轻拍着他背,希望这样可以舒服一点。   祝炀原本颓废地躺在地上,现在一看霍起行这副样子,立刻来了精神,笑得疯狂捶地,地面被他锤得“咚咚”响。   纪云扶着霍起行来到一旁坐下,祝炀夸张的笑声还没停。   霍起行捂着嘴,脸色苍白,额角青筋暴起,急促地喘息着。   “哈哈哈哈哈!”   “咔嚓”一声,矿泉水瓶被霍起行捏爆了。   纪云替他尴尬的同时也有点想笑,但他觉得这样不太好,只好强压下笑意,嘴角僵硬地绷着。   他揉揉脸,不敢和霍起行对视,于是转过身,义正言辞地指责祝炀:“哎呀这有什么好笑的,我不信你训练的时候没吐过。”   “吐很正常啊,关键是,他太装了。”祝炀坐起来,擦掉眼角笑出来的生理性泪水,模仿着霍起行的语气,冷冰冰地说:“我觉得再比下去就没必要了吧。”   纪云没忍住“噗嗤”一声,笑意从嘴角晕开,眼睛亮亮的,眉眼弯弯,脸颊的两个小酒窝绽开的弧度刚刚好。   祝炀突然怔住,直直地看着他,心脏猛然一颤。   他第一次见到纪云的时候,他就是这个样子,好像世界上就没有什么事值得他烦心,那是一种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的从容。   祝炀喉结微动,身体以心脏为原点泛起一阵酥麻。   还没来得及多欣赏两秒,突然一个海绵垫从远处飞来,带着雷霆万钧的怒气,不偏不倚砸在祝炀脑袋上。   “卧槽?”祝炀懵了。   霍起行冷着脸站起来,表情臭得要死,阴恻恻道:“再看,我就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可能是因为今天丢人丢大发了,一整个下午加晚上,霍起行的心情都不怎么美妙。   他阴着一张脸,把纪云送回宿舍,抿抿唇,表情有点纠结,像是想说却又没说的样子。   自从知道霍起行比自己小,纪云就总忍不住让着他,他知道霍起行是在气他和祝炀一起笑话他,忍着笑叫住他:“哎,你别走!”   霍起行脚步一顿,面无表情地转过身:“还有事?”   真记仇。   纪云抓住霍起行的手腕,脸有点红,视线有点飘忽,小声说:“今天还没……”   霍起行眼神变了:“还没什么?”   纪云抬起微微颤抖的手,指着自己的脖子:“还没咬。”   “……”   纪云不好意思抬头,只得盯着脚尖。   迟迟等不来霍起行的回应,他也有点不耐烦,刚抬起头准备开口,忽然被一只大手捂住嘴。   霍起行一脚踹开房门,动作迅速地推着纪云走进去。   “哐当”一声,身后的门被关上,纪云的眼前一片漆黑。 第46章   周遭的一切都安静得有些诡异, 猛然置身于一片黑暗之中,纪云情不自禁地抓紧了眼前人的衣服。   衣料摩擦窸窸窣窣的声音非常奇怪地使他产生一种安心感。   “你……”纪云稍稍松口气,不料刚刚开口说了一个字就被人粗/暴地打断。   霍起行抬起他的下巴,没给他任何反应的时间, 低头吻了下来。   嘴唇被轻而易举地撬开, 连同纪云的甚至都被他搅得有些飘忽。   纪云被他挤在身体与墙壁之间的狭小缝隙里, 为了让自己不那么难受,他只能抬起胳膊用力环住霍起行的脖子。   霍起行闭着眼睛, 身上是淡淡的绿茶清香。   由于昨天刚刚被满足过,信息素被他收得很好。   纪云鼻翼微动, 说不清自己是渴望还是什么。   他没有在霍起行身上闻到一丁点Alpha信息素的味道, 因此确定自己没有被诱导发情,但身体还是在不知不觉间变得虚弱无力。   大脑几乎被烧成一片废墟, 全部的精力都被他用来呼吸和艰难地吞咽。   不知过了多久,霍起行终于舍得放开他。   大股新鲜空气猛然闯进肺里,纪云攀着霍起行的胳膊, 靠在他胸前,小口小口地喘着气。   “祝炀喜欢你。”   头顶突然传来一个闷闷的声音。   纪云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是在跟他说话。   他抬起头, 有些迷茫地看着霍起行,像是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说这个:“……?”   霍起行看着纪云氤氲湿润的眼睛,抿抿唇,抬起手在他微红的眼角处轻轻按了一下:“他喜欢你, 你不会感觉不到吧?”   霍起行的表情和语气都有些冷,即使刚刚抱着纪云亲了很久,还是一副心情非常糟糕的样子。   “我知道呀……你怎么突然说这个?”纪云垂下眼帘,稍微有些尴尬。   他当然知道祝炀对他有好感, 从第一见面时他就感觉到了。   但纪云觉得,祝炀对他那点微妙的情愫更像是对自己曾经某段时光的缅怀,而不是针对他这个人。   “你知道?”霍起行脸色一变,声音没忍住拔高一些,不轻不重地在他腰上掐了一下:“那你还和他走得这么近?”   “唔——”纪云被他掐得有些痛,非常怨念地抬眼飞了霍起行一眼。   霍起行在吃醋。   意识到这点,纪云在觉得好笑的同时也觉得有点委屈。   没办法,他实在是觉得霍起行这个醋吃得有点不讲理。   从一开始,纪云会和祝炀熟悉起来,就是因为他是霍起行的朋友。   自从发现祝炀可能喜欢他后,纪云就一直和他保持着恰当的距离感。   纪云不确定霍起行有没有告诉祝炀他们两个的关系,但祝炀明显不是那种没原则的人,虽然平时看上去大大咧咧,但在实际相处中还是挺有分寸。   霍起行专注地盯着他,漆黑的眼眸里闪动着执拗的光。   纪云和他对视几秒,率先败下阵来,他叹一口气,挪开霍起行搭在自己腰间的手,慢慢和他十指相扣,安慰道:“你每天都在瞎担心什么呢?我和祝炀会有这么多接触不都是因为你……”   霍起行的手掌温暖干燥,和他此刻展现出来的冷漠阴郁完全不同。   纪云停顿片刻,继续说:“而且,你和祝炀当了那么长时间战友,他是什么人,他会不会做这种缺德事,你难道不清楚吗?”   “就算你不相信他,那我呢?”纪云笑了一下,突然有点不敢看他:“你明知道,我,我……”   他想说,你明知道我喜欢你。   可刚刚还表达流畅的纪云突然就像卡壳了一般,最关键的几个字已经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纪云脸颊通红,修长的脖子僵硬地梗着,有些沮丧地垂下眼睛。   霍起行凌厉的气场因为这短短几句话变得温和许多。   他低头看着纪云,覆盖在眼底的那层薄冰碎裂,隐约酝出点笑意:“说不出来也没关系,我知道的。”   说完,霍起行附身轻轻把头靠在纪云的肩膀上,像是想要以此来驱散心底的不安和焦虑。   霍起行知道自己大概率是敏感多疑的那层人格在作祟,他担心的那种事根本不可能发生。   不光是出于他对祝炀的信任,更是出于他对纪云的了解。   但他还是嫉妒。   每次听到祝炀和纪云聊到当年的那些事,霍起行就会产生一种无法融入的恐慌感。   那是属于他们两个人的记忆,而他不曾参与,这种被隔绝在外的感觉令人非常不爽。   而这种挫败感,他也曾经在另外一个人身上体会过。   霍起行突然发现这世界上有多东西是无法改变的。   比如他在纪云生命中出现的先后顺序,再比如那该死的信息素匹配度。   霍起行思索片刻,站直身子,认真地问:“你还想当飞行员吗?”   “嗯?”话题跨越太大,纪云一时有点无法适应,他想了一会儿,才明白霍起行大概是因为他今天在训练场上的表现,认为他还没放弃当飞行员。   还想当飞行员吗?   纪云认真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答案是不知道。   他不确定自己的身体到底可以恢复到什么程度,而且……纪云觉得自己现在这样也很好。   飞行员是他年少时的执念,从选择飞行器设计这个专业开始,他的梦想就变成了可以设计出最厉害的战斗机。   但拒绝的话总是很难斩钉截铁说出口。   纪云想了又想,还是诚实地说:“我不知道。”   在霍起行面前似乎也没有撒谎的必要,纪云睫毛很轻微地颤动着:“我没想过这个问题,我也不确定我到底还能不能行……”   霍起行以为他是担心空欢喜一场,轻轻搂着他的肩膀:“过段时间,我找个机会带你出去做一个全面检查。顺便……再测试一下我们两个的信息素匹配度。”   “……”纪云抬头看他,心脏砰砰直跳。   霍起行扯扯嘴角,有点恶劣地试探:“如果我们的信息素匹配度并不高,或者没到命定之番怎么办?”   “不会的。”明知霍起行实在故意吓他,但纪云的心还是不免紧紧揪起。   他咬着唇有点苦恼地思索着,然后像是下定某种决心一样,坚定道:“我不会放弃的。如果不是,我就去找方问一,让他给我提供信息素,就当他欠我的。”   转眼,纪云来到基地已经好几个月。   Oracle-11号也终于经历完论证、设计、试制这几个阶段,即将迎来它的首次试飞。   Oracle-11号首飞那天,项目组几乎所有人都憋着一股劲儿,而纪云尤其紧张。   吴博士虽然是个Beta,闻不到信息素。   但和纪云在一个办公室待久了,多多少少也猜出来他和霍起行的关系。   看到纪云担心得一张小脸煞白,吴博士走过来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放心吧,质检部做过充分的评估和审查,今天不会有问题的。”   纪云用力地点点头,同时在心里默念:“肯定没问题。”   对试验机的外观、发动机及各种系统做完全面检查后,地面指挥中心与飞行员进行通信测试。   随着起飞指令的发出,试验机在跑道上低速滑行,逐渐加速,达到规定速度拉起升空。   需要采集的各项数据通过传感器准确地传送至地面指挥中心,伴飞飞机从多角度对首飞战斗机进行检测。   随着试验机按照程序降落,在跑道滑行一段后在指定位置停稳。   纪云紧紧悬着的一个心终于落回原位。   他顾不上旁人的眼光,快步跑出去。   下飞机后,霍起行看到的第一个除了后勤人员之外的人就是纪云。   二人相视一笑,纪云脚步微动,霍起行却摇着头指了指自己身上的抗荷服。   “等我。”纪云读懂了他的口型。   在Oracle-11号试制到首飞的这段时间里,纪云也迎来了又一次发/情期。   不过这次全程都有霍起行的陪伴,有了Alpha的信息素安抚,纪云才发现发/情期原来可以不用那种痛苦和煎熬。   很多平时两个人都不会轻易向旁人倾诉的话,在事后就会变得很容易说出。   纪云从霍起行那里得知,霍起行的信息素紊乱综合症,和他腺体上的那道伤痕其实是从同一场事故里得来的。   他也知道了那个莫名其妙的Alpha二次分化实验。   “所以,你一个Omega为什么会被他们盯上。”霍起行非常在意这个问题。   纪云纠结片刻,原原本本地将自己被抓走的始末告诉了他。   “又是因为他!”霍起行恨恨地说,纪云被他狠戾的语气吓得缩缩脖子。   但霍起行突然又变得温柔了,他抚摸着纪云的后颈,问:“想复仇吗?”   “复仇?纪云迷茫地眨眨眼。   对那个神秘的实验室吗,还是对方家?   但无论是哪个,纪云都不想。   曾经有一段时间,他有非常强烈的自毁倾向,每天能力都是想着怎么找到那些人,然后和他们同归于尽。   但从妈妈去世的那一刻起,纪云就想明白了,他要好好活着,父母都在天上看着他。   而且……   纪云转转身子,看了一眼环抱着他的霍起行。   而且,他也有了想要永远在一起的人。   纪云叹了口气:“还是不要了吧。”   后半句话还没说出口,他的后颈就被某个人狠狠咬了一口——   “啊!”纪云惊慌地捂着脖子,回头看他。   霍起行狗性大发似的露出森白的犬齿,一瞬不瞬地盯着他,阴恻恻说:“怎么了,舍不得姓方的啊?”   被他咬得泪眼朦胧的纪云:“?” 第47章   纪云捂着被咬得生疼的后颈, 有些无奈地看着身后一脸不满的霍起行,叹一口气道:“你的脑子里每天都在想什么啊?”   说完,他又像想到什么很有意思的事情一样,忍不住笑出声, 趴在霍起行胸膛上狂抖不停。   霍起行一怔, 裹在身上那层坚冰似的壳逐渐融化:“笑什么?”   纪云擦掉眼角溢出的生理性泪水, 稍稍平复了一下呼吸:“没什么,我就是在想……你这么讨厌方问一, 等他和霍屿结婚后,你们逢年过节都要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 到那时候你不烦死了。”   闻言, 霍起行的眉心狠狠一跳,立刻做出一副作呕的姿态:“卧槽, 你能不能别恶心我?”   他的表情活像吞了只苍蝇,纪云只看了一眼就又忍不住笑起来,脸颊迅速爬上两抹红晕。   “……这么好笑啊?”霍起行凑近, 在纪云笑得红通通的脸颊上掐了一下。   纪云怕他又发疯,连忙用手捂住嘴,只露出一双湿漉漉的眼睛, 闪着光似的看着霍起行:“不好笑,一点也不好笑。”   霍起行这会儿反而不生气了,眉毛轻轻扬着,似笑非笑, 看上去有点痞气。   纪云被他突然凑上来咬住耳朵的动作弄得浑身一颤,还没来得及出声,就听到霍起行用明显压抑着兴奋的声音说:“那到时候,他该叫你什么?”   纪云愣住, 热意迅速蔓延至全身。   “……嫂子?”   纪云瞳孔一震,脚趾控制不住地蜷缩起来,他震惊地看着霍起行:“靠,你是变态吧。”   方问一那个贱货,害得纪云分化失败不说,还敢在自己面前炫耀他和纪云的关系亲近,霍起行和他不共戴天。   明明不甘心,却不得不毕恭毕敬地叫纪云嫂子,那种场面,霍起行稍微脑补一下就爽得要死。   霍起行没反驳纪云说他变态,轻哼一声,用额头蹭着纪云的侧脸,声音轻飘飘的:“烦他,以后不许理他。”   “我早就不理他了好吗?”纪云无语。   “那为什么不想复仇。”   不想吗?   好像也不是。   纪云思考了一会,侧过身和霍起行面对面,眼神对视的那一瞬间,他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也不是不想……就是,我不会把我全部的精力都花费在这一件事上。”   霍起行扯扯嘴角,明显不太理解。   纪云感觉自己的心脏被狠狠揪紧,看向霍起行的眼神不由自主地带上一些微妙的同情。   “如果有机会,我当然想报仇。”   “但是,我不会让仇恨变成困住自己的枷锁。”   霍起行表情未变,身体却明显变得有些僵硬。   纪云温柔地握住他冰凉的手,像是完全看穿他的想法:“你不要因为我的话就轻易否定自己付出的努力,在之前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的世界里也只有复仇这一件事。”   霍起行抿抿唇,想说什么又没说。   “可是后来我想通了。”纪云笑吟吟的,“我已经因为那件事那些人吃了那么多苦,才不要把我剩下的人生也赔进去呢。”   “而且……”纪云滚进霍起行怀里,把脸埋在他胸前黏黏糊糊地蹭着,声音朦胧不清:“现在有更值得我珍惜的东西,我得惜命才行。”   Oracle-11号的首飞顺利完成,后续的试飞测试工作更是重中之重。   基地里的每一个人都变得比之前更加忙碌,就连总是精力旺盛的祝炀看上去都比平时疲倦很多。   目前来看,符合条件的试飞员只有祝炀和霍起行两个,他们身上背负的压力可想而知。   祝炀戳着盘子里色香味俱全的饭菜,那表情嫌弃得仿佛是有人在逼他嚼干草:“训练、考核,训练、考核。成天就是这两件事,简直把人当牲口使,累死算球。”   霍起行懒洋洋地垂着眼,咀嚼的动作也有些机械,但还是抽出一点时间来吐槽祝炀:“你少说两句话可能就累不死了。”   “我懒得跟你说。”祝炀翻他一个白眼,看向纪云时瞬间换上一副笑眯眯的表情,变脸速度之快简直令人惊奇,“小纪,你那边怎么样,最近忙吗?”   “嗯?”纪云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祝炀是在跟他说话,他抬起头,有点麻木地说:“怎么说呢,忙到食欲减退算忙吗?”   纪云没有说谎。   这段时间,他减退的除了食欲,还有x欲。   他和霍起行已经很长时间没有do了,每天下班之后,看到对方和自己同样疲惫的那张脸,纪云就什么也不想做,只想安静地和他抱在一起躺一会儿。   过于繁忙的工作会削弱人对时间流逝的认知。   不知不觉间,新岁将至。   今年的春节恰巧与情人节在同一天。   负责人大发慈悲地给基地所有人都批了两天假,用来筹备除夕夜的文艺晚会。   说是文艺晚会,其实就是每个组自愿出一个节目,其余时间大家一起看电影。   大家都知道在这种晚会上表演,会有极大概率留下黑历史,所以根本没人愿意报名。   当然,祝炀除外。   总共八个节目,祝炀一个人就占了仨。   唱歌,演奏,单口相声。   如果不是实在没人愿意陪他犯傻,纪云怀疑他都能自编自演一场小品出来。   他像棵歪脖子树一样杵在台上,高雅的小提琴硬是被他拉出用生锈铁锯割木头的声音。   终于熬到他拉完最后一曲,祝炀无视掉所有人一言难尽的表情,兴冲冲地从台上跑下来,坐到霍起行旁边,对着纪云挤眉弄眼地问:“怎么样小纪,哥是不是挺多才多艺的。”   纪云嘴角抽搐着,喉咙里像卡了一团棉花,十分违心地说:“确实……挺与众不同。”   “嘿嘿,我跟你说……”   祝炀挺起胸膛,还想再说些什么,舞台上的灯光骤然一黑。   再亮起时,刚刚被红绸遮住的那块大屏幕已经缓缓亮起。   屏幕里播放的正是Oracle-11号从初始设计到首飞试验成功的相关影视资料。   短短一段视频凝结了不知多少航天人毕生的心血,在座的各位都看到最后都有一些热泪盈眶。   视频播到末尾,负责人的低缓声音恰到好处地响起:“连着工作几个月,没有假期,没有节日。大家都辛苦了,我代表联邦国防科技部感谢你们,同时,也祝大家新年快乐。”   台下掌声雷动,刚刚有些煽情的氛围也因为负责人的这段话变得轻松起来。   有人在底下阴阳怪气地喊:“领导,今天可不光是春节,还是情人节哦。”   他话音刚落,人群中立刻响起一片起哄声。   负责人笑笑,调侃:“少来这一套,你们这些老家伙孩子都能打酱油了,平时也没见和伴侣玩什么浪漫,这时候到想起来过情人节了?”   “至于基地里的年轻人,据我所知,他们都还是单身,自然也不需要过情人节。”   负责人这句话说完,报告厅里几乎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坐在后排的纪、霍、祝三个年轻人身上。   纪云和霍起行平日里的行事作风都很低调,除了个别和他们非常亲近的人,再没有人知道他们的关系。   祝炀咧着嘴傻笑,目光在纪云和霍起行身上来回穿梭,贱兮兮地说:“哈哈哈,确实单身,嗯,是这样的。”   纪云被那些人打量的目光盯得有些不好意思,一张脸红得快要滴血。   他强装镇定地忽视着那些目光,心里却尴尬地要命。   纪云装作不经意地瞥了一眼坐在旁边的霍起行,却见他镇定的宛如一尊安静的雕像,仿佛什么事都与他无关一样。   “……”   真不愧是王牌飞行员,瞧这心理素质。   纪云抿抿嘴,突然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屏幕倏又重新亮起,这次播放的是一部氛围轻松的贺岁电影。   纪云垂头丧气地趴在前排靠背上,兴致不怎么高。   忽然,一只温热的手掌搭上他的膝盖。   纪云浑身一震,险些从椅子上蹦起来。   他连忙按住那只手,有些慌张地转头看向它的主人。   霍起行慵懒地靠在座椅上,单手支着下巴,正面无表情地看电影,胸前的纽扣泛着淡淡的金属光泽。   屏幕里忽明忽暗的光照映出他线条分明的一张脸,整个人的神色冷淡到极致,浑身充满高不可攀的禁欲气质。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他的手却搭在纪云的膝盖上,带着灼热的温度和不容拒绝的力道,不断向上游走,直至停在他的腿根处。   纪云吓得浑身都僵硬了,一颗心几乎要穿透薄薄一层胸膛跳出来。   “你干什么?”纪云怕引来别人注意,不敢声张,只得压低声音,几乎是在用气音回答。   霍起行扯扯嘴角,手下的动作丝毫不停。   这个流氓!淫/贼!   纪云觉得自己被他碰到的地方全都变得一片酥麻,脊背上冒出一层细密的冷汗,几乎要打湿衣服。   就在纪云以为霍起行要将他的流氓行为贯彻到底的时候,他忽然动作一顿,换了个方向,在纪云还来不及反应的时候抓住了纪云汗津津的手。   “……?”   纪云眨眨眼睛,然后如释重负一般松了一口气,砰砰狂跳不止的心脏总算落回原位。   霍起行转过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宝宝,你的手怎么这么湿啊,你以为我要对你做什么?”   明知故问!   纪云怒了,用力想要把自己的手从他手中抽出来,霍起行却死死攥着不松手。   一番缠斗下来,纪云累出一身虚汗,手掌骨也几乎快被他捏碎,疼的要命。   “你到底要干嘛!”纪云眼眶红红地瞪着他,一副快被欺负哭了的表情。   霍起行这次没说话,直接用实际行动来代替回答——屏幕变暗的那一刻,霍起行凑过来,轻轻在纪云侧脸上亲了一下。   纪云紧张得太阳穴突突直跳,同时又觉得十分刺激。   他看着霍起行,昏暗的光线更加凸显出他五官的凌厉。   霍起行的表情暧昧轻佻,眼神却异常专注。   好帅。   纪云咽了下口水。   他感觉自己胸膛里有什么东西膨胀得快要爆炸。   不行,不够,不满足。   纪云环视周围一圈,发现并没有人注意他们这边后,做出了一件完全超出自己认知的事情。   他拽着霍起行的领带,迅速让他靠过来,然后重重地在他嘴唇上亲了一下。   扑通,扑通。   纪云的脑子晕晕乎乎,他也分不清楚这阵震耳欲聋的心跳声到底是属于谁的。 第48章   纪云胆子小, 脸皮又薄。   平日里,霍起行只要在公开场合和他贴得稍微近一点,他会立刻像只受惊的兔子一样哄着耳朵躲开。   所以这样猝不及防的被纪云亲了一下,霍起行整个人都有点懵。   尽管知道他是借着黑夜的势, 胸膛里的心脏还是不可自抑的重重一撞。   纪云急促地喘息着, 指尖微微有些发抖。   他心跳很快, 本来就是壮着胆子才敢做这样的事,现在又被霍起行这样直勾勾盯着, 纪云觉得自己的半边身子都有些酥麻,像触电似的。   纪云转过头, 飞快地瞪了霍起行一眼, 意在警告他不要再盯着自己看。   可偏偏他眼底汗水,脸颊上还飞着两抹红, 看上去一点威慑力也没有,霍起行还以为是在勾/引。   他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凑到纪云耳边说:“宝宝, 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嗯?”纪云好奇,他的注意力总是非常容易就被霍起行转移:“什么好消息?”   霍起行的手指搭座椅边缘轻敲两下,随意地说:“等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   电影播放完毕, 场馆内的所有人都有序向外走。   纪云坐在最后一排,正磨磨蹭蹭地跟在队伍最末尾,肩膀忽然被人拍了一下:“纪云。”   “怎么了?”纪云抬头看向说话的人,是吴博士。   吴博士笑笑:“负责人让给你现在去找他一趟。”   纪云点点头:“好的。”   时间已经不早, 有什么重要的事值得负责人大晚上来找他呢?   纪云还在思索,就见吴博士意味深长地看了霍起行一眼,又说:“让霍起行也去。”   !!!   一路上,纪云都有些心神不宁, 像早恋被班主任抓到的中学生一样。   他的社会经验太少,还是纯粹的学生思维。   所以听到负责人叫他和霍起行一起去办公室,第一反应就是他们两个的关系暴露了。   基地有禁止的规定吗?纪云认真地回忆了一下。   霍起行看出来他在想什么,有些好笑的轻哧一声,虚虚握着他的手,安慰道:“你这么紧张干什么,都说了是好消息。”   纪云有些怀疑地看他一眼,心里那点不安却神奇的抚平,“行吧,那就再相信你一次。”   霍起行“哼”一声,刚想说什么,身后突然炸开一片烟花。   纪云的眼睛瞬间变得很亮,他甚至顾不上避嫌,兴奋地抓着霍起行的手腕,指着不远处天空道:“你看,有人在放烟花!”   这里地处郊区位置偏远,平时鲜有人至。   大约是为了躲避市区的禁燃令,所以一些人特地跑到城市边缘放烟花。   无数朵烟花在夜空中展开,衬得黑夜比白昼还要亮。   绚烂的色彩在黑夜中交相辉映,又如流星般转瞬消逝在天际。   纪云仰头认真的看,火光跳跃着映射在他脸上,是格外令人心动的神态。   霍起行盯着他的脸,忽然心中一紧。   最后一朵烟花也熄灭,短暂的热闹戛然而止,之后便是长久的寂静。   等了一会儿,确认短时间内不会再燃放后,纪云有些意犹未尽地回过头:“没有了。”   “真奇怪啊。”他叹着气,像是有所感悟一般感叹道:“烟花和流星,这些东西到底是因为美好才无法长久,还是因为无法长久所以显得格外美好?”   纪云难得生出一点文艺细胞,霍起行却连搭理都不搭理他。   纪云有些尴尬地瞪他一眼,一抬头却见霍起行目光沉沉地盯着他。   那目光十分专注,又有些复杂,如有实质一般将他牢牢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纪云呼吸一滞,立刻将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忘到九霄云外。   “你怎么知道无法长久。”霍起行拨开挡住纪云眼睛的刘海,突然说。   “……什么?”   “烟花,流星,或者其他你想说却又没说出来的东西。”霍起行眼眸低垂,表情和语气都很平静。   纪云喉咙一紧,身体几不可察的微微一僵。   “烟花随时都可以放,流星雨一年有一百多场。”霍起行说,“只要我想,就没有什么东西不能留住。”   “……”   霍起行扯着嘴角笑了一下,像是也不太习惯说这样的话,他走近两步抱住纪云:“所以,你不需要患得患失。”   离得太近,纪云甚至能感觉到霍起行说话时胸膛有力的震动。   他把脸埋在霍起行的肩膀处,闷闷地说:“拜托,再亮一下吧。”   “什么?”霍起行有些没听清。   他说完,身后居然真的重新燃起一团烟花,卷云一般在天边绽开。   纪云伸手环住他的脖子,献祭一般扑上去,重重在他嘴唇上亲了一下。   霍起行在短暂的错愕后,立刻抬手扶着他的脖子,加深这个吻。   一吻毕,纪云晕晕乎乎地有些回不过神。   微凉的夜风拂过,将他身上的莽撞吹散。   纪云眨眨眼,立刻羞赧地推开霍起行,眼神慌乱地飞着就是不敢看他。   “快走吧,不然等会儿要迟到了!”   霍起行被他拉着往前走,有点无奈。   手机响了,霍起行取出一看,脚步忽然一顿。   “嗯?怎么回事。”纪云转身,疑惑地盯着站在原地的霍起行:“你怎么不走了?”   霍起行把手从他手中抽出来,表情有点严肃:“你先去,我接个电话就上来。”   “……哦。”   不知为何,纪云被霍起行的表情搞得有点紧张,他怀着忐忑的心情敲响负责人的门。   “进来。”负责人往他身后看了一眼,随意地问:“霍起行呢,怎么没和你一起来。”   “他……”纪云的额头浮起一层冷汗,他整理好思绪,勉强保持着镇定答:“他在楼下接个电话,等下就上来。”   负责人了然地点点头,说:“也不是什么大事,你给他转达一下就行。”   负责人脸上一直挂着笑,看上去心情很不错,纪云也稍稍放松一些:“好的,您说。”   “下个月,你和小霍跟我一起去第二区一趟,参加新任区长的就职仪式。结束后应该还有一个非公开的庆祝晚宴,你们想参加就参加,不想参加也可以在附近转转。”负责人笑笑,眼角炸开一些细纹,这让他看上去有一种与平时不同的慈爱:“你们来这好几个月了,一直没有出去过,都是年轻人,可别憋坏了。”   纪云愣了一下,然后心脏砰砰狂跳起来。   他可以和霍起行一起去市区,还有半天假,那他们是不是可以抽空去做信息素匹配度检测了?   难道……这就是霍起行说的好消息?   纪云的脸红一阵白一阵,负责人被他变化莫测的表情逗乐了:“怎么,高兴傻了?”   “没有。”纪云不好意思地抿抿唇:“但是我们不是保密项目组吗,这种活动也可以参加吗?而且……您为什么选我去。”   纪云还是比较有自知之明的,他知道在团队里,他资历不深,成果也还没多少,背景更是单薄的可怜,所以,负责人为什么会让他去呢?   负责人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会儿,然后回答:“理论上就职仪式这种活动我们不需要去,但联邦空军的大部分军工基地都在第二区,以后免不了和区长打交道,而且……谁让新区长姓闻呢?他的面子谁敢不给。”   闻?闻以川。   纪云浑身一震,瞬间明白了。   负责人站起来走到纪云身边,轻轻在他肩膀上拍拍:“至于什么叫你去,因为你年轻,而且长得好看,就这么简单。”   纪云绷直嘴角,强装镇定地走出负责人的办公室。   门关上,刚走出去没两步,纪云就没忍住跳起来:“Yes!”   他蹦蹦跳跳地跑下楼,一路小跑着去找霍起行,嘴角的笑意简直压都压不住,就连此刻灌进肺里的冷空气他都觉得很甜。   “霍起行!”   纪云猛地扑进他怀里,眼睛亮晶晶的。   霍起行毫无防备地被他撞得后退几步,离得近了,纪云才发现他的脸色不太正常。   霍起行的脸色苍白如纸,冷汗顺着他的额头不断下滑,不过一会儿,他就像出了一身冷汗似的,刘海都被打湿成一缕一缕。   “……你怎么了?”纪云抓着他的手,担忧地问。   霍起行这才从恍惚中回神,他擦掉额头的汗,语调没什么起伏地问:“我没事,你刚刚说什么?”   纪云觉得有些奇怪,但他现在整个人都处于兴奋状态,急切地想要和霍起行分享自己刚刚听到的好消息。   “负责人要让我们和他一起去参加闻以川的就职仪式,还有半天假,我们可以去做检测了!”   霍起行用他那双漆黑的眼睛盯着纪云,也不知有没有听进去。   纪云敛住笑意,伸手在他额头上摸了一下:“你怎么了……生病了吗?”   霍起行乖乖地任他动作,等纪云缩回手,他才笑了笑:“那很好啊。”   纪云确实他没有发烧,放下心来:“所以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这就是你刚刚说的好消息对不对?”   “嗯。”霍起行点点头,转身朝着身后的楼走去:“我去找一趟负责人,你等我一下。”   “负责人说让我给你转达就行,你不用去!”纪云在身后叫住他,表情隐隐有点不满:“你刚刚到底有没有在认真听我讲话啊?”   霍起行刹住脚步,慢慢转过身。   逆着光,他的身影有些模糊。   两个人明明离得很近,但纪云却觉得怎么看也看不清。   纪云的神经蓦然一紧,心里被一种没由来的恐慌占据。   他走上前,牵住霍起行的手:“走吧,我们回去。”   霍起行深呼吸一口,紧紧抓住纪云的手,笑了:“走!”   回宿舍的一路两个人都没再说话,纪云心里七上八下的打着鼓,他借着灯光悄悄打量霍起行的表情。   还好,霍起行的脸色比刚才看上去好看很多,纪云这才松了一口气。   来到宿舍门口,纪云拉开门,转过身有点犹豫地看着他。   霍起行弯起嘴角,在他脸上掐了一下,然后像是知道纪云在想什么一样,俯身在他嘴唇上轻轻印下一个吻。   “今天还要咬吗?”他用指腹摩挲着纪云的后颈问。   纪云垂着头没说话,嘴角轻轻抿着。   这个表情看上去特别乖,霍起行心中霎时软成一片:“想什么呢?”   纪云抬起头看着霍起行,生涩而直白的勾引:“霍起行……今天是情人节。”   搭在脖子上的手忽然一沉,霍起行似笑非笑地盯着他。   纪云的手指紧张地揪起,但还是大着胆说:“我想和你做/爱。”   不止是做/爱。   想和他一起守岁,想和他一起看烟花,想和他分享喜悦。   最重要的是,他知道霍起行不开心。   纪云想让他开心。 第49章   霍起行在做/爱的时候并不属于那种沉默寡言, 埋头苦干的类型。   正相反,他特别喜欢说一些烧话,然后有点坏的仔细观察纪云的反应。   但这天晚上,霍起行一反常态的一句话都没有说, 只是动作比平时还要凶狠许多。   一开始, 纪云的那阵兴奋劲儿还没过去, 于是乖乖的任他动作,谁知霍起行越来越凶。   霍起行不容抗拒地扣着纪云的腰, 强迫纪云把腿搭在自己的肩膀上。   纪云身上被他啃得没有一块好皮肤,牢牢掐在腰间的那只手力道重的像是要把他的腰掐断。   纪云尖叫着, 无助地用手锤他, 两只手腕却被霍起行单手攥住,然后强硬地困在头顶。   超负荷的快感让纪云产生一种濒死的错觉, 心脏砰砰狂跳,脑袋眩晕得感觉自己像是在天上飘着。   终于,纪云承受不了似的崩溃大哭出声。   他太害怕了, 眼泪源源不断地往外流,泪痕被不断冲刷着在脸上留下两道深深的印子,然后慢慢干涸, 又干又痒。   霍起行听到他可怜巴巴的哭声,终于舍得放缓动作,缓缓松开抓着他手腕的那只手。   纪云立刻用手捂住眼睛,一眼也不愿意看他, 抽抽噎噎地骂:“你滚开!你出去!”   霍起行抿抿唇,喉结剧烈的滚动一下,还是什么也不说。   他想帮纪云擦眼泪,纪云不让, 扭着身子不管不顾地躲,整个上半身都悬空在床外。   霍起行心一惊,连忙把他捞回来抱在怀里,嗓音嘶哑着道歉:“对不起,我错了。”   纪云挣扎的动作一顿,不动了。   纪云不知道霍起行今天晚上到底怎么了,但他不喜欢霍起行刚才的态度,冷冰冰的,好像单纯把他当做一个泄/欲工具。   他心里委屈要死,终于等到霍起行哄他,于是把脸埋在他怀里小声的哭起来。   纪云眼角挂着泪,身上带着各种液体,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被捞出来。   霍起行感觉自己怀里抱着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块浸透水的海绵,看着小小一块,轻轻一捏流出来的水能把他整个人都淹没。   霍起行叹一口气,用干燥的嘴唇碰碰他哭的红肿滚烫的眼皮,轻声安慰:“不哭了。”   做完最后一次,霍起行抱着纪云去洗澡。   纪云心里惦记着想问霍起行,问他刚才为什么要这么对待自己。   可他太累了,连续不断的climax和哭泣消耗掉他几乎全部精力。   纪云不知不觉就睡着了,他感觉自己被小心翼翼地放在床上。   意识彻底消失之前,纪云抓着霍起行的胳膊,用力的把脸埋进他怀里。   哪怕刚才被霍起行那样对待过,但纪云还是只能从他身上感觉到安全感。   这太奇怪了。   睡了不知道多久,纪云像是在梦中从高处跌落一样,身体狠狠一抽。   他浑身一个激灵,醒了。   纪云大口大口喘着气,惊惶地盯着天花板发呆,额角冒出几颗冷汗。   忽然,微凉的夜风打在身上,纪云被冻得有些瑟缩。   他迷迷糊糊地摸向旁边——凉的,没人。   纪云心脏重重一跳,睡意在顷刻间消散。   霍起行呢?   纪云从床上弹坐起来,迅速打开床头柜上的台灯,然后就看到霍起行背对着他,站在窗台边不知道在想什么。   霍起行穿着一件被揉皱的白衬衫,一动不动,孤零零地望着窗外。   夜色中他的身影简直突兀得有些诡异。   纪云被吓了一跳,还以为自己看见鬼了。   他倒抽一口冷气,揉揉眼睛,确定自己没看错后小声喊他:“……霍起行?”   霍起行闻言转过身,风把他的头发吹得有些乱,脸色苍白阴郁。   他扯扯嘴角,似乎是想笑一笑,面部肌肉却不知为何僵硬的做不出表情。   纪云打了个哈欠,抱着被子脑袋一点一点的,还是很困,声音也越来越轻:“你不睡觉吗,站在那里干什么呢?”   “睡。”霍起行关掉阳台的门走进来,带着一身寒意钻进被子里搂住纪云,用嘴唇轻轻蹭着纪云的额头:“现在就睡。”   离得近了,纪云闻到霍起行身上很重的烟味。   霍起行明明很久都没有抽烟了,纪云想,   “……”他的指尖抽搐一下,想说什么却又被浓浓的疲倦给压了下去。   纪云本以为那天晚上是意外,但很快,他就发现并不是。   霍起行这两天很不对劲。   他像是对周遭的一切都突然失去兴趣一般,又恢复成纪云最开始认识他时沉默寡言的样子,总是若有所思地盯着一个地方发呆。   纪云每次去抓霍起行的手,他的手都是冰凉的。   这种异常明显到祝炀都看出端倪,甚至跑来问纪云:“他最近怎么回事,你们两个吵架了?”   “没有。”纪云摇摇头,心情有些沮丧。   这种不对劲从那天晚上霍起行接完那个电话就开始。   纪云问他好几次,都被霍起行轻飘飘地带过去。   他不想说。   纪云怔怔地盯着电脑出神,心底突然生出一种无力感。   彼此喜欢的两个人,难道不应该坦诚相待吗?   纪云把自己所有的秘密都告诉霍起行了,他以为对方也一定会那样做。   但现在看来,好像并不是这样。   虽然霍起行对他还是很好,但纪云在人情世故方面向来敏感,更何况他见识过霍起行全心全意对待一个人是什么样子,所以他非常敏锐地察觉到霍起行前后态度的微妙变化。   是他家里出了什么问题,还是单纯的……不喜欢他了?   纪云眸光微动,紧紧握住拳头。   如果霍起行敢骗他,那他就……   肩膀忽然被人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纪云脸上愤怒的表情还来不及收起,错愕的回过头,就看到霍起行站在他身后,眼下印着两团青黑,看上去有点疲惫。   “想什么呢这么认真?”霍起行笑笑,很快又说:“吃饭。”   “……哦。”纪云眨眨眼睛,跟在他身后。   吃饭的时候也还是和往常一样。   祝炀不在,两人面对面坐着。   霍起行把自己的酸奶和水果都给纪云,然后就沉默着开始吃饭。   纪云看着桌子上的两瓶酸奶,忽然鼻子一酸。   他两只手紧紧揪在一起,勉强保持着平静:“霍起行,你到底怎么了?”   霍起行握着筷子的手一顿,没过两秒,他就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随意而轻松地说:“没什么,就是训练量太大了累的。”   他说这话的时候连头都懒得抬一下,纪云不知道霍起行是不敢看他还是不想看他。   总之,都一样。   纪云感觉胸口一阵刺痛,像被尖锐的利器凿出一个大洞,鲜血流不尽似的汩汩向外流。   纪云用牙齿死死咬住嘴唇,想用肉/体的另一种疼痛来缓解心脏的钝痛。   但是没有用。   霍起行认真的吃着饭,仿佛完全不在意纪云的样子。   他的身上裹着一层坚冰,比纪云第一次见到他时的那层还要硬和厚。   ……   “咚——”   椅子被纪云猛然起身的动作粗暴地带着,向后重重的倒在地上。   纪云冷着脸,转身就往出走。   霍起行从身后追上来抓住他的胳膊,纪云难过地抿起嘴,还以为他要说什么。   结果霍起行只是扶起被纪云踢倒的凳子,将他按回在座位上,淡淡说:“不吃饭对胃不好。你吃,我走。”   纪云开始不和霍起行说话,而霍起行也没有要主动找他的意思。   他不知道这算不算冷战,但就算是战争,也总该有一个导火索。   他们两个是为什么?   纪云不知道。   明明情人节那天晚上还在一起做着最亲密的事情,为什么突然就这样。   “你不需要患得患失。”   纪云想到那天看烟花时霍起行对他的承诺,短短几天,现在却好像恍如隔世。   理智地想,纪云觉得霍起行一定是有别的原因才这样做的,否则他不可能这样对待他。   可霍起行什么也不说,这是不是代表他根本就不信他。   还是说,霍起行只是单纯的腻了,不想在陪他玩了。   纪云本来就没什么安全感,他鼓足勇气才迈出的这一步,还没安逸多久就又碰了壁。   这面墙壁上甚至还带着扎人的刺,稍微蹭一下就会头破血流,于是他好不容易才伸出去的手又怯生生地缩了回来。   纪云蒙着被子哭了一会儿,甜甜的西柚信息素在房间里扩散。   等哭累了,他就会抱着被子沉沉睡去,这几乎已经成为他每天晚上睡觉前的固定节目。   每天晚上,他都在心里想着明天一定要找霍起行说清。   但第二天,看到霍起行那副疲倦又冷淡的样子,纪云又忍不住想退缩。   这种焦虑和不安在心中累积,终于在几天后爆发——   清晨,天刚蒙蒙亮,第一遍闹钟甚至还没响,纪云的房间门就被人“哐哐”砸响。   “纪云,开门!”门外那人态度强硬。   纪云猛地被惊醒,心脏狂跳一阵后四肢发软地从床上爬下来开门。   门打开,祝炀衣冠不整地站在外头,脸上的表情严肃而凝重。   纪云浑身一震,忽然产生一种很不好的预感,他紧紧抓着门把手,声音颤抖着问:“怎么了?”   祝炀的眼睛里布满红血丝,他抓着纪云单薄的肩膀,焦躁地问:“霍起行呢?你知道他去哪儿了吗?”   肩膀很痛,但纪云就像失去痛觉一样,迷茫地摇摇头,嘴唇嗫嚅着:“……我不知道。”   “草!”祝炀楞愣愣地和他对视一会儿,突然爆发出一声怒吼,他转过身狠狠一脚踹在房门对面雪白的墙壁上,抱着头蹲下去:“这个王八蛋。”   纪云从来没有见过祝炀这个样子,他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瞬间从头凉到脚,说出来的话也轻飘飘的,嗓音艰涩的像含了一块冰块:“霍起行……他怎么了?”   祝炀站起来,揉了一把脸,他大概也是刚刚知道什么,形容狼狈,整个人看上去颓废极了。   祝炀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道:“进去说。”   说着,就想迈步朝房间里走,脚下却不知踩到什么东西,被绊了一下险些栽倒。   “靠,什么玩意!”   纪云顺着他的目光低头看去,是一个包装精美的小盒子。   祝炀捡起来拍掉上面的灰,递给他:“你的东西?怎么放在这。”   纪云刚想说不是他的,忽然想到什么,脸色一白。   他慢吞吞地拆着盒子的外包装,一个简单的蝴蝶结他却怎么也抓不紧,拆了几次才拆开。   盒子里是一对新的抑制手环,一张简洁的贺卡,还有一封信。   贺卡上简单写着一行字,落款的字迹潇洒而飘逸:   祝最喜欢我的小云宝宝HBD。   霍起行。   行字的最后一笔被长长地勾出去,看得出来霍起行在写这行字的时候心情相当不错。   纪云拿着这张贺卡,心脏狠狠一抽,然后像是不敢再看似的,把有字的那面朝下放好。   “今天是你生日啊?祝你生日快乐!”祝炀抓抓头发,有些尴尬:“不好意思啊,我来的时候不知道你也在这里,所以没给你准备礼物。”   纪云摇摇头,沉默地看着被霍起行作为礼物送给他的那对抑制器。   这种抑制器他只是在网上刷到过,分Alpha款和Omega款两种,相互配对。   除过记录手环主人的各项身体数据之外,还会将部分数据实时传送至手环主人伴侣的手环上,比如发/情期和易感期的预测日期,佩戴者的信息素活跃程度,分泌状况等等。   在联邦,只有拥有合法伴侣的人才有资格购买这种手环。   但手环强大的监测功能无异于将佩戴者的隐私时刻暴露在另一半眼皮子底下。   就像一重枷锁,除非极度恩爱,否则很少会有人愿意主动戴上它。   这种手环并不符合一部分人的利益,因此还没来得及量产就已经被淘汰。   “他居然送你这个……”   祝炀怎么也想不通,霍起行既然都给纪云送这种指向意义极强的礼物了,怎么还会干出那种事?   纪云的脸上一点血色也没有,唇色也异常浅淡。   他把盒子抱在怀里,捂着胸口缓了一会儿,才抬起头看祝炀:“你刚刚还没说,他到底怎么了?”   祝炀张张口,欲言又止的样子,他实在有些不忍心说。   纪云被祝炀这种同情中夹杂着一丝微妙同情的眼神看得浑身发毛,心中的恐惧不断扩大:“你快说啊!”   “我说我说,但你先不要着急。”祝炀深呼吸一口,再三叮嘱他后,终于开口:“今天凌晨三点,霍起行再未得到批准的情况下,擅自脱离岗位,从西角的围墙翻出去跑了,现在为止六个小时过去,依然联系不上他。”   纪云的瞳孔骤然紧缩,不敢置信地愣在原地。   祝炀又生气又着急,在房间里来回踱步:“这个疯子!他知不道保密项目中未经允许脱离基地这算什么行为?”   “这是叛国!是间谍!造成严重影响可能会被判死刑的,这个神经病!”   纪云被那几条沉甸甸的罪名砸得几乎要站不住,眼前白茫茫一片,什么也看不清。   他想哭,但他不能哭。   嘴巴里的软肉被咬出血,纪云强撑着一口气,不顾祝炀在身后一声声的喊着他的名字,推开门跑了出去。   只是他刚跑出没两步,还没来得及转弯,就看到几个穿着调查员制服的人向他走来。   为首的那个人向他出示了一下证件,冷冰冰道:“纪云是吗,请跟我们走一趟。” 第50章   整个基地因为霍起行的突然消失而陷入混乱。   由于霍起行军功卓著, 更因为他身份特殊。   大多数人都不愿意相信他真得会泄露军方机密,因此这件事并没有在第一时间上报给军部。   经过负责人的多番沟通,最终与特别调查局派驻在基地的调查组达成共识:给他们三天时间内部调查,同时加大搜索霍起行的力度, 如果三天之后还是没有一个确切的结果, 那就上报军部处理。   一切工作暂停, 所有和霍起行有过来往的人全部被叫去问话。   在这之中,纪云和祝炀则是需要被重点关注的对象。   纪云已经不记得自己被叫去谈话了多少次。   他坐在狭小密闭的审讯室中, 脸色在昏暗的光线中显得苍白而灰败。   他不是第一次经历这种场面,但这次的心情却比上次特别调查局因为林跃然的事来找他时要糟糕和迷茫得多。   “你和霍起行是什么关系?”   纪云一遍又一遍地回答着这个问题, 答案也从最开始的肯定变得犹豫不决。   他的思绪因为这种高强度的审讯变得混乱, 甚至开始怀疑自己。   他们是情侣吗?   如果是情侣,为什么霍起行会什么都不告诉他就突然消失呢?   为什么在审讯官问他霍起行的人际关系时他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呢?   纪云被别人审视的同时也开始审视自己。   霍起行真的喜欢他吗?   他真的了解霍起行吗?   他突然发现自己对霍起行的过往经历一无所知, 除了知道他是军部委员长的儿子,联邦最年轻的空军少校,YT—11号战斗机驾驶员之外, 其他的几乎一无所知。   可这些信息,哪怕是一个和霍起行完全不认识的人在搜索引擎上搜索一下都可以轻而易举的得知。   纪云在不止一双眼睛的注视下焦虑地抠起手指,手指被抠破, 浓稠的鲜血汩汩往外流,而他就像完全感觉不到痛一样在已经鲜血淋漓的手上继续抠,直到十根指头全部沾满鲜血。   他当然知道自己现在这个样子看起来很奇怪,很可疑, 但他控制不住。   “纪云,不要紧张。”审讯官似乎被他的精神状态吓到,罕见地反过来安慰被审讯的人:“你仔细想想,霍起行在离开之前, 有没有什么地方表现出异常?”   ……异常?   纪云有些涣散的瞳孔逐渐聚拢,他想到了那个诡异的电话,似乎就是从那通电话开始,一切就都变了。   他动动干燥的嘴唇,嗓音嘶哑干涩,断断续续地说:“前几天,他突然接了一通电话,从那之后就表现得很奇怪……我有问过他出什么事了,但是他什么也不说。”   审讯官在本子上记了几笔,继续问:“具体是什么时候?”   “2月14号,晚上九点左右。”纪云觉得他这辈子都不会忘记这个时间了。   因为这件事的发生,基地里可谓是人人自危,气氛诡异到极致。   从审讯室出来,纪云浑浑噩噩地走在路上,手上捏着一个信封,他忽略掉那些落在他身上怀疑和打探的目光,低着头回到宿舍。   纪云这几天都没心情收拾,因此房间里乱成一团。   他把刚刚从审讯官那里拿回来的那封霍起行临走之前写给他的信倒扣着放着桌子上。   审讯官在检查之后还能把这东西还给他,应该说明里面的内容没有问题。   但纪云却不敢看。   他害怕一打开,就有什么刺眼的字眼毫无防备的映入眼帘,然后将他那颗伤口刚刚愈合不久的心脏再次扎得千疮百孔。   纪云取出冰块,用湿毛巾包着敷在自己红肿滚烫的眼皮上,整个人陷入假寐一般的静默状态。   他虽然闭着眼睛,大脑却十分清醒。   在这两天里,他终于接受了自己再一次被人抛弃的这个事实。   他抿着嘴嗤嗤的笑,觉得霍起行的段位实在比方家高太多了。   比起方家那种赤裸裸的利用,霍起行这种裹着温情的欺骗明显更伤人。   他远没有方家那么面目可憎,甚至到了现在,纪云想到他,第一时间想起的,还是他对自己的好。   只可惜,都是假的。   难怪自己支支吾吾说不出“我喜欢你”的时候,霍起行的反应会那么平淡呢。   其实他根本没想过和自己有以后吧,所以才会这样毫不在意,纪云裹着被子翻了个身,嘴角扬起一抹嘲讽的笑。   ·   距离约定的期限只剩下最后半天,负责人怀着沉重的心情写了一篇情况说明。   短短几天,纪云就瘦了五六斤。   原本就瘦削的身体变得比从前还要单薄,尖尖的下巴上一点肉都不挂,甜甜的小酒窝和凹陷的脸颊混在一起,抿嘴笑得时候看上去甚至有几分愁苦。   基地里的其他人的脸色同样不好看,机密资料面临泄露风险,没有人知道这个项目还能不能进行下去。   他们似乎从阴云密布的天空中窥到自己同样黯淡的前路。   窗外响起一声惊雷,闪电阴沉沉地压着天空。   一道黑色的身影骤然出现在基地封闭已久的大门口,在警卫不敢置信地惊呼中,霍起行被四面八方冲过来的人押着走进审讯室。   纪云从霍起行出现在门口的那一刻就愣住了。   漆黑的小点在视野里不断扩大,人影逐渐清晰,霍起行裹在黑色的大衣里,面色阴郁得像鬼。   即使离得这么远,纪云还是能清楚的看到他的脸,霍起行瘦了。   纪云心一紧,转身跑出去,身后的椅子被他粗蛮地撞倒在地。   祝炀连忙冲上来拽住他,声音明显也有几分激动,却还要勉强保持着理智劝解他:“不能去!这个时候他肯定要被带走调查,你就算去了也见不到他!”   纪云浑身脱力似的往下坠,身体抖个不停,呼吸的声音呼哧带喘粗重得如同老旧的拉风箱。   他缓了一会儿,接过祝炀递给他的热水,慢慢喝起来。   并肩作战的战友突然搞出这种事,祝炀最近的面临的压力也很大。   但他看着纪云苍白的脸色和颤抖到几乎抽搐的身体,立刻就意识到他比自己还要不好受多了。   “真是个混蛋!”祝炀捏紧拳头,在心里咬牙切齿地骂。   针对霍起行的审讯持续了整整一个礼拜。   不知他使用了什么方法来证明自己的清白,总之,他身上泄露军事机密的嫌疑基本消除。   但他仍因为私自脱岗被受到警告,并被除以严重惩罚。   被不见天日地连续审讯一周,霍起行还以为自己这辈子再也见不到太阳了。   尽管他被放出来的时候是一个深夜,但久违地呼吸到新鲜空气,还是令他感到放松。   他一步一步迈下台阶,抬起头,就看到正前方不远处站着一个人,是纪云。   纪云面无表情地地看着他,站在那里不知道等了多久,或许是被冷风吹得太久,他的表情都变得有些僵硬。   霍起行垂在身体两侧的手剧烈地抽搐几下,心情突然变得很复杂。   两个人沉默地面对面站了一会儿,最终还是霍起行最先沉不住气。   “你在这里等多久了?”不冷吗。   纪云没理会他寒暄一样的话,直截了当地问:“你就没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霍起行默然不语,看上去真的是一句话都不想跟他多说。   纪云深呼吸一口,强忍住心里的抽痛,咬着牙问:“关于你为什么突然消失,为什么突然冷暴力我,你不觉得需要给我一个解释吗?”   霍起行的表情冷得仿佛一尊矗立在这里很久的雕塑,周身都是彻骨的寒:“对不起。”   “哈哈。”纪云被他气笑了,他从来没有像今天一样厌恶过霍起行的沉默寡言:“对不起什么?对不起连累我,还是对不起冷暴力我?你不会说人话吗?你一句话超过十个字就会死是吗?”   纪云的声音不受控制地越来越大,他觉得自己要被眼前这个没张嘴的人形葫芦逼疯了。   还好是晚上,他想,不然自己这幅癫狂的丑态还不知道要被多少人看到。   纪云越骂越起劲,把自己这些天的委屈一股脑全部发泄出来,脊背上出了一层热汗。   然后霍起行就像完全听不懂所以无动于衷一样,漠然的看着他发疯。   终于,在纪云崩溃地质问霍起行为什么要欺骗他的时候,霍起行有反应了。   他动动嘴唇,淡淡地吐出一句:“你也骗我了。”   “什么?”纪云一怔,然后觉得自己全身的血液极速冷却下去。   他眨眨眼,有些不敢相信:“你的意思是说,因为我之前骗过你,所以你也要骗我一次?”   霍起行没说话,只是艰涩地扭扭脖子,但这个东西的幅度太小,看上去并不像摇头,反而像是因为疲惫而活动身体,在这个时候,有一种微妙的逐客意味。   纪云很想说服自己是理解错了,但这句话隐含的意义太浅显,傻子都能听得懂,所以他无法再自欺欺人。   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他咬咬牙,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声音却因为忍着眼泪而变得有些怪异的尖细:“哈哈哈,霍少校,你可真是如传闻中一样睚眦必报。或者说你太看得起我了,不惜以身设局就为了报复我?”   他颤抖着举起一直捏在手上那个装着抑制手环的小盒子,指尖因为过度用力而变得苍白:“难怪你要送我一对手环,是想让我留着以后和别人一起用吗?这东西不便宜吧,你可真大方。”   霍起行的表情在他说完这句话后突然变得很难看,他身影微晃,却终究没有说出一句反驳的话。   纪云觉得自己心上那个残破的裂口突然就停止流血了,不是凝固,而是流干了。   他把盒子重重砸在霍起行头上,他的额头被尖锐的硬角磕破,鲜血顺着伤口流下来,将他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色衬得更加苍白。   “滚!”   纪云说完,转过身,一点一点消失在霍起行的视野中。   他离开之后,霍起行脸上那个冰冷的,不留一丝破绽的面具突然就裂开了,他捂着心脏缓缓蹲下,伸出手,费力地去够那个被纪云扔在地上的盒子。   没来得及擦的鲜血在脸上留下一道恐怖的痕迹,霍起行喘了两口气,用手背胡乱地擦几下。   原本浓稠的鲜血忽然就被稀释了,和眼眶里涌出的透明液体混合在一起,糊了满脸。   兜里的手机突兀地震动起来。   霍起行看一眼屏幕,整个人的气场突然变得极其阴森,他接起电话,毫不掩饰脸上的戾气,情绪不佳地问:“你们满意了?”   电话那边愣了一下,随后响起一个让人一听就会头皮发麻的机械男音:“怎么样,霍少校。前两天跑了那么多家医院和检测机构,是不是终于愿意相信我说的话了?”   霍起行的语气疲惫而麻木,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说:“基地里有内网,所有的信息和通话都会被监控,你们以后不要再打电话来了。”   那人“哈哈”一笑,似乎觉得他很幼稚:“霍少校,我还不至于傻到这种程度。我既然敢主动联系你,自然是有方法逃避监控,你这种担心实在幼稚的可笑。”   霍起行等他笑完,才说:“内网监控不到,但我可以主动坦白。”   电话那头的人哑然,沉默片刻后,冷笑一声:“霍少校,你是不是忘记了,你的身体里有一个芯片。”   “你的一切行动都在我们的掌控之中,你只不过是一个傀儡而已。”   “乖乖听话,不要做多余的事。否则,无论是对你,还是对你身边的人都没好处。”   “你才二十二岁,应该不想这么早就死吧?”   霍起行抓着手机的手猛然攥紧,他抿抿唇,方才还有些无神的眼睛突然又变得黑亮。   “你放心”霍起行嗤笑一声:“我就算死了,也肯定拉着你们这群狗杂种一起下地狱。”   说完,他不等那边回话,直接挂掉电话,脚步坚定地朝着宿舍的方向走去。 第51章   霍起行回到宿舍, 匆匆处理了一下额头上的伤口,然后就坐在书桌前,摊开笔记本在上面写写画画。   从那天晚上收到那封星标邮件开始,他的大脑就始终处在一种时而混沌时而清醒的状态。   邮件里是几张照片, 还有一封狗屁不通充满威胁意味的信。   照片是十几岁的他躺在手术台上, 几个医生模样的人站在他周围, 应该是在进行芯片植入手术。   剩下几张图则是那些人这么多年来通过芯片检测他大脑功能和身体健康状态的数据表,上面乌泱泱的写满一堆专业术语, 乍一看确实很唬人。   因此,霍起行根本无法判断那些东西的真假。   虽然现在, 他已经彻底相信真的有一个芯片存在于他的脑袋里。   但至于那些人说的, 可以通过芯片取读他的想法,远程控制从而操纵他的行为……霍起行觉得这完全是扯淡。   如果你拥有一个可以完全由自己掌控的机器人或傀儡, 还会多此一举地试图通过威胁机器人来达到自己的目的吗?   霍起行握笔的手停顿一下,目光忽然变得有些冰冷。   甚至,他觉得那个芯片连简单的定位或者监听功能都不一定完善。   那封邮件里的东西, 除了那张照片,全部都是可以伪造的。   就算是真的,那些数据也完全可以通过其他方式得到。   毕竟他身边已经出了一个李医生, 难保不会再出第二个。   只是,那些人为什么会突然在这个时候联系他呢?   二次分化。   霍起行在本子上写下这几个字,然后用黑色签字笔圈了起来。   霍起行第一次听到二次分化这个名词,是在差不多十年前。   那一年, 联邦罕见的出现了一位超S级Alpha。   超S级Alpha对于其他性别的压制已经突破了等级的界限,霍起行甚至觉得他们已经不算纯粹的人类,准确形容的话,应该是改造人更合适。   那个Alpha叫什么名字他已经忘记了, 只记得从那之后,二次分化这一概念就变得炙手可热,但不过短短几年,有关二次分化的所有研究就被全部叫停,连带着那个超S级Alpha也一同销声匿迹。   再见到,就是在那个地下车库,李医生试图掩藏并带走的那堆纸质档案里。   霍起行知道,那些人这么多年一直都在观察他,同样的,他也从来没有放弃过追查当年的事,他们像是处于天平的两端,始终保持一种心照不宣的平衡。   平衡第一次被打破,是他发现李医生有问题,然后解雇了他。   霍起行皱起眉头,忽然有些烦躁。   理论上讲,他不是这么沉不住气的人,所以是什么东西影响了他当时的判断呢?   霍起行没怎么费劲就想到了原因,纪云。   他在那一天,发现了纪云极有可能也经历过那场事故,剧烈地情绪起伏引得他假性易感直接爆发,随后就是失控。   霍起行揉揉眉心,忽然觉得脑袋很痛。   纪云,他把这个名字写在本子上,下笔过重,纸张几乎都要被他穿透。   霍起行继续复盘。   平衡第二次被打破,就是前几天收到的那封邮件,只不过这一次,他成了被动的一方。   那些人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霍起行思来想去,还是想到了纪云那天晚上说的话:“命定之番的信息素可以治愈我的疾病,甚至可以促进腺体二次分化。”   果然,又是二次分化。   他们是不是想通过自己和纪云的行为,实验另一种刺激二次分化的途径?   霍起行握着笔的手突然有些抖。   他他放下笔,呼出一口冷气,抬头揉了揉自己有些僵硬的脸。   霍起行觉得自己已经完全落入圈套之中。   如果他是咬住饵的猎物,那纪云呢?   想到纪云,霍起行的眼前立刻浮现出一双含着眼泪要落不落的倔强眼眸。   霍起行突然觉得有些无法呼吸。   额头上刚刚已经凝结的伤口不知怎么又突然开始流血,温热的血液顺着那处滑下来,霍起行的第一感觉是痒,于是抬手去摸。   他看着指尖上殷红的血渍,愣了一下,然后踉踉跄跄地跑进卫生间。   可能是有一部分血流进嘴里,他冲掉额头上和手上的血,忽然感觉胃部一阵翻涌,口腔中充斥着浓浓的铁锈味。   他转过身,抱着马桶,剧烈地干呕起来。   喉咙像是被一团吐不出来也咽不进去的棉花噎住,胃部痉挛抽搐,脸颊瞬间变得苍白,强烈的不适让他很快出了一层冷汗,浑身抖个不停。   等到那阵不适稍稍减弱,霍起行强撑着站起来,按下水箱上的抽水键。   水涡旋转下沉,霍起行的目光没什么落点的四处飘着。   忽然,他在清澈的水流里看到了一张轮廓柔和,苍白清秀的脸,那人望向他的目光似乎总带着浓浓的慈爱,是沈清,他的Omega爸爸。   “卧槽!”霍起行瞳孔骤然紧缩,腿一软险些跪下,他靠在墙上平复一下呼吸,然后慢慢走出去躺在床上,用胳膊挡住了他的眼睛。   或许是带着逃避心理,霍起行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过他爸爸了。   他的Omega爸爸只是一个家境普通的Omega,和霍修齐的结合纯粹是大数据匹配的结果。   霍修齐想要一个完美的继承人,于是娶了大数据为他测算的,匹配度最高的Omega。   尽管那个窝窝囊囊的Omega在他看来除了和自己信息素匹配度高之外毫无可取之处。   霍起行人生的前八年都很幸福,他有爱他的父母,可爱的弟弟,优越的家境,甚至连他本人的智力体力都远高于同龄人。   唯一的意外是沈清在生下霍屿的第五年生了一场大病,身体越来越差。   也就是在那一年,霍屿被测出第二性别是Beta,从那之后,霍修齐就很少回家了。   霍起行每天放学回家,第一件事就是回房间看望爸爸,虽然他大多数时候都是沉睡着的。   然后,他就会拿起手机给霍修齐打电话,一直打到有人接为止。   一开始,霍修齐对自己这个优秀的儿子态度还算可以,通常是他催三次,霍修齐就会回家一次。   可渐渐的,霍修齐似乎对他也失去耐心,回家的时候越来越少。   偌大的别墅,除了佣人之外,大多数时候都只有缠绵病榻的沈清,因为性别不被父亲重视而变得怯懦的弟弟霍屿,还有他。   霍起行觉得自己有责任撑起这个家,经过一番调查,他终于发现了霍修齐不回家的原因,他出轨了。   出轨对象是霍修齐曾经的发小,一个出身高贵,长相精致的A级Omega。   霍起行没有犹豫,直接去找霍修齐摊牌。   他在军部大楼里畅通无阻,很快就找到霍修齐的办公室。   霍修齐耐着性子,听完他义正言辞的一番话,笑着问他:“霍起行,你知道你为什么能在这座大楼里畅通无碍,甚至没有人敢出来阻拦你吗?”   霍起行愣住。   霍修齐撑着桌子慢慢站起来:“那是因为你是我儿子,霍家未来的继承人。你现在的生活,得到的所有优待,都是因为我,而不是家里那个没用的Omega。”   “你知道你现在这种行为算什么吗?”霍起行仰着下巴,眼神揶揄:“眼盲心瞎的蠢货,吃里扒外的小畜生。”   霍起行的耳边“轰”得一声,大脑瞬间变得一片空白,他几乎是靠着本能和霍修齐大吵一架。   被驱逐出去之前,他听到霍修齐在身后说:“你想要优越的生活,想要父母的关注,甚至还想要和谐的家庭氛围……呵呵,你可真是比你老子还贪心。我是Alpha,你以后也会分化成Alpha,所以你应该也必须和我站在同一立场,而不是向着那些柔弱的Omega或者胆怯的Beta。”   霍起行被他这番性别歧视浓重的话恶心得快要吐出来,几乎是逃也似的回到家。   从那之后,霍起行就明白,他和霍修齐根本就不是一路人,也对他再也没有了好感。   好在沈清的身体逐渐逐渐好转。   虽然他很讨厌霍修齐,但他知道家里的其他两个人还是对他有所期待。   沈清32岁生日那天,霍起行硬着头皮给霍修齐打电话,请他回家一起给爸爸过生日。   “我有工作走不开。”   霍修齐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地拒绝了他,可霍起行分明听到听筒里还有另外一个人娇滴滴的声音。   于是,霍起行在过去两年里对霍修齐逐渐平息的恨意又重新被点燃。   霍起行干了一件事,他把偷拍到的霍修齐和他出轨对象约会时的照片匿名寄到了监察厅。   只是他当时还太稚嫩,动作不够利落。   几天后,霍修齐怒气冲冲地回到家,把那沓照片甩在桌子上,质问霍起行是不是他做的。   “是。”   霍起行回答得干脆利落,眼神鄙夷而不屑。   他已经十二岁了,身上开始生出一种少年人独有的傲气,站在那里,挺拔的身姿像一颗不屈的青竹。   二人话不投机,没说两句,他就和霍修齐打了起来。   他下了死手,霍修齐本来只是想教训教训他,见他这幅狠劲儿,一时上头,下手也越来越重。   成年人的力量终究不是一个十二岁的孩子能抗衡的,更何况霍修齐还是军人。   霍起行被他打得头破血流,却依旧咬着牙奋力抵抗。   “别打了!”沈清披头散发地从楼上跑下来,扑着拦在霍起行面前,他顾不上身后不长眼的拳脚,只慌张地想用自己的身体来保护儿子。   “啊!”原本应该落在霍起行身上的一脚重重踢在沈清腹部,他捂着肚子痛苦地瘫坐在地上。   霍起行被他凄厉的惨叫钉在原地,然后他就看到大股浓稠的鲜血从沈清的身子底下流出来。   沈清流产了。   霍起行手脚冰凉地站在原地。   霍修齐在知道这个消息后似乎也有几分诧异,但他很快将脸上那抹不知是遗憾还是懊悔的表情收起来,转过头似笑非笑地看着霍起行:“现在你满意了吗?沈清现在这个样子,可都是你一手造成的。”   霍起行浑身僵硬,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如果想要一件不属于你的东西,那就必定会失去一件已经属于你的东西。霍起行,你总是让别人为你的幼稚和冲动买单。”   不是的。   是因为他出轨我才会这样做的。   落在沈清身上的那一脚也是他踢的。   霍修齐说的那些话只是想要撇清责任的狡辩!   霍起行在心里一遍一遍劝诫自己,但他最终还是将这件事的全部罪责都揽在了自己身上。   他渐渐变得沉默寡言,所有人都觉得他是成熟稳重了,但只有霍起行本人知道,不是的。   他只是充分认识到自己和霍修齐的实力差距,无论是社会地位还是个人能力。   霍起行开始迫切地想要长大,他想要分化成比霍修齐级别更高,更加出众的Alpha,然后取而代之。   临近分化,霍起行越来越焦虑。   尽管他知道自己大概率会分化成为一个S级Alpha,可霍修齐也是S级,万一他就是比自己更强呢?   老天爷似乎是读懂了他的心声。   一本宣传册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的桌兜里。   “爸爸!”霍起行激动地跑回家,他快分化了,连续半个月,他的情绪都不太稳定。   “你看这个。”他把宣传册递给沈清,心脏砰砰直跳:“这上面说,只要做了这个手术,就可以分化成更高等级的Alpha,我想去。”   沈清只简单地看了两眼,就合上册子,他犹豫着,似乎在想怎么转变霍起行的想法:“还是不要去了吧。”   “为什么?”霍起行拧起眉毛:“我要变成比霍修齐更强的Alpha。”   只有这样,才能保护他想保护的人。   “可是,这种事……之前从来都没有听说过。”沈清懦弱惯了,哪怕是在自己儿子面前说话也硬气不起来。   霍起行也有一点怀疑,但他又想到好几年前在电视上看到的,那个二次分化成为超S级Alpha的案例。   霍起行越想越靠谱,他觉得那个Alpha说不定就是做了这个手术才成为超S级的,于是他下定决心:“我一定要去。”   坚持的结果就是,他不仅没有变成更高等级的Alpha,反而因为分化途中受到刺激,患上信息素紊乱综合症。   他躺在医院生死不明的那段时间,霍修齐以为自己要失去这个Alpha儿子,因此在明知沈清的身体已经不适合生育的情况下还是让他怀孕,最终一尸两命。   霍起行翻了个身从床上坐起来,他用力眨着干涩的眼睛,忽然觉得霍修齐说的那句话一点也没错。   你总是让别人为你的莽撞和幼稚买单。   这句话仿佛一个诅咒,无时无刻不在困扰着他。   是人总会犯错。   成年之后,霍起行开始逐渐与自己和解。   他在追查当年那件事的时候,对自己提出唯一的要求,就是不连累别人。   他的性子越变越冷,除了闻以川和特殊作战部的队友之外几乎没有什么朋友,社会关系的淡薄让他觉得安心。   可现在还是出问题了。   霍起行烦躁地点燃一支烟,慢慢抽起来。   他在明知道一直有人盯着自己的情况下,还是不管不顾地将纪云拉进自己的世界。   霍起行想起自己给他的承诺:   “我会陪你看烟花,看流星。”   “我不会让你死。”   可如果他的存在对纪云来说本身就是最大的隐患呢?   不可以再随着自己的心意任性下去……起码在彻底解决掉这件事之前,不可以。   霍起行快速抽完一支烟,闭上眼睛靠在床上,在脑子里一遍又一遍,仔细分析着线索。   ·   纪云最近很忙。   霍起行身上泄露军事机密的嫌疑虽然解除,他保险起见,他将无法再参加Oracle-11号战斗机后续的试飞工作。   试飞工作全面暂停。   军方和科技部不是不能从其他优秀的,具有YT-11号驾驶经验的飞行员中重新抽调一个来参与试飞工作。   但高水平的飞行员身上承担的任务往往异常繁重,短时间竟然没有一个符合条件的可以来,就连之前本来要来的韩非,也要最早三个月后才能全身心的投入试飞工作。   但最令高层心焦的,还是这件事再一次深刻的暴露出联邦缺乏顶尖飞行员这一事实。   高端机型无人驾驶,研发任务无人承担,这种现状迫切需要得到改变。   于是纪云就被负责人叫到办公室,负责人问他愿不愿意试着重新成为一名飞行员。   纪云愣住:“……我?”   “对。”短短半个月,负责人像是老了几岁:“我听霍……祝炀说,你的各方面素质还是相当出众,理论功底更是比普通飞行员深厚许多。目前的情况你也看到了,所以我想问问你,还想不想当飞行员。”   纪云沉默片刻,说:“好。”   纪云不确定自己还能不能赶上Oracle-11号的试飞任务,一名合格的战斗机驾驶员起码需要培训一到两年,但他不愿放弃这个机会。   他一边训练,另一头的科研任务也不愿落下,正是忙得像个陀螺。   和他一起去参加新区长就职仪式的人也从霍起行变成了祝炀。   预想之中的目的无法达成,这次外出也就变成了一次普通的公差。   纪云甚至都有点不想去,他纠结再三,还是没好意思再用这点小钱去给负责人添麻烦。   清晨,纪云穿着一身笔挺的制服,走向那辆停在院子里的黑色越野车。   车门拉开,纪云探头往里看了一眼,忽然一愣。   霍起行坐在驾驶座上,和他穿着一模一样的制服,之前胸前多了一枚金色飞鹰徽章。   霍起行看到他突然变得冷淡的表情,沉默了一会儿,低声说:“祝炀被临时派出去执行任务……所以还是换我和你一起去。”   纪云的手紧紧攥在门把手上,身体小幅度地抖,霍起行这种自然得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的表情再次刺痛了他,纪云立刻生出一种想要转身离开的冲动。   可他转念一想,凭什么是他走。   他既没做亏心事也没当谜语人,要走也不是他走。   纪云冷哼一声,坐进车里。   车门被重重摔上,车内的氛围浓重得快要窒息。   霍起行把空调温度调高,不动声色地用余光观察着他。   纪云板着脸,从包里掏出一个不会掉渣的小面包,快速吃起来。   可能是察觉到有人在看他,纪云吃的有些急,一不小心噎了一下。   “咳咳咳—”纪云拍着胸脯疯狂地咳嗽,一张脸涨得通红。   然后他就感觉有一只大手在他背上轻轻地拍。   稍微缓过来一点后,纪云擦掉眼角溢出的生理性泪水,抿着嘴闷闷地喘气。   “给。”霍起行单手拧开盖子,把手里的杯子递给他:“喝两口。”   纪云捧着杯子,里面是温热的牛奶。   他仰头喝了两口,吞咽的动作却变得很不顺畅,像是有什么东西卡在喉咙里,连带着那一边的肌肉都变得有些紧绷,鼻腔酸涩。   纪云眨眨眼,觉得自己可能是又没出息的想哭了。 第52章   纪云抓紧牛奶瓶, 热意从指尖开始向上蔓延。   他抿着嘴,把头扭到一边,摆出一副不想搭理任何人的样子。   霍起行只好通过后视镜偷偷观察他。   纪云气色倒还好,只是瘦了许多, 银色的抑制手环晃晃悠悠地戴在他腕骨突出的纤细手腕上, 像一副手铐。   霍起行盯着他的看了一会儿, 忽然觉得自己靠近他的那半边身子有点隐隐发烫。   他拨弄了一下那枚戴在自己手腕上,和纪云那个很像情侣款的黑色抑制手环, 有些焦躁地吐出一口气。   车内的氛围沉闷得快要窒息。   霍起行搭在方向盘上的手无规律地轻敲几下,终于忍不住先开口:“你……”   刚说了一个字, 剩下的话就被两声短促的开门声打断, 负责人和李总坐了上来。   负责人并没有留意到他们两个之间的古怪氛围,简单地下达命令:“出发。”   新任区长的就职仪式在第二区议政大楼前的湖心广场举行。   基地里那里并不是很远, 但开车也要将近两个小时。   副驾驶具有协助驾驶员观察路况的责任。   坐在副驾驶,纪云知道自己于情于理都不应该当个哑巴,但他实在不想跟霍起行说话, 只好把头靠在车窗上,闭上眼睛假寐。   李总坐在霍起行后面,倒是也没忘记自己给人做媒的爱好, 他笑眯眯地靠在椅背上,面容和善得像一座弥勒佛:“小霍,听说你爸爸前一段时间给你介绍了一个相亲对象,好像是小严秘书, 跟着委员长的那个?”   霍起行眼皮猛地跳起来,一路都行驶平稳的车子没忍住摆了两下。   “……”他深呼吸一口,勉强保持着平稳的语气道:“好久之前的事,我都有点不记得了。”   说完, 霍起行用余光扫了纪云一眼,却只看到他一动不动地靠在那里,胸膛微弱地起伏着。   “呵呵,没相中就说没相中嘛,还不记得了?你那么多操作按键都能记住,我不信你能把这么重要的事忘了,你不愿意说就算了。”李总了然地笑笑,换了个目标“我记得小纪和你同年,那今年也有22了?”   “……嗯。”霍起行隐约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他眉头轻皱,紧紧攥着方向盘,思考片刻,赶在李总重新挑起话题之前开口:“其实祝炀也没对象呢,他还比我们都大几岁。”   装睡的纪云:“……”   “哎呀,这可不应该啊。”李总的注意力果然被非常轻易地转移:“祝炀又不像你每天冷冰冰的,他性格那么好,怎么会还没谈恋爱呢?”   霍起行扯扯嘴角,突然觉得自己这招真是妙:“不知道啊,他也天天念叨着想脱单,不然您给他介绍一个?”   “当然没问题。”李总在脑海里搜索一阵,很快锁定目标。   二人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不知道过了多久,李总才像是终于发现少了一个人似的,往前探了探身,疑惑地开口:“小纪怎么一直没说话,睡着了?”   “嗯。”霍起行回答地很自然:“可能最近太累了。”   “也是,他这段时间连轴转。”李总点点头,重新靠回椅背上:“我不说了,让他在路上多睡一会儿。”   纪云搭在大腿上的手几不可察地轻微抽搐几下,忽然觉得脑子里乱糟糟地,有点无法呼吸。   前一段时间他一直在用工作麻痹自己,每天回到宿舍几乎都是累得倒头就睡。   他不断加大训练量,疯狂到祝炀看到他这个练法都有些心惊,几次三番劝阻他不要太拼命。   纪云知道自己的训练方式不科学,但只有这样,他才能尽可能地减少自己想到霍起行的次数,还有自己胡思乱想的时间。   但这种摇摇欲坠的平衡从今天见到霍起行的那一刻就被打破,他吸吸鼻子,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委屈。   霍起行在工作人员的引导下把车停在车位上。   车子刚停稳,纪云就慢吞吞地坐直身子。   他装模作样地伸了个懒腰,胳膊却不小心打在旁边那人身上,手腕猝不及防被人握住,纪云身体一僵,有些恼怒地转过头:“你干什么?”   负责人和李总已经提前下车,车上只有他们两个人。   霍起行直勾勾地盯着纪云的脸,嘴唇抿成一条直线,目光却柔和中带点笑意。   纪云被他盯得浑身汗毛都快竖起来,他用力地从霍起行的手里抽出自己的手腕,恶狠狠地瞪他一眼,就要伸手去开车门。   “先别下去。”霍起行叫住纪云,他忽略掉纪云脸上浓浓的防备,强忍着好笑开口:“你额头上……有一个印子。”   “……?”什么玩意。   纪云扭过脸,对着后视镜照了一下,然后整个人瞬间愣在原地——   他的额头上,有一片圆圆的红印,是他刚才靠在车窗上睡觉时压出来的。   这个红印搭配上他一脸懵逼的表情,整个人看上去简直傻得冒烟。   纪云着急地用手在额头上擦了几下,印子不仅没消,反而更明显了一些。   仪式马上就要开始了,这可怎么办!   “别拿手蹭。”霍起行抓住他慌张乱动的手:“去卫生间用凉水敷一下,很快就能消。”   纪云出了丑,心下恍然,原来霍起行刚刚那副要笑不笑的表情是在笑话他。   他越想越气,丢下一句“不用你管”后,气势汹汹地拉开车门,一只手挡在额头上,快步朝外走。   霍起行锁好车,不紧不慢地跟在他身后。   距离仪式正式开始只剩不到十五分钟,参加仪式的人员正陆陆续续就坐车,广场中央一片花团锦簇。   纪云是第一次来湖心广场,他漫无目的地找了半天,也没有找到一个可以洗手的地方,正焦急时,身后一个声音给他指路:“前面左转,走到头。”   纪云拐一个弯,抬起头,果然看到一个非常不明显的指示标。   他快步跑进去,把水温调到最低,用手捧起凉水不停撩着额头。   “用这个。”霍起行把一包湿巾放在他手边。   “……谢谢。”   纪云取出一张湿巾打湿,整齐地贴在额头上,他一抬眼,正好透过镜子和站在身后的霍起行对上眼。   纪云心头一震,愣愣地没说话。   霍起行低头看了一眼手机,纪云注意到他的动作,抿抿唇说:“你要是着急就先走吧,我一个人也可以。”   “没事。”霍起行关掉手机,语气不疾不徐:“我找了一下咱们两个的座位,等会儿直接过去,来得及。”   在洗手间里又磨蹭几分钟出来后,时间已经所剩无几。   纪云不敢再耽误,乖乖地跟在霍起行身后。   广场上黑压压坐了一片人,纪云只看一眼就觉得有些喘不过气。   钻入人群之前,纪云拉住霍起行,指着自己的额头,有些不放心地再问一遍:“我头上的印子消了吧,确定吗?”   霍起行的目光从纪云光洁的额头上扫过,觉得他简直太可爱了,但又不能说,只好淡淡地点点头,以表肯定。   他们两个人的位置被安排在左边靠后的那一片区域,刚刚坐下,播放着轻快交响乐的音响忽然安静下来,仪式正式开始。   闻以川在镁光灯的闪烁之中登场,他穿着一身裁剪精致的西装,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在无数人的关注之下发表了自己的就职宣言。   闻以川在公众面前一向以幽默和亲和形象示人,因此这场仪式也没有想象中的严肃,反倒是有几分轻松。   场内不断爆发出掌声和笑声,纪云机械式地跟着鼓掌,表情却绷得很紧。   他和霍起行坐得太近了,两人几乎肩挨着肩,如果同时转头,从某些角度来看简直就像要接吻一样暧昧。   为了不使氛围太过尴尬,他们两个非常默契地坐得笔直,专注地观看着仪式,甚至因为太过认真而显得与周围人有些格格不入。   如果非要用一个词来形容他和霍起行之间的古怪气场,纪云想应该是离异感。   纪云觉得他和霍起行现在就像一对离异夫妻,却又因为瞒着所有人而不得不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   那种下意识熟悉却又不得不克制的感觉快把纪云折磨疯了。   为了转移注意力,纪云只好认真地观看这场仪式。   舞台中央的闻以川正在逐条讲解着他上台后将在第二区颁布和施行的各项政策。   讲到“加大医疗研发和保障投入”这一条时,纪云心一动,仔细看了他两眼。   二十六岁的区长确实太耀眼,纪云看着闻以川,强烈对比之下很难不产生自惭形秽的感觉。   但看着看着,他忽然察觉出不对劲儿。   闻以川从仪表到神态都太完美了,他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都像设计好的一样,简直完美的……像个假人。   尽管这场就职仪式从某种角度来说就是一场表演,但纪云还是觉得违和感很强。   纪云没忍住,偏头看了一眼坐在身边霍起行。   霍起行注意到他的目光,压低声音说:“你是不是觉得闻以川和上次见到的时候不太一样?”   “……”   只需要对视一眼,霍起行就能看出来他在想什么。   纪云心里忽然生出一种很烦躁的感觉,他叹了口气,思绪持续发散。   仪式结束后,大家简单吃了个午饭后就各自离开,Oracle-11号项目负责人和军部其他官员去新任区长那里开会。   距离晚上的庆祝晚宴还有好几个小时,纪云之前是准备用这点时间和霍起行一起去做信息素匹配度测试。   计划突然被打乱,他也不知道该做什么,街道上百无聊赖地转了几圈后,还是决定回酒店去睡觉。   庆祝晚宴的宴会厅就在他们下榻的酒店里面,纪云脱掉衣服躺在床上,用被子把自己紧紧裹起来。   他其实有点认床,每次换一个新环境总要适应很久。   再加上今天本来就有心事,于是更加难以入眠,脑袋里像是有一万只蝉在鸣叫。   在不知道第多少次强迫自己进入睡眠失败后,纪云一掀被子,猛地从床上坐起来。   他抱着脑袋呜呜嚎叫一阵,想要将脑子里那个惹人厌烦的人影驱逐出去:“烦死啦!”   他换好衣服跳下床,准备提前去宴会厅。   刚打开门,却看到霍起行站在他房间门口,一只手停在半空维持着一个想要敲门的姿势,站了不知道多久。   纪云看到他,愣了一下,问:“你在干什么?”   看到纪云突然出来,霍起行显然也有些不知所措,他应该是刚刚开完会回来,表情有一些疲惫。   纪云等了霍起行一会儿,见他还是不说话,也有些不耐烦:“你到底有事没事?有事就说,没事就让开。”   霍起行向前走近一小步,把手上的名片递给纪云。   大概是纪云流露出的疏离太过明显,霍起行的声音有点低沉:“宋教授是从事腺体萎缩方面研究的专家,这是他的联系方式,他的团队在第二区有一个医疗实验室,明天上午你可以去找他,咨询一下你的病,顺便……做一个等级测试。”   纪云盯着霍起行递过来那一张薄薄的名片,忽然感觉眼前一片漆黑,胸口闷得发痛。   他大口大口喘着气,一只手用力扶住门框才勉强没让自己摔倒。   缓了好一会儿,他抬头看着霍起行,咬着牙问:“你什么意思?”   “……”霍起行没说话。   纪云嗤笑一声,接过他递来的名片,没有任何犹豫地揉成一团,狠狠砸在霍起行身上。   “你在这里装什么好人?”   霍起行沉默片刻,才艰涩地开口,劝解道:“你冷静一点,宋教授很难约,我是提前和他说了好久才……”   “对不起,我冷静不了。”   话虽然这样说,但纪云的语气却很平静,他觉得自己和霍起行实在是吵累了,这样纠缠下去也没有任何意义。   “很久之前就和医生联系好……霍起行,你怎么好意思说这种话的。”   “你不是说从一开始就是骗我的,早就想和我分手了吗?”纪云直勾勾地看着他,脸上甚至挂着淡淡的笑。   “……我没有。”霍起行的喉咙艰难地滚动几下,无力地反驳。   纪云扬起下巴,继续质问:“好,那就姑且当你联系医生的时候还没想和我分手。那我看了医生之后,如果他告诉我你的信息素确实可以治疗我的腺体萎缩之后呢?你是能大发慈悲地配合我治疗,还是勉为其难地向我提供你珍贵的S级Alpha信息素提取液?”   霍起行的表情倏然变得苍白,他觉得在纪云心里,他现在的形象大概和方问一差不多,甚至比姓方的还要恶劣。   纪云的身体在小幅度的颤抖,整个人却站得很直。   霍起行看着他,突然有些怀疑自己的决定。   纪云和别人不一样,和柔弱的沈清,年幼的霍屿都不一样。   他经历的比自己只多不少……为什么不可以告诉他?   霍起行发现自己可能陷入了惯性思维的误区,他深呼吸一口,磕磕绊绊地想把自己这些天来的苦恼,困扰都说出来:“我,我不是……”   他开口,却不知该如何组织语言,整个人异常纠结,大颗大颗的冷汗顺着额角往下流。   纪云却已经彻底失去耐心,一把推开他就想走:“滚开,好狗不挡道。”   纪云知道霍起行一直有事瞒着自己,也看出来他刚才有话想说,可他就是说不出来。   有这么困难吗?   纪云不能理解,他们两个连最亲密的事都做过不知道多少次,到底还有什么是不能说的。   霍起行究竟是不信任他还是觉得他太弱了,不能和他一起承担?   无论哪个,纪云都接受不了,所以他越走越快,到最后干脆小跑起来。   “纪云!”进入宴会厅之前,霍起行终于拉住他。   他把纪云拉到一边,无视掉所有落在他们二人身上打量的目光,压低声音说:“我有事想跟你说。等宴会结束,我去找你……可以吗?”   纪云看着霍起行紧紧皱起的眉毛和被汗水打湿的头发,有些心软,但还是一狠心抽回手,冷冰冰道:“等你想好再来找我吧。”   “好……我会组织好语言再去找你。”霍起行抬手揉了揉眉心,缓缓吐出一口气。   纪云注意到他光秃秃的手腕,愣了一下,问:“你的手环呢?”   霍起行低头看了一眼,无所谓道:“可能刚才不小心掉在哪里了,没关系,进去吧。”   纪云晕晕乎乎的被霍起行推进宴会厅。   本以为他们来的还算早,谁知一看,宴会厅里已经来了不少人,个个衣着华贵,正三三两两凑作一团交谈着。   刚走进去没几步,霍起行就被其他人叫走。   纪云找了处僻静的角落,一边吃小蛋糕,一边谨慎地观察着周围的环境。   晚宴上有许多他在白天就职仪式上没有看到的生面孔,这些人个个光鲜亮丽,大约整个联邦的权贵名流都来给闻以川道贺了。   他的面子还真够大的……   纪云正想着,肩膀忽然被人拍了一下。   “小纪?!”   纪云循声回头,就看到许久未见的方问一正端着一杯酒站在他身后,脸上是显而易见的欣喜。   纪云嘴角的笑意一僵,胃部忽然一阵翻涌,想吐,他对方问一的讨厌在经年累积之下已经升级成生理性厌恶。   方问一将他上下打量一番,问:“你怎么在这?”   他并不知道纪云参与S级军工项目的事,更是万万想不通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嗯……”纪云不知该怎么回答,目光求救似地在宴会厅内搜索着,企图找到霍起行的身影。   “杨阿姨去世后你就消失了,我找了你好久,给你打电话发消息也全部拒接,原来你是来第二区了?”方问一像是生怕纪云下一秒就会消失一样,倒豆子一样噼里啪啦说着。   纪云被他吵得头疼,敷衍两句后就向会场中央走去。   纪云的冷淡太过明显,方问一原本炽热的心也逐渐降温,他勉强维持着表情,面部肌肉却因为嫉妒而变得有些扭曲。   “小纪,你是不是在找霍少校?”   “嗯嗯。”纪云胡乱点点头。   方问一笑笑,给他指了个方向:“他在那边呢。”   纪云脚步一顿,顺着方问一手指的方向看过去,表情忽然变得有些严肃,心情也糟糕到极点。   偏偏方问一这时候还要像个苍蝇一样凑上来烦人:“站在他旁边和他说话的那个人是小严秘书,闻委员长的心腹,霍起行的相亲对象。”   “……”纪云攥紧拳头,转过身,面无表情地盯着方问一。   方问一被他盯得头皮发麻:“怎么了?”   “你看出来我和霍起行在谈恋爱对吧?”纪云肯定的说:“其实在见到你之前,我和他一直在吵架,吵很久了。”   “……所以呢?”   “但是现在有你对比,我忽然觉得他身上那点小毛病也不算什么。”纪云冷下脸,懒得再跟他废话:“你看不出来我很烦你吗?别再缠着我,也别再搞这种低级的挑拨了。”   说完,他绕过方问一,直直地朝着霍起行的方向走去。 第53章   霍起行没想到只是参加一个庆祝晚宴, 居然会碰到这么多难搞的人。   “霍少校,短短十分钟,你就已经朝那个方向看了五次。”情商极高的小严秘书笑眯眯地站在霍起行旁边,看上去并没有因为他的走神而生气。   霍起行闻言收回目光, 有点烦躁地喝了一口酒。   严策顺着刚刚霍起行目光所至的那个方向看过去, 确实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你是在看方问一吗?”严策思考片刻, 说:“他是代表方家来给闻区长道贺的……说起来,霍叔叔好像并不知道你会来, 他本来打算派霍屿过来,只是霍屿突然生病来不了, 为此他还专门和闻委员长说明了原因。”   严策这幅对他的家事了如指掌的感觉让霍起行觉得非常不舒服, 他皱皱眉,连最基本的绅士风度都再维持不下去, 语气冷淡:“小严秘书,你似乎对我的家事很感兴趣?”   严策笑着在他肩膀上轻轻拍了几下,亲昵道:“当然, 等我们订婚之后,你的亲人就是我的亲人,你的家事我自然要了解。”   霍起行猛地向后退开一大步, 从表情上看已是忍耐到极致:“小严秘书,请你自重。我上次已经说的很清楚了,我不会和你订婚,也没有相亲的打算。”   “……”   严策偏过头, 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他倒不是真得对霍起行感兴趣,只是觉得他这人和自己想象中有点不一样。   除过寡言和冷漠以外,霍少校好像并没有传闻中那么暴戾和不近人情。   只不过……这样的人,到底什么人或事才会让他的情绪有剧烈波动呢?   严策正想着, 就看到霍起行总是面无表情的那张脸上突然神色一愣,紧接着,他就被一把推开。   霍起行那张帅气的面庞上阴云密布,正杀气腾腾地朝着方问一所在的那个方向走。   严策捂着自己被撞得有些发麻的肩膀,有些懵逼地转过头。   视线越过霍起行的背影,不远处,严策看到方问一正在和一个漂亮的Omega的纠缠。   不,应该是说他在单方面纠缠。   那个Omega显然对方问一的这种行为非常厌恶,气呼呼地瞪着他,耳朵都泛起薄红。   哦吼?   严策立刻睁大眼睛,脑海中的八卦雷达突然开始嗡嗡作响。   这是要去替霍屿去捉奸?   真看不出来,霍起行这个哥哥当的还挺全面……   方问一已经记不太清,他是什么时候意识到霍起行可能对纪云有意思的。   是霍屿的生日宴那次,还是校庆典礼结束后他们四个人一起去吃饭的那次?或许更早。   等他意识到的时候,纪云和霍起行的相处模式就已经非常不对劲了。   只要那两个人站在一起,好像天然地就会释放一种特殊的磁场,将其他所有人都隔绝在外。   霍起行的等级比他高,家世比他强,就连那张脸都比他帅的多……可这样的天之骄子,偏偏喜欢上被他抛弃掉的竹马,方问一的心中不可抑制地生出优越感,他终于有什么地方可以压过霍起行一头。   于是,他在慌张地同时又产生一种特殊的欣慰:纪云是不会喜欢霍起行那种人的,纪云喜欢的是他。   等他发现事态超出自己控制的时候,纪云已经消失不见了,一连几个月,没有人能联系上他。   方问一甚至动了去下城区找人的念头。   “我们最近一直在吵架,已经很久了。”   可刚刚,纪云说的话像一根针一样扎进方问一的耳朵里。   一直在吵架,已经很久了。   那是不是说明,纪云这段时间一直都和霍起行在一起。   方问一死死攥住拳头,身体在大脑下达指令之前就已行动,他两步冲上去拦住纪云,不顾体面地拽着他的胳膊,慌乱地说:“你先别走!”   纪云被方问一粗鲁的动作吓了一跳,费了好大力气才把胳膊从他手中抽出来,方问一却不依不饶似的非要拉他的手。   “你离我远点!”纪云快速后退两步,气得呼吸都有些不匀。   纪云长了一张惹眼的脸蛋,再加上是上流社交圈里罕见的生面孔,原本就引起不少人的注意,这会儿他和方问一的拉扯更是惹的不少人看热闹。   方问一被纪云的反应蛰了一下,悻悻地收回手,急赤白脸地说:“纪云,你真的不能和霍起行在一起,他有问题你知道吗?”   纪云本来这几天就因为霍起行莫名其妙的态度烦得要死,精神和身体上的双重压迫已经让他到达崩溃边缘。   他深呼吸一口,刚准备不管不顾地把这只惹人厌的苍蝇臭骂一顿,肩膀忽然被人轻轻一揽,霍起行将他护在身后,坚定的动作带起一阵风。   霍起行冷冰冰地看着方问一,语气森然:“请问一下,我有什么问题,轮得到你来说三道四?”   霍起行身上带着淡淡的松柏清香,纪云不知道他是为了震慑方问一故意释放信息素,还是因为情绪起伏过大不小心溢出来的。   只是他也很久都没有闻过这个味道了,猛然被熟悉的气息包围,纪云紧绷的神经瞬间被安抚。   在方问一看不见的角度,纪云像只小猫一样凑在霍起行肩膀上闻闻蹭蹭,既满足又委屈。   方问一显然也没料到霍起行会突然出现,他脸上的凶狠还来不及收起来就下意识地感到畏惧,因此表情变得有些扭曲:“霍哥……你,你怎么在这?”   “少叫我哥,恶心。”霍起行轻嗤一声,丝毫不掩饰对他的鄙夷:“你刚才不是说我有问题吗,怎么不继续说了?”   方问一咬着牙,一张脸红一阵白一阵。   纪云觉得他脸上的那副面具正在一寸一寸碎裂。   果然,方问一像是终于装不下去那样,冷笑一声,挑衅地看着霍起行:“怎么,我说的不对吗?你妈妈难道不是被你害死的?”   “霍起行,你装什么?”   “……?”   纪云眉头紧皱,正疑惑着,就感到霍起行挡在在他身前的身体突然一僵,明显到他根本无法忽视这种变化。   方问一看到看到霍起行瞬间变得苍白的脸色,畅快地笑两声,继续说:“你他妈的克亲克友,就是一个天煞孤星的命格!我想让纪云离你远点有错吗?”   纪云觉得自己一直走不出的那片迷雾忽然被吹散一个角,他抓住霍起行冰凉微湿的右手,恶狠狠地瞪着方问一,说:“你闭嘴!”   “我为什么要闭嘴?”方问一说:“纪云,霍起行从来没给你说过他家里的事对吧,你确定你真的了解他吗?你知道他……”   方问一话音未落,就被猛地扑上来的霍起行狠狠一拳砸在脸上。   “啊——”   鼻血四溅,不知是谁尖叫出声,会场内立刻陷入骚乱之中。   纪云已经顾不上害怕,他拼尽全力挡在已经打红眼的两个人之间,身上不知道被不长眼的拳头打了几下:“你们别打了!”   刚刚和霍起行站在一起的那个俊秀青年快步跑上来,纪云和他合力,才终于将那二人分开。   纪云感激地冲他笑笑:“谢谢你,小严秘书。”   小严秘书累得气喘吁吁,显然是平时不怎么运动,他有些意外地看了纪云一样,似乎是没想到纪云会认识自己:“没事,但是现在该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   纪云没犹豫多久,闻以川就带着人匆匆赶到。   这么重要的庆祝晚宴被打乱,闻以川看上去却并不怎么生气,反而看热闹不嫌事大一样拱火:“二位好雅兴啊,需不需要我给你们单独找个场子练练?”   方问一愣了一下,站直身子,擦了一把脸上的血。   “不好意思闻区长,影响到你的庆功晚宴。”他显然有些怵闻以川,先一步甩锅:“是霍少校先动手的!”   纪云气得快要吐血,他没想到方问一居然能无耻到这种程度,是霍起行先动手的没错,但是如果不是方问一故意刺激,他怎么可能这么冲动。   “不想上明天头条的话就闭嘴,我没兴趣给你们断案。”闻以川瞥一眼方问一,有些嫌弃地扯扯嘴角:“都拉出去。”   闻以川话音刚落,斜里突然杀出来一道人影,居然是并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霍屿。   霍屿发梢带汗,神色疲惫,看上去刚刚经历过一场长途奔波。   眼前的场景让霍屿有些头疼,他蹲在地上,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焦急地问:“怎么回事?”   “霍屿,你不是生病了吗,怎么还来了?”方问一说。   霍屿没理他,转头看向霍起行,一张脸上写满关切:“哥,你没事吧?”   “……”霍起行慢慢坐直身子,认真地盯着霍屿看了两秒,轻轻“嗯”了一声。   霍屿出现后,场面莫名变得有些诡异。   刚才还极度疯狂的霍起行忽然就冷静下来,他抬起头,在别人看不见的角度里和闻以川对视一眼。   闻以川单手插兜,了然地点点头。   “行了别在这说话了,都带走。”   霍起行和方问一被几人押着走出宴会厅,分别带向不同的两个方向。   纪云只愣了一秒,就立刻追出去,霍屿跟在他身边,看上去一点也不关心自己未婚夫的样子。   “你不去看看方问一吗?”纪云疑惑道。   霍屿没说话,只是焦躁地撕咬着嘴唇上的皮,不知是没听见还是不想搭理他。   一扇门外,警察冷冰冰地拦住他们,公事公办道:“我们要把他们两个人分开调查,你们先请回吧。”   纪云知道求情也没用,只好先回去等消息。   回去的路上,霍屿依旧是那副心事重重的模样,纪云连吐槽都找不到人,只得无奈地轻叹一口气。   头顶的灯突然“啪”得一声灭掉。   方才还空荡的走廊不知从哪里窜出来一群人,纪云被人重重撞了一下靠在墙上。   “靠!”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两分钟后,灯亮了,走廊也恢复安静。   纪云揉揉肩膀,对霍屿说:“走吧。”   霍屿点点头,跟他并肩走着。   刚走出去没两步,纪云突然发现旁边没人了。   他回过头,就见霍屿满脸恐惧地站在原地,豆大的汗珠顺着他的额角往下流,呼吸都打着颤。   “你怎么了?”纪云问?   霍屿惊慌失措地在身上摸了个遍,确定什么都没有后掉头就往回跑。   纪云一怔,追上去:“喂,你怎么了?”   “我手机不见了!霍屿刹住脚步,整个人失魂落魄地蹲在地上,声音都带着哭腔,仿佛丢掉的不是手机,而是他的命。 第54章   霍屿蹲在地上缓了半晌, 然后单手撑着地慢慢站起来。   他抬手擦掉额头上的冷汗,一转头,发现纪云还站在原地,愣愣地看着他。   霍屿表情一僵, 身上那种与他外貌完全不符的阴沉气息瞬间散去, 他扬起嘴角, 笑眯眯地看着纪云:“纪云?你怎么还没走。”   霍屿脸上的笑容说不出的古怪,纪云和他对视一眼, 莫名觉得有些不舒服。   手机是很重要的东西没错,丢失确实很麻烦。   但霍屿的反应未免也太过强烈了……   难道说, 手机里有什么非常私密的, 绝对不能被别人看到的东西?   “我刚刚看你突然停下来……你是手机丢了吗,需不需要我帮你找?”纪云问。   霍屿非常果断地摇摇头:“没关系, 我自己找就行,你早点回去休息吧。”   说完,转身就走, 一副急于想将纪云甩脱的样子。   纪云纠结片刻,追上来:“没事,我还是帮你找找吧, 酒店这么大你一个人要找到什么什么时候。”   皮鞋踩在地毯上发出沙沙的摩擦声,声音很弱,但莫名听的人心里一沉。   一抹厌烦从霍屿眼底闪过,他停住脚步, 转过身,若有所思地打量起纪云。   几个月不见,纪云比起之前确实是大不一样。   从前在学校里,纪云大多是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 不小心和人对视一眼,他都会飞快移开目光,更是很少会主动和人搭话。   哪里会像现在这样……   面色红润,眼神坚定,整个人都像脱胎换骨一样。   霍屿在心里嗤笑一声,他当然知道纪云是怎么想的。   无非是觉得他妈妈去世之后,他终于可以彻底脱离方家,再加上攀上了霍起行这颗大树,于是面对方问一时态度也强硬起来。   ……幼稚。   霍屿深吸一口气,将心底的焦躁和嘲讽很好的掩藏起来,面上依旧笑得温和:“不用,我自己顺着走廊找一圈就行,我还有一支备用机,找不见就算了。”   “……”   摆脱掉纪云之后,霍屿的表情瞬间变得冰冷。   他低着头,在走廊和宴会厅里仔细地找寻着,甚至连卫生间的角落都不放过,却依旧一无所获。   霍屿努力维持着表面上的镇定,但只要一想到不久之后将要打来的那通电话,整个人就无法控制的慌乱不安起来。   焦虑和恐惧潮水一般,快要将他吞噬。   霍屿手脚冰凉地站在宴会厅里,与周围其乐融融的氛围格格不入。   他的心脏砰砰直跳,浑身血液极速流动着,脸色却白到发青,整个人散发出颓败的气息。   他跌跌撞撞地向外走去,却不慎与服务生撞在一起,“咣当”一声,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不好意思先生,实在对不起!”服务生手忙脚乱地用纸巾擦拭着霍屿西装上的红酒渍。   “没关系。”霍屿被撞了一下,这才意识到现在是什么场合,他用牙齿咬住嘴唇,一遍遍在心里告诫自己要冷静。   被弄脏的衣服正好给他一个离开这里的理由,霍屿找人给闻以川说了一声,就匆匆忙忙地离开会场。   霍屿认真梳理着眼前的状况,同时不忘给自己做心理建设。   手机找不见没关系,只要不被别人发现里面的东西,那一切就还来得及。   现在的当务之急是通过邮件和那边取得联系,让他们不要再打那个电话!   想到这里,霍屿越走越快,到最后干脆小跑起来。   “滴—”   霍屿打开房门,连灯都顾不上开,快速从行李箱中取出电脑,刚连接好网络,厚实的木门突然被人轻敲几下。   “笃笃—”   太阳穴突突狂跳,霍屿正在输入密码的手不小心按错一个键,密码输入错误。   他蜷缩一下手指,不耐烦地扭头冲着门外喊:“谁?”   无人应答。   霍屿以为是敲错门,刚准备重新输密码,那阵烦人的敲门声却再次响起,经久不息的回荡在空旷的房间里,简直有些恐怖。   “操!”霍屿猛地站起来,两步走到门口,动作粗暴地拉开房门,怒骂:“问你是谁不说话,哑巴了吗?”   等到看清门口的人,霍屿瞳孔微震,身上嚣张的气焰顿时蔫了下去,抓着门把的手不自觉地越攥越紧,“哥……你怎么来了?”   这个时间,霍起行来找他做什么?   霍起行颧骨处贴着一个创可贴,大概是刚和人打过一架,身上的肃杀之气还没完全收敛起来,他沉默地盯着霍屿看了一会儿,然后侧身而过,径直走到沙发上坐下。   看他这幅架势,霍屿就知道霍起行来者不善。   霍屿站在原地愣了两秒,无奈地关上门,他倒了一杯水递给霍起行,拉过一个凳子坐在一边,关切地问:“哥,你受伤严重吗,需不需要去医院?”   霍起行一口气喝掉半杯水,冷冰冰道:“不需要。”   “那你打架这事就这样过去了吗,警察没说要怎么处理,会对你有影响吗?闻区长那边怎么说?”   霍起行听他说完,抬起头意味深长地看着他,笑了一下:“你可真关心我啊。”   “……什么?”霍屿的脑袋“嗡”得一声,本能地察觉到危险,脸上的表情几乎要绷不住,后背重新浮出一层冷汗,和还没干透的衬衫贴在一起,黏腻极了,“哥,你在说什么?”   “没什么。”霍起行随意地答一句,换了一个话题:“我听严策说你生病所以不来参加庆功晚宴,怎么突然来了?”   “也不是大病,病好了就来了。”距离约定好的时间只剩不到五分钟,霍屿瞟一眼手表上的时间,不可抑制地紧张起来,面部肌肉都有些扭曲。   霍起行察觉到他的异样,眉头微皱:“你怎么回事,气喘吁吁的,还出了这么多汗?”   “我没事,就是刚刚找东西费了点力气……那个哥,你找我还有什么事吗。没事的话我就先……”   “你在找什么东西?”霍起行突然打断他。   “什么?”霍屿一愣,明显没想到他会这样问。   “你要找的东西该不会是这个吧?”   霍起行站起来,从兜里掏出一个东西在霍屿眼前晃两下——那居然是他刚刚丢失的手机!   霍屿呼吸一窒,极度的紧张之下,他下意识就想伸手去抢。   霍起行后退两步,把手机紧紧攥在手里,明显没有还给他的意思。   只靠抢是不可能把手机从霍起行手里拿回来的。   霍屿不知道他哥这是在抽什么疯,心里烦得要死,当然,他最担心的还是霍起行会不会已经发现了什么?   他蹭了蹭手心里的虚汗,勉强露出一个笑容:“哥,那是我的手机,你在哪里捡到的?”   “捡?”霍起行重复一遍这个词,轻笑一声:“这可不是捡到的。”   “……”   想到刚刚在走廊里的场景,霍屿脑海里时刻紧绷着的那根弦突然再也绷不住,“啪”的一声断掉。   这么高端的酒店怎么会突然停电?   新任区长的庆功晚宴,如此重要的场合安保必然严密,走廊里怎么可能突然冲出来一群人?   ……除非是有人安排好的。   霍屿咬着嘴唇,急促地喘息着。   目光慢慢上移,映入眼帘的依旧是霍起行那张波澜不惊的脸。   “哥……”霍屿艰难地动动嘴唇,刚说了一个字,躺在霍起行手里的手机突然嗡嗡震动起来。   !!!   屏幕上是一串没有备注的虚拟号码。   霍起行盯着屏幕看了两秒,转过头问:“有人给你打电话,要接吗?”   ……暴露了。   霍屿几乎是瞬间就可以确定。   手机孜孜不倦地响了半分钟,终于恢复安静。   窗台上的薄纱被风吹得轻轻扬起,点点月光漏进屋内,将霍起行的轮廓勾勒得格外冷。   “霍屿,我再问你一遍,你来这里究竟是干什么?”霍起行沉声问。   霍屿觉得自己从没有经历过比现在更煎熬的时刻,他捉摸不透霍起行的态度,不明白自己究竟是哪里露出马脚,更不确定他到底知道多少,脑子里乱成一片,却还不得不继续周旋:“你去执行任务,父亲联系不上你,于是就派我来给闻区长祝贺。”   “之前我确实发烧了,但今天已经退烧了……所以我就来了。”   霍起行咬着牙,几乎想要笑出声,他从兜里掏出一个东西,重重扔在霍屿脚边。   “你确定你只是来参加庆功晚宴,而不是发现定位丢失后专程来查看情况?”   霍屿盯着那个纯黑色的抑制手环,身体几不可察地轻晃两下:“哥,你在说什么?我没听懂。”   他表现得无辜,霍起行却不想再陪他继续演,“我只不过摘掉手环几个小时,你就这么迫不及待的跑来。我本来还觉得那个芯片起码应该具备定位功能,现在看来纯粹就是废物。刚刚那通电话就是那些人打的吧,你什么时候开始和他们建立联系的?”   霍屿:“……我没有。”   霍起行冷笑一声:“自从上次发现手环里被安装定位器之后,我就一直非常小心,新手环除了你之外也就只有纪云可以接触到,如果不是你,那请你告诉我,这个定位器是谁装的?”   霍屿垂在裤腿边的手握紧再松开,他沉默片刻,反问:“你为什么就确定是我,而不是纪云呢?”   “……你居然还好意思提?”霍起行把嘴唇抿成一条直线:“他一开始会注意到我,用小号联系我,不就是因为你用我的号点赞了他的作品吗?”   “让我和方问一同住也不是为了让我帮你盯住他,而是想让我有机会多和纪云接触。”   “甚至连我和纪云初遇时那场莫名其妙的聚会,都是在你的一再要求之下我才会去。”   霍起行将脑海中梳理过无数次的逻辑链娓娓道来:“你知道我的信息素可以刺激他二次分化,想让我和纪云成为你们的观察样本,所以才这样做对吗?”   除过他的推测,还有手机这样的重要证据被霍起行握在手里,眼见隐瞒不住,霍屿索性不装了。   “推理的真好。”他鼓着掌,非常夸张地笑了几声:“可是哥,你凭什么这么确定,纪云就是无辜的呢?”   霍起行的眼神迷茫一瞬:“……什么?”   “我的意思是说,有没有可能我和纪云是一伙的?”   ·   被警察带走之前,霍起行让纪云回去等他,说有话想对他说,于是纪云就乖乖地坐在房间里等他。   可这都已经过去快两个小时了,霍起行还没有出现。   纪云在着急的同时也有些担心,是不是因为霍起行先动手打人,方问一那边揪着不放,所以警察要严肃处理他?   ……   纪云喘着气,慢吞吞地喝光一整瓶水。   他看了一眼时间,决定等下一个整点,如果霍起行还不出现,那纪云就去找他。   距离整点还有三分钟的时候,门铃突然响了。   纪云一愣,反应过来之后他以最快的速度跑到门边。   “你怎么……”纪云抬起头,脸上的表情突然变得很奇怪,未说完的话硬生生被咽了回去,变成一句带着浓浓不解的:“闻区长?”   闻以川显然也很意外,他后退半步,重新确认了一遍房间号后,表情也有些迷茫:“霍起行让我来1230房间找他谈事……我应该没找错吧?” 第55章   闻以川的喃喃自语被纪云听到, 他咽了下口水,突然觉得有点紧张,但还是强装镇定地开口:“这是1230房间……您没有走错。”   按照霍起行的说法,纪云之所以能够在林跃然那件事里完美脱身, 是因为闻以川选择性的放了他一马。   从这个角度来看, 这位大名鼎鼎的闻区长应该是个好人, 但只要纪云一看到他,脑海里就会下意识地浮现出上次被关在那间不透风的小屋子里审讯时的场景。   想到自己浮夸又拙劣的表演……   纪云脸色一白, 抿抿唇不再说话。   一直以来,闻以川都对纪云非常好奇, 上次审讯的时候, 他就看出来霍起行对纪云有意思,但他以为充其量只是有点好感而已。   谁知道林跃然终审的时候, 霍起行想尽各种办法让他被重判,要不是林家多少还有点能量,霍起行估计都想直接把他弄死。   也就是通过这件事, 他才意识到霍起行这次是真栽了。   就因为那个怯生生的小Omega?   闻以川凝眸,默不作声地打量起纪云。   然后他就发现,自己或许对纪云有些误解。   也对……年纪轻轻就能参与S级军工项目研发工作的天才, 又怎么可能会是平庸之辈?   闻以川发现纪云好像有些害怕他,正犹豫着要不要先离开,就看到纪云一脸严肃地垂着头,眼睛盯着他手里的一个牛皮纸文件袋, 直勾勾的瞧。   “这是霍起行让我帮他查的一些东西。” 闻以川举起手里的文件袋,笑了笑:“要不然我先走,等霍起行回来我再过来?”   纪云当然不能让闻以川走,他直觉闻以川肯定知道些什么, 霍起行身上有那么多秘密,或许可以把他最好的朋友当做一个突破口……?   想到这,纪云一点也不害怕了,甚至顾不上失礼,急急地叫住他:“稍等一下,闻区长!”   闻以川:“?”   “你没有走错,霍起行也约了我谈事,就在这里。”纪云稍稍侧身,给他让出一个通道:“您先进来吧。”   闻以川犹豫片刻,抬脚走进去。   或许是为了避嫌,闻以川坐在一个距离纪云比较远的位置。   纪云心不在焉地给他倒了一杯水,闻以川接过,礼貌地说了声谢谢。   仰头喝几口水,闻以川刚刚放下手里的杯子,纪云就急不可耐地问:“闻区长,霍起行是不是因为刚才打架的事情被警察带走了,所以才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回来?”   “不是。”警察把霍起行带走只是做个样子,闻以川对此心知肚明,“他只是……”   闻以川话说到一半,突然有些纠结该不该说。   “只是什么?”纪云的心紧紧揪起,苍白的小脸上写满愁苦。   闻以川语焉不详:“他只是去处理点事情。”   “……”   纪云快被气死了!   闻以川真不愧是霍起行的好哥们儿,连这幅欲言又止的讨厌劲都一模一样。   纪云深呼吸一口,思索片刻,换了个方式套话:“闻区长,我听霍起行说你是他最好的朋友?”   “最好的朋友?”闻以川挑眉:“他这么说的?”   “嗯!”纪云重重点头。   “哈哈。”闻以川勾起嘴角,明显有些得意:“对他来说或许是吧,他那个孤僻性格,估计也没什么人愿意跟他做朋友。”   纪云继续问:“那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纪云眼睛亮晶晶的,心思全都直白的写在脸上,还自以为很聪明。   “……”闻以川似笑非笑地用手撑住下巴:“怎么,想套我话啊?”   “额……”纪云嘴角笑意一僵,整张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起来。   过了很久,他低下头,认真地道歉:“对不起,但是有些事情我实在不知道该问谁了,他总是不愿意告诉我。”   闻以川默然不语地盯着眼前的空地看了很长时间,就在纪云以为他再也不会开口的时候,忽然听到闻以川有些幽怨地说:“我们两个是在下城区认识的。”   “大概三四年前,我找人,他查案。”   埋在胸膛里的心脏重重一撞,纪云浑身的血液倏然变得冰冷,他有些懵的站起来,问:“他是去查七年前梨岛的案子吗?”   闻以川敛住笑意,重新将纪云审视一番,狐疑道:“你怎么知道那件事?”   当年有数十名处于分化期的高等级Alpha在那里殒命,为了避免造成恐慌,这件事一直被联邦调查局视为最高机密,除过参与救援和调查的人知道之外,几乎再没有人知道。   以霍起行的严谨程度,在调查没有实质性进展之前,他是不会把这件事告诉别人的,所以纪云是怎么知道的?   “我……”纪云忽然觉得眼前一片黑暗,呼吸都有些不畅,仿佛又回到那个令人恐惧的车厢,他舔舔嘴唇,语无伦次的说:“我也是,那次事故的幸存者之一。”   闻以川眉心微蹙,他当上联邦调查局副局长之后,借由职务之便翻阅了梨岛事件的资料,他可以肯定,资料上并没有记载任何一个Omega的信息。   根据他的猜测,那场事故应该是一场针对联邦年轻一代高等级Alpha的剿灭,他一直觉得是下城区的反动组织做的。   可纪云一个Omega,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档案上还独独没有记载他的名字?   难道他们猜测一直都是错的?   闻以川皱眉,面色凝重地问:“那些人把你们带上岛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是为了进行Alpha二次分化实验。”纪云说:“我只是一个意外被卷进去的倒霉蛋。”   “二次……分化?”听到这个词后,闻以川的瞳孔骤然紧缩,像是整个人被什么东西附体一样,魂不守舍的愣在原地。   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到最后甚至有些喘不上气,痛苦地捂住胸口。   “闻区长?闻区长!”纪云被他这副模样吓得不轻,赶忙倒了一杯水端到他面前:“你没事吧?”   纪云大声的喊着闻以川的名字,一连叫了好几声,闻以川才如梦初醒一般回过神。   他抬手擦掉额头上的冷汗,结果纪云递来的杯子喝了几口,脸色依然很难看。   纪云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就这样,所以不敢再多问什么,视线一转,纪云又看到桌子上,那个刚才还被闻以川紧紧抓在手里的文件袋。   文件袋的中间,赫然用红笔写着一个小小的“霍”字。   “闻区长。”纪云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闻以川,他指着那个牛皮纸做的文件袋,认真地问:“这个东西如果和霍起行有关的话,我可以看看吗?”   “这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卷进去可能会很危险。”闻以川发现纪云比他想象中要胆大一些。   “我不怕危险!也不怕麻烦!”纪云猛地站起来,长久积压在心底的委屈顷刻间爆发,眼泪堆积在眼眶里:“无论什么事我都希望可以和他一起分担,我讨厌这种不被信任,不被当个人看的感觉!讨厌死了!”   “不是的。”闻以川见不得别人哭,他在心里把霍起行翻来覆去地不知道骂了多少遍,却又不得不替他找补:“他没有不信任你。”   纪云强行把眼泪憋回去,问:“那是为什么?”   闻以川一愣。   说实话他也不理解,明明是非常简单的问题,为什么霍起行一定要搞得这么复杂。   闻以川抬起头,看到纪云一脸认真的表情。   “……”他叹一口气,轻声道:“霍起行最近确实遇到一些事情,我也在帮他查。”   “至于他为什么不愿意告诉你,我猜测,只是猜测啊。”闻以川面色凝重:“他是不愿意你像他妈妈一样,被他的事情牵连。”   纪云呼吸一滞,脑海里瞬间闪过刚才方问一和霍起行吵架时说的那句话——   “你妈妈难道不是被你害死的?”   “他妈妈……”有太多想问的话,纪云一时竟然有点语塞。   “他妈妈的死和他并没有直接关系,但霍起行过不去那个坎,所以这么多年一直在自责。”   纪云抿抿唇,胸口闷得难受。   他捂着心脏,慢慢蹲下来,把脸埋进膝盖里。   霍起行被困在少年时期的那场阴雨里,他一直在用自以为合适和成熟的方式,想要避免当年的悲剧重复上演。   他以为这是在保护纪云。   可事实上,并不是。   闻以川偏过头,看着那个文件袋:“这里面是我最近帮他查的一些东西,大概率和你也有关系……算了,你想看就看吧。”   ·   屋内暖风吹的人头晕,霍起行却像很冷一样,牙关止不住的打颤。   霍屿脸上挂着笑,那种在平时看来谦逊又温和的笑意此刻落在霍起行眼里却比厉鬼还要狰狞:“哥,你不觉得你太双标了吗?”   “用小号接近勾引你的是他,想利用你治病的也是他。”   “凭什么在你心里我就是坏人,而纪云就是无辜的受害者?“”   霍屿耸耸肩,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你早就怀疑基地里也潜入卧底了对吗?你不好奇那个人是谁吗?”   霍起行冷着脸,一言不发地看着他,微微颤抖的身体却暴露出他的真实情绪。   霍屿似乎很满意他潜藏在冷静外壳之下的崩溃,看不腻似的,等欣赏够了,霍屿大笑出声:“那个人就是纪云啊。”   他正笑着,霍起行突然打断他:“你有三个手机两个电脑,每一个都被我安装了窃听器和监视器。”   霍屿一怔。   霍起行扬起下巴,看一眼桌子上正幽幽泛着蓝光的电脑:“不信你可以把它拆开看一看。”   “……”霍屿手忙脚乱地检查一圈,果然在麦克风旁边发现一个小小的监听器。   霍起行漠然看着跪坐在地上的霍屿,眼底闪过一丝伤心:“你每一天在干什么,和哪些人联系,都说了些什么。这些我全都知道,所以别想骗我。”   霍屿张张口,声音嘶哑:“这些东西,你是什么时候装的。”   霍起行反问:“你觉得呢?”   霍屿嗤笑一声,抬起头,眼眶充血似的红:“哥,你其实早就怀疑我了对吗?从你一次又一次警告,提醒我,说我们是兄弟开始?”   霍起行喉结微动:“没错。”   很早之前,他就察觉到霍屿对自己隐约的敌意,尽管他并不明白那种敌意从何而来,但他还是想要尽力化解。   霍起行自问从来没有亏待过这个弟弟,因此更加不能容忍他的背叛:“霍屿,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如果你老实说,或许我还能……”   “还能什么?还能放过我?”霍屿咧开嘴,突然崩溃一样吼出声:“他妈的,你能不能别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   “我为什么要这么做?那是因为我讨厌你,从小就讨厌你!”   霍屿抬手擦掉脸上乱七八糟的眼泪,站起来,毫不示弱地站在霍起行面前:“霍起行,你知不知道你有多令人讨厌?”   “从小我就比你乖比你听话,可无论我怎么表现,他们眼里还是只有你!凭什么,就因为我是Beta而你是Alpha?”   “是,你是高贵的S级Alpha,就算没有霍家继承人这个身份也能活得很好。所以你一点也不珍惜,无论什么事情都随着自己的性子来,明明我比你更优秀更适合当继承人,可不管家里还是家外我永远都活在你的阴影下!”   “你比我更优秀?”霍起行不屑地冷哼一声,对霍屿失望至极:“你指的是演技还是背后捅刀子的本事?”   霍屿情绪被打断,沉默片刻,才重新开口:“哥,你没发现你的自我意识过剩了吗?”   “第一次听说。”霍起行双手环抱在胸前,随意道。   霍屿深深地看着他,突然笑了:“你当然意识不到啦,因为在你心里,你做的所有事出发点都是好的。”   “只要出发点是好的,结果怎么样都无所谓。哪怕你先让妈妈流产,后来又害死了他,可那又怎么样呢?你也没想到结果会是那样,所以你永远都没有错。”   一根尖锐的刺当胸穿透霍起行的心脏,被他修补过无数次的伤痕终于露出本来的面目,鲜血顺着伤口汩汩外涌。   从沈清下身流出的那些殷红血液仿佛印在他的视网神经上,经年噩梦一旦被响起,他的视野立刻就会被大片大片鲜红浓稠的血液覆盖。   霍起行张着嘴,大口大口地喘息:“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   “是!你不是故意的,你只是为我们好。”霍屿眼神嘲讽:“找人跟踪父亲是为我们好,和父亲吵架打架也是为我们好……拜托,你在一厢情愿地逞英雄之前,能不能稍微考虑一下别人的想法,问问我们需不需要?”   “你总是自以为是地做你认为对我们好的事。你有真正地尊重过我们任何一个人吗?”霍屿越说越上头:“我、妈妈、纪云都只是你满足自己拯救者情结的工具而已。”   逞英雄,满足自己的拯救者情结?   霍屿的话迷惑性太强,霍起行的脑袋乱得快要炸开,这么多年他第一次对自己产生怀疑。   他痛苦的抱住头,脑海里不断闪过纪云失望的眼神和妈妈临死前的模样。   “妈妈去世后,你躲到部队,父亲几乎再也没有回过家,你知不知道我那几年是怎么过的?”霍屿咬牙切齿地瞪着他:“他宁愿和外面的人重新生一个孩子,都没想过培养我当继承人。”   霍起行抬起头,认真地观察着霍屿的表情。   霍屿脸上此刻流露出真切的不甘和恨意,与刚才带有强烈表演性质的控诉是不同的。   霍起行笑笑,原来如此。   霍屿自始至终在意的,只有霍修齐不重视他,不愿意培养他当继承人这一件事,沈清的死只是他用来中伤霍起行的一把刀。   虚伪,利己,冷漠,凡事只看利益。   就连他都差点被霍屿煽动性极强的话绕进去。   霍起行第一次发现原来霍屿这么像他痛恨的那个人。   霍屿不知道霍修齐是怎么用信息素控制沈清,不知道他早就在外面出轨不愿回家,所以在他眼里,霍起行的所有行为都是逞英雄和任性。   他更不知道霍修齐打心底里就瞧不起Beta和Omega,   霍起行甚至怀疑,他就算知道他也只会痛恨沈清没把他生成Alpha,而不会去恨霍修齐,因为那是他心中权力和欲望的化身,他从骨子里就向往成为那样的人。   霍起行闭上眼睛,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忽然觉得胃部一阵翻涌,像被一只大手紧紧揪着,他死死咬着牙,强忍着呕吐的欲望。   终于,在霍屿又一次提起沈清和纪云的时候,霍起行再也忍不住,重重一拳砸在霍屿脸上:“你不配提他。”   霍屿气得呲目欲裂,不管不顾地和霍起行扭打在一起,但他完全不是霍起行的对手,很快就被霍起行打翻在地。   “S级军工基地发现间谍,负责人已经把这件事上报给军部和基地所在第二区的区长,所以这次联邦调查局一定会追查到底。”   霍屿扯扯嘴角:“根本没有间谍,怎么追查到底?”   “一定有,如果没有,那我就是那个间谍。”霍起行垂眸,居高临下地看着被他揍得鼻青脸肿的霍屿。   霍屿一愣,不敢置信地瞪着他:“你真是个疯子,你想毁掉霍家吗?”   “嗯,我不稀罕的东西,就算毁掉也不给你。”霍起行平静地说:“你们逃不掉的,我掌握的证据比你想象中还要多,无论用什么方式我都会查到底。如果你愿意配合调查,或许我可以帮你把这件事瞒下来。”   “如果我不愿意呢?”霍屿突然想到什么,笑笑:“哥,那不光是一个研究二次分化的组织,还有很多医疗领域前沿的成果,对治疗纪云的病很有效果,如果你愿意配合,咱们……”   话音未落,霍起行就又是一拳砸在他脸上:“闭上你的狗嘴,你是你我是我,谁跟你咱们?”   霍起行单手撑着地板,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想到纪云,他突然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胸腔里不断膨胀,满得快要突破人体承受的极限。   霍屿的话虽然半真半假,但确实启发了他。   一厢情愿的保护有时反而会对别人造成伤害,无论遇到什么问题,沟通都是最基本的。   纪云是他的爱人、伴侣,不是他的附属品,更不是脆弱的易碎品。   他远比自己想象得坚强,他有和自己共同和解决困难的能力。   想见他。   现在就想。   一刻都不能等下去。   霍起行擦掉嘴角的血,头也不回地转身朝外跑,刚跑出没两步,他又折返回来,神色阴冷地用绳子把霍屿的手脚捆牢,然后没收了他的手机和电脑。   “我给你半个小时,你好好考虑一下要不要配合调查。”说完,霍起行转身飞快地消失在霍屿的视野里。 第56章   霍起行和自己父亲之间的关系势同水火, 这在整个联邦上流社交圈几乎是公开的秘密,但大多数人并不知道为什么,包括闻以川。   有一段时间,霍起行经常让他帮忙调查一些事情, 闻以川好奇的问他为什么不去找霍修齐。   霍起行被逼无奈, 才告诉闻以川他和霍修齐闹僵的根本原因。   自从得知沈清去世的原因后, 纪云就陷入长久的缄默之中,他怔怔的垂着眼, 大脑乱成一片。   闻以川看着坐在一旁出神的纪云,犹豫片刻, 还是问:“所以, 你们两个现在是分手状态?”   “……嗯。”纪云心乱如麻,手心不断冒出虚汗, 他回忆了一下他和霍起行分手时的场景,有些语无伦次地补充:“我不知道这算不算分手,我们两个都没有提……他突然就消失, 回来之后,无论我问他什么他都不说,然后就吵架了……”   纪云越想越难受, 到最后甚至喘不上气那种,一张脸涨得通红:“我不知道这些事,我以为他是玩腻不想玩了,或者不信任我, 所以就一直和他冷战。”   闻以川恍然大悟:“难怪,霍起行前一段时间还特意让我给Oracle-11号项目负责人发请柬,并指名让你们两个来参加就职仪式,后面又突然……”   “突然什么?”纪云睁大眼睛问。   闻以川挽了一下袖子, 表情有点严肃:“霍起行突然离开基地,或许是因为他受到了威胁。。”   “……威胁?”纪云坐直身子,瞬间就想到那天晚上那通莫名其妙的电话。   “我也只是猜测。”闻以川说:“前几天他突然给我发来一个ip地址让我去查,我按照地址找过去,却发现那里根本什么都没有,只是一个荒村而已。我查了很久,才发现那里曾经是一个医疗实验室,但在两年前已经搬走,并且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我还没来得及把结果告诉霍起行,他就自己从基地跑出来。”   纪云问:“他从基地出来后,来找了你?”   闻以川点点头,又摇摇头:“准确来说不是找我,而是让我帮他找医生,找可靠的医生。”   纪云攥紧手,一颗心紧紧揪起:“……他为什么要找医生,是因为他的病吗?”   闻以川一脸凝重:“一开始我也以为是他的信息素紊乱综合症加重了,但后面发现不是。他在每一家医院都都做了同样的项目——CT扫描和MRI扫描。并且只做这两项。我觉得奇怪,就去问了医生。”   “医生告诉我。”闻以川突然停住,似乎是在组织语言:“他的大脑里被植入了一枚芯片。”   纪云呼吸一滞,身体不自觉地开始颤抖。   他嘴唇嗫嚅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问了霍起行很多遍,他才告诉我。”闻以川移开眼,想要竭力隐藏眼底同情:“他的大脑里确实在七年前就被植入了一枚芯片,他担心那些人是想通过这枚芯片操控他,他觉得这很危险。”   纪云苦笑一声:“所以,他就想自己解决这件事。”   眼前突然变得一片漆黑,懊悔与自责几乎将他淹没。   只要闭上眼,他的大脑就会自发地描绘出离开的那天清晨,霍起行悄悄把生日礼物放在他房间门口的样子。   ……他早该意识到霍起行根本不是会玩弄自己感情的那种人。   纪云用力晃晃脑袋,忽然很想用力扇自己两个耳光。   他又想到情人节那天之后,霍起行对他急转直下的态度,他当时只顾着伤心和生气,完全没有想过霍起行是不是遇到什么事情。   如果他能够早一点去找霍起行沟通,向他提供帮助,而不是每天躺在床上哭,霍起行是不是就不会选择一个人把这件事扛下来。   是他太没用了……   纪云难以用语言形容自己那段时间的心情,他和霍起行本来就是从欺骗开始的,这种感情的底色就带着试探与猜忌。   所以当霍起行说出那句“你也骗过我”之后,潜藏在心底最深处的恐惧瞬间击垮了他。   纪云的身体好像彻底失去支撑一般伏在膝盖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冷汗顺着额角不断下滑,清新的Omega信息素刹那间溢满整个房间。   闻以川一愣,这才发现纪云的状态非常不好,掏出手机就要打电话叫医生。   “不用。”纪云拦住他,把手环的档位调到最后,再从包里取出一个很久没用的抑制贴:“我没事。”   最近这段时间在,由于缺少Alpha的信息素安抚,纪云的身体状况一直不太稳定。   他动作熟练地撕开胶布,将抑制贴覆盖在自己的后颈上,然后一口气喝掉一整杯冰水。   再抬头上,他的眼神已经完全恢复清明。   他认真地看着闻以川,整个人透露出一种执拗的气质,和刚才那副要哭不哭的样子相比,简直像换了一个人。   闻以川觉得他可能是受刺激了,一时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纪云,你不要怪霍起行,但更不要自责……”   “我知道,我不会再怪他,也不会自责。”纪云抿抿嘴唇,干脆利落地拆开文件袋:“自责没用,哭也没用,我要想办法和他一起解决这件事。”   闻以川:“……”   短时间内接受太多信息,纪云本以为自己的心脏应该已经被锻炼的非常坚强,谁知翻开文件的第一页,他只看了一眼,整个人就如同石化一般僵在原地。   ·   霍起行从霍屿的房间里出来,脚步踉跄地走在走廊里。   距离立春只剩不到半个月,他却仍像伫立在冰天雪地里一般,不断地用手裹紧身上的外套。   军靴在地毯上发出厚重的摩擦声,怀里处于待机状态的电脑发出微弱的电流声,就连头顶的灯也时不时传来规律的嗡嗡声。   各种噪音交叠在一起,霍起行觉得自己的脑袋都快炸开了。   他神经质地抬手捂住耳朵,怀里的电脑“咚”的一声,重重砸在地上。   霍起行心脏一阵狂跳,后背瞬间被汗水打湿,等到这阵急促地心跳逐渐平缓,他才像如梦初醒一般,慢慢恢复正常。   “……”   霍起行擦掉额头上的冷汗,捡起电脑,沉默地朝着1230房间走去。   他又犯病了,霍起行心想。   沈清刚去世的那半年,霍起行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觉,只要一闭上眼,就是沈清浑身是血被推进手术室的样子。   他开始经常性地陷入恐慌之中,医生说这是由于他心理压力过大造成的惊恐症。   又过了很久,他才在心理医生的治疗的下逐渐从那种强烈的自责和自我厌弃中走出来。   可刚刚霍屿的那番话又让他重新对自己产生怀疑,他真的错了吗?   酒店的隔音做得很好,隔着厚重的房门,屋内的交谈声几不可闻。   霍起行站在1230房间门口,刚才强烈想要见到纪云的那种冲动忽然又变成恐惧。   他无意识地撕咬着嘴唇,心脏砰砰狂跳,第无数次下定决心之后,霍起行深吸一口气,抬手按下门铃。   “叮咚—”   清脆的门铃声让霍起行的太阳穴又是狠狠一跳,然后他就听到屋里人急促地脚步声,越来越重要,特来越近。   霍起行忍不住后退半步,把刚才准备好的说辞又重新演练一遍。   很快,房门被用力打开,屋内更加明亮的灯光漏出来,纪云开门的动作带起一阵温暖的风。   霍起行浑身一震:“纪……”   他刚刚说出一个字,忽然被纪云不管不顾冲上来的动作撞得后退两步。   纪云紧紧抱着他,脑袋埋在他的肩膀上控制不住一样抖。   “对不起。”纪云的声音闷闷的。   不到半分钟,霍起行就察觉到肩膀处传来的明显湿意,纪云不知道流了多少眼泪,才能浸透他厚重的制服。   “对不起,都怪我……”纪云哭得太伤心,以至于霍起行完全没听说他后面呜哩哇啦又说了些什么,但是焦虑的心情却神奇地被抚平了。   好奇怪,霍起行觉得纪云的眼泪就像某种专门为他一人定制营养液,很轻易地就能救活他这棵衰弱濒死的枯树。   他抬手摸了摸纪云的头,忽然有一种劫后重生的庆幸。   等到纪云的情绪逐渐平复下来,霍起行才轻轻拍拍他的后背,小声问:“闻以川都和你说什么了,让你哭成这样?”   冷静下来以后,纪云也觉得有点丢人,死活不愿意抬头。   ……   闻以川站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满脸无语的盯着他们。   眼见着走廊里人来人往,闻以川实在忍不住开口:“我说,你们两个能不能先进来,搁哪拍电影呢?”   “你这不是看得挺开心?”霍起行心情好转不少,毫不犹豫地回怼。   纪云指尖抽搐两下,慢吞吞地直起身子。   他整张脸都是红的,眼眶和鼻尖尤其明显。   他抬起头,就看见霍起行似笑非笑地盯着他。   “轰”的一声,纪云的脸彻底红透,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整个人傻的冒烟。   “……”   霍起行抿抿嘴唇,强忍着想要亲他的冲动,揽住纪云的肩膀,推着他向里走。   卫生间传来哗哗的流水声。   霍起行脱掉外套,转过身将闻以川从头到脚打量一番,“你把他怎么了?”   闻以川微微一愣,不敢置信地指着自己:“大哥,你不会以为是我把他弄哭的吧?”   “不然呢?”霍起行扬起下巴:“你和他说什么了?”   不对啊……   老婆投怀送抱,这家伙不应该很开心吗,怎么是这种表情?   难道是他猜错了,霍起行根本就不准备让纪云参与到这件事里来?   “我还能说什么?”闻以川笑笑:“不就是你复杂的家庭,悲惨的童年,残破的身体,变态的心理。”   闻以川闪身,敏捷地躲过霍起行踹过来的脚:“你这人真没素质,如果不是我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就你对纪云冷暴力那两招,人家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原谅你?你不感谢我就算了,居然还想踹我,什么东西?”   霍起行被他吵的头疼,连忙做出一个投降的手势,从兜里取出一个东西“哐当”一声扔在桌子上。   刚刚一时上头,纪云完全忘记屋子里还有另外一个人,想到自己刚才黏黏糊糊鬼哭狼嚎的丢人模样,他觉得自己脸上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热意又浮上来了。   “……”   纪云皱皱鼻子,忽然觉得肋骨处有一点点痛,虽然微弱但确实存在,他连忙解开衬衫纽扣。   纪云稍微低头,就看到自己身上有一个浅浅的印子,像是被什么东西磕出来的。   他这才想起来刚刚打开门,看到霍起行的时候,他的确是抱着一个东西来着……好像是电脑?   只不过当时纪云太着急了,想也不想就扑了上去,这个印子估计就是当时撞在充电器或者什么地方上,亢奋状态下感觉不到,这会儿才察觉到。   纪云吐出一口气,简直被自己蠢笑了。   又用凉水洗了一遍脸,纪云拉开门,轻手轻脚地走出卫生间。   房间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多出来一个人。   闻以川看一眼从卫生间里走出来的纪云,给那人使了个眼神,说:“去吧,就按我说的做,最晚明天中午交给我。”   “好的,区长。”那人接到命令,拿起桌子上的电脑和手机,转身就走。路过纪云的时候,还非常有礼貌地冲他点点头。   “砰——”   一声不轻不重的关门声后,房间里的氛围有些沉闷。   纪云慢慢走过去,坐在霍起行旁边。   冷静下来以后,他的反应也是很快的,他想到刚才看过的那些资料,试探着开口:“那个电脑和手机……是霍屿的东西?”   “嗯。”霍起行似乎是觉得纪云现在的表情很有意思,没忍住在他脸上捏了一下。   纪云抓住他的手,仍是不解:“所以刚才是你故意找人偷走了霍屿的手机?”   “嗯。”霍起行简单几句描述了一下他刚才和霍屿交涉的经过。   霍屿的手机是他找人偷的,霍屿电脑里的监听器是闻以川临时找人装的,目的是为了诈他。   纪云有些焦心,连珠炮似的发问:“所以你已经确定是他背叛了你?他不是你弟弟吗,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霍起行嘴角的笑意一僵,整个人的气场肉眼可见的变得低沉:“我不知道。”   “还能因为什么?嫉妒呗。”闻以川冷哼一声,随意地拨弄着摊开在桌上的,关于霍屿的调查资料:“我之前就说过他那个人心术不正,你把他当弟弟,人家可没把你当哥。”   闻以川的语气带着一种直白的嘲讽,神奇的是霍起行听到之后居然并不生气。   纪云叹一口气,问:“你是不是很早之前就对他产生怀疑了?”   霍起行点点头。   还没有见过霍起行本人之前,纪云就从方问一那里知道霍屿有一个对他特别好的哥哥。   霍屿在人前也一直表现出非常依赖崇拜霍起行的样子,没想到都是装的。   真是一颗真心喂了狗。   纪云只要想一想,就替霍起行觉得不值。   他的思绪漫天发散,忽然听到霍起行叫他。   “纪云。”   “嗯?”纪云抬起头。   “你还生我气吗?”霍起行非常勉强地笑笑,像是有些不敢看他的样子:“我身上……那个芯片的事,闻以川应该都有告诉你的吧。你会不会觉得我没有考虑你的感受,非常不尊重你?”   “不会啦。”纪云红着脸:“我也有我的问题……”   纪云刚准备检讨一番,霍起行却像没听到一样继续说:“你会不会觉得我独断专横,自以为是,总是好心办坏事。”   纪云眉心微蹙,霍起行说这话的时候表现得太不对劲了,他直勾勾地盯着纪云看,眼神却很空洞,整个人像是被魇住一样。   纪云心里一沉,立刻冲上去扶住霍起行的肩膀用力摇晃几下:“霍起行,你怎么了?!”   霍起行浑身一个激灵,这才回过神。   他长舒一口气,用力抓住纪云的手。   闻以川坐在一边看着,忽然道:“是不是霍屿给你说什么了?我告诉你,无论他说什么你都别听,那小子指不定在搞什么邪教,专门给人洗脑。”   霍起行:“……没有。”   “没有才怪!”纪云气的要死:“他是不是在责怪你,害死了你妈妈,破坏了他完整的家庭,还连累他不受你父亲喜欢?”   “……你怎么知道?”   霍起行简直要给纪云跪了。   “我就是知道!”纪云咬着牙,拳头攥得紧紧的:“因为方家父子也是这样的思维,难怪我总觉得他们几个人身上有一种相似的气质,其实这就是典型的精致利己主义,极端以自我为中心的自私鬼,我呸!”   纪云越想越气,恨不得冲出去暴揍霍屿一顿:“这种人最擅长的就是给自己的恶行找理由,通过语言和心理暗示达到自己的目的,你要是把他的话当真你就输了。”   霍起行愣愣地看着他,方才还冰冷僵硬的四肢慢慢回温,他勾起嘴角,旁若无人一般,揽住纪云的腰慢慢抱住他。   “无论怎么样,他有一件事说的没错。”霍起行把脸埋在纪云胸前,不愿抬起:“我们两个人永远平等。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征求你的意见,我们一起面对……总之,绝对不会再像这次一样让你不安和难过。对不起,请你原谅我。”   纪云被霍起行这番突如其来的剖白搞得有些手足无措,他慌乱地抱住霍起行,没一会儿眼眶又湿了。   ……   闻以川饶有兴致地看着又抱在一起的两个人,本来还挺津津有味。   过了一会儿,他不知想到什么,忽然转过头,有些烦躁地扯扯领带。   兜里的手机恰到好处地震动几下,闻以川看了一眼,熄灭屏幕,不轻不重地敲几下桌子:“拜托,你们两个还有完没完?你叫我来难道就是为了看这个?”   纪云脑子“嗡”得一声,用力推开霍起行,支支吾吾地道歉:“对不起,闻区长。”   “别搭理他。”霍起行说:“自从他老婆跑了之后,他就一直这样时不时抽疯,我都习惯了。”   纪云敏锐地嗅到八卦的气息,但闻以川眼神冷得像要杀人,他也不敢多问。   “真烦。”闻以川垂下眼,把手机递给霍起行:“技术员刚刚恢复了霍屿手机里最近一个月被他删掉的数据,并在里面发现一封加密邮件,密码已经被破开,你看一下。”   说到正事,霍起行认真起来。   他接过手机,只扫一眼,表情就变得凝重起来。   纪云也有些不敢相信:“那些人让霍屿把霍起行骗到他们的秘密基地去?3月2号……那不就是明天?”   “是明天没错,但现在霍起行已经和他摊牌,为了避免暴露更多人,霍屿肯定是不会带他去?”闻以川站起来,问霍起行:“你准备怎么办?”   ·   霍起行离开之后,霍屿就像一具尸体似的一动不动躺在地上。   他不是没有挣扎过,只是霍起行受过专业训练,绑的死结根本无法解开。   再加上他不知道哪里找来绳子十分结实,霍屿稍微活动一下手腕,绳子粗粝的表面就摩擦得他皮肉刺痛。   霍屿欲哭无泪,又过了不知道多久,他实在无法忍受,不顾脸面地大声喊:“有人吗?救命!”   他声嘶力竭地喊着,喊得整个人都快要缺氧,却依旧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操!”   霍屿怒骂一声,他这么大的动静,酒店隔音就算再好也不至于一点也传不出去。   霍起行就是故意的,他早就预料到会是这样的场面,于是特意让人把他安排在一个周围区域都没有住人的房间。   真是无耻!   霍屿恨恨地想。   他像一只在岸上搁浅的咸鱼一样,又在地上躺了一会儿。   快要睡着的时候,霍屿忽然浑身一个激灵,再次大喊出声:“喂!到底有没有人啊?”   他的呼唤终于得到回应,房间门被打开的一瞬间,霍屿激动得浑身都在发抖,简直快要热泪盈眶。   等他意识到不对劲的时候,已经被人狠狠一脚踹在了肚子上。   霍起行走之前还十分缺德的给他把灯关了,房间里一片漆黑,他只能看到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   霍屿被踹得有点蒙,等到反应过来,立刻怒骂出声:“你疯了吗敢打我?你知道我是谁吗?”   他话音刚落,一记携着凌厉风声的耳光就重重扇在他脸上。   霍屿被抽的眼冒金星,半张脸火辣辣的疼。   头顶的灯忽然亮起。   习惯了黑暗的霍屿一时有些无法适应,下意识地闭上眼睛,躲避这刺眼的灯光。   等他再次睁开眼,就看到纪云垂眼俯视着他,而霍起行则面无表情地站在他身旁。   而他们两个人身后,是一个他绝对惹不起的人物,也是今天仪式和宴会的主人公。   “闻区长……您怎么来了?”   霍屿强行咽下已经到了嘴边的,准备吐出口的脏话,眨眼间又露出如往常一样乖顺又伶俐的笑容,变脸速度之快,简直令人惊奇。   好像一条会变脸的狗。   闻以川在心里恶劣地想。   见闻以川不接话,霍屿脸上的笑意一僵,这才意识到自己现在的模样非常丑陋。   他用力挣扎两下,祈求地看着霍起行:“放开我……哥,你帮我解开吧。”   霍起行沉默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   那目光如有实质一般,盯得霍屿莫名有些喘不过气。   快要窒息的时候,霍起行终于蹲下来,干脆利落地用小刀割断绳子。   霍屿稍微活动一下四肢,一个翻身从地上爬起,他察觉出闻以川明显不太正常的态度,紧张地站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   闻以川抬起头,看着霍屿迟迟没有说话。   霍屿低着头地站在角落里,像是有些心虚:“哥,闻区长怎么和你一起来了?”   霍屿言语间都完全没将纪云放在眼里,或者说,他的眼睛里现在只能看到闻以川一个人。   纪云低下头,轻轻抿唇一笑,突然觉得霍屿有些可悲。   霍屿从小由于Beta的身份得不到父亲的重视,久而久之,他也对自己的性别产生厌弃,不自觉中就认同了霍修齐那套Alpha至上的理念。   “他为什么和我一起来你不知道吗?”霍起行冷眼看着霍屿。   霍屿强装镇定地站在原地,心里七上八下打着鼓。   闻以川双腿交叠着坐在沙发上,微仰着头和霍起行短促地对视一眼,然后又转头看着霍屿,说:“霍少校告诉我,他所在Oracle-11号项目基地内网遭遇攻击,作为第二区的区长,我理应对本辖区所有军事基地的安全负责。”   “就在刚刚,我们从你的手机通话记录里发现了曾试图侵入基地内网的虚拟号码,霍二少,请你解释一下?”   霍屿没想到霍起行居然真的会把这件事上报给基地,更没想到会惊动闻以川。   他浑身僵硬地站在原地,手脚一点一点变得冰冷,苍白无力地说:“闻区长,你听我解释。”   霍起行知道霍屿是诡辩和甩锅的高手,索性把刚刚恢复出来的加密邮件调出来,强迫他一字一句读出来。   等霍屿读完,霍起行掐着他的脖子,阴森森问:“请问,你准备怎么把我骗过去?那些人口中的秘密基地又是哪里?” 第57章   三月。   第二区街道两旁林立的香樟树正新绿抽枝, 阳光穿透树叶缝隙,在柏油地面上投下斑驳错落的光影。   路边停着一辆黑色的越野车,没有人能想到第二区最高长官就坐在这辆普通到有些不起眼的车内。   纪云抿着嘴,深陷的酒窝盛满严肃。   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屏幕上那个静止的小黑点, 车内的氛围沉重到有些压抑。   “闻区长, 今天真是麻烦你了。”   闻以川听到声音回过头, 看着坐在纪云身后的中年男人,脸上露出一个毫无破绽的笑容:“齐司长客气, 事情发生在第二区,我自然要负责到底。只是我没想到, 你居然也亲自来了。”   Oracle-11号项目负责人, 也是联邦国防科技部军事装备司司长齐正语停下翻阅资料的动作,无奈地叹一口气:“Oracle-11号的研发是目前国防科技部最重要的工作之一, 我们为此努力长达两年之久,现在因为霍少校的原因,整个项目基本停摆, 这件事不解决,整个项目组的人都没法安心。”   纪云垂下眼,睫毛轻轻抖动两下, 小心翼翼问:“齐司长,关于霍少校私自脱离岗位的问题,军部有说要怎么处置他吗?”   “这件事目前影响不算大,知晓范围也不广。霍起行回到基地之后, 第一时间就找我说明了事情的原由,他提供的证据基本能证实他没有泄密的嫌疑,只是……”齐司长皱皱眉,面露不快:“那家伙居然提出要退出项目组, 甚至申请脱密期结束之后就调离一线,转至后勤岗。”   齐司长越说越气:“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他,培养一个优秀的战斗机驾驶员需要耗费多少时间和金钱,他现在说不干就不干?他要是真走了,试飞工作谁来完成,项目进度又不知道要停滞多久。”   “当然,我来也不光是因为霍起行。”齐司长接着说:“更紧急的是基地内网遭受入侵的事,无论是内部人员有问题还是安全系统不够可靠,可能造成的后果会更加严重。”   纪云听出齐司长话中的深意,心脏砰砰跳几下,更加坚定要把这件事查得水落石出的心。   远处,霍屿的身影出现在街角。   他低着头快步朝车停的方向走来,神情寥落身形瘦削,身上像是长满怎么晒也晒不掉的霉斑,整个人都笼着一层阴云。   “你觉得霍屿可靠吗?”闻以川突然问。   纪云一怔,眼神冷下来:“若论人品,他显然不可靠也不可信。但他足够聪明,应该能看清眼前的形势。”   昨晚霍屿在发现自己暴露后,没怎么挣扎就将自己知道的所有内情和盘托出。   从霍屿的叙述中,他们得知,那个组织最初应该是专注于Alpha二次分化研究,后面研究领域逐渐拓展至腺体移植和人体改造。   他们以能够将为霍屿移植人工腺体将他改造成高等级Alpha为饵,诱使霍屿为他们做事。   那个组织极为神秘,哪怕霍屿已经和他们打交道好几年,也根本不知道他们老巢的具体位置。   领导架构和人数也不详,但几乎所有人,都对他们的领导者有一种几乎盲目的崇拜。   霍屿神色匆匆地拉开车门躬身坐进来,感受到其他三人身上明显的低气压,他挺直身子,端正地靠在座椅后背上,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从昨晚到现在,霍屿几乎一整夜没睡,整个人看上去一下子苍老五岁。   纪云的目光从霍屿深陷的泪沟下移至干燥起皮的嘴唇,心情莫名有些复杂,扭过头去不愿搭理他。   倒是闻以川问他一句:“他们一共几个人?”   霍屿答:“四个,都是熟面孔,他们很谨慎。”   闻以川轻哼一声:“你给霍起行下药的时候注意剂量了吗,别一不小心把他弄死了?”   “不会……”霍屿有些尴尬,连忙解释:“我都是按照你们说的来做,只下了一点点药,他最多晕半个小时就能醒。”   闻以川还想说些什么,就在这时,屏幕上那个静止很久的小黑点突然开始移动。   纪云拍拍闻以川的胳膊,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他们走了,我们快跟上。”   纪云没想到霍起行送给他的生日礼物还能派上这样的用场。   霍屿在霍起行的授意下把定位器安装在他的新手环上,在被定位器监视的同时,霍起行的位置也实时传送至与他配对的,纪云的手环上。   手环正处于通话状态,纪云把抑制手环通过蓝牙连接到车载中控屏上,调大音量,屏住呼吸听了一会儿,疑惑道:“怎么没有声音?”   “你仔细听,有风噪和刹车异响的声音。”闻以川停顿一下,继续说:“只不过车上没人说话而已。”   ·   双手被束缚,眼睛被黑布蒙着,刺鼻的消毒水味充斥在狭小密闭的车厢内。   霍起行觉得自己像是又回到梨岛那个废弃的仓库里。   似乎确定他已经晕得不省人事,一人说“这就是12号?观察他这么多年,今天总算见到本人。”   “可不是,听说这小子不太安分呢。”   ……12号。   是在说他?   霍起行稳住心神,继续听他们说。   “要不是最后一批的人除他之外全都死绝,观察样本只剩他一个。就他这样的刺头,早被处理掉了。”   “话也不能这么说。”有人出言反驳:“主任之前说过,如果不是因为那件事,他本来就是那批Alpha里二次分化成功率最高的一样。”   ……什么意思?   霍起行勉强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大脑里突然冒出的各种猜测简直像线头,乱糟糟地缠在一起。   当年那场事故诡异至极,不光是作为研究对象的Alpha,就连所有参与研究的工作人员都全部死亡。   如果不算意料之外的纪云,那确实只剩他一个幸存者。   假设纪云是因为Omega的身份逃过一劫,那他呢?   难道是因为他的二次分化成功率最高?   记忆里有什么模模糊糊的片段快要突破桎梏喷涌而出,霍起行脸色一白,感觉脑袋疼得快要炸开。   他稍微平复一下思绪,刚想着能不能再听到一些有用的消息,车窗就缓缓摇下。   “大刘,开门!”   一阵短促的脚步声后,铁门被缓缓拉开。   停好车后,那些人粗暴地将霍起行抬下车,仔细搜身过后再用探测仪在他身上扫视一圈。   确定他身上没有携带任何武器后,像搬运尸体一样将他抬上转运床,推着朝里走去。   霍起行仰躺着,刺眼的阳光穿透黑布直射在他眼睛上,他下意识想伸手挡住,却发现自己此刻别说伸手,连皱一皱眉的权利都没有。   这种完全无法动弹,任人宰割的十分令人不爽。   霍起行咬咬牙,默默在心中祈愿纪云和闻以川他们早点来。   “滴—人脸识别成功。”   一声清脆的机械电子音后,霍起行明显感觉周围的下降不少,各种化学试剂的味道也渐浓。   滚轮在地上滑动发出“咕噜咕噜”的闷响,同时伴随仪器运作的嗡鸣声。   自己仿佛真的来到太平间了,霍起行想。   被推着移动了不知道多久,那些人终于停下。   “咚咚—”   两声敲门声后,方才在车上还大大咧咧的男人忽然用极其恭敬的语气说:“主任,我们把人带回来了。”   说完,立刻屏住呼吸,像是非常恐惧的样子。   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和轮子在地上滚动的声音隔着一道门传来。   两秒后,那扇厚重的门被打开。   “辛苦你们了。”霍起行听到一个轻柔的嗓音:“请跟我来。”   听到那道声音的那一刻,霍起行高速运转的大脑忽然宕机两秒,像是被人抽去骨头浸在冷水里,瞬间从头凉到脚。   “辛苦你们了。”   声音经由电流压缩,产生一些微妙的变化。   纪云一愣,有些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   ……这个声音。   “请跟我来。”   轻飘飘的四个字,却如同惊雷一般震得纪云心脏都快碎掉。   没错,就是他。   纪云紧紧抓住安全带,像渴求母亲怀抱的小孩一样蜷成一团缩进座椅里。   他牙关发颤,身体无法自控地发着抖。   脸色几乎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苍白下去,额头瞬间冒出一层冷汗。   与他微凉体温不同的是他滚烫的后颈。   纪云的后颈像是被灼烧一般热。   他觉得自己的腺体都在震颤,西柚味的Omega信息素无节制的倾泻而出,很快溢满整个车厢。   闻以川最先发现不对劲,他迅速踩下刹车,把手环档位调至最高,在纪云肩膀上重重拍了两下:“纪云,你怎么了?”   纪云紧紧闭着双眼,嘴唇嗫嚅着。   他痛苦地捂着腺体,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那个声音在过去的几年间被他重复回想过无数遍。   因此在听到的第一秒,身体的感官记忆立刻被唤醒。   他瞬间就回忆起腺体被人用尖锐的利器硬生生划破的感觉,那种锥心的痛他此生都不愿再感受第二次。   “我记得这个人…梨岛的那场事故他就在现场。”纪云大口大口地喘息着,眼睛缓缓睁开。   “就是他划破我的腺体导致我分化失败。”纪云冷着脸,眼底清晰地流露出刻骨的恨意:“那些人叫他,主任。” 第58章   这道阴森怪异声音曾经非常频繁的出现在纪云的噩梦里, 与之相伴随的还有那种腺体被残忍划破的剧痛。   这几乎形成了一种条件反射,让他在听到这个声音的一瞬间就控制不住地捂住后颈。   当初纪云是在完全无意识的状态下被从梨岛上解救出来的,他在病床上昏迷了很久。   醒来之后,方天睿将那场事故片面解释为政治斗争落败后输家的蓄意报复, 而纪云只是被错抓的倒霉蛋。   纪云当然不信, 他还清晰地记得那种刺鼻的消毒水和化学试剂的味道。   而且当时和他一起被抓走的人至少有20多个……怎么可能只是单纯的为了报复。   纪云开始调查。   他不光自己调查, 还以“他们本来要抓的是你,如果不调查清楚事故很有可能重演”为由, 唆使方问一和他一起调查。   可无论怎么查,纪云都找不到一点线索。   他们就像两只被关在玻璃房的无头苍蝇, 四处都被人为地设下屏障。   很长一段时间里, 纪云都沉浸在这件事里走不出来,整个人简直像是快要疯掉一样。   他妈妈杨霜大概是看出来他的不对劲, 找到方天睿大闹一场。   方天睿这才不情不愿地给了纪云有关那场事故的部分调查资料。   资料显示,当时关押受害人的场所因电路故障导致爆炸,那里所有人全部当场死亡。   而纪云因为腺体受损信息素无意识泄露, 不得不被被关在别处,这才幸运逃过一劫。   面对这样戏剧化的收场,纪云自己都觉得有些荒谬。   他想知道的不止那伙人的结局, 还想知道他们的目的,以及查清背后的主谋。   可方天睿却像看穿他的心思一样。   “放心,以后这种事情不会再发生。”方天睿说:“小纪,该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不要再让你妈妈担心了。”   纪云微微一怔。   确实,杨霜因为这件事,几乎夜夜以泪洗面,白天还要强撑着精神安慰他……   过了很久, 纪云轻轻说了一句“好”。   因为不想让杨霜担心,纪云强迫自己不再纠结那件事,可杨霜却走不出来了。   想到杨霜,纪云胸口突然变得很闷。   他深呼吸一口,转过头望向霍屿,问:“你知道这个人吗?”   “知道,但我没见过。”霍屿摇摇头:“主任是这个组织的核心,以我的身份是没有资格见他的……李医生消失之前,我一般只和他联系。”   “消失?”纪云知道李医生是霍起行之前的主治医生,他加重语气:“那你知道他去哪里了吗?”   霍屿的脸色白上加白:“……不知道。”   闻以川见纪云冷静一点,再次启动车子,同时不忘询问他:“你还好吗?”   “我没事。”   闻以川沉默片刻,又说:“这个组织我和霍起行查了很久,每次都是刚有一点线索就断掉。所以纪云,一会儿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要尽量保持冷静,这次我们一定要把他们一网打尽。”   ·   冰凉的机器在霍起行后颈游走。   霍屿喂给他的迷药分量非常保守,明明药效早已过去,霍起行此刻却莫名觉得头晕目眩,身体不受自己控制。   “滴—”   “信息素分泌和活跃状况都非常稳定,从数据来看,最近的一次假性易感也是在一个半月前,看来12号的信息素紊乱综合症好转不少。”   主任轻轻“嗯”了一声,似乎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带他去重新做一次二次分化检测。”   “好的。”   霍起行躺在手术台上被推进去。   霍起行浑身的肌肉在被人架着抬起来的时候微微一僵,他动作幅度非常小地把手臂贴紧身体,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手腕上的束缚已经被解开,眼睛却还被黑布蒙着。   被送进二次分化检测舱的那一刻,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他脑海中逐渐复苏。   半个小时后,身穿白大褂的主任目光灼灼地盯着新鲜出炉的检测报告,微扬的嘴角非常明显的抽搐着。   如果不是他的腿已经彻底残废,他大概激动得能从轮椅上跳起来。   “二次分化成功率35%……一下子提高了10%!果然,不仅他的信息素可以刺激22号萎缩的腺体二次发育,对方的信息素同样可以反过来缓解他的信息素紊乱综合症,甚至提高Alpha的二次分化成功率。”   主任越想越激动,兴奋到身体都在颤抖。   他大手一挥,说:“把12号带过来!”   霍起行一动不动地躺着。   一只冰凉的手贴着他的侧脸擦过去,紧接着,黑布被扯下。   像是有人举起一盏光线极强的灯直射着他一样,乍然变强的光线让霍起行忍不住眯了眯眼睛,面部肌肉有些僵硬。   紧靠在他旁边的那个人像是发现什么,呼吸一滞,突然直起身子。   “呵呵,原来你是装的。”   ……   暴露了。   霍起行瞬间暴起,他跳下床,一脚踹翻不远处正向他扑过来的一人。   在众目睽睽之下迅速闪身至主任身后,然后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之前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把枪,直直顶在主任太阳穴上。   “不许动。”   其余人皆是一愣,只有主任不慌不忙地转转脖子,看着他手上的枪。   “陶瓷制品,难怪金属探测仪检测不出来。”主任脸色挂着笑,似乎是心情不错:“霍起行,你是笃定我舍不得杀掉你,所以才敢这么做?”   “秦立峰。”霍起行垂着眼,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地念出他的名字。   “你果然调查过我。”秦立峰说,“怎么样,你是不是以为我已经死了?”   霍起行咬咬牙,扣在扳机上的手指忍不住动了动。   秦立峰似乎拿准了霍起行不敢拿他怎么样,轻松道:“你确定要杀掉我吗,我死了,很多东西你就永远也别想知道了。”   有一瞬间,霍起行真想不管不顾地扣动扳机,哪怕同归于尽,他也想要杀掉眼前这个人。   霍起行和纪云不同,在明白这一切只是一个骗局之前,他是见过秦立峰的。   秦立峰以专家的身份,向他描绘了一副完美的蓝图,声称他有办法能够让霍起行成为更高等级的Alpha。   他讲的天花乱坠,霍起行却始终保持一种怀疑态度。   终于,秦立峰搬出凌危——联邦上一个成功分化成超S级Alpha的例子,并宣称凌危的手术就是由他亲自操刀。   霍起行还是无法抵抗成为超S级Alpha的诱惑,自愿的跟着他们离开,可等来的却是残忍的折磨。   “让他们出去。”霍起行扫视一圈正虎视眈眈盯着他的几个人,说。   秦立峰挥挥手,那几个人便乖乖退了出去。   霍起行稍微松一口气,他没想过一个人单枪匹马就把这些人全部干翻,他现在要做的就是看住秦立峰,并等待纪云和闻以川到来。   秦立峰像是完全不在乎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始终用一种挑衅的目光审视着他。   “……”   霍起行被秦立峰看得恶心,忍不住踢翻轮椅,一拳砸在他脸上。   他虽然不能杀掉这个人,但揍他一顿出出气还是可以的。   “砰—”   秦立峰的脑袋重重磕在墙角的铁皮柜子上。   他的双腿不知为何废了,瘫软在地上像条虫子一样蠕动。   霍起行蹲在他面前。   “你是这个组织的最高领导吗?”   “除了你之外,当年梨岛还有活着逃出来的人吗?”   “你们安插在军部的卧底有几个?”   霍起行一连问了三个问题,秦立峰却一个都不回答,而是问:“你和纪云……不,应该说是22号,相处得还好吗?”   突然听到纪云的名字,霍起行有些不明所以:“什么?”   “装什么?李医生都被你抓走了,那他手上的那些资料你也一定全都看过了吧。”   李医生?霍起行皱皱眉。   他不是被那个突然出现的风衣男带走了吗?   那人虽然放了霍起行一马,但他依然理所当然的觉得他和秦立峰是一伙的。   居然不是……难道说,还有人在调查这件事?   霍起行发现事态的发展有些稍稍偏离自己的控制。   正想着,又听到秦立峰欠揍又阴阳怪气的声音。   “没想到你居然会喜欢他,我还以为你会对他的信息素有生理排斥呢。   霍起行心跳漏掉一拍,表情肉眼可见变得迷茫:“你在说什么?”   秦立峰歪着头,表情有点疑惑:“你不知道吗?如果不是他的信息素突然泄露,你又怎么在分化途中受到刺激,患上信息素紊乱综合症?”   “怎么,不相信?”见霍起行不愿相信,秦立峰继续刺激他:“你是不是第一次见到纪云就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是不是能闻到他本来的信息素?是不是……”   “你闭嘴。”   霍起行知道秦立峰说的不是事实,起码一定不全面,但又无法反驳,他太想知道那个时候到底发生什么了。   秦立峰见他稍有不备,立刻抓准时机,从兜里掏出一根针管,眼睛也不眨地扎进霍起行脖子里。   冰凉的液体被推入静脉,枪掉在地上。   霍起行手脚浑身无力的倒在地上,他的意识还很清醒,却完全无法反抗。   他被丢进一个完全不透风的房间里。   只有门上被开了一扇气窗,方便外面的人观察和监视。   墙壁铸着铁链,一旦被锁上,活动半径就只在一米之内。   霍起行重重地摔在地上,肩胛骨抵在地面上的那一瞬间,几乎相同的场景瞬间唤起他的回忆,还有一些在心理防御机制作用下,被他刻意忘记的东西。   ……   体内燥热至极,身上不断出着冷汗。   单薄的校服贴在身上,干了又湿。   不知被什么东西刺激到的信息素突然在体内翻涌,腺体滚烫酸胀。   “砰—”   门被打开又关上,霍起行听到一声沉沉的闷响,像是肉/体被丢在地上发出的声音。   “疼……好疼。”霍起行听到一个人说。   他动动干燥的嘴唇,想问一句你怎么了,却只发出一句只有他自己能听到的气音。   霍起行觉得自己快死了。   他一点动静都没有,那人似乎是以为房间里没有其他人,慢慢小声哭起来。   随着他的哭泣,一股清甜又熟悉的味道溢满房间。   霍起行不想闻,却避无可避,那股味道直冲鼻腔,起先他觉得有些难以忍受,但闻着闻着,身体里的不适居然减轻很多。   霍起行闭着眼,呼吸慢慢平复下来。   那人还在哭,似乎是实在疼得受不了。   霍起行就在这阵哭声里慢慢闭上双眼。   过了不知道多久,他忽然惊醒,口干舌燥,喉咙干涩难忍。   太渴了,想喝水。   霍起行动动手指,却发现也只能做到这样,他浑身无力,根本坐不起来。   “渴……”他拼尽全力吐出一个字,声音不但小,还很低沉粗粝。   那人却听到他很小的声音,哭声忽然一顿。   过了两秒,他从墙角摸索着爬到霍起行身边,碰到霍起行滚烫的身体,他才敢相信房间里还有另外一个人。   那人连忙扶起他,晕倒的人身体很沉,他被压得有些直不起腰。   “喂,你怎么了!没事吧?”   很好听的声音,霍起行迷迷糊糊的想。   被抱在怀里,他身上那股清甜的西柚味信息素更浓了,霍起行长舒一口气,得救一般把头埋进他怀里。   那时的霍起行并不知道陪在自己身边的人是谁,他只觉得这个人好闻,和他待在一起就安心。   但现在,他知道了。 第59章   纪云的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 开始能够看到一点模模糊糊的轮廓。   这个房间很大,很空,除了角落摆着一个简陋的桌子以外什么东西都没有。   纪云强忍着疼痛把手伸向靠在他怀里的那个人,结果刚一挨上就被烫得缩回来。   那人感受到他的动作, 张张嘴发出几声意义不明的气声, 然后艰难地吞咽着口水。   ……渴?   纪云咬咬牙, 费力的推开他,小心翼翼地朝墙角摸索着走去。   “唔—”纪云一个没注意, 身体重重撞上桌子。   尖锐的桌角撞在腰侧,疼得他额角冷汗直冒, 他不用掀起衣服, 就知道自己身上肯定青了一大片。   “呼…”纪云皱皱鼻子,认真在桌子上翻找起来。   桌面上积着薄薄一层灰, 还有不知道什么滴在上面又干涸而形成的粘稠痕迹。   他强忍着心中的恶心继续摸索,手指触上一个冰凉的东西,像是托盘边缘, 他继续摸,果然在托盘里发现了几瓶水还有两块压缩饼干。   纪云先是一喜,很快又有些绝望。   那些人把这些东西放在这里, 是不是代表根本不打算再管他们了。   等这些东西都消耗完后,就任他们的自生自灭?   纪云把水和饼干都抱在怀里,开始思考该如何自救。   “喂,醒醒!这里有水。”   纪云拧开瓶盖把水递给他, 霍起行撑起身子,一口气喝掉半瓶。   喉咙的干燥稍稍缓解,他把水瓶递回去:“你喝。”   说完,霍起行换了个姿势躺下, 虽然还是紧挨着纪云,但是没有像刚才那样压在他身上。   还是很难受,霍起行缓缓闭上双眼。   他本来就快到分化期,这段时间身体状况一直都不太好。   就是这个人,他身上这股清甜的Omega信息素在不久之前不知为何突然变浓。   霍起行避无可避的吸进去两口,体内堆积到一定程度的信息素瞬间被勾得如同火山爆发。   他深呼吸一口,抿抿嘴唇。   纪云两口喝光剩下半瓶水,拆开一袋压缩饼干:“你要吃吗?”   霍起行睁开眼睛,转头看向他。   没有光,霍起行看不起他的脸,只能大概看出轮廓,应该是一个很清秀好看的男生。   霍起行看一眼躺在他手心里那两块压缩饼干,转过头轻声说:“你吃吧。”   纪云确实很饿,于是不再推辞。   刚吃了两口,他就发现咀嚼这个动作会牵动到神经,连带着腺体上的伤口都疼痛加倍。   纪云倒吸一口凉气,把饼干放下了。   霍起行再醒来,就闻到一股浓郁的血腥味,身旁的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晕了过去。   他连忙把手探向他,结果却摸到一手血。   霍起行愣了两秒,一翻身坐起来。   “喂!醒醒!”他把人抱在怀里,用手捂住他的伤口。   本应凝固的伤口不知为何又开始流血,新鲜的血液和脱落的血痂混在一起,同时带着他身上特有的那股味道。   血流得根本止不住,霍起行幻视四周,也没有发现任何能帮他包扎的东西。   突然,他终于想起什么,把手伸向自己的脖子。   霍起行扯下校服领带,紧紧在他脖子上缠绕几圈。   伤口处的血好不容易止住,那人还不安分,像是怕冷一样使劲往他怀里钻,霍起行抱着他,用自己的体温哄他安睡。   黑暗和寂静中他无法感知时间的流逝,等他发现怀里是空的,偌大的房间里已经只剩他一个人了。   是梦?   可房间里确实还有那股信息素的味道。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走到门边,刚在门上砸了几下,门就从外面被打开。   冷白的光线顺着门缝洒进来,覆盖范围越来越大。   站在门外的两人看到他,也是一愣。   紧接着,一个沉甸甸的麻袋被重重扔在地上,掷出一声闷响,看形状,麻袋里装的是个人。   一人焦急地说:“一级警报!来不及了,快跑!”   说罢,就作势要关门,霍起行连忙把脚伸进门缝里挡了一下。   那几人像是急着逃跑,也顾不上门到底关没关上。   霍起行跟着他们朝外跑出很远,忽然脚步一顿。   他想到刚才那个麻袋,又想到之前在房间里陪着他的那个人。   犹豫片刻,他咬咬牙,转身往回跑。   快要跑到那个房间的时候,霍起行听到一声巨大的轰鸣,震的他耳膜生疼,脚下的大地都为之震颤。   紧接着他又听到直升机盘旋将落,和警笛划破空气的声音。   得救了。   霍起行一直提着的那股劲一松,眼前一黑,彻底晕了过去。   ·   手环的定位终于只在小范围活动。   他们一路追来,闻以川踩下刹车,眼神变得有些冷:“居然是这里。”   这里曾经是第二区最大的生物制药基地,直至发生一起严重的化学物品污染事件被彻底荒弃。   闻以川记得,他经手第二区后翻阅过的所有资料,都显示未将这里纳入规划发展范围之中。   大概正因如此,才被钻了空子。   手环应该已经被从霍起行手上摘下来,现在正被某个人带在身上。   “让他们全都出去。”模模糊糊的一声命令之后,纪云就再也听不到霍起行的声音。   他绷紧肩膀,扭头看一眼远处,正敬业地在门口徘徊巡视的门卫。   “怎么办,直接处理掉他?”纪云问。   闻以川沉默片刻,说:“先不急,再听听。”   想要暴力破门直接闯进去并不难,但他们的目标是要将那些人一网打尽。   万一打草惊蛇,让他们转移或者消灭一些重要证据就不好了。   警察和军部特批的调查员正在往这边来,很快就会分成两批包围住前后两个出口。   纪云紧紧攥着安全带,认真听那边的声音。   一阵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后,纪云听到主任的声音:“找个地方把他关起来,然后你跟我来。”   纪云几乎是瞬间就反应过来,主任口中的“他”是谁。   纪云:“霍起行被关起来了!”   闻以川也有点惊讶:“这个笨蛋……纪云,你先别急。”   “不能不急。”手心里沁出汗水,但纪云还是强迫自己保持冷静:“他们肯定知道霍起行不是一个人来的,说不定这会儿已经在转移证据了,我们必须马上进去!”   纪云话音刚落,主任就像是在回应他一般对手下说:“你带人去档案室,把里面的东西全部拿出来,让小陈现在就联系人来接应。”   “你说的对。”闻以川也很快想明白。   他从储物匣里取出一把泰/瑟/枪,这种枪里装的是带有电极的飞镖,能够瞬间让人晕倒,同时又不至于致命。   闻以川举起枪,试探性地瞄了一下,发现还是纪云那边的位置比较好。   于是他把枪递给纪云,说:“我这边角度不行,要不你来?我记得军校不分专业,所有学生在刚入学的军事训练中都要练习射击,你射击水平应该挺好的吧。”   纪云愣了一下,接过枪。   他性子稳,心理素质强,射击单项考核的成绩确实不错,只是已经很久没练过了。   而且……纪云举起枪,发现自己的手在轻轻颤抖。   如果只是关乎他一个人的命运,他可以毫不犹豫的扣动扳机,可现在不光关乎霍起行,还有这一整车的人。   闻以川见状,努力往前探着身子找角度:“要不还是我来吧。”   “没事。”纪云心脏砰砰直跳,他深呼吸一口,双手举起枪。   “啪—”的一声,目标被准确击中。   “快点!”纪云解开安全带,迅速跳下车。   “齐司长,等下场外的指挥就全权交给你了。”闻以川嘱咐一句后,就头也不回的离开。   纪云两下从铁门上翻过,从里面把门拉开。   “你这身体素质,一点都不像普通的Omega,感觉真像变了一个人。”闻以川还有心情调侃。   纪云眼皮一跳,没心情搭理他。   两人以最快的速度朝里跑。   生产车间的门上积着厚厚一层灰,他们最大的可能就是在最里面的那栋综合实验楼里。   纪云刚推开门,就敏锐地察觉到不对。   他抬起头,望向走廊两侧墙上的一排追踪扫射枪,最前面,有一个亮着红灯的摄像头正左右摇摆着,似乎只要识别到外来人的闯入,就会毫不犹豫的开枪扫射。   “怎么了?”闻以川问,他走上来,看到这玩意儿后也有些惊讶:“这群人……”   “这个不难。”纪云急促的喘息两口,大脑飞速运转:“这种摄像头一般不会安装电池。”   闻以川瞬间明白他的意思,走到一边去拨出一个电话。   他转过头,冲纪云比出一个OK的手势。   下一秒,大楼内网电齐断,坚持不懈工作着的摄像头终于停止摇摆。   “走!”   ·   霍起行单手撑着地从地上站起来。   特殊作战部的所有成员在入队之后都要接受抗药性训练,短短几分钟,他的药劲已经散得差不多。   他活动着有些发麻的手脚,一步一步朝门口走去。   他把耳朵贴在门上,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   确定门外没有人后,他握着门把手,用力拧了几下。   这扇门很旧,门锁也不太牢靠,房间更是脏的难以下脚。   看来这个地方他们确实是刚搬来不久,甚至来不及好好清理一下。   霍起行撕开被他挽起来的衬衣袖口,从里面取出一个透明的塑料片。   他把塑料片折叠起来,动作熟练地顺着门锁上方的缝隙往下滑,很快门锁就被撬开。   他的手环刚刚在做二次分化检测时被人摘掉,所以也不知道现在纪云和闻以川那边进展如何,得想办法联系上他们。   拿定主意,他轻手轻脚朝外走。   前方突然闪过几道人影,霍起行脚步一顿,闪身躲进身后的隔间,悄悄探出头看。   “把这些东西搬出去,按照分类装好,一件都不许遗漏。”   一个年轻的男人站在门口,正指挥人从身后的档案室里搬东西,听到这个声音,霍起行扯扯嘴角。   就是这个人刚才收走了自己的手环,也是他一直跟在秦立峰身边,如果霍起行没猜错,他一定是秦立峰的心腹,最信任的人之一。   几个人搬着箱子走了,年轻男人扯扯领口,擦掉额头上的汗,转身走进档案室。   刚准备喝一口水,身后又传来敲门声。   ……这么快?   年轻男人微微有些诧异,但还是应道:“进来吧。”   说完,继续端起杯子喝水。   “咔哒—”   档案室的门被反锁上,面前投下一道阴影。   端着杯子的手猛然一僵,他抬起头,就看到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霍起行正似笑非笑的站在他面前。   他张张嘴,还来不及出声求救,就被霍起行捂着嘴粗暴的反扣在桌子上。   “你们要把这些东西搬去哪里,还有。”霍起行语气阴森:“我的抑制手环呢?” 第60章   走廊里接连不断闪过人影, 每个人脸上都布满凝重,动作却并不慌乱,像是对这样事情早已司空见惯。   纪云和闻以川躲闪着穿梭在这栋大楼里,自下而上, 地毯式搜索着秦立峰和霍起行的身影。   在刚刚的通话里, 秦立峰开口说话之前, 纪云听到滚轮在地面上滑动的声音,像是轮椅。   因此他断定秦立峰办公室所在的楼层不会太高。   一层搜寻无关, 眼见那些人将越来越多的科研器械向外转移,纪云心中不可避免的生出焦躁。   “别慌。”闻以川说:“警察会尽力在途中拦截他们的接应车辆, 我们只需要控制住秦立峰就可以。”   纪云松开咬的泛白的嘴唇, 点点头:“你说的对。”   闻以川又往前走出几步,突然发现纪云停在原地不动了。   “怎么了?”   “是霍起行发来的消息。”纪云心脏砰砰直跳, 语速也不自觉加快:“他在档案室发现一大批即将被转移或销毁的重要资料,还有接应车辆的牌照和联系方式。”   “你把车辆信息发给我。”闻以川很快决定:“然后我们分头行动。”   窗外的香樟树叶正随着微风沙沙摇摆,枝影晃动, 在视野里投下遮天蔽日的绿。   秦立峰望向窗外,搭在轮椅扶手上的那只手正有节奏的轻敲着,看上去并不紧张, 相反还有几分从容。   在被数路人马明里暗里追查的这些年里,这样的场面他不知道经历过多少次,但是他每一次都能侥幸逃脱。   过去也曾有人成功潜入他的老巢里来,但像今天这样被人用枪顶着头的感觉他已经很久没有体验过了。   秦立峰不屑的轻笑一声, 果然还是不应该相信霍屿啊……   那样软弱又无用的beta,随便用两句话就可以轻易蛊惑,他的忠诚简直比立场更不值一提。   这样的人就只配成为走狗,居然还妄想成为高等级Alpha?实在可笑。   秦立峰正想着, 头顶的灯突然闪烁几下,像是接触不良那样灭掉又很快亮起。   他抬起头盯着天花板若有所思看两秒,掏出手机给他最信任的手下打了个电话。   “嘟嘟嘟—”   听筒里传来一阵忙音。   秦立峰又换了一个人打,依旧是无人接听。   “……”   他忽然感受到一股强烈的不安,寒意丝丝缕缕浸透全身,就连他残废多年早已失去知觉的双腿都察觉到这种凉气。   窗帘被风吹得高高扬起,光影错落间,似有一道人影从他身后闪过。   秦立峰思索片刻,驱动着轮椅,转身进了里间。   轮椅停在茶桌前,秦立峰抬手,按住台面上的那个名贵的骨瓷茶壶轻轻一转——   长久的安静被一阵沉闷的嗡响划破,随着这阵响动,身后的书架缓缓向两边打开,露出后面那扇银色的大门。   他不敢再耽误,快速驱动着轮椅滑过去,熟练地输入密码。   门打开的一瞬间,秦立峰闻到陈旧纸张,合成金属还有防腐剂混合而成的特殊气味。   他闻着这股奇怪的味道,神情向往,嘴角竟然绽出一个笑。   这间密室里,存放着他从事Alpha二次分化研究十多年以来所有的实验数据及研究成果。   是他为之奋斗一生留下的成果,是他最最重要的东西。   他辗转过那么多个地方,这些资料从来都是被他私密保存着。   储物柜里安装着同他心脏监测器连接在一起的炸弹,一旦他遭遇不测,这些东西也就会被全部销毁。   秦立峰不是没有想过把这些珍贵的资料传给某个能继承他衣钵的人。   只可惜,他们都不配。   指尖轻轻抚摸着储物柜冰冷的边沿,秦立峰看着看着,眼神逐渐开始涣散,思绪飘远。   十几年前,二次分化这个概念在整个联邦正火热。   那个时候的他还是一个在知名学府里就读的研究生。   刚一毕业,秦立峰就接到背靠政府,经费充足,专门进行二次分化实验的研究所抛来的橄榄枝。   “我们需要你这样的人才,联邦的未来需要你。”   正式上手投入研究后,秦立峰才发现这个工作简直再适合他不过。   作为仅次于S级的A级Alpha,他的整个成长过程都因为性别和等级吃到不少红利,他的潜意识里就认为Alpha是最高贵的。   研究所进行二次分化实验的目的是创造更多高等级Alpha来扩联邦大人才储备。   但秦立峰的梦想比这更加激进,他渴望创建一个Omega和Beta完全沦为工具,单纯由Alpha统治的世界。   可二次分化实验的成功率太低了,几十年间,二次分化成功的Alpha也不过寥寥数十人。   自愿和通过各种手段参与实验的实验体越来越少,秦立峰甚至亲自上阵,结果依旧是以失败告终。   渐渐的,他们发现这个研究的投入产出比实在太低。   哪怕是二次分化成功的Alpha,身体机能也会出现极大的问题,各类罕见病层出不穷,寿命也会大大缩短。   研究似乎无法再进行下去,于是匆匆被叫停。   秦立峰不理解,任何研究都不可能一帆风顺,他认为这种损耗和副作用是在可接受范围之内的。   “停手吧,这种人体实验本来就是违法且有违人性的,现在上面不允许,我们也没有办法。”当初招纳他进来的老研究员苦笑着对他说:“小秦,我比你投入的时间和精力多多了……研究进行的越深入,我就越认识到希望渺茫。”   “那我呢!”秦立峰目眦欲裂。   他当初自愿成为实验体,手术失败后直接从A级Alpha沦落成劣等Alpha。   他这么多年苦心研究,也是希望有一天可以找到方法使自己重新变回A级。   “你们把我害成这样,现在说不管就不管了?”   老研究员摇摇头:“那是你自愿的。”   眼见事情无法转圜,秦立峰心一横,卷走研究所全部重要资料和珍贵仪器。   和几个志同道合的人一起,将研究转移至地下。   这些年他一边研究,一边躲避着追捕。   最危险的就是梨岛那次,某个不懂感恩的小崽子带着人追过来,险些将他一锅端。   他牺牲掉几乎所有人,主动引爆那艘用来逃跑的轮船,这才假死躲过一劫。   即便如,此他还是断了一双腿,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残废。   蛰伏一段时间,他发现梨岛上居然还有幸存者。   是那个意外闯入的Omega,还有那个没来得及成为实验体就被Omega信息素刺激到提前分化的废物Alpha。   秦立峰原本以为他们早就死在那个房间里了,压根没想着带他们逃跑,因此也就没将他们二人带上那艘船。   谁料竟让他们逃过一劫,更没想到会从他们身上发现一条刺激二次分化的新途径,和治愈自己的可能。   ……   想着想着,秦立峰浑身的血液又开始沸腾。   他刚准备打开柜子,就听到一声短促的低啸,一枚子弹贴着他耳边擦过,落在地上发出叮当脆响。   秦立峰脸色一白,僵硬的转过身。   一人身姿挺拔地站在他身后不远处,是一张经常出现在各类媒体上的熟脸。   闻以川见他回头,收起枪,漫不经心地笑了笑:“秦主任,跟你打听一个人呗。”   ·   纪云守在天台上,谨慎地观察着周围有没有可疑的人员和车辆。   直到收到齐司长的消息,确定前来的接应的车辆已于途中被拦截,这才放下心来。   他一刻也不敢耽误,快速朝着档案室跑,心脏快要跳出胸膛。   档案室的地面上,横七竖八躺满了人。   霍起行小口喘着气站在门背后,等了一会儿见不再有人来。   他关上门,快速把柜子里还没来得及被那些人收走的资料取出来。   “啪—”   一个蓝色的盒子重重掉在地上,封口处松开,里面的纸张散落一地。   霍起行的目光从那些纸张上扫过,忽然动作一顿。   最上面的那张纸张上,贴着一张一寸照片,大概是年代久远,照片边缘都有些泛黄。   桃花眼、小虎牙,虽然还很稚嫩,但霍起行仍然立刻就认出这张脸——正是那天在地下车库,带走李医生又放走他的那个风衣男。   霍起行视线右移至姓名栏,轻轻念出那个名字:“凌、危。”   “……”   霍起行捡起那叠纸,一页页往下翻,果然在里面看到他和方问一的资料。   按照数量来看,这大概是这个研究所自成立以来,所有参与二次分化的人员名单。   霍起行继续往下翻,脸色越来越凝重。   因为他居然在里面看到了很多至今仍然活跃于联邦政军届,甚至连他都很难接触到的大人物。   “霍起行!”   纪云撞开门跑进来,看到一地“尸体”稍微怔愣两秒:“你没事吧?”   霍起行翻页的手一顿,看到这张纸上的名字时,他只感受到一股巨大的荒谬。   “我没事。”霍起行原本还想多安慰纪云两句,但此刻一点也顾不上,他把手里的东西递给纪云,说:“你看这个。”   “这是什么?”纪云不明所以。   “这是研究所成立以来所有参与实验的人员名单。”   纪云收敛住表情,认真地开始翻阅。   翻到某一张时,他的瞳孔骤然一缩,声音不自觉压低几个度:“闻……委员长!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不知道。”霍起行把一些重要的东西收拾好抱在怀里。   见纪云脸色不好,他碰碰纪云有些冰凉的手,安慰:“没事的,我们先去找闻以川,只要控制住秦立峰,一切总会水落石出。” 第61章   “闻区长。”秦立峰微微笑着:“听说昨天是你的就职仪式, 恭喜了。”   闻以川眨眨眼:“谢谢。”   “你前途正好,为什么要多管闲事呢?”秦立峰故意卖关子:“这件事如果闹大,对你的影响不见得比我小。”   他话中似有深意,只是脸上那副胸有成竹的表情让人一看就觉得讨厌。   “我在联邦调查局当了两年副局长, 多的是手段让你生不如死。”闻以川嘴角笑意加深, 手腕轻抖, 枪在手中流畅地转一圈:“所以少废话,我问你什么老实回答就行。”   闻以川说话的时候稍稍释放出一些Alpha信息素, 很淡的花香,压迫感却极强。   “凌危, 你认识吗?”闻以川问。   S级Alpha信息素的压制下, 秦立峰脸色一白,心脏像被人攥住, 滴滴答答向下流着又酸又苦的汁液,羡慕和嫉妒这两种情绪同时在他心中滋生蔓延。   “当然认识。”秦立峰大口喘着气,眼神中闪过一丝得意:“联邦最后一个超S级Alpha, 曾经也不过是我的实验体……”   秦立峰话音未落,就被闻以川急切地打断:“他现在在哪儿?”   秦立峰看着闻以川的表情,像是突然意识到什么一样大笑起来:“谁知道呢, 超S级Alpha的寿命都很短,可能他早就不知道死哪儿了。”   闻以川呼吸一窒,浑身血液倏然变得冰冷,他举起枪冷冰冰地指着秦立峰, 咬肌剧烈收缩两下:“闭嘴。”   被黑洞洞的枪管直对着,秦立峰已经提前预见自己的结局,不过他压根也没想苟活。   闻以川的牙都快被自己咬碎了,秦立峰看到他这幅快要装不下去的表情, 心中畅快至极。   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这小子比他叔叔还令人讨厌。   他当然知道凌危没死,不仅没死还处处和他作对,但看到闻以川这么在意,他就更不舍得说实话。   他驱动着轮椅,慢慢往窗边靠,同时不忘继续刺激闻以川:“闻区长,不要这样看着我。你知道所谓的二次分化研究所一开始是在谁的支持下才成立起来的吗?”   “……”   秦立峰来到窗边,飞快往外瞟一眼。   楼下一片空旷,他有些失望地收回目光,知道接应他的人大概率不会来了。   想到自己这么多年心血就要毁于一旦,秦立峰有些惋惜。   但想到这栋楼里还有不止一个S级Alpha,他又很快释然。   拥有得天独厚优势却又不思进取的人,就不配活着。   余光扫过窗帘后那个隐蔽的按钮,秦立峰激动的心脏砰砰直跳。   闻以川像是犹豫很久,才终于敢问出那个字:“谁?”   “当然是你叔叔,我们亲爱的闻委员长啊。”   闻以川浑身一震,脸上的血丝霎时褪的干干净净,整个人像是被一枚生锈的铁钉贯穿心脏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眼见时机成熟,秦立峰闪身一扭重重按下按钮,然后紧紧闭上眼睛,恐惧又惧怕地吞咽一下口水。   一秒、两秒、三秒。   预想之中的巨大轰鸣声并没有出现。   秦立峰睁开眼睛,还来不及发出疑问,就被人一脚重重踹翻,连人带轮椅一齐向前扑去,像被抽断脊梁一样狼狈的趴在地上。   秦立峰茫然地眨眨眼,胳膊肘支撑着地面艰难地想要爬起来,却被人用力踩住后心,毫不留情地压回去。   “你还真是一招鲜吃遍天啊,就不能换个套路。”闻以川嗤笑一声,眼神嘲弄的垂眼看着他。   “霍少校,装置在楼体内的所有炸弹已经全部被拆除,目前正在排除其他隐患。”   “收到,你们辛苦了。”   随着声音逐渐清晰,那扇秦立峰原以为坚不可摧的密码门再度被人拉开。   纪云刚拉开门,就感到一束黏腻又贪婪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他用牙齿咬住口腔里的软肉,尽管心中对这个造成他人生中最大阴影的人仍有畏惧,但还是脚步坚定的朝里走。   “闻区长,麻烦你放开他一下,我有些话想问他。”纪云说。   闻以川一怔,抬起脚有些烦躁地靠在一边,看上去心情不太好。   他偏过头,目光正巧和霍起行对上,对方一副有话要说的表情,闻以川抿抿唇,两步走过去。   “有事?”他很烦,相应的话也变少了。   “你还记得之前在地下车库堵李医生那次,我问你借了一件衣服吗?”霍起行语速很快。   “记得,怎么了?”   “我在地下车库遇到一个很强的人,差点被对方杀掉,结果他认出我穿的那件衣服是你的之后就放我走了。”   “谁啊?”闻以川不甚在意,想巴结讨好他的人实在太多:“我曾经的手下,还是我叔叔的……”   “是他。”霍起行就知道他会是这种反应,索性不再废话,直接举起那张刚刚在档案室里找到的表格,指着上面的照片问:“凌危,你认识吗?”   闻以川半张着的嘴直接僵住,他愣愣地盯着霍起行手中那张小小的一寸相片,脸颊以肉眼可以察觉的速度迅速飞上两抹红。   霍起行看他这幅反应就知道自己猜测的肯定没错,他把那沓厚厚的资料往闻以川怀里一塞:“这里面还有一些别的……总之,你自己看吧。”   纪云揪起秦立峰的领子,强迫他抬起头。   这张在他的噩梦里出现过无数次的脸终于变得具象化,纪云攥紧拳头,刚想一拳砸在他脸上,就听秦立峰用一种欣喜若狂的语气说:“你果然恢复了。”   “什么?”纪云吸吸鼻子,这才发现自己的信息素在无意识中泄露出来一些。   “就是这个味道,甚至比以前还要……”秦立峰瘫靠在身后的铁皮柜上,闭着眼睛深嗅几下,那副陶醉的表情看得纪云胃部一阵翻涌。   “腺体受损分化失败的Omega经过命定之番信息素的刺激二次分化,不仅可以恢复如初,甚至还会变得更加……”秦立峰睁开眼,眼底跳动着名为希冀火焰:“我可以给你做一个等级检测吗?”   “……”纪云深呼吸一口,站起来:“你凭什么确定我和霍起行是命定之番。”   “一定是的。”秦立峰咳嗽两声,“处于分化混沌期的霍起行被你的信息素刺激到提前分化,我还把你们两个丢在一个房间里,那种情况下你们还能活下来,一定是高匹配度的信息素安抚了彼此。”   什么房间?   纪云一脸茫然,当时腺体被划破的剧痛让他几乎失去对外界的一切感知,记忆也定格在那一瞬间。   他转过头,似乎明白了为什么一开始霍起行就能闻到他原本的味道。   柜子里还有一个没有被拆除的炸弹,可秦立峰却舍不得立刻就死了,他死死拽着纪云的衣服下摆:“我愿意用我所学的全部知识帮助你,只要你愿意让我做一个等级检测。”让他证明他的猜想是正确的。   “不需要。”纪云冷漠地甩开他:“你这种人根本不值得相信。”   秦立峰颓然瘫倒在地,短时间内强烈的情绪起伏让他精疲力尽,好不容易才看到柳暗花明,前方等待他的却不是新天地,而是终结。   秦立峰抖抖手腕,一把枪从袖管里滑落,正是霍起行刚刚用的那把陶瓷/枪。   只要他的心脏停止跳动,连接着监测仪的炸弹就会瞬间被引爆,这么近的距离,哪怕这几个都是S级也不可能逃过。   秦立峰用枪顶住自己的太阳穴,肾上腺素在一瞬间飙升——   “砰—”   秦立峰肩膀被子/弹贯穿,鲜血汩汩外涌,手里的枪瞬间掉落在地上。   纪云轻巧地用脚一拨,把枪踢到一边,掐着秦立峰的后颈将他按在地面上。   “什么时候死还轮不到你自己说了算。”   霍起行放下举着枪的胳膊,看到秦立峰的表情,又说:“你是不是好奇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霍起行知道他最在意什么,不断用话刺激着他:“你那种药,对我们这种S级Alpha根本没用。”   他刻意在“S级”这两个字上加重读音,果然,秦立峰在听到以后身体以一种不正常的幅度剧烈抖动起来。   他奋力挣扎着,喉咙里溢出一声怨毒的咆哮,但很快被另一阵声响压了下去。   警笛呼啸着划破长空,大队人马跳下警车。   霍屿望向窗外乌泱泱的人群,心脏慢慢下沉。   “齐司长,你们要怎么处置我呢?”   “我不知道。”齐司长摇摇头,依旧是那副公事公办的语气:“我只负责调查和肃清这个组织在基地和科技部的遗毒,至于其他的我无法插手,总的调查和处置权在闻区长手上。”   霍屿笑笑没说话,他放松紧绷着的肩膀,无声无息地靠在座椅上。   闭上眼睛,他仿佛又回到六年前。   那段时间,沈清去世,霍起行重伤,他的时间在几个月内天翻地覆。   他痛苦一阵,却发现悲剧的背后竟然潜藏着另外一种惊喜——   或许是由于一下子失去两个孩子,霍修齐对他前所未有的重视起来,带着他频繁地出入各大医院和研究所,想要寻找能够将Beta变成Alpha的方法。   可怎么也找不到,于是霍修齐又对他失去耐心。   最后走出医院的那天,残阳红得像滴血,霍屿望着天空,忽然感觉眼睛有点酸涩。   布满针孔的手臂无力地垂在身体两侧,他叹一口气,沿着门诊大厅的台阶一步一步往下走。   那个人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他给霍屿递上一张名片,问:“你想成为高等级的Alpha吗?”   ·   秦立峰和他手下的所有人被带走后,依然有很多警察和调查员在这个生物医药基地里进进出出地搜索着。   纪云走出大楼,有些感慨地回头望一眼,轻声问站在他身旁的霍起行:“秦立峰说的那个房间……你还记得吗?”   “我也是刚刚才想起来。”霍起行的喉结艰涩地滚动两下,心中被一种复杂的情绪填满,逐渐膨胀。   “纪云。”   “嗯?”纪云转身看向他。   霍起行抿抿嘴唇:“我……消失之前,给你的那封信你看了吗?”   “没有!”纪云撇撇嘴,看上去有点生气。   那封信被他拿起又放下无数次,最终还是压在抽屉的最下层:“你都要和我分手,还有什么好看的?”   霍起行笑笑,狭长的眼睛弯起来:“那你能还给我吗?”   “什么!”纪云猛的抬头,不可置信地盯着他:“你什么意思?”   霍起行强压下翘起的嘴角,与他安静地对视,瞳孔里清晰的映出彼此的倒影。   纪云的刘海被风吹得轻轻摆动起来,他身上那股浅淡的香与霍起行记忆力那个味道融合起来。   霍起行讨厌失序,讨厌模糊,讨厌毫无规律、时不时爆发的假性易感。   从前的他根本无法接受自己居然会患上信息素紊乱综合症这种令人难以启齿的疾病。   可现在才发现那其实是幸运。   纪云是他所有混乱无序的源头,亦是他新生的开始,代表所有灰暗过去的终结。   是救赎他,并让他从惯性思维下拯救者的角色中走出来的人。   所以一封情书远远不够。   尽管那封情书已经是他竭尽全力剖白和表达才写出来的,但还是不够。   霍起行深呼吸一口,认真地说:“我想给你重写一封。” 第62章   一连数日, 联邦调查局办公大楼里灯火通明。   新上任的第二区区长和多名军部高官驻扎在此,不眠不休地彻查某个案子。   “闻区长。”   闻以川推开审讯室的大门走出来,礼貌微笑着冲着和他打招呼的调查员点点头。   行至无人处,他才像是终于卸下盔甲一样, 烦躁地扯扯衣领, 满脸阴鸷。   纪云刚从拐角露出个人影, 看到的就是闻以川一脚将走廊两侧不锈钢垃圾桶踢得凹陷下去的场景。   纪云站在角落看了一会儿,慢慢走过去:“闻区长。”   闻以川这才发现有人来了, 他愣了一下,非常勉强地翘起嘴角。   “你来啦。”他扬扬下巴, 笑着说:“霍起行在里面等你。”   秦立峰的案子横跨将近二十年, 涉及人员甚广,并且牵扯到闻以川的叔叔, 现在联邦最高领导人闻委员长。   为了让这件事对闻家的影响降到最低,闻以川不得不亲自上阵,严格把好每一个关卡以防事态失控。   因此纪云非常能理解他此刻的郁闷。   和闻以川道过别, 纪云走进会议室,却只在里面看到了霍起行一个人,他正满脸疲惫的趴在桌子上睡觉。   一束阳光落在霍起行刘海上, 他似乎是觉得有些刺眼,眉心微微皱着。   纪云走到窗边,轻轻拉上窗帘。   拖拽的沙沙声将霍起行惊醒,他猛地坐直身子, 有点懵的看着站在窗边的纪云,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你回来了?”   “嗯。”纪云走到霍起行身边,拉开椅子坐下:“你这么困,要不要回去休息一会儿。”   “还是算了, 赶时间。”霍起行摇摇头,活动着有些僵硬的肩膀继续问:“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事情进展的还顺利吗?”   “顺利。”纪云把凌乱摊开在桌面上的纸质资料整理好,心情忽然有点复杂。   调查一开始进展的十分不顺。   他们把那个基地翻了个底朝天,发现还是缺失一部分重要证据。   而秦立峰似乎笃定自己是死路一条,怎么都不肯松口。   直到前几天,闻以川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终于逼得秦立峰最信任的手下吐口,说出几个他们常在的据点。   他们带着人查过去,又在里面查获一大批医疗仪器和实验耗材。   最重要的是,他们从某个电脑恢复出的数据里发现了秦立峰安插在军部、政府和其他领域的卧底名单及往来通信记录。   掌握了确切的证据,齐司长就带着纪云匆匆返回军部上报和抓人。   连轴转了好几天,纪云身体和精神同样疲惫到极致。   短短一个月发生的事情太多,他觉得自己就像一片狂风中被卷着向前走的树叶,等到风平浪静再睁眼,外面早已换了天地。   “怎么了?”霍起行见纪云兴致不高,不轻不重地捏着他的手,纪云瘦了很多,就连手心上的软肉都没有前一段时间好捏,霍起行有些不开心。   “没什么,就是查到秦立峰安插在Oracle-11号项目基地的卧底是……吴博士。”纪云深吸一口气,感觉喉咙有点干涩。   本以为经历过霍屿的事,纪云对任何人的背叛都不会再感到意外,但知道吴博士的身份之后,他还是很震惊。   “吴宇?”霍起行也有些惊讶,但很快想通:“也对,他是Beta,大概是和霍屿用差不多的方式被秦立峰收买的。”   “不知道。”纪云垂下眼帘。   身为受害者,他对犯罪分子走上歧路的心路历程不感兴趣。   被审判之后吐出的所有供词,都有美化自己撇清罪责的嫌疑。   无论他们是自发的还是被迫的,纪云都不会同情。   纪云闻着霍起行身上淡淡的木质清香,感觉心情稍微好了一点,“对了,我刚刚在走廊里看到闻区长了,不是说这件事对闻委员长的影响不会很大吗,他怎么还一副心情很差的样子?”   秦立峰案的前因后果并不复杂。   二次分化这一概念最初是由一位享誉国际的医学泰斗提出的,不少政军届重量级人物都对此很感兴趣。   但由于理论还不成熟,很长一段时间内二次分化研究都只停留在纸面上。   直至闻以川的叔叔上任联邦第一区区长后,所谓的二次分化研究生才在他的秘密牵头下正式成立起来。   后来发现二次分化带来的副作用太大,且短时间无法找到应对方案,二次分化研究所在闻委员长的授意下被匆匆叫停。   但组织内部却发生了分裂。   保守派认为应该及时止损就此打住,而以秦立峰为首的激进派认为不应半途而废,想要将研究继续进行下去。   最终双方谈崩,秦立峰带着人卷走了研究所里几乎所有重要设备和材料,开始私下进行研究。   闻委员长得知此事后大为震怒,决意将此事追究到底。   但由于二次分化研究所最初就是在他的推动下成立的,最终却闹成这样的局面。   闻委员长担心这件事会对自己造成负面影响,因此不敢大张旗鼓,只好私下派人追查。   七年前在梨岛,他们几乎就要抓到秦立峰本人,却还是被他主动引燃船只假死逃脱。   梨岛事件死伤惨重,除霍起行和纪云外,和他们一同上岛的其余19名高等级Alpha,都在最后关头被带上轮船,全部死亡。   由于此案性质极为恶劣,闻委员长下令不准追查,于是便成为一桩悬案,无人再提。   现在案情是查清楚了,但一些细节仍有疑问,比如莫名消失的李医生和那个将他带走的风衣男——现在霍起行已经知道了他的名字。   想到凌危,霍起行笑了一下,有些意味深长地回答纪云的问题:“让闻以川烦心的可不止是这个。”   ·   拿到等级和信息素匹配度检测报告是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   刚刚立春,街道两旁的木棉花绚丽的开着。   天空被染成一片火红的花海,暖阳丝丝缕缕浸透骨髓。   S级Omega。   信息素匹配度100%。   纪云看着报告上那两个硕大的字眼,依然觉得有些不可置信。   这种感觉就像知道他们两个为什么能侥幸从梨岛活着出来一样迷幻。   这种冥冥之中早已注定感觉让纪云觉得他和霍起行不过是上天安排好的两颗棋子,魔幻又不可思议。   霍起行嘴角一直挂着笑,轻松与愉悦从眼角眉梢溢出来。   纪云歪着头看他,有些不满:“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他还在记霍起行当初想把他一个人丢开自己来对付秦立峰的仇,时不时就要拿这事刺他。   “我真不知道。”霍起行咽咽口水,忍俊不禁地哄着他:“否则我肯定不会自作主张啊。”   “哼,你知道就好。”纪云轻哼一声,再次不放心地警告他:“你的命可是我救的,所以以后必须充分尊重我的意见!”   “我肯定做到,除了……”霍起行想到什么,俯身凑到纪云耳边小声说了句什么。   纪云白皙的耳廓瞬间变得通红,他恶狠狠地在霍起行脚上踩一脚,怒骂:“滚开!”   风把纪云的刘海吹得轻轻扬起,露出他干净漂亮的眉眼。   他再也不会像从前那样总是怯懦的低着头,心事重重的躲避着旁人的目光。   他笑着,脸颊上那个小酒窝深深凹陷下去。   霍起行心里一软:“我……”   话到嘴边,他又像卡壳一样半天没说出来。   “嗯?”纪云像是知道他想说什么,慢慢抓住他的手,两个人的食指没有缝隙的紧紧相扣着,这种感觉美好的让他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   “滴——”   前方不远处传来一声尖锐的鸣笛声。   祝炀趴在车窗上,贱兮兮地冲他们招手。   “你怎么来了?”温存被打断,霍起行冷着脸问。   “这不是齐司长知道你们两个今天回来,特意派我来接你们。”祝炀从车上下来,抢过纪云手上的的检测报告:“怎么样我看看!”   “卧槽!100%!你们两个要不要这么恐怖?”祝炀夸张地嚎叫两声,变戏法似的从身后取出一个礼花筒。   “砰”的一声,金色的彩带纷纷扬扬飘落。   “让我们恭喜这对信息素匹配度100%的b人,哦不,壁人重归旧好,地久天长,争取早日修成正果……”祝炀越说越酸,表情也轻微扭曲着:“就是你们两个能不能注意点别那么黏糊,随便找个地就当大床房……”   “滚!”霍起行一脚踢在祝炀小腿上。   祝炀看着纪云笑得弯弯的眼睛,释然的同时也替他高兴。   “我不酸,我真的一点都不酸。”祝炀一边说一边帮他们拉开后排车门:“请吧二位。”   “干什么?”纪云有些懵。   “不是吧你们!”祝炀有点无语:“回基地啊,Oracle-11号项目已于昨天正式重启。”   ·   霍起行私自脱岗一事的最终处理结果是被撤回三年前因重大立功被授予的联邦荣誉勋章。   不过这个处罚对他来说不痛不痒,仅仅几个月,他就再次因完成特殊作战部下派给他的重要任务重新被授予勋章。   “看什么呢?”霍起行凑过来问。   正式入夏,天气一天比一天炎热。   但霍起行就像感觉不到一样,每次和纪云说法的时候都无意识地挨得很近。   纪云皱眉看着手机正烦躁着,眼见他又要贴上来,立刻不耐烦地躲远,嘴巴里嘀嘀咕咕地抱怨着:“走开,你们这些Alpha怎么都这么烦人?”   霍起行立刻明白什么:“方问一又找你了?”   “你自己看吧。”纪云把手机扔给他,扭头朝前走了。   秦立峰的事不可避免地牵连到霍屿。   霍屿因此事被判处两年监禁,霍修齐气得扬言要将他逐出家门。   方家得知此事后,立刻上门要求取消霍方二人的婚约。   霍修齐再怎么气恼,但霍屿毕竟是他的儿子,方家此举无疑是打霍家的脸。   霍修齐表面客客气气地同意退婚,私下却不断给方问一父子使绊子。   霍修齐本就比方天睿军衔高,再加上霍起行不断施压,一时之间,方家在军部的地位一落千丈。   从那之后,方问一时不时就来骚扰纪云。   内容无非是道歉、忏悔、忆往昔,以及试探能不能重修旧好。   “我真没见过比他更不要脸的人。”   霍起行气得要死,骂过方问一不知道多少次。   纪云也烦不胜烦,在基地里方问一联系不上他,所以还算平静。   但今天,霍起行陪着他一起回学校提前办理毕业手续。   不知怎么走漏了风声,方问一的电话短信像催命式的打个不停。   “要不我帮你骂他几句?”霍起行问。   “算了。”纪云狠狠挂断电话,长舒一口气:“过几天给我妈妈迁坟还需要联系他,到时候我一定跟他说清楚。如果他还纠缠我,就别怪我对他不客气。”   纪云因为在项目基地的优秀表现获得了提前毕业的资格。   回学校办手续的时候,他特意去拜访了他的导师贺教授。   贺教授的目光在纪云和霍起行之间扫视一圈,露出一个了然的笑容:“难怪霍少校当时那么着急的来找我……”   “什么?”纪云不解。   “没什么。”贺教授收起笑容,正色道:“你的事情现在估计整个学校都已经传遍了……听说特殊作战部和李总工程师的团队都在争取你,你想好了吗?”   纪云嘴角微微翘起,有些小小的得意,但又很快压下去:“我想好了,Oracle-11号项目完美收官后,我会先去参加特殊作战部的考试,毕竟当飞行员是我一直以来的梦想。至于其他的……一切就交给未来吧。”   贺教授见他已经打定主意,那些早就准备好的建议也就没有再说出口,反正纪云一向是有主见的。   ·   Oracle-11号战斗机的研发已经进行到最终的定型试飞环节。   纪云看着屏幕上由霍起行和祝炀驾驶的,不断做着高难度试飞科目的战斗机,眼睛一眨不眨。   随着飞机平稳降落,地面指挥中心里掌声与欢呼声呼啸而至。   纪云一愣,然后胸口那颗烟花“砰”的一声被点燃,噼里啪啦在他心间跳跃着。   他笑了一下,拿起一旁早就准备好的东西快速朝外跑。   他像是被凉爽的海风拥抱着推着向前走,一切都显得那么合理和自然。   周遭的场景全部变成幻影,很多他自己都想不起来的场景走马灯一样从他脑海里闪过。   刚从下城区来到第一区的时候,他想的是要凭借自己的努力留在这里,让妈妈过上好日子。   分化失败又知道妈妈患上癌症后,他不想再让她为自己担心,于是强迫自己从伤痛里走出来,乖乖接受方家对他的所有安排,以此为条件,换取杨霜良好的医疗条件。   杨霜去世后,他知道自己或许活不了几年,便想用最后的这段时间证明自己,发挥余热。   纪云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自己的生活居然会变成这样,因为遇到一个人,整个人生都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   最重要的是,他不再是以前那个单方面等待Alpha信息素延缓病痛的被拯救者。   霍起行同样需要他。   霍起行摘下头盔和氧气面罩,体力不支地躺在地上。   他大口大口喘着气,耳边嗡嗡作响。   过了好一会儿,他转过头,逐渐恢复清晰的视野里——一个人远远朝他走来。   霍起行抿起唇,心脏重重跳动几下。   “霍起行。”纪云捧着花,被海风吹得有些凌乱的刘海遮住他大半眉眼,他伸出一只手拨弄几下,表情有些羞涩:“恭喜你,成功完成所有试飞科目,圆满完成任务。”   霍起行盯着他黑亮的眼眸看了两秒,体内瞬间像被重新注入能量似的一挺身从地上站起来。   “谢谢。”霍起行接过纪云手上的花,低头轻嗅几下:“也恭喜你,通过考核,正式成为特殊作战部的一员。”   纪云身后,天空、海洋、陆地连成一片。   可在霍起行眼里,一切的一切,最终都只落在眼前这个人身上。   远处喧闹的鼓点恰到好处的响起,像是在庆祝长久的努力总算有了回报。   也像是感叹他们迟来却总算完美的相遇。   命运的齿轮轻轻拨动,兜兜转转,他们还是成为队友,好在一切都正当其时。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