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名:污秽   作者:苏二两   标签:狗血、坏攻、坏受   简介:   污秽,是一个汉语词语,   读音为wū huì,   一指是肮脏的,不洁净的物体;   二指身份卑下、低微;   三做动词,弄脏;   四指淫秽或奸污。   周若安指着手机,笑着说:“蔺逸,这词儿说得就是咱俩。”   蔺逸叼烟斜乜:“第四条啥意思?”   周若安哧哧地笑:“这应该说的是咱俩的将来。”   “咱俩共同的将来,还是各自的将来?”   “草。”   一年后,街头混混周若安以周家流落在外小少爷的身份被认祖归宗。   蔺逸打了无数个无人接听的电话后,只能夜里潜入周家大宅。   隔着一扇窗户,那个曾经一直跟在自己身后混日子的周若安,如今优雅矜贵,从窗内递出几沓钱:“蔺逸,忘了曾经满身污秽的周若安吧。”   “绝交费?”蔺逸收了钱,跳下露台,在浓重的夜里抬眸,“挺可惜的,我以为第四条我们会一起。”   “什么?”   “没什么,再也……不见了,周公子。”   坏攻×坏受 第1章   北方城市的冬季,白天和黑夜没有什么过度,像被谁狠狠扇了一巴掌,眼前一黑,直接入夜。   新城区最偏的商业街只有几家店面亮着灯,周若安坐在车里打了个哈欠,拿出手机点开一个妖娆的女生头像,发了两个字过去:“快点。”   不多时,一家酒吧的门从里面被推开,一男一女搂搂抱抱地出来,四条腿缠在一起不如两条腿稳当,踩在台阶的清雪上险些摔了一跤。   “哥哥,我为了见你从家里出来的急,好像忘了关水龙头了。”皮草加丝袜,女人远看像只鸵鸟,她娇娇嗲嗲地推开中年男人,“你还是先送我回家一趟吧,不然就水漫金山了。”   “送你回家?”男人眼睛一亮,瞄了眼丝袜,“走走走,快点回去关水,要是淹了楼下你损失就大了。”   他掏出手机叫代驾,却被女人挡了:“哥哥,这里好偏僻的,等你叫到代驾,我家里就成水帘洞了。”   她偎过去:“这儿离我家也就十分钟的车程,你又喝得不多,不打紧的,再说这地界儿,大晚上连车都少见,遇不到交警的。”   男人的手臂被女人轻摇,酥了骨头:“离得近?”   “近的。”   女人的脸蛋被掐了一把:“上车。”   红色的尾灯逐渐滑远,埋在楼宇阴影中的家用车缓缓跟了上去。   几分钟后,刺耳的剐蹭声像在夜幕中划开了一道口子,家用车一个急刹逼停了高档轿车。   一枚硬币在指峰上翻转了一周,又被握回了掌心,推门,下车,周若安走近后车,手指摸上了刮花的高级漆面,长长的一道,从头摸到尾刮得指腹生疼,按在划痕的尾端,他微微沉身看向车内:“酒后驾车,害人害己啊。”   十分钟后,周若安的账户中多了四万块钱。衣襟一抿,他坐回了自己的车中,将暖风开到最大,脸怼在出风口直到吹暖了皮肉,才直起腰拿起手机给刚刚妖娆的头像转了两万。   退出界面,周若安点开通讯录,拨通了最上面的号码。手机夹在肩膀和耳朵之间,他发动车子,滑行出去,悠长的风音响了四五声,周若安的耳中才灌入了低沉的喘息声。   “喂。”电话里的嗓音带着沙哑和粗糙的质感,有些急促的气息一下下扑在听筒上,传过来,震得人耳膜微微酥麻。   周若安换了一侧耳朵:“这回的骨头这么难啃?都亲自动手了?”   “嗯。”电话那边有木棍落地的声音,下一刻刺耳的惨叫声震得周若安头皮发麻。   他轻啧,空出一只手拿远电话:“干嘛呢这是?”   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后,周若安听到了点烟声,以及咬着烟戾气未消的低哑嗓音:“踩手指。”   “叫得够惨的。”车子打了右转向,驶入了一片高档住宅区,“你那边什么时候能完事?饿了。”   电话中的哀嚎声明显又拔了音儿,周若安听到对面说:“我朋友饿了,就不和你在这儿废话了,你不是拿不出钱还李总的债吗,那我帮你想想办法,扒光了喂了药关笼子里去上狗怎么样?一场能赚万把块,三五十回也就清账了。”   周若安“草”了一声,在这边笑骂:“蔺逸你真他妈变态。”   车子缓缓减速,停在了一辆眼熟的高档轿车旁,周若安看了一眼车上的新鲜划痕,对电话里的人说,“我在老地方等你,来之前洗洗,一身屠夫的味儿。”   蔺逸拉开烧烤店的门,远远看见周若安坐在常坐的位置上正与邻桌的姑娘撩闲,他瞄了一眼就拐去了洗手间,用凉水连头带脸地抹了一把,才挂着一脸水珠子走了过来。   周若安分神乜了蔺逸一眼,抽了几张纸巾递过去,他的注意力还在两个女孩儿身上,硬币在指间来回翻转,引得人家咯咯地笑。   蔺逸擦过脸,坐在周若安身边拎起一瓶啤酒,瓶盖搭在木头桌角上向下一磕,丰沛的泡沫就涌了出来。起了酒,他解渴似的对瓶喝了几口,不断滑动的喉结引得姑娘们频频偷看。   酒瓶子一放,蔺逸将架在碳火上的肉串翻了一面:“刚刚将人打了个半死,才吐出来20万,连本带利还差30多万。”   周若安眉峰微微一扬,果然看到了姑娘们瞬间僵硬的面色和慢慢回直的身体。   少了咯咯的笑声,这个角落安静了下来,周若安将手里的硬币弹起又接住,笑着说:“你吓她们干嘛?”   蔺逸没接他的话茬,将架子上烤熟的肉串分了一半出来,另一半撒上了辣椒粉。   “白板说你也是刚到。”没沾辣椒的肉串送到了周若安手里,“你那边的事办得不顺利?”   周若安撸了块肉慢慢嚼,他将自己的空杯推给蔺逸:“顺利,得手十万。”   缓缓入杯的液体一断,蔺逸看过来:“这么多?”   “起初只诈了两万。”周若安用签子压着瓶口继续倒酒,“我看你那边一时半会儿结束不了,就又去走了一单。”   他端杯喝酒:“敲今晚这头‘猪’时,我看到他的风挡玻璃上别了一张国际经贸论坛的车辆通行证,座椅后排还放了粉红色的腰枕,能够出入那种论坛的人物非官即商,用粉红色的腰枕肯定是有家室的,这两点,哪一点被我猜中了都能再敲一笔。”   放下酒杯,周若安侧身面向蔺逸,他调出收款码,举起手机,另一只手的硬币向前一送,要笑不笑的:“领导,这是我的行车记录仪,上面有你醉驾及出轨的证据,我特意给您送来的。”   蔺逸眼中含了淡淡的笑意,他咬了一支烟入口,又把肉串翻了个面:“敞开门说亮话,要多少?”   “十万。”   蔺逸点了烟,将打火机往桌子上一扔:“我没那么多。”   “那八万,不能再少了,八万买个永绝后患您不亏的。”   蔺逸吐了一口烟,青白色的烟雾模糊了他的侧脸:“你这是在敲诈。”   “两条路,要么行车记录仪您拿回去自己欣赏,要么就和大家一起在网络上欣赏。”   “草。”蔺逸笑着接过那枚硬币,然后扫了周若安的收款码,随意点了几下屏幕后扔了手机,“算我倒霉,我认栽,不过永绝后患这件事,希望你能说到做到。”   几乎没有时差,周若安就收到了一笔新的入账,他看到入账的数字时微微诧异:“你怎么给我转了520?”   “520?”蔺逸瞟了一眼,错开目光弹了弹烟灰,“想转250,按错了。”   周若安抢了蔺逸的烟来抽,笑容和一声“滚他妈蛋”都裹进了淡淡的烟雾中。   周若安酒量不行,两瓶啤酒就挂了脸。   蔺逸结了账,拿着打包的东西随着周若安出了烧烤店。夜晚的冷风谁也不惯着,直面拍过来,像抽在脸上的响亮耳光,走在前面的人明显打了个哆嗦,蔺逸将人向后一拉,挡住了冷风。   车子停在巷子深处,路灯坏了很久,得摸黑走。   不多时,家用车从巷子里驶出,拐入了主路。车子驶过带起的风还没散,一辆停在路旁的面包车就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繁华街区与城中村之间连着一条荒僻的路,路灯暗了三分,路面的积雪厚了一寸。   周若安曾经问过蔺逸,是不是地狱与天堂之间也连着这样一条路,破破烂烂、荒草丛生,只要费力地走过去就会翻了天。   蔺逸当时回的什么来着?下了地狱油煎火烤,都是断头路,哪有什么回头路?   周若安轻啧,止住回忆,他在副驾的位置上寻了个舒服的姿势闭上眼睛假寐,脑子里复盘着今天发生的事情。   刚刚起了个头,从侧面而来的撞击力让他的身体猛然撞向车窗,随后刺耳的刹车声贯入耳中。   “怎么回事?”周若安扶着车窗坐直身体,他看向车外并排停下的面包车,“刮车了?”   话音刚落,面包车上就走下了一个人,一张大脸怼在驾驶位的玻璃上,阴测测的:“这是喝酒了吧?醉驾是要入刑的。”   周若安噗嗤一乐,回头看向坐在后排埋在阴影中的蔺逸:“都是同行,下手轻点。”   深夜,荒路,男人叫得像案台上待宰的肥猪。   蔺逸寸头风衣,松松落落地夹着烟,军勾皮鞋踩在男人的脸上,被车灯一照,倒看出了几分慵懒的优雅。   坐在车里的周若安笑骂:“就他妈知道耍帅。”   “我哥是真帅。”驾驶位上坐了个十八九岁的男孩,长了一脸雀斑,一副精明相,“要不是我哥怕你冷,让我提前来热车,今天就被这人钻了空子了。”   硬币被高高抛起,又被接住:“学法、知法、用法,记住了,喝酒不开车。”   男孩摸了一把同蔺逸一样的寸头:“我不管什么法不法的,反正这辈子我白板跟定蔺哥了。”   硬币从指间滑落,周若安低头去捡,随口道:“你十九他二十二,你们辈子太长了,哪有那么多信誓旦旦。”   不等白板反驳,他向倒地的男人一指,“开过去。”   车子滑行过去,落了副驾的车窗,周若安送出收款码,他看了一眼破破烂烂的面包车,对躺在地上的人说:“一万,我的修车费。”   ————   (各位小主一定要看作话的避雷呀!)    第2章   黄铜钥匙插进锁眼拧了一圈,还得重重撞一下门板,才能弹开锁舌。   周若安拉开门,屋里没亮灯,只有电视的待机电源亮着,一个红点穿透一片黑暗,怪瘆人的。   开了灯,周若安将打包袋随手放在茶几上,他走了几步推开了一间卧室的门,没人。   下一刻,他就听到了那把老锁又转了一圈,门板再次被狠狠一撞。   因为年久失修,门轴的响动时轻时重,这回听着就有些刺耳,一个青年踏着让人牙酸的声音走进了屋子,他戴着帽子口罩,捂得严严实实只露了一双眼睛。   “出去了?”周若安语中略有诧异。   青年穿着羽绒服,却依旧看起来只有窄窄的一条,他瘸着一条腿,步伐拖沓,透着虚弱。   越过周若安时他甚至没有施舍一个眼神,一瘸一拐地走到自己的房间前,推开了老旧的木门。   周若安像是早已习惯了青年的这种态度,他坐到沙发上百无聊赖地弹着硬币,在门板快要合上时才说:“给你带了夜宵。”   青年也不客气,拖着腿走回来拿起打包袋,周若安的目光下意识跟过去,在那只长着白斑的手上看到了大片的擦伤。   高高弹起的硬币被握进掌心,他错开目光,嗤了一声:“张瑾,你还嫌自己死得不够快是不是?”   抓着打包袋的手慢慢握紧,下一刻青年用力拽下了自己的帽子,将口罩向下一拉,露出了脸上深深浅浅的伤口与淤青。   周若安吓了一跳,不是惊讶更谈不上心疼,平时蔺逸将人揍成血葫芦时,他还能在旁边面不改色地吸溜泡面,张瑾脸上这点伤就像三月的绵雨,衣服都打不湿,屁都不算一个。   只是那张布满白色斑块又异常消瘦的脸上伤口纵横,血丝、淤青与本就斑驳的底色交杂在一起,实在令人感观不佳。   周若安从茶几上摸了包烟,抽出一根夹在指间,抬头问张瑾:“你这破身子被人揍了没讹点钱吗?”将烟含进嘴里,他拖腔带调地“啊”了一声,“忘了你是五好青年了,看不上我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张瑾站得笔直,目光垂下来透着一股阴狠的疯劲:“找蔺逸帮我揍回来需要多少钱?”   周若安的脊背沉进沙发,笑着说:“蔺逸可不便宜,但如果你告诉我为什么被揍,我能让他给你打个折。”   “我……我去找人睡觉,她们不接客,说要是和我做了,我的白癜风就会传染给她们,还说我有癌症,半道死在她们身上会摊官司。”   周若安烟瘾不重,高兴或不高兴时才会来上一根,此时他点了烟,眼里都是笑意:“人家说的也没错,你这破身子,来一回可能真的就一命呜呼了。”   张瑾向前走了一步,那张如同恶鬼的脸压近周若安:“我他妈二十二了,马上就要死了,可至今都没尝过女人的滋味,要是这样,我死也不会瞑目的!”   周若安缓缓收了脸上的笑,将烟递给了张瑾:“她们就算不接你的客也不用打你啊?”   张瑾抖着手将烟塞进嘴里,唇角的伤口又被浅浅地撕开,疼得他眉心一皱:“我死赖着不走,被他们店里的打手揍了。”   周若安叹了一口气,举起了收款码:“蔺逸动手贵,人家是帮大老板讨债的,你这种小事儿就给两千吧。”   张瑾呛了口烟,咳得惊天动地,周若安怕他咳死在自己面前,只好改口:“那就一千八。”   “我哪有钱?!”   张瑾此时的嗓音像即将罢工的风匣子,周若安掏了掏耳朵,又是一副笑脸:“老头子虽然收养了咱们两个人,却一直偏向你,他临死前将废品收购站过户给了你,据说前几天你把它卖了,得了八万。”   “我想用那钱给自己买块墓地,再扎点车马、房子给自己烧过去,活着我是烂命一条,死了总该享享福了。”   周若安“嗯”了一声:“扎几个美女纸人,到那边再开荤也一样。”   “周若安!”   “行行行。”周若安举起双手讨饶,“一千五不能再少了,蔺逸揍人,包你满意。”   “行。”张瑾拿出手机扫了码,“到时候你拍个视频发我看看。”   转了钱,张瑾抓起打包袋拖着腿往自己房间走,周若安看着他异常消瘦的背影,突然出声:“真不打算认祖归宗,回去做你的小少爷?就算病没得治,起码生前能过得好一些。”   “虽然你那个遗弃亲生儿子的妈可恨至极,但她最近不是一直想让你回到周家吗?”   已经瘦成一把骨头的人站在门前慢慢回身,眉心凝着一把恨意:“一个满身是病快死了的私生子,回去让人家厌恶欺辱?还是玩笑取乐?最后在周家的祖坟里找一个角落,让我死了也不得安生?”   他举起一只手,看着上面的白斑,“我这辈子生了这种病还不算,又得了绝症,他们做的孽却应在了我的身上,我恨不得他们全都去死,你还劝我回去做小少爷?”   “小少爷?”张瑾扯动那张五彩斑斓的脸,不知是笑是怒,“我这辈子都不可能改回姓周的。”   周若安沉默了片刻,将双腿架在茶几上,拿起遥控器打开了电视:“要不你把这机会让给我,我恰巧姓周,与你那王八蛋亲爹一个姓,这么想想,我好像比你这个随母姓的真少爷还要更像一点他的儿子。”   张瑾的身体撑不住他继续折腾,垂下脑袋,他转身慢慢关上了门,从门缝中只挤出了绵软的话音:“周若安,你真是无聊。”   蔺逸正在收债,脚边跪着烂赌的男人。   “求你别当着孩子的面,求求你让他进屋。”   房间的角落站着一个男孩,七八岁的样子,穿着卡通睡衣。   蔺逸只瞄了一眼就收回目光,将烟咬进嘴里,空出手,拿起烟灰缸拍了拍男人的脸:“好爸爸,你借贷赌钱的时候,想到过他吗?”   烟灰缸拍在脸上的力道不大,男人却吓得紧紧抱住了头。   孩子哭了起来,瘦瘦小小的身体用力挤进了墙角。   蔺逸倚着桌子,一条腿撑地。过了口烟,他站直身体,走向男孩。男人像狗一样拖住他的脚,却被另外几人按在了原地。   “以后长大了会去赌吗?”蔺逸蹲在男孩面前,咬着烟问。   “说话!”   “不会......不会去赌博。”   “不会......”也不知这答案蔺逸满不满意,他一直蹲在这个角落看着烂赌的男人不住地磕头求饶。成团的烟雾一次次由浓转淡,角落里抽咽的孩子觉得自己好像听到了一句低低沉沉的话,裹在升腾的烟雾中模糊不清。   “我那个时候也以为我长大后不会走他的老路。”   直到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蔺逸才错开目光接通了电话:“说。”   对面挺不客气:“回来帮我揍人。”   蔺逸“嗯”了一声挂断电话,他摘了烟,慢条斯理地拉起男孩的睡衣,在恐惧的尖叫声中,将烟头烫在了奥特曼的眼睛上。   抬起眼:“记住,这世界没有守护神。”   站起身,他走向门口:“让他把抵押房子的合同签了,我还有事,先走了。”   周若安蹲在路边儿看蔺逸揍人,他拿着手机录像,看到屏幕里高大的男人又送出一拳,皱了皱眉:“就按一千五的费用打,你这超标了。”   蔺逸一脚将人踹开,转身迎着周若安的镜头走来。他逆着光,眉眼并不清晰,身上还有未收的煞气,显得有些危险。   直到近得屏幕装不下脸,蔺逸才问拿着手机的人:“帅吗?”   周若安按下结束键,在一片阴影中抬头看向蔺逸,男人的骨相十分优越,眉骨突出,鼻梁高挺,下颚线刀切斧凿一样,总给人冷峻的感觉。   蔺逸和周若安都是讨姑娘们喜欢的长相,却因后者看起来俊逸随和,便更招人偏爱一些。   周若安长得白,几乎能瞧见皮肤下的青色脉络,如今他被冷风吹的耳朵发红,声音有些打紧:“帅死了,蔺哥,以后我和白板都跟你混了。”   “对对。”周若安身边蹲着白板,他正捧着一本黄色小说看得如饥似渴,穿着棉裤都看得出裤裆膨起了一团,连蔺逸的狗腿都捧得敷衍。   白板只有小学文化,不认识的字多,他将书往周若安眼前一送:“这俩字念啥?”。   周若安和蔺逸都是初中毕业,蔺逸的父亲在蔺逸七岁时死于械斗,据说死时身上插了五六把刀,母亲比他那短命的爹死得还早,以至于现在蔺逸都找不到一张他妈的照片。   凭借政策,蔺逸混过了九年义务教育,然后做小弟、混堂口,因为心狠手辣没得感情,在某些见不得人的领域也算小有声誉。   如今,若是遇到相熟的人,人家要么退避三舍,要么假模假式地点头哈腰,但都会在蔺逸离开后啐一口唾沫,骂上一句:“真是老鼠的儿子会打洞,以后不知身上会插几把刀。”   周若安倒是个学习好的,可收养他的丁老头只将他供到了初中,名义上是力不从心,实则看出了周若安是个心术不正,要走下道的东西。   用丁老头那一口四川话就是:“这娃,稀孬。”   不过周若安自学了高中课程,还像模像样地看过几本法律书籍,成功在三个人的文化洼地中拔了个小尖儿。   如今他看着白板送到眼前的黄色小说回复:“污秽,闹的女人满身污秽。”   “啥意思?”   一排墙根儿并排蹲了仨人,蔺逸翻出烟,让了一下周若安,见人摆了手就咬进了自己嘴里,他像没事闲搭话,也跟着问:“什么意思?”   周若安把刚刚收起的手机又翻了出来:“难得你们这么好学,咱们就查个准确的。”   白板的裤裆里一直难受,他隔着布料抓了一把,站起身:“我去撒泡尿,周哥你等我回来再查。”   踢踢踏踏的脚步声中,网页已经弹了出来,白板是蔺逸的狗,遇到事儿呲起牙连周若安都咬,周若安会等他个屁,眯起眼睛拉着长声读:   “污秽,是一个汉语词语,读音为wū huì,一指是肮脏的,不洁净的物体;二指身份卑下、低微;三做动词,弄脏;四指淫秽或奸污。”   他绕着弯“啧”了一声,指着手机:“蔺逸,这词儿说的就是咱俩。”   蔺逸一颗烟已经鼓弄进去了半颗,口旁的哈气与烟雾绕在一起,将他的目光遮掩的七七八八,他似乎斜乜了一眼周若安的手机,问道:“第四条什么意思?”   周若安哧哧地笑:“这应该说的是咱俩的将来,白板书里写的那样。”   蔺逸也乐,他将手臂架在膝盖上弹烟灰,烟离得远了目光便逐渐真切,沉甸甸地压向周若安:“咱俩共同的将来,还是各自的将来?”   “草,蔺逸,我发现你是真的无聊。”周若安站起身踹了一脚叼着烟的人,“走,去丧葬用品店。”   “去哪儿?”蔺逸跟了上去。   走在前面的周若安只拧了一点脖子,笑着说:“去给张瑾买寿衣。” 第3章   周若安拎着寿衣顺着墙根儿往家走,墙上用红笔写着一个大大的“拆”字,这字似乎每年都会用红油漆描一遍,风吹日晒掉色后再描一遍,可直到如今也没见哪栋房子被推倒拆迁。   蔺逸给周若安拍了张照片,墙面斑驳,红字醒目,挺拔削瘦的身影模糊,像无所寄托的旅人一样,怪他妈文艺的。   周若安对这张照片挺满意:“以后等我死了墓碑上就放这张,有这个‘拆’字镇着,我的墓地能江山永固。”   蔺逸一直在看照片里的人,如今抬头瞅了瞅正主儿,然后一点屏幕,删了。   周若安皱了皱眉:“蔺逸,你揍人揍得自己脑子都傻了,最近越来越奇怪了。”   蔺逸懒得理他,收起手机向前走,越过周若安时接过他手中的寿衣,问:“为什么给张瑾买这东西。”   巷子不宽,两人并行几乎占了一半,有孩子在巷子里踢球,来来回回总往人身上撞。   周若安平等地讨厌每一个小孩儿,一把将蔺逸拉到了外侧:“他最近开始吐血,昨晚几乎将自己吐干了,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挂了,丁老头要死那会儿,早早给自己准备了寿衣,他说死后得马上穿上这衣服,不要到那边就得衣衫褴褛一辈子,再投的胎都不会体面。”   他将手插进蔺逸的大衣口袋里去翻烟,翻出来,衔了两根入口,烟丝过了火开始慢慢卷曲,腥红的颜色逐渐暗淡。   分了一根给蔺逸,周若安夹着烟笑骂:“收起你那看圣母的眼神,我他妈没那么好心,就是怕他做了厉鬼还要光着屁股来找我寻仇。”   蔺逸将手中的寿衣举高瞧着:“所以你就给他买了一千五百块钱的高档寿衣,我替他揍人就是免费送的?”   周若安咬着烟哧哧地笑:“算我欠你的,改天请你吃饭。”   一转头看到了一家小发廊,在城中村,这种装饰得花里胡哨的发廊都是挂羊头卖狗肉的地方。   发廊的窗户上结着冰花,隐约能看到来回走动的女人,腰不算细胸脯却极高。   周若安叼着烟收了一点笑:“张瑾说他还没尝过女人的滋味,要是死了也不会瞑目。”   他转头玩味地睨了一眼蔺逸,“咱俩也没尝过呢,要是哪天你被人反杀,我被人设局玩死,荤都没开过是不是也挺吃亏的?”   城中村的路旁没什么垃圾桶,只有一米多长的绿色垃圾箱,蔺逸将烟头弹进去:“你想尝尝?”他向理发店抬了抬下巴,“去吧,我等你。”   周若安抽烟从不深吞,过了口就吐,如今吐的不利索,轻咳了几声。   “草”他笑,“以我的时长,你跟这儿守着能冻死。”   他将人向前一推,“我他妈就算开荤也得选选,哪能上来一个就行。”   蔺逸个子大,拎着印着丧葬店名字的袋子更显煞气,他隔着衣服摸了一把胸口的伤疤,又低又缓地说道:“选吧。”   丁老头脾气不好,生前嘴里一直骂骂咧咧,却得了个大善人的名号,只因他二十多年前先后捡了两个襁褓中的孩子,还一直抚养长大。   周若安十四岁之前与张瑾一直住在丁老头的废品收货站。十四岁那年他坑蒙拐骗存了点小钱,就在附近租了处民房,告别了与苍蝇蟑螂共处一室的糟糕环境。   丁老头不来住,嫌周若安赚得钱脏,却把张瑾送来了,名义上让他看着周若安别犯事儿,实际是想体弱多病的张瑾住得舒服些。   有人说周若安像丁老头,肚子里揣了八百个心眼子,丁老头将说过这话的人都噘了八辈祖宗,嚷嚷着:“我哪有那小子那么心术不正。”   周若安如今二十一,这房子已经住了六七年,六十年代建的筒子楼,二楼,最里面那间。   刚走到楼下,蔺逸眼尖,看到了角落里鬼鬼祟祟的身影。   “她又来了。”蔺逸说。   周若安爆了粗口:“草,张瑾他们母子是不是觉得我好欺负,一直把我夹在中间当传声筒。”他调出收款码向角落走了过去,“今天我就让她知道知道老子有多贵。”   走了几步,周若安又回头看蔺逸,“晚上吃什么?”   蔺逸瞧了一眼楼上:“要不我做?”   周若安的戾气一扫而空:“别带张瑾那份儿,让他饿死总比病死强。”   在冰箱中冻了几个月的排骨淋上了酱油,煤气灶的火被调到最大。   蔺逸做饭不算好吃,倒意外合了周若安的口味,大油重荤,不必精致,但要味厚香浓。   据说是丁老头苛刻,养两个崽子时一个月也见不到一回荤腥闹的。   破旧的案台上放着手机,蔺逸专心,电话响时,他磕了一下烟机。   听筒里的声音有些陌生,报出的名号却响亮:“蔺逸吗,九爷让你过来打一场擂台。”   蔺逸被锅沿儿烫了下指尖:“九爷吗?”   人分三六九等,堂口帮派中亦然。   烟城被一江横断,分南北两区,城中小的帮派不计,大的只有两个,以一江作隔,划分地盘。   蔺逸在南城的白九麾下,如今只是个收债的打手,虽然做出了一点名堂,却仍是不入眼的末流。   他自然想往上爬,各方打点见过两次白九,与白九碰杯时,中间人介绍蔺逸只用了几个字:“下手狠,是个能打的。”   当时白九点了下头,嘴皮子连杯口都没碰上。   电话里的人明显拿出了高位者的架势,寥寥几句后报了个地址:“快点过来,你是第三场,好好表现。”   放下手机,蔺逸从有限的对话中捋出了大概。   南北两帮的大佬见面,一时兴起弄了打擂台的“友谊赛”。   名头挂着“友谊”二字,实则带着火药味,双方各选了几人,因着对方的名单里有个最近风头正劲的年轻人,白九这边不好用老手压人,分支堂口百来号兄弟,不知怎么蔺逸就被白九点了将。   对于蔺逸来说,这是个一飞冲天的机会,但他却在上场半个小时前接到了周若安的电话。   短裤背心外只套了件长款羽绒服,蔺逸离开场馆时留下一句:“上场前我一定会回来。”   车子的刹车声异常刺耳,推门下车,蔺逸拉开前车的门,将周若安一把从驾驶位拖了出来。   他将人过了遍眼:“受伤了吗?”   周若安恍若未闻,在蔺逸脸上盯了三五秒便疯狂地去翻他的烟。   蔺逸握着周若安的腕子将人向身边一拉,发现他整个人正微微打着抖。   “能走吗?”似乎也没打算要答案,蔺逸一沉身将周若安坑在了肩上,“我没空和你废话,误了我的时间我弄死你。”   他将周若安摔进自己车里,从羽绒服的口袋里摸出烟,整包扔了过去。   屈身坐进车里,蔺逸离上场还有15分钟。   他发动车子,一脚踩下油门。   不断后退的光影在蔺逸脸上掠过,车内没人说话,只有火石一次次被拨动的声音。   蔺逸单手扶着方向盘,另一手抓过周若安手里的打火机,一甩,弹开金属盖子,拇指向下一拨,引出了火苗。   跳跃的火光被送到不断轻抖的烟杆前,他问:“怎么了?”   周若安凑过去点了烟,深吸了一口开始轻咳。   火苗灭了,车内又陷入黑暗,周若安擎着烟,烟杆顶端的猩红映入了他的眼底,烧起了一片火光:“张羽婷死了。”   “谁?”   “张瑾的妈妈。”   蔺逸微微蹙眉,他看了一眼仪表盘上的时间:“一个小时前,我离开你家时,你不还在楼下敲她的钱吗?”   周若安急急地把烟咬进嘴里,呼吸逐渐变得短促:“那个女人被车撞死了。”   他骤然看向蔺逸,“就在我的面前。”   ----------    第4章   砰,一记重拳迎面砸在蔺逸的脸上,见了血。   擂台下,欢呼声压着咒骂声,差点掀了房顶。   “妈的,这个姓蔺的到底行不行?”   “咱们连输了两局,要是这局再拿不下来,老脸都丢光了。”   台下最显眼的位置,白九耷拉着眼皮坐在那里,手里夹着雪茄,脸上不辨喜怒。   他顺着蔺逸的目光看向场下一个失魂落魄的青年,面白,清俊,皮囊不错,未经雕琢。   “那个人是谁?”他问。   手下回得恭敬,腰几乎弯了九十度:“蔺逸带来的,不是咱们的人。”   白九“唔”了一声,轻轻扬了下手。   周若安被身边欢呼的人重重一撞,终于回了神,他深吸了口气,用手抹了把脸。   垂着的眼皮一掀,周若安猛然从椅子上站起,看着台上青紫交加的那张脸,扯着脖子怒吼:“蔺逸,你他妈废物啊,连鸡崽子都收拾不了,赶紧回家穿张瑾的寿衣吧。”   台上的蔺逸微微一怔,从带着血水的齿间吐出一声“草”。   对手拳风再次呼啸而至,蔺逸眼神冷静,身形微侧,轻松躲过了对方的猛攻。   他像终于按下了自己的启动键,在周若安攀着擂台要送张瑾来比赛的骂声中,绷紧肌肉以一记凶猛的肘击直击对方胸部,又在对手初露颓势之时,乘胜追击,挥出了一记重拳。   拳风凌厉,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皮肉被击打的声音清晰得像过年时炸响的烟花,在全场短暂却又异常漫长的静默中,对手应声倒地!   蔺逸的身后终于爆发出惊呼和掌声,白九的目光在蔺逸和周若安身上滑过,咬着雪茄,慢吞吞地鼓起掌。   拳馆后台,周若安正给蔺逸上药。   他斜叼着烟,在腾起的烟雾中眯着眼,用棉签没轻没重地往蔺逸脸上涂药水。   “今晚这是第几根了?”蔺逸把烟薅下来往自己嘴里送,送到唇旁一停,他看了看烟蒂上的清晰齿痕,一转手,将烟按死在旁边的空酒罐上。   “你他妈嫌弃我?”周若安手下微微用力,疼得蔺逸“嘶”了一声。   两人眼中都含了笑,目光陡然相撞,又都慢慢收了。   “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张瑾的妈妈为什么会被撞死?”   周若安沉默了片刻,再开口时又是那副与己无关的腔调:“我和她说张瑾要死了。”   沾了碘伏的棉签在蔺逸的脸上拖出了像泪水一样的黄色道子,从颌角滑下,被握入手中:“她说要去找周家救张瑾,又说见张瑾他爸不容易,让我帮她。”   将棉签扔进插着烟蒂的啤酒罐,周若安空出来的手撑住了屁股下的长条椅子,挺直了脊背:“那个女人每三个月来看张瑾一次,这种话我每三个月就要听上一回。”   他轻轻一笑:“可是两年了,她却从来没去找过周家。”   “你知道吗?”周若安又抽出根烟衔进嘴里,含混的话音微微上扬,听起来像是嘲讽,“周家根本不知道张瑾的存在。”   “我想着反正她也是口头功夫,何不敲她一笔,就同意开车载她去找周家算账。”   周若安没去寻火,撑着的手臂让他微微耸着肩,看起来有些懒散:“本以为她会中途变卦,毕竟她怕了这么多年,怕人家老婆再次报复,怕她那个当科长老公将她扫地出门。”   “可她......”周若安终于松开手臂去找火机,没了支撑,他的脊背微塌,失去了美感。   坐在对面的蔺逸递来了火,不远不近的。周若安凑上去,那把火又离远了一些。   叼着烟的人翻起眼皮:“别惹你爷爷。”   蔺逸笑着拍了拍身边的长椅:“过来坐,肩膀给你靠。”   周若安笑骂:“别搞的跟他妈基佬一样。”   还没骂完他就坐了过去,就着蔺逸的火点了烟,却没往人身上靠,脊背向后,靠在了墙上。   “我开车带她去了张瑾他爸上班的地方,好巧不巧看到那个人乘车要离开,她急了,我还没停车,她就推门跑了下去。”   这回周若安停顿的时间有点久,那支点燃的烟一直没被送进嘴里,腾起的烟雾越来越细,最后只在修长的指间绕了一缕。   蔺逸耐心等着。友谊赛还在继续,欢呼和咒骂声远远传来,将这间休息室塞得满满当当。最后不知哪方赢了,在巨大的充斥着狂欢的音浪中,周若安将烟放进了嘴里:“她冲下车向马路对面跑,被一辆疾驰而过的货车撞飞了,当场死亡。”   周若安蜷起一条腿踩在条凳上,“流了那么多的血,比他儿子昨晚吐的都多。”   蔺逸轻轻凑近,抬起手,指尖碰到了周若安的发丝,犹豫了一下落在了他的肩上。   “这事儿与你没有关系。”   “当然与我无关。”周若安去拂蔺逸的手,力气用的不大,没拂开也就算了,“只可惜我没有提前收钱,让她跑单了。”   “你打算怎么和张瑾说?”蔺逸问。   周若安咬着烟没说话,好一会儿才漏了一点笑:“告诉你个好消息,你们母子马上就要团聚了。”   恶毒的笑话还未落音儿,休息室的门被推开了,一群人呼啦啦的进来,为首那个披着皮草的被人簇拥着,是白九。   蔺逸起身恭敬地叫一声:“九爷。”   白九面上带着笑,伸手拍了拍蔺逸的侧臂:“就知道你能行,以后别在下面混了,过来跟我吧。”   蔺逸等的就是这一句,痛快地应了声“好”。   白九的目光一偏,扫了一眼周若安。周若安像随棍缠上的蛇,扔了烟主动凑了上来,十二分恭敬地伸出手:“九爷,我是蔺逸的朋友,常听他提起您的威名。”   白九慢悠悠搭上那只修长的手,拇指在周若安的腕口轻轻摩挲了一下:“小兄弟要是不忙,以后和蔺逸多去我那儿玩儿。”   周若安目光微闪,姿态却近乎谄媚:“有这样的机会我做梦都要笑醒的。”   白九松开周若安的手,抖了一下肩上的衣服转身往出走,随口戏谑:“那就多笑醒几次。”   脚步声远了,蔺逸走过去关上了门,转过身,沉声警告:“你离白九远一点,他这个人很危险。”   周若安左手扣着自己右手的腕子,掌心下一片冰凉。   “周若安!”   被点了名字的青年猛然回神,松开腕口,穿上了大衣,走向门口时故意撞了蔺逸的肩膀:“我他妈跟你穿一条裤子的,你往他身边凑,我还能离得远吗?”   他拉开刚刚合上的门,“回家。”   入了夜,屁大个动静都能让城中村的狗叫得此起彼伏。   周若安在隐隐的犬吠中拖来一张椅子,摆在张瑾房间的门口,一屁股坐了下来。   张瑾依旧躺着,身下的床单还有血色。   他似乎没有呼吸,胸膛看不到起伏,偶尔却又低低地咳起来,证明自己还活着。   床头放了两碗粥,一碗是周若安早晨放下的,另一碗应该是蔺逸晚饭时留的,张瑾动过,其中一碗大概少了三分之一。   “还活着吗?”周若安问。   过了好半天,张瑾翻了个身,脸朝里,只留了一排背上的骨头对着周若安。   “活着就行,我说你听着。”   周若安在口袋的角落摸到了硬币,指腹搓着上面的花纹缓缓开口:“张瑾,我给你找个女人吧,让你过一回瘾再死。”   床上的人忽然蛄蛹了一下,但没吭声。   “你喜欢什么样的?高矮胖瘦?腰细还是波大的?”   “你收多少钱?”张瑾的嗓音像他这个人一样虚弱,送到周若安耳边时几乎消了音。   “不要钱。”周若安偏转身子,用遥控器打开了放在客厅的电视,一边翻台一边说,“怎么说我们也在一起生活了二十年,虽然互相看不上,但也不至于让你带着遗憾走。”   张瑾费力地翻过身,撑起身体半靠在床上,拿起放在床头的粥碗:“我喜欢丰满一点的。”   “行。”周若安依旧侧身,视线落在电视上,还在翻台,“买墓地把钱花光了吧?你死后我给你风光大葬,逢年过节给你烧点纸钱,你有什么想要的也可以给我托梦,但别用你现在这张脸,慎得慌。”   送到唇边的粥碗又被慢慢放下,张瑾眼底一片郁郁沉沉:“周若安,你没这么好心,你想要什么?”   电视画面终于停在了赵忠祥的声音中:鬣狗犹如一阵风似地冲向尸体残骸,它们为了这个机会已经等待了一天,早就饿得饥肠辘辘了......   银色的硬币被高高抛起,周若安双掌一扣,又慢慢掀开上面那只手。   反面,不吉。   沉默了片刻,他看向张瑾:“我要你的身份,周家沦落在外私生子的身份。”   粥碗被砸在黑色的水泥地面上,张瑾像一束干枯的荆棘,虽然已无生命迹象,却依旧有刺。   “没开玩笑?”   “不是玩笑。”   “从小到大,你一直妒忌我是不是?”   周若安站起身,缓缓走入张瑾的房间:“妒忌你什么?你始乱终弃的父亲?为了自己幸福抛弃你的母亲?还是你见不得人私生子的身份?”   脚尖贴上床沿,周若安蹲下来仰视张瑾,“对,从小到大我都在妒忌你,妒忌你那个自私自利却偷偷跑来看你的妈,妒忌你虽然不认却摆在那里的爸,也妒忌你不屑一顾的周家小少爷的身份。”   枯槁一般的手猛然抓住周若安的领口:“可你健康、强壮、英俊!”   周若安踉跄了一下,扶正身体他轻轻一笑:“所以张瑾,你也一直在妒忌我。”   他拿起床头柜上放着的保温壶,拔开塞子,在粥碗里倒了一点热水,“我们互相妒忌扯平了。”用勺子将凝固的粥与热水搅散,他舀了一口送到张瑾面前,“可你马上就要死了,身份借给我用用又何妨?”   张瑾一把推开勺子:“让你去享受荣华富贵?而我在冰冷的地下躺着,周若安你做梦。”   粥碗被轻轻一放,周若安站起了身,扫了扫身上粘着的米粒,转身向房间外走去:“你同意也好,不同意也好,反正你没几天活头了,我不急,等你死。”   身后的声音像烈风一样呼啸而至:“周若安,老丁太高看你了,他说你只要摸到梯子就能通天,可我现在觉得他看走了眼,你以为就算我死了,你就能冒充我?先不说周家人是不是傻子?张羽婷那关你就过不去,她虽然自私,但绝不会让别人冒充她的儿子。”   “她死了。”   “什么?”   卧室与客厅的交界处半明半暗,周若安在这里转身,身体只有一半浸在光里。   他看向张瑾:“你妈死了,死在了你爸公司的门口。”   张瑾的床头有一个小闹钟,每天都会定时响几次,将虚弱的张瑾从混沌的深梦中拉出来。   有大半年,张瑾都在用这个方法告诉自己还活着,还能伸手将那扰人的声音拍停。   蓦地,铃音大作。   闹钟的夜灯不断闪烁,衬得张瑾那张脸更像厉鬼。远远传来了狗叫声,接着便吠成了一团,张瑾那条似乎只剩了骨头的手臂,伸出来,拍停了闹钟。   “我不信,你在骗我。”   周若安在门口站了半晌,翻出手机又走回床边,将一张照片送到了张瑾面前:“她听说你病重,真的去找了你爸爸。”   刚刚还拍过闹钟的手,如今却握不住一部手机。   周若安看着那双深深凹陷的眼睛想,原来张瑾也是会哭的。   这是他第一次看见张瑾的泪水,压抑的哭声混在了连绵不绝的犬吠中有些滑稽,周若安嗤笑,原来命贱的人,连流泪都不配拥有好的BGM。   “是那个人的老婆撞的吗?”张瑾用力握住周若安的手,“还是他的儿子?”   周若安垂视那张带着恨意的脸,轻声说道:“张瑾,你想报仇吗,你想让他们付出代价吗。”   他一点点迫近苍白的面容,“给我你的身份,我替你去做。”    第5章   “周若安,你他妈疯了吧。”   城中村新开了一家微型影音室,一个单间五十块,名义上看电影,实际门一关爱干啥干啥。   办卡有优惠,多给半小时时长,白板请蔺逸和周若安看电影,他办完卡刚推开单间的门,就看到率先进来的俩人正在掐架。   这阵势他经常见,俩人狗咬狗,别管嘴里多少毛,遇到事立马一致对外,和好的也快,周若安给蔺逸上一颗烟,或是蔺逸不声不响地往周若安身边凑,保准下一刻这俩人又好的穿上了一条裤子,一人一个腿儿,蹦着走。   白板有点兴奋,摸着崭新的巨幕电视眼里放着贼光:“别吵别吵,我找了点好东西,已经把片源给老板了,他马上给咱们放。”   “白板你先出去,我有话和蔺逸说。”周若安脸上没笑,话音冷沁沁的。   屏幕上已经开始走字儿,白板一屁股坐在中间位置上:“先看片儿,你俩一会儿再吵。”   “鲁耀,你先出去。”   白板的大名没几个人记得,最近一次提及是被派出所传唤,如今再听他心里咯噔一下,愣模愣眼地望向蔺逸。   气氛不对。   白板又睃了一眼僵持的两人,站起身,往门口走,门被慢慢地合上,在最后的缝隙中他轻声说:“周哥,你有烟吗,该给我哥点上就点,你俩之间,不跌份。”   周若安低低“草”了一声,翻出蔺逸的烟一把扔向门口,厚重的隔音门瞬间就关上了。   走过了片头,巨幕电视上如今是穿着红裙的女人,她脱了高跟鞋,用脚一下下勾着西裤,正在调情。   新沙发还透着皮革的味道,周若安倚进靠背,仰脸看着站在身前的蔺逸:“起初连张瑾都觉得我是在开玩笑,你倒是马上就信了。”   “周若安,我知道你贪婪的样子。”   “是,我这种嘴脸你见的最多,所以我也不瞒你,我想要张瑾的身份,去做周家的少爷。”   影音室的新沙发可以半躺,蔺逸的一只手臂撑在沙发背上,慢慢逼近周若安:“我提醒你一句,你现在不是路边踢球的那些孩子,已经过了可以做梦的年纪了,冒名顶替、真假少爷这种烂桥段电视剧里看看也就算了,别他妈看见别人的好裤子就想穿,小心卡掉你的蛋。”   周若安低低地笑:“蔺逸,你真是越来越粗俗了。”他偏头看了一眼巨幕,女人已经被男人困在了臂弯里,莫名有些像现在自己的处境。   他一把推开蔺逸,“别人的裤子不合适?你以为我现在穿的这身皮就舒服吗?我从小到大就没穿过合身的衣服。”   “我想要张瑾身份怎么了?我没抢没骗也没坑他,他自己无福消受,那身皮我捡过来穿穿又如何。”   蔺逸从不觉得周若安幼稚,他年纪轻轻就是坑蒙拐骗的老手,任谁都不会将“天真”二字贴在他的身上。   可今天,蔺逸开始重新审视周若安,那双微挑的双眸里,不光有赤裸裸的贪婪,还藏着异常扭曲的偏执。   “你是不是早就有这种想法?想取而代之。”   “怎么,要批判我有多邪恶?你有资格吗蔺逸。”周若安慢慢冷了脸,“取而代之吗,以前想过,次数不多,我确实已经过了做梦的年纪,但昨天张羽婷死了,周家又不知道张瑾的存在,我忽然意识到,我可能真的可以穿上那张皮了。”   屏幕中的男女已经交颈缠绕,白花花一片肉色。   蔺逸看着周若安脸上变幻的光影,给出了他最不想听到的回语:“你不会成功的。”   “那个女人死了,你以为就万事大吉了?血缘、基因、年龄,哪一样是你想骗就能骗得过去的?”   他蓦地钳住周若安的下颌,垂眸看着他薄削的唇型,“你这张嘴确实能说会道,但凭一条舌头就能让所有人相信你是周家的血脉?别做梦了周若安。一旦你圆不了谎事情败露,你知道会是什么样的下场吗?周家不是吃素的,他们那种人有钱有路子,分分钟就可以把你这个冒牌货、诈骗犯送进监狱。”   屏幕里的动静越来越大,压着不堪入耳的喘息声,蔺逸钳着周若安下颌的手指越收越紧,“你以为你站上了云端,其实一转手就会被人狠狠摔进泥里。”   “难道我现在不是在泥里?”周若安蓦地直起脊背,顶着压力靠近蔺逸,口中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我他妈一直被烂泥包裹着,事情败露又怎么样?我烂命一条,手里已经抓过最坏的牌了,还会怕赢不了赌局吗?”   蔺逸的眸底黑沉沉的,沉默了一会儿,才慢慢松了箍着周若安的手:“既然我劝不了,那你就随便吧。”   他一直半压着人,起身时沙发吱吱呀呀的声响与电视传出的木床晃动的声音恰巧融合在了一起。   可下一刻,周若安又将人拽了回去:“蔺逸,你得帮我。”   一时慌乱,周若安没掌握好分寸,使得力气有些大,两人差点撞到了一起。   呼吸蓦地交融,浅浅地烫了周若安一下,他下意识向后仰头,后脑却已枕着靠背,退无可退。   巧的是,蔺逸也没退。   周若安有求于人,倒也没将人推开,他放软了声音:“蔺逸,你提的那些问题我都考虑到了,是挺麻烦的,但也不是无解,你要是能帮我,就有成功的机会。”   蔺逸好像从来没这么近距离的看过周若安,他将对面的那张脸一寸寸看过,连眉尾那颗极淡的小痣也没放过。   然后他说:“不帮。”   周若安微微蹙眉,心里话下意识脱口:“你妒忌我有这样的机会?”   话音还没落,蔺逸就拉开了距离。   “哥,我错了。”周若安主动跟了上去,拉起蔺逸的一只手扣在了自己的右腕上,“这个位置,昨天白九也摸过。”   蔺逸一凛。   “他和我握手,用拇指摩挲了几次这里的皮肤,你也是男人,难道会不懂他的意思?”周若安眼里多了几分悲凉,“蔺逸,我们都是被踩在脚下的蝼蚁,那些高高在上的人想怎么磋磨就怎么磋磨,白九那个变态如果找上我,你说我会是什么结局?到最后,我可能连烂泥都算不上。”   “但如果我是周家的小少爷,他还敢动我吗?你是周家少爷的朋友,他还会拿你当跟班喽罗吗?蔺逸,我们要做人上人,要站得比他们还高,高到随意可以用鞋底碾死他们。”   修长有力的手指轻轻地抚上了周若安的发丝,下一刻却用力一抓,迫使他高高扬起了下颌。   蔺逸露出了今晚第一个笑容:“周若安,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向来是你的拿手好戏,你跟在我身边三年了,那点伎俩就不要往我身上用了。”   蔺逸没留情,周若安的头皮被拽得生疼:“不信我?那我让你看证据。”   周若安从口袋翻出手机,点进通话记录指着一个电话号码说:“这是白九身边人的电话,他昨晚打给了我,说白爷要请我喝酒,我找理由搪塞了过去,蔺逸,你觉得我驳了白爷的面子今后还会有好果子吃吗?”   “哦对,你不信是吗?那你现在就可以把电话拨过去,看我说的到底是不是真话。”   蔺逸看着那组号码,面色逐渐阴沉,他松开抓着头发的手,拿出了自己的手机,照着号码输入,然后盯着周若安的眼睛按下了通话键。   没一会儿,电话被接通了,声音懒洋洋的,又带着凶戾:“谁?”   蔺逸骤然蹙眉,声音空了一会儿才说:“是我,蔺逸。”   “蔺逸?哦,那个打擂台的小年轻?你他妈电话怎么打我这来了?”   “我就是想问一下什么时候去白爷手下报到?”   “这事儿联系老崔,我这边只管白爷的私人事务。”   啪的一声,对方挂断了电话。   手机在蔺逸耳边放了很久,直到黑屏他才慢慢放了下来。   直起身体,他坐到旁边的沙发上,在女人变了音儿的叫声中,缓缓地问:“我能帮你什么?”   周若安一喜,从沙发上起身,走到门旁拾起了地上的香烟,他转身回来,蹲在蔺逸面前,递了一颗烟过去。   烟盒里有火机,周若安将火苗送了上去:“省亲子鉴定咨询中心,找一个能和血样直接接触的人,用你的办法托人下水。”   蔺逸没去点烟,那束火支撑不了多久,自己灭了:“省里能够检测DNA的机构不止一家,我没那么大的能耐给每个机构的相关人都设一次仙人跳。”   周若安再次引出火:“我们只选离得最近、规模最大的,要是周家找了别的地方,那我自认倒霉,乖乖回来做我的烂泥。”   蔺逸思量了片刻,凑过去点了烟:“你要用张瑾的血样?他能给吗?”   “这些就不用你操心了。”   “行。”蔺逸摘了烟,在口边还没散开的烟雾中抬起眼,“那你怎么谢我?”   “我若站稳了脚跟,你也……”   “不够。”   女人的两条腿支了起来,在空中不断的晃动,蔺逸看了一眼就别开目光,向前倾身,与周若安贴得极近。   周若安觉得有些别扭,蔺逸的距离和耳旁女人的声音让他微微觉得尴尬,抿了一下唇,他问:“那你想要什么?”   蔺逸夹着烟的手忽然抬起:“别动,脸上有东西。”   粗糙的指腹抚上眉尾,在那颗藏着的小痣上轻轻一压,滑走,抬手,再次衔了烟,“要什么我还没想好,等我想好了再向你讨。”   周若安“嗯”了一声:“只要我有的,都可以。”   见蔺逸没再搭腔,他起身坐回了旁边的位置,盯着屏幕问:“还看吗?”   蔺逸低低“唔”了一声,垂着目光:“看吧。”   两个人安静地并肩而坐,脸上的光影斑驳,室内充斥着咿咿呀呀的声音,直到最后,都忘了叫白板进来。    第6章   离开影音室,周若安拐入小巷,翻出手机,点开一个对话框转了五千过去。   他向身后的巷子口瞄了一眼,见窄巷空空荡荡,才按下了语音键:“电话号码是真的,尾款给你打过去了,不过这事你最好烂在肚子里,别沾了酒就管不住你那张嘴。”   对面秒收款,然后传来懒懒的男音:“这话不用你说,倒卖白九身边大总管的电话,要是传出去,人家能扒了我的皮。”   对面的人像是喝了酒,舌头硬得不会回弯儿,“周儿,你这个量级的小骗子,要人家大总管的电话干嘛?中间隔着几座山呢,可别不自量力啊。”   周若安不想与他废话,压着他的尾音切断了电话,他又往巷子深处走了几步,推开了一扇花里胡哨的门。   小发廊,门前转着彩灯,门刚被推开,冷风就循隙而入。里面的女人穿得少露得多,打了个冷颤才妖娆地走向门口。   “呦,周大帅哥?”女人将披肩一扒拉,露出了圆润的肩膀,“你今天是想处理……”目光逐渐向下,“哪个头啊?”   周若安面相文气,目光却像钩子,将女人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笑着说:“可以去家里吗?不想在外面。”   “行啊。”女人将挂在门后的狐狸皮大衣拿在了手中,“姐姐早就馋你这块肉了,现在终于开窍了?”   周若安体贴地帮女人穿上衣服,贴着金灿灿的耳环往人耳朵里吹气:“现在也不晚吧?”   女人细眉飞扬,用手指挑了一下周若安的下巴:“宝贝儿,为你这张脸,从现在开始,你说的都对。”   人贴人,肉挨肉,女人依偎在周若安的怀里穿过细长的巷子。冬天的日头发白,光线也寡淡,照着人,脸上若有十分的笑容,也被它硬去了三分。   周若安看到蔺逸时,他正迎着阳光站在巷子口的背风处,没什么表情,一张死人脸。   “在等我?”周若安问。   刚刚两人看过录像,在店门前分手各回各家,临走时周若安还瞄了一眼蔺逸的裤裆,那里与平时没什么两样,安安静静的。   当时周若安想贫一句来着,却双腿一夹,想到了自己的家伙也没动静,看片时他想张瑾的次数比想那事还多,能有反应才怪。   蔺逸的目光先刮了一眼女人,又看了两人依偎的身体,最后才落到了周若安的脸上。   “不是等你,背风抽根烟。”他回。   两人相距只有几步的路程,说话就到了跟前儿,巷子窄,周若安擦着蔺逸的肩走过去,相错时,他低声道:“那我先回了。”   对方没言语,指间也是空的,没夹烟。周若安回头看了一眼,觉得冬日确实萧瑟,蔺逸那种自带煞气的人,如今都看出了一点孤寂的感觉。   女人也回头望,目光黏在高大的身影上:“听说你和蔺逸玩得好?改天将他给姐介绍介绍,要是他来,我可以倒搭。”   周若安:“啊?”他笑着问,“凭什么区别对待?”   女人转过头咯咯地笑:“姐姐馋他身子,他又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自然要对他好一点。”   周若安又想了想蔺逸刚刚的裤裆,心忖,馋也没用,就就是个摆设。   ————   两人进了门,周若安啪的一声关了灯。   没等女人问,他就解释:“这样有情调,我喜欢。”   搂搂抱抱进了卧室,女人被推上了床,一通窸窸窣窣的响动后,女人蓦地尖叫了一声。   接着好像有人跌下了床,又摸着黑儿慌慌张张地跑出了卧室。   七零八落的声响中,融进了一声无奈的叹息。随后,客厅中的灯被一把拍亮了。   乍然而至的灯光下,周若安双手抱胸,衣着完好地靠着墙壁站在入户门前。   女人借着客厅的光线回头看了一眼卧室,然后几步跃到周若安面前抬手狠狠扇了他一巴掌。   “姓周的,你他妈安的什么心,把我骗来睡个要死的人?”   自从有蔺逸罩着,周若安已经很久没挨过拳脚或巴掌了,他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开始道歉:“对不住啊姐,我兄弟就有这点愿望,求到我这儿了,我总不好推脱是吧?”   “为了帮你这个兄弟,你下面的兄弟是不是就可以不要了?”   女人猛然提膝,用力向周若安腿间一撞!   “草。”周若安疼得两眼发黑,忽地涌出了一身冷汗,他屈膝弯腰,用手臂撑住了墙面。   “给钱。”女人调出了收款码怼在了周若安的脸上,“两千。”   从来都是周若安把收款码怼在别人面前,如今自己受一遭,倒也没觉得亏,确实是罪有应得。   付了钱,老旧的门板被摔得山响。缓过了最初的那阵子疼,周若安拖着一只椅子,慢腾腾地坐在了张瑾的床边。   “怎么被人发现了?”被人颠了命根子的男人有些恼怒,“不是让你上衣多穿几层,显得胖一点吗?”   张瑾躺在床上,   眼神直勾勾的望着房顶,他唇角蹭着女人的口红,乍一看像吐着舌头的厉鬼。   周若安散了一点脾气,别别扭扭地问床上的人:“那什么,你刚刚……尝到多少甜头?”   张瑾的睫毛好像动了一下,又好像没动,他一直维持着最初的姿势,在周若安以为他应该不会回答自己的问题时,却又出声:“我这身子,已经废了。”   周若安的眉头只皱了一瞬就松开了,他翻出烟盒,口吻随意地问道:“抽根烟还是喝杯酒?”   “我知道真相是什么。”张瑾忽然开口。   抓着烟盒的手指一紧,周若安慢慢看向床上那条细窄的人。他确实有事瞒着张瑾,张羽婷的真正死因,其实只是一场意外。   烟盒被捏得轻响,周若安低声问:“你知道什么?”   张瑾挣扎着起身,靠着床头半坐,他将台灯的亮度旋到最大,灯头一拧,对着周若安。   “真相就是,我如果给了你我的身份,让你做了周家的少爷,到那时你根本不会信守诺言为我复仇,你只会享受站在高处俯视脚下人的快感。”   张瑾扯起唇角,“周若安,你就是个小人,到时候连我这个人都会忘记的,更别说什么承诺。”   “我会记得……”   “你不会!”   张瑾不知从哪蓄了一把力,蓦地抓住周若安的衣领将他拉至身前:“我见过太多次你背信弃义的嘴脸,见过你最垃圾最下贱的人品。”   张瑾的手指像干枯的枝杈,绞着周若安的领子,命令他,“拿出你的手机。”   周若安面色一沉:“你要干什么?”   “拿出来!”   张瑾歇斯底里,眼球上的红血丝几乎布满了他的双眼,周若安望了一会儿那双眼睛,然后拿出了手机。   “调出收款码。”   “……”   错乱排列的二维码映入猩红的眸子,张瑾松开一只手,拿起了自己的手机,叮的一声扫了码。   下一刻,周若安收到了15.86的入账,他看着有零无整的数字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张瑾像是用光了所有力气,松开手,跌回了床上:“这是我买完墓地剩下的所有钱,现在都给你了。”   周若安扯了一下嘴皮子:“遗产吗,大可不必。”   “不是赠予。”张瑾盯着周若安的眼睛,“是交易。”   “你拿了我的钱,就要为我办事,我可以配合你让你成为周家的少爷,但你要完成我们的交易,要么骗光那些人的钱,将他们踩在脚下,要么一人一包耗子药送他们下来见我。”   “张瑾……”   病弱的男人慢慢躺在床上,嘴皮子似乎都没了动的力气,话音只能浅浅地滑了出来:“虽然我见过你太多次背信弃义的嘴脸,但也见过你为了五块钱的交易大冬天为瞎眼的老太太去找猫,猫找到了你也差点被冻死。”   张瑾笑了一下,“不过你后来从老太太那里顺了两个鸡蛋回来,煮熟了,当着我的面都吃了,还他妈吧唧嘴。”   他慢慢翻身,背对着周若安,“我信不过你的人品,却信你的生意经,一次跑单,终身受穷。”   周若安眉心一紧,慢慢从皱巴巴的烟盒里衔了根烟出来,点了烟,他缓吞慢吐,思量了好一会儿,才将那根只抽了半截的香烟按在了张瑾的破闹钟上。   “成交。”他说,又道,“但你也知道我只是阴沟里的老鼠,换了环境能不能兴风作浪还不好说,但我会尽力一试,要是没成功还请你多包涵。”   “别看低你自己,在哪里你都会是人渣的。”   周若安笑着“草”了一声,关了台灯,转身向外走,走到卧室的门边他又听到鬼魅一般的声音。   “周若安,如果是你,你会原谅张羽婷吗?”   被唤住的男人沉默了片刻,然后清晰地回复:“不会,我永远不会原谅抛弃我的人。”   门被关上了,切断了所有的光源。   —————   半个月后,张瑾去世了。   他买的墓地很远,前后都是庄稼地,没什么风景可言。   墓碑上的照片笑着,颊上有肉,不是那副骷髅的面相。   周若安将两个美女纸人扔进了焚烧炉,然后拍着身上的灰渣子一屁股坐在了张瑾的墓上,他靠着身后的石碑,拨通了一个电话。   “哪位?”   电话被接通,浑厚成熟的男音散在刮过陵园的冷风中,周若安偏头看着墓碑上的照片,淡声道:“周景韬先生吗?我是张雨婷的儿子.……周若安。”   ————    第7章   周若安坐进高档轿车时,城中村几乎一半的人来围观。   路本就窄,人又多,车子只能降速,一点一点驶过不算平坦的路面。   周若安从车窗看出去,有人歆羡、有人妒忌,也有人举起小拇指表示鄙夷,就比如穿着狐狸皮大衣的发廊女老板。   ————   周若安第一次知道这片灰蒙蒙的地界儿也能孕育出如此精妙绝伦的面色,他初尝被人嫉妒的喜悦,搓着硬币瞧得认真。   可能表现得有些过于专注了,他的身旁响起了一声低咳。   并排坐着的是周家的下人,五十多岁,穿着枪驳领的西服,说是管家,拿的架子却比白九还大。   周家对周若安的态度在只派了一个下人来接他回家就可见一斑。   人家不在乎,周若安也不介意,用丁老头的话来说,梯子都摸到了,总得一步一步向上爬。   在提示性的低咳中周若安收回了目光,脊背靠入真皮座椅,眼皮一落,倒也看出了几分矜贵……   ******   ————   出了城中村,路旁有一片柳林,其中最粗的一棵遭过雷击,杵在路边,黑黢黢的。   老柳下停着一台最普通的代步车,一个寸头青年松松落落地靠着车身,脚边蹲着同样发型的白板。   豪车已经提速,车轮卷着新雪,转瞬就越过了那辆代步车。   就在这一瞬间,车内与车外的视线交汇,两道目光都淡淡的,没什么波澜,却又直到拉扯得再也胶不住才被迫切断了。   “认识?”管家问。   周若安扭回脖子,笑着回复:“不认识。”   握在手中的手机轻轻震动了一下,刚一解锁,信息就跳了出来。   “周若安,万事小心。”   陈列在这句上面的,是蔺逸半个月前发来的:人已入局,抽血的护士会将你的血样替换成张瑾的。   坐在车里的青年将“万事小心”这几个字反复看了几遍,然后清空了对话框中的所有内容,按灭了屏幕。   他抬起眼,看向前方的路,这条连接着两个世界的荒路,依旧覆盖着积雪,路旁杂草丛生,可如今仿佛成了唯一的指引,非但坦途,亦非绝境,走过去,谁说不能翻了天?   ————   入夜,城市里最热闹的酒吧,掀起的音浪已成噪音。   蔺逸戴着降噪耳塞守着一个角落,目光在全场淡淡一扫,收回来,落在掌中的手机上。   微信置顶的对话框中排列着长短不一的词条,钢琴键盘似的码在一边儿,绿油油的。   垂眸盯了会儿屏幕,蔺逸又发了一条信息过去,字儿不多,问候了对方的祖宗八辈儿。   直到屏幕自动熄灭,也没等来对面的回复,蔺逸似乎早已预见了结果,没什么表情的收起手机,一抬头,看见贵宾室的领班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   “不好了,白板被人打了。”领班在巨大的声浪中抻着脖子喊,“说是偷了人家的东西,你快去看看吧。”   蔺逸跟了白九后被分来这家酒吧看场子,酒吧白九占股,蔺逸除了处理纠纷,平日也能做半个酒吧的主,他到岗一个月,得了白九两次赏烟,好比主人在盆里扔了两根骨头,临了还摸着头赞了句“好狗”。   蔺逸在哪,白板自然随着。白板今年十八,偷龄已逾十年,从五六岁到十五六,他要么在偷,要么琢磨怎么去偷,直到跟了蔺逸,才算戒了小偷的营生,从一条斜路走上了另一条斜路。   听到白板生事,蔺逸微微蹙眉,他摘了耳塞问:“他现在在哪里?”   “被拽进包房了,对方来头大,我进去赔罪人家根本不睬我。”   绕过领班,蔺逸踏入舞池,他在不断扭动的腰肢中穿行,边走边问:“对方什么来头?”   “周家,周家三房的几个子弟。”   蔺逸脚下一顿,扭头问:“谁?”   “盛凯外贸的那个周家,周家三房。”   舞池里多疯癫,有人闭着眼摇头晃脑撞在了蔺逸的肩上,这本是常有的事,屁大个地方挤百来号人,难免挨挨蹭蹭、磕磕绊绊,可领班却看到那个平日非到一定程度鲜少动粗的蔺逸,用手扣住了不断“抽搐”的脑袋,面无表情地狠狠一推。   ————   周若安坐在包房的沙发上,没看蜷缩在角落里的白板。   他为身边人点烟续酒,唱歌时曲不成腔,句句走偏,引得一屋子人哧哧地笑。   白板啐了一声,低骂:“以前怎么不见你唱歌跑调,就他妈是当狗的命,换张皮也得捧着盆子讨饭吃。”   高大的保镖一脚踏在白板的脸上:“你在这嘟嘟囔囔的骂谁呢?”   白板立着眼,没吭声。鞋底子重重碾下来,终于听到了断断续续地哀嚎声。   周若安在倒酒,褐色的酒汤在哀嚎声中稳稳地浇在冰球上,他将杯子向前一推,笑着说:“大哥,你尝尝我调的酒。”   伸向杯子的手因为包房的门被推开微微停顿了片刻,负责贵宾室接待的领班去而复返,他躬着身子陪笑:“各位老板,这位是我们酒吧安保部的负责人,他来给几位老板赔个不是。”   包房中或站或坐七八个人,都将目光投向了领班身边的高大男人。   只有周若安没抬头,看着面前那双黑色皮鞋缓缓地为自己倒了杯酒。   蔺逸平常话不多,但若开口也滴水不漏,得体的客套了几句,他走到白板面前,问:“偷了什么?”   皮鞋下的那张脸扭曲着,火气冲天:“钻石袖扣是我捡的,没偷!”   “不能调监控吗?”蔺逸问领班。   领班满脸为难地凑上来:“事情发生在卫生间里,没有监控。”   酒台上放着一颗钻石袖扣,被深色的大理石一衬愈发光彩夺目。   刚刚那只在半路微微停顿的手终于握住了杯子,笑着送到口旁,声音又轻又寡,带着毫不遮掩的轻蔑:“我还能冤枉了他不成?”   说话的人叫周彬,周家三房的长子,人生得高大,长得也体面,他抿了一口酒微微扬眉:“老四你这酒调得不错啊,没想到你还有这本事。”   “瞎调的,大哥捧我。”   白板那边又狠狠啐了一口,脸上的鞋印子也随之又深了几分。   蔺逸从领班手中拿过一瓶酒,躬身送到了周彬面前:“周老板,是我失职没有教好属下,您大人大量高抬贵手,就饶了他这一次,这瓶藏酒口感不错,周老板要是不嫌弃,权当为您赔罪。”   那瓶酒在空中晾了半晌儿,才听到周彬浅浅的话音儿:“老四,你说这事该不该原谅?”   周若安一直未掀起的眼睑弯成一道弧度,他看起来乖极了,像摇着尾巴的宠物狗:“全听大哥的。”   “周若……唔……”白板气的脸色发青,又被鞋底子碾成了惨白,他的手指用力抠着地,目光恶狠狠地盯着周若安。   听到这声低呼,周彬尧有兴致地凑到周若安身边:“怎么四弟,你认识这个小偷?”   周若安从烟盒中抽出根烟夹在指间,毫无犹豫地回复:“不认识。”   “这个人呢?”周彬的手指顺着那双黑色的鞋子向上一指,“你也不认识吗?”   周若安点了烟才慢慢掀起眸子,瞳孔里撞入了蔺逸那张四平八稳的脸,瞧了一会儿,才慢悠悠地吐了口中的烟雾。   “有点面熟,但不认识。”   “不认识?你们可都是一个地方的,叫什么来着,棚户区……”   “城中村。”有人补充。   说话的人留着微卷的半长发,是周家三房的老二,周哲。   他一直看戏,这会儿才吭声,“老四不认识他们也正常,毕竟他们之前走的不是一个路子。”   一个装枪一个放炮,周彬大马金刀地架起二郎腿:“也对,毕竟打家劫舍和坑蒙拐骗也是有区别的。”   “大哥,你也别这么说。”周哲穿着几万块的粗布衣裳,手中盘串儿,话中透着佛音,“老四之前没人照应,过得也不容易。”   “老四过的是不容易,可我过的就容易?”周彬扯了一把自己西服的袖子,“省吃俭用才买了颗钻石袖口充门面,今天差点被人偷了。”   这话纯属放屁,领班站在蔺逸身后没忍住翻了个白眼,低消八万八的包房,哪会坐着因一颗扣子哭穷的主儿?   “小惩大诫吧大哥。”周哲徐徐传来的声音听起来与这腌臜混沌之地格格不入,可若是细听,倒也没什么不同。   周彬看了看蔺逸手里擎着的酒:“酒不错,那我就收了,今儿就起了吧,安保负责人是吗,我敬你一杯。”   他将自己的杯子一举,却没给蔺逸递杯。酒汤徐徐入口,周彬一亮杯底:“我干了,到你了。”   话音刚落,就有人走到蔺逸身边,接过那瓶一直被擎着的酒,高高扬起,用力地砸在了蔺逸的头上!   酒瓶应声而碎,残片乍然四溅,混着血的酒水湿了蔺逸半边身子,包房内刹时被浓郁的酒香塞得满满当当。   周若安一直盯着游走歌词的大屏幕,变换的光影刺眼,他的眼肌一紧,慢慢将香烟放进了嘴里。   “我草你妈的!”白板怒从心起,骤然掀翻了身上的人,冲上来要与人搏命,却被蔺逸一把抓住拖到了身后:“鲁耀,你闭嘴!”   鲜血蒙住了半只眼睛,蔺逸在酒台上抽了几张餐纸抹了一把,恭敬道:“谢谢老板请的酒,现在我们可以走了吗?”   “别啊,好事成双。”周彬凑到周若安身边问,“真不是你朋友?要是,这杯就算了。”   周若安从口旁摘了烟,送出去磕了磕烟灰,可发现时烟灰已经弹在了酒杯里。   “城中村几千号人,也不是人人都能成为朋友,平时倒是见过,应该打过招呼。”   “那就谈不上是朋友了?”   周若安笑着点头:“对,谈不上。”   “周……!”白板的脸上罩上了一只大手,用力将他一推。然后蔺逸从酒台又拎起了一瓶酒,挑高唇角看着周彬,“老板,这杯我自己喝。”   话一落,酒瓶已经反手砸在了自己的头上,当另一只眼也糊上了血,他又问:“老板,我们可以走了吗。”   周哲手中的盘串哗哗一响,口里念了句“阿弥陀佛”,周彬隔着血看到了蔺逸眼中的冷光,略一琢磨,松了口:“以后好好管教你的下属,要是有下次,就不会这么容易脱身了。”   “谢谢周老板赐教。”   蔺逸带着白板转身离开,包房的门关上时,周若安再次扬起笑脸:“别总喝酒,唱歌啊。”   ————   周彬的保镖尿急,一路小跑进了卫生间,水放到最后,脚跟在地上一磕,身上打了个颤,彻底舒坦了下来。   洗过手,他衔了根烟入口,靠在洗手台上吞云吐雾。   男女卫生间一墙之隔,共用一个富丽堂皇的盥洗室。   高跟鞋踩在大理石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由远及近,拐入了洗手间。   漂亮的女人耳上戴着红色的耳机,款款而来的每一步都向踩在丝滑的音符上。   盥洗室空空荡荡,她却挤在保镖身旁洗手,收回手,断了水流,湿润的指尖儿拢了拢飘逸的秀发。   一转身,她露出自己曲线优美的背部。   “先生,能帮我拉一下拉链吗?”   头发被轻轻拨开,保镖看到了引人入胜的风景。   他叼着烟睨着,说:“大少爷刚刚点了你。”   女人将耳机挂在脖子上,微微偏头:“可他现在又点了别人。”   漂亮的脊背向后一靠,几乎偎进了男人的怀里,“你刚刚用酒瓶砸人好帅啊,说真的当时我虽然在你们大少爷怀里,”女人用侧脸轻轻蹭着保镖的唇,吐气如兰,“但是身子却是为你软的。”   纤细的腰上蓦地扣上了一只手,保镖微微沉身,贴上了柔软的唇:“所以你就跑到我这来发骚?”   女人蛇一样的钻进了保镖的怀里,将耳机慢慢地扣在男人的耳朵上:“是啊,想让你听着我最喜欢的交响乐用力地欺负我。”   保镖将女人向上一托,发狠地吻了上去。   ————   那天晚上,周彬的保镖在厕所的隔间上了自家主子点的公主。正激烈时,被出来放水的周彬抓了个正着。   周若安恰巧也在。   “大哥,这是咱家的规矩吗,女人可以和保镖轮流抱?”他有些犯难,“那我以后还是不配保镖了。”   周彬眉头一紧,一脚踹在保镖胸口:“我每次和女人在一起的时候,你脑子里是不是已经先把她们扒光了?”   保镖被解雇前挨了一顿胖揍,待曲终人散,狭窄的隔间儿里只坐着鼻青脸肿的男人。   有人去而复返,手中拎着一瓶洋酒,晃晃荡荡地进来,推开了那扇隔间的门。   “兄弟,对不住,大少爷让我来请你喝杯酒。”   周若安猛然扬起酒瓶,狠狠地砸了下去……   ————   扔了手里的残瓶,周若安边走边拿出手机转钱,低声嘟囔:“草,这他妈是老子设的最贵的一次局。”    第8章   临近年关,天气更加寒冷,后半夜老鼠都不出门,周若安却听到了敲窗声。   他在周家只分到了一间最角落的卧室,之前应该是阿团睡不醒间画室,改成他的卧室时,墙上还留了几幅旧画。   其中一幅是白衣少女,明明笑着,却显得幽怨,周若安与她对视时,总会莫名感觉到几分心虚。   大户人家的别墅,每个卧室都有一个露台,或大或小,望出去的风景稍有差异。   周若安倒是对窗外的风景无感,周家的别墅坐落在半山,远风近林,郁郁森森。可看在周若安的眼里就是一片树林子,鸟叫蛙鸣扰人清梦,让人实在烦得很。   如今有人站在露台上敲窗,三长一短,重复两次。   周若安听过太多次这种节律的敲门或敲窗声,而每次推开门或窗,都能看到蔺逸站在外面,有时带来的是紧要攸关的消息,有时仅仅是送来一串冰糖葫芦。   没有烟,周若安翻出硬币,他坐在床边望着落地窗上那个黑沉沉的影子,硬币抛起又落下,开出的正面或反面,皆不如人意。   ————   蔺逸敲了两次窗,房间里依旧无声无息,夜里的冷风能冻住一切,也包括不断跳动的心脏。   他紧了一下帽子,转身扶住露台的围栏,腿还没跨出去,身后的落地窗就被唰啦一声被拉开了。   “总也得容我穿件衣服吧。”周若安裹着棉睡袍靠在门框上,“你怎么还是这么没耐心。”   蔺逸松开围栏,转身看向周若安,室内没开灯,好在月光皎洁,将人看得也算清楚。   昨日在夜总会,蔺逸甚至没有直视周若安,现下看着他瘦了不少,面色还好,就是气质更加阴郁了。   “不冷吗?”周若安问。   他身后是温暖的房间,身前是冰冷的夜色,问这句话时高高瘦瘦的男人站在冷暖的交界处,笑着打量着蔺逸夜游侠一样的穿着,却没将人请进房间。   为了翻墙爬窗,蔺逸穿得确实不多,他退后一步靠在围栏上:“还行。”   露台小,周若安伸手就能碰到蔺逸,他将男人的黑色线帽一拉,果然看到了里面白色的绷带。   “还疼吗?”周若安问,又笑,“你换个词儿回答。”   蔺逸眼里也含了一点儿笑意:“昨天疼,今天好些了。”   “你也是,昨天白板被陷害,一看就知道这是冲着我来的,他们想玩我贬损我,你说你还往前凑什么?”   周若安边说边勾了勾手指,蔺逸知道他是要烟,压着他的尾音说:“换了衣服,没带。”   从口袋里掏出块糖,蔺逸扔给了周若安,“白板总是要救的,再说他们压着白板无非是要见我,我们将人家的底摸透了,人家也在摸我们的底。”   周若安拆糖纸的手一顿,慢慢看向蔺逸:“白板知道我的事儿吗?”   “不知道,他只是觉得你走了狗屎运,认祖归宗了。”   周若安将糖块含进嘴里,看了看手里的糖纸:“这是去年我给你的那块糖?”   “嗯。”   “记得当时我骗到个茬子,自己搞不定,只能求到你。”   “对,最后你的谢礼就是这块糖,现在还被你自己吃了。”   周若安嘬着糖笑,笑着笑着眼底的光就散了:“昨天对不住了。”   蔺逸拂去栏杆上的雪,手肘搭上去,用平淡的声音回道:“没什么对不住的,那种情况下,你就不应该认我和白板,不认,他们只会耍我们一次,要是你开口替我们求情,以后你但凡让他们不痛快,遭殃的都是我和白板。”   “嗯。”周若安点点头,“知道蔺哥是聪明人,能理解。”   “最近过得怎么样?”蔺逸问。   周若安闻言用手指了指二楼和三楼的两个最大号的露台:“大少爷二少爷平时都住在城里,只有周末才过来老宅这边逛逛,张瑾他爸……”   语流微微一顿,马上又续上了,“自打我进了这个家门只见过周景韬一次,他现在在国外出差,据说年前才能回来,他老婆每年冬天都带着三小姐在海边度假,所以这宅子现在只剩下我和几个佣人。”   周若安一扯嘴角:“哥们儿也算牛逼了,这么大的房子只有我一个主子。”   糖块在舌尖转了一圈,他又补充:“其实也算不上主子,周彬、周哲拿我取乐,下人们翻我白眼儿。”   消瘦修长的手指搓着硬币,周若安话音里有着懒洋洋的笑意,“现在的情况就是,两位少爷喜欢看我的丑态,我就装傻给他们看,喜欢看我摇尾巴,我就叼着盆把尾巴摇得飞快。”   “那以后呢?”蔺逸问,“你要一直这样下去?”   周若安寻声看向面前的男人,嗓音像酝酿着汹涌的暗潮:“二少爷口蜜腹剑,野心勃勃,大少爷心眼儿上缺的那块肉都长在下边了,见天儿只想往女人裙子底下钻,没有我,他们两个都必然会有一场恶斗,我以后只需伺机而动,趁虚而入就可以。”   蔺逸浅笑:“有了你,他们只会斗得更狠。”   周若安耸了耸肩,用舌头勾着糖块推到另一侧的腮角。   该关心的似乎都关心完了,两个人之间空了下来,流风匆匆而过,带走了口鼻间呼出的白雾。   直到周若安再次抿了衣襟,蔺逸才问:“看到我给你发的信息了吗?”   糖块磕了一下牙齿,周若安不自觉地轻咳了一声:“看了。”又有些气急败坏,“蔺逸,有时候你骂得太脏了。”   “为什么不回信息?电话号码也换了。”   周若安摸了下鼻子,粘着甜味儿的舌头舔了下嘴唇:“因为……不方便。”   “以后呢?也不方便?”阿团睡不醒整理   周若安一向讨厌风吹过密林的声音,如今却希望的那些枝杈摇得再猛烈一些,最好能够盖住自己透着心虚的话音。   “蔺逸,你是聪明人,知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的道理,我要在这个圈子立足,就要与另一个圈子切割,不然就会像昨晚一样,你永远是别人取笑、捉弄我的工具,而我永远都摆脱不了老鼠臭臭一样的名声。”   月光依旧皎洁,同样照在面白如瓷的脸上,只因睫毛低垂,眼下便多了几丝阴霾。   蔺逸终于向前走了一步,迫近周若安:“所以你又要反悔?”   宽大的手掌蓦地扼住周若安的喉咙,蔺逸居高临下:“我不应该信你,也不该对你抱有幻想,周若安,你就是个垃圾。”男人的另一只手放在了丝滑的睡袍上,顺着腰线的弧度慢慢下滑,“你就算穿上这种高档的衣服,也遮不住你身上阴沟里的味道。”   “我是阴沟里的老鼠,也确实常常背信弃义,但是蔺逸……”周若安迎上那双冰冷的眼睛,试图解释,“你帮了我那么多,我不会那样对你,你等我站稳脚跟……”   “闭嘴。”巨大的掼力让周若安的后脑重重地撞上了门框,玻璃被震得嗡嗡作响,他眼前一黑,视线短暂失焦。   缓过了初时的痛劲儿,周若安慢慢睁开眼,在蔺逸的脸上看到了他揍人时熟悉的狠厉,“周若安,你他妈还敢说这样的话骗我,你这样说无非是怕我把你不可见人的秘密抖出去。”   “你不会。”因为喉咙被扼,周若安说话有些吃紧,“因为你这个人最讲公平,蔺逸,你是帮过我很多,但你别忘了,我他妈也为你拼过命!”   睡袍的带子一松,周若安拨开领口露出左肩,“这个疤是为你挡刀留下的。”   松开手,周若安又去扒蔺逸的衣服,羽绒服和衬衫向下一拽,在左肩同样的位置也找到了一处刀疤,“当初那个疯子在你这里戳了个血窟窿,我跑过去救你,被他也扎了一刀,蔺逸,还记不记得你事后说过什么?!”   说过什么?蔺逸一怔……   夏天,很热。光着膀子的蔺逸坐在窗台上望天儿,他身边穿着跨栏背心的周若安正在鼓弄着一支烟,烟雾在口腔中进进出出,最深也只到喉咙,从不深吞。   两人的左肩都贴着纱布,周若安瞧瞧蔺逸的,又瞧瞧自己的,噗嗤一笑:“草,像他妈情侣伤疤似的。”他撑着一条腿,将下巴搭在膝上,不走心地问,“哥们儿身上第一块伤疤可是献给你了,你以后会不会报答我?”   蔺逸将周若安身上卷了边儿的纱布用胶带重新贴好,然后抢了他的烟,含进嘴里,望着明媚的天空微扬唇角:“你帮我记着,需要我报答的时候别忘了提醒我。”   ————   冷风在赤裸的皮肤上一过,卷走了记忆里的那抹明媚,蔺逸将手搭上了周若安的左肩,指腹慢慢摩挲着凸起的刀疤。   “记起来了。”他说,手指慢慢向上,掠过喉结,轻轻压在了周若安的唇上,“我确实应该报答你。”   指尖深入唇缝,碰触到了一点濡湿。周若安皱眉一躲,又被人钳着下颌用力扳回。   “蔺逸,你他妈要干什么!……唔……”   周若安话音刚出,口腔中就被强硬地破开,蔺逸的那双手平常握得最多的就是木棍,粗粝的程度像过过砂纸,碰在湿滑的柔软上,如同掠夺。   周若安也被激起了怒意,落齿就咬。   他没收力,坚硬的指骨硌得他牙齿微微疼痛。   蔺逸似乎也皱了皱眉,却在下一刻用力钳紧了周若安的颌骨,迫使他张开了嘴。   手指又多添了一根进去,在周若安抗拒的挣扎中,环着温热的口腔缓缓摸了一圈,又用拇指与食指将湿濡滑软舌头一拉,才像终于找到那颗糖一样,用指尖带了出来。   松了桎梏,周若安低低地咳了起来,他一把将睡袍拉好,盖住了左肩,骂道:“蔺逸,你他妈疯了吧,想要糖我吐给你啊,你现在真是有病!”   蔺逸看了看手中被含得只剩一半的粉红糖块,转手就扔到了露台外:“你不配吃我的糖。”   像是不想多留一刻,他转身就走,却被身后人出声叫住:“你等一下。”   周若安走到床边,拉开床头柜的抽屉,拿出了几沓钱。   送到蔺逸面前:“这些钱你拿着,周景韬给我的。”   “美金?”蔺逸的表情未见起伏,话也问得轻飘飘的,“绝交费还是封口费?”   “随你怎么说吧。”周若安将钱塞到了蔺逸手中,“蔺逸,忘了以前满身污秽的周若安吧。”   蔺逸沉默了一会儿,将钱分装在两只口袋里,他利落地翻出围栏,向下一跳顺势一滚,稳住了身体。   再站起来,身影便看出了几分冷漠,他扬着头看着站在露台里的周若安,轻声说:“我以为第四条我们会一起。”   周若安扶着围栏微微探身:“你说什么?”   “没什么,”蔺逸转身时扬了扬手,“再也不见了,周公子。”    第9章   周若安第二次见周景韬是在视频里。   会议室中,周家三兄弟围坐桌前,正前方大屏幕中的男人正在处理工作。十分钟了,只有纸上走笔的沙沙声从音响中传出,硬塞进了几人的耳朵里。   笔一停,旋上笔帽,屏幕中的男人终于抬起头,看向自己的三个儿子。   钱这个东西有时候很玄妙,周景韬虽然年过半百,面貌也只称得上普通,但若加持了“多金”二字,倒也看出了成熟的风度与魅力。   将三个儿子略略扫了一眼,他开门见山:“快到年底了,有很多需要打点维护的关系需要你们出面代表我去做,别小看了维护关系这件事,以后这些都是你们的人脉和资源。”   “周彬、周哲以前你们帮我分担过,但只是一小部分,今年我不在家,这些事情……”视频里的男人看了一眼坐在角落里的周若安,“你们两个带着若安一起做,让他也多见见人,别谁都不认识。”   周彬嗤了一声,周哲手里的盘串声断了一瞬,只有周若安恭恭敬敬地起身说道:“爸爸您放心,我会和哥哥们好好学的。”   周若安的话无人在意,周景韬简单挥了下手让他坐下:“说到维护关系,靳晖那边的节礼今年你们谁去送?”   提到这个名字,周彬、周哲不约而同地将脊背靠入了座椅。   是抗拒的意思。   声音空了一会儿,周哲一直盘着珠串的手指在桌子上轻轻点了两下,低声说:“大哥,爸不是让老四多见人吗,靳爷爷德高望重,老四不认识怕是不妥。”   经此一点拨,周彬突然来了精神:“爸,今年就让老四去给靳爷爷送节礼吧,认认门也认认人,说不定连周家大房二房都送不进去的礼,咱们老四就偏偏能送进去呢。”   周哲将珠串握在掌间,一脸兄友弟恭:“老四,靳爷爷要是收了你送的节礼,那你在咱们周家也算是露脸了,说不定今年的年夜饭二叔都会让你坐在他的身边。”   周家一共三房,大房的周冉明,也就是周哲口中的二叔,如今坐着公司董事会主席的位置,自然被奉为家主。   每年年夜饭,他都会将自己身旁的座位留给最出色的周家子弟,而那张椅子也是周家所有年轻人都垂涎欲滴的位置,它代表了器重与瞩目,也意味着踏上了权力的阶梯。   可那张椅子,大房的人坐过,二房的人也偶尔坐,只有三房的子弟至今与它无缘。   所以,周彬和周哲每年最难受的时刻,全无例外,都奉献给了大年夜的那顿合家餐。   在周景韬眼里,连大房二房都送不出去的节礼,势微的三房自然也送不出去,因而他最后只留了句“你们自己商量着办吧”就挂断视讯,结束了通话。   会议一结束,周彬率先起身,他双手插兜踱步到周若安面前,居傲地躬下身子:“周若安,给老东西送礼这事儿你用点心,我们三房就指着你长脸了。”   说完,他在周若安的肩膀上拍了两下,晃晃荡荡走出了会议室。   随后,周哲也凑了过来,好心叮嘱:“老四,你也别有太大压力,靳爷爷是爷爷生前的挚友,脾气有些怪,东西送不进去也正常,大哥去年在靳爷爷家门外顶风冒雪站了一个多小时,最后礼没送成,还被大骂了一顿。大哥是个爱开玩笑的,总说靳爷爷这辈子最后一件礼物他一定会送个好的,知道他想送什么吗?”   周哲弯腰趴在周若安的耳边,笑着说:“骨灰盒。”   肩上又被拍了两下,周哲踱着方步也走了,会议室只剩周若安一人,他看着空荡荡的门口交叠了双腿:“周哲,你想让我把话传出去借刀杀人,也得我想当那把刀才行。”   ————   靳晖年逾古稀,身体却硬朗如昨,送走每日到访的家庭医生,他穿戴整齐地出了门。   一部电梯带七八十户居民,靳老爷子足用了十分钟才等来一班,一层一停地晃荡到一楼,他将伸缩拐杖一抻,推开了老旧的单元门。   刚刚步下门前的阶梯,就听到了一个挺不客气的声音:“老头,你叫靳晖?”   循声望去,一个小年轻趴在一辆大货车的车窗上,手里拿着类似清单一样的东西,懒洋洋地招了下手:“我是来给你送礼的,过来签个字,这礼就算我送到了。”   靳老爷子眉心一夹:“你是谁?说话这么混账。”   “我是周家三房的周若安,今天是咱俩第一次见面,你不认识我也正常。”   “周家三房,周景韬是你……”   “我爸,我是他私生子,刚刚认祖归宗。”周若安推门跳下了货车,靠着车身,口吻随意,“给你送礼这活儿应该不是什么好活儿,所以他们将这事推给了我。”   “果然周景韬也生不出什么好东西,你把礼物带回去吧,我不收。”   “你要是不收,”周若安慢悠悠地说,“我就把你的拐棍折了。”   靳晖一辈子沉浮商海,与人博弈,手段了得,但私下斗得再凶,表面都是斯文做派,哪里见过如此直截了当、泼皮无赖的打法?他不可置信地望着面前的年轻人,拐棍在地面上重重一敲:“你敢!”   周若安看着声如洪钟的老人,莫名想起了将自己抚养长大的丁老头,他轻轻一笑,眼中融入了几分温柔:“自然是不敢的。”   “我虽然是周景韬生的,但也不至于那么人渣,玩笑话,别当真。”   靳老爷子眉头依然紧锁,他一挥手:“赶紧走,别碍眼。”   “不看看我送来的是什么礼物吗?”   周若安走向车尾,在靳老爷子斩钉截铁“不看”的声音中一把拉开了车厢的铁闸。   满满一车厢运动用品,光足球排球就有上百个。   靳老爷子用拐棍点了点里面的羽毛球拍:“你这是给我买的礼物?”   “反正买什么你都不收,还不如转手将东西送给有需要的人。”周若安拿起一个足球在掌中掂了掂,“城中村那些孩子的球坏了补、补了坏,要是能有一个这样的球作为新年礼物,做梦都会笑醒的。”   他将手中的礼物清单一扬:“您老发发善心,签了它,就算劫富济贫了。”   靳老爷子稀松的脸皮子一扯,冷笑:“就这点小聪明?用道德绑架我?”   周若安无奈一叹:“不签?”   “不签。”   轻啧出口,周若安向不远处打了个手势,立时,停在路旁的一辆面包车从里面拉开了车门,十几个孩子一拥而下,呼啦啦跑了过来。   周若安一指靳老爷子:“就是这个爷爷送你们的礼物。”   孩子们欢欣雀跃,将靳老爷子一围,抱腿、抱腰、抱胳膊,叽叽喳喳不停地道谢,吵得像一堆新出壳的小鸡崽子。   靳晖一辈子未婚,更无儿孙绕膝,哪里见过这等阵势?一时无措,竟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了周若安。   周若安将手中的清单一举:“靳爷爷,您把这单子签了,实现了他们的愿望,也能帮帮我,我就是在城中村长大的,和他们一样,小时候从来没有一颗属于自己的球,现在我虽然进了周家,也是前虎后狼过不上消停日子,您若是把礼物收了,我也算借您的威势能稍微站稳点脚跟,不至于那么快的被人生吞活剥。”   周若安做事耍了心眼,说话倒是和盘托出,黑心烂肺中掺杂着那么一点真心,让你骂他都要留三句。   靳老爷子沉默下来,他看了看货箱中的东西,又低头瞧了瞧一群鸡崽子,然后一点一点抬起那只没拄拐杖的手,慢慢地放在了小胖子那头不算光亮的发丝上。   “爷爷。”抱着老人大腿的小胖子仰头轻声叫。   靳老爷子身体明显一抖,老迈的眼中隐有暗光……   已至午时,是一天中最暖和的时刻,即便是隆冬,风一弱,也稍收暴躁,显出了几分温柔。   靳老爷子在正午的日头下向周若安伸出手:“既然让我签字,”他看起来有些生气,“笔呢?”   签了字,靳老爷子坐在路边的长椅上挨个给孩子发红包。   “黄历说今日大凶,不宜出门,还真应验了,今天我不但中了你的圈套,还要做散财童子。”   周若安哧哧地笑:“您这把年纪童子真算不上了,红包是您自己要发的,拦都拦不住。”   靳老爷子有些抱怨,对周若安脸色不算好:“我说每人发一万,你偏让我发一百,你是不是不知道我多有钱?”   他派了一个红包出去,笑眯眯地说了声“乖”,一转脸,对周若安却收了好脾气,指了指自己住的房子,“别看我现在住的老破小,可我……”   “可你在半山有两套别墅,在每个超一线城市都有房产,持有大量股票证券还做着各种投资,而且现在手中还拿着盛凯30%的股份。”   周若安靠入椅背,看着收到红包后笑逐颜开的孩子,轻声说,“您是有钱,但也不能给他们太多,钱多了不但落不到他们手里,可能还会带来祸患。”   靳老爷子略略一思,倒也没再散脾气,他看着周若安问:“你是怎么想到用这招对付我的?”   “想听实话?”周若安勾了勾手,“您也发我一个红包。”   靳老爷子没好气地塞了一只红包过去,才听到周若安的话含在低低的笑声中:“我在这观察您好几天了。”   他指了指对面楼房的一扇窗子,“你手握万贯家资,住的却是老城区的普通居民楼,楼房还守着一所小学,每到课间,我都会看到你站在窗边。”   周若安双手一圈,做成了望远镜的样子放在眼前,“有时你甚至会将窗子打开一条缝,为的只是听听孩子们笑闹的声音对吧?”   靳老爷子也顺着周若安的目光看向自己的窗口:“所以你猜我喜欢孩子?”   “是,现在看,我猜对了。”   “然后你就弄了这么一出戏码?赌我会心软?”   周若安放下手,微微挺直脊背看向身边的老人:“如果您的为人不正直善良,我也不会做这出戏,再好的戏也打动不了自私的人,我听说您为了帮盛凯的老员工争取利益,不惜与周家翻脸,才赌您会为了这些孩子心软的。”   靳老爷子派完了最后一个红包,回视周若安时没像前几次一样收了笑容。   “我和你爷爷年轻时便是挚友,我们两个人共同创建了盛凯外贸,当时我出资百分之七十,你爷爷占股百分之三十。”   人在回忆旧时光时目光总是深长,“之后的二十几年我一直任盛凯外贸的董事长,你爷爷给我做副职,我们配合得很好,事业越做越大。七年前,你爷爷病逝,我也忽然觉得生命短暂,不应该一直浪费在工作上,因为我没有子嗣,就将整个公司交给了你二叔打理,他当时继承了你爷爷的部分股份,我又分了一些股份给他,所以他目前是盛凯最大的股东。”   有孩子将雪球掷到了周若安身上,周若安二话不说团了个更大的扔了回去,听到了“哎呦”声,才拍了拍手套上的雪粒子,接话:“后来他辞退了盛凯45岁以上的所有老员工,您多方争取也没能帮老员工讨回应得的利益,所以就和周家决裂了。”   “你扔他干嘛?”靳老爷子微微不悦。   “教他懂分寸。”周若安眼里带着常见的淡漠,“城中村里的孩子如果不知进退、不懂分寸,下回被人扔回去的可能就是石块了。”   听了这话,靳老爷子认真地打量了周若安一眼,才越过孩子的话题,续上了前话:“三年了,我没再接过周冉明一个电话,也没收过你们周家一份节礼,可我越不收他们越送,这是成心气我呢。”   “您将公司拱手相让,他们就算年年用热脸贴您冷屁股,也不敢不送。不送,便落实了狼心狗肺,知恩不报的名声了。”   靳老爷子哼了一声:“这几年我拒绝了很多人,也骂走了很多人,没想到今天让你得逞了。”   周若安笑着起身:“您帮了我,我也没什么可回报的,走,我带您玩去。”   靳老爷子一怔,暗戳戳地期待:“去哪玩啊?”   “去城中村给孩子们发礼物。”   老爷子立马起身:“那我多带点红包。”   “别。”周若安将一个铁梯子架在卡车的副驾上,“那个地方伥鬼多,您可别让人惦记上。”   他拍了拍梯子,“这车驾驶室高,我扶您上去。”   老爷子又一怔:“你让我爬它?你知道我的医疗团队多金贵我的身体吗?”   周若安拍了拍自己的铁梯子:“您现在不疯狂,还等什么时候疯狂?好歹也是一代枭雄,别怕,我扶着您。”   靳老爷子走了过去,将一只脚踏上了梯子,略一顿,回头问:“你叫什么来着?”   男人丝毫没有掩饰眼中勃勃的野心,他笑着回:   “周若安。”   ————   周若安立了功,似乎也惹了祸。在周彬将一个小药片递到他面前时,周若安才知道,原来妒忌能让人变得如此阴狠。   他装作懵懂:“大哥,这是什么?”   “你现在是我们三房的功臣,大哥带你玩点好的。”   药片在掌中一掂,“助兴的,对身体没伤害。”阿团睡不醒 整 理   周若安刚想拒绝,周彬一扬手将药片送入了自己的口中。吞了药,他靠入沙发,叼着烟,只用眼白看人,“别像土包子一样,这东西圈子里的人都用,你二哥天天吃斋念佛,也从没落下一颗,现在朋友们都在,老四你可别给我丢人啊。”   分食药片就像分烟,包房中衣着光鲜的贵公子们,看似早就习以为常。   周彬将一个娇滴滴的女人按在周若安怀里:“要进圈子,首先不能让大家觉得你格格不入。”   白色的药片再次递至面前,好一会儿,修长的手指才捏起它慢慢送至唇旁,和水吞了,杯落,周若安笑着说:“谢谢大哥引路。”    第10章   白色的药片再次递至面前,好一会儿,修长的手指才捏起它慢慢送至唇旁,和水吞了,杯落,周若安笑着说:“谢谢大哥引路。”   周若安不是什么洁身自好的主儿,早就动了开荤的念头,他以前没付诸行动,是因为有蔺逸比着,蔺逸瞧不上夜场和城中村的姑娘,周若安觉得自己若是瞧上了,好像就比蔺逸低了一等似的。   如今,他与蔺逸分道扬镳,自然没了那些奇奇怪怪的顾虑,只是,不能栽到周彬做的局中。   药片压在舌下,他笑着与身边的女人加了微信,手机藏在暗影中,他转了两万过去。   然后拉女人入怀,交颈温存,贴着润白的耳根,周若安悄悄说:“两万,你帮我把药担了。”   女人细眉微扬,没表示同意与否,却在周若安吻上来时,咯咯笑着别开了脸。   周彬的目光一直在暗戳戳地窥视,如今凑过来打趣:“老四你太心急了,总得先说说话、喝喝酒,培养培养感情。”   舌下的药已在慢慢融化,周若安满口都是诡异的香甜,他有些急了,面上却不显,提起酒杯敬女人:“要不咱俩喝个交杯酒?”   女人笑盈盈地配合,胳膊相绕时周若安又转了三万过去。   这回女人收了,贴着周若安的耳边吹气:“四少,咱俩先亲还是先喝啊?”   周若安急于将药片渡过去,杯子一收:“先亲。”   他勾着女人的后颈,微一探身,双唇刚要贴上红艳的口脂,就被人扳着肩膀拦住了。   “交杯酒哪能落杯啊?”   说话的人竟是周哲。   他显然刚到,身上还带着室外的寒意,脸上笑着,眼神却沉甸甸的。   酒杯被他重新送到周若安口旁边:“交杯酒要是不饮尽,可是要吃爱情的苦的。”   几乎是半强迫的,周若安被灌了一口酒,舌下的药片已被唾液含软,如今遇到了酒,迅速溶解,随着液体滑入了喉咙。   草,周若安心里一惊。   周哲顺势坐在了他的身边,拨着佛珠搂着女人:“老四,听说你今天不但让靳爷爷收了节礼,还得了他的回礼。”   说话的间隙,周哲很自然的接过周彬递来的药片,用酒送服,“是什么?能不能拿出来看看,也让我们开开眼。”   周若安舌下的药如今只剩薄薄一片,现下又被这么多双眼睛盯着,残药吐不出,他只能将心一横,破罐子破摔,又喝了口酒。   直到口中再无异物,他从口袋中翻出一物。   一颗挂了坠子的精品南红,三寸长一寸宽,随形而制,看起来古拙粗陋,别有一番意蕴。   周彬只瞄了一眼,浅浅哼了一声,周哲却将东西细细看过,盘串似的在掌中搓了搓,才恋恋不舍地还给了周若安。   “靳爷爷赏的都是好的,留着吧,别弄丢了。”   周哲说话时刮了一眼周若安身边的女人:“老四喜欢这一款?眼光倒是不错。”   女人是周彬塞过来的,这会儿,周若安才正正经经地将人瞧了一眼,漂亮也风情,脸却长得清纯,含眉落目时无端让周若安觉得有些眼熟。   可周若安如今无法分辨这份熟悉源自哪里,他的身体正悄然发生着变化,大脑皮层和身体中的细胞越来越兴奋,像酒后正酣,思维的活跃度直线上升,一直压抑的各种渴求被无限放大,某些类似欲望一样的东西突破了理智的防线,狰狞地破出胸膛。   金钱、权力,站在高处俯视那些曾经鄙夷自己的嘴脸,虚妄中,周若安已经攀上了权力的顶峰,周家父子被他踩在脚下,小丑一样的卑躬屈膝,丑陋不堪。   周若安想笑几声,忽然却被阴冷的声音一唤,他猛地一回头,看到了一张惨不忍睹的脸。   张瑾的脸。   那张脸带着死气的灰白越压越近,异常扭曲。   周若安忙道:“我帮你实现了愿望,我把你恨的人都踩在了脚下!”   “不,你没有。”张瑾幽怨又狠厉,“你说让我碰一回女人,可我到死都没有如愿!”   女人。   张瑾那张恐怖的脸慢慢消失,周若安身体中的另一种欲望又在悄然疯长,他觉得自己像要马上吹爆的气球,越来越胀,越来越薄,急需一次酣畅淋漓的释放,才能保证生命的延续。   “四少,你理理人家呀。”   女人的声音恰时响起,像在遥远的虚空外一样失真,周若安蓦地扣住她的手腕……   ------   蔺逸坐在吧台的最角落慢慢酌着一杯酒。   Vip室的领班带着新入职的员工熟悉环境,指尖敲着吧台的实木说:“咱们贵宾室那边有专门的调酒师,如果单子太多,调酒师忙不过来,也可以到这里让他们临时帮一下忙。”   一转头,他看到了角落里坐着的蔺逸。   “正想找你呢老蔺,这几个新员工的入职培训定在了明天下午,你早点过来给他们讲讲你那边的内容。”   领班就一人精,待人接物自有一套,他向几个新员工隆重地介绍了蔺逸,悬悬乎乎的话还没说到一半,就被蔺逸一截。   “叫我蔺哥就行。”   蔺逸本就面带煞气,如今额角又有新添的伤疤,几个员工互相看了一眼,嘟囔着叫了声“蔺经理”。   领班交代完这些,便带着人离开,可没走几步又兴冲冲地返回来,一只手臂搭在吧台上靠近蔺逸:“给你讲乐子事儿,上次冤枉白板偷东西那几个王八蛋今儿又来了。”   蔺逸手稳,端起酒时,酒杯里未见一条水痕,他“嗯”了一声,没接话茬。   领班却兴致不减:“这有钱人家真是百无禁忌,那几个王八蛋的爹,也是咱们这儿的常客,每次来都有指定的女公关作陪,还曾经带出去过夜,你说怎么着,今天那些龟儿子也点了这个女公关。”   “他们是不是觉得这样更刺激?”领班啧啧了几声,“这有钱人的玩法真不是咱们普通人能懂的啊。”   斜眼一瞧,新员工们堵着通道站成一排,正等着下一步的指令,领班立马又切回了牛马的姿态,叹了口气,“得了,我还有的忙,不和你在这八卦了,走了。”   身子刚动,他的手臂就被人一把抓住,蔺逸放下酒杯问他:“之前他们也点过这个女公关吗?”   “之前?”领班摇摇头,“这几个龟儿子以前还真没点过。”   “今天周若安在吗?”   “谁?”   “看着最年轻、最怂的那个。”   领班恍悟:“你说坐在角落最帅的那个是吗?他在,不过今天可没怂,被他那两个王八蛋哥哥捧着坐在主位上搂着那个女公关呢。”   酒杯再次被端起,却漾出了水纹,压了一层又一层。   ------   酒吧的地下停车场,周若安正将女人往车子里塞。   停车场最角落的一台车后,闪光灯闪了几下。戴着鸭舌帽的男人看了看成相框中的照片,觉得不是很满意。可整个停车场只有这里是监控死角,男人被迫踮起脚尖,将相机架在车棚上,找到了更好的角度。   食指搭上快门,还没按下,他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了隐隐的脚步声。   浑身肌肉一紧,男人缓缓转头。   黑色的皮鞋,深色的衣摆,视线继续向上……   “唔!”男人的后颈骤然一痛,眼前一黑,一头栽到地上,晕了过去。   随着绵软身体一起跌落的还有相机,只差最后几厘米落地时,它被一只宽大的手掌捞住,幸免于难。   相机被简单地翻看了一下,就让人扯着带子斜背在了肩上。   刚刚实施过暴力的那只手又去翻地上人的钱包,翻出钱装进口袋,一转手空钱包就被扔进了附近的垃圾桶。   做完这些,黑色的皮鞋调转方向朝周若安的车走去,站到车前,鞋尖一勾,踢了踢伸在车外小腿。   此时,周若安已经将女人压进了后排座椅,车门开着,露着双腿,西裤蹭到了小腿之上,露着皓白的脚腕。   站在车前的人将相机拉到身前,向上一托,调整角度,连续按下了多次快门。   闪光灯将幽暗的车内晃的通明,女人猛然惊叫,迅速挡上了自己的脸。   放下相机,站在车前的人点了颗烟,打火机的火苗刚熄,那人就咬着烟,一把扣住了周若安的脚踝,用力向外一拉!   下一刻就听到了闷哼与低骂声,以及女人尖利的叫喊声。   “闭嘴。”香烟指向女人,“现在关机,回家。”   女人怔了一下,望着黑色口罩下的那张脸打着磕巴:“你……你是……”   “闭紧嘴,懂了吗?”   女人点了点头:“懂了。”   听到了满意的答案,那人微微躬身,将意识早已迷蒙的周若安一把拽了起来,揽着肩膀拥在身侧,一步步向停车场的卫生间走去。   边走他边拿出电话拨通了一个号码。   “白板,将今天酒吧地库的监控视频删除。”进了卫生间,将周若安推入隔间,淡漠的目光刮过依旧沉在臆想中的那张脸,他慢慢说,“对,连同备份视频也一起删除。”    第11章   周若安双手交叠,被蔺逸攥着用力按在墙面上。   他几乎站不住,身子不断地往下坠,蔺逸从后边捞住他的腰,紧贴着纤薄的背部,将他圈进了自己的怀中。   周若安惯会偷懒,人前假模假式的不提,人后是能靠绝不站着的主儿,如今受药力影响,做事全凭本心,他自然顺势依入了温暖的怀抱,脑袋向后一枕,在蔺逸的颈窝中找了个舒服的角度。   头顶的白炽灯很亮,晃得他眯起了眼睛,微微侧头避开了顶光,周若安口鼻间的呼吸喷在凸起的喉结上,这块软骨他有些眼熟,一掀眼睫,有些惊讶:“蔺逸?”   蔺逸低下头,沉视着怀里的人,轻飘飘地问道:“清醒了?”   周若安的双眼已经适应了光亮,他凝了蔺逸半晌儿,然后得意地笑起来:“蔺逸,我他妈比你先开荤了。”   当思维在药物的作用下摒弃了合理性后,他并不觉得被蔺逸禁锢的姿势有多奇怪。身体中的细胞似乎在无限的膨大、叠加,巨大的攀比心和胜负欲促使着周若安抽出了一只被按着的手,急迫地落在了价值不菲的腰带上。   “不信?”他开始解腰带,“我让你看看……”   可下一刻,急不可耐的人忽然停下了所有动作,他认真思考了一会儿,小声嘟囔道:“我给了她五万,得要回来。”   “你吃了什么?”蔺逸钳着周若安下颌搬起了他的脸,“违禁品?”   问话无人回答,周若安似乎又陷入了某种臆想中,他咽了口唾沫,鼻翼微微翕动,再也藏不住体内那些横冲直撞的渴望。   腰带上的金属扣又被拉扯,因为毛躁,搭扣几次都未滑脱,周若安低低骂了声:“草!”   “别动。”蔺逸将那只手逃脱的手一扣,又送回了原位,“我来。”   宽大的手掌最先落到了胸口,隔着衣服按在了左肩的疤痕上,指腹将微微凸起的轮廓摩挲了一遍,才顺着丝滑的面料慢慢向下,摸到了衬衫的衣角。   向上一拉,送到周若安的唇边:“咬着。”   周若安一怔。   他依旧靠在蔺逸怀里,男人沉稳的心跳声从后而来击穿了他的骨骼,在他滚烫的血液中砸起了隆隆的巨响。   在这种声响中,周若安做出了他清醒时绝无可能做出的事情。   张开嘴,咬住了衣角。   蔺逸眸色微变,在那两片唇上看了一会儿,目光向下一滑,落在了周若安的腰上。   城中村的男人,每至盛夏上身都会打着赤膊,尤其傍晚,路边摊里坐着一水的白花花的肉色,边喝啤酒边搓着身上的黑泥。   周若安可能是城中村唯一一个夏天不打赤膊的男人,与素质高下无关,无非就是烦旁人那把咸猪手,以及调笑的那句:“皮肤又白又细,跟他妈女人似的。”   确实又白又细,却不似女人那般柔软纤丽,周若安的腰身带着劲韧的弧度,像一把软弓,搭上了弦,才知道蕴藏了多少力量。   目光到哪儿,指腹便在哪儿。力度与速度不急不躁,蔺逸像压在城边的暴风雨,徐徐而来,让人心惊胆战。   周若安却急。   躁动的情绪让他显得有些不安,脑海里阿团睡不醒无数个冲动的念头都因那双手而被迫减缓。   “快点儿。”因为咬着衣角,他的声音十分含混。   蔺逸遂了他的意,手指一挑,滑开了金属搭扣,拉锁顺滑,只需轻轻一拨,就看到了包裹着的蓄势待发。   下一刻,宽大的手掌扶了上去。   周若安的身体蓦地轻颤,呼吸变得异常凌乱,双腿一软,摇摇晃晃地站不稳。   蔺逸将周若安向前一推:“自己撑住。”   男人腾出的那只手按在了周若安的腰上。   拇指陷进腰窝时,周若安的身体终于止住了颤抖。   另一只手的动作与周若安呼吸的频率一致,时紧时松,让人不断沉沦。   但因隔着布料,如同隔靴搔痒。   周若安烦躁起来,他反手圈住了蔺逸脖子,嗓子像吞过玻璃似的,粗哑地指责:“你行不行?”   一说话,衣角从齿间滑落,唾液在布料上留下了一片深色的水痕。   蔺逸看了看那片衣角,探身靠近周若安,温热的气流缠上了他:“我让你松口了吗?”   拽着头发把人压在墙壁上,拨开布料,狠狠地弄了两下。   因为指上有茧,放大了数倍感官。周若安的整个身体都在晃动,脊背带着肩膀,不断沉浮,像海里漂亮浪花。   近似惩罚的动作,让周若安感觉到了痛,他本能地将自己蜷缩起来,躲闪着凌厉的触碰。   有力的手臂将他一捞,卷回了怀里,温热的鼻息扫过周若安的耳畔,蔺逸在离他最近的地方说:“想要,又怕痛,周若安,你他妈真是又当又立。”   剧烈的起落间,痛意丝丝绕绕,在药力与渴求的双重作用下,周若安生不出任何思考的能力,他用手托住蔺逸的后脑,费力的转过脖子,想用一个吻来化解两人之间的纠纷。   唇越来越近,气息越来越烫,在那个吻马上要落下的最后时刻,蔺逸皱着眉别开了脸。   他将人推远,问:“周若安,你现在知道我是谁吗?”   四目相接时,空气里暗潮涌动,不知周若安搭上了哪条弦,混乱的脑子寻得了一丝清明。他微微一怔,从口中划出了一声又轻又薄的“蔺逸”。   好似想起了刚刚的举动,周若安瞬间变了脸。   “草!”蔺逸终于动怒,他将周若安甩进了隔间的角落,手上毫不留情地一下下重踏。   周若安挣扎过,但也只是一瞬,激昂的感觉再次将他包裹,意识又一次混沌,理智沉沦之后,只剩下疯狂生长的渴望。   他在大开大合的动作中获取着痛楚与愉悦,闻着蔺逸身上淡淡的烟味,慢慢酥了骨头,不知在什么时候,他再次搂上了男人的脖子,小心翼翼地碰了碰那片干燥的唇角。   “周若安,虽然你是万中无一的烂人。”蔺逸垂眸看着那双迷离的眼,“但真的很骚。”   又一次加快了速度,在几个没有章法只有力量的起落后,狭窄的空间内,终于响起了变了调子的长叹。   不给周若安任何回味余韵的时间,蔺逸抽手,离开。   没了支撑,周若安顺着隔板慢慢下滑,坐在隔间的角落,满身狼狈。   蔺逸看了看指间的黏腻,微微弯腰,手一伸抹在了周若安的脸上。   他端详了片刻,然后取下一直背在身后的相机,调出刚刚在停车场拍的照片,用手机翻拍后,发给了面前毫无意识的人。   听到周若安的手机响起了提示音,蔺逸再次将相机举起放在眼前,通过镜头看着衣衫不整、狼狈不堪的男人。   手指一落,按动快门,此时的周若安被定格成了一幅极为不雅的照片。   随后隔间的门板被推开,背着相机的男人从容而出,门板慢慢回弹,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    第12章   周若安走进台球厅时,几乎收获了全场的注视。   蔺逸爱玩台球,这地方周若安以前常陪他来。去年台球厅的老板转战其他行业,蔺逸就用全部身家接手了这家台球厅,雇了个店面经理,做起了甩手掌柜的。   倒是周若安每月都来查账,一应事物全权做主,蔺逸也由着他在自己的地盘作威作福,只衔着烟笑着瞧,万事皆不上心。   周若安认祖归宗后,再没来过这里,今日刚一踏入,喧闹的室内静了一瞬。   如今的周若安通身气派,穿着灰色细条纹西服,搭配同色系的羊毛大衣,细碎的额发用发胶定型梳向脑后,露出了饱满的额头。   台球室中的混混或多或少也见过一些小开,周若安却不似那些油头粉面的,二十郎当岁就看出了沉稳的气度,眼神锐利得像一把钩子。   球室里分大桌小桌,大桌为斯诺克,小桌为十五球。周若安的目光在场中一扫,看到了站在斯诺克案台旁的蔺逸,阿 团 睡 不 醒 迈开步子,他向男人走了过去。   台球厅的店面经理算半个正经人,不知道城中村认祖归宗的旧闻,也没看出周若安与蔺逸之间添的新怨,依旧拿着账本,屁颠儿屁颠儿跟在了周若安之后。   周若安行至案台前,叫了蔺逸的名字,对方手兴,连了三杆,第四杆恰巧被人一撞,无球落袋,才抬起眼,好似刚刚看到来人。   “稀客。”蔺逸握着球杆,松松懒懒地靠在案台上,“周公子怎么屈尊降贵来这种地方了?”   周若安身上还带着室外的寒气,他走近蔺逸,凉意也漫了过去:“你给我发照片,不就是让我来找你吗?”   他晃了晃自己的手机。   对方击球未中,又轮到蔺逸。高大的男人不紧不慢地用巧克粉擦了球杆,然后俯身趴在球桌上:“周少爷还看我发的信息呢?不人以群分了?”   蔺逸打球动作极快,爆发力又强,话落一杆下去,撞到的球准确无误地入了袋。   周若安屈指在案台上敲了敲:“蔺逸,我们找个地方聊聊。”   “行啊。”蔺逸将球杆往前一送,“你先帮我打一杆。”   周若安的耐心已经告罄,但以目前的形势来看是蔺逸掌握着游戏规则,他沉吟片刻,只能被迫妥协。   脱了外衣扔在旁边的凳子上,周若安接过球杆,俯身,瞄准了一个桌球。   量体定做的西服不适合如此开合的动作,腕口和脚踝都露着,臀线明显,西裤微微内压,看着像北方冬季不常见的水果。   蔺逸将人从头到脚看了一遍,走过去,贴近周若安。   “腰再弯下一点……”蔺逸伸出手,在周若安的腰上轻轻一按,然后也跟着俯身,包着周若安的手,同样握住了球杆。   男人的气息突然袭来,周若安皱眉:“我自己会打。”   “你的技术太稀松,既然以后要分道扬镳,那我就最后教你一次。”   放在周若安背上的那只手慢慢下移,隔着衣服陷入了熟悉的腰窝,不论是角度还是力度都与昨天在隔间中时毫无二致。   瞬间,蔺逸就感觉到自己半拢着的身体僵硬起来。   他瞄着前方的八号球,贴着周若安的耳边问:“昨天的事儿,还记得多少?”   周若安深吞了几口气,强迫自己放软了身体,轻轻一嗤,他小声道:“手冲而已,记住多少重要吗?哦,其他倒是没记住什么,只记住你的技术是真他妈糟糕了。”偏头对上那双黑沁沁的眼睛,“蔺逸,你也就打人和打台球再行点。”   蔺逸点点头,吞着周若安的鼻息说:“一回生二回熟,就像台球,总是越打越顺手。”   “发力。”他道。   周若安面色阴沉地用力一击,顷刻砰的一声,瞄准的桌球就落了袋。   稀稀落落的掌声中,还夹杂着几声口哨,蔺逸利落地从周若安身上起身,边翻烟边向他的休息室走去:“你不是要谈谈吗,那谈吧。”   周若安也慢慢直起身体,腰窝中的那片滚烫还未散去,他极不自然地揉了一把,拿起大衣跟了上去。   一直恭候的店面经理适时递上账目,稍有谄媚:“哪里需要我做解释的,您叫我。”   进了蔺逸的休息室,周若安坐在了自己常坐的位置上,开门见山:“昨天我着了周彬周哲的道,谢谢你救了我。”   蔺逸烧水泡茶,像是听不懂似的,随口问:“我救了你?怎么讲?”   “事后我打听过,那个女公关是周景韬面前的红人,我要是睡了她,也算是丑事一桩了。周景韬倒是不会为了一个夜场的女人与我大动干戈,但他心里必然添堵,以我俩之间比水都淡的那点父子情分,以后我想在他面前得眼,可就不那么容易了。”   “再一个,你知道周景韬为什么总点那个女公关作陪吗?”周若安的脸上隐现怒气,声音也冷了下来,“因为她长得像张瑾的妈妈。”   蔺逸倒茶的手一顿:“既然看出来了,那你还往陷阱里钻?”   “刚一开始只觉得眼熟,后来见了那女的素颜才确定下来。”周若安靠入沙发靠背,说话间随手翻开账册,“而我现在又顶着张瑾的身份,昨天我要是真把那事儿办了,让周景韬知道,他以后见到我就会犯恶心。”   投茶、过水,蔺逸在初沁的茶香中嘲讽:“昨天周公子的裤子都脱了,离事成也就只差半寸了。”   “等等。”周若安并未理会蔺逸的讥讽,他看着手里的账册微微蹙眉,“怎么差这么多?”   又翻了两页,周若安落下结语:“蔺逸,你他妈就是废物。”   站起身,周若安拉开了休息室的门,扬声叫来店面经理。他面上带着微笑,眼里却装着凌厉:“我两个月没看账,台球室的效益下滑这么多?天儿越冷,生意应该越好,外边冷得待不住,这些人就会往台球厅里跑,可现在效益不增反降,你说说,怎么回事?”   经理看了一眼周若安身后的蔺逸,有点支支吾吾:“老板说烟酒不能卖给十八岁以下的,酒要卖原装的,不能分装,小时费也下降了五块,连泡面都降了五毛。”   周若安啪的一下合上的账册,转身骂蔺逸:“你他妈入的是黑涩会,不是红十字会。”   蔺逸眼里终于染了些笑意,手一扬,挥退了店面经理,他将泡好的茶向前一推:“你也知道的,我不指着这里挣钱。”   “那指什么挣钱?”周若安迫近一步,站在蔺逸面前,居高临下地问道,“抢劫摄影师?”   蔺逸慢慢收了脸上的笑,端杯自饮:“你着了你那两个哥哥的道,人家雇人拍下照片,做实你的把柄,事后也好搬弄是非。”   “可是据那个女的说,我手机中的这张照片是你拍的。”   骤然而至的声音极冷,“拍完,又发给我,你到底想做什么,蔺逸?”   蔺逸那支一直没怎么抽的烟,又被夹在了指间重新过了把火,打火机一扔,他反问:“你说呢?”   房间安静了下来,极致压抑的寂静之中,任何一丝轻响都可能成为冲突的导火索。   周若安从口袋中翻出手机,扔在桌上发出不轻不重的声响:“蔺逸,你也想威胁我?”   他探身看着异常平静的那张脸,“不然你不会拍下那张照片,也不会传给我。”   蔺逸吐了烟,扇了扇口边的烟雾,极其随意的一口认下:“你猜对了。”   四目相视:“周公子,我为什么不能威胁你?”   周若安一把攥住蔺逸的手腕向前一拉,满眼都是怒火:“为什么?蔺逸,你为什么这样做?我们不是朋友吗?”   “朋友?”蔺逸笑出声,“你是周家少爷,我是下等打手,不在一个圈子,就别往一起扯了。”   他将箍着的手往回收,轻声道:“松开。”   见人没动,他送烟入口,空出的手提起茶台上的水壶,将刚刚滚沸的水毫不犹豫地倒向周若安的手背。   “草!”周若安猛然收回手,动作虽然迅速,却也让热水淋了指尖。   蔺逸自己也未幸免遇难,手背上被热水烫出了一片红痕。   “蔺逸,你他妈疯了!”   周若安对这间休息室了如指掌,他拉开蔺逸的办公桌的底柜,拽出医疗箱,从里面翻出了烫伤膏。   蔺逸干的是刀口上舔血的营生,身边常备着医疗箱,周若安以前经常帮他处理一些小伤口,如今也熟练了将烫伤膏厚厚地涂在了红痕上。   烫伤膏中的冰片缓解了灼热的痛感,蔺逸看着周若安低垂的眉目,平静地说道:“三十万,换走你的照片。”   涂抹药膏的手指一顿,周若安敛眉:“蔺逸,你来真的?”   蔺逸抽回手,拿起自己的手机,调出收款码,另一手端起茶杯,向周若安面前一送:“周公子,这是我的相机,里面有你和那个女人的照片,只需30万,相机和照片全都归你。”   周若安脸色铁青,怒视蔺逸:“你把我当提款机了?30万,你也真敢开口!”   “那28万,不能再少了,28万买个永绝后患,周公子你不亏的。”   “周家是有钱不假,但那些钱不是我的。”周若安一把打开茶杯,“我现在每个月只能领固定的开销钱,蔺逸,我不是你的摇钱树!”   蔺逸摘了烟,吐出青白色的烟雾,不为所动:“两条路,要么相机你拿回去自己欣赏,要么就和大家,以及你的父亲一起在网络上欣赏。”   “草。”周若安猛然起身,越过茶台,将蔺逸用力压进沙发,“蔺逸,我们朝夕相处这么多年,一起挨过冻、受过饿,一起被人揍,又一起揍别人,我是有错,但我只是说我们以后别见了,而你却他妈来敲诈我!”   蔺逸不常笑,如今却将周若安的讥笑学得惟妙惟肖:“周若安,别提从前,你没资格。”   周若安盯着蔺逸的眼睛沉默了很久,直到不得不相信那片深域中只有冷漠,才慢慢恢复平静:“行,我不提。”   他松开手站起身,抬手系上了崩开的袖扣,“咱俩之间从现在开始,没有情义,都是生意。”   “30万是吗?可以。我先给你打张借条,等我有钱了就还你。”   蔺逸翻出纸笔,扔在凌乱的茶台上:“周公子什么人品先不论,但只要提到了生意,你就是个极讲信誉的。”   周若安写了欠条,在名字上落了手印。   做完这些,他抽出纸巾边擦手上的红泥,边问:“相机呢?”   蔺逸收了欠条,痛快地将相机递了过去:“不问问我有没有备份?”   周若安低头翻看照片:“不用问,蔺哥做事有自己的原则。”   蓦地,周若安浑身一凛。   除了车内的照片,他在相机中看到又一个自己,靠着卫生间的隔板,满身狼狈。   周若安下意识摸了一把脸,指尖似乎又缠上了肮脏的黏腻。   昨天,当他终于从疯狂的臆想中清醒,看到镜子里那张沾满污浊的脸时,最先想到的竟然是白板书中的话:“闹的女人满身污秽。”   那段疯癫中,周若安不是全无记忆,至少还记得粗糙的掌纹与起落的力道,以及蔺逸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   “草。”   他趴在洗手池前,骂了自己,也骂了蔺逸,打开水龙头,将脸插了进去……   “拍这个是什么意思?”说话间,周若安已经删了照片。   “没什么意思,刚得了相机,新鲜,练手。”   周若安咬紧牙关,却扯出个笑容:“蔺逸,有时你做事很多余,像昨天那种情况,其实我是可以自己来的,真不用炫耀你生涩的手活。”   “是吗,那我下次就不用手了。”   这话听着别扭,周若安本来便压着戾气,如今更不惯着:“下次你招了别人的道,记得给我打电话,哥们将这次的情还给你,让你知道知道什么是欲仙欲死。”   他背上相机转身往出走,手搭上门把,听到身后传来低低的一声:“好啊,那我就等着了。”    第13章   地处边陲的小县城,周若安一个人在喝闷酒。   天气冷,路边摊扣了塑料棚子,热气被圈在巴掌大的地方,坐在里面倒也不觉得冷。   周若安的邻桌坐着几个半大的孩子,应是放了假约在一起闹腾,点了满桌子肉喝的却是汽水,周若安瞧着乐,可瞧着瞧着,笑容就慢慢散了,转回头,他给自己倒了杯酒。   “哥,给支烟尝尝行吗?”邻桌的男孩倾身过来,笑嘻嘻地讨烟。   周若安抿了口酒,偏头问:“十几了?”   “十七。”男孩一顿又补充,“转过年就十八了。”   周若安忽然想到了蔺逸台球厅定的新规,十八岁以下不售烟酒。   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拿起放在桌面上的烟盒抛过去:“留着吧,等转过年再抽。”   男孩接过烟盒,一瞅上面的字儿:“哎呦,华子。”   另外几个脑袋都凑过来,鉴宝似的扎成了堆儿。   两桌相邻不远,周若安展臂取回一支,点了烟,笑着说:“我第一次抽烟和你们的年纪差不多。”   他靠回座椅,慢悠悠的吞吐,隔着烟雾看着邻桌的孩子,似乎看到了那个酷暑中的自己……   那日他骗了点小钱儿,给蔺逸买了条烟。   扔过去,他等着人夸,果然对面的人一怔:“华子?你怎么买这么贵的烟?”   当时周若安十六,蔺逸十七。   十七岁的蔺逸消瘦青涩,眉眼更加凌厉,脸上藏不住凶,但若笑起来,也更明媚一些。   周若安学着他的样子蹲在路边,眼睛看着马路上熙熙攘攘的行人,十分中二的装逼:“得了点儿小钱儿,显摆一下。”   他笑,蔺逸也跟着笑,将烟拢在怀里,不舍得抽。   还是周若安硬逼着才拆了一盒,蔺逸抽得仔细,每一口都要回味三五秒,恨不得吧唧出声来。   “好抽吗?”周若安眼巴巴等着他的评价。   “感觉在抽金子。”   周若安笑:“净他妈胡扯。”他握住了蔺逸的手腕,“给我尝尝。”   周若安记得当时蔺逸低头瞧着自己扣在他腕子上的手思考了很久,才摘了烟,送了过来。   那是周若安第一次抽烟,也是他与蔺逸第一次分烟,得出的结论是,烟不算好抽,但华子可以装逼。   收回思绪,周若安笑了一下,在如今他的这个圈子,抽华子已经是掉价的事儿了,因而他虽然常带着烟,却从不分烟出去,当然不包括邻桌那几个十六岁的崽子。   路边摊厚重的棉门帘子被人挑起,冷风嗖的就钻了进来,在桌子底下打了个转,又往人裤腿里扎。   周若安穿得少,两腿搭在一起借此取暖,他掐着烟,看着刚刚进来的人问:“事儿办好了吗?”   进来的人姓任,单名一个“宇”字,是周景韬给周若安配的助理。   任宇二十七岁,是个人精。入职盛凯外贸四年,在总经办爬到了副部长的位置,正等着再添一把火升个正职做做,没想到却被派来做周若安的助理,用旁人的话来说就是落架的凤凰配给了鸡,好巧不巧,还是只毫无前途的病鸡。   眼镜,西服,背头,任宇看着比周若安还要气派。   他有些嫌弃路边摊的环境,站在桌旁回复:“办好了。”   正欲再说些什么,就被周若安截了话茬,他往对面的塑料凳子上一指:“坐。”   任宇瞧了瞧那只凳子,不情不愿地坐了上去,刚要开口,面前的一次性杯子里又被满了酒。   当地自产的啤酒,两块钱一瓶,口感谈不上好,倒也不算差。   “喝一杯。”周若安扬了扬下巴,口吻极淡。   “我不喝酒。”任宇拒绝。   周若安轻轻一笑:“我见你端过红酒、香槟、五粮液,怎么到我这儿就不会喝了?”   任宇没有掩饰眼中的傲慢:“我是来协助四少工作的,不是来陪你喝酒的。”   “既然是这样那你就回去吧。”   “真的?”任宇的话音里透着浅浅的期待。   周若安也像为他高兴似的点点头:“真的,但我要向我爸打份报告,说你并不胜任工作,而且好吃懒做,忤逆上司,骂我爹娘。”   任宇顿时急了:“你这是诽谤。”   “对呀。”周若安还是一副笑面,“那你又能拿我怎样?我虽然是周家最不受宠的子弟,但弄死你也是易如反掌。”   任宇沉着脸静默了半晌,然后端起一次性的杯子将酒一饮而尽。   “识时务者为俊杰,看来我没有看错你。”他又给那只杯子添酒,酒汤缓缓入杯时他轻声道,“我入周家一个月,三年送不进靳老爷子家的节礼我送进去,如今我爸又将电子厂的任务委派给我,任宇,你跟了我不吃亏。”   酒汤刚一断,任宇提杯就饮,干了酒,他看向周若安:“四少,你以为电子厂这件事是什么好事儿吗?周总为什么让你来,就是因为这件事在他眼里已经无计可施了,派你来,无非是死马当成活马医。”   他用手指点了点桌面,急于打破周若安天真的想法,“电子厂帮我们代工销往俄罗斯的集成电路板,前段时间一批电路板上的重要组件竟然不翼而飞,数量虽然不多,但如果重新订购的话势必影响工期,而且厂里的工人因为待遇问题正在集体闹罢工,目前工厂已经被迫停工了,如果这批货在年底之前不能完成,我们不能及时交货,盛凯在俄罗斯那边就毫无信誉可言了。”   任宇嫌邻桌的孩子吵,探身向周若安凑了凑,继续说,“这是咱们三房分管的企业,为了解决问题,大少爷也来过,二少爷也来过,但工人至今不愿复工,那批组件也一直下落不明。据我所知总经办已经在草拟向俄方的致歉函,也就是说公司已经自认倒霉接受了不能按时供货的结果,你说这个时候周总又把你派来,这不就是溜着你玩吗?”   一颗烟如今只剩烟蒂,周若安用嘴咬着,显得有些痞气,他笑:“谁来都搞不定的事情,如果我搞定了不是显得更牛逼?”   “任宇。”他郑重的叫了对面人的名字,“跟我有风险,要么死得很惨,要么飞黄腾达,你自己想清楚,不过如果选择了坐在我对面喝酒,那我需要你绝对的忠诚。”   “别急着做决断,我们都互相考察考察。”周若安将烟按死在简易的烟灰缸中,问,“让你注册的公司,还有办的那些证件都办了吗?”   任宇轻轻叹了口气,拍了拍自己的手提包:“公司的营业执照,还有相关运营的一些假证都在这里了。”   “嗯。”周若安叫来服务员,连同邻桌的一起结了账,在喧嚣的道谢声中,对任宇说,“你不是喜欢端着吗,明天咱们去会会那些罢工的工人,你给我端住了。”   ------    第14章   三天之后,任宇在小县城最高档的宾馆中拨通了一个电话。   风音响到最后才被接通,听筒中的嗓音微哑,透着几分不耐烦:“什么事?”   任宇在电话这边微微猫腰:“大少爷,您不是让我盯着周若安吗,他最近有行动了。”   电话里传出女人的呢喃,然后才是周彬不算上心的应答:“说。”   “电子厂的工人都是从附近村里招来的,周若安让我办了一堆假证,雇了几个大学生,顶着南方电子厂的名头进村招工,待遇给的高,词儿编的天花乱坠的,真就收到了百十来张报名表。”   对面一嗤:“咱们是想让那些工人复工,周若安去闹这么一出干嘛?”   “四少觉得闹罢工是有人带头组织的,为的也不是争取待遇,他猜测应该是有人想在咱们这批订单上使绊子,所以买通了带头人,故意组织工人罢工。”   对面的声音终于不再散漫,听着似乎推开了粘上来的女人,问道:“他闹这一出有什么用?现在村里什么情况?”   “四少进村招工这么一闹……”任宇停顿了片刻,像是认真思考后才给出答案,“好像什么用都没有。电子厂因为地缘因素不好招工,这一闹,他们倒是有了些危机意识,更加主动的与工人们协商待遇的问题,可带头闹事的不松口,现在还是僵持的状态,复工无望。”   电话里传出愉悦的笑声,周彬听着像叼了烟入口,又让人来点火,这把火点的应该挺不正经,磨磨蹭蹭耽误了好一会儿功夫:“也就是说周若安自觉走了一步精妙的好棋,其实就是无用的臭棋?”   “这个垃圾堆里爬出来的瘪三儿,以为会点坑蒙拐骗的路数,就能解决所有问题?老头子也是,竟然将这事交给了周若安,真是越老越糊涂了。”   “行了,那边你就盯着吧。”电话挂断之前,周彬又补充,“对了,以后没有急事,下班之后别给我打电话,周若安还不值得我为他花这么多心思。”   啪,对面利落地切断了通话。   小县城今日多云,宾馆窗子小,室内暗沉沉的。任宇放下手机,长出了一口气,他缓缓抬头,望向对面沙发坐着的男人。   “四少,您还满意我交的这份投名状吗?”   周若安架着腿,手里搓着硬币,脸上挂笑:“你帮着我忽悠周彬,就不怕以后他找你麻烦?”   “我说的都是实话,只是有所取舍而已,一个小小助理能知道多少内情,大少爷就算怪罪下来,也拿我没有办法。”   周若安起身,从宾馆自带的小冰箱中选了瓶酒,开瓶,倒酒,推了一杯到任宇面前:“现在先喝这个,放心,我以后请你喝最贵的。”   任宇接过酒,浅浅抿了一口,他若有所思,敛着眉:“可是我还是不明白我带人进村招工到底为的是什么?”   硬币在指峰上一翻,又被握回掌心:“如果带头罢工的真是受人指使,你说村里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他会做什么?”   周若安一语道出玄机,任宇目光乍亮:“他肯定会联系幕后的人,四少,你这是在引蛇出洞?”   周若安挺满意任宇迅敏的反应,笑着又给他续酒:“在你带人入村之前,我其实已经去过一次十里铺了。”   他眼中带着轻快的笑意,用手比划了一下,“买了个小货车,换了身衣服,到村里卖年货。”   “啊?”任宇诧异。   “谁买了我的年货,我都会赠几套拉花。”周若安指了指棚顶,“村里人过年图喜庆,喜欢挂这些东西,而且我还免费帮忙挂拉花,服务热情周到,被一群老婶子小媳妇儿围得团团转。”   见任宇的眉头更紧,周若安一口清了杯中酒,拿出手机,点开一个软件,“看看这个,你就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做了。”   手机的屏幕似乎是段录像,任宇定睛一瞧,才发现竟然是实时监控的画面。   画面中是一处民房,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正盘腿坐在炕上,守着电视在喝烧酒,花生米被嚼的嘎嘣脆,清晰地收入音道,散在了几公里外的宾馆中。   周若安一指屏幕里的人:“这个崔六就是组织罢工的人。”   他话音刚落,任宇蓦地从沙发上站起来:“也就是说我们进村招工为的不是让工人复工,而是敲山震虎、引蛇出洞,让这个人急于联系幕后黑手?”   “聪明。我借着拉花做掩护,在他家所有房间都装了摄像头,你带人进村那天,我一直监控着这人,果然如我所料,他给那人打去了电话,请示应该如何应对。”   “听出对面是谁了吗?”任宇紧张地问。   周若安松松落落一笑:“你猜猜是谁?”   任宇眼珠转了一圈,又慢慢坐回沙发,拿起酒喝了一口,笑着说:“我哪敢猜。”   “不难为你。”周若安淡声道,“这个人在电话里叫了傅秘书的名字。”   “傅春深?”任宇杯子一落,“二少爷的秘书!”   “很惊讶?其实谜底不难猜,这单业务周彬曾经过过手,他来处理纠纷又无功而返,所以只要在关键时刻,周哲力挽狂澜,你说这功劳是不是都是他的?”   周若安拉着长声,眼底都是凉薄,“骨肉相连,却难敌世俗铜臭,周哲想踩着周彬肩膀往上爬。”   任宇眼中光影变幻,将前后因果捋清后,问周若安:“那我们接下来做什么?”   “工期吃紧,不能再耽误下去,我想周哲最近就会让罢工的工人返岗,才能领下这份功劳,所以我们要赶在他之前让生产线动起来。”   “怎么动?还有那批丢了的组件还没着落呢?”   周若安拍了拍任宇的肩膀:“过两天自然有好戏让你看,只是……目前尚有个难题。”   任宇如今已将自己归为了周若安的人,若说之前他将宝押在周若安身上是迫于无奈只能撞撞大运,如今却多了几分把握在手里。   卑劣之人常见,但将腌臜下作的手段运用得如此精妙,成为破局关键的卑劣者,任宇却只见过周若安一人,因而他自告奋勇:“什么难题,我能帮忙吗?”   周若安一乐:“你这种斯文的,不行。   “咱们坏了人家的事儿,必然会有人来闹,我要的是能够震慑四方的恶人。”   “恶人?”任宇拨开窗帘,看向室外,街角蹲着几个染着黄毛的人,“我们雇一些地痞流氓怎么样?”   周若安坐回沙发,摇摇头:“都是花架子,假把式,再说这里人情套着人情,说不定就会走漏风声。”   “那怎么办?”   “怎么办?”周若安摸出硬币向空中一抛,用掌心接住,掀开一掌。   背面,不吉。   ------   街口的大众浴池门前结了冰,铁门上拉着门弓,每一次开合,都有热气腾腾的水气涌出来,落在水泥地上挂了层霜,反复多次,便结成了冰。   周若安小心翼翼踩着冰进了浴池,还没等老板招呼,就率先开口:“把门前的冰铲了,铺上地毯,撒上一层细沙,就能防止结冰,客人进出也方便,既然开门做生意,那就上点心,哪天要是摔了个老的小的,赔的你倾家荡产。”   浴池经营得粗放,老板也不是什么善茬,被人劈头盖脸一怼,脏话立马到了嘴边。但见周若安架子拿得足,穿得也气派,寻思了一下,他将骂娘的话又咽回肚子。   却没什么好脸色:“今天有人包了场子,不对外营业了。”   “知道。”周若安将大衣扔给了随后而入的任宇,“我就是来买单的。”   说完,他挑开了男宾那侧的门帘,迈步走了进去。   里面热,周若安随手散了颗喉下的扣子,穿过空空荡荡的换衣间和淋浴房,在泡澡区最角落的小池子里,瞥到了一个坚实的背影。   他走过去,站在池边,极淡的声音一点点融进了缭绕的热气中:“曾经为了省钱,你带着我晚上翻进浴池去洗澡,谁知道人家停了热水,大冷的天我们只能洗冷水澡,回去我还病了,感冒药比澡票钱还贵了二十多。”   他慢慢蹲下,指尖探入温水里,搅起了细小的波纹,“现在的蔺哥今非昔比,洗澡都要包下整个浴池了。”   搅动池水的指尖吸引了一束目光,停驻片刻,慢慢向上,最后落在了周若安的脸上。   蔺逸的目光湿漉漉的,不似常日那样冷淡,将人缠得极紧:“有周公子买单,自然要气派一点,总不能跌了周家四少爷的面子。”   “行,那蔺哥就好好舒服着。”周若安收回手,将指尖上挂着的水珠随意弹开,问道,“带了多少人过来?”   “二十人。”   “白板来了吗?”   “招待所看成人动画片呢。”   “好,那我们现在谈谈价吧。”   蔺逸肩宽背阔,靠着池边,上臂搭在池沿上,饱满的臂肌微微隆起,像兽猎期之外的野兽,散漫性感,甚至有些怠懒。   “不急。”他说,“咱俩先把之前的账清了。”   周若安微微敛眉:“我现在没钱还你三十万。”   “不是那笔。”蔺逸从水中略略起身,露出强健的胸肌,他在蒸腾的水气中靠近周若安,为困惑的人指点迷津:“手活那笔账。”    第15章   周若安的目光空茫了片刻,才骤然明白蔺逸话中的意思,撑着双膝猛的起身,他居高临下地望着水中的人。   “蔺逸,我在和你谈正事。”   被点了名的男人转回身体,宽厚的脊背再次靠在池壁上,过于优越的脸部线条让他看起来十分强势,话中也带着淡淡的掌控感:“刚刚和白板看了会儿动画片,现在心里燥,谈不了正事。”   周若安气得牙痒,鞋底碾着水池旁的瓷砖问:“你什么时候能谈?”   蔺逸眼睑低垂,回得敷衍:“不好说,要不你等等。”   周若安深知蔺逸的性子,这话的意思便是没得谈。可电子厂那边的事情迫在眉睫,周哲行动在即,留给周若安赢得先机的时间并不多。   浴室里的空气沉闷,吸到肺里也湿哒哒的将人向下坠,周若安稳了稳自己的情绪,再次蹲下身子,试图帮蔺逸捋清思路:“我们现在谈的是生意,既然是生意就是双方获利的事情,你恨我也好,怨我也罢,能不能往后放放?”   他有些犹豫地将手放在男人的肩头,“蔺逸,你向来是以大局为重的人,别闹了好吗?”   蔺逸肩上有水,弄得周若安的掌心湿漉漉的,以前他常与蔺逸勾肩搭背,从来没觉得别扭,如今虽知蔺逸是因为赌气才故意为难自己,可心里也多少生出了些不自在。   “衣服多少钱?”蔺逸忽然问道。   “什么?”   “你的衣服多少钱?”   周若安看了看自己的西服:“万把块钱,你要是喜欢,我回去就带你去定做……蔺逸!”   话还没说完,那只放在蔺逸肩上的手就被用力一扣,向前一拽!   蹲在池边的周若安瞬间失去平衡,顺着力道一头扎进了水池!   水池不深,站直也只及腰深,可周若安慌乱,溺水似的扑通了两下,才被宽大的手掌托起,扶直了身体。   周若安将脸上的水一抹,厉声骂:“蔺逸,你他妈有病吧!”   下一刻,阳刚蓬勃的气息带着腾腾的热度喷在周若安湿漉漉的脸颊上:“不好意思弄湿了你的衣服,衣服钱从你欠我的30万里扣吧。”   周若安一把扼住蔺逸的喉咙,掌心用力压在凸起的喉结上:“你他妈到底要干什么?”他向前逼近了一步,几乎贴上了赤裸的胸膛,“羞辱我是吗?你以为我周若安在乎这个?”   扼着男人喉咙的手掌蓦地向下,擦过坚实的胸膛,迅速挑开了蔺逸围着的毛巾。   “清账?你的手活和你台球厅的账面一样,都他妈一塌糊涂,清不了账,我只能额外附赠。”   周若安直截了当地握了上去,满手狰狞。   他微微一怔,又迅速冷静,扯起嘴皮子凑到蔺逸耳旁,轻声道:“三分钟,让你看到子孙满堂。”   水面猛然一皱,他逼出了蔺逸地一声轻哼。   周若安将自己湿漉漉的头发捋至脑后,过了水的脸庞显得更加莹润,倒真像了几分正头少爷那样,惯用讽刺的调调来打发人:“蔺逸,你知道你做这些负气的蠢事时像什么吗?就他妈像一只被抛弃的小狗,不断地在咬主人的裤脚。”   “周公子嘴上确实厉害。”蔺逸在第一声轻哼出口后,又恢复了那副沉冷的样子,“手上却没你说的那么厉害,你是不是对欲仙欲死有什么理解偏差?”   周若安沉了脸,没在水中的手臂搅得波纹荡漾,发出了轻轻的水声。   两人虽做着如此亲密的举动,离得却不近,身体之间大概有一拳之隔,周若安脊背绷得笔直,蔺逸也再无动情的状态,手臂依旧搭在池边,貌似懒散。   “三分钟了。”他说,“我的子子孙孙呢?”   周若安微微敛眉,垂眸透过水波去看掌中之物。   水波晃动,让水下的东西看起来有些扭曲,越发显得凶横,依旧蓄势待发。   “要我教你吗?”蔺逸用一根手指勾着周若安衬衫的领口将人拉近,又将手放在他的肩膀上,感受着衣下的肌肉逐渐变得僵硬,“距离近一点,身体软一点,眼睛看着我。”   “你……”周若安那张一直保持着冷静的脸上终于有了细微恼羞的神情,可下一刻他就被蔺逸拖进了怀里,用力抱住。   蔺逸的双手覆在周若安的腰间,隔着衣服箍紧那处的弧度:“把西服脱了。”   周若安向后仰着脊背,一边试图与蔺逸拉开距离,一边咬牙切齿地骂:“蔺逸,你他妈就是变态。”   蔺逸的目光被水汽氤氲着,看起来貌似也有几分温柔,他将周若安的西服从肩头拨下,松松地垂挂在臂弯。   如今,周若安的身上只剩衬衫,丝绸质地,又轻又薄,布料带着水贴在皮肤上,黏黏糊糊的,箍得身体有些难受。   他一直在观察蔺逸的表情,试图找到他喜欢的动作或频率。   如今却见他微阖着双眼,缠绕在水汽中的瞳眸少了遮掩,直勾勾地落在自己胸前,目中涌动着危险深沉的暗潮。   周若安随着蔺逸的目光看向自己,衬衫紧贴身体,露出浅浅的颜色与凸点。   他勃然大怒,手上重重一抓!   蔺逸也终于有了反馈,像是极力忍耐着什么,将周若安用力压向自己,手背上延伸的青筋也跟着紧绷暴起。   “快点。”他命令的同时,开始摆动自己,波纹一波一波漾开,像临近沸点不断嘶鸣的水。   “等等,你别动!”   不知为何,周若安红了脸,巨大的力道在他的手上穿凿,因为被人紧紧搂着,余力还一下下掼在小腹上,这姿势,令人惊恐。   他去推人,却推不开。   蔺逸埋首,咬住了周若安的衬衫领口,轻轻一拽,扣子又崩开了一颗。   他如愿委进了周若安的颈窝,口旁的气息一寸寸贴近缠绕,像是一张越收越紧的春网,将人包裹,紧密束缚。   藏匿在水下的欲,愈发蓬勃。   蔺逸眼底暗色汹涌,呼吸渐重。   “被抛弃的流浪狗不但咬裤子,还会咬脖子。”胸腔深长起伏了下,蔺逸贴着周若安的耳边说道。   腰间的手臂忽然加紧了力道,周若安脖子上骤然一痛!   随之而来的是耳边沉乱的呼吸,和最后颈边几乎撕肉扯骨般的拉扯……   当蔺逸终于松懈,巨大的体重如浸湿的衣服一样全部挂在周若安身上,他才慢慢松了口上的力道。   周若安用力将人推开,提拳就揍。   拳风裹在湿润的水气中直袭蔺逸面门,却在最后一刻被宽大的手掌一包,看似松软实则力道十足的截住。   蔺逸刚刚喘匀了气,抬眼看向周若安,又恢复了不近人情的样子:“揍我还是谈生意,你选一样。”   周若安站在水池中,发丝凌乱,衣衫不整,颈边带着红肿的齿痕,竟如上次一样狼狈。   他沉默了很久才慢慢系好扣子,穿好西服,抬手将已被水流冲刷干净,并不存在的黏腻,抹在了蔺逸的脸上,一撑池边上了岸,站得笔直,居高临下地说道:“虽然是狗,但讲人话的时候能不能把衣服穿上?”   “骨头散,没力气,就这么谈吧。”   周若安懒得与他废话,直接了当地问:“给我站场子,作威势,如果有人闹事在不伤人的前提下,帮我摆平事端,多少钱?”   “20个小弟每人5万,如果在这个过程中他们意外受伤,轻伤翻番,重伤治病后加20万,白板你用吗?用的话10万,让他偷的东西价值10万以上另算钱,我这边看着周公子刚才还算尽力的份上,就打个折,80万。”   周若安从西服口袋里摸出硬币,A团睡不醒慢慢搓去了上面的水渍:“蔺哥还真是敢狮子大开口,你以为我真的非用你不可?”   “能用的人很多,你不还是找了我?”蔺逸仰头看向岸边的人,因为角度,颌骨显得越发凌厉,线条优越强悍,“因为你知道我好用,而且……绝不会背叛。”   硬币被用力握进掌心,周若安咬着牙说:“你小弟和白板的钱我付,你的太多了,先欠着。”   “可以。”蔺逸回得痛快,“周公子签好欠条,等你发达了,我们一并算账。”   听完这话,周若安转身就走,他的衣角不断坠着水滴,留下了一路污渍……    第16章   一清早,天空垮着个P脸,灰蒙蒙的。   电子厂门前停了四五辆车,其中一辆最高级,没熄火,开着暖风,里面坐着周若安。   任宇作为助理,对二十郎当岁的主子依旧不放心,周若安的确又坏又精,但嘴上没毛,多少去了几分让人信任的资本。   “四少,你真的能把临市电子厂的工人请过来,为我们开工?”   周若安举起手中的南红挂件,冲着寡淡的阳光看上面的纹理:“我是没这个本事,但要是靳老爷子开口,你觉得会不会有这个可能?”   “老靳总?”任宇面上一喜,“如果是老靳总,这事就不难了。”   “放屁。”周若安笑着将南红揣进口袋,“年底都是赶工的时候,人家那边干得热火朝天,凭什么把工人借出来?为了我的订单,砸了人家的生意,就算我求到靳老爷子面前,他也不会帮我开这个口的。”   “那你这工人……”任宇微微一噎,“又是雇的假的?”   周若安懒洋洋翻出根烟:“真的,最真不过了,不然怎么能糊弄得了周家老二。”   他衔着烟各个口袋找打火机,含混的口齿像没煎熟的荷包蛋,又散又黏,拖拖拽拽的,“我确实拜托了靳老爷子帮我借人,但只让他帮我借一天。一天的工期加加班就能赶回来,靳老爷子不至于为难临市的电子厂,人家也算还了老主顾以前的人情。”   “一天?”任宇竖起一根手指,“一天有什么用啊?”   周若安未接话茬,他在身上没翻到打火机,转头问自己上任不久的助理:“有火吗?”   “没……没有。”   周若安笑着也竖起一根手指,不过是中指:“你在办公室四年,领导点烟你没火?”   任宇有点讪讪的:“周总不抽烟,我就没养成带打火机的习惯。”   “去借吧。”周若安指向停在路对面的一辆家用车,“朝他借。”   任宇顺着周若安的手指看过去,那辆家用车的驾驶位落了一半的窗子,偶尔会有夹着烟的手探出来弹烟灰,缭绕的烟雾叠在半张冷硬的脸上,眉眼模糊,总之是不好相与的样子。   “他就是你请来的‘恶人’?”任宇问。   周若安双齿一落,狠狠咬着烟蒂:“一条凶犬而已。”他摸了一把贴在颈边的创可贴,“总归有点价值。”   任宇去借火机,挺客气,那张精英脸上笑容不少,周若安坐在这边的车里骂:“见人下菜碟也就罢了,还他妈见狗下菜碟。”   他用借回来的火机点了烟,也放下了半个窗子透气。   对面车里的人隔路看了过来,周若安咬着烟不客气地回视,一扬手,将手里的打火机扔进了路边的垃圾箱。   对面那张冷淡的脸忽然漾出了一丝笑意,双指一并,慢慢放在脖子上,轻轻压了压。   周若安一把捂住了自己的创可贴,瞬间变了脸。四目之间,只有在柏油路上流窜的冷风,周若安向窗外啐了口烟渣滓,转回头,目视前方,关上了车窗。   任宇的心还吊在刚刚的问题上,又提了一句:“四少,你只将工人借来一天有什么用啊?”   尚带着恼意的眼睑一翻,周若安看见村道上缓缓驶来了两辆客车,他问:“让你去村里放的消息放了吗?”   “我买通了一个罢工的村民,已经将周家四少请来了外地工人的消息放出去了。”   一偏头,任宇恰巧看到从荒地中快速穿行,涌向电子厂的村民,“他们这是找来了?”   烟雾从唇缝缓缓吐出,周若安笑意加深:“一会儿你就知道我为什么只借一天工人了。”   来者不善,竟然带着家伙。   周若安将目光又投向了那辆家用车,果然,驾驶室的门被从里面推开,高大的男人屈身而出,长款羽绒服,利落的寸头,手中夹着短短的香烟,过了最后一口,随意一扔,鞋底碾了上去。   随着他的动作,路旁的几辆面包车都拉开车门,一张张野性难驯的脸逐一入目,让“危险”与“暴力”这两个词极其直白的具象生动起来。   周若安有时会回想那个日光惨白灰蒙蒙的早上,乡野的宁静被突如其来的喧嚣打破,村路上,客车匀速驶来,车后扬起的长长尘土,吞噬着路边枯败的景色。   手持锄头,拎着扫帚的罢工村民叫嚣着拦下客车,仿佛守护家园的勇士,阻止并驱离着不速之客。   蔺逸就是在这个时刻上场的,他似乎特别适合冬季寡淡的颜色,像利刃上挂了一层寒霜,光看,便觉得肉疼。   在这种时刻,他总是话少,没什么客气的,警告、阻止。   阻止不成,那就动手。   当他将闹得最欢那人的手腕踩在脚下时,阴沉沉的天空飘起了雪花。   寸头里扎了一堆雪粒子,他听着咒骂和嚎叫声又点了颗烟,夹在指尖一勾手,是在叫周若安。   “这么帅。”坐在车里的任宇由衷地赞叹。   周若安瞧了他一眼,推门下车,随着冷风灌入车内的还有一句:“眼镜花了,擦擦吧。”   那日周若安用到此一游的“新员工”,逼的闹了两个月罢工的村民重新审视了自身的价值。   几番较量过后,终于听到有人反水,控诉主使:“工厂待遇……挺好的,是崔六说我们这两个月待在家里也能拿工钱。”   “对,他说过几天我们就可以回去上工,一分钱都不会少我们的。”   “过年还会多给我们两千块钱办年货。”   当心思都在放在步步为营上,其他方面势必就绷得不紧,周若安的身体自动切到了下意识反应,手指微抬,搓了搓指节,是向蔺逸要烟的意思。   这动作是经年累月刻进骨里子的,像吃少饿、吃多困,尿了尿后打哆嗦一样自然而发。   蔺逸看着那只伸过来的手上落了雪,又融成水,白得像蛋糕坯子上涂的奶油,他沉默了片刻,摘了口中的烟,送了过去。   众人七嘴八舌,话中隐带怒意。   周若安愉悦地将烟送进嘴里,并未介意烟蒂上过分的濡湿。   “哪个是崔六啊?”他咬着烟问。   众人转身向缩在林子里的男人一指:“他就是崔六,就是他让我们停工回家的。”   被百十来根指头指着的男人正在鼓弄手机,如今见众人调转了矛头,他将手机向身后一藏,试图辩解:“你们别乱冤枉人,我就是想让大家的工资再高一些。”   “崔六的话也在理,人往高处走总不会错。”周若安适时站出来替人解围,“有理没理你们先论着,我的订单等不起,新工人就先进厂了。”   一摆手,客车再次发动,车尾气像憋久了的屁一样,将落在地上的新雪悉数崩开。   “你们爱怎么闹怎么闹,反正我要回去上班了。”一位女工将身前众人一推,穿行而出,“一个月几千块,比在地里刨食不知强出多少。”   她紧走了几步,赶在客车之前进了工厂。   “我也去上班。”   如同点燃了炮仗一样,一个响带着一串响,众人纷纷扔了手里的家伙,紧赶慢赶往厂中走,像是晚了一步,自己在生产线上的位置就会坐了别的屁股一样。   任宇目瞪口呆,再次望向周若安时眼里多了份郑重与钦佩,他在心里思量,以后一定要随身带着打火机。   带个最好的。   如今,周若安的面前只站着一人,拿着手机的崔六。   电话尚未挂断,一分一秒正在累加着时间。   音波那边,周哲的秘书眉头紧锁,捂着听筒问自家主子:“工人们全都复工了,现在怎么办?”   周哲还是那副粗衣打扮,向来不咸不淡的话音中加了咬牙切齿的重音:“没想到竟被那个杂种抢了一功,不过找不到那些丢失的组件,依旧完成不了订单。”   他抬起眼,眸底的暗芒越发凛冽,“我费尽心思做的大戏,总不能让周若安粉墨登场唱了个全乎,马上给我备车,我要去县里。”   ……   电子厂门前,风雪愈大。   雪粒子像刮进了周若安的眼里,目光凉沁沁的。   收了妥帖的笑,他看着崔六,直截了当地问:“生产线上的组件是不是你偷的?”   “不是。”崔六握着手机,指甲发白,“怎么可能是我,你别冤枉人。”   站久了腿酸,周若安叼着烟蹲了下来,向上一瞄,才发现这个姿势显得身边的蔺逸过于高大,他轻啧,又撑膝站了起来,问人:“白板回来了吗?”   蔺逸瞧着上上下下来回折腾的周若安,话音稳的像不远处转动的风力发电机:“刚回来。”一抬下巴,“在那。”   一辆小货车说话间就停在了几人的身边,车轱辘在新雪上压出长长的车痕,车身随着惯性还在前倾,车内的人就已经蹦了出来。   白板拽得二五八万,看到周若安轻轻一哼,将手里的东西扔了过去。   一指崔六:“你把这老头骗来这么一会儿,我把他家翻了三遍,最后在炕洞里找到了东西,藏得可真够深的。”   崔六脸色骤变:“你去我家偷东西!”   白板原地一蹲:“怎么,你还要去告我?贼喊捉贼?”   东西被包了四五层报纸,周若安打开一看,正是那组丢失的组件,他将手中的烟蒂一扔,拍了拍身上的浮雪:“事儿都了了,咱们走吧。”   刚刚转身,身后却有猛然跟来的风声。   “小心!”锄头带起的风声呼啸而至,蔺逸一把将周若安拉到怀中,身体一旋,背上猛遭重击!    第17章   宾馆只开了一盏壁灯,蔺逸坐在床角,赤裸着上身。   他背上横亘着一道淤青,从肩角到侧腰,深紫泛青,触目惊心。   周若安将未拆包装的冰棍儿塞进女人的长筒丝袜,窄窄长长的一条,压在淤青上,首尾两端一拉,在蔺逸胸前打了结。   看着蔺逸打了个哆嗦,周若安扯出一个笑:“想听我说什么?谢谢?”   “还是欠条值钱一点。”蔺逸调整了一下丝袜的角度,闷头说,“挡灾,十万。”   周若安低声骂了一句,拉来一把椅子跨坐上去,手一伸,放在了蔺逸眼下。   他握着拳,慢慢摊开手,掌心托阿团睡不醒着一块糖。   “我检讨,之前都是我的错,蔺哥您大人大量,别和我一般见识了。”   挺普通的水果糖,在便利店偶尔找不开零,差个毛八分的,就会拿它充数。   蔺逸曾经也有这样一块糖,同样是周若安给的,在他求自己办事之后。   糖留了一年,从这个口袋转到那个兜里,蔺逸一直揣着,没吃。   最后倒是进了周若安自己嘴里,他嗦喽了半块,另外半块扔在了周家别墅最小的那个露台底下。   粉红色的糖块儿被脏雪裹着,没有一丝美感可言。   如今,又一块糖送到蔺逸面前,他瞧了半响才用手指捏起,朝着光源看得仔细。   “周若安,”他已经很久没叫过这个名字了,“你是一个从不认错的人,除非你觉得这个错认得有价值。”   糖纸在灯下闪着淋漓的光,就像周若安的皮囊,好看得紧。   里面包着的糖却不一定甜,就像皮囊下的灵魂,是人是鬼都不好说。   很快,蔺逸就否定了自己,这糖,一定不甜。   “你不过是品出了我现在还有些利用价值,能够帮你达成某些肮脏的私欲,又不想花钱与我谈生意,还不如低头认个错,以后不管你想让我做什么,一颗糖就可以搞定了。”   糖在蔺逸掌心掂了一下,然后被高高抛起,如同早上那只打火机,同样落入了垃圾桶。   “周若安,把你的小心思收一收,现在你我之间,有钱就谈生意,没钱就滚蛋。”   说完这话,蔺逸起身穿衣服,宽松的针织衫直接套在了丝袜外,他拿起外衣向门口走:“饿了,去吃饭。”   握上门把,又转身回来,“对了,大账可欠,利息要清,这是行规。半个月为一期,我会找你要账。”   “第一期就算了,”男人的目光落在周若安颈边的创可贴上,“毕竟咬得重,权当平账了。”   蔺逸成功的在周若安眼中看到了乍起的怒火,流连了一番,才拉开门,走出了房间。   宾馆的走廊深长回旋,刚行至转角,就听见沁着凉意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周若安靠着门橼,一下下抛着手中的硬币:“情意不在,买卖在,晚上一起吃个饭吧,我请。”   ……   路边的脏摊,两只啤酒杯撞在了一起。   周若安是弃婴,天生的穷苦命,却一直有着少爷的做派,吃东西有一口没一口的,不怎么上心。   以前只要饭桌上坐着蔺逸,他就只需动动嘴,一个眼神对方就知道他的想法,伺候得不算殷勤,倒也妥帖。   以至于有一次跟白板单独吃饭,周若安也是如此做派,白板眼睛瞪得像铜铃,“智障”和“残疾”这样的词儿在嘴边挂了三五分钟,才算消停下来。   今天的周若安却一反常态,添酒奉菜一力承担,蔺逸刚抽出根烟,周若安的火便送到了面前。   蔺逸瞧着他,低头点了烟,第一口烟雾散开,他说:“在赌我对你心软?”   周若安收了火机,将刚烤好的生蚝分了一只放在蔺逸的盘子中,笑着认下:“你不是个心狠的人。”   他忽然拉住蔺逸的毛衫,顺势起身,从领口探手进去,在长筒丝袜上破了一个洞,抽了一根冰棍出来。   “以前你受伤需要冰敷,冬天还好可以在室外找些冰块,夏天没辙,我就想到了这个办法。”   周若安撕开手中冰棍的包装,将奶白色的冰棍汤倒入了空杯。   “冰棍化了我们也不舍得扔,撕开袋子你一口,我一口,像他妈分琼浆玉液似的。”   端起杯子,周若安喝了一口,手臂一展,送到蔺逸面前,“看在我们以前同甘共苦的份上,你再原谅我一次。”   香烟在桌角上磕了两次,蔺逸才接过杯子,没喝,随手放在了桌上:“周若安,我对你不是无所求,我们回不到过去了。”   随着缓缓而出的声音,男人抬起眼睑,眸光深邃隽永,里面有着周若安读不懂的隐晦不明。   砰,室外炸起了烟花,惊散了胶在一起的目光,周若安透过窄窗向外一看,中心广场上围满了人,都在仰头望着璀璨的天角。   他按亮手机看了一眼日期:“圣诞节,洋鬼子的节日。”   人哄不好,周若安索性断了这个念头,有所求,他轻嗤,不就是钱吗。   心里有点凉,从窗子透进来的寒意往心缝里钻。周若安觉得自己矫情,当初他想与蔺逸分道扬镳时,只觉得是审时度势的明智之举,如今轮到自己被抛下,倒他妈心里泛酸,不痛快起来。   天儿已经聊死了,角落里的这张桌子只有火锅在翻腾。   饭店陆续有人走出去看烟花,周若安不咸不淡地问道:“想看吗,我再陪你看一回。”   蔺逸是个糙人,打架下死手,骂人噘祖宗,却挺喜欢看烟花。   以前周若安年年陪他看,俩人没车时,过年骑个三八大杠往山顶冲,实在冻得不行,只能停在山腰,没有观景露台,就透过层层叠压的枯败树枝,看着城中燃放的盛大烟火。   璀璨是真璀璨,好看也挺好看,就是太过转瞬易逝,周若安对这些握不到手里的繁华不感兴趣,他每次都抱着怀骂:“蔺逸,我下次再陪你来看就是你儿子。”   蔺逸只是笑,将自己的围巾绕在周若安的脖子上,周若安也只是骂,第二年照例骑着车往山上蹬,轮子转得直起火星子。   “想看吗,我再陪你看一回。”   这话就像收杯酒,到此为止的意思。   蔺逸按灭烟蒂,拽起挂在椅背上的外衣,用脚尖儿踢开饭店的门,屈身而出。   两人没往人多的地方凑,贴着广场的边站在树下,柳条无叶,光秃秃的随风摆动,勾过了周若安的发丝,又去闹蔺逸的脸颊。   蔺逸将柳条一拨,看着烟花问:“不想知道我对你求什么吗?”   过了心上那股泛酸的劲儿,周若安对蔺逸的答案变得无所谓起来。   “虽然我不是那么想知道,但你要是说,我就听着。”   蔺逸微微沉眸,在冷风中,躬身贴着周若安的耳朵,沙哑的声音直抵人心:“我对你,有所求。”   柳枝滑过了一片柔软,随后,蔺逸的唇也覆了上去……    第18章   周若安的脑子短暂的空白了一下,口腔中感受到另一种湿滑时,天空绽放了最斑斓的色彩。   烟花倾泻,像垂落的星河。   周若安顶瞧不起矫情的文字,不知为何却在这个时刻想到了初中同桌被风翻起的摘抄本。   只有看过爱情和烟火的人,才懂得这世间的悲凉与美好。   用红色的圆珠笔腾的,字丑。   砰,周若安向蔺逸狠狠挥出一拳!   后来,极偶尔时,周若安会回想起自己的初吻,很短,甚至烟花还没散尽。   十成十的力道,即便是蔺逸也退后了一步。   “周若安,”男人没理脸上的暗痛,拂开再次荡来的柳枝,口吻恳切,“我们要不要聊聊?”   最后一丝光雨被暗沉的天色吞没,公园的灯光够不到这处边缘,黑暗慢慢包裹上来,藏匿了两人的神情。   唇上还有水渍,口中的滑腻令人厌恶,周若安忍着想漱口的冲动,将手伸进了口袋,摸到了衣角里的硬币。   指腹搓着上面的花纹,他极力压抑着心中的怒意,重新上线的理智在“决裂”与“利用”之间反复衡量,最后周若安将烟送进嘴里,用苦淡的味道覆盖了某种残余的感觉。   向前走了一步,他靠近蔺逸:“喜欢男人?”   烟头的那点火星映亮了周若安的眼底,蔺逸在里面没看到反感。   “是。”他回。   周若安别开目光,笑得漂亮又懒散:“挺好。”手放在蔺逸的肩膀上随意拍了拍,“没他妈避孕的烦恼。”   “不过以后长点眼,别几杯酒下肚,就……胡乱抓人。”   砰的一声,又一支烟花绽放在天空中,这次两人都沉着眼,谁也没再抬头去看。   ……   当晚,周若安就给蔺逸的房间里塞了两只鸭子,一个健美一个妖娆,是县城里顶好的货色。   门缝细窄,只够周若安放上去半只眼,他与蔺逸的房间隔着一条长长的走廊,如今站在走廊另一端的两个男孩敲开了蔺逸的房门。   隔得远,蔺逸的声音又低沉,听不真切,倒是听到了嗓子尖细的男孩笑嘻嘻地报了周若安的名号。   房内的男人沉吟了片刻,然后偏身让出了通路。   男孩们鱼贯而入,经过蔺逸时,指尖在无袖的黑色背心上轻轻一勾,隔得老远都能看出浪得起飞。   香烟送进嘴里,周若安在这边一嗤:“死基佬。”   蓦地,口袋中的电话响了,吓了偷窥者一跳。   取出手机,随意瞄了一眼屏幕上的姓名,周若安一怔,猛然抬头,再次从门缝看了出去。   走廊的另一侧,蔺逸靠在自己的房门上向这边摇了摇手机,然后慢慢放回了耳边,却没说话,只有微微的呼吸声从听筒传出,烫着周若安的耳朵。   偷窥的行径被发现,倒也没有再躲的必要,周若安推开门,将手机从耳边拿开一点,率先开口:“喜欢我送你的礼物吗?”   “喜欢。”   “那就好,给蔺哥泄泄火,要不你急了乱抓人。”周若安望着对面高大的男人,哥们儿似的打趣,“花了大价钱的,帮我玩回来哦。”   蔺逸也笑:“一定。”   话落,声音空了下来。一条走廊,两扇打开的门,安安静静。   好半晌后,蔺逸转身回了房间,关门之前说了最后一句话:“周若安,我不该心软的。”   ……   周若安在门前站了很久,久到任宇以为他站着睡着了。   轻声一唤,才将人叫回了神。   周若安丢了快要烫手的烟蒂,返回起居室,坐在沙发上问任宇:“你刚刚说有什么事要和我汇报?”   “周哲去了电子厂,带着他托关系重金买来的电子板组件。”   一整天,周若安此时才算真正由心而发地笑了一下:“他知道我已经找回了失窃的组件后是什么反应?”   “脸都绿了。”任宇适时奉上一杯酒,“四少,您步步先他一手,二少想自己上位,现在却只能为您做嫁衣了。”   “我们什么时候揭发周哲是这次事故的幕后指使?”他问。   周若安交叠双腿,笑着反问:“为什么要揭发他?”   任宇一时没跟上周若安的思路,面露诧异:“这样我们就会少一个劲敌。”   “我这个私生子回到周家不到三个月,就折了人家正正经经的二少爷,先不论这个罪能不能订到周哲身上,就算定了,我今后的路怕是一步也走不下去了。”   任宇思量片刻:“所以你才没将崔六送到派出所定他的盗窃罪?就是不想让他供出二少爷?”   “供是一定要供的,就看怎么供了。”周若安瞄了一眼自己的手机,“我现在已经拿到他的口供了,就当是个筹码,说不定以后能用上。”   “他肯指证二少爷?”   “有蔺逸,这点事儿不难。”   口中的名字让周若安的语流微微一顿,沉吟了片刻才别扭地问:“你找的那两个鸭子没病吧?”   任宇也是第一次被委派这样的任务,他经验不足,如今说话便没底气:“应该……没有吧。”   周若安的面色不算好看,酒杯送到唇边,齿间的呢喃便困在杯子里:“那个傻子,也不知会不会用套。”   像是不想再在蔺逸的话题上打转,周若安将酒一饮而尽,加快了语速:“再一个我留着周哲也有用。”   他没给任宇插嘴的机会,问道,“你看过周哲年初时提交的计划案吗?”   任宇略略一思:“年初时的计划案都是我们总经办整理归档的,二少爷的提案……公司应适当考虑由‘贸易经济’向‘实业经济’逐步转变,他提出应减少依靠代工企业,建设或收购属于盛凯自己的加工企业。”   “对,他做了这么大一盘棋,不只是想邀功,最重要的是想借着这次事故,逼迫董事会正视他的提案,继而将他的想法落地。”   周若安的身上有着与他年龄不相符的精明,目光很淡却不清澈,密密实实压着的都是野心,“如果这个项目被总公司批下来,那么周哲就很有可能被委任成项目负责人,可谓一步登天了。”   “所以您想……”   “周哲失了邀功的机会,就必然不会放过建厂的项目,我等着他提,然后……”   “然后您凭借这次的功劳顺理成章的坐享其成?”任宇过于明亮的眼中似乎装着未来的一片坦途。   “哪有那么简单。”周若安看向窗外深沉的夜色,轻声道,“只能尽力一试。”   ……   转日清晨,周若安坐在车里看着两个男孩从宾馆中走出来,没带妆,面色显得有些憔悴,走路不算利索,步子拖拖拽拽的。   没过十分钟,蔺逸也提着手提袋走出了宾馆,周若安按了一下喇叭,放下车窗,向男人招了下手。   蔺逸走到车前微微躬身,手臂架在车窗上冷着脸问:“有事儿?”   “我他妈出钱让你潇洒,还换不来你一个笑脸?”周若安觉得两人之间的距离有些近,不露痕迹地向后撤了撤身体。   蔺逸却将上半身探进了车里,追过去,将人逼得退无可退:“说正事儿。”   周若安有时也很讨厌自己拥有善于联想的能力,就如现在,他又想起了水池中喷在自己颈边的灼热呼吸,和烟花下口腔里滑腻柔软的触感。   很烦。   深吸了一口气,他说:“以后……就请蔺哥多照应了。”   “好说,拿钱谈生意,我不会让四少失望的。”蔺逸抬手拉起安全带,看着明显吓了一跳的周若安笑着说,“半个月后我去收利息,咱俩的账慢慢清。”   啪的一声,安全带插入了卡槽,周若安心中一紧,不知为何,竟感觉自己被野兽圈进了狩猎场……    第19章   周若安为周家三房立了功,周景韬当着周彬和周哲的面赏了他一只表。   表是周景韬从国外出差时带回来的,稀有昂贵,配得上周家公子的身份。   周若安当即退下旧表,戴上新表,他戴得慢,暗中窥视着众人的神色,周彬鄙夷,周哲淡然,只有穿着正装西服的老管家,低眉顺眼地给周若安上了茶。   老东西这回上是的好茶,碧汤似缎,茶香轻袅,比之前倒进周若安杯子里的不知好了多少。   周若安客气地道谢,一抬手腕,装出几分莽撞的少年气:“大哥二哥,怎么样,好看吗?”   周彬喝茶不语,别开眼轻轻“哼”了一声,周哲倒是笑着开口:“好看,老四人长得好,适合这种贵气的东西。”   周若安喜欢被人奉承,尤其喜欢言不由衷的奉承,那种你扇他一巴掌,他却只能咬着牙说扇得好的隐忍与怨恨,最能激发周若安扭曲的快乐。   因而他的笑容更深:“这次我能侥幸解决电子厂的事情,也亏得是平时大哥二哥教得好。”   周彬依旧不接话,又是周哲没让周若安的话落地:“都是一家人,说这些就见外了。”   两人虽都笑着,眼神却像对弈者一般审视较量,目光犹如拼杀,直刺入骨。   周若安率先错开了目光,他口袋里的电话响了。   若放在以前,周若安是不敢在周景韬面前接私人电话的,今天倒是没有犹豫,直接按了通话键,人际之间的较量就像攻城掠地,在自己最春风得意的时候不进一步,何时再进?   电话放在耳旁,他轻轻“喂”了一声,对面传过来的声音十分熟悉,有些低哑,像贴在耳边搔了一把,让人心尖一晃。   是蔺逸。   周若安对蔺逸的声音过敏,每次都要将电话拿远一点,如今碍于身边有人,两人又做着见不得人的交易,因而他只能压实电话,忍着那股酥酥麻麻的劲儿,问道:“什么事?”   “周哲拿着你的生物样本去做了DNA复检。”   “什么!”   周若安骇然抬头,正对上周哲的目光,明明看着是笑,却幽幽暗暗掩着杀机。   拿着茶杯的手一抖,漾了些茶汤出来,老管家用抹布擦去了桌上的水渍,细长微耷的老眼掩在动作中,冷漠地看了一眼周若安。   周若安屏住呼吸,迅速收拾了心神,回以微笑:“多谢了钟叔。”   笑意同样蔓延至听筒内,“你这个提议不错,改天我们见面聊,现在我还有事,就先挂了。”   切断电话,茶杯里已经又添了新茶,周家父子叙起了闲话,周若安兴兴致极高地插言进去,腕子上的手表反射着淋漓的光彩,却一直没有映亮他幽深的眸子。   ……   周若安刚上车就回拨了蔺逸的电话,急迫地问道:“怎么回事?”   “就那么回事儿,周哲应该是对你起了疑心,要再验一验你。”   对面低沉的话音一断,其他的声音就清晰起来,听筒内传出嗯嗯啊啊的低吟,以及断断续续的摇床声。   周若安立马拿远听筒,盯着屏幕上的名字问:“蔺逸,你在办事?”   电话里传出松懒的笑声,随即那些令人头皮发麻的声音也消失了。   “录像。”蔺逸解释,“观摩观摩学点经验。”   “草。”周若安又将电话拿远了一点,“开了荤的人就是不一样,以前也不见你对这事这么上心。”   他摸起根烟,没点,只夹在手中,有些烦躁地问,“你怎么知道周哲要重新检验我的DNA?那个护士告诉你的?”   “他换了地方。”蔺逸的嗓音略低,放缓语速时像故意勾人,“当初你进周家之前,为确保事成,省内规模稍大一点的检测中心我都摸过底,威逼利诱,也搭上了一些路子,刚刚他们其中一人给我打电话,说周哲带着你的生物样本再次申请了DNA检测。”   放在方向盘上的手指握得很紧,顶光之下,淡青色的血管微微凸起,衬得皮肤越发惨白。   “他用的是什么生物样本?”   “头发。”   香烟放进嘴里,点了两次火:“头发……”   周若安又想到了周哲刚刚的目光,幽深暗淡,似乎藏匿着阴谋。现下他才明白,原来这场以自己为中心的风暴已经悄然酝酿,并且做好了席卷一切正准备。   轻咳着吐出第一口烟雾,周若安问:“蔺哥给我打这个电话是想帮我?”   “当然你也可以理解为我想与你谈生意。”   “怎么谈?”   “我做价,你付钱,我帮你摆平这事儿。”   烟雾悠悠荡荡的出口,深埋了一张好皮囊:“价儿不低吧?”   “你付出的价格和事情败露后要承担的后果是成正比的。”   “从来不知道蔺哥说话还这么高深呢?简而言之,你这是又想敲诈我一笔。”   电话里又传出嗯嗯唧唧的声音,蔺逸的心思一分,便让他口中的话显得有些无所谓:“随你怎么说吧,是做周家的小少爷还是回贫民区做阴沟里的老鼠,你自己选。”   “我以为我们已经达成了共识,以后可以共进退了。”   对面传出一声轻笑:“就凭那两只鸭子?”   周若安沉默了一会儿,按灭了刚抽两口的烟:“见面谈吧,电话里说不清,我们约个地方面谈。”   “好啊。”对方一口应下。   ……   看着地图上的位置,蔺逸推开车门下了车。   面前是一处破败仓库,他取出手机按下语音键:“周若安,你确定我们要约在这里谈?”   对面回得挺快,也是语音:“我最近总觉得有人在跟踪我,所以把地方定得偏僻一些,也好避开他们。”   又滑进来一条语音:“左手边第二个仓库,里面有一个隔间,进来吧。”   蔺逸收了手机,按照指引走到第二个仓库门前,门未上锁,留着窄窄的门缝。   推开铁门,蔺逸走了进去。仓库内无光,窗子用木条在外侧钉死了,明媚的阳光从木条缝隙穿进仓库,形成明晃晃的几条线,看得清空气中跳跃的灰尘。   展目一望,最深的角落里确实有一扇木门,应该是周若安所说的隔间。   蔺逸挑选着落脚的地方,在杂货间穿行。行至途中,他的身后忽然传来异响,沉重的门轴快速转动,铁门敲在门框上发出了巨大的声响。   有人锁门!   蔺逸眉头一紧,迅速回身试图阻止,最终却败在距离上,哗哗的锁链声隔门传入,他的手指刚刚搭上门板,啪的一声,外面已经利落地上了锁。   门下细窄的缝隙中有光影在晃动,蔺逸平复了急促的呼吸,瞧着那个淡淡的影子,沉声问:“周哲?”   无人应答,只有快速离开的脚步声,显得像落荒而逃。   ……   大冷的天儿,任宇跑出了一头汗,有车停在路旁,他拉开车门一屁股坐了进去,从置物架上取了瓶水,拧开灌了几口。   一转头,他看着坐在驾驶位上的男人打着口吃说道:“关……关进去了,我见过他揍人,真是吓死我了。”   “怂样。”男人将手中的硬币放进口袋,发动车子滑行出去,漂亮的皮囊上挂了笑,“他还能吃了你不成?”    第20章   元旦家宴,周家三房破天荒人到齐了。   周太太和三小姐结束了度假,带着一身日光晒出的浅棕肤色倚在深棕色的欧式沙发里,懒散雍容的与众人说说笑笑,唯独不拿正眼看周若安。   周若安却上赶子去陪笑,什么话题都要插一嘴,可但凡他开口,气氛就会冷了三分,掷到半道的话茬无人接,闹得周若安像个毫无眼色的小丑,只能尴尬收场。   每到这时,周太太的脸上便真心实意的有了些笑意,保养得宜的手指在果匣子里翻翻捡捡,选了一块山楂蜜饯塞进了三小姐的嘴里。   许是蜜饯酸,三小姐做着怪样子,海藻一样的卷发在肩头一颤一颤的,好看得紧。   不知为何,周太太又不高兴了,摔了果匣,让周哲扶她起身走到饭桌前,不算苗条的身体施施然坐下,欧式眼皮一挑,吩咐道:“开饭吧。”   佣人悄无声息地忙碌起来,众人悉数落座,在这间屋檐下,周太太的话似乎比周景韬的还要多些分量。   周景韬坐了主位,周太太的身旁依旧坐了三小姐,女孩添茶奉菜,又是一番母慈女孝。   周若安坐在长条桌的末位,面前没几道菜。他本就不喜欢吃这样的席面,清汤寡水,没滋没味儿,像在十米见方的屋子里放了个屁,味道被稀释得厉害,闻不到是香是臭。   所以筷子动得不多,倒是依旧自讨没趣地挤进其乐融融的谈话中,周若安知道自己在某些方面表现得过于精明了,那么就要在一些场合用愚笨无知来中和这种凸显的锐利。   就比如现在。   席间,周哲的秘书傅春深来送资料,哥伦比亚大学法学院毕业的高材生,高瘦干净,常常垂着眼睑,看起来严谨谦卑。   说了几句喜庆的拜年话,他走到周哲身边微微躬身送上文件,周哲略略扫了一眼,就旋开笔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元旦佳节,外人不宜久留,傅春深随即告辞,走到门前却被一语截停。   “傅秘书,你进过我的房间吧?”   这话问得突然,屋子随之一静,连杯盘轻轻碰撞的声音也停了。   周若安还是那副笑模样,在绝对的寂静中又问了一遍:“傅秘书几天前趁我不在,偷偷摸摸进我的卧室,是有什么事吗?”   被指名道姓地问道面前,傅春深一哽,藏在眼皮下的目光悄悄瞥了一眼周哲。   周哲还是那般世外之人的作派,他拾起筷子夹了一箸青笋送入口中,咀嚼,落筷,竹筷碰在骨瓷质地的筷枕上,发出了清脆的声响,算是破了一室的安静。   傅春深一直微微弓着的身体在这声响动后,慢慢拔直。他第一次直视周若安的眼睛,规规矩矩地回道:“我替二少回家取文件,不小心走错了房间,进了四少的屋子,抱歉。”   “走错了?”周若安噗嗤一乐,“傅秘书跟了二哥四年,难道现在还能找错他的房间?那我真要对你的个人能力持有怀疑的态度了。”   傅春深依旧不急不躁:“人总有不在状态的时候,未尝不会走错。”   “也对。”周若安点点头,目光送远,他看了一眼立于屋角的老管家,“不在状态,走错房间,然后拿着备用钥匙打开了我的房门,用镊子从我的枕头上找到了几根头发装进袋子,最后又悄无声息地离开?”   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周若安也提起筷子,边说边夹了片叫不出名字的青菜放进嘴里,嚼出脆响,“我以前住的地方不安全,常有毛贼入室偷盗,就装了监控防贼,搬过来时没舍得扔,一起带了过来,没想到却在录下的影像中看到了傅秘书的身影,还真是令人惊讶啊。”   吞了青菜,他也同样落筷,竹筷破风,砸得筷枕微微晃动。   周若安厉色:“傅春深,你偷我头发做什么!”   室内再次安静下来,处于半山之上的别墅区禁止燃放烟花爆竹,即便元旦佳节,室外也寂静无声,更衬得室内落针可闻。   傅春深是谁的人,周若安又在冲谁发难,在座之人无不门清,二少爷的那张椅子上落了无数道目光,连握着乌木手串的那只手增减了几分力度都被暗中观察着。   好一会儿,终于有人出声。   “是我要再验一验你与我们周家的血缘关系。”   丰腴的手指握着汤匙搅动着奶白色的汤水,周太太化纤材料的长睫缓缓翻起,语中透着毫不掩饰的讥讽,“这年头骗子多,总得谨慎一些,更何况是有关血脉的事情,可不能让那些宵小之徒钻了空子。”   “骗子?”先是敛眉,后又垂下眼睑,周若安脸上的神色看起来沉寂又悲哀。   他没顾礼仪,点了烟,“我帮你们给靳老爷子送礼,被他用拐棍又哄又撵;解决电子厂的停工问题,被村民拿着锄头围攻,为了融入这个家我费尽了心思、牟足了力气,却没想到在你们眼中我仍然是个骗子。”   慢慢伸出手腕,周若安退下那只名表,轻轻放在了桌上,“既然这个家不能接受我,那我也没有留下的必要了。”   说完,他摘烟向外走,经过傅春深时,将口中的烟雾吐在了他的脸上,听到了轻咳声,才像训狗一样开口:“别挡道,让开。”   “等等。”   有人叫住了周若安,浑厚的声音中压着微微的不悦,周景韬沉着脸用手指在桌上点了两下,“大过年的闹什么?做成了点事情就可以随便耍脾气?”   指责的竟然是周若安。   年过半百的周景韬像幼儿园里逻辑最差的解题者,掠过已经自认是主使的周太太,去问傅春深,“ DNA既然做都做了,那就报个结果吧。”   傅春深握着公文包的手一紧,暗中又看了一眼周哲。   “我命令不了你了是吗?”周景韬的韫色又重了几分。   周太太摸了一把戴在手腕上的玉镯子,拖着长音说道:“说吧,让大家都听听。”   两个主子都发话了,傅春深又沉默了片刻,见周哲没有下一步的行动,才拉开公文包,取出了一份文件。   “据检测机构检测,四少与周总……”   傅春深将手中的文件调转方向,放在餐桌上,向前一推,“结果是,周若安先生与周景韬先生,存在亲缘关系。”   “什么!”周太太柳眉一竖,阿团睡不醒 目光直切周哲,“他……这是真的?”   周若安的讥笑掩在睫下的阴影中,他的耳边似乎又响起了机械震动的嗡嗡声,一张面如死灰的脸慢慢浮现,站在镜前,手中握着剃头的推子。   是张瑾。   周若安看见几个月前的自己,脸卡在镜子的边缘,几经犹豫,终于说道:“剃头发……不行,DNA检测……需要毛囊。”   那晚,无菌袋里装了大把大把的头发,从不照镜子的张瑾补齐了这辈子对镜子的所有亏欠。   周若安蹲在厕所外鼓弄着烟,那晚他抽哑了嗓子,以至于张瑾递来袋子威胁他“不成功,做鬼我也会撕了你的头皮”时,周若安只轻轻“嗯”了一声,低哑的嗓音听起来有点像哽咽,但不论是张瑾,或是周若安本人都觉得这是天方夜谭,纯属扯淡。   华丽的大厅中,周哲面对母亲口无遮拦地询问沉默了片刻,缓缓起身,踱到桌尾,取了那只被退下的手表,笑着拉起了周若安的手。   “真的就是真的,再证几次也是真的,再说我们老四也不怕被证。”   手表原路套回了腕子,冰凉的触感贴着皮肤,像蛇信子缠了上来。   周哲放低了声音,与周若安耳语,“别怪太太,她想验就验吧,验过了安了心,她才能踏踏实实的对你好,就像对三妹一样。”   周若安看了一眼同样是私生女的三小姐,见她目光冰冷嘲讽,看戏一般的置身事外。   收回视线,周若安正了一下腕表,脸上松泛了下来:“不怪太太,换做我,我也会求个安心。但何必去偷拿头发,直接从我头上拔就是了。”   “是,傅秘的做法有欠妥当。”   “那该罚?”周若安又笑着推翻了自己,“还是算了,大过年的,靳爷爷教我要宽以待人,这份委屈我自己受了就好。”   周若安搬出了老董事长,那就是不罚不行了。   屋子里坐着的不管是人是鬼,这话都听得懂。   周景韬做了定夺:“傅秘书工作方法有误,今年的奖金就扣了吧,打回人力中心待岗三个月,三个月后同新员工一起竞职,知道怎么做事了再回来,要是一直不知道就别进盛凯的门了。”   周景韬最后几个字落下时,周若安已经做回座位,寡淡的蔬菜嚼在嘴里,滋味依旧一般,但是有周哲清白的脸色佐食,倒也品出了几分美味……   ……   结束家宴,已过晚上十点。后半程桌上几乎无话,只有三小姐偶尔玩笑几句,却也没再哄出周太太的笑容。   周若安坐进车里,看了一眼充当司机的任宇:“东西买了吗?”   “买了。”任宇向后座偏了下头,“老城区三道巷子里没挂牌匾的小店,只有四道菜,都买来了。”   周若安有些乏,像绷紧后失去弹性的皮筋儿,瘫软在副驾的位置上,懒洋洋地开口问:“蔺逸关几天了?”   “三天。”任宇的喉结从上滑到下,完成了一次唾液地吞咽,“他不会有什么事吧?”   周若安轻笑:“问我干嘛,问百度啊。”   “问了,内分泌、心血管、消化道都会出现问题。”   周若安头疼,用指腹压着太阳穴揉捏:“会死吗?”他轻轻一嗤,“不会死就行,你以为我关他是让他享受?”   “走吧。”他回望了一眼周家大宅,淡声道,“今晚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第21章   荒郊野外,废弃的二号仓库,大门用铁链锁紧,窗棂之外还钉着木条。   周若安在仓库的大门外寻了个雪堆,将细长的烟花杆插进了雪里。   摘了口中的烟,他点燃了烟花捻子。   单珠烟花,破空腾起,却后力不足,只在半空炸出一个响,爆出单薄的色彩。   红黄橙绿,轮番霸占了几秒的天空。一根烟花三十五,平均一秒十几块,周若安“草”了一声,琢磨着以后有钱了建个烟花厂。   香烟的暗火点燃了最后一根火药捻子,周若安站直身体,走向仓库大门。距离不远,手指摸上冰冷的铁链时,正巧烟花炸在头顶。   两扇铁门用铁链拴着,中间有不到一指的缝隙,足够目光望出来,或者烟花照进去。   周若安清了下嗓子,扬声道:“蔺哥,没想到是我关的你吧?不过我关你自然有关你的道理。”他抬头望了一眼天空,“这是咱俩最后一次一起看烟花,既然是最后一次,怎么的也不能是脏的,如果想起来就犯恶心,还不如忘了。所以你要是想记,那就记这回吧,上次酒后的那些糊涂事儿该扔脑后就扔吧。”   他掏出开锁的钥匙,在手中掂了一下,“这回我办成了电子厂的事,周景韬给了我笔钱,不多,刚好够还我欠你的债。一会儿我把钱转你卡上,咱俩之间的恩怨就算一笔勾销了,以后阳关道独木桥我们各走一边,你看行吗?”   旷野的夜晚格外安静,周若安能听到一门之隔的清浅呼吸声,里面的人却一直沉默,无话传出。   周若安口旁哈着一团白气,朦胧了半张脸,此时竟看出了一点不算真切的落寞:“我曾想过与你合作,可你却一直把我当做摇钱树,既然这样,那我也不强求了。”   他象征性地提了一下唇角,用讥笑取代了短暂的失落,“还有蔺逸,真别觉得自己有多牛逼,狮子还有打盹儿的时候呢,你现在不也被我关在这里三天了吗。”   “想弄你不容易。”周若安贴近铁门,像直抵某人耳边,“但也不是全无机会。”   “想到是你了。”嘶哑干涩的声音像旱季皴裂的土地上浮着的那层流沙,穿过喉咙,隔门而出。   周若安微微蹙眉,下意识回想了一下任宇刚刚提到的禁食的副作用。   “什么?”他问。   “起先以为关我的人是周哲,可看到里面床上铺的床单时,就知道是你了。”   五颜六色闹腾极了的纯棉床品,周若安略一回想,当时他竟是按照蔺逸的喜好买的。   “草。”他在齿间含了声低骂。   “怎么,你想弄死我?”门内的声音充血,听得人不算舒服。   “想弄死你就不带吃的过来了,我在三巷子买了你最爱吃的那几道菜,也饿了三天了,要不蔺哥赏个脸,吃点?”   “好。”   “那咱俩以后……”   “还钱清账,你是你,……我是我。”   周若安听到了满意的答案,下了锁,缓缓推开了厚重的铁门。月光一点一点铺进门内,周若安看到了立于门前的高大男人。   瘦了不少,脸色灰败,眼眶微微凹陷,胡子拉碴,即使看起来依旧凶悍,也透出了几分落拓和憔悴。   周若安错开目光,没再去看第二眼,垂头踢了一脚地上的雪块,他说:“走吧,车上吃。”   “不急。”蔺逸向前走了两步,靠在铁门上,看着衣冠楚楚的周若安说,“咱俩之间有些账用钱清不了。”   周若安马上感知到危险,声音发紧地问道:“你指的是什么?”   “比如你切断手机信号,将我关在这里三天。”   周若安向后退了一步,声音送得又急又厉:“我没想害你。”   “对,你只是想告诉我,你也会反击,把你逼急了你也是会咬人的。”   “蔺哥是聪明人。”周若安偷偷看了一眼停在路边的汽车,脚跟又向后退了半步,“我们之间,不用将话说得这么明白。”   “有些话该说透还是要说透的,就像既然要各走各的路,那之前的账就一定要清得干干净净。”   话音刚落,蔺逸猛然站直身体,迅速移动脚步,从后面一把环住了周若安的脖子,手掌扣在他的嘴上,向后一拖,连人带影子一起拖进了仓库巨大的黑暗中。   铁门缓缓关上,野兽完成了一次完美的狩猎。   ……   仓库中有个隔间,有床,床上有新被,床边放着一个小小的电暖器。   电暖器的旋钮开到最大,也压不住室内流窜的冷风,像瘪三儿遇到了瘪九儿,打不过,只能躺着哼哼。   屋内无桌,餐盒只能放在破纸箱上,蔺逸已经吃了两盒饭。   脚边立着四个空的矿泉水瓶,鞋尖儿一偏,不小心踢到一个,地面不平,瓶子顺坡而下,滚了两三米,被另一双皮鞋截停。   这屋空旷死寂,耗子跑过去都像穿了高跟鞋,瓶子一路滚动的声音终于吸引了干饭人的目光,他沿路看过去,最后停在了漂亮优雅的手工皮鞋上。   只是那双鞋的姿势有些怪。   脚尖着地,脚跟半悬,导致穿着这双鞋的人摇摇晃晃站不稳。   目光顺着皮鞋向上,窄裤长腿,蜂腰薄肩,再上面就是周若安漂亮的皮囊了。   此时,他双手交叠,缚于身后,腕口被麻绳紧紧缠着,余绳很长,从腋下穿出,双肩向后微压,使得覆着薄肌的胸口只能被迫挺起。   绳子的末端系在顶棚的横梁上,拽得紧,只够半个脚尖着地。   蔺逸细细瞧着,边嚼着饭边想:周若安果然适合被捆着。    第22章   “别挣扎,越动越站不稳,绳子勒得越紧。”蔺逸好心提醒。   “我去你大爷的!”周若安已经骂了十几二十分钟,他一边骂,蔺逸一边吃饭,两人各守一个角落,互不耽误。   “蔺逸,我是关了你三天不假,但我给你弄了床,铺了全新的被褥,怕你冻死,还添了一台电暖器,你想撒气,可以,但没必要把我捆起来吧?”   蔺逸将菜汤倒进米饭里,用筷子一搅,风卷残云,一扫而空。   放下餐盒,扔了筷子,蔺逸才回:“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吃了亏,向来都是变本加厉报复回去的。”   他用随餐附带的纸巾擦了嘴,站起身,走向周若安。   “有烟吗?”行至人前,将脚下的空瓶踢走,蔺逸伸手去翻周若安的烟。   抬手便覆上了左胸。   衬衫的胸兜平整无物,一目了然,可蔺逸扔在那里虚虚实实地流连很久。   “蔺逸!你他妈……”悬在梁上的绳子剧烈地晃动起来,周若安绷起脚尖向后退,试图逃离来自胸口的力道与热量。   “别动。”蔺逸拉着绳子轻松地将人拖回,“你这样会伤了自己。”   “我她妈的弄死你!”周若安顺着被拖回的力道一口咬住了蔺逸的耳朵,叼着脆弱的软骨,他口齿含混地发狠,“放了我,不然老子让你做一只耳。”   蔺逸被叼着耳朵,只能与周若安靠得极近,脸颊若有似无地擦过脸颊,他轻轻拍了拍青年的背:“三天没洗澡了,脏。”   “你他妈今天就是大粪,我也宁可当回狗了。”   蔺逸笑出声,一直放在周若安胸口上的那只手迅速向上一抬,钳住了他的颌骨。   “抱歉没让你当成小狗。”   周若安被破开了牙关,颌角又疼又酸,刚想再骂,却又赫然收声。   那只探过自己胸前口袋的手此时又放在了西裤的后兜上,隔着布料一抓,深深地陷进肉里。   “烟在这里吗?”蔺逸一脸平静地问道。   这回周若安没躲没退,他垂着头,慢慢握紧了被缚的双手:“知道我为什么要跟你切割干净吗?”他轻轻一笑,都是鄙夷,“因为你不但胃口太大,还他妈是个同性恋。”   尾音咬在齿间,咬碎嚼烂后才缓缓吐出,周若安抬起头,看向蔺逸,“我不是基佬,也不是送到你房里的那些鸭子,蔺逸,把你的手从我身上拿开。”   周若安不确定是否在蔺逸眼中看到了一闪而过的黯淡,却清楚地感觉到了后面慢慢收紧的力道。   沉默了一会儿的男人脸上浮出薄薄的凉意,他显得有些不耐烦,掌下慢慢地揉搓,对人说:“话有点多,啰嗦了,周若安,你是知道我是怎么封人口的,别逼我对你动手。”   迎着愤怒的目光,蔺逸又将手落在了劲瘦的腰上,无耻地摸了一圈,才小声抱怨:“也没藏这儿?”   “蔺逸,我会弄死你的。”   “死之前也得抽根烟,烟瘾犯了很久了。”   目光落在周若安两腿之间,那里的西裤微微隆起,鼓鼓囊囊一团。   滚烫的手掌垂了下去:“藏这儿了?”   “蔺逸!”周若安变了音儿,“你这个死基佬,别他妈碰我。”   滚烫的手掌搭在了腿肉的内侧:“叫哥。”   “哥!”周若安身上打着抖顿时怂了,“你别……”   蔺逸的手掌向上微提:“很怕?”   “怕。”   拇指按上交叠的缝隙:“不喜欢?”   “不喜欢。”   看着周若安眼中骤起的恐惧,蔺逸静默了一会儿,慢慢收回了手,声音低了几分,问道:“烟放哪儿了?”   “大衣口袋。”   顺利翻出烟,蔺逸坐回了行军床,点烟,吞吐,他问:“周哲检测你dna的事儿怎么糊弄过去的?”   “想知道吗,想知道的话就放了我。”   蔺逸将烟咬进嘴里,空出手松了松周若安的绳子:“只能这样了,要是不满意,我再把你吊起来。”   周若安的脚终于能实打实的踩在地面上,他晃动了一下酸胀的脚掌,回答了蔺逸的问题:“他们偷偷进了我的房间,在枕头上捡了几根头发送去了做dna检测。”   蔺逸夹烟的手一顿,看向周若安:“那些头发是张瑾的?”   “对,我每天早上都要用滚刷将床单和地面仔细清理干净,然后在枕头上放几根张瑾的头发,刷完牙,也会带走自己的牙刷,然后放上张瑾以前用过的,防的就是他们这一手。”   蔺逸短促地笑了一声:“所以,周公子大获全胜?”   “当然。”周若安缚在身后的双手拉了拉身上的绳子,再次确认没有逃脱的可能后,失望地说道,“检测结果出来之后,周哲大失所望,并没有公之于众,但我必须让他讲出来,只有这样,我的身份才能做实,以后也不会有人在怀疑我的真假。”   “周公子好算计。”蔺逸将握在手中的长绳卷了一扣,“那算没算到你会被我关在这里?”   “蔺逸,你刚刚说过我们清账之后,桥归桥路归路各不相干的。”   “对。”蔺逸将绳子系在了床脚,起身穿上大衣,走到门前背身说道,“可现在你还欠着我的,晚上这里窗外有野猫,屋里有耗子,周公子好好休息,我就不打扰了。”   拉开门,摸了一把门旁的钢管,管子上锁了一条铁链,蔺逸一拉,将蹲在角落瑟瑟发抖的任宇拖了过来。   掐着后颈拉起,让他与周若安照了个面。   “任助理,我要是把你放了,你会报警吗?”蔺逸的口吻平淡的就像问他“吃了没”。   “我……”任宇眼巴巴地瞅着自己的主子,不知如何回复。   “要不周公子交代一下你的属下?”   周若安满眼怒火,最后却只能屈服,认命似地叹了口气:“出去不要报警,我没有事的,我和蔺哥……就是在开玩笑,过几天我就回去了。”   “要是有人找我,”周若安盯着蔺逸慢慢地说,“就说我掉粪坑里了,得洗洗再回去。”   蔺逸笑了一下,问任宇:“听懂了吗?”   任宇看看周若安,又谨慎地瞧了一眼蔺逸,愣模愣眼地点点头:“就算……懂了吧。”    第23章   周若安被蔺逸囚禁了起来,用的是他自选自建的地方。   行军床,蔺逸睡过的被褥,瘪三牌的电暖器,一样没浪费。   唯独不同的是周若安有吃有喝,一天三顿,准时配送。   早上七点,被木板封住的窗子,只透进了丝丝缕缕的阳光/阿团睡不醒整理。   阳光细窄,更显得明亮耀眼,周若安抬起手接住仅有一线的光芒,忽然觉得这他妈就像自己的人生,黑洞洞一片,只有一束光空悬着,需要自己耗尽心力才能捉住并占有它。   瞧了一会儿,觉得没什么意思,又换成了硬币。   金属反光,熠熠生辉,晃得人睁不开眼。这回周若安觉得有意思了,他喜欢一切与铜臭有关联的东西,手里握着金光闪闪的钱,多他妈有成就感。   仓库的隔间不大,行军床挨着门,头顶传来开锁的声音,周若安收了表情放下手,重新闭上了眼睛。   铁门被拉开,寒意一拥而进,又被合上的门板切断,随后室内响起了沉稳的脚步声。   塑料盆被从床底抽了出来,倒进冷水,又添了热水;临时在仓库里找的木箱被人拖到床边,餐盒向上一放,砸出不轻不重的动静。   然后是点烟声,打火机摔在木箱上的声音,周若安睫毛抖动了一下,他知道蔺逸要说话了。   果然,低沉的男音由上自下地砸下来:“别装了,起床洗漱吃饭。”   周若安隔了一小会儿才睁开了眼睛,这一小会儿的时间是他最后的反抗,再久,蔺逸会直接掀了他的被子,然后用目光从上到下沉沉缓缓地将他打量一遍,连露在西裤外的脚踝都不放过,周若安也因此嚼碎了一个词,视奸。   草。   睁开眼,周若安撑着手臂半坐在床上,丝质的衬衫中看不中用,当做睡衣时,就像一块经历过三年自然灾害的破布。   他系好扣子,迅速套上西装,问蔺逸:“我的睡衣带来了吗?”   “带了。”蔺逸将一只旅行包放在军用床上,“你要的睡衣、剃须刀、润肤露都在这里。”   周若安撸起袖子洗漱,皮肤被水打湿,显得清清透透,被丝丝缕缕的阳光一照,怪好看的。   他一伸手,是要擦脸巾的意思。   蔺逸一啧,冷声说:“周少爷还是被吊起来的时候可爱一点。”   话音落了,擦脸巾也送到了周若安手里,那人拿着胡乱擦了一把,转手丢开,阴着脸说:“可爱?你初中毕业证怎么死的?自杀?形容词不会用就别他妈用。”   他坐到木箱前,将几个餐盒一一打开,又问,“你在哪家买的早茶?”   “粤记。”   “我记得昨天我说的是粤食令。”   “周若安,”蔺逸走过来微微躬身,盯着周若安的眼睛,将烟灰弹在了餐盒盖里,“我不知道我的毕业证是怎么死的,但可以知道你的死因。”   四目之间的较量中,周若安先别开了眼睛,他拿起餐盒开始吃饭,垂着眸子问蔺逸:“你打算关我几天?”   蔺逸将电暖器拉到了木箱前,回他:“没想好。”   有人提醒:“我只关了你三天。”   “别跟一个初中毕业证都死了的打手讲公平。”   “蔺逸,你……”   “快点吃。”男人截断了他的话,“吃完了我换我吃。”   早餐明显富余,不是一个人的量。   周若安平常吃的不多,今天却将东西一扫而光,撑得只能在不大的隔间来回走动。   空着肚子蔺逸倒也没恼,收拾完餐盒,他竟然从背包中拿出一个平板电脑看起了电影。   起初周若安边消食边随意瞅了几眼,几分钟后发现不对劲,才正正经经地投去了目光。   可看到的东西却不正经。   一张大床占据了屏幕的三分之二,床上有两个人,一个是男的,另一个也是男的。   肌肉、力量与压制,按在枕头中的脸和不断塌陷的床,对于周若安来说屏幕中的每一个镜头都让他头皮发麻。   他瞬间避开目光,跳远一步:“蔺逸,你现在空虚成这个样子了?够他妈父慈子孝的了,早晨8:42,就想见你的子子孙孙了?”   蔺逸笑着调大了音量,点点头:“迫不及待呢。”   “你想看回家看去不行吗?”   “回家看兴致不高,”蔺逸从周若安的那段窄腰向上看,划过胸口和唇,最后落在了藏在左眉中的那颗小痣上,“在这儿,倒是能提起几分兴致。”   平板电脑上瞬间落了一只寒玉似的手,扣紧边缘,用力一拽。   却没拽动,蔺逸捏着电脑的另一端,看着周若安神色平静地说道:“摔了它,你今年就在这过年吧,我会找一个理由让周家的小少爷在这段时间内消失得合理合法,没有人会来找你。”   周若安终于知道被人骑在脖子上拉屎是什么感觉了,他怒视面前松范慵懒的男人,几经思量,处于劣势的他不得不退步:“我不想看这种东西,你想看就小点声。”   “行。”蔺逸象征性地调低了一档声音,然后将平板电脑放在木箱上。   他看得并不认真,有一搭没一搭的看上一眼,身体和神情也没什么变化,将动作片看成了文艺片,甚至有些昏昏欲睡。   周若安却被这些声音扰得心神不宁。   他卷进被子,闭上眼睛试图催眠自己,可越想睡越睡不着,令人身心难安的声音直往耳朵里钻,以至于他竟听出了一些错误。   “换一个行吗?”周若安骤然掀开被子,“亚洲面孔用英文叫,一堆他妈语法错误。”   “是吗?”蔺逸在英文上等同于文盲,是只能听懂 Oh yeah, Come on的水平,他将电脑转了个方向:“你选。”   周若安看着一片光溜溜的缩略图直皱眉,他又蜷回了被子里,恶狠狠的声音透过棉絮传出来:“蔺逸,你早晚死这事儿上。”   蔺逸随手又点开了一个视频,在激烈的声音中,淡淡地说:“但愿。”   将中日韩英各国语言听了个遍后,透过木板穿进来的阳光逐渐暗了下去,终于熬到了蔺逸去酒吧上班的点,平板电脑才消停了下来,被压进了周若安枕头下。   隔间的门又被铁链锁上了,周若安在床上坐了很久,然后他脱了外衣,关了电暖器,拿起手边的冷水,径直浇在了自己的身上。    第24章   周若安再次醒来是在医院。   病房里的阳光是片状的,不再是长长的细线。   抬手去遮阳光,周若安看到了手背上的针头。顺着细长的输液管望到点滴瓶,他那张带着病气的脸上忽然漾出一个笑容。   嗓子很疼,像被刀片刮过,但也没阻止他发出低哑的声音:“果然赌对了。”   周若安在仓库中将冰水倒在身上时,在赌蔺逸的心软。   蔺逸心狠手辣,却不是个心硬的人,这话听着像放屁,却是不为人知的事实。   蔺逸每年冬天都有棉手套带,是他顺手帮忙换液化气罐的老人亲手做的;鞋子坏了可以免费去修,修鞋的老爷子三年没交保护费了,蔺逸说这不行,你得给我修鞋抵债;他身旁带着的白板,也是自己粘上来的,白板作为欠债人曾被蔺逸开过瓢,但也给蔺逸磕过头,老楼失火,在所有人都畏足不前的时候,只有蔺逸和他一起冲回火海,救出了白板的奶奶。   蔺逸心软的性子,周若安摸得门清,若真算起来,他是得了蔺逸最多“心软”的人。   心里不知怎么就有些烦,周若安费力翻了个身,按了一下床头的呼叫器。   第一个进来的竟然是任宇,他眼下提溜着两个黑眼圈,脸色十分晦暗。   “蔺逸不是把你放了吗?你怎么比我气色还要差?”   任宇给周若安倒水,垂头丧气的:“我不是担心你吗,也担心自己的前程,现在人人都知道我跟你绑成了一条绳,大少爷那边接连找了我好几个麻烦了,大有把我踢出盛凯的架势。”   温水递到周若安手里,他声音惨兮兮的,“四少,你要是完了,我也完了,我在公司四年,兢兢业业勤勤恳恳,可是一直被傅春深压了一头,我以为这回好了,我跟对了人,我领导弄死他领导,我也就能间接弄死他了,可是你还没上战场呢,就差点先死在蔺逸手里了,你说你惹那个阎王干什么?”   “傅春深?你恨人家干嘛?”   “高中同学,造我黄谣,你说我该不该恨他?”   “黄谣?”周若安来了兴致,“怎么回事?”   任宇偏开脸不说,周若安便随口敷衍他:“该恨,放心,以后一定让你摁死他。”他又向门口看了一眼,问道:“蔺逸呢?”   “他送你来医院,然后给我打了电话,一个小时前你退烧了他就走了,哦对了,他让我提醒你温习功课。”   任宇问,“什么功课啊?还得带病温习?”   周若安蓦地红了脸。   ……   关了电暖器,用凉水浇透了自己,周若安果然半夜发起了烧。   蔺逸结束了酒吧的工作,回到仓库时周若安已经烧得神志模糊。   触手一片滚烫,粗重的呼吸中断断续续夹着虚弱的声音。   “冷……好冷。”   蔺逸坐在床前,伸手摸了一把电暖器的外壳,手指在冰凉的金属上轻敲了两下,轻嘲:“电暖器是听见我走进仓库才打开的吧?想把自己弄病?周公子的手段是多,却不怎么高明。”   他关了电暖器,掀了周若安身上的被子,侧身躺到了床上。   床窄,即便侧身占的地方不大,周若安与蔺逸也贴在了一起。   “你就不怕我趁人之危,用你泻火?”   滚烫的气息贴着耳朵灌入,周若安放在身侧的手蓦地握成了拳头。   “录像中说发烧时做很舒服,烫得很。”   起伏的胸膛微微停了片刻,周若安低声咳了起来。   从假咳到真咳,周若安努力撑着的那点清明愈发不保,他双手环住自己,不自觉地说了句“冷”。   这回是真的。   宽大的手掌覆上了他的额头,因为体温差,温热的掌心便显得清凉,周若安追了过去。   他睁开眼,看清了面前放大的俊颜:“蔺逸?”   似乎又忌惮起来,向后微微退了退。   “看来周公子病得还不算严重。”蔺逸作势起身,“那我就不打扰了,你好好休息。”   男人的衣襟被一把拽住,苍白的手指搅紧了布料。   蔺逸顺着那只手慢慢看至周若安的眼睛,只问了两个字:“冷吗?”   “冷。”   “我怀里暖和。”   寂静的夜里,周若安的呼吸声更加沉重,他的眼睫一直低垂着,整张脸压在额发的阴影中,看不清神情。   过了很久,周若安才向蔺逸蹭了过去,动作僵硬又谨慎。   蔺逸却伸手将他推开了:“不对,放松柔软一点。”   干涩的唇轻轻抿着,愤怒叠加在高热的体温上,周若安觉得身上的每一条骨缝都在酸胀疼痛。   他勒令自己放软了身体,又扎进蔺逸的怀里,但在刚刚触碰到温暖时,却再次被人推开了。   “不对,再渴望一点。”   一次次的高压,让周若安像被驯服的动物一样,终于放弃抵触与反抗,小心翼翼地攀上了蔺逸的肩膀,带着虔诚与柔软,一点儿一点儿委进了宽阔的怀里。   “蔺逸,”他环住男人的腰,“我很冷。”   终于没再被人推开,蔺逸将他拥进了怀里,抱得很紧,几乎要压进自己的身体中。   “周若安,你赢了,我送你去医院。”蔺逸温热的唇落在滚烫的颈边,“不过你要记住是怎么与我拥抱的,下次,我会考的。”   ……   病房中,周若安用手抹了把脸,他怨恨自己为什么没烧成傻子,留下了这种令人想死个几个来回的记忆。   他急于开始一个新话题,语速急迫地问:“这两天周家有人找我吗?”   任宇摇摇头:“没人提起你。”   周若安也不觉得奇怪,人情本就淡薄,何况是周家。   “公司有什么消息?”他又问。   提到这个,任宇来了精神:“四少,真如你所料,二少爷借由这次事故,向总公司提出了收购实体加工企业的方案,据说,董事会那边已经有了活口,怕是这事儿真要成了。”   周若安听后将输液器拨到了全速,滴管内的液体快得连成了一线。   “这样不行。”任宇忙说,“身体受不了的。”   “死不了。”周若安将人一拦,“你去准备点礼物,我晚上要去拜访一下靳老。”   “可你还没痊愈啊。”   “是啊,我还没痊愈,原本想陪靳老过元旦来着,但被人关了三天只能拖到了现在。”周若安看着快速流进自己身体中的液体,轻声道,“至于被谁关的,有可能是周彬,也有可能是周哲,谁叫我坏了人家的好事呢。”   “不是蔺逸关的你吗?”任宇微微一怔,跟上了周若安的思路,“你想让老靳总觉得你被囚禁是周彬、周哲在泄愤?老靳总最不喜兄弟阋墙,四少,你想利用……老靳总的怒意来帮你争取项目?”   周若安一乐:“你想把傅春深踩在脚下不?”   “当然想。”   “那我们就一步一步埋了他们。”    第25章   周若安最近总往靳老爷子家跑,进门也不客气,头插进冰箱里翻东西吃,几万块一瓶的红酒兑着雪碧喝,将只玩国际象棋的老爷子教成了打牌出千的老无赖,还去与楼上扰民的邻居吵架,几句话怼得人家哑口无言,七十多岁的老太太只能一瘪没牙的嘴:“哟哟哟,老靳你这个孙子不得了,厉害着呢,一点儿都不尊敬老人。”   靳老爷子一乐,拐棍敲在地上的声音都透着轻快:“他尊敬我就好,不用人人都尊敬。”   周若安倚在老旧的楼梯扶手上慢悠悠地补充:“先有为老不尊,才有为幼不敬,奶奶,我下次再来尊敬你,这回真不行,您老配不上。”   ……   两人旗开得胜,乐呵呵地回了家。进门,周若安一蹲,准备给靳晖换鞋。   棕色的手工皮鞋向后一躲,老爷子居高临下,脸上隐去了笑意:“你不必做这些事情讨好我。”   周若安手上的动作没停,解鞋带、脱皮鞋、套拖鞋,做完,又换了另一只脚。   “我没认祖归宗之前,是被收破烂的丁老头养大的,他得了很严重的风湿病,关节疼蹲不下,每次都是我或者他养大的另一个孩子帮他换鞋。”   周若安拿起拖鞋,目光像被旧时光中的遗憾轻轻坠住,沉了不少,“我只是……习惯了。”   将拖鞋套在靳老爷子的脚上,他撑膝起身,口气犯混,“不过你说是讨好那就是讨好,老头,别人来讨好你证明你还有用,有价值,别一天天觉得自己年纪大不中用了,郁郁寡欢的,我都替你臊得慌。”   “小兔崽子。”靳晖举起拐棍轻抡了一下周若安,“毛还没长齐,就来教训我。”   周若安笑着躲开,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拿起桌上的苹果咬了一口,鼓着腮帮子说道:“我对您老确实有所求,想借着您的势在周家混得好一些,但你也不用为了我委屈自己。”   靳老爷子坐在了周若安的对面,摸起茶几上的纸牌,心里默背着出老千的口诀,嘴上随口问道:“我怎么委屈自己了?”   嚼苹果的声音断了:“你是不是接周冉明电话了?”   这话透着郑重,老爷子将目光从纸牌上收回,看向面前的年轻人。   “你怎么知道我接了他电话?”   “猜的,不然周家家主怎么会将年夜饭他身边的那张椅子留给我?”周若安从桌上拿起另外一把牌,简单顺了下,扔出了三张连线,“你已经三年没接过周冉明电话了,为了我没必要委屈自己。”   靳老爷子看着手中的牌思量了片刻,抽出三张King压了上去:“每年周家子弟中只有表现得最出色的那个人才能坐上那把椅子,难道你不想坐?”   “想坐。”周若安看着牌面轻啧,“刚起手就出这么大的?”   他将手中的苹果放回了果篮,没放稳,苹果掉了出去,摔出了不轻不重的声响。   靳老爷子的目光下意识跟了过去,再回头,周若安已经砸出了王炸,同时说:“那张椅子我当然想坐,但我不想坐得名不正言不顺。”   老爷子眉心一皱:“你怎么会有王炸?明明大王在我手里。”   他一顺牌,大王没了。   周若安将手中的牌一扔,又重新拿起苹果嚼得嘎嘣响:“就是从你手中摸来的,技艺不精就怪不得别人。”   靳老爷子摔了纸牌,双手撑着拐棍儿说:“让你去坐那个位置,自然有你坐的道理,电子厂罢工的事是你解决的,损失是你挽回的,盛凯外贸在俄罗斯的声誉也是你挣回来的,除去这些,明年年初省里要组织一个商会活动,有头有脸的生意人都会受邀参加,我在受邀之列,当然周冉明也在。”   周若安眼珠一转,瞬间明白了靳老爷子话中的意思:“也就是说在活动中你和周冉明必然会见面,他怕你甩他脸子,让他沦为业内的笑柄?”   靳老爷子没反驳:“他用年夜饭身边的位置,换我在活动中对他的一个笑脸,我同意了。”   花白的头发轻颤了一下,靳老爷子有些骄矜地开腔,“你现在说说你有没有资格坐在那个位置上?”   周若安边思量边说:“你是因为我才打算赏周冉明一个笑脸的,往小了说,是我帮周冉明挽回了个人声誉,往大了讲,因为有我,盛凯外贸才洗脱了忘恩负义的名声。”   理清了因果,周若安有些嚣张地翘起了阿团睡不醒二郎腿,“那张椅子我不坐谁坐?谁还有我周若安的靠山牛逼?”   靳老爷子一嗤:“所以,你就是这么对待你的靠山的?”   周若安真正笑起来时会弯了眼睛:“以后不再偷你牌了。”他拾起那张大王送到老人面前,“以后你出千,不管技术多么拙劣,我也全当看不见。”   ……   除夕夜,有人在巷子里放鞭炮。   周若安穿着高定礼服一路狂奔,像一只被逼进绝境的猎物,拼尽全力躲避着身后的追捕。   一脚踏在还未引燃的鞭炮上,他推开了一个拿着香烟的男人,又慌不择路地撞倒了放在巷子里的旧家具。   他无暇顾及,边跑边回头看,身后紧追不舍的几人已经转入了窄巷,那只未点燃的鞭炮再次被乱踏了几脚,还没听到个响,就已经先一步破碎不堪了。   听着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周若安惊慌失措地掏出手机,在不断后退的冷风中,迅速按下了快捷通话键。   风音漫长,无人接听,周若安的每一根神经都紧绷着,他举着电话如同丧家之犬一样向前狂奔。   “接电话,接电话,快接电话……”   终于,在自动挂断之前,电话被接通了。   对面还未出声,周若安就迎着风大喊:“蔺逸,救我!”   ……   周若安被收缴了手机,困进了危房。   屋子里黑,只有一扇窗,望出去也是无尽的黑夜。   偶尔有人在附近放烟花时,几道凶悍的身影就会在黑夜中乍现,或站或蹲,远远地守在危房之外,歪头看向窗内,目光扎得人肉疼。   烟花落下,那些目光与人再一次沉入了黑暗,就像在暗中环伺的野兽,永远不知道它正在盯着你哪条动脉。   约莫二十分钟,周若安听到了室外隐隐的交谈声,隔了一会又有沉稳的脚步声越走越近,停在了门外。   然后是金属打火机弹开盖子的声音,有人点烟,盖子回弹,最后扇张千疮百孔的破门才被慢慢推开。   室内一片漆黑,那人的面孔压在夜色中看不真切,可周若安却明显松了一口气,目光只刚刚搭上了人影,慌乱的心忽然就安稳了。   他下意识走了过去:“那些人一直守在外面,你是怎么进来的?”   男人拿出手机,开了手电筒,凌厉的眉目在这种光源下显得有些阴鸷,配上一口冷言冷语正合适。   “都是做这种勾当的,平日总会有些交集,互相给几分颜面,他们让我进来,却不能带你出去。”蔺逸摘了烟,微微抬眼,才算正经瞧了一眼周若安,“你又惹什么祸了?”   周若安去翻蔺逸的烟,翻出来,恶狠狠地咬进嘴里:“今天是除夕夜,有人不希望我去参加周家的家宴,坐在周家家主的身边。”   “谁不希望?”   周若安耸了一下肩:“谁知道?周彬或者周哲都有可能,但我猜是周彬,这种事像那个没长脑子的人能干出来的。”   “怪不得外面的人不伤你,只是把你堵在这里不准出去。”问清了原委,蔺逸转身向外走,“所以你也不用担心安危,过两个小时他们就会放了你的。”   周若安一把将人拉住:“蔺逸!我要出去。”他追加,“现在就要出去。”   蔺逸瞄了一眼拉着自己袖口的那只手,平淡地问道:“周公子是不是忘了,我们之间的账已经清了。”   “我给你钱。”周若安的目光异常偏执,“我今天一定要坐到周冉明身边的那张椅子上。”   隔了半晌,空旷的老屋中才又响起蔺逸的声音:“周若安,你明白我要什么。”   拽着蔺逸袖口的手一抖,力道松了几分。   “蔺逸,只谈钱不好吗?你可以借此敲诈我一笔。”   蔺逸鼓弄了一口烟,烟杆上的暗火明艳了几分,在破败幽暗的老屋中显得有些诡异。   “忘了和你说新年快乐了,新年礼物送你个烟疤怎么样?”   蔺逸用拇指和食指捏着摘了烟,向下一落。   “蔺逸!”周若安乱了呼吸,“我们真的没有别的路可走了吗?”   烟灰落在手背上,烫得周若安一凛:“等等,我需要……想一想。”   香烟悬在了半路,蔺逸看起来欠缺耐心:“快点考虑,我也等着回去吃年夜饭呢。”   室外的鞭炮声越发密集,周若安看了一眼时间,垂着眼帘问:“你想怎样?”   电筒光线下的那排睫毛拉出浓重纤长的阴影,蔺逸瞧着那片暗色,缓言:“上次在仓库里教你的还记得吗?”   周若安猛然抬头,撞上了蔺逸的目光。   “我让你好好复习来着,先做一下那个,我要是觉得满意,咱们接下来还有的聊。”   周若安袖口下的那只名表是静音设计,趴在表盘上也听不到时间流逝的声音。可此时,指针与脉搏的跳动似乎融在了一起,一下下敲在周若安的耳膜上,催得人心慌。   蔺逸袖口的布料被攥出了褶子,周若安一点一点挪动脚步,屏住呼吸慢慢贴上了宽阔的胸膛。   下一刻,他就被无情地推开了。   “不情愿的话,还是算了。”蔺逸说。   “别。”周若安深吸了一口气,“你确定能让我出去?”   回语没什么温度:“你也可以选择不相信我。”   周若安松开了蔺逸的袖口,放软身体,双手环住蔺逸的腰,慢慢的、温柔的,靠进了他的怀里。   “情愿吗?”   “嗯。”   “抱紧。”   双臂收力,周若安将脸埋在了蔺逸的肩上……    第26章   “灌汤黄鱼”需整鱼脱骨,腹中放海参、鱼翅、鲍鱼、花胶、蟹黄等八宝奇珍,鱼身盖半斤燕窝,再淋入熬好的鸡汤,上屉文火蒸四个小时,方可入味。   周若安踏进周公馆时,这道压轴大菜已经上桌。   众人围坐,周冉明居于主位,他的右手边空着一张椅子,茶杯未满、新酒未添,仿佛多余。   沉重的宴会厅大门被侍者缓缓推开,周若安携着一身从室外带进的寒意踏入了豪华的大厅。   室内倏忽一静,目光所聚之处,周若安正站在水晶吊灯之下,高奢却不张扬的浅灰色西服,精致的缎白银丝滚边衬衣,垂坠有型的西裤包裹着修长的双腿,缓步交叠而来,文雅潇洒,也锋芒夺目。   “抱歉,我来晚了。”周若安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容,微微颔首算与众人过了招呼,目光也顺带一滑,看清了周彬脸上的阿团睡不醒诧异与惊怒,以及周哲手中骤然被握紧的珠串儿。   “不晚。”周冉明在主位上向周若安招了下手,“正等你开饭呢,过来坐。”   桌子大,绕过去需得一些时间,周若安步子又稳,就显得更慢,他将隐忍扭曲的面孔反复看了个够本,才走至空位前,坐了下来。   添酒奉茶,陈酿的香气慢慢弥漫,周冉明亲手舀了一碗“灌汤黄鱼”,在众人直白或隐晦的注视中放在了周若安的面前。   周家有规矩,先喝第一口鱼汤的人便是饭局的主话人。   修长的手指捏住了水晶质地的高脚杯,轻轻一举,周若安带着金属质地的声音不沉不哑,好听极了。   “大家,新年快乐。”   ……   “蔺哥,新年快乐!”   同一时刻,蔺逸也举起了手中的杯子。   融合菜馆,大众价位,满满登登摆了一桌子菜,白板脚踩着啤酒箱,咋咋呼呼地与蔺逸碰杯。   大过年的,蔺逸也随他闹腾,一只胳膊搭在椅背上松松懒懒地清了杯中酒。   又有人过来敬酒,连喝了三杯后一抹嘴丫子,问蔺逸:“哥,关在酒吧仓库里的那些人什么时候放?下午就被咱们关进去了,刚刚三儿进去一看,几个人拆了箱酒,现在都喝懵了。”   蔺逸看了一眼手表,估计周若安这会儿应该已经到了周家。   “放了吧。”他说。   “得咧,再不放,存酒都被他们喝光了。”那人屁股刚欠,却又坐了回来,抱怨道,“周家那少爷羔子跑得太慢了,闹得我们追也不是停也不是,还得放慢脚步配合他,你来得也慢,害得我们在冷风中冻了二十多分钟,你说说,应不应该再和我们喝一杯?”   “应该,辛苦了。”蔺逸笑着自满了一杯,抬手一口闷了。   那人喜滋滋地跟着喝了,又问:“你把那些真要堵那个少爷的人抓了起来,我以为你是要帮他,没想到你却让我们去干了同样的事儿,这是为啥呀?”   蔺逸回味了一下不久前的拥抱和烫在颈边的呼吸,提起酒瓶,慢悠悠地又给面前人倒了酒:“喝酒吧,哪儿那么多问题。”   与人又撞了杯,蔺逸最后一杯酒下肚,起身告辞:“单我已经买了,你们玩儿着,我先走了。”   大家不依不饶,白板更是不同意,蔺逸笑着将拦路的人一堆:“真有事儿,特别要紧。”   ……   周若安的老房子几个月没亮灯了,今日除夕,倒点了一盏灯,窗子很小,昏暗的灯光穿过结着冰花的玻璃倾泻出来,像一块暖黄色的小饼干,新出炉的,透着香甜。   周若安进门前看了一眼时间,十点五十八,数挺吉利。不过他还是拿出硬币,向空中高高弹起,双手扣住,掀开一掌。   竟然是正面。   周若安第一次不信自己卜出来的吉凶,他在门口连吸了两颗烟,真正进门时,已经十一点十一。   怪他妈光棍的时间,周若安在心里暗骂。   进门便闻到了饭菜香,熟悉的味道让周若安微微恍神,如水的旧时光胶片一样在眼前滑过,影影绰绰的,让人有些怀念。   厨房烟机的声音停了,蔺逸端着一盘菜从里面走出来,见到周若安也不惊讶,放下盘子,一指对面的椅子:“坐吧。”   周若安脱了外衣挂在衣架上,又解开了西服的扣子,松犯地往椅子上一坐,拿起筷子夹起一块排骨放进嘴里,吃相并不斯文。   蔺逸开了一罐啤酒送过去,笑着问:“周家没给你吃的?”   周若安吐出骨棒,抽了一张纸巾擦嘴:“一道鱼据说饭店要卖八千多块,还不如你这红烧排骨好吃。”   蔺逸又夹了一块送过去:“你爱吃,我可以经常做。”   咀嚼的动作慢慢放缓,周若安放下了筷子,喝了一口酒:“你不是说要和我谈谈吗?谈吧。”   “先吃饭。”   “没心情。”   蔺逸收了笑容,目光埋在碗里,扒了一口饭:“我心情不错,等我吃完再谈。”   周若安有些烦躁,却只能坐在对面看着蔺逸吃饭。   当蔺逸终于放下筷子,周若安看了一眼手表,十一点三十分,距离新年还有半个小时。   “现在可以谈了吗?”   蔺逸去卫生间漱过口,坐回来直视着人,淡声道:“周若安,我喜欢你。”   不高不沉,最过普通的音调,蔺逸百分之七十的话都是用这种音调说出来的,没有铺垫,也没有自我剖析,像在最平常的日子讨论最平常的天气,他说,周若安,我喜欢你。   两人之间,甚至还隔着杯盘狼藉,和家常菜的质朴无华。   周若安本不打算抽烟来着,如今却忍不住,他翻出烟叼进嘴里,又用力扯了下来。   “你说什么?”他问。   蔺逸又重复了一遍,毫不吝惜自己的语言:“我喜欢你,周若安。”   楼下有孩子放鞭炮,笑声中夹杂着小洋鞭的噼啪声,将屋子塞得满满当当,可周若安还是觉得房间里安静得令人不适。   “你这种想法……多久了?”他没去看蔺逸的眼睛,将目光放在那盘儿已经凉透的排骨上。   “很久了,已经记不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了。”   周若安忽然轻笑:“喜欢我?坑我钱,往我手上倒开水,睡鸭子,前阵子在仓库吊了我半宿,蔺逸,这就是你的喜欢?”   蔺逸只拣自己想解释的解释:“没睡鸭子。”   “没睡他们第二天走路都不利索。”   蔺逸不常脸红,如今却看出了那么点意思:“他们互相睡的,我就看着。”   周若安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我真不知道你还这么变态。”他言简意赅地拒绝,“咱俩没戏,你换人吧。”   “好。”   回语痛快利落,完全在周若安的料想之外。   蔺逸倒是平静,依旧那副无波无澜的样子:“就知道你会过河拆桥,周公子的老戏码了,不奇怪。”   没有暴怒的蔺逸,反而让人心中更加惴惴,周若安不知野兽藏着的牙齿会落在哪块肉上,心一直悬着,加倍了恐惧。   “那……我走了。”   周若安起身去拿大衣,蔺逸点了烟,坐在椅子上目送他。   手指搭上门把,没有下压,周若安垂头沉默了片刻,背身轻声道:“蔺逸,我们之间没有深仇大恨,你之前整治我的手段也都是小把戏,所以……以后也不会出卖我对吗?”   “你可以走出这个房间试一试。”   无波无澜的声音听得人心头一紧,周若安转身看向蔺逸,咬着牙说:“喜欢一个人不是要无条件的成全他吗?”   坐在椅子上的男人轻轻一笑:“那我可能对你没那么喜欢,成全不了。”   “草。”周若安返身坐回蔺逸对面,“两个人在一起总得两情相悦吧,我是直男,接受不了你,你就要强扭生瓜?”   蔺逸的面色松软了一些,回他:“三个月,你身边别放人,也别抗拒我的追求,你给我次机会,我们试一下。”   周若安慢慢卷紧手指:“要是三个月之后依旧不行呢?”   蔺逸看着那双极漂亮也极冷漠的眸子,轻声道:“我放弃,以后绝不再纠缠你。”   周若安垂下眼睑,隔断了视线,他在心中快速盘算得失,直到手中的硬币被戳得微微发热,才一抬眼,目光又清又冽:“三个月内,我们不能有过分的肢体接触,而且你及你的那些兄弟在这个期间要任我驱使。”   清瘦的脊背靠进椅子,周若安交叠双腿,态度强硬:“可以吗,蔺逸?”   窗外的喧闹声越来越大,蔺逸偏头看了一眼挂钟,十一点五十九分,新的一年即将到来。   “可以。”他从椅子上站起身,隔着餐桌抚上了周若安的脸颊,“合约从明年生效,现在还剩几秒,算不得我玩赖。”   俯身快速贴上柔软的唇,他在窗外骤然而起的欢呼与烟花声中,低语:“新年快乐,安安。”    第27章   周若安在盛凯外贸挂了个闲职,以前他即便去公司晃荡也无人用正眼看他,自从在周家的除夕夜宴上开了杯,他的身价水涨船高,各房子弟轮流坐庄,邀约不断,整个春节周若安终日醉生梦死,该玩儿的都玩儿了,唯独没碰过女人。   出了会馆,周若安紧了紧身上的大衣,刚刚他被恭维得顺耳,就多贪了几杯。   脚下虚浮,他走得缓慢又骄矜,衣摆缀着,额发蓬松,挡着一双漂亮的醉眼。停车场只有远光,他像走在光线的尽头里,带着物欲,颓靡,和堕落最美的样子,一步一步走到了蔺逸的车前。   拉开车门上了车,车内的暖流瞬间将人裹住,骨子里尚有寒气,冷暖一交,周若安打了个哆嗦。   他靠着座椅闭上眼睛,忍着轻微的眩晕问:“等多久了?”   “没多久。”蔺逸帮他系上了安全带,动作中只瞄了一眼青年眉中的小痣。   “喝水吗?”   蔺逸的声音没在近前,周若安放心的“嗯”了一声,随后便有水送到了口旁,他就着蔺逸的手喝了两口,一偏头,便是够了。   自两人定了三月之约,见面的次数就多了起来,周若安昼伏夜出,总有蔺逸接送,除此之外,两人的相处与之前倒也没什么不同,蔺逸不曾过分的殷勤讨好,也依照约定没有动手动脚,周若安从忐忑不安到舒坦极了,不过用了短短一周的时间。   “你不用每次都来接我,现在也正是你忙的时候。”   蔺逸发动车子滑行出去,只丢了一句不算软和的:“我愿意接。”   周若安闭着眼睛笑了一下,问道:“蔺逸,你觉得你自己算舔狗吗?”   蔺逸瞥了一眼身边人:“算吧。”   “算个屁。”周若安窝在副驾上笑,“你前两天还要给我烫个烟疤,哪有这么当舔狗的。”   蔺逸眼中也含了些笑意:“还不是你太难搞了。”   “蔺逸,”周若安睁开眼,雾蒙蒙的眸子望向了驾驶位上的人,“我不想与你生分,也不想与你谈恋爱。”   蔺逸的车速依旧平稳,他单手扶着方向盘,空出一只手揉了一把周若安的头发,平静地说道:“哪有那么好的事情,这两条路你总要选一条。”   周若安喝了酒,脑子慢,动作也迟缓,蔺逸的手掌放在了头上他才想躲,却被蔺逸轻轻按住,男人分神看过来一眼,有些温柔:“答应我,这三个月好好待在我身边,要是真不成,我自己撤。”   拇指在周若安的额上轻轻摩挲,“行吗?”蔺逸的声音低得像哄人。   车开得稳,也没架住周若安的酒意翻涌,他有些眩晕,又热,难受得一把打开了蔺逸的手,偏头看向了窗外。   好一会儿,周若安的胸腔轻轻震动,他“嗯”了一声。   ……   自从周太太度假回来,周宅常有家宴。老管家通知周若安时极其敷衍,但凡长点脑子的,就听得出“你不回来也成”的潜台词。   周若安却次次参加,装痴扮傻,插科打诨,没少得人白眼。   三小姐受宠,常围在周太太左右,她看起来脾气极好,常笑,爱吃酸渣蜜饯。   偶尔,三小姐也会走出房间透气,这时她的脸上便会收了笑。去掉伪饰,才看出来女孩其实生了一张冷脸,眉眼覆雪,是不好相与的长相。   周若安走过去,靠着廊下的柱子,点烟,吞吐,随着女孩一起望天。   天冷,站一会儿便受不住,三小姐反身往回走,经过周若安时听到他状似随口的问话:“你不爱吃山楂蜜饯吧?”   女孩脚下一顿,瞥来冷冷的一眼:“我们都是在这屋檐下讨生活的,你不用针对我,我对你没威胁。”   “知道。”周若安摘了烟,浅浅地弹了弹烟灰,“我就是好奇,太太并非真心喜欢你,为什么还要做这种表面文章?”   女孩一嗤:“周若安,你竟不知道她为什么允许我们这样的野种进周家的门?”   周若安脊背一僵,用余光瞄了眼四周,轻声问:“为什么?”   “联姻啊。”女孩面有讥讽,“你不会真觉得她大度无私吧?周家这种门第,想要稳固根基、联合外力,联姻是最简单的方法。”   女孩微微躬身,贴近周若安的耳朵,“私生子的联姻对象,要么家世一般,要么人品极差,太太现在正在给你相看联姻的对象。”女孩轻啧了几声,站直身体的同时撂了脸,“自求多福吧,周家四少。”   走至门前,青葱般的手指刚想推门,三小姐却听到周若安懒懒地问道:“她给你找了谁?”   女孩素白的旗袍几乎融进了雪景中,长睫低垂,她轻声道:“管好你自己的事吧。”   ……   周若安转日就交了女友。   饭局上认识的名媛,家中小有资产,漂亮、热烈、爱财,正和周若安的意。   合约签得也快,女人在纸尾落下自己的名字,旋笔问道:“我要怎么配合四少?”   “我要是有联姻的消息放出来,你就一哭二闹三上吊。”   女人搅动咖啡:“四少不想被家族掌握命运?”   咖啡厅的阳光很好,周若安的面庞像要融进光里一样,此刻,他用那张极漂亮的脸,说着最庸俗粗鄙的话:“我的命运可以掌控在别人手里,但前提是价儿一定要谈好。”   “怪不得四少急不可耐的找了个女朋友,原来是要拿‘真爱’换补偿啊。”   周若安喝了口咖啡,望向窗外,看着广场上成双成对的情侣,轻声说:“让我放弃轰轰烈烈的爱情,总要拿‘高门’或者‘真金’来补偿。”   此后,周若安带着女人出席了不少场合,卿卿我我,蜜里调油,打得十分火热。   只对一个人藏着,蔺逸。   周若安打发了女人,才敢去坐蔺逸的车,蔺逸不黏人,这点周若安颇为受用,时间便利,两条线才能同时维护,红旗彩旗都不倒。   晚上有人将局子约在了蔺逸的酒吧,周若安特意没带女友,单独赴约。   期间出来抽烟,恰巧遇上了蔺逸,男人引着他来到吧台,亲手调了杯酒,沿着实木桌子推到他面前:“尝尝。”   蔺逸酒调得好,周若安学了他三成出去就能唬人,缓缓品了一口,赞道:“好喝。”   不过又跟了一句,“但也不及那时的。”   一句没头没尾的话,蔺逸却懂了。他握住周若安的手腕,向吧台中看了一眼:“进来。”   许是周若安喝得有点多,竟配合着绕过实木长桌,走进了吧台。蔺逸将一只酒箱放在地上,周若安熟练地坐了上去,脊背靠着吧台内侧的木板,暗影一压,几乎将他遮得严严实实。   蔺逸站在周若安的身边垂眸看他:“现在怎么样?”   周若安又品了一口手中的酒,笑着说:“几年前你接不到揍人的活时,就在酒吧打工做酒保,我常常藏在吧台内侧,一边等你下班一边偷喝酒吧里的酒,下班的那条路你还记得吗,酒吧街到城中村,十公里,夏天热冬天冷,我们没少遭罪。”   恰巧有人买酒,蔺逸收回了目光,代替酒保调酒。极偶尔的空隙,蔺逸会垂下右手,轻轻抚摸周若安的发顶,将细软的发丝绕在指间,直到周若安躲了,才会收回。有时男人还会送来一颗糖,一边与客人聊天一边剥了糖纸,手臂一垂,准确无误地塞进周若安的嘴里。   糖甜酒烈,搭不到一起,周若安想吐了糖,或者放下酒,可最终却什么也没做,只仰头朦朦胧胧望了一眼身边人,低声骂了一句。   终于得空时,蔺逸蹲在周若安的身边,将面前的人看得仔细,然后倾身问他:“酒好喝吗?”   “嗯,你尝尝。”   “算了,怕你骂。”   周若安有些疑惑,转瞬却又懂了,他有些羞恼,面上挂了层霜。   不知怎么就踩了蔺逸的怪癖,他的目光逐渐转深,勾着周若安的扣子将人向前一拉。   咫尺之间,彼此的呼吸几乎可以触碰到对方的皮肤,昏暗的光线下,目光交叠,好像缠绕的茂盛藤蔓。   “蔺逸,”周若安的声音有些紧,“你说过不做过分的事情。”   “不做。”   鼎沸的酒吧中,吧台下隐秘的一隅,周若安的后背被轻轻一抚,蔺逸倾身过来,贴近他的耳边:“周若安,还记得污秽这个词吗?肮脏、不洁、卑下、低微,这就是我的人生,而你,是我所有的狼狈不堪中,唯一的美梦。”   糖块轻轻硌了下牙,手中的酒微微一漾,异样的气氛在沉默中逐渐蔓延,挤压了空气中的氧气,让周若安胸中滞闷,透不过气。   偏头躲开了炽烈的目光,他用牙齿咬碎了糖块,同时将杯中的余酒倒进了嘴里。   咽了酒,他含着糖渣笑着问:“打哪学来的词儿?”   蔺逸微微拉开距离,承认得坦荡:“词儿查了字典,话是我自己琢磨的,又背了好几天。”   周若安笑着“草”了一声:“以后别说了,怪瘆人的。”   柔软的发丝又被摸了一把,蔺逸不同意:“多听就习惯了,下回我再琢磨点别的,总归要让你知道我喜欢你。”   “……”   不算清明的脑子寻不出合适的回话,万幸,周若安在下一刻听到了白板的声音。   白板在四处找蔺逸,他趴在吧台上往里看,连蔺逸与周若安奇怪的姿势都没心思顾及,直接说:“哥,白爷找你呢,说抓到了一个掮客,让你去过手。”   蔺逸温热的手掌抚了一把周若安的脸颊:“我过去一趟,你回包房吧,我也快下班了,一会儿我们一起回家。”   周若安将起身的人一把拉住,仰着头说:“别让他们拿你当刀用。”   蔺逸笑着理了理周若安额前的头发:“你不是也一样拿我当刀用,我要不是刀,还能有什么价值?”   蔺逸的话中没有一点落寞悲戚,像在陈述一个自己已经接受的事实。他转身离开,穿过舞池,高大挺拔的背影逐渐掩在了那些扭曲的身体中,像MV最后一帧的画面,隽永却也落寞。   周若安在原处坐了一会儿,直到口中再嘬不出甜味儿,才起身慢慢回了包房。   一晚上浑浑噩噩、纸醉金迷,周若安一直等着蔺逸的消息,可信息栏一直都是空的。   散了局,周若安随着纨绔们下楼,等电梯时,目光顺着深长的走廊荡出去,看到了站在尽头窗下的男人。   找借口了离队,周若安向窗口走去,刚一离近,就闻到了呛人的烟味。   “怎么了?”他问。   蔺逸眼皮未掀,身上的冷淡直白又强烈,与两个小时前的情切截然不同。   周若安微微蹙眉,不自觉的,他将手插进口袋摸起了硬币。   香烟伸到墙角的垃圾箱上轻轻一弹,烟灰簌簌而落,就像蔺逸开腔时的漫不经心:“白九抓到了一个倒卖各种消息的掮客,最近他卖了白九小情儿的住址,那情儿被人卸了胳膊和下巴,扔在了白九正妻的面前。”   “这是明晃晃的挑衅,白九不能放过仇家,当然也不会放过这个掮客,刚刚就要了他的半条命,要命之前还顺带审了审。”蔺逸终于看向周若安,“你猜审出了什么?”   硬币被用力握进了掌心,周若安的喉结阿团】谨慎地滑动了一下:“审出了什么?”   “那个掮客说几个月前一个城中村姓周的骗子,花了几千块买了白九身边大总管的电话。”   在团起的烟雾中,蔺逸平静地问道:“周若安,你之前说白九看上你了,让他身边的人给你打电话,这事是骗我的吧?你想借此逼我一把,让我帮你进入周家?”   一句话,如同重石砸进了深潭,让两方都陷入了持久的沉默中。   夜已阑珊,正是宾客离场的高峰,身后不远处偶尔会有喧嚣,以及女人高跟鞋踩在地面上的嗒嗒声。   这声音却越来越近,近到周若安和蔺逸都被迫投去了目光。   “亲爱的!真的是你?”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呼唤,身娇肉软的女人扑了过来,将周若安的手臂一环:“我还以为我眼花了呢,没想到还真的是你,你不是说今晚加班吗,怎么会在这里?”   周若安的瞳孔急剧收缩,脸上的肌群肉眼可见的僵硬起来,他迅速瞄了一眼蔺逸,见对方目光幽幽,胶在女人的手上,心中顿时一沉。   他想抽回手臂,却被女人抱得更紧,此时,半天没言语的蔺逸说了话:“她是谁?”   在蔺逸这儿,话越短,事儿越大。   周若安重新调整了呼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站在走廊末端的顶光下沉默了很久,直到女人有些耐不住,才环住了香软的肩膀,看向蔺逸:“她是我的女朋友。”   蔺逸依旧没动怒,摘了烟问:“什么时候的事儿?”   “就这几天,我们相处的挺好。”   过了最后一口烟,烟蒂被蔺逸捻在垃圾桶上的白沙中,他捻得专注,没留下一点火星。   “周若安,”男人边捻边说,“你这个人没资格得到尊重。”   烟蒂上终于只剩黑灰,蔺逸拍了拍手,缓步走到周若安身边,极为突然地将他的双臂一擒,在女人的惊呼声中,凑到青年的耳边低声说:“你他妈就适合被绑着,弄到求饶。”    第29章   周若安被摔到床上时,还在试图解释。   “蔺逸,白九的事我确实骗了你,错在我,可这件事对你来说没有任何损失,你只不过帮了我一个忙。”   凌晨三点的城中村,狗都不叫了,这间屋子内,只有周若安在喋喋不休。   “那个女的……不是我的女朋友,我们之间是有约定的,她想借我的身份混进上层社交圈,我用她……对,周家要把我推出去联姻,我用她来挡一挡。”   卧室的门被缓缓关上,门销一转,上了锁。   周若安惊恐地贴紧床头,慌乱解释:“我在会馆之所以说她是我的女朋友,是因为那里人多眼杂,不将她的身份认下来,我的计划就会功亏一篑。蔺逸,你要相信我,我只是不想联姻而已。”   锁了门,蔺逸向窗边走,他声音沉,困在狭窄的房间里,即便语气平缓也听出了压迫感:“那女的我让白板审了,你猜她怎么说的?”   走到窗口,蔺逸从口袋中翻出手机扔到了床上,“白板十分钟之前发来的信息,周公子要不要看一看?”   唰的一声,他拉上了窗帘,将不算皎洁的月色挡在了窗外,室内只剩下周若安骤然苍白的面色。   周若安的指骨长得漂亮,修长又不过分纤细,落在手机黑色的屏幕上有几分丹青水墨的神韵。   他犹豫地拿起手机,熟练地输入了开屏密码,最后一个数字刚刚按下,白板的对话框就跳到了眼前。   灌满60秒的语音发来好几条,周若安点开了其中一条。   不知是不是还在变声期,白板的声线有些嘶哑,配上嘈杂的外音,像城中村野狗掐架时的狂吠:“那女的挺有心眼儿,我没套出话来,后来三儿去了,人家长得帅,几杯酒下肚就问出来了,她说她和周若安不是一对儿,说周若安马上就要联姻了,急需一段‘真爱’抬身价,好和周家谈条件,把自己卖一个好价钱,草,心眼儿都让周若安长了,我他妈也想找个富婆入赘……”   啪,周若安按灭了手机,白板的声音戛然而止。   卧室简陋,只有一床一桌和一个小小的衣柜,衣柜靠窗而立,离得近,蔺逸走了两步就拉开了柜门,伸出手进去拿出了一捆绳子。   男人解开绳结,将长绳抖开,闲聊一般地问人:“那女人说的是真的吗?”   见人不回答,也不继续追问,走到床边抬头去看墙壁上的铆钉。   周若安也随着看了过去,床头靠着的墙壁上有两根一指粗的钢钉,应是原房主挂结婚照时做支点用的,钉得极深,露了半寸在墙外。   “你要做什么?”周若安喉咙打紧,声音微微发颤。   蔺逸将手里的绳子抻了抻,回他:“你说那两根钢钉能不能禁得住你的重量?”   周若安闻言一惊,收回目光迅速翻身下床,却在床角被从容的猎人一把擒住,强壮的胳膊绕在颈前向后一勒,两人近得只隔着一段呼吸的距离:“周若安,你知道逃不掉的。”   尼龙绳已经搭在了手腕上,周若安手脚并用拼命挣扎:“蔺逸,你放开我!”   蔺逸第一次对周若安用粗,将人按住,膝盖压在他的侧脸上,伸手关了床头的台灯。   黑暗中,床板发出凌乱刺耳的声音,周若安的咒骂一直未停,蔺逸倒是从未出声,他的名字只出现在周若安的嘴里:“蔺逸,你要是敢碰我,你就死定了。”   当灯丝再次蕴出光亮时,周若安已经高扬着双臂被吊在了那两根钢钉上。   蔺逸退后了一步,像欣赏自己一手塑造的艺术品一样,慢慢地打量着被捆起来的周若安。   眼中的男人微微打着抖,愈发苍白的面色显得唇色更艳,完全处于被动和劣势中的他,仍然对逃过此劫寄予希望:“蔺逸,我是注定要联姻的,周家接纳我为的就是这个,我只是他们手里的一颗棋子,决定不了自己的命运,既然如此,我为什么不为自己多争取一点?那个女人跟我没关系,我们只是互相利用而已,她不会影响你我的三月之约。”   蔺逸看向室内唯一的光源,眸中铺满了暗淡的光明:“没有什么三月之约了,你从一开始就没有真心对待这个约定,它只是你的缓兵之计,或许觉得还可以利用我三个月,在你心里,没什么比得过你往上爬的野心。”   蔺逸向前走了一步,手指搭上了周若安衬衫的纽扣,“既然这样,我们还不如玩点脏的。”   周若安用力向后缩着自己的身体,似乎想嵌进墙里:“我们之间的账已经清完了,钱我还你了,我关你三天,你也关了我三天,蔺逸我不欠你的了。”   “周公子觉得你现在的话还有分量吗?我说欠,你就有千万条欠着我的理由。”   指腹摩挲着用贝壳打磨而成的扣子,蔺逸缓声道,“今晚收账,周公子慢慢还。”   伴随着一声令人战栗的撕裂声,周若安胸口一凉,肉色直观入眼。   一瞬间的惊怔,让周若安错失了唯一开口的机会,蔺逸只瞄了一眼周若安的胸口,就拿起了刚刚与绳子一起翻出来的胶带。   胶带的撕扯声在寂静的夜里听得人头皮发麻,一端贴在了周若安的右颊上,蔺逸盯着那双惊惧的眼睛,慢慢将那些怒骂一点一点封进了他的口中。   屋子静了下来,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毁灭的气息。   蔺逸扔了手中的东西,去解印着logo的皮带,他垂着头,随口道:“周公子什么时候会像视频里那么叫了,什么时候提醒我撕开胶带。”   愤怒恐惧羞耻的情绪叠加在一起,却困在了绳索和胶带之下。扭动挣扎的身体,并未拖延西裤落下的速度,腰带在床上砸出了不轻不重的声响。   老房子供暖一般,大片裸露的身体带走了周若安体表的温度,他微微颤抖,不知是怕的还是冷的。   蔺逸却全然不在乎,掐住周若安下颌,径直吻向了他眉尾的小痣。   他吻得仔细,又有些粗鲁,甚至如同异食症的患者,去啃咬微微凸起的眉骨。   将每一根眉毛都用唾液浸湿,他才吻了下去,眼睫,脸颊,贴着胶带的嘴唇,和不断滑动的喉结。   他在锋利的软骨上反复流连,舌头压着那处凸起,遏断呼吸,使人微微窒息。   周若安鼻腔中的呼吸声沉重杂乱,随着蔺逸落在喉上的压力,反复调整着吸气与呼气的松紧。   蔺逸似乎极喜欢这种周若安只能乖乖配合的游戏,乐此不疲的玩了很久,才突然用力一咬,像野兽扑咬猎物一样打算一击毙命。   周若安仰着头重重“嗯”了一声,却没得到任何怜悯,反而胸口一痛,软肉离骨,被用力拉扯。   蔺逸也滑了下去,唇温覆上来时,周若安忽然想到蔺逸电脑中的画面,那两个男人也是如此,疯狂凶狠,吃吮得极致。   直到被架起膝弯,周若安才真正意识到要面临什么,他发不出任何叫喊,只能拼尽全力挣扎。   绳子在不断地晃动,连带着钉入墙中的钢钉。   蔺逸微微离开,眸光闪烁,就在周若安觉得他终于良心发现时,竟听到了拉链的声音。   “周若安。”蔺逸的声音冷淡得如同此时室内幽暗不明的光线,他像陈述事实一样直白地表述,“你只配被这样对待。”   下一刻,在一声嘶哑沉戾的呜咽声中,钢钉被绳子用力向下一压!   没有片刻停顿,捆着周若安手腕的绳子上下抖动起来,没什么规律,只有越来越大的幅度证明着野兽的凶戾。   被封于口中的声音更加破碎,因为疼痛渗出的汗水打湿了发根,蔺逸的吻落在了鬓角,觉不出有多温柔,却将湿咸的汗水卷入了口中。   钢钉在不断晃动,墙壁上的孔眼逐渐松动,细沙一般的石灰簌簌滑下,落在被捆着的白皙手指上,倒看出了破碎肮脏的美感。   蔺逸像是在吃觊觎已久的糕点,口里嚼着那股劲道的绵软,满齿留香。   又贪了一口,向上再一用力。   绳子剧烈一晃,负载过满的钢钉突然滑出了墙体。   周若安猛然下坠,被蔺逸眼疾手快一把抱住,两人姿势依旧,力道贯穿,周若安几乎晕厥。   早已迷离的双眼,终于蒙上了泪水,幽暗的灯光下,蔺逸认真地看着怀里的人。   手指在湿漉漉的发间穿过,他的眼中似乎有了些温软的意思,可最终还是恢复了冷漠,将人一翻,压入堆叠的被子,俯身覆在周若安耳边,灌入了最污秽龌龊的话:“周公子的滋味不错,现在我想听你叫了。”他一把撕去胶带,“夜还很长,是时候找找你的语法错误了。”    第30章   城中村的包子铺清晨开张,午时关门,就做半日生意。   如今距午时还有一刻钟,店里只剩下最后一笼包子。   包子被装进塑料口袋,外加两个塑封的小米粥,一起递到了蔺逸的手中。   老板粗心,没在加糖的粥上做记号,店里有孩子正趴在桌子上闷头写作业,蔺逸将塑封的粥杯往他的眼皮底下一杵:“做个记号。”   孩子一怔,见是蔺逸赶紧夹起了尾巴,拿起笔紧张地问道:“做什么记号?”   蔺逸认真寻思了一下:“画颗心吧。”   不一会儿,碳素笔在塑封皮上画了一颗黑心。   蔺逸怎么看怎么别扭,用指腹一抹,蹭成了一片乌黑。   包子铺离周若安住的老房不远,只需穿过一片空地。城中村房屋密集,有处空地实属难得,沙石的地面,没什么植被,夏天有人在这里打屁闲聊,冬天便空了下来,偶尔会有孩子在这儿踢球,或者野狗争食互咬。   春节已过,冷风却依旧不休,蔺逸低头走路,踩在沙石地上的脚步声尤为清晰。   忽然,前方传来了汽车引擎的轰鸣声,听声音,车速极快。   蔺逸抬头一看,骤然敛眉,远远驶来的竟然是自己的那辆家用车。   沙石积灰,车尾拖着长长的尾烟,车子的油门踩到了最大,带着离弦的恨意,快速向蔺逸冲了过来。   垂着的塑料口袋被人向上绕了一扣,封了口,进不去灰尘。蔺逸看着全速而来的车子,翻出烟,衔在了口中。   空地本就不大,车子转眼就到了近前,棕色的手工皮鞋几乎踩穿了油箱,拖着冷风与灰尘迎面撞向了蔺逸。   拇指按下打火机,在刺耳的噪声中一束乱颤火苗被引了出来。   而另一侧的驾驶室内,握在方向盘上的手暴起青筋,车速越来越快,距离越来越近,当车子拖来的冷风开始摇晃那束火苗,蔺逸抬起头看了一眼车内的周若安。   他忽然想到了那个废弃的仓库,那时的周若安对自己同样恨意滔天。   “蔺逸,你终究会死在这事上。”   夹着烟的男人清楚地记得自己当时的回答。   “但愿。”他说。   十米、五米、三米,疾风中的沙石迷了眼睛,当昏黄的风沙阻碍了视线时,蔺逸忽然听到了刺耳的刹车声。   最后的时刻,周若安猛地一掰方向盘,车头从蔺逸的衣角刮过,那团火苗被冷风兜头一盖,终于灭了。   砂石阻力大,车子的刹车距离不算远,周若安伏在方向盘上大口大口地喘气,直到听见了轻轻地敲窗声,他眼中的怒火才慢慢化成了冷意。   他直起身体,放下车窗,毫无阻隔地看向了站在车外的人。   高大的男人微微弓着身子,冷静地问:“怎么没撞上来?”   “为你搭上一条命不值得。”   蔺逸点点头:“确实不值得。”   没拎包子的那只手探向车内,周若安向后一躲,满眼都是戒备与怒意。   “扣子系好。”蔺逸将青年领口的纽扣推回扣眼,遮住了喉结上的咬痕和颈上的斑驳。   指尖的温度若有似无地落在皮肤上,瞬间让周若安想起了昨晚的万般屈辱,他压着那只手微微向前探身,呼吸打在车外人的脸上:“蔺逸,我不会放过你的。”   系好扣子,没有多做停留,蔺逸收回了手:“知道,周公子报复心那么强,怎么可能放过我。”   他将包子送入车内,嘱咐道:“里面有药膏,每天涂三次。”   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僵白,周若安面无表情地发动汽车,踩下了油门。   车子呼啸而去,装着包子的塑料袋被用力摔出车外,粥杯碎了,一片狼藉。   蔺逸走了过去,解开塑料袋儿,拿出一只包子,看着逐渐消失的车尾,塞进了嘴里。   …….   蔺逸是三天后找到自己的车的,停在一所小学附近的背巷中,肮脏不堪,“伤痕”累累。   他蹲在车的旁边抽烟,恰巧有放学的学生路过,嘻嘻哈哈围在车边,解裤子掏小鸡。   “诶!”蔺逸沉下脸时极凶,“干什么呢?”   孩子们被吓了一跳,拽着松紧裤带支支吾吾地说:“尿尿。”   蔺逸拾起地上的石子,向几个兔崽子脚边一掷:“往他妈那儿尿呢?”   小兔崽子也委屈:“这几天一直有人让我们往车轱辘上尿尿,尿一次给一块钱,尿几次给几块。”   旁边还有补充的:“他还给我们发口香糖,嚼完甜味儿粘车上,谁粘得最瓷实,给谁的钱就多。”   蔺逸叼着烟摸了把寸头,笑着低低“草”了一声。   叫人将车拖走送去了洗车场,蔺逸拨巍博 阿团推文记事本通了一个电话,问:“ A3包房的隐形摄像机撤了吗?视频保存好,我留着有用。”   ……   周若安最近为收购电子厂的事忙得焦头烂额。   收购项目作为盛凯外贸新一年的重点工作,由董事长周冉明牵头组成了项目组,各项权责分工明确,可项目负责人却一直空悬待定,说得明白一点,谁拿出来的方案靠谱,谁能用最合理的价格收购“晶硅电子”,谁的脑袋上就能顶上项目负责人的职务,而此后也是最有可能坐到“晶硅电子”总经理位置上的人选。   周若安看着电子厂的相关资料,自言自语:“生产线刚刚迭代,生产规模足够覆盖盛凯目前电子类产品的外贸订单,交通便利、配套齐全,这么肥的一块肉,抢的狼是必不少。”   任宇一直站在周若安身边,此时又递上一份文件:“集团内部除了大少爷和二少爷递交了收购方案,大房和二房那边也有人盯着这个项目。不仅公司内部,外面也有不少企业打算收购晶硅,四少,竞争者众多,如果集团不给政策倾斜,我们的胜算不高。”   “集团的政策也不会为我一个人倾斜,靠集团还不如靠自己。”晶硅电子的资料被翻回首页,看着企业董事长那栏的照片,周若安骗子思维上线,轻声嘟囔,“邵晨峰,你能不能有个小辫子让我抓抓呢?”   话音未落,放在桌面上的手机响起了信息音,周若安边看资料边点开信息,一条视频画面一跃而出。   天色暗淡,深巷,挤在一起晃动的壮汉……层层包围之中,周若安看到了蔺逸那张平静又凶狠的脸。   他顿时来了兴趣,将资料一推,调大了手机的声音。   任宇也趴到了屏幕前,一惊:“他……怎么……”   任宇怕蔺逸,隔着屏幕都吓得磕巴。   周若安最烦任宇这样,在外拽得二五八万,一副精英样见谁咬谁,到了蔺逸这儿却狗屁不是,吓得话都说不利索。   “我找人堵的他,今晚非弄死他不可。”   任宇数了一下视频里的人头,表示忧虑:“这几个人能行吗?”   视频短,又乱糟糟,周若安从头到尾看了两遍,起身穿上大衣:“我在外市找了三批人,一波一波与他车轮战,蔺逸再牛逼也是肉骨凡胎,一人一拳都足够弄死他了。”   周若安走到门口拉开门,听到身后的任宇问:“一会儿还有个会,四少你现在要出去?”   周若安头都没回,只摆了摆手:“开会哪有弄死蔺逸有趣,帮我请假吧。”    第31章   蔺逸被人围在了深巷,三面环墙,是个死胡同。   他脸上挂了彩,拳峰上一片红痕,挨了揍,也揍了人。   松松懒懒地靠在墙上,蔺逸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眸子一抬,撩了一眼站在身前的人:“怎么还一拨一拨的上,大冬天的你们在旁边看着不冷吗?”   有人应声:“雇主就是这么交代的,拖长战线,你挨揍的时间越长,”他回头看了一眼举着手机录像的人,“他看得越爽。”   “行。”蔺逸表示认可,“第一拨我撂倒五个,这拨你们上几个人?”   应声的人有些不爽:“白爷手下的得力干将确实厉害,这回我们就上七个人跟蔺哥玩玩吧,实在不行,我们还有第三拨人,雇主说了,用车轮战耗死你。”   蔺逸忽的一笑,他看向那台录像的手机,悠悠荡荡地开口:“周公子挺上心,肯为我花这么多心思。”   说完,转视身前众人,目光转凉,淡淡嘲讽:“来吧,既然收钱办事,就应该让人家看得精彩点,别他妈一个个像软脚虾似的。”   对面人瞬间黑脸,向旁边人打了个眼色:“听到没有,好好招呼,拳头都别软了。”   话音未落,余光已见一片拳影,男人“草”了一声:“你偷袭!”   拳头在门面上重重一击,随着一声闷哼,那人向后踉跄了一步,脸颊上的肉似乎失去了所有支撑,顺着力道与骨骼分离,像沙皮狗颊边的赘肉一样甩了出去。   蔺逸又将他薅着头发拽了回来,猛一提膝,直捣腹部:“想当君子就不他妈来干这行了。”   将人一转,蔺逸的手指扣着那人脆弱的喉咙挡在自己身前,“车轮战我架不住,那你就多帮我挡几拳吧。”   随后将手里的那张脸一扳,对上了迎面而来的拳头。   ……   周若安赶到时,两方已经分出了高下。蔺逸寡不敌众,一身是伤,单手撑膝靠墙坐着。   对面虽胜,却也胜得狼狈,几乎人人脸上都挂了彩,有的甚至比蔺逸的伤情还要严重,靠墙蜷着,呼吸沉重。   周若安分开众人,慢慢走近,居高临下地瞧了一会儿蔺逸,才蹲下笑了出来:“喜欢吗,我送你的回礼。”   “喜欢。”蔺逸后脑顶着老墙,下颌微扬,脸上青紫交加,嘴角有血。   男人形容虽然狼狈,却看不出落了下乘,眼中幽幽暗暗锋芒更甚,细品,桀骜到了极点。   他的一条手臂放在撑起的膝上,手指勾了勾,“周公子,赏一根烟。”   周若安在那张精彩的脸上寻了一遍,才从大衣口袋翻出烟,扔了一根过去。   香烟落在凌乱的衣怀中,蔺逸捡不起来:“手指麻了,伸不直,麻烦周公子帮我点一根。”   这时,周若安才看向蔺逸的手,手背一片红肿,拳峰的皮肉翻着,渗着丝丝的鲜血,应是因为力竭,架在膝上,微微抖着。   周若安收回目光,拾起那支烟,放入自己口中,用打火机点了烟。   他深吸了一口,然后极不温柔地怼进蔺逸的嘴里:“这才是开胃菜,周公子还会请你吃大餐的。”   蔺逸艰难地吞吐香烟,轻笑:“你雇他们花了多少钱,嗯?”   见人不回,他又说:“超过十个就贵了,他们不值。”   “你他妈……”不远处蜷着的男人咬牙切齿地骂,他此前曾被蔺逸偷袭,又被拉来挡拳,如今外伤看起来比蔺逸还重。   蔺逸没理喋喋不休的骂声,仍缓声慢语的向周若安证明他做了亏本买卖:“这么多人却没有一个人攻击我要害部位,该避的都避开了,没下死手。”   旁边的咒骂声断然一顿,那人看向了周若安。后者垂着眸,冷声问:“蔺逸,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香烟一磕,烟灰簌簌而落,低哑的声音小范围的荡开,“不下死手是你交代的吧?”   对面人眉峰一敛:“我怎么可能……”   蔺逸的眸中溢出了一点笑意,撑着力气抬手一把将人勾住,向身前一带,狠狠吻了上去。   “卧槽!”围观的十几人整齐划一地爆了粗口,连身上疼的直哼哼的,都跟上了拍子。   被偷袭的那人扶墙站了起来,恍然大悟:“这他妈讨的是情债呀。”   吻很短,亲出了响就分开了。蔺逸离开那片柔软时,没忘嘴贱:“谢谢周公子心疼我。”   周若安眼里掀起一片寒光,带着戾气,将人用力一推:“没下死手是吗?”站起身,他一脚踩在了蔺逸撑着地面的手上,慢慢拧转,“蔺哥不是说踩手指最疼吗,可你没试过怎么知道这是最疼的?实践才能出阿团睡不醒真知,今天我帮你弄明白。”   脚下用足了力气,周若安抬手要了一根木棒,他躬身看着微微蹙眉的蔺逸,拾起抖落到地上的香烟,送到男人嘴中:“抽一口,好忍着疼。”   说完,他直起身体,高扬木棍,狠狠地向蔺逸的脊背砸了下去。   牙齿咬着烟蒂,蔺逸闷哼了一声,踩在手上的那只皮鞋终于离开,周若安声音冷冷地砸下来:“蔺逸,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认识了你,以后再别让我见到你。”   扔了棍子,周若安转身离开。被蔺逸偷袭的人,抿着大衣撞了撞身边的小弟,低声蛐蛐:“看到了吗,不能跟男的处对象,闹掰了是真揍啊。”   “周若安。”还是那处老墙,蔺逸慢慢靠了上去,因为碰到了背上的新伤,他脸颊上的肌肉一紧,“晶硅电子厂你要不要了?”   已经走出了人群的周若安骤然停下脚步,回头问:“你什么意思?”   蔺逸将短短的一截香烟放在嘴里,过了一口,压了压身上痛意才说:“气也让你出了,现在该聊聊正事了。”他轻轻偏头,“过来谈。”   周若安与蔺逸虽说现在水火不容,但多年的相处让他们养成了绝对的默契,一个眼神,周若安就懂了蔺逸话中的意思。   人多眼杂,不好声张。   他看向身边十几个打手,沉吟了片刻,返身再次走到了蔺逸的身边。   蔺逸仰着头,小声道:“你想收购晶硅电子厂,那你想没想过电子厂的老板为什么要卖厂?”   “因为设备迭代,资金链断裂,无力偿还银行贷款,所以破产倒闭。”   “这些是摆在台面上的话,不抓住真正的主因,怎么蛇打七寸?”   周若安站着不说话,便是让蔺逸有屁快放的意思。   “晶硅的老板是招了人的道,被骗得倾家荡产,不得已才宣告破产的,而这个害他不浅的人是我们会馆的常客,我手里有点东西,相信能帮晶硅的老板解气。”   周若安眼中燃起了一把火焰,像深陷死路,却突然看见了一把带锁的门。   蔺逸适时加了一把柴:“我们睡都睡了,难道你不想从我这儿捞点好处回去?”   老墙压下一片暗影,周若安似乎融了进去,他的眸色深沉近墨,却藏不住暗潮汹涌。   “蔺逸,你又在打我的主意。”   那只被踩得血肉模糊的手放在了膝盖上,蔺逸从伤口中挑出了几颗小石子:“路摆在你面前了,要么像刚刚一样潇洒走人,要么留下来看看我手里的筹码,就看周公子怎么选了。”   周若安最善权衡利弊得失,这回却犹豫了很久,夜里的冷风吹进巷子,遇到老墙又转身向回吹,循环往复,直到周若安的身体从里到外冷透了,他才用冻得冰凉的语气说:“是啊,我总不能给你白睡,是该讨回点什么。”    第32章   “邵晨峰,晶硅电子的董事长,四十二岁,两个月前与老婆离婚,净身出户,然后宣布公司破产,目前晶硅电子已经完成了破产清算,邵晨峰正在与各收购企业接洽转让事宜。”   任宇合上文件,问蔺逸:“蔺先生还有什么要了解的吗?”   新开张的咖啡厅,只有一桌客人。三个人,最高大的男人独坐在桌子的另一侧。   在蔺逸开口之前,先动的是周若安。   他放下咖啡杯,歪头凑近任宇,耳语:“你一晚上没敢看蔺逸,再他妈这么丢人,我就去人力中心把傅春深调过来给我当助理,然后再问问他当年给你造的什么黄谣。”   撂完狠话,周若安将任宇的脑袋向右掰了30度,对上了蔺逸的眼睛。   四目一撞,眼见着刚刚还是一副精英做派,金丝眼镜下掩着几分疏淡,话音都拖着傲气的任助理,轻轻打了个哆嗦。   在心里将人骂了个底儿掉,只能换周若安开口:“现在摆在明面上的就有五家企业想要收购晶硅电子,蔺哥说有办法帮我,说说吧,怎么帮?”   蔺逸的左手有伤,缠着纱布。伤是几天前周若安用鞋底碾的,如今好的大差不差,却依旧包得严实,明晃晃地放在桌上。   蔺逸用伤手端起杯子喝了口咖啡,微微皱眉,又补了口凉白开,才问:“信得过他?”   周若安瞧了一眼任宇:“没办法,身边能用的人只有他,不过目前看还算忠诚,没出什么幺蛾子。”   任宇在蔺逸强大的威压下脑子转得不灵,反应了一会儿才知道两人说的是自己。   他轻啧,腹诽:你俩蛐蛐别人的时候就不能背着点正主?   可任宇的这点怨念,在被蔺逸点了名字后,立时烟消云散,他下意识挺直腰板,正襟危坐。   “任宇,27岁,浙江人,父母已经退休,家中还有个弟弟在上高中。”蔺逸将咖啡杯一推,平静的声音随着杯中的水纹缓缓漾开,“父亲任佳笙患有严重的心脏病,不能过度刺激;母亲张晴退休后在老年大学做公益教师,喜欢紫色雏菊,总会顺路买一束回家。”   蔺逸调子一压,“我说的对吗,任助理?”   放在资料上的手骤然握拳,任宇第一次怒视蔺逸:“你调查我?你想干什么?”   蔺逸的脊背靠进椅子,声线中藏着淡淡的掌控感:“不用装傻,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   周若安听到这儿,自然明白这是蔺逸在帮自己敲打任宇。蔺逸唱了白脸,又将收买人心的机会留给了自己,周若安不想领情,又不愿错过这个机会,只能顺坡下驴,心情复杂地拍了拍任宇的肩膀,目光真诚:“用人不疑,我相信你。”   安抚了人心,周若安转视蔺逸:“别兜圈子了,说说你要怎么帮我拿下晶硅。”   蔺逸这回开门见山:“晶硅电子的董事长邵晨峰半年前被人做局骗了,对方拉他入伙了利润极高的灰色产业,说是大家一起赚钱,其实就一个为他精心设计的杀猪盘。邵晨峰被骗得倾家荡产不说,还因为他参与的项目压了红线,所以不敢报警,只能自吞苦果。”   周若安将蔺逸的话思量了一遍,摆弄着硬币淡声问:“这事既然邵晨峰都不敢说,你是怎么知道的?”   “做我们这行的,消息总会比别人灵通一点。”   以蔺逸说话的风格,到此便已言尽,但对面坐的是周若安,他又多解释了一句,“酒局中有人喝醉说漏了嘴,不过信息没给全,后来我又查了查。”   周若安喝了口咖啡,话音浅浅的:“即便他真的是被人骗得只能卖厂抵债,那这和我收购工厂又有什么关系?”   “如果你被人骗得负债累累、妻离子散,你最想做的是什么?”   一句话,周若安醍醐灌顶:“你能帮邵晨峰把钱追回来?”   “邵晨峰的钱要是追回来了,他就不会卖厂了。”   “那你想怎么办?”   蔺逸的那只伤手摊在了桌上,手指蜷了蜷,轻声道:“纱布松了。”   草,周若安暗骂一声,脊背靠入座椅,没动。   任宇看了看似乎在对峙的两人,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蔺先生,我帮你紧紧?”   蔺逸微笑:“任助理去买一下单吧。”   没有自家领导发话,任宇不敢妄动,好在周若安很快就给出了指示:“任宇,你去车里把我的烟拿来。”   任宇像得了大赦,应了一声,迅速离开了座位。   硬币放在了桌上,敲出又短又脆的声响,简简单单的声音,偏偏从中听出了不痛快。   周若安冷声:“纱布松了?需要我帮你系好吗?”   蔺逸将手向前一探:“有劳了。”   自打周若安的手指碰上纱布,低缓的声音便窄窄地铺开:“做套的人来头不小,不是邵晨峰轻易能动得了的,不然他也不会这么郁闷……”   话音一断,蔺逸皱了皱眉。   周若安扯出一个笑:“抱歉啊,手劲儿用大了,弄疼你了?”   蔺逸也笑,伸出那只完好的手摸了一把周若安的头发。   这动作在两个人初定三月之约时蔺逸常做,周若安从抵触厌烦,到无动于衷,最后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种若有似无的触碰。   那段日子,是周若安进入周家之后与蔺逸为数不多的和平时期,他可以像以前一样信任并依赖蔺逸,那些恶毒又自私的想法不用闷在心里,一股脑地倒给蔺逸,从不绞尽脑汁的美化加工。   男人往往就着烟听,搭话不多,听得认真。   周若安有时会问:“你会不会觉得我太卑鄙了?”   蔺逸咬着烟笑:“咱俩之间就甭比谁更高尚了,卑鄙不卑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想弄死谁,我帮你。”   周若安不愿承认那段时间自己是轻松的,甚至称得上愉悦,似乎蔺逸在身旁,他就算不上孤独,地上的影子从一条变成了两条,悬悬欲陷的孤路上不再是踽踽独行。   但除了蔺逸说情话的时候。   那些偶尔甩过来的情话,磕磕绊绊,半文不白,杂糅了字典的注释与散文诗歌,周若安咬牙听着,耳朵磨出了几层茧子,谁料竟然也忍了下来。   可现在,周若安躲开了那只伸过来抚摸自己头发的手,蔺逸太贪心了,甚至想将自己嚼烂揉碎,钉上枷锁。   周若安满足不了他病态的执念。   他看见蔺逸收了脸上的笑容,垂下手,接着说:“那个做局的人胆子大,下手也狠,将人往死里逼。”   给纱布打了个不松不紧的结,周若安迅速收回手,问:“所以我们要帮邵晨峰报复这个诈骗犯,让他出了这口恶气,但又拿不回损失,只能将厂子卖给我这个惩恶扬善的人?”   蔺逸点头:“对。”   “怎么报复诈骗犯?”周若安直切要害,“蔺哥从来不打嘴炮,现在已经有办法了是不是?”   透过玻璃,蔺逸看到任宇拿着香烟返回,他缓缓说道:“周若安,你没那么金贵,睡一觉换不来这么多东西,要想让我帮你做事,就要等价交换。”他站起身,举起那只伤手,“谢谢周公子为我包扎。”   说完他转身就走,却被阴狠的声音叫住:“你起码要告诉我那个诈骗犯是谁吧?”   蔺逸回头,口气微凉:“你刚刚要是没躲,我也许就告诉你了,可现在……”语流恰时一顿,“周公子只能拿东西来换了。”   话音落了,未再做停留,蔺逸拉开步子向门口走去,从任宇身边擦肩而过时,轻声道:“如有二心,我让你家破人亡。”   ……   周若安路子少,在收购电子厂一事上屡屡碰壁,也走了靳老爷子的关系私下见了一面邵晨峰,可那人忒丧,垂头丧气不怎么言语,周若安一万句话铺垫出去,他最后还是只有四个字:价高者得。   竞争的企业连番抬价,即便最后盛凯外贸胜出,也是一场性价比极低的交易,不管是周彬、周哲,还是周若安,到最后都是竹篮打水,谁也捞不到功劳。   邵晨峰开门送客时,周若安已经无计可施,几番犹豫后,只能投石问路:“邵总听说过杀猪盘吗?套路非常深,可以针对一个目标对象经营很久,直到那个人深陷其中,倾家荡产。”   “你什么意思!”邵晨峰一改颓丧,向下耷拉的眉眼忽地绷紧,目光中都是戒备与愤怒。   看来蔺逸说的是真的,邵晨峰被人骗光了所有积蓄。   周若安找到了突破口,却高兴不起来,草草找了个借口搪塞过去:“没什么意思,就是身边有朋友被骗,感慨一句罢了。”   告辞后,周若安坐进了自己的车中,天气逐渐转暖,燕子南归。周若安不喜欢任何盘旋在头顶有排泄系统的生物,正如他不喜欢风挡玻璃上落的鸟屎一样。   将车开进了自动洗车场,周若安坐在车里看着厚重的白色泡沫铺满了车身,逐渐阻隔了视线。   狭窄密闭的空间,容易聚积勇气,周若安拿起手机,像害怕自己后悔一样,快速地拨通了蔺逸的电话。   对面接通,淡淡的“喂”了一声。   周若安的勇气似乎只够拨通电话,幽长的呼吸一下下喷在话筒上,他从始至终一言未发。   倒是对面说话了:“明天晚上八点,金瑞酒店1601,来不来想好,我只等你十五分钟。”   也是对面切断的电话,周若安又将电话举了一会儿才缓缓放下,他抬头看见鸟屎混合着泡沫在转动的滚刷下已经合二为一,分不清哪是清哪是浊,真是一片污秽。    第33章   隔日,晚八点,金瑞酒店1601门外,周若安往嘴里扔了一颗药。   旋开瓶盖,灌了两口水,口中诡异的甜腻慢慢散开,喉结一滚,周若安吞了药。   扔了瓶子,他将手插进口袋,又一次摩挲了硬币上的花纹,才面无表情的按下了门铃。   不多时,房间的门被蔺逸从里面拉开,男人看了一眼表,慢条斯理地说道:“周公子竟然没有迟到。”   周若安没去看蔺逸的嘴脸,目光越过他看向房内,豪华套间,窗帘垂坠,幽幽暗暗,像极了深渊有去无回的入口。   深吸了一口气,周若安推开蔺逸,缓步走进了房间,他直奔主题,边走边脱外衣,可大衣刚刚滑下肩头,却被蔺逸又提了上去。   “不急,睡你之前还有一件事要办。”   周若安抿起唇,怒意隐现。   蔺逸拽着触感极佳的羊毛大衣将人向前一拢:“不爱听?这已经是最文明的词儿了。”   他倾身贴近,满口污言,“草和干,周公子选一个,我没意见,随你。”   周若安算不上纯洁,但也晃了下神儿才将这两个动词与自己联系在了一起,他一把抓住男人的衣领:“蔺逸,你现在就他妈是个混蛋。”   蔺逸拍了拍那手,将人箍在怀里:“情话回来再说,别让人家等急了。”   剧情急转,周若安被迫从午夜成人频道跳了出来,他面有诧异,问道:“谁在等我,蔺逸你又在搞什么把戏?”   蔺逸揽着人向门外走:“去了你就知道了。”   按周若安的想法,吃药、睡觉、走人,一个小时之内他会摔上1601的门。   谁料,育种猪一样的蔺逸却带着周若安乘梯下行,在宾馆的商务中心推开了一扇小型会议室的门。   门里坐着个女人,妖娆艳丽,正是周若安那个挂名的女朋友。   “久等了。”蔺逸客气道。   女人的目光落在两个男人不算清白的距离上,高跟鞋在地上轻轻一磕,脸上漾出一个甜美的笑容:“我也是刚到,没等多久。”   她看向周若安,“老公,我们有几天没见了,你最近都在忙什么呀?”   周若安浑身一凛。   蔺逸的步伐也微微一顿,同样看向周若安,平静地说道:“周公子确实没说假话,你和你女朋友的关系的确不错。”   他拍了拍周若安僵硬的肩膀,“过去坐吧,坐在你女朋友身边。”   刚刚还在为自己的处境担忧的周若安,如今被轻轻拍了两下,心思一飘,骨头就有一些绵软。   药效上得很快,周若安此时像被架在一把文火上,未至沸点,却已经隐隐地翻腾起来。   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周若安控制着声线问:“蔺逸,你到底要干什么?”   “你们之间不是有合约吗,今天就把合约作废了吧。”蔺逸倾身贴着周若安的耳朵灌入声音,“我可不想睡别人的老公。”   这话下流,周若安理应还以巴掌,可此时,他甚至没有听清蔺逸在说什么,温热的呼吸顺着耳道钻入,勾出丝丝麻麻的战栗,再回神,自己已经被蔺逸带着坐到了女人的身边。   两份文件被推至面前,蔺逸代替周若安做主:“宋女士,签了这份解约书,你和周若安之间的情侣关系从现在起就终止了。”   女人微微一笑,将文件夹一合,娇声道:“那可不行。”   “怎么不行?”   “合约没到期就单方面要求终止是要付违约金的。”   “付多少?”   “50万。”   蔺逸坐在两人对面,略一思忖,唤了声:“周公子,你说呢?”   周若安被文火慢炖,虽然心中焦渴,可脑子尚有几分清明,他深知蔺逸的德行,鸡蛋五毛钱俩,一块不卖的主儿,今天既然推开了这扇门,这合同便是不废不行了。   他只能蜷紧手指看向女人:“你我就是互惠互利的关系,合约在,你好我好,合约废止,那就各自安好,没有宋小姐这么坑钱的。”   女人妖妖娆娆地点了细长的香烟:“合约是你要签的,现在又是你提出要废的,合着这段时间我陪你玩过家家呢?老公,你年纪也不小了,要学会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买单了。”   “我……”小火慢炖之后便要大火收干汤汁,如今的周若安汤稠味美,刚刚还尚有几分清明的脑子,在新添的一把火中,逐渐混沌不清。   他胡乱扯了几条理由,却根本反驳不了女人,也算贪了恶人的结局,玩了一辈子鹰,最后却被家雀儿啄了眼。   周若安无计可施,只能看向对面的男人,咬着牙说:“蔺逸,五十万呢,这合约非要废吗?”   男人的手指在桌子上轻轻点了两下,目光落在女人的香烟上:“方便吗?”   女人微微扬眉,将手边的香烟顺着桌面推向了蔺逸。   点烟、吞吐,蔺逸在缓缓升腾的烟雾中道了声谢,然后才回了周若安的话:“人家老公都叫了,五十万不多。”   蔺逸的话音落了,又有一道声音响起,十分虚弱,带着明晃晃的妒忌:“周若安,人家老公都叫了,五十万真不多。”   周若安寻声向身边一看,已经死了半年的张瑾正坐在那张空椅上吊儿郎当的挤兑人:“我这辈子都没有人叫我一声老公,要是有人叫,一百万我都给。”   “冥币吗?”这句话周若安是对着空气说的。   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再一睁眼,张瑾已经不见了,周若安忍着浑身不适,拿起笔在解约文件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又拿起手机转账:“五十万,我给你。”   收了钱,女人满意地离去,临走关门时环视了室内的两个男人,笑着轻啧,缓缓拉上了门。   待关门声散去,会议室中只剩下周若安与蔺逸两人,以及又急又重的呼吸声。   周若安扔了手中的签字笔,撑着最后的清明问蔺逸:“你真能帮我拿下晶硅电子?”   “你吃了什么?”蔺逸答非所问。   “你不是要睡我吗?”周若安靠进椅子,目光迷离,“来吧,老子让你睡。”   蔺逸站起身,绕过桌子,他微微沉腰,将烟雾吐在那张迷乱的脸上,轻声说:“周若安,你真让人倒胃口。”   说完,他狠狠地吻了下去。    第34章   周若安被堵住了嘴,不算柔软的触感在唇瓣上研磨,蔺逸的吻和他这个人一样,慢条斯理却不容置喙,掩盖在平静之下的,实际上却是粗鲁与蛮横。   就像他明明可以轻松的侵入周若安的口腔,却选择了用手指扣着颌角,掰开齿关:“吃了药就会忘记所有过程是吗?”   男人目光沉沉,“那我就放开了玩儿了。”   随后他冷声命令,“舌头伸出来,让我咬一口。”   周若安后悔了,他应该吃两颗药的,这样就不会有那些偶尔还会上线的清明时刻,以及一闪而逝的愤怒与羞耻。   而终当一切被欲望主宰,周若安还是会乖乖听话,他张开嘴,慢慢伸出柔软,让人含得尽兴,又嚼着吞吃,而他只能下意识偎进男人的怀里,这动作他十分熟练,不能僵硬,要心甘情愿,轻轻攀着男人的肩膀,热烈又主动。   周若安不知自己是如何回到1601的,只知道房间中的那张大床整晚都无人去睡。   他坐在椅子上,膝弯搭着扶手,双眼被领带蒙着,头颈后仰,因为手指的侵犯,被迫张着嘴,不断吞咽着大量的口水。   极其偶尔的清明时刻,周若安取下了眼前的领带,眼睛逐渐适应光线,他看到了身前的蔺逸。   高大健壮、魁梧结实,年轻的身体蕴藏着蓬勃的力量,而如今那些取之不竭的蛮力,全都得以尽情释放,那只椅子从房间的中央被一点一点推到了窗口,抵着窗沿,再无后退的空间。   力气便落得更实了,周若安生生受着,只能用目光祈求一些怜悯。   蔺逸却不为所动,面色中透出淡淡的阴狠,他慢慢抽出放在周若安嘴里的手指,冷声道:“被别人叫老公是什么感觉?周公子叫一声,也让我感受一下。”   好巧不巧,此刻碰上了周若安偶尔乍现的清明。   “不。”他回得决绝,“蔺逸,你做梦。”   蔺男人沉了脸,将那条搭在座椅靠背上的领带绑在了周若安的脖子上,他单手拉着领带的尾端,用力一提:“梦还是可以做一做的,万一成真了呢。”   周若安记不清自己最后有没有叫蔺逸“老公”,应该没有,他整晚都要紧了牙关不再开口,除了蔺逸强硬地吻上来的时候……   ……   第二天早上周若安是被电话铃音吵醒的,掀开沉重的眼皮,室内一片漆黑,只有空调的工作灯亮着,二十五度,是周若安喜欢的温度。   除了扰人的铃音,室内再无动静,蔺逸应该已经走了,周若安松了一口气。   全身乏力疼痛,他在丝滑的被子中蜷紧了身体,伸出手摸到了枕旁的电话。   电话是任宇打来的,没什么大事,例行汇报工作。   周若安嗓子哑,草草应付了几声就挂断了电话,刚想熄屏,却看到了蔺逸发来的信息。   一条语音,不长,仅有十秒。   盯着那个名字很久,手指才轻轻在屏幕上点了一下,音轨开始滑行,周若安听到了自己低低的呜咽声。   “叫我什么?”随后竟是蔺逸的声音。   周若安太阳穴一跳,某个瞬间的破碎记忆忽然冲破屏障一跃而出,那是最难耐无助的时刻,蔺逸的征伐近乎变态,自己已经没有力气求饶,空荡荡的房间中只剩下低低的呜咽声,蔺逸将手中的领带又圈紧了一扣,牵着自己靠近他,再次问道:“安安,你应该叫我什么?”   拿着电话的周若安浑身一抖,慌忙去暂停音轨,却仍旧迟了一步。   他听到了自己的声音,无力软弱,甚至还带着淡淡的讨好:“……老公。”   “再叫一遍。”   “老公。”   “谁是你老公?”   “你,蔺逸。”   “草!”手机被狠狠摔在地上,周若安的神色陡然凌厉,他看向窗边的椅子,皱巴巴的领带还搭在椅背上,像是一根上吊绳,凌迟着自己为数不多的尊严。   可仅仅过了瞬间,周若安便慢慢伸手取回了摔在地毯上的手机,脸上的愤怒如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阴沉。   手机没被摔坏,依旧可以正常工作,蔺逸的对话框再次被打开,周若安按下语音键,将话筒凑到了嘴边。   “人家女孩叫我一声老公,我心甘情愿地付了五十万,蔺哥也不会小气吧,收购电子厂的事就拜托了。”   对面回复得很快,沉稳的男声听不出情绪:“陷害邵晨峰的人是广宇地产董事长的小儿子焦峰,他有一处秘密基地,在里面干的都是违法乱纪的脏事,那些事儿要是抖落出来判个十年八年应该不成问题。”   语音信息又跟了一条:“你去和邵晨峰过个话,告诉他如果想出气,就把公司卖给你。”   周若安脑子迅速一转,按下语音键:“这事有风险吗?”   “你关心我?”   周若安起身穿衣服,拉动某个部位时微微皱眉:“张瑾死之前被卖墓地的二道贩子骗了,买了一个合葬墓,放着另一边也是浪费,你要是死了,我把你和他埋一起,墓地钱都替你省了,不过你死的前提是不能连累了我。”   电话里传出一声轻笑:“连累不了周公子,你就等着请功吧。”   衬衫已经不能穿,好在枕旁放了一件高领衫,刚好能挡上周若安脖子上被领带箍出的红痕。   套好衣服,修长的手指挑起椅子上的丝绸领带,周若安看着上面凌乱的皱褶,目光阴冷的凑到电话前,轻声说:“那我就等着蔺哥的好消息了。”   把破烂一般的领带装进口袋,周若安收起手机走出房间。   酒店矗立在繁华地带,可走过几个街区拐几个弯儿就是烟火气极重的老城区,周若安昨天一整天没吃什么东西,晚上又……,如今饿得厉害,随便找了家街边的早餐铺子,要了油条豆浆站着吃。   老巷子狭窄,只能单行,一辆豪华轿车缓缓驶来,几乎贴着周若安的鞋尖儿,停在了早餐铺门前。   两名高大的男人推开车门下了车,半步都不用就立于了周若安面前。   “周先生,我们老板有请,你跟我们走一趟吧。”   周若安掀起细长的眼睑瞟了一眼来人,懒懒散散地问道:“你们老板没教你们说话要先报名号吗?”   其中一人愠怒,另一个人还算平静:“我们老板是白爷,他请周先生去坐一坐。”   端在手里的豆浆微微一晃,随即又稳了下来,周若安闷头喝了一口,没所谓的回复:“等我吃完吧。”   又道,“车往前面停停,挡人家做生意死全家。”    第35章   白九为什么找来,周若安心知肚明,自己通过掮客买了他身边人的电话,这事断然不会轻飘飘揭过。   他想给蔺逸发条信息,却被人盯得极紧,找不到机会,无从下手。   周若安将最后一口豆浆喝进肚子,笑着对吃早餐的女人抛了个媚眼,手指轻轻搭上人家的纸巾:“可以吗?”   成功讨了一张餐纸,擦了擦嘴,他才看向白九的人:“你们家九爷是请人还是抓人啊?”   周若安如今挂着周家小少爷的名头,想必两个保镖也被交代过,因而态度虽不算恭敬,却也没有动粗:“白爷请您喝茶。”保镖从周若安手中抽走手机,“周先生就别惊动别人了。”   周若安略略一思,觉得白九即便猖狂,也应该不敢随便动财团家的少爷,且他现在受制于人,并没有什么可选择的余地。   将手中的纸巾扔进垃圾桶,再次浪荡的与女人道了谢,他走向车子坐了进去。   座椅柔软,周若安却微微皱眉,在心里又将蔺逸刮了三层皮,他才闭上眼睛,矜贵地假寐起来。   车行二十多分钟,来到了一间茶馆,老字号,一楼散座二楼包房,大堂有说书人。   周若安被引着上了二楼,推开雅间的门,看到了坐在里面喝茶的白九。   白九姓名不详,四十多岁,面貌极为普通,没什么打眼的地方,若非得挑出个不同之处,也就那双皮肉松弛的眼睛了,眼尾常常耷拉着,若翻起来,就能看到里面的精光。   据传他曾经走过正道,在安防公司做过保镖,可嫌来钱太慢,又不喜欢受制于人,就摔了正经饭碗出来跑江湖,胆大、心细、精明,外加运气不错,还真让白九混出了一片天地。   如今那双耷拉着的眼皮轻轻掀起,将周若安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最后又落回了青年微微红肿的唇上:“周少爷,过来坐。”   周若安顶着白九的目光走到对面的位置坐了下来,问道:“白爷找我有事?”   “没事就不能聚聚吗?”周若安面前的茶盏空着,白九执起茶壶,茶汤落在盏缘上,沿着白润的瓷器旋转着划入杯底。   周若安道了谢,却并没有去碰杯茶,他双腿交叠望了一眼楼下的说书人,口气淡淡的:“白爷贵人事忙,没事怎么会在我们这种小人物身上浪费时间?”   因为侧着脸,周若安的面庞半遮半掩,他的头发是纯粹的黑,瞳色却是浅的,眼尾略微上挑,显得眉眼冷峭,垂眸时长睫下压,又蕴出了一点柔和,勾得人心中痒痒。   白九一边瞧着,一边端茶自饮,他想到了第一次见到周若安时的样子,果然那块沉于淤泥中的璞玉被冲洗雕琢后,熠熠生辉的灼人目光。   他放下茶杯,神情不再和软:“那我就不跟周少爷兜圈子了,听说你几个月前通过掮客买过我兄弟的电话号码。”白九极具特点的眼皮轻撩,露出精光,“有这事儿吗周少爷?”   该来的终究会来,这事果然绕不开。   周若安偷买号码与他冒领身份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经不起细究。环绕在茶香中的青年心中打鼓,却只能认了下来:“哦白爷问的是这事儿,确实有,我打听的是您身边王总的电话。”   周若安第一次见白九时装得极为恭敬,甚至战战兢兢,如今却拿出了周家少爷的派头,即便笑也是清清浅浅的。   “当时蔺逸刚刚帮白爷打赢了擂台,被白爷相中,有幸到您身边去效力,可他事后左右等不来您的电话,我们是哥们儿,见不得他着急,就通过一个人买了王总的电话,无非是想让蔺逸打过去问问什么时候到您身边报到。”   这说辞是他来时路上想的,极为牵强,但是套在周若安二十啷当岁的年纪上,也可解释为年轻人的义气与愚蠢。   果然,白九笑着点了烟,他的目光像看在玩过家家的孩子,轻视得直白:“你花了几千块买了一个电话号码,只为了让蔺逸问问什么时候到我身边报到?可是蔺逸本来就是我的手下,即便层级低一些,但是想要打听出王志平的电话也不是什么难事,至于你花几千块偷偷去买吗?”   “还是……周公子有什么其他打算?”白九的三角眼向上一翻,慢悠悠地说道,“要查出来其实不难。”   周若安心中一惊,白九这样的人只要搭上根须子就能挖到骨头,更何况那时蔺逸暗中接触了不少DNA检测中心的人,白九要是真心想查,并不是没有线索。   周若安的面色僵硬得可怕,他努力在混乱的思绪中维持着冷静,不想让白九看出更多的破绽。   白九泼了周若安杯子里的冷茶,又添了热的,白瓷杯子被他端起送到周若安面前,不加掩饰的目光裹在笑里,状似玩笑:“其实我更乐于听到这个电话周少爷是为了接近我才买的。”   周若安一怔,脑子空白了很久才读懂了白九话中的意思。   他向来鬼话人话一起说,但不知是昨晚被蔺逸折腾狠了,还是药力还未散尽,现下甚至有些讷讷,不知如何接话。   好在,雅间忽然响起了敲门声,不轻不重,不急不缓,极为规矩。   白九正拿着逗猫棒逗猫,如今好事被人打断,自然不会痛快,他端起茶杯,用杯盖儿滤去浮茶,小口一抿,语气不虞:“进来吧。”   雅间的门被缓缓推开,站在门外的竟是蔺逸和白九的大管家王志平。   “怎么不在下面听书了?”白九问。   “下面太吵了,到白爷这儿讨个清静。”蔺逸回。   他走进屋子,行至茶台旁才像刚看到坐在白九对面的青年,微微惊讶:“若安,你怎么在这儿?”   周若安牙酸,蔺逸从来没这么称呼过自己,以前他直呼自己大名,后来两人掰了,他便连讽带讥地叫自己周公子,上头的时候还会叫几声安安,闹得周若安只想甩他嘴巴。   如今他的这种称呼倒显出了几分哥们儿之间的亲昵,显然蔺逸是在帮自己向白九讨个情面。   周若安听得懂,刚想笑着应承,却被蔺逸身后的人打断了话音。   随行而入的王志平大咧咧地往旁边的紫檀椅子上一坐:“呦,这不是买我电话的小骗子吗?白爷这是请过来审审?”   白九啧了一声:“人家现在是周家三房的小少爷,老王你客气一点。”   “我他妈管他周家李家,今天这事一定得问清楚。”   白九想与周若安调情,但他能坐到现在的位置上,脑子里装的绝不仅仅是下三路那点东西。   因而他截了周若安即将脱口的解释,去问蔺逸:“小蔺你说说,周少爷私下买了王总的电话号码是怎么回事?”   糟了,周若安心中一紧,这事儿他与蔺逸没串过口供,若是蔺逸此时与自己说得不符,周若安身上这层假皮,今天怕是就保不住了。   新添的茶水温度高,透过白瓷烫着修长的手指,可周若安却像全无感觉,紧紧地握着杯子,手背上青色的脉络与他眼中的血丝一样,清晰可见。   被白九点了名的蔺逸此时正坐在另一张檀木椅子上,拎着茶壶给王志平倒茶,他闻言看向周若安,诧异地问道:“王总的电话是你买的?”   他小声嘟囔,“我还以为是那个掮客信嘴胡说。”   茶汤缓缓倒入杯中,流速一直未变,直到满了杯,蔺逸才像恍悟一般,去与周若安确认:“你不会是为了我买的吧?”   周若安一直悬在嗓子眼儿的心忽地就落了地,他放下滚烫的茶杯,语气有些抱怨:“你打赢了擂台,想早点到白爷身边做事,可一直等不来电话,心急得很。那段时间正巧我得了点小钱,脑子一热就买了王总的电话,让你打去问问。”   周若安不是什么风口浪尖上的人物,在白九与王志平眼中充其量是一个运气不错的小骗子,不具备任何威胁性,因而王志平拖腔带调地问蔺逸:“你怎么不自己找我问,还让兄弟白白花了几千大洋。”   蔺逸如今看着与王志平关系不错,他举起茶杯敬人:“当初哪敢啊,王哥那时对于我来说是高不可攀的人物,谁知道其实是个花生瓜子也要偷装起来一把的人。”   “草。”王志安从口袋里掏出两把花生瓜子,笑着骂,“我他妈要不偷装起来,楼下那几个废物就都吃了,一会儿上车打嗝放屁,受苦的还是我自个儿。”   他笑,大家跟着都笑,连白九脸上都堆起了褶子,周若安也假模假式地挑高唇角,他暗戳戳看了一眼蔺逸,那人笑着喝茶,眼神都没递过来一个,任谁也想不到,他昨晚抱了周若安一整晚,恨不得将人生吞活剥。   笑声中,白九忽然开口:“穿着西装的体面人也不一定个个是好人,周家的牛鬼蛇神就不少,周少爷认祖归宗之后吃得开吗?”   他将干果匣子向周若安的方向轻轻一推,“蔺逸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周少爷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虽然我白九不是什么能拿得上台面的人物,但你们周家能坐在我对面喝茶的人寥寥无几。”   几句话,刚刚还喧闹的雅间安静了下来,王志平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目光将周若安上下打量了个通透,又意有所指的用鞋尖踢了踢身旁的蔺逸。   蔺逸一直垂眸喝茶,脸上的表情挂得很淡,被踢了鞋尖儿就错开了脚,没去看王志平促狭的表情。   白九的话递到周若安面前,他不能不接,素白的手指在果匣子中捏了颗干果,他笑着说:“白爷自谦了,您若上不了台面,这烟城的台面上就空无一人了,谢谢白爷的好意,不过我胸无大志,不喜欢争争抢抢那套,但有白爷您的这句话,我也就不怕什么魑魅魍魉了。”   周若安这话不卑不亢,既暂时婉拒了白九,又留下了活口,意思就是现在不用,以后备用,路口放了堆沙石,却又没堵死,说不定什么时候这条路就会通向罗马。   白九似乎对这话还算受用,指着蔺逸说:“周少爷要想找我就通过他,不用再买电话号码了。”   王志安向来是白九的皮条客,他点了烟翘起二郎腿,混不吝地笑:“给我打电话也成,周少爷几千块花出去,总要换回点价值不是吗。”   几人又寒暄了几句,白九起身离开,临走又握了周若安的手。   周若安任由白九摩挲他手腕上那块皮肉,眼角的余光看向不远处的蔺逸。   蔺逸立在一旁,目光越过众人看向楼下的说书人,水浒传,林冲误入白虎堂,最是让人义愤填膺的一段,蔺逸颌角微动,像是磨牙。   送走了白九,蔺逸留了下来,雅间的门刚刚关上,他就一把捂住了周若安的嘴,目光沉沉,嘴里哥们儿似地笑道:“你还真为了我去买的电话号码?”   周若安一点就通,白九鬼精,这屋子里怕是有监听设备,他扒开了蔺逸的手:“我兄弟要是出人头地了,也好带带我不是。”   蔺逸看着眉目冷峻的青年,沉着脸,笑着问:“那我应该怎么谢谢你呢周公子?”   他倾身小声说,“要不我让你亲一个?”   说完,温热的唇用力覆了上来。    第36章   周若安蹲在背巷中用水漱了口,起手一掷,将水瓶用力扔进了附近的垃圾桶。   他眼中含着戾气,口里却笑着嘲讽:“某些人口口声声说喜欢我,却在自己老大对我动手动脚的时候屁都不敢放一个,这种喜欢还真他妈窝囊啊。”   窄长的眸子向上一翻,他瞧向站在身旁的高大男人,“蔺哥,你说这人怂不怂?”   蔺逸正在抽烟,摘了烟,他垂头看着周若安眼中的讥讽,平静地认下:“是怂。”   周若安撑膝起身,目光与人直视:“不但怂,那窝囊废还把气撒在了我的身上,现在嘴也亲了,舌头也咬了,蔺哥消气了吗?”   周若安的话实在难听,蔺逸的面色却没什么变化,只是烟吞得又重又急,半张脸埋在烟雾中,目光像此时背巷中的阴影一样,又黑又沉。   “你不要主动去招惹白九,我会尽快帮你收购电子厂,你在周家的位置坐得稳了,他是不敢轻易对你动手的。”   周若安短嗤一声:“你现在知道白九对我有意思了?以前一直觉得是我骗你的吧?试想一下,我此时如果不是周家的少爷,估计早就已经被他拉上床了,不过上你的床和上他的床没什么不同,你们都他妈是混蛋。”   巷子里有过堂风,蔺逸咬着烟为周若安系上了外衣的扣子,烟雾熏着眼,他单眼微眯着,话音儿含混:“我和他不一样,他有老婆,男女通吃,拿人不当人。”   周若安一把拉开身上穿着的高领衫,露出脖子上的红痕:“你他妈就拿我当人了?”   颈上有吻痕,也有用领带箍出的勒痕,被冷白的皮肤衬着,像沾了瑕污的白釉,可惜虽可惜,却在破碎的边缘,蕴藏了无尽的遐想与韵味。   蔺逸抬手伸进领口,指腹压在醒目的红痕上轻轻抚摸,说道:“白九那方面的能力不怎么行,他就喜欢用鞭子,还有各种祸害人的东西,他玩废了很多人,是真正的虐待狂。”男人用手勾住周若安的后颈向身前一带,微微沉身,再次强调,“周若安,别招惹白九,我现在还斗不过他。”   此话一出,将一直藏在周若安心中的疑惑翻了出来。刚刚在茶舍的雅间,蔺逸在白九面前,竟然与王志平一样是可以坐着叙话的。   三教九流的规矩周若安尚且懂得一些,在白九这个行当中,与老大可以平起平坐,便等同于地位上的认可。   蔺逸的手还压在周若安的后颈上,两人离得极近,鼻息几乎相融,是比暧昧还要亲密几分的距离。   周若安一把打开蔺逸的手,后退了一步:“蔺逸,你替白九做了什么事,怎么会这么快得到他的器重?”   蔺逸过了最后一口烟,扔了烟蒂,极为自然地抓起周若安的手轻轻揉捏。   “别动。”他用力扣住意欲抽离的手腕,“不想谈正事儿的话,我可以再弄你一回。”   周若安从不知道蔺逸还这样蛮不讲理,他忌惮着男人的言出必行,只能忍气吞声的妥协。   从指根慢慢向指尖揉搓,又在细软的指腹上轻刮,随着这些动作,蔺逸沉缓地开腔:“白九在我名下挂了多家公司,法人的名字是我,而他退居幕后做起了隐形老板,我现在帮他打理的产业也不少。”   蔺逸看着周若安慢慢皱起的眉心,笑着说,“看不明白的觉得我是后起之秀,地位甚至隐隐压了王志平半头,而那些看得明白的,就比如你,都知道我以后必然会为白九背锅。”   “你既然知道里面的弯弯绕绕,为什么还要往坑里钻?”   蔺逸似乎很喜欢周若安的无名指,已经反复揉捏了几回:“我别无选择,只有这样我才能迅速起势。”   宽大的手掌在细软的发丝上摸了一把,“别为我担心,我要是运气好可以搏个大的,要是运气不好,以后也没人缠着你了。”   周若安郁郁沉沉地一嗤:“那我就祝你早点走背运,去替白九挨枪子儿。”   被粗粝的指茧刮着,周若安的掌心有点痒,他微微蜷了下手指,“不过你挨枪子之前,要把我的事儿办完,你打算什么时候举报……”   “这事宜早不宜迟,我一直盯着他的据点呢,一有动静,我就报警。”   周若安得了准话,便抽回了自己的手,转身向巷子口走去,边走边说:“把你手机里的录音删了,再让我听到,就弄死你。”   蔺逸在他身后不紧不慢地接语:“老公这两个字你当面多叫叫,我也就不会稀罕的录下来了。”   “草!”周若安忽然停下脚步,转身向回走,“叫你一声,是不是我做什么都行?”   蔺逸眼中有了笑意:“你试试看。”   周若安提拳就揍:“老公。”   拳头重重地落在蔺逸的脸上,他接着又叫了一声:“老公你不还手的样子真他妈帅。”   第二拳呼啸又至,蔺逸偏身一躲,只接了拳头一半的力气。   下一刻他就被周若安薅着领子拽回来:“老公躲什么啊,左躲右藏可就失了风度了。”   说完又奉上了狠狠的一拳。   蔺逸被他打笑了,将人一箍,抱到怀里:“身上也就随你打了,但我脸上不能无缘无故带伤,被白九看到会问的,上次你找人把我堵在巷子里,又踩伤了我的手,他名义上说要帮我报复回去,其实就是怕我给他惹事,也怕我私下里有什么动作,上次好不容易被我遮掩过去,没让他查到你。”   周若安从蔺逸怀里挣脱,嫌恶地掸了掸身上不存在的灰尘:“别他妈一副痴情种的样子,真要是痴情,就帮我把事办得漂亮一点。”   他右手揣进兜里,摩擦硬币,“报警时可以扩大一点范围,针对性太强容易被人顺藤摸瓜查到你。”   蔺逸点点头:“附近的别墅区也有几处干脏活的,那我就一起举报了,做个烟雾弹。”   “行。”周若安忽然拽住蔺逸的衣领,一拳揍在他的肚子上,“走了老公,我等着你的好消息。”    第37章   一个月后,周若安顺利拿下了晶硅电子,成交价格甚至比盛凯的收购预算还低了一成。   签约仪式上,周若安以项目负责人的身份坐在周冉明的身边,而他的父兄只能坐在观礼区,目睹着这场属于周若安的胜利。   周若安偷偷拍了张照片,转手发给了张瑾的微信,人死号还在,周若安打字:“我帮你赢了一局,你的两个草包哥哥妒忌的五官都扭曲了,面色比你死前还难看,你那个便宜爹也在强颜欢笑,悉心调教的儿子被不学无术的私生子比了下去,吃一口屎就一口糖,想想那滋味也会不好受。”   放下手机,周若安缓缓抬头,对着场下众人露出了得体的笑容。   ……   签约仪式过后,周若安将周冉明送上了车,他伏低做小,拿出了最谦卑的姿态。   周冉明在他的肩上拍了拍,轻飘飘撂了几句褒奖的话:“小安这次做得很不错,以后继续努力,我很看好你。”   周若安诚惶诚恐:“晶硅这边还有一些后续工作需要跟进,我一定好好努力,不辜负董事长的期许。”   周冉明目光微闪,沉吟片刻笑着说:“最近你辛苦了,这些后续工作就交给别人吧,你出去度个假,地方随你选,费用走我的私账,算叔叔请你的。”   唇边的笑容微微一僵,瞬间又恢复如常,周若安依旧摇着尾巴,语调未变半分:“收购款未真正走账之前,一切都有变数,邵晨峰那个人挺难沟通的,我也是费了好大的力气,弯弯绕绕才帮盛凯拿下晶硅,现在换人与他对接,我怕他会反悔。”   周冉明缓缓荡开一个笑容,逼人的威势蔓延过来:“合同已经签完了,现在反悔是要赔偿违约金的,你觉得邵晨峰会做这样的傻事?”   周若安比周冉明高上半头,只要微微挺起脊背,眼睑半垂,便有些居高临下的意思,他耸了下肩膀:“谁知道呢,毕竟他也违背了当初自己定下的‘价高者得’,而选择了我们盛凯。”   这话连隐晦的敲打都算不上,分明就是明晃晃的威胁,周若安在这场商业收购中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至于他用了什么方法杀出重围,周冉明查过,却未得而知。   未知的总是令人恐惧的,周冉明思量了片刻,又换上了欣赏的目光:“那小安你就再辛苦辛苦,将后续的一些工作督促落实,你的功劳叔叔给你记着,不会让你白付出的。”   “可我现在的身份与邵晨峰去谈后续事宜并不合适,毕竟事关生产,而我只是收购项目的负责人。”周若安一脸苦恼,“名不正言不顺,无人信服。”   周冉明脸上的笑容落了几分,抬手招来了候在不远处的秘书:“现在就拟一份任职通知,以董事会的名义任命周若安先生为晶硅电子厂的总经理,负责电子厂生产经营等全权事宜。”   周若安满脸惊讶,也藏不住惊喜,他热情地拥抱了一下这位盛凯外贸位高权重的掌舵人,亲切并尊敬地说道:“叔叔,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周冉明屈身上车,后视镜中的周若安一直弯着脊背目送,秘书用手电敲下任免通知的最后一个字,问周冉明:“董事长,你真打算将晶硅交给周若安?”   周冉明从后视镜上收回目光,慢慢闭上了眼睛:“跳蚤有跳蚤的用处,有些事狮子老虎办不成,但跳蚤未必办不成,先让他跳一阵儿,要是不行,就一脚碾死。”   秘书手指一点,将任免通知发送了出去。   ……..   直到周冉明的车子滑出了视线,周若安才直起微弓的脊背。口袋里的手机一震,与任免通知一起进入收件箱的,还有周彬的微信。   文字信息很短,只有硬邦邦的四个字:“立即回家。”   周若安最初回到周家时,常常被周彬酒局饭局的带着,挖苦讽刺、取笑作乐,当作小丑耍弄,那时的周若安急于立足,又乖又舔,两人一拍即合,联系的倒也频密。   此后周若安逐渐展露锋芒,周彬妒忌得恨不得扎小人泄愤,两人也因此断崖式剥离,上一条互联的信息还是三个月之前。   三房今日抢了头功,周景韬总要做做面子,庆功的家宴必不可少,只是通知周若安的人不应该是周彬。   正疑惑着,周若安的电话再次铃音大作,这回对了,是管家。   管家姓钟,周若安当面叫钟叔,背后叫钟老头。   钟老头刻板、守礼、势利,并不好相与,周若安自己也不是好饼,所以谈不上对他喜不喜欢,见面倒是客气,就像他此时热情地接起了电话。   果然是通知他回家吃饭,但今天钟老头有些反常,竟然在严谨之外又多说了两句:“太太爱吃香椿,傅秘书每年这时都会送来两筐,今晚就加了这道菜,四少有口福了。”   这话没什么特别的,无非是一句家长里短,可从教条严谨,几乎无一句废话的钟管家口中说出来就透着匪夷所思的不寻常。   先有周彬,后有钟管家,事出反常,不得不防。   周若安挂断电话后,在地下停车场寻了个角落咬了支烟入口。口袋里的硬币被他搓得微微发热,香烟剩下半支时,他拨通了任宇的电话。   “周哲的秘书傅春深被打回人力资源中心现在负责什么工作?”   角落里拢着烟雾,半遮半掩着周若安深沉的眸色,“没工作?一个月迟到十七次,早退九次,旷工五天?”   周若安摘了烟轻笑,“任宇,你怎么对傅春深的情况了解的这么清楚?”   对面义愤填膺,却被周若安打断:“我不想听你们的恩怨情仇,就问你知不知道他迟到早退旷工时都去干了什么?”   任宇素质不错,一般不会当着领导爆粗口,今天却没忍住,声音顺着听筒滑了出来:“我又不是他爹?管他在外面怎么死的。”   说完又挺诚恳地补了声抱歉:“忍不住就想骂他。”   周若安掏了掏耳朵,有些不爽:“我他妈靠你撑门面呢,以后多说英语和法文,这种骂街的话给我憋在肚子里。”   说完他挂断电话,沉默地吸完一颗烟,拉开车门坐进了车子。   …......   天气回暖,别墅区的人工草坪已经开始泛绿,园丁在花园里培植花苗,见到周若安时并不殷勤,那脸褶子没向往常一样堆得层层叠叠。   进了客厅,人倒是难得的齐全,周景韬正襟危坐,旁边的两只单人沙发各坐了周彬与周哲,周太太靠在窗下的美人榻上,三小姐侍奉左右,纤细皓白的手指剥着桂圆,圆润剔透的果肉摆了一碟子。   自打周若安进门,竟无一人招呼,周若安心中计较,面上看着却不恼,抓了两颗桂圆放进嘴里,笑嘻嘻地向三小姐道了谢。   缠枝龙纹杯重重向桌上一放,茶水漾了出来,周彬素着脸,像被人睡了媳妇刨了祖坟。   周若安最会恃宠而骄,他身上有功,就不再客气,更何况如今的局面不是卑躬屈膝便能逃脱的。   吐出果核,他不算在意地问道:“怎么了这是,大哥为何生了这么大的气?”   周彬不到三十,就被酒色掏空了身体,眼下吊着两个眼袋愤怒地问道:“周若安,你到底是不是爸爸的亲生儿子?”   周若安呼吸一窒,心脏坠得如同灌满了冷铅,他强迫自己挤出了一个笑容,问道:“这话怎么说的?”   周哲盘着手中的菩提子,声音和缓地开腔:“有人在外面传你不是爸爸的亲生儿子,是冒名顶替的。”   “冒名顶替”四个字一出,鲜甜的桂圆吃在口中都是苦的。   周若安没有位置坐,只能转身走到窗下,靠窗而立。三五步的距离,暗沉的目光藏在睫下,掩住了其中的波涛汹涌。   再转身,青年的脸色一片冰寒:“一个谣言而已,各位这是又想定我的罪?”   周景韬垂着稀松的眼睑不应声,周太太单臂撑头假寐着,只留两个亲儿子冲锋陷阵。   周彬翘起二郎腿:“也不算谣言吧,有人说你是狸猫换太子里的那只狸猫,言之凿凿,不可不信。”   周若安将满屋子的人环视了一遍,冷笑:“ DNA验了两次你们不信,偏要信别人嘴里的‘言之凿凿’?想赶我走就直接说,不用绕这么大个弯子。”   周彬立起了眼睛:“谁知道DNA检测会不会有错,要是没人传得这么真真切切,我们也不会起了再验你的心思。”   他学着电视剧里的样子拍了两下手,角门一响,两名医护人员从隔间而出,穿着医生服,提着医疗箱,并肩立于周彬之后。   “这是什么意思?”周若安问。   “真金不怕火炼。”周哲的声音惯能安抚人心,“为平息谣言,老四你就再受点委屈,让他们现在抽一管血带回去验一验,好还你清白。”   周若安蓦地握紧了拳头。    第38章   天色转晚,地平线只剩余光。   周若安立于窗前,身后的微光在身前拢了一片阴影,年轻的面容埋在其中,窥不见神色。   周哲话落后,室内静了一瞬,直到打火机点燃了香烟,昏暗的室内多出一个红点,周若安的声音才悠悠荡荡地裹在烟雾中。阿团睡不醒   “谣言?”他往周太太最钟爱的花盆中弹了弹烟灰,“上下嘴皮一碰,任何事情都能颠倒是非,我们三房现在蒸蒸日上,自然有人眼热妒忌,而挑拨我们父兄的关系是瓦解我们三房最快的途径,哥哥们要是跟着他们的节奏走,真就是亲者痛仇者快了。”   坐在主位上,从始至终都未吭声的周景韬眉毛一跳,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烫,害得他轻轻咳嗽了一声。   周彬一哼:“周若安,别拿什么家族内斗打掩护,你还配不上那么高级的玩法。”翘着二郎腿的男人摇晃着脚尖,底气十足,“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既然你口口声声说是谣言,那我们就见见这个给你‘造谣’的人吧。”   周彬下巴一扬,就有人啪的一声拍开了墙壁开关,别墅内灯光大盛,一切无所遁形。   周若安迅速隐去了眼中的慌乱,单手夹烟,稳住了声线:“既然人都来了,那就见见吧。”   话音刚落,通往餐厅的雕花木门就被人从另一侧缓缓推开,一只皮鞋率先踏入,门板逐渐大开,傅春深走入众人视线。   他生得高大,将身后的人挡得七七八八,只露出轮廓和衣角,倒也能猜出个大概,矮个子,微胖,衣着朴素。   行至客厅,傅春深微一侧身,那人终于亮相。   圆润黝黑的脸一露,周若安眼肌蓦地收紧,竟是他在城中村的邻居,王招娣。   “王婶?”周若安蹙眉轻语。   “……小周。”妇人看到周若安,眼神有些躲避,下意识又猫回了傅春深的身后,却让男人推了出来,站在大厅的中央,成为了众人的焦点。   王招娣……周若安在心里将这人快速过了一遍,单亲妈妈,啰嗦嘴碎,偶尔贪一些小便宜,在城中村那个地界儿算不得什么伥鬼、恶人。   傅春深口齿清晰,有一把腔圆字正的好嗓子,如今他淡声道:“王女士,说说吧。”   女人瑟缩了一下,弓肩塌背将自己团了起来:“从哪……从哪儿开始说?”   傅春深踱着步子从容走近,轻轻拍了拍女人的肩膀,将向来冷肃的声音放得柔软:“就说你前几天和我说过的那些话,四少的室友张瑾,以及来看张瑾的那个女人都说了什么?”   周若安猛然垂下眼睫,将震惊的目光迅速隐于眼底,手指急搓了几下硬币,却依旧稳不下心神。   王招娣与周若安曾经同住在一栋筒子楼,楼房是六十年代产物,这屋的门临着那屋的窗,一层挤着二十几户,早上出门得打三五十声招呼,一天刚刚开始,嗓子就累得劈叉下岗了。   王招娣住在周若安的隔壁,她又是个话多的,极有可能见过张瑾的妈妈,两人私下有没有过接触,说没说过什么话,周若安全然不知。   而此时,妇人也在打量站在窗边的周若安,周家老宅的灯光可以用辉煌来形容,周若安今日签约,又特意打扮捯饬过,窄眼薄唇,俊美得咄咄逼人,与在城中村当骗子时简直天壤之别。   通身气派的周若安让妇人更加打怵,她错开目光直愣愣地瞅着地面,开口回答:“那天,我刚下工,就看见那个女的在楼下鬼鬼祟祟地往楼上看,我过去搭了个话茬,问她找谁,没想到她说……”   话音微微一断,没等续上,就被周若安截断了:“王婶儿,有什么你就说什么,早点说完早点回去,思涵妹妹还在家等你呢。”   听到女儿的名字从周若安的嘴里说出,像是骤然按下了妇人的开关键,一直无处安放的目光忽然融进了一丝愧疚,她重新看向周若安,盯着他唇旁浅浅的笑容,慢慢咽下了即将脱口的后话。   站在面前的的周若安矜贵气派,可此时妇人眼中看到的却是两年前毒辣日头下的那个青年,更加年轻飞扬的一张脸,压着淡淡的不耐烦,连续两个月都随行在自己女儿身后,接送她上学或者放学。   那年王招娣的女儿十四,窜了个子,更加窈窕,也惹人觊觎。   城中村没几个好货,女儿屡受骚扰,有人甚至把她往背巷里拽。   那日恰巧周若安路过,走过去又退回来,往巷子里瞅了一眼。   脚边滚来一颗足球,不远处托着鼻涕的男孩让他踢回去,周若安一脚卷起球,却砸进了巷子,然后靠着墙对哭哭啼啼的女孩说:“怎么没等我接你就自己回家了?”   后来周若安总去接送女孩,但也不是免费的,那时他刚刚学会抽烟,正是爱装逼的时候,便叼着烟对女孩说:“我不做亏本的买卖,以后让你妈一天给我五块钱,没钱,接送免谈。”   再后来,蔺逸嫌周若安接送女孩耽误时间,便将打过女孩主意的人都揍了一遍,至此,女孩外出再无人骚扰,平平安安直到现在。   这事儿王招娣一直记着,因而她也不是一开始就被猪油蒙了心的,直到自己账户的余额多了十万,妇人才一掐大腿里子,跟着傅春深走进了周家的别墅。   良心抵不过真金白银,妇人再次避开了周若安的目光,面有愧色地小声说道:“小周和小张住我隔壁,有个女的每隔三个月就会偷偷摸摸地来敲他们的门,这俩孩子都不待见她,没一个对她有好脸色,后来……”   像是老式的录音机卡了磁带,王招娣的话音又卡在了“后来”上。她的手机响了,单音节的铃声调到了最大音量,聒噪刺耳,扰得人烦躁。   周若安咬着烟,慢慢悠悠地建议:“王婶要不先听电话,话放在肚子里别人偷不走,一会儿慢慢说。”   王招弟向傅春深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掏出手机按亮了黑白屏幕,老人机来电提示的字体很大,两个字便占据了整个屏幕,囡囡。   打来电话的正是周若安曾经护送了多日女孩儿。   王招娣微微蹙眉,背身接通了电话,手掌拢在唇边轻声问:“囡囡,现在是上晚自习的时间,你怎么给我打电话了?”   女孩在电话里挺高兴,声音扬着:“蔺逸哥哥在学校附近办事,顺道来给我送了很多好吃的,同学们都羡慕坏了。对了,马上就要放学了,一会儿我坐蔺逸哥哥的车回家,他让我给你打个电话告诉你一声。”   “蔺……”   “我和你妈妈说句话。”电话中忽然插入低沉的男音,刀子一样,切断了母女之间的柔软。   “别出声,我说你听着。”男人似乎走远了几步,在削弱了几成的喧嚣中,平静地说道,“听出我是谁了吧?蔺逸,你们也叫我蔺鬼。王招娣,今天我只跟你说一句话,周若安能将你女儿从平三胡同救出来,我也能再将她推回去,至于该怎么做,你自己考虑清楚。”   电话切线,听筒中空无一声,王招娣却一直保持着接电话的姿势,像被人施了什么定身术,甚至连睫毛都纹丝不动。   周哲等得不耐烦,手中的菩提子轻轻一撞,傅春深就懂了主子的意思。他唤了一声王招娣,女人轻抖了一下,终于从静默中回神,放下电话,垂头看地。   “可以接着说了吗?”傅春深提示。   “可以可以。”电话被紧紧握在手里,王招娣一板一眼的将刚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两个孩子都不待见那个女人,没一个给他好脸的,后来……小周进城找到了那个不是人的亲爹,我才知道那女的原来是小周的亲妈。”   “不是人的亲爹”如今正坐在沙发的正中央,脸色一窘,难看极了。   连周太太的面色也连带着不好看,老公出去偷吃,私生了孽障,还被下九流骂到面前来,这对于正头太太来说并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情。   三小姐悄悄勾起唇角,拨龙眼的动作又轻快了不少。   傅春深向来表情单一,如今却眉头深皱:“胡说什么呢王女士,你两天前可不是这么和我说的。”   王招娣身子一僵,继而满面苦涩:“你天天来找我聊天,有的没的都聊一遍,我哪记得我还和你说过什么?”   “你说那个女的是来找张瑾的,你曾经听她说让张瑾原谅她。”   “我没说过。”王招娣否认,“你怎么乱改词儿呢。”   傅春深面色已急,他个子高,几乎威压着女人:“我不会听错,而且我向你反复求证过。”   靠窗而立的周若安直起身体,慢慢走到两人身边,手臂搭上女人的肩头,如同保护。   他微微沉身,看向王招娣,温和地问道:“王婶是不是说了什么话让傅秘书误会了?我那时怨恨我妈,不愿见她,她就常常通过张瑾给我带话,你当时听到的那句‘原谅她’,会不会是她让张瑾带给我的?”   “对对对。”女人不住地点头,“就是这么回事儿。”   她看向傅春深,“我前几天就是这么和你说的,是你听错误会了。”   “怎么可能?”傅春深看了一眼不断拨弄佛珠的周哲,那张以温和著称的脸上如今已经一片阴鸷。   回视女人,傅秘忽然肃厉,“王女士,你为什么要改口?是不是受到了什么人的威胁?”   “我没有!”王招娣抱紧双臂,夸张地摇了一下头,“我说的都是事实,你的钱,哦对你的钱我也会退给你,你教我说的那些话不是真的,我不能昧着良心说谎话。”   “钱?”周若安冷笑,问妇人,“他们给了你多少钱?”   “十万。”   周若安摘了烟笑得无声:“十万,你们想把我赶出周家,却连大钱都不舍得花。”   他慢慢走到众人面前,直接将手中的烟蒂按在了十几万的金丝楠木茶几上:“想让我离开周家,直说就好,何必闹得这么不体面,两方都没脸。”   在这栋别墅中,周若安装痴扮傻、插科打诨,多以小丑的形象出现,现在却脊背如刃,轩昂整齐地披靡而立,他慢条斯理地拿出手机拨了一个电话出去,电话接通后叫出了让全场皆惊的名字。   “冉明叔叔,我个人提出卸任晶硅电子厂总经理一职,看在您的面子上,邵晨峰那边我会继续对接,至于他今后能不能履行合同,会不会毁约,就看盛凯的造化了,毕竟有的是企业愿意替他出违约金。”   “周若安。”周彬气得咬牙切齿,“你以为盛凯离了你就会倒闭吗?”   “倒闭不至于。”周若安切断电话转身向外走,脊背锋利比直、背影孤傲,“但三房就只能吃斋念佛了。”   周哲手中的菩提子骤然停拨,在滔天的怒意下,嘴里的素心经终究是没念下去。   别墅豪华,连鞋子踏在地板上的声音都格外清脆,周若安背身而行时,周景韬的电话响了。   那个整晚都沉默不语的男人迅速接通,叫了声:“董事长。”   电话很短,片刻之后便被对面切断,周景韬拿着电话沉默了一会儿,在周若安的手搭上了门把时,陡然抬起那双浑浊的老眼,唤了一声:“若安,你等等。”   周景韬从未这样亲切地叫过周若安,如今不但叫了,还主动走过去,拦住将要出门的青年,温声道:“我是一直相信你的,但谣言伤人,总要加以证实,才能还你清白。”   周若安拂去肩上那只手,面色淡然地说道:“用羞辱换来的清白我宁可不要。”   “小安。”周景韬又换了称呼,他扣住了周若安的手腕,强势挽留,“傅秘书可能是记恨上次的事情,鬼迷心窍想要害你,我会将他开除出盛凯的。”   周若安不为所动,腕子向下一挣。   “周彬、周哲受人蛊惑,不辨是非,我让他们给你道歉。”周景韬凑近了一步,语中都是一个父亲的无奈与恳切,“我也给你道个歉,我不应该用这种方式还你清白,人老了难免糊涂,小安就原谅我一次好吗?”   听到了周景韬的道歉,周若安目有震惊,他缓缓垂下眸子,表情悲伤又沉痛。   面上功夫了得,心中却在计数,从十倒数至一,他才抬眼,回握了周景韬的那只手。   三房的家主松了一口气,反身将人带回别墅,拉着周若安坐在自己身旁,脸色一沉,又是一通威仪。   “傅春深串通他人诬陷公司领导,予以开除,永不录用。”周景韬端茶自饮,问此时客厅中站着的唯一男性,“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傅春深看了一眼周哲,见对方闭目养神,口中喃喃着佛经,并无帮腔的意思。   收回目光,他脸色如常,沉声道:“没有。”   周景韬点点头,稍稍放缓了语气:“还有你们两个做哥哥的没有调查清楚就兴师问罪,虽然出发点可能是好的,但是方式方法错得离谱,现在就给小安道个歉,握手言和吧。”   周彬刚要叫嚣,周哲却睁开假寐的眼睛,笑着起身,他看向周若安,满眼都是歉意:“抱歉四弟,二哥关心则乱,让你受委屈了,我这有块玉牌,是高僧开过光的,你若是不嫌弃,就当二哥给你赔罪了。”   玉牌通体雪白,一看就价值不菲,周若安不接,身旁的周景韬一把抢了过来,塞进他的怀里:“拿着,这是宋朝的东西。”   随后点了点桌子:“到你了周彬。”   周彬磨了会儿牙,才倨傲地开口:“对不住。”   周景韬的手指在被烫了一个烟洞的桌上又敲了敲。   周彬低低草了一声,摘下了腕上的手表,顺着桌面滑到了周若安的面前:“江诗丹顿典藏款,有价无市,买都买不到。”   周若安看着桌上的那只名表,脊背向后一沉,交叠了双腿,声音淡得像末等茶叶泡出的茶汤:“反正医生都请来了,要不我就抽一管血吧,免得以后你们再怀疑我,这种戏码一出一出唱个没完。”   “抽什么血。”周景韬挥手打发了两名医生,“你周若安就是我周景韬的儿子,以后谁要是再敢有异议,我定罚不饶。”   这话一锤定音,敲定了太子与狸猫的身份。整晚一直隐身的管家不知何时立在了众人身后,恭敬地说道:“晚餐已经准备好了,随时可以用餐。”   周若安抬眸看他,对方却一直半磕着眼睑,还是那副一板一眼的老样子。   “我没胃口,就不吃了。”周太太一挑果盘,掀翻了三小姐剥了整晚的桂圆,她施施然地起身,拖着长音说,“惜蕊,你是不是不饿,那就也别吃了。”   女孩诺诺应了声“好”,随着周太太一步三摇地上了楼。   周彬随后也气呼呼地走了,周哲打着去处理傅春深离职一事同样先行离开,周若安经此一役,身心俱疲,再无心思与周景韬虚与委蛇,他刚想借由告辞,却收到了一条短信。   “说好的,事情结束来找我,周公子最好言出必行。”   周若安叹了一口气,收起手机,对周景韬说:“饿了,我们去吃饭吧。”    第39章   晚上十点,车子的远光灯照进深巷,惨白的光亮将黑暗一寸一寸向后推,最后轮胎碾着碎石停在了窄路的尽头,关灯,熄火,巷子又陷入了淤泥一般的黑暗中。   周若安在车里坐了一会儿才推门下车,敲响了一扇铁门。   屋内传出一个声音:“自己开。”   蔺逸嗓音低沉,隔门传出怪他妈好听的,周若安不爱听,让那声音散了会儿,掏出钥匙串,挑出那把黄铜钥匙推进了锁眼。   蔺逸的家只有一室一厅,是他那个早死的爹留给他的唯一财产。   房间没什么装修可言,只有最简单基础的陈设,用的却都是花里胡哨的颜色,彩虹条纹沙发,鱼戏莲花的桌布,往卧室一看还有花开富贵的床单,元素多,颜色杂,看一眼头晕,看两眼闹心。   周若安曾经也鄙夷过蔺逸的审美,他记得比现在还要年轻几岁的蔺逸当时坐在彩虹沙发上环视了整个屋子,淡声说:“这多好,热闹。”   不知为何,周若安总能快速地领会到蔺逸话中的意思,仅仅五个字,他就想到了这个家原来的样子。   蔺云帆死时身上插着五六把刀,放在哪儿都算是一桩稀奇事儿了,整个城中村,谁要是茶余饭后不聊上几句蔺家的事情,就像赶不上时髦,屎都吃不上热乎的蠢狗一样。   出于好奇,村子里的小孩都来扒过蔺逸家的窗户,周若安也不例外。   透过肮脏的玻璃看进屋子,墙是灰的、地是黑的,连床单都被汗泥沁得看不出本色,原来周若安不知道怎么形容蔺逸曾经的那个家,现在他知道了,就像张瑾的黑白遗照,一脸麻木,毫无生机。   处理完蔺云帆的后事,年仅七岁的蔺逸又在这个死寂的家中独自生活了三年,据说是十岁过年那天,他去扯了块花布床单,替换了千疮百孔的旧床单,至此便一发不可收拾,一点点攒钱换了家中所有旧物,再看,便是如今这样了。   当时的周若安对蔺逸多少是有几分心疼的,可现在再看那床缤纷的乱色,他的心口就像堵了块石头,不知蔺逸会用怎样的姿势将自己按在上面,肆意妄为。   卫生间的门被推开,蔺逸穿着睡衣走了出来,他刚刚洗过澡,发梢湿着,垂着水珠。   他没怎么看周若安,径直走到老旧的冰箱前问:“喝什么?”   周若安在彩虹沙发上落座,冷声回:“啤酒。”   拉开了拉环的易拉罐被送到周若安手中时,蔺逸的目光淡淡地垂下来:“没吃药?”   周若安接过啤酒,掀起眼帘,轻嗤:“蔺哥威胁人最有一套,不是吃药就不帮我了吗?”   蔺逸轻轻碰了碰周若安还束着发胶的头发:“怕周公子翻脸不认账,这也是你的拿手绝活。”   周若安偏身躲开那手,面色难看,他将耗光了电的手机往茶几上一扔,脊背靠进沙发:“你的电话还能来得再迟一点吗?再晚三十秒,王招娣就当着那些人把我卖了。”   蔺逸挨着周若安坐到了沙发上,开了手中的啤酒,喝了一口涌出来的酒沫:“你手机放在口袋里的干扰音很强,我在中途才听出与你对质的人是王招娣,不过这不是周公子借故发难的理由,我保下了你,你就要兑现诺言。”   蔺逸没什么助人为乐的美德,在周若安求到面前时,就与其达成了约定,事成之后周若安要陪他三天,不许吃药,任劳任怨。   周若安放下啤酒,从口袋中取出一块玉佩,通体雪白,坠着青绿色的坠子。   他将玉佩往蔺逸面前一送:“宋朝的,高僧开过光,好东西,能保你长命百岁。”   蔺逸喝了一口酒,瞄了一眼荡在自己眼前的东西:“定情信物?”   草,玉佩愤怒地抖动了一下。   周若安压了压脾气,问道:“用它换三天怎么样?”   蔺逸将手臂搭在沙发靠背上,手中的易拉罐在玉佩上轻轻一敲,伴着清脆的声音笑着说:“不怎么样。”   周若安沉着脸收起玉佩,又掏出了周彬的那块名表。他调整了策略,收起黑脸,换上了讨好的表情:“这块表有价无市,是典藏级别的,蔺哥长得帅,气质也好,和它最配。”   这回蔺逸看出了一点开心,喝了一口酒,问道:“我帅?”   “不仅帅,还英武,附近多少姑娘都为你茶不思饭不想。”   蔺逸被夸得舒坦,左手微微向前一伸,周若安立马将那只表套上了男人的手腕,卡扣一扣,戴得妥妥贴贴。   钻石表熠熠生辉,蔺逸看着不断转动的指针,轻声说:“周若安,你知道送给一个人手表就代表想和这个人天长地久吗?”   “……想和这个人什么?”周若安有些傻眼。   蔺逸抬手将表放在周若安的耳边:“时间不停,我们就长长久久。”   周若安一把打开男人的手:“静音的,听什么声。”他去抢表,“还我,不送你了。”   蔺逸顺势拉住他的手,将人向怀里一带:“别动,让我抱会儿,今天我着急去学校,过路时差点出事故,安安心疼心疼我。”   刚想挣扎的周若安一滞,偏头问:“没事吧?”   蔺逸放下易拉罐将他搂得更紧:“还好货车紧急打舵了,不然你现在见我的地方可能就是太平间了。”   周若安忽然想到了死在自己面前的张羽婷,浑身是血的躺在货车前,睁着眼睛,死不瞑目。   他深吸了一口气,推开了蔺逸,将话说得狠绝:“我去太平间陪你三天,总比现在陪你三天要舒服。”   蔺逸笑着揉了一把他的头发,拿起啤酒喝了一口,声音藏在麦芽香里,浓醇厚重:“如果我死时,你能在墓前陪我三天,也算我没白活一场。”   城中村电压不稳,灯丝跳了一下,室内的光线随之暗了几分,像老照片里的光景,暖黄又哀伤。   隔了好一会儿,周若安垂着眸子轻声问:“你到底喜欢我什么呀?”见人不答,他抬起了眼睑,“喜欢我长得好?”   蔺逸手肘撑在膝上偏头看向周若安,目光细细打量了那张俊逸的脸。啤酒被冰镇过,冰得手指也凉,男人抬起手,冰凉的指尖儿随着目光慢慢抚过润洁的皮肤,落在唇上,轻轻揉着,蔺逸说:“嗯,喜欢你长得好。”   周若安没怎么躲,也未见怒容,他望了一眼仍时不时在跳的灯丝,幽幽缓缓地轻嗤:“蔺逸,你成功的让我厌恶了自己长相。”   “三天是吗?”周若安看了一眼表,“多一分钟都不行。”   话音未落,蔺逸就吻了上来,两人口中麦芽的醇香搅缠在了一起,慢慢的分不清彼此。   吻越来越深,周若安半躺在沙发上,被迫仰起头,承接着贪婪的攫取。   天气转暖,衣着逐渐轻薄,以钻石做扣的高定衬衫很轻易地便被掀开衣角,掌温落下,不断流连。   量体裁衣的衬衫没那么多空间让人作乱,蔺逸抽出手搭在钻石上,却被周若安慌乱一按,他的唇还被含着,呜咽一样地急道:“别撕,很贵。”   “嗯。”蔺逸还算听话,手掌向后一绕,隔着裤子去抓那团绵软,用的力气不轻,边抓边说,“你自己解。”   周若安羞愤欲死,却又无可奈何,只能在蔺逸直白的注视下将钻石一颗一颗推出扣眼。   “拉开一点。”   “蔺逸,你别太过分。”   “安安,乖一点。”   周若安紧紧闭上眼睛,拽着衣襟向两边一拉,将自己像三小姐手中的桂圆一样,完完全全地剥了出来。   桂圆果肉香甜饱满,蔺逸埋头,用牙齿轻轻拉扯,嘬汁嚼肉,吃得尽兴。   奇怪的、隐秘的感觉由胸前而起,慢慢侵袭全身,周若安微微颤抖,有些招架不住。   没有吃药,意识却开始混乱,直到被蔺逸抱上了床,周若安才寻到了一丝清明。   蔺逸的衣服好脱,睡袍一解,强壮的身体直扎入眼。   周若安下意识往床边凑,却被拉着脚踝一把拽回原位:“跑什么?”   讲良心话,蔺逸对周若安算不上苛待,即便两人剑拔弩张时,蔺逸对周若安也少有冷眉怒目,但要除去在床上的时候。   床上的蔺逸极凶,似乎还有一些拿不上台面的欲念,那些扭曲的,近乎变态的控制欲,需要周若安给出绝对的臣服才能应付。   第一次是被捆着绑着,第二次周若安陷在药物的虚妄里,如今他自由且清醒,面对这样的蔺逸,如何能不想跑。   蔺逸这种时刻的耐心向来不多,手掌按在周若安的脸上,他从指缝看着周若安的眼睛,缓缓沉身。   “蔺逸!”周若安在掌下艰难的发出声音,“很疼。”   男人的动作微微一顿,拿开手钳住颌骨,让周若安看向自己:“很疼?”   周若安眼睛赤红,身上微微打抖:“很疼,会疼很久。”   ……   那晚蔺逸出去买了油,起初也尽量做到了温柔,可他那变态的心思像扎在骨子里似的,积重难改。   庸俗艳丽的床单裹着冷白的皮肤,艳丽的牡丹花被修长的手指抓得变形,像团团叠叠的娇枝绕在指上和腕上,绮丽糜艳,也诱人堕落。   蔺逸拉起那手,将手指一根一根送入口中,沾上唾液,落上齿痕,却又不打算放过,湿漉漉地按在青年的胸前,他吩咐:“自己揉给我看。”   泥人还有三分脾气,周若安移开手,怒视蔺逸。   下一刻便是重重一挞,蔺逸俯身吻下来,贴着柔软的唇角轻声说:“你不来,那我只好动手了,叫疼的话就封了嘴,胶带都给你准备好了。”   周若安眼中的怒意更甚,却只能被蔺逸搓扁揉圆,他慢慢抬手覆上了自己的胸口,将温热的湿意留在了那里。   “真乖。”蔺逸轻啄了一下柔软的唇,“用力。” 第40章   蔺逸做了整晚畜生,最后倒找回了一点人性,为周若安清洁了身体,还简单地洗了个澡。   能看的不能看的,能摸的不能摸的,都被看透摸清,周若安也就随他去了,听之任之,最后被抱回了床上。   他被蔺逸搂在怀里,脊背贴着男人的胸膛,隐隐能感觉到强健有力的心跳,穿透皮肉,与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逐渐融为一体。   周若安不习惯这种感觉,向外一挣,又被拉了回来。   蔺逸也不说话,只是点了颗烟,手臂搭着周若安下陷的腰窝,将香烟悬在床沿之外。   周若安破罐子破摔,挣不动,就淡了心思,他靠在蔺逸怀里,拖着他的手将香烟送到自己口旁,吸了一口,烟雾在他口腔打了个转,很快就被吐了出来。   “还疼吗?”蔺逸在他耳边问。   “疼。”   周若安没说假话,疼还是疼的,但又品出了点别的滋味,丝丝落落地缠着人,说不清道不明,让人不敢回味。   蔺逸轻轻亲了一下周若安的耳后,似乎在诚心诚意地道歉:“我下回再看看视频学一学。”   周若安举起自己的手指,看着上面已经消得差不多的牙印,讽刺道:“这些也是你在视频里学的?上学的时候要是肯花这功夫,保不齐能混个大学文凭。”   蔺逸将烟架在烟灰缸上,空出手去揉周若安修长的手指:“这些不用学,凭天赋就够了。”   “草。”周若安枕着蔺逸个手臂,找了个舒服的角度慢慢闭上了眼睛,话音儿跟着也乏了起来,“蔺逸,你抱着我有感觉吗,不觉得像抱着哥们儿吗?”   男人的腰背向上一提,无声地证明了他有感觉,且很有感觉。   周若安轻轻叹了口气:“我给你找个漂亮的吧,比我还要好看的行吗?你要是就喜欢我这样的,我他妈送人去整容。”周若安微微侧头,脸颊贴上了蔺逸的下巴,“反正你就喜欢我这张脸,我给你弄个差不多的。”   蔺逸垂眸瞧了一眼怀里的周若安,两人离得太近,目光还没送出去就撞到了一起。   “知道我第一次注意到你是什么时候吗?”蔺逸从烟灰缸中夹起的香烟,答非所问。   周若安思索片刻,没找到答案。   夹着香烟的手向窗口一指:“我就是在那儿第一次注意到你的。”   周若安顺着蔺逸的手指看向窗子:“你在窗里,我在窗外?”   “对。那年你大概十一二岁,也是冬天,应该进了三九,天气最冷的时候。”   “当时我爸已经死了几年,家里只有我自己,无聊的时候我会站在窗口,用手把窗子上的冰花融了,向外看。”   周若安想了一下窗外的景致,一片芦苇荡,没什么好看的。蔺逸家在巷子的最深处,临着一片死水,夏天偶尔腥臭,冬天疾风骤雪,因而即便城中村这片地界,房子也分个三六九等,蔺逸家就是九等。   “其实这扇窗外一般不会看到什么稀奇的事情,可那天有几个孩子在结了冰的芦苇塘里玩,他们钻进干枯的芦苇丛中,只漏了几个脑袋。”   “后来你就找来了。”   周若安听到这里,猛然向后转头,尘封已久的记忆被简单的几个字重重一撞,撞开了上面厚厚的冰壳子,周若安看到了少年时期的自己,踩着深雪走进芦苇荡,嘴里不断地叫着:“咪咪,咪咪。”   “那几个孩子是在……”   “虐猫。”蔺逸补齐了周若安的后话,“后来你和他们几乎不计生死地打了一架,最后鼻青脸肿地走出芦苇荡时,我才看到你手上抱着的那只小橘猫。”   “我……”周若安重新窝回蔺逸怀里,看着窗外黑洞洞的夜色,话音儿转成了满不在乎的轻佻,“我接了隔壁瞎子婆婆的生意,五块钱帮他把猫找回来,生意既然接了,就不能有始无终,跑一次单,受穷一辈子的。”   香烟燃尽,蔺逸按灭了烟蒂。他双手一收,将身前人紧紧拥住,下巴搭在周若安的肩上,轻声说:“我们虽然住在同一个地界儿,可我原来眼睛里没你,后来就总能看见你,一看就看了好几年,直到你惹了不该惹的人,找到我想做我小弟,让我护着你,我们才算真正认识。”   “做什么小弟,就是朋友。”   蔺逸用下巴去蹭周若安颈边的皮肤,笑着说:“你最初想跟着我的时候太乖了,让做什么就做什么,后来见我惯着你,腰板就直了起来,甚至对我呼来喝去。周若安,你最会审时度势,但是……却很善良。”   周若安迷茫了片刻,才怒而暴起:“蔺逸,你故意骂我呢吧?”   蔺逸笑着动手动脚,将周若安下面一握,缓缓起落:“周若安,一个人好看不好看那要看看在谁的眼里,我只觉得你好看,只想和你做这种事。”   “蔺逸。”周若安的呼吸越来越急促,“我已经很累了,你别……”   话还没说完,身体一热,已被穿凿。   周若安高高扬起脖子,急喘了一口气,过了最难熬的那股劲儿,他咬着牙说:“蔺逸,这三天你想玩死我吗?”   男人扳着他的脖子向后扭,然后吻了上去:“不会玩死的。”他将低沉的声音送进周若安的口中,“周公子身体好着呢。”   时间被欲念染得黏腻稠密,已经失去了度量的意义。    第41章   周若安在蔺逸的破房子里待了三天,说实话,除了床上那些事让人生厌,其他的倒还算舒服。   蔺逸对他没什么优待,会做饭,偶尔帮忙穿穿衣服,但也仅限周若安浑身无力,又非得闹着穿上衣服的时候。   周若安不知自己犯了什么病,竟然喜欢看蔺逸帮自己穿袜子。   男人赤裸着上身,偏咬着烟蹲在床前,抓住周若安的脚踝放在膝上,一点一点套上袜子,要是没有最后他顺着皮肤往上摸的动作,周若安仿佛觉得自己正被很好地珍视着。   这些胡乱的想法来得快去得更快,他往往将脚很快地收回,别开脸不再去看蹲在身前的男人。   除了黏糊的时候,蔺逸基本不黏人,周若安有时会忘了自己正被半囚禁着,陷在那些往日的旧时光中,觉得蔺逸还是那个有求必应的哥们,相处得轻松,甚至谈得上愉快。   但是这种假象总会被很快地打破,蔺逸亲过来的时候不容拒绝。   周若安有时敷衍了事,有时咬人泄愤,蔺逸不急不躁,一次亲不好那就两次,两次不行那就三次,周若安最后被磨得没了脾气,只能主动分开唇,探出舌尖,让人吃吮。   事后,周若安抹了一把唇上的湿意,冷着脸:“蔺逸,我他妈感觉你在训狗。”   蔺逸笑着又在他的唇上酌了一下:“你可不好训,训不好会被你反咬一口。”   周若安一把将人推开,坐在沙发上交叠双腿,眼中冷意森森:“要不你换个人训?这年头结婚都能离婚呢,你真不用可着我一个人喜欢。”   蔺逸在周若安的头上摸了一把,向下一压,借力从沙发上起身,极随意地回他:“行,等我遇到了其他喜欢的人,就和你拜拜。”   他走到冰箱前拉开门问周若安,“晚上吃什么?”   蔺逸这话怎么听怎么像从渣男口中说出来的,周若安漠然地坐了一会儿,才说:“不用带我的那份,我一会儿出门。”   蔺逸连头都没回:“你是三天前晚上十点零三分进的门。”   顾名思义,少一分钟都不行。   周若安叹了一口气:“靳老爷子约我打球,你要是真断不了奶,就跟我一起去。”   蔺逸转身,目光从周若安的脸上慢慢下滑到胸口,反复瞧了一会儿,开口说:“好啊。”   草,周若安咬着牙,强压下了给了自己一嘴巴的冲动。   ……   周若安从不打无准备之仗,自从他对晶硅电子厂总经理一职起了心思,就一边熟悉电子厂的工作,一边窝在靳老爷子家学管理。   周若安求学若渴,老爷子却不靠谱,见天教他品酒打球。五星酒店和米其林餐厅的大厨日日被请到老破小的民房中,周若安一道菜一道菜的尝,一口酒一口酒的品,仅一月,便端出了几份上流人士的做派。   “这些虽都是假把式。”靳老爷子坐在老旧的沙发中,神情却不掩披靡,“可有些门就是要靠假把式来敲开的,若是无此傍身,你是很难容身于资本圈子的,那张桌子你就算爬了上去,也会被桌上的其他人耻笑的。”   因而,周若安的口袋里多了几张高档会所的会员卡,其中就包括高尔夫球场的。   球场上,周若安扬起球杆打出一球,球打的一般,姿势却漂亮,靳老爷子坐在伞下的阴影中极其捧场地鼓了几下掌。   周若安将球杆扔给身旁的球童,转身走回伞下。初春的阳光不算炽烈,温柔轻暖,拥着款款而来的青年,缱绻多情的在眼角眉梢上一落,便又成了一幅春色。   周若安摆了几天脸色,如今终于松泛了一点,坐在靳老爷子身边,随口问:“怎么样?”   “学了这么几天就有模有样,小周你还是有一些天分的。”老爷子的眼睛往下一沉,落在周若安的腰上,“不过今天感觉你腰上无力,挥杆受到了影响。”   周若安正在喝水,闻言呛了一口,他有些语滞,只道:“最近有点不舒服。”   靳老爷子见他歪头瞧了一眼远处的接待中心,目光也跟了过去:“需要什么东西可以让工作人员取来,你非要折腾人家小蔺一趟。”   周若安打球,蔺逸随行,他一直坐在伞下,话少,对靳老爷子也不算热络。   周若安见不得蔺逸清闲,指使他回车里取东西,场地大,即便坐车,来回也要花上不少时间。   周若安放下水瓶,旋紧盖子,慢慢说:“不想看见他。”   老爷子早已过了爱八卦的年纪,但还是没忍住问了一句:“你俩……怎么回事?”   周若安看着正前方的草坪,有些无奈:“老头,我不瞒你,最近我被他缠上了。”   “你欠他钱了?”   “不是。”   “你欠他老板钱了?”   周若安轻笑:“他就那么像收钱的打手?”   老爷子眼毒,但也存疑:“他看你的眼神还挺柔和的,不像抱有恶意。”   水瓶的盖子被旋得更紧,周若安唇角擒着冷笑,慢悠悠地开口:“他看上我了。”   老爷子十几秒没说话,再开口时还是一脸懵:“他看上你什么了?”   “我这个人。”   靳老爷子年逾八十,肤色与树皮无异,如今忽的烧起了一片红,像是老树过把了明火,眼见着要玩完。   “他想和你……”一辈子没见过同性恋的老爷子斟酌了一会儿用词,“确定恋爱关系?”   这话让周若安也愣怔了片刻,“恋爱”这个词对于他来说有些陌生,到目前为止,在两性关系中他只想过解决生理需求,而蔺逸口中的喜欢,无非也是想与自己睡觉。   “算是吧。”他胡乱回复阿团睡不醒。   靳老爷子如今不问世事,已经很多年无事可愁,如今却愁眉不展,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恰巧蔺逸坐车返回,屈身走入伞下,在周若安身边寻了空位,将东西一递:“你的备用手机。”   周若安接了东西,极不走心地道了声谢,转手就扔在桌子上,并不急着用的样子。   随后起身,与蔺逸拉开距离:“我再去打几杆。”   蔺逸望着逐渐远去的清俊背影,拿起周若安刚刚喝过的水,旋开瓶盖,慢慢喝了一口。   三五口后,蔺逸依旧直视前方,却用伞下都能听到的声音说:“您这么看着我,是有事儿?”   话落,他才转头看向身边的老人,“有话您直说。”   靳老爷子瞄了一眼不远处的周若安,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微微挺直脊背,拿出了曾经在商场上纵横捭阖的姿态,近乎打压似地说道:“蔺逸是吧,说说,你怎么样才能离开小周?”   拿着水瓶的年轻男人微微蹙眉:“我不懂您的意思。”   老人笑得轻蔑,松弛的眼皮下是冷森森的目光:“两千万,拿着这些钱永远消失,再也不要纠缠周若安。”   “什么?”   “嫌少?”随身带着的支票夹向前一推,“你自己写个数。”   “卧槽。”打完球正往回走的周若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老头,你电视剧看多了吧?”    第42章   草草打完球,周若安与蔺逸将靳老爷子送回了家,老爷子一路无话,临了才郑重地提出要送给蔺逸一本书。   《青少年如何树立正确的恋爱观》,蔺逸拿着书,张了几次口,才艰难地道了声谢。   周若安蹲在蔺逸的车旁笑得肩膀直抖,蔺逸走过去用书轻轻拍了一下他的头顶,左右看了一眼空无一人的街道,弯下腰,吻上了带笑的唇角。   昏暗的楼道里忽然传出乒乒砰砰的声音,周若安迅速将人一推:“老头是不是摔倒了?”   他急忙起身跑进楼道,不多时拎着拐棍晃荡而出,脸上的紧张一扫而空,半笑不笑地靠在楼前:“以后别瞎亲,看给老爷子吓的,拐棍都不要就跑回了家。”   蔺逸也笑着,低头翻开了书,好像认真读了两句,然后作出评价:“书不错,以后咱俩都读读。”   “谢谢了,不用。”周若安步下台阶,从蔺逸身边经过,“走了,真有事儿,不能再留了。”   错身时,蔺逸抓住了他的手腕。   周若安刚想恼,就见男人拉开车门,将书扔了进去:“去哪儿?我送你。”   周若安也不执拗,拿着拐棍上车,蔺逸绕过车头坐进驾驶室,身子一探为副驾上的人系安全带。   周若安身体向后躲:“我自己来。”   “别动。”蔺逸温热的身躯贴近,像把周若安圈在怀里一样,“书上说对心上人要适度地示好。”   离得近,周若安闻到了蔺逸发间的味道,最普通的皂香,缠绕着新书淡淡的油墨香,慢慢网住了自己。   “刚刚吻你时被打断了。”   “所以呢?”   蔺逸的吻落了下来,在周若安的唇上轻轻咬了一口。许是这三天亲得次数太多,周若安下意识切换至被驯服的模式,分开唇,献上了最柔软多汁的自己。   吻很重又深,周若安只能仰着头,承接着强势且不容分说地给予。   他在频繁的亲吻中似乎对自己有了新的认识,喉咙很浅,需要吞咽很多口水;上颚异常敏感,被轻轻一刮,就会引出一片战栗。   很糟糕的认知,周若安宁愿对自己一无所知。   吻至气竭是一个非常耗时的过程,蔺逸乐此不疲。当他终于结束了漫长的掠夺,周若安急补了几口气,大口地喘息。   两人额头相抵,蔺逸不愿离开,随便找个话题:“老爷子对你不错。”   周若安慢慢平缓了呼吸,翻起眼问道:“怎么,对2000万感兴趣了?”   蔺逸抬眼看向近在咫尺的人:“数字很诱人,换件事儿没准我就答应了。”   “我比2000万还值钱?”周若安一嗤,“蔺哥还真他妈痴情。”   “还行,比你想的要痴情一点。”温热的手掌隔着衣服摸上了覆着薄肌的胸口,蔺逸的声音环绕在车内,听出了几分温柔,“退一步讲,即便我对这个交易感兴趣,也没人能在你眼皮子底下拿走老爷子的钱,你护他护得厉害。”   宽大的手掌隔衣轻轻一抓,“有没有人说过你像刺猬?刺多,但是这里柔软。”   周若安低头瞧了瞧胸口那只不算规矩的手指,阴狠地轻讽:“有没有人说你脑子有病?”   “有。”蔺逸笑着又吻了过来,“去年你骂了三次,前年五次。”   “非得亲足三天是吗?蔺逸,我就不能占你一点便宜?”   “嗯,不能。”   没有深吻,只轻轻啄着,周若安破罐子破摔,眼睛一闭,随蔺逸去了。   虽然不愿承认,但周若安知道自己是有些喜欢蔺逸的轻吻的,男人近乎虔诚地捧着自己的脸颊,目光在极近的地方垂下来,像在看着一件爱不释手的宝贝。   宝贝,这个词对于生下来就被扔进垃圾堆的周若安来说极尽讽刺,不及“污秽”,词儿不糙,甚至有些文绉绉,可揭开这张皮,里面裹着的却是最肮脏的里子,与自己即为适配,相得益彰。   吻越来越密,不自觉的,周若安交叠了双腿。   当蔺逸的手开始不老实地游走,车窗竟然被人用力敲响。   车内的两人皆是一惊,周若安迅速将蔺逸推开,向窗外看去。   抬眼便见一张大脸贴在玻璃上,压扁了鼻子,眼睛瞪得贼圆,大张着嘴。   周若安一时没认出是谁,蔺逸却低低“啧”了一声。   他按下开关,玻璃缓慢下降,贴在上面的脑袋差点扎进车子,蔺逸用手一推,拧着眉说:“白板你怎么在这?”   未满二十的白板脸上还在冒青春痘,被玻璃一搓红彤彤的,他没说话,下巴依旧掉着,眼珠子在周若安和蔺逸身上来回切换,一脸的不可思议。   蔺逸叹了一口气,一扣开关,又把玻璃往上升,白板终于反应过来,扒着玻璃缝往车里送声音:“我我……我我跟原来的哥们儿到附近收债,我就看着不动手,凑个热闹,看到你的车停在路边,就……”   “回酒吧,别跟着收账的混。”   过了最初的尴尬,周若安又恢复那副冷淡的神情,他自然希望与蔺逸的这点脏事儿能烂在肚子里,但既然被人撞破,也只能咬着牙云淡风轻,毕竟被人逼着弄上床,说出去没脸又掉价。   他嗤的一笑,讽刺两个人:“你之前不就是收账的,他不就是跟你混的?鞋底的屎还没蹭干净呢,倒嫌弃起别人臭来了。”   白板还在震惊之中,被周若安挤兑也没吱声,蔺逸就像在听情话,手指勾了一下周若安的指尖,问他:“我把你送到哪儿?”   周若安还没说话,车子后面就传来了骂骂咧咧的声音,白板回头一看,面色骤然紧张,扒着玻璃缝说:“哥,他们打起来了,那些收账的原来都是跟你混的,你管不管啊?”   蔺逸看向倒车镜中的人影,推开车门:“我过去看一眼。”他对周若安说,“很快,等我。”   白板没去,站在车外搓着裤缝,一眼一眼地瞟向车内。   周若安翻出烟叼在嘴里,点燃,落下车窗,架着手肘弹烟灰。   烟灰落在白板的鞋上,周若安扬了扬手:“远点。”   白板应了一声,迅速钻进车里,坐在后排支支吾吾:“那什么,你和我哥啥情况啊?”   周若安咬着烟一乐:“能有什么情况,都是哥们儿,亲个嘴又怎么了。”   白板足足噎了一分钟,手心搓着膝盖向后撤了撤身体:“瞎胡闹,哥们儿之间怎么可能亲……那个。”   周若安摘了烟向后座瞄了一眼,端的像看没见过世面的土狗:“哥们儿怎么就不能,看录像上头了互相手一下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儿。”   “啊?”白板双手从下巴搓到脑瓜顶,“真这样吗?”   周若安肚子里自吞苦水,表面却又浪荡不羁:“真,哥们有需求,借他亲一口怎么了。”   白板脸色有些发白,缩着脖子吭哧了好一会儿,才悄声问:“我跟我哥关系也挺好的,他以后不会……也亲我吧?”   周若安咬着烟乐了起来,因为身体不断抖动,烟灰簌簌而落,他摘了烟,转头看向白板,目光悠悠荡荡地将男孩打量了一遍,愉悦地说道:“保不齐他下次就会跟你亲了,他亲的时候爱咬人,你得缩着点舌头。”   白板嘴一瘪,腮帮子一收,脸色更白了。   周若安心里舒服了不少,拿着拐棍儿推开门下了车,一手拄拐,一手夹烟,扬了扬手:“和你哥说,时间到了,恕不奉陪。”   ……   蔺逸再次回到车上,白板打了个抖。   “周若安呢?”蔺逸问。   “走了。”白板没怎么记住周若安的话,寻思了一下才复述,“他说什么时间到了。”   蔺逸瞄了一眼驾驶台上的数字,轻轻“嗯”了一声。   他将所有车窗升起,让车子形成了一个密闭的空间。   白板上牙打着下牙,脊背几乎直不起来,他缩进了后排的角落,紧紧抿着发白的嘴唇。   蔺逸皱了皱眉:“你怎么了,不舒服?”   白板摇了摇头。   “白九放账册的保险柜你能开吗?”   “啊?”白板没敢张嘴,话闷在口腔里,“什么?”   “我探出白九存放账册的保险柜就在他别墅的卧室中,保险级别很高,你能打开那个保险柜吗?”   一听这话,白板松了口气,终于张开嘴说道:“白爷曾经做过保镖,对安防那套事情了如指掌,大部分保险柜我虽然会开,但是在层层戒严之下,我们根本接近不了保险箱,这事儿咱们干不了。”   蔺逸听了这话,坐正身体沉默了一会儿,自言自语:“也不是一点机会没有,干得了干不了总要试试。” 第43章   任宇堵了傅春深三晚,才在一家清吧寻到了人。   L型吧台最幽暗的折角处,傅春深独坐如雕塑。剪裁考究的西装袖口下,修长手指正摩挲着杯沿。   也不是没人过来搭讪,暗淡的光线下,傅春深依旧瞩目。染着蔻丹的指尖掠过他手背,混着雪松香水的男士腕表在邻座叩响,却始终未能撬动他半分神情。   傅春深做秘书时谦卑有度、谨言慎行,可若褪去职场面具,他仿佛被抽离了温度,睫毛垂落的阴影里,尽是拒人千里的疏离。   但还是有人拉开了他身旁的那张椅子,长腿,西裤,男人半个身子坐到高脚椅上时压出了饱满漂亮的臀形,手指在吧台上轻轻一扣:“双倍陈年朗姆,加冰。”   听到声音,傅春深抬起眸子,看了一眼身边的人,又转回头,默默喝酒。   朗姆酒顺着桌面被推了过来,他对着空气说:“任助是来验收失业者的落魄?”   任宇架着金丝眼镜,在这种声色犬马的地方,像极了斯文败类。   “是啊,毕竟傅秘的窘态,错过怕是要再等十年。”他故意将“傅秘“二字咬得极为清晰,带着羞辱的意味,“但最近太忙,新工作十分繁杂,实在是抽不出时间。”   傅春深缓缓饮酒:“今天有空了?”   “刚得出个空。”朗姆酒独特的甜味随着笑声一起滑出口腔,散在了空气中,“这不马上过来看傅秘的笑话来了。”   傅春深举起酒杯:“好看吗?”   “好看。”任宇在那杯子上轻轻一撞,“傅秘不会连杯好酒都买不起了吧?我记得你以前喝特其拉的。”   傅春深晃动着杯中廉价威士忌,冰块撞击声掩不住尾音的淡漠:“工作丢了,自然要节省一点。”   任宇乜了一眼傅春深的衣服和手表,嗤道:“知道傅秘心思深,不过在我这装穷真的没什么意义。”   “以前赚的都充门面了,如今我被开除,等同于全行业封杀。”   任宇眼中的愉悦更甚,打响指叫来酒保:“一杯特其拉。”转头便对上傅春深,“说谢谢。”   傅春深将自己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才抬头盯着任宇的眼睛,慢慢地说了声“谢谢”。   任宇眉心一皱,眼前的傅春深让他感到熟悉又陌生,好像十年前那个沉默寡言的少年又站在了自己面前。那时的傅春深还没学会进退有度、审时度势,少年像一根生锈的钉子,执拗蛮横的对一切保持着冷漠,他常常身处于人群之中,又似游离于人群之外,就像酒吧的这个角落,无形的墙树了四面,傅春深在里面,所有人在外面。   任宇不爱回想高中的时光,他强迫自己收回思绪,拿起了手机:“我最近打算组织咱们高中的同学聚聚,傅秘难得清闲,也一起来热闹热闹?”   这话带着明晃晃的恶意,早不聚晚不聚,偏偏赶在傅春深被开除之后组织聚会,摆明着就是让傅秘的脸丢得更深更广一些。   傅春深用一声“谢谢”换来了一杯酒,如今他抿着酒,不咸不淡地问道:“任助理从来没参加过高中同学的聚会,这回敢了?”   一句话,让任宇的唇角落了下来。   他松开了一颗喉下的扣子,西装微敞,腰线隐约可见。   “傅春深。”任宇直接叫了对面的名字,“你还敢提高中的事情?”   傅春深的目光从任宇在西装中收回,问:“我为什么不敢提?”   “你居心叵测,故意陷害。”   傅春深长眉深眸,凝向任宇时目光很淡:“是你先无故撩拨,又始乱终弃的。”   任宇的动作肉眼可见的一滞,他将傅春深上下打量了一遍,眼中流露出明显的鄙视:“成语接龙?傅秘总能在艰苦的环境中自娱自乐。”   盛凯外贸曾经的第一大秘以超乎寻常的冷静严谨著称,有人说傅春深甚至会计算一杯酒的饮用时长,以此来保证最佳的口感。   可如今傅春深手中的新酒已经见底,他抬手又叫了酒保,手指在空杯附近轻敲了两下,又指向身旁人:“再来一杯,挂他账上。”   然后才正视任宇:“高二时,你追了我三个月,我们正式交往了十五天,寒假开始的第一天我们分手,从那之后,你钓了我十年。”   任宇足愣了十几秒,才开始骂街:“你说的这是人话?为什么我一句都听不懂。”   …………........   舞台上换了驻唱,年轻的男歌手报了上个世纪古老的歌名,木吉他轻轻一拨,忧伤的旋律缓缓倾泻。   任宇的手背贴在了傅春深冰凉的额头上:“傅秘,这么多年我才看你这一次热闹,至于你装疯扮傻吓我吗?”   虎口蓦然收紧。傅春深扣住那只欲撤的手,食指率先嵌入指缝,像十年前解开奥数压轴题般从容推进,直至十指严丝合缝:“第五排靠窗的课桌,是我的。”   一句话,将任宇恍惚拉回到堆满《五年高考三年模拟》的午后,那些烫金信笺分明塞进邱薇的课桌,怎么可能是傅春深的?   “那位置明明是......”   吉他弦音恰在此时漫过卡座,指缝渗进的体温与任宇的记忆慢慢重叠,如潮水一般漫过了十年光阴……   十年前,市一中,任宇高二,喜欢上了一个女孩。   尖刀班的,长发、清纯,笑的时候唇角有梨涡。   尖刀班作为整个学校供起来的香饽饽,教室设在了顶楼,清静,不受打扰,厕所里都放了香珠,不像普通班这边,大号上在外面还得自己清理,不然下一个人就会追着你骂三个教室。   普通班的学生很少往顶楼凑,只有任宇偶尔下课后会偷偷摸上去,为的就是看一眼自己的心上人。   心上人座位临窗,从前向后数第五张桌子。   从那天起,任宇每次都会趁尖刀班上体活课时往五号位里塞零食,偶尔也会送书或者唱片,留下只言片语,最后只落一个“宇”字。   一共送了仨月,正巧圣诞节前夕,任宇得了个拍立得,第一张照片拍的是自己,夹在书里,送进了五号位的桌兜。   连续五天,任宇都在忐忑中度过,直到第六天的傍晚,他走出教室,被靠在墙边的傅春深吓了一跳,才从一种忐忑,转换到了另一种忐忑。   “走吧。”当时的傅春深只说了两个字。   走廊是静的,准确的来说,除去窃窃私语,整条走廊都是安静的。   傅春深在高中时往好了说是年级第一,尖刀班的王者;往坏了说就是一个冷冰冰的怪人,有爱嚼舌根的振振有词,要么自闭症,要么反社会人格,非左即右,傅春深肯定沾一边。   因而,他只说了两个字,就将在普通班中成绩排名第一的任宇推上了风口浪尖。   说实话,任宇有些懵。   他反手指向自己:“你在跟我说话?”   傅春深不语,又看了任宇一眼,转身向楼梯走去。   有人在任宇身后推了一把:“去看看怎么回事,要只是你们学霸之间的学术交流就不用回来告诉朕了。”   出于好奇,任宇掂了一下巍博 阿团推文记事本肩上的书包,拉开步子跟了上去。   傅春深和任宇都骑车,两人同行,竟然一路无话,只有一点特别,傅春深不知是顺路还是特意为之,将任宇送到了家门口。   “你是有什么话和我说吗?”任宇推着车问。   “以后放学一起走吧。”这是任宇那时听到傅春深说过的最长的一句话。   之后便开始稀里糊涂的结伴而行。   傅春深每天会在车棚等任宇,两人话不多,偶尔任宇会请教傅春深问题,学霸回答得认真,第二天还会奉上举一反三的题型。任宇并不反感多了个厉害的学习搭子,只是这份友谊以来得莫名其妙,有时会让他觉得有些恍惚。   转眼已过半月,学校放了寒假,傅春深这日照例将任宇送回家,除了“再见”,竟然多说了一句:“假期我们怎么见面?”   奇怪的感觉又至,任宇总觉得他与傅春深的关系,就像练习册中的附加题一样总是让人嚼不透看不清。   “我们……就不用见面了吧。”   任宇清楚地看见傅春深皱一下眉,男生清冽的声音从半米之外传来:“不见吗?假期一共有三十二天,从我家到你家骑车只需半个小时。”   这是除了学术交流之外,任宇听到的傅春深说的第二个长句,他轻轻“啊”了一声,有些无所谓地说道:“你要是想来找我,提前给我打个电话,我看看有没有时间。”   “嗯。”傅春深似是满意了。   “对了。”任宇忽然脸红,他低头压了一下车子的铃铛,有些扭捏地问道,“你们班那个邱薇,你有联系方式吗?”   “没有。”傅春深回答得干脆直接。   “能帮我问问吗?你们是同班同学,方便打听。”   “找她做什么?”   少男怀春,也有想分享心事的时候,任宇别开脸,在冷冬中道出了心里最热烈的话:“我喜欢她,想追求她,其实以前也追过,往人家课桌里偷偷放东西,可是没追上,这不想着再试试吗。”   任宇含春的眼又看向傅春深,“傅大才子帮个忙?”   话送出去,却久久无人应声,傅春深这个人并不像他的名字那样和暖可人,他扶着车把,一直垂眸沉默,下颌的线条又紧又硬,无端看出了几分戾气。   任宇有些傻眼,脑子转了一圈,嘘声问道:“怎么的,咱俩是情敌呀?”    第44章   “咱俩不会是情敌吧?”   话音未落,傅春深的目光直刺过来,盯得任宇头皮发麻。   他没说话,只沉默了一小会儿,就收回目光,调转了车头。   “抱歉。”任宇望着他的背影,语气里满是诚恳,“我不知道你也喜欢她。我们可以公平竞争,如果你赢了,我退出。”   长腿一撑,刚刚转动起来的车轮停了下来。   傅春深跨下车子,再次返身折回,用最寻常的声音问道:“你打算怎么道歉?”   “我……刚刚已经道过歉了。”   “只用嘴道歉?那好。”傅春深忽然伸手摘下了任宇的眼镜,掌心顺势覆上他的双眼。   老巷有成排的柳树,春夏碧涛荡漾,入了冬,就只剩光秃秃的柳条。   柳条细软,有风便窈窕摆动,此时,任宇的唇好似被柳条轻轻碰了一下。   触感太轻了,甚至像是错觉,任宇躲开傅春深的手时,柳条刚好荡开。   “你……做什么?”   眼镜又被稳稳戴了回来,傅春深的面貌再次清晰,昏暗的光线中,少年的面容显得格外冷峻,眼底隐约透着一丝赤红。   “你觉得我做了什么?”傅春深不答反问。   任宇拨开柳条,后退一步,同样答非所问:“这柳条真烦,总是刮来刮去的。”   傅春深第二次离开后没再折返。   自那天起,傅春深仿佛从任宇的生活中彻底消失了。假期中没有一通电话,开学后车棚里也再无人等候。那半个月的相处,仿佛只是一场浅梦,醒来便无迹可寻。   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到任宇以普班排名第一的成绩考入了尖刀班。   他搬至顶楼,用上了满是香水味的厕所,也与傅春深开始频繁见面。不过,任宇的心思全在邱薇身上,傅春深则视他为空气,连眼风都不曾扫过。   任宇对这种状况颇为满意,情敌之间,互不打扰,倒也清净。   他偶尔也会与傅春深暗自较劲。两人相貌各有千秋,任宇成绩略逊一筹,但性格比傅春深强点,虽然也顶着傲气凌人的评价,但终归属于正常人的范畴,有好友知己,也参加社团活动,总的来说是个有烟火气的“活人”。   就在任宇以为两人会一直相安无事时,傅春深却在众目睽睽之下,将一只安全,套放在了他的书桌上。   套子是拆开的,圆柱状,顶端有凸起。   “你忘在卫生间了。”傅春深的声音平淡无波,却让整个教室陡然陷入死寂。   任宇的手指被圆规扎破,鲜血涌出来时才感到了疼痛。他从震惊中回神,急忙辩解:“不是我的。”   “不是吗?”傅春深微微错愕,“我刚刚在卫生间看见你拿着它。”   任宇脸色涨红,一时语塞。指腹上的血染红了课本,傅春深从口袋中掏出一个创可贴,递了过去:“以后这种东西记得收好,别再弄丢了。”   越说越离谱,任宇再次急声解释:“这……是我在卫生间捡的。”   那个从不与人主动接触的傅春深,在众人的注视中慢条斯理地撕开创可贴,轻轻贴在任宇的指腹上,声音清晰得全班都能听见:“这东西脏,以后别捡别人用过的了。”   交叠的抽气声从四面八方聚拢,教室内的所有人都为这句话屏住了呼吸,任宇更是面色铁青,好半晌才又找回声音:“捡的时候是完好的,我只是拆开看看。”   将创可贴的胶带两边一捋、压实,傅春深直起脊背,阳光透过窗户,直照在他那张带着几分淡漠的脸上,一身风华令人瞩目。   他的声音一如平常,淡淡应道:“嗯,知道了。”   那日,任宇再无辩解的机会,圆柱形的橡胶体被他扫入垃圾桶,一抬眼,正对上心上人的目光,女孩的年纪尚轻,还没学会掩饰,脸上的厌恶鄙夷,直白得扎眼。   至此,任宇心心念念的初恋无疾而终,轰轰烈烈的谣言却像野火一样,越烧越旺。   “安全套是我的教具,那天我去卫生间,不小心掉在地上了。”事后,生理课老师出面解释,“任宇就是好奇,捡起来拆开看看,没什么大不了的。”   却没有扭转事态,心上人对任宇依旧避之不及,女生见了任宇要么贴墙根儿,要么转方向,像鲜花见到了公猪,亦或天鹅瞧见了癞蛤蟆。   ……..   傅春深的手指在吧台上轻敲几下,将任宇从回忆中拉回。   “你当年先追的我。”傅春深淡淡开口。   “是,我追的你,我们谈了半个月恋爱。”任宇冷笑,眼中满是讽刺,“傅春深,谁家谈恋爱不牵手、不拥抱、不接吻?你每天送我到家门口,说声再见,这就叫恋爱?你他妈十年前就是在自己意淫!”   傅春深没有反驳,只是垂眸凝视腕表,像是看着时间流逝的痕迹:“11月7日,德芙榛果巧克力;11月19日,《挪威的森林》精装版;12月6日......”他每报一个日期,任宇握着酒杯的指节就收紧一分,“最后那张拍立得,背面写着‘愿做你的圣诞礼物’。”   吉他扫弦声陡然激烈,任宇猛地灌下半杯朗姆酒。灼烧感从喉头蔓至耳后,那些尘封的细节突然破土而出,他确实在每件礼物上标注日期,又签下“宇”字的落款。   而此时傅春深提起这些,无非是在反驳,东西是你放的,人是你追的,他没有意淫。   “当初我确实弄错了对象,可你为了报复,造我黄谣,让全校女生都避着我。傅春深,你这个人太险恶了。”   “不是造谣,是事实。”   “事实就是我已经把套子扔进了垃圾桶,你却把它翻出来,送到我面前!”   傅春深沉默了片刻,忽然开口:“任宇,你还记得十年前的那个吻吗?”   任宇的瞳孔骤然收缩,连傅春深摘掉他的眼镜都未阻止。   “那次你……真的吻了我?”   任宇的身旁,似乎又有柳枝悠悠荡起,仿若带着旧时的凛冽寒风,轻轻掠过他的唇上,触感冰冷又柔软。十年间他反复说服自己那不过是可笑的错觉,直到今日,才知道原是经年累月的自欺欺人。   “嗯。”傅春深半垂着眼,目光落在任宇的唇上,“你还记得那种感觉吗?”   等不来回语,他像设定好的程序一样,自顾说着下面的话:“我也不记得了。”   毫无预兆地欺身而上,傅春深将任宇紧紧箍进怀里,另一只手抬起他的下巴,迫使他仰头对视。没有丝毫的温柔与试探,下一秒,他的唇便压了上来:“任宇,你钓了我十年,该收网了。”    第45章 第45章   任宇不对劲。   硬币握进掌心,周若安倚在黑色真皮转椅里打量他的助理。   “任助理,复述一下我三分钟前的最后一句话。”   任宇推金丝镜框的动作顿了半拍,随即敛起神色,慢条斯理地说道:“四少刚刚说下周起设立三个透明实验室,向全员开放缺陷晶圆分析。市场部把客户投诉的芯片失效模式做成VR实景,让质量意识穿透每个工艺节点。”   硬币在空中划出抛物线,又被骨节分明的手掌擒住。周若安支着下巴轻笑:“任助理可以一心二用?”   这笑懒散,并未藏刀。任宇绷直的脊背终于松了几分,他没有遮掩,坦荡地认下:“抱歉,刚刚有点走神。”   硬币在桌面叩出钝响,周若安语含警告:“我刚刚接管晶硅,事务千头万绪,需要你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投入工作。”   他混迹市井,自有一套待人之术,懂得松紧得当,才能笼络人心,因而随后又挑着任宇爱听的提了一句:“你不是一直想把傅春深踩在脚下吗?现在达成所愿,感觉怎么样?”   任宇的表情有些古怪,勉强跟着做出一个扬眉吐气的表情,嘴角却像被鱼线吊着般僵硬:“......还行。”   周若安又问:“知道他现在在干什么吗?我觉得周哲不会弃了他,毕竟用得顺手了。”   “他现在......”任宇的脸色更加奇怪,语流一断,没了下文。   这表情?周若安一看便知藏着猫腻。他将任宇的茶杯往前推了推,催促道:“这也算敌方情报,你得和我分享分享。”   任宇咽下那口晃动的茶汤,太阳穴突突跳着疼:“他现在正在日料店刷盘子。”   周若安手中的硬币险些掉了,他将那片银光抓回来,急迫地八卦:“哥伦比亚大学的高材生,刷盘子?怎么回事?”   “没钱,吃霸王餐,所以被留下打工抵债了。”   周若安想了想傅春深的做派,还是觉得难以置信:“傅秘只是丢了一份工作,又不是丢了脑子,为什么要吃霸王餐?”   “这几天......他总跟着我,我去吃饭,他也跟着进了饭店,他以为我会为他买单,可我只付了自己账,他的,没管。”任宇直白地陈述,“所以,他就被留下打工了。”   周若安盯着茶汤里沉浮的观音须,想起傅春深上个月用汝窑杯泡明前龙井时,连茶叶梗都列队般齐整,那样的一个人,怎么会允许自己陷进黏腻的洗碗池泡沫里?   还是不对。   “他一直跟着你?任宇,你们是这么亲近的关系?”   任宇迅速否认:“要是亲近,傅春深现在就不用说日语、端盘子了。”   周若安琢磨了一会儿,微微起身殷勤地为任宇添了茶水:“我的意思是,你若是能与傅春深多交流交流,不但可以探查周哲背地里的动作,也可以拉傅春深入伙,为我们所用。”   “啊?”任宇有些傻眼。   -----------------   周若安走进日料店时,傅春深用流利的日语说了“欢迎光临”。   只是声音过于平铺直叙,四个字方方正正地砸过来,刮得耳道生疼。   傅春深还是“傅秘”的时候,对周若安还会客气半句,虽然笑容欠奉,倒也算得上谦恭,哪像现在一张扑克脸,一副要吃便吃,不吃死去的表情。   周若安要了独立包房,脱了鞋盘腿而坐。他对生冷的东西不感兴趣,热腾腾的点了一桌,向对面的空位一指:“傅秘别忙了,陪我坐坐。”   傅春深点燃酒精块,架起了寿喜锅:“我的日薪一百五,坐坐的话加收五十服务费。”   周若安无奈地抹了把脸:“说中文。”   傅春深一抬眼:“给钱就坐。”   “行行行。”周若安将语言化繁为简,“给,坐。”   傅春深双腿交叉,随意地盘坐在蒲团上,拿起筷子:“能吃吗?”   “你筷子都拿起来了,何必再问。”周若安摸了根烟,拿在手中揉搓,将傅春深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才问,“你和周哲又搞什么鬼?斗不过我,就想从我的助理阿团睡不醒身上下手?”   傅春深剃去了鳗鱼的骨刺,将鲜嫩的鱼肉送入嘴里。咀嚼、吞咽,放下筷子,用纸巾擦嘴:“我已经离职了,与盛凯再无关系。”   “既然离开了盛凯,傅秘有没有兴趣来替我工作?工资你定,包你满意。”   傅春深用公筷从寿喜锅中夹起一片牛肉,在金黄的蛋液中一裹:“你不怕我与二少暗中勾结?”   “用人不疑,当初任宇不也是周彬那边的人。”   傅春深吃了牛肉,又是一番繁琐的过程后,才再次看向周若安:“你赢不了的,假的就是假的,虽然你侥幸闯过了几关,但能保证每一次都化险为夷吗,以二少的为人,他手里的这根线是不会放开的,不把你的真实身份掀出来,他绝不会善罢甘休。”   周若安目光一沉,转瞬又挂起笑容:“傅秘吃饭的时候话有些多,不怕消化不良?哦对了,任宇让我给你带句话,以后别缠着他了,你和他都是掌握重要机密的人,又分属两家,瓜田李下的,好说不好听。”   周若安果然在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捕捉到了细微的震动。十年前有纠葛的同学,十年后不对付的同事,却又不愿就此分道扬镳,周若安琢磨着两人的关系,一时竟理不清其中的复杂。   “我们现在是情侣,私人关系,不涉及你与二少之间的阴谋。”   傅春深这句话脱口时,周若安庆幸自己没吃什么东西,但即便只嚼着空气,他也轻轻咳了一声。   这话突兀的就像臭氧层子和胯骨肘子,周若安一时无法消化。   “你和谁是情侣?”   “任宇。”   周若安一直觉得傅春深像台精密计算机,行事严谨、深不可测。可此刻坐在对面的他,却好似中了病毒,全是乱码。   周若安慢悠悠把烟叼进嘴里,抬起一膝,身体向后靠去,目光里尽是闪烁不定的思索。   “既然是情侣关系,”叼着烟的唇角挂着笑,“任宇怎么舍得你在这儿被呼来唤去?”   “感情总需要一步一步培养加深。”   “在理。”周若安眼底精光大闪,“别说,以前没往那处想,现在想想,傅秘和任宇还真是般配。”   “就是我前途堪忧,不然任宇也会随着我步步高升,要是我哪天真的跌入泥埃,不但他的所有努力付之一炬,想必也会受尽世人的嘲讽。”   傅春深不紧不慢地开口:“四少这是逼着我跟你干?”   “人各有志,强求不得。”   傅春深点点头,他看了一眼表:“我还有工作在身,就不多陪四少了。”   “你忙。”周若安笑着应声,“改天我劝劝任宇,老公的账该结还是要帮着结的。”   傅春深站在寿喜锅腾起的热气中静默了一会儿,弯腰拿起桌上的金属火机,将引出的火苗送到了周若安唇旁。   周若安就着那把火点了烟,在烟雾中眯起眼,紧盯着傅春深,等着他的下文。   然而,傅春深只是攥紧火机,缓缓直起身体,拉开了包房的门,直至走出房间,也未曾吐露只言片语。   …………   半年后。   晶硅电子的环形会议室里,周若安将季度财报投影在弧形巨幕上。会议室的另一端,周冉明正摩挲着茶杯把手的内侧,目光一片晦暗不明。   “本季度良品率突破88%,较上个季度提升3个百分点。”周若安的指尖划过平板电脑调出了生产监控画面。   财务总监突然轻咳:“但研发费用超支了17%......“   “这正是我要说的第二项数据。”周若安点击平板,三维柱状图在屏幕中旋转,“我们在光伏电池转换效率上取得0.5%的突破,上周刚拿到一个三年的合约......”   会议结束时,周冉明起身缓步走向主席台:“我马上要去慕尼黑出差,等回来给你捎块格拉苏蒂。”他拍了拍周若安的肩膀,“年轻人戴机械表,谈生意更显稳重。”   “真的?”周若安依旧一副谦逊恭顺的姿态,在有目共睹的成绩面前也没有丝毫的傲慢骄矜。他立时摘下自己的手表,言语和动作间透着晚辈独有的亲昵与俏皮,“叔叔,那我可就满心期待啦。”   周冉明此刻的笑容倒是多了几分真心实意,当着众人毫不吝啬地夸赞:“小安,你做得很好,值得摆一场庆功宴。”   “叔叔抬爱。”周若安不紧不慢地挺直腰背,原本隐匿在阴影中的面庞,随着他的动作,一点点被炽烈的光线完全笼罩。   ……   当晚的庆功宴设在了周家老宅。   周家有贵客登门,时隔三年,靳晖再次踏入周宅,为的却是给周若安庆功。   周冉明的腰整晚都是弯的,脸上堆满了讨好的笑容。这般恭顺谦卑,与平日里那个威严的形象判若两人,倒叫人心里生寒。   周若安扶着靳老爷子穿过回廊,雕花木窗透出的暖光里,周若安听到老人低语:“当年我像你这般年纪时,也是这样意气风发。”   “我不行,都是您在后面撑着才有今天的局面。”   布满皱纹的手在周若安的臂弯上拍了拍:“不要妄自菲薄,你很聪明,教什么一点就透,而且很会整合资源,要是没有邵晨峰的帮忙,晶硅也不会这么快走上正轨。”   灯火辉煌的大厅中,靳老爷子口中的男人正举着酒杯朝周若安遥遥一敬。   “他是晶硅的原董事长,按照常理他巴不得看你摔跟头呢,但你却能让他心甘情愿地帮你度过了企业初创阶段的各种难关,小安这就是你的本事。”   周若安扶开一片低垂的叶片,轻声说:“我原来生活在城中村,见多了落井下石与冷嘲热讽,但最讨厌的却是那些自我感动式的怜悯与施舍,所以对邵晨峰,只需拿他做个普通朋友,别冷着,也别太热络,更别假惺惺的去安慰他,这样反倒慢慢与他走得近了。”   靳老爷子点点头:“这就是人心,商场中不能一味地靠金融手段,更重要的是要会洞悉人心。”老人目光犀利,放低声音,“我一直没问过,你是怎么拿下晶硅电子的?是与小蔺有关吗?”   “蔺逸......”   仲夏已过,夜晚的风里悄然夹带着丝丝凉意。周若安这才惊觉,自己已经很多天没见到蔺逸了。上一次碰面,还是两个月前在他的酒吧。散了局子,在狭长的走廊上与蔺逸擦肩而过,手指被他轻轻一勾,周若安回眸,得到了一个不算温柔的笑容。   之后也没有电话过来,周若安坐在车里抽了根烟,才对司机说了“开车吧”。   收回思绪,周若安走到檐下透气,市场部新晋的年轻总监正带着团队在庭院里放无人机。夜空中亮起晶硅电子的LOGO,流萤般的光点拼出“再创新高“的字样。周若安摸出手机,反复摩挲,然后又装入了口袋。   远远地,传来靳老爷子的声音:“对了,小安,你是不是快过生日了?”   周若安在晚风中转过头,脸上挂着笑意:“快了,下个月。”   明天还有,么。 第46章   金碧辉煌的包厢内,声浪几欲掀翻穹顶的星空幕布。   水晶吊灯洒下斑斓的光晕,落在周若安发丝上,如同湖面波光般潋滟。年轻的男人慵懒倚在丝绒沙发上,叼着烟,看着琥珀色的液体不断地倒入香槟塔。   “小周总生日快乐。”穿着高奢的年轻人扑到卡座边沿,“刚空运来的高希霸世纪六号,我特意让人绕道哈瓦那取的货。”   价格不菲的雪茄,有着雪松与龙涎香交织的独特气味。周若安恰时想起了靳老爷子的教诲,可他闻不出那些弯弯绕绕的味道,对他而言,只有钞票的味道才会令人身心愉悦。   周若安笑举起手中的烟:“我抽不惯这个。”却又接过来递给了身旁的生活助理,“不过高公子费心弄来的,我怎么也得尝个鲜。”   话音刚落,水晶吧台瞬间爆发出一阵欢呼。周若安转头望向香槟塔,酒水满溢,辛辣的液体顺着大理石台面蜿蜒流淌。穿着渔网袜的姑娘们笑着跳上沙发,年轻的纨绔子弟兴奋地吹起口哨。   热闹又荒唐。   “去年这时候......“周若安抿了口酒,记忆里的甜腻忽然涌了上来,那天蔺逸订了一个三层蛋糕,艳俗的粉色,上面同时立着机器猫和寿星公。   “真他么难看。”周若安记得当时自己的评价十分中肯。   蔺逸的审美向来一言难尽,却不自知,他将蜡烛插在蛋糕上,反驳道:“挺好看的。”   “小周总,生日快乐!”包房忽然调暗了灯光,定制的蛋糕被缓缓推出,糖霜浇铸的劳斯莱斯车头上挂着八个8的巧克力车牌。   周若安瞧着那蛋糕,学着记忆中的语气,笑着骂:“也他妈够难看的了。”   “来,大家一起拍个照!”有人提议。   “四少笑一下。”入职不久的生活助理半跪在地毯上,将众人框入了相机。闪光灯亮起之前,周若安看了一眼手机,屏幕黑着,无人来电。   他倚着蛋糕车比了个俗套的剪刀手草草应付,却认真地发了朋友圈,适当的高调,有时也是从商之道。   照片刚刚发出去三分钟,手机就在掌心震动起来。周若安瞥见“周冉明”三个字,立即挥手暂停了驻唱的表演,包厢内霎时安静得只能听见中央空调的嗡鸣。   “叔叔?”他恭恭敬敬地接听电话,“您出差回来了?”   “小安,生日快乐。”周冉明的祝福比刚刚周若安的剪刀手还要敷衍,“我看你发了照片,生日宴会很热闹。”   没等周若安客套,对面的声音再次传来:“照片上最右边那个男孩不错。”   周若安的心跳漏了一拍,他太熟悉周冉明的这种语气了,每次听到,都意味着又有人要沦为他谋取私利的牺牲品。   抬手一勾,生活助理就奉上了相机,放大了照片,周若安的目光落在了最右边的角落。   那是个穿着纯棉衬衫的男孩,在众人中清清爽爽地笑着,同样做着剪刀手,袖口滑出一截苍白手腕。   “......方斐。”   周若安已经记不清初见方斐的场合了。大抵是某个私人聚会,或是乱糟糟的午夜派对。方斐在其中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点缀,就像宴席上的那双漂亮的公筷,今天握在这人手中,明天就可以换到另一人的手里。   真正留下印象是在半年前的一个酒局。   周若安那日刚被蔺逸“祸害”过,衬衫第三颗纽扣还豁着口。他心里不痛快,话自然不多,满眼阴狠。   方斐整晚都蜷在点歌屏后的阴影里,穿着烟灰色的卫衣,在满室华服中显得格格不入。他是跟着伴儿来的,却时不时地偷偷打量周若安,可一旦目光稍有触及,就像被烫到一般迅速移开,左顾右盼佯装无事。   又是俗套的欲擒故纵。   周若安被他瞧得烦了,恶狠狠地回视过去,却看见方斐正将车厘子往嘴里塞,果核在瓷盘边已经垒成了整整齐齐的小塔。   “撤了他的果碟。”周若安那时恨男同恨得牙痒,顾不上手段低端幼稚,只想图个痛快。可三五分钟之后,角落里的方斐又悄悄换到了沙发的另一侧,指尖再次摸起了一颗草莓。   草。   散场时春雨正稠。方斐突然轻轻拽住了周若安的衣角。周若安冷脸等着他上狐媚手段,却听到了鬼鬼祟祟的声音:“周总,您后脑翘着一绺头发。”指尖悬在发丝间不敢落下,“就是这里。”   随后又从口袋里翻出一把塑料梳子,“我在盥洗室拿的,您用完千万记得送回去。”   周若安捏着那把梳子,看那道清瘦身影钻进了出租车,那晚他终于记住了这个漂亮男孩的名字——方斐。   几日前,助理整理生日宴名单时,方斐的名字夹在珠宝大亨与私募新锐之间显得格外扎眼。   “要划掉吗?”生活秘书的鼠标在excel表格上游移。   多一个不多,对于方斐这样走穴赚快钱的,周若安不介意给他一个机会。拿出手机,拨通号码:“方斐,下周是我生日......”   “小安,怎么不说话了?”电话中,周冉明的声音显然已经不耐烦,周若安回头看向那个角落,见方斐正用勺子搅动着冰淇淋,将里面的果干挑出来送进嘴里。   “他叫方斐。“周若安压低声音,“叔叔感兴趣?”   “嗯,“周冉明顿了顿,“送到山庄来。”   电话挂断后,周若安顺手接了身边人的敬烟,音乐再次响起,他叼着烟,唇边噙笑,目光绕在烟雾中,看得并不真切。   周若安如今虽已是晶硅电子的总经理,手里握着不小的权力,可在总公司,他却没有一官半职。在周家错综复杂的权力版图中,要想真正站稳脚跟,就必须跻身核心管理层。而在这件事上,拥有绝对话语权、能决定他命运走向的,只有集团董事会主席周冉明。   巨大且昂贵的蛋糕只被分食了一角,周若安把香烟按灭在劳斯莱斯蛋糕的车标上,糖霜融化样子并不赏心悦目,让他想起上个月山庄送出来的小明星,惨是惨了点,但拿到手的好处也足够丰厚。   “阿杰,”他叫来生活助理,低声道,“去问问方斐愿不愿意去山庄,如果愿意,除了那边给的,我也有赏。”   “好。”   “另外,他要是同意,就将人弄得漂亮点。”周若安扯开一粒袖口,“记得给董事长拍开箱视频。”   阿杰眼底闪过精光:“明白,四少放心。”    第47章   阿杰刚刚离去,包房的门再次被人推开。   白板挤进包厢时撞翻了冰桶,他猫着腰在地上抓起一块冰块扔进嘴里,看着众人投来的鄙夷目光,指指周若安:“我找他。”   周若安正用尾指勾着衬衫的水晶扣子,看着满脸油光的白板像条泥鳅滑进卡座。   “过生日?”白板捞起酒对瓶吹,唇角流出的葡萄酒顺着脖颈流进衬衫,“去年你就没请我吃蛋糕,今年又没请我。”   周若安拿起餐刀,在劳斯莱斯上切了一角,送到白板面前,问他:“自己来的?”   白板知道周若安话里的意思,一扁嘴:“你就是想问我哥来没来呗,直接点不行吗?拐弯抹角不嫌累得慌。”   葡萄酒泛酸,从白板的嗓子眼一直酸到心缝里。   在城中村时,白板、蔺逸、周若安见天儿捆在一起厮混,他们挤在违建的天台上分享一瓶廉价的红酒,挨揍时会护住对方的要害部位,合伙干过无数件缺德冒烟的事情。   可尽管如此,白板总是隐隐地感到,蔺逸和周若安之间,似乎有一层无形的薄膜,把他俩和旁人隔开,而自己就是站在薄膜外的那个人。   至于怎么亲密的,倒也不是不能举例。就如某个宿醉清晨,白板在死胡同的角落找到蜷缩的周若安,正要伸手却被蔺逸抢了先,那人用拇指抹去周若安嘴角的水渍,又从工装裤掏出半块发硬的桂花糕塞进了他的口中。   再比如前阵子蔺逸找人亲嘴这事,他找了周若安,却没找自己。倒不是白板想亲,但是找与不找是蔺逸的态度问题,拒不拒绝才是自己的原则问题。   因而,白板脸子一酸,回复:“他忙着呢,没空上来。”   似乎想到了什么,他忽然神秘兮兮地贴近周若安,带着些儿‘你也有今天’的得意开口道:“我哥以后估计不会再找你亲那个了。”   被人当面戳破了脸皮,周若安微有恼意,他睃了一眼周围的人,才压低声音问:“蛋糕好不好吃?可别委屈了白哥。”   周若安惯会阴阳怪气,“白哥”一出,就是没憋好屁,白板自然没往刀尖上碰脖子。   “好吃好吃,从小到大就没吃过这么好吃的蛋糕。”   蛋糕塞得有些狼吞虎咽,周若安看着白板嘴角粘着的白色奶油,不知怎么就想起了胸口曾经的黏腻。   蔺逸这个人看着沉闷无趣,在床上却花样百出。他曾把奶昔一样的巧克力抹满了自己的胸口,那些深咖的颜色后来沾在他的唇边,又喂进了自己嘴里,他们共享的从来不止廉价的红酒和拳头。   “你刚刚那话什么意思?”周若安抚了一把胸口的衬衫,一切都像无聊时随意开启的话题。   白板舌头在唇边转了一圈:“我哥最近被人表白了,你说都有这么个现成的在那儿候着了,他还能来找你?”   “哦?是吗?”周若安又给自己添酒,酒汤缓缓入杯,他八卦道,“谁啊?男的女的?”   白板挤眉弄眼,脸上的表情格外丰富:“男的,跟我哥混的黄三儿,那哥们长得贼帅,还会点拳脚功夫,我哥对他挺好。”   “男的......”周若安忽然想起了多日前自己坐在那只彩虹沙发上说的话,“蔺逸,这年头结婚都能离婚呢,你真不用可着我一个人喜欢。”   蔺逸当时回答得云淡风轻,只有干脆利落的一句:“行,等我遇到了其他喜欢的人,就和你拜拜。”   周若安抬头,看见镜面天花板里无数个自己正在举杯,手一翻,干了杯中的酒。   “挺好。”他说。   …………   凌晨二点,宴罢人散。   周若安独自坐在沙发上,看着满室的狼藉。手机屏幕亮起,是周冉明发来的消息:人送到了,做得很好。   他盯着那条消息看了很久,直到包房的门被人推开,才收回目光看向门口。   蔺逸站在那里,单手拎着西装外套,将门一锁走了进来,剪裁精良的衬衫裹着紧实腰线,袖口随意挽着,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   倒在地上的酒瓶被他轻轻踢开,滚到角落撞在墙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屋子里的游光依旧在转,落在男人脸上时,映出了几分疲惫的神色。   走得近了,才看清他的另一只手里提着一个小小的蛋糕。   脚尖抵上了沙发,蔺逸将外衣随手放在了酒台上,微微沉身看着周若安的眼睛,轻声说:“生日快乐。”   周若安象征性地看了眼手表,并不领情:“已经过了十二点了。”   “抱歉,来晚了。”蔺逸坐在了他的身边,手指挑开蛋糕盒子上的丝绒绑带,取出迷你蛋糕,插上蜡烛,拨动火机,点燃了烛芯。   暖黄的光晕层层叠叠地晕开时,他说,“许个愿吧。”   蛋糕挺好看的,披着晚霞的颜色。周若安交叠双腿,松软了脊背,半笑不笑的:“这回怎么审美在线了?”   “别人帮忙选的。”   周若安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他翻出烟,怼到摇曳的烛火上点燃,又几漫不经心地叼在嘴里:“好看。”他夸赞。   烟蒂还未润湿,香烟就已易手,蔺逸将烟夹在指间,一抬下巴:“许愿。”   周若安没驳蔺逸的面子,闭上眼睛,假模假式了片刻,又很快掀起眼皮,看着跳动的烛光,笑着说:“那就祝你和黄三儿百年好合吧。”   蔺逸怔了怔,忽然低笑:“白板跟你说的?你这是吃醋了?”   “想多了,”周若安别开脸,“我只是单纯地祝贺自己脱离苦海。”   尾音被突然贴近的体温截断,蔺逸吻了过来。   周若安曾经一度怀疑过蔺逸的口欲期应该没过,不然怎么会随时随地贴过来讨吻。   以前两人绑在一起时,周若安虽不情愿,但已被迫习惯,如今他与蔺逸多日未见,和尚还俗、烈妇改嫁,那点习惯早已戒断,因而他向后一躲,冷声道:“蔺逸,咱俩之间现在没账,你最好放规矩一点。”   仰头的角度恰好露出了脆弱的喉结,蔺逸垂眸看了一眼那块滑动的软骨,抬起手摸了上去。   这个本该温柔的动作,却因粗粝的摩擦显出了危险的信号。   “算我欠你的。”手指滑过锋利的凸起慢慢向上,蔺逸捧住了周若安的脸颊,“你以后找我还就是了。”   吻落得比辩解更快,周若安气不过,偏头咬在他的下唇上,血腥气瞬间漫开:“身边既然有了人,何必还来强迫我?”   被推开的蔺逸没恼,他从酒台下的抽屉里翻出遥控器,关了游灯。光线一收,巨大的包房内只剩一束摇曳的烛光。   蔺逸单膝压上真皮沙发,身上整晚在酒吧沾惹的混乱气息瞬间笼罩下来:“你知道什么叫强迫吗?”他扣住周若安的后颈,灼热的气息突然侵入,“这才算。”   惩戒性力道沿着唇角蔓延,周若安屈起的膝盖撞上了茶几,玻璃器皿叮当摇晃,又被更深的吞咽声淹没。   “没有别人,只喜欢你。”声音碾碎在两人的齿间,“蛋糕只剩下最后一个了,好看的都卖没了。”   被吻着的周若安微微一怔,随即有些懊恼自己的分心,他试图爆一句粗口,却未达成所愿,直到一声滚烫的“安安”烙进耳膜,他才惊觉自己的手指早已陷进蔺逸的衬衫褶皱。   唇齿甫一分开,周若安便觉腕间蓦地一凉,一条璀璨的钻石手链顺势滑落,稳稳扣住了他的腕骨。   “生日礼物。”蔺逸的吻落在手链搭扣,犬齿磨过脉搏时轻笑:“要戴满一年。”   周若安转动着腕上的冷光:“凭什么?”   轻轻地啄吻落在唇上:“安安,你乖一点。”   魁伟的男人已将周若安逼至沙发的角落,浓重的阴影再次压了下来,耳尖上刚刚落上齿痕,空寂的房间突然响起的手机的铃音。   周若安刚想撑身而起,就被蔺逸掐着腰再次按入沙发,耳上一痛,那块软骨被人轻轻叼住......   第二个来电响起时,周若安终于喘着气推开了身上的人:“别闹了。”   他拿起电话,瞧见来电显示的瞬间,眉梢不易察觉地微微一蹙。下意识清了清沙哑的嗓子,手指轻轻一划,周若安接通了电话,语气中带着几分恭敬:“叔......”   “你送来的人被人劫走了!“周冉明的咆哮混着瓷器碎裂声一同传入周若安耳中,“我的两个贵宾,六个保镖全被救他的人放倒了!”   “什么?”周若安闻言,身体猛地一震,“这怎么......可能?”   “小安,你连那个男孩什么底细都没搞清楚,就敢送到我这儿来?就凭你现在这种做事的水平,你让我怎么放心把企业交到你手上?”周冉明的斥责声愈发严厉。   周若安沉默地坐起身,指腹一搓,蔺逸便将点燃的香烟送到了他的手中。   他咬着烟,让辛辣的气息在口腔中稍作停留,缓缓吐出了稀薄的烟雾,而后稳稳地将电话贴紧耳畔:“叔叔,这事交给我,我一定给您一个满意的答复。”   话音未落,对面就切断了通讯,周若安将电话一扔,后颈抵着沙发靠背,看向蔺逸:“刚才亲我了吧?不是要还吗?”   烟雾缓缓升腾,逐渐弥漫扩散,恰到好处地遮住了那双透着阴鸷的眼眸。薄唇轻启,周若安冷冷吩咐道:“帮我查清楚,到底是谁劫走了我送到山庄的人。”   “一个吻换不来这么多东西。”   周若安烦躁地弹了弹烟灰:“说吧,陪你多少天?”   粗粝的指腹落在了周若安的发间:“不用你陪,未来半年你乖一点就好。”   夹着香烟的手一顿:“未来半年,什么意思?”   蔺逸的食指勾着周若安的领口,猛地一拉,将人拽至身前,不答反问:“知道怎么做才叫乖吗?”   周若安轻骂了一声,随后才认命般地开口:“懂,身边不放人。”   蔺逸像是得到了满意的答复,伸手接过周若安指间的烟,送进自己嘴里,漫不经心地问道:“说说吧,你刚提的山庄劫人,究竟是怎么回事?”    第48章   深秋的夜风裹着枯叶掠过柏油路面,周若安握着方向盘的手指有些发僵。   副驾上的女人哼着歌,正在翻找充电线。包翻乱了也一无所获,就娇滴滴地偎过来,问人:“小周总车里有充电线吗?”   郊区偏僻,车少路宽,前后望出去,路面上只有两台车。   车子行驶在路上,轮下的落叶沙沙作响。周若安从后视镜中收回目光,笑着回答女人:“找找置物箱,那里应该有。”   怀里的手机轻轻震动,眼睫一颤,周若安打了方向,将车停在了路边。   “接个电话。”他说。   一直随行身后的家用车疾驰而过,周若安漫不经心地瞧了一眼,直至车尾消失在路的尽头,才收回目光,滑开了手机。   “说。”周若安降下车窗,让微寒的空气涌了进来。   “你的生活助理找到了,他知道自己闯了祸所以吓得躲起来了。”   “他怎么说?”   “他求功心切,给方斐……”   “等一下。”周若安捂上听筒,转头便在阴冷的表情上糊了一层笑,“珊珊,后面有送给你的礼物,去看看。”   女人惊喜,回身去看,却在后排的脚踏上看到了一只入门款的老花托特包,有着明显使用过的痕迹,上面还别了几个徽章。   白素的手指将徽章轻轻一翻,遮着的竟是包上被烫的丑陋的烟洞。   “这个?”声音有些嫌弃。   周若安的目光锁住那只包时,细微的颤意从指尖不受控地蔓延全身。几天前的生日宴,最后清场时,这只包孤独突兀地静置在沙发的最右侧,那个位置曾是方斐整晚落座的地方。   “你的礼物在后备箱。”温柔得像云朵的话遮掩了一时的情绪,周若安看着女人兴高采烈地下了车,掀开手,问电话对面的人,“他对方斐做了什么?”   “用了蒙汗药。”   “草。”   “哪找的助理?”   车尾忽然传来女人的欢呼,塞满了整个备箱鲜花和礼物足够让惊喜延续几分钟。   在那句“爱你宝贝”传来的时候,周若安像早有预判似的又一次盖上了听筒。   他向车尾扔了一个微笑,手掌再次滑开,说道:“周家的不受待见旁枝,当初用他也是看中了他不拘一格的做事风格,没想到反倒害了我。”   周若安用肩膀夹住手机,伸手调整后视镜的角度,在车身与后备箱的狭窄缝隙间,女人的手正扯开第二个礼物包装。确认了这一幕,他坐正身子,抬手打开了车载电脑。   一张男人的照片映入眼帘。   面貌不算十分年轻,寸头,窄薄的眼皮,鬓角有疤,有着成熟男人的气度和体魄,令人生惧。   周若安眯起眼睛,觉得蔺逸若是再老个十来岁,怕是就是这副德行。   几天前,蔺逸将这个男人的资料扔在自己面前时,用手指点了点照片。   “张旭尧,33岁,新发镇第一中学的数学老师,那晚就是他在山庄劫走了方斐。”   “老师?”周若安还记得自己当时的吃惊,“山庄里的保镖拦不住一个老师?”   “听说过焱越安防吗?就是那家有名的保镖公司。张旭尧曾经是其中的王牌,稳坐第一把交椅。后来他跑去当了老师,不过每到假期,还是会回焱越给那些保镖做培训,白九就是他带出来的。”   周若安掩不住惊讶:“这么厉害,那他为什么转行?”   蔺逸淡声道:“志不在此,以他的本事要是继续经营,烟城怕是要重新洗牌了。”   周若安眼中的忧色更重,问出了问题的关键:“他和方斐什么关系?”   “师生。方斐上高中时,张旭尧是他的数学老师。”蔺逸的话迟了片刻,“不过......目前看两人看起来要比师生亲密一点。”   这话的意思两个人都懂,周若安在如今男男的问题上一点就通,因而眼中的波澜更深。   “这样的话,他是不会放过我的。”   “他应该不会放过你。”   两道声音幽幽地重合在了一起。   车门一响,女人坐入了副驾,张旭尧的资料刚好切换成业务数据,周若安扬起笑脸:“喜欢吗?”   转而,他对着电话说:“就这样,挂了。”   对面沉默了片刻,才传来带着几分沙哑的声音:“要小心。”   “嗯。”结语仓促,只有“知道了”三个字。   踩下油门,车子再次上路。随着前行,树林愈发幽深,落叶层层堆积,被秋风拖着裹入车轮。刚转过一个急弯,周若安瞥见灌木丛中黑影一闪。   刹那间,一张带着尖锐阻车钉的黑网横在了车前。   周若安猛踩刹车,车轮与地面剧烈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可车速太快,一切都来不及了。车子一头扎进了陷阱,轮胎被强韧的黑网死死绞缠,阻隔钉轻易刺破了橡胶。   女人的尖叫和轮胎爆裂声同时炸开。车身开始剧烈摇晃,不受控制地左右扭转,直至动力耗竭才停了下来。   周若安紧紧地握着方向盘,脸上的肌肉微微抽搐,身旁的女人依旧在叫,他嫌烦,直接用手堵了她的嘴:“别吵!”   又很快调整阴戾的表情,哄道,“我下去看看怎么回事。”   解开安全带,推开了车门,周若安谨慎地跨出了第一步。鞋底与地面摩擦,发出细微的声响。四周静谧得有些诡异,只有秋风穿梭在林间,发出簌簌的低语。   目光不经意间扫向路旁,周若安的瞳孔骤然紧缩,密林深处隐隐漏出半个车身,细看,正是那辆刚刚随行在自己身后,又超车离去的家用车。   未及反应,身旁已有脚步声。再抬眼,戴鸭舌帽的高大男人已近身前。   没有任何逃跑的机会,皮手套揪住他衣领的力道大得惊人,周若安又被塞回了车内,男人拽着他的头发往方向盘上用力一撞,“砰”的一声,剧痛袭来,周若安偏头伏在方向盘上时,终于看清了鸭舌帽下的那张脸。   不算十分年轻,窄薄的眼皮,鬓角有疤,张旭尧。   下一刻,世界彻底陷入黑暗。    第50章   蔺逸晚上醒来,下意识伸手一摸,身边一片冰凉,周若安不在。   寂静的房间里,只有浴室传来隐隐约约的水声。他微微皱眉,披上衣服,循声走向浴室,抬手推开了那扇半掩的门。   浴室中雾气弥漫,镜面朦胧。周若安微微垂着头,静静地站在狭小浴室的一隅,暖黄色的灯光穿过水汽,勾勒出他瘦削的身影,即便水汽重重,也无法完全遮掩他肩头的咬痕,红肿的痕迹触目惊心,边缘渗着细微的血丝。   蔺逸站在原地,慢慢握紧拳头,冷气随门涌入,冲散了缭绕的水雾,他转身关上了浴室的门,解开扣子,褪去了衣物。   跨进浴室,走到周若安身后,他将人轻轻拥入怀中:“这么做,真的值得吗?”   周若安在水帘中缓缓抬起眼,看着冷硬的墙壁,声音囚在面前的水雾中:“那天晚上,周冉明的袖口被插了两把匕首,盛凯外贸董事会副主席断了两根肋骨,公司最大的合作商当场吓尿了裤子。”条理清晰的口吻,似乎早已将其中的利弊估测清楚。   “方斐是我送进山庄的,祸是我闯的。你说,如果我完好无损,周冉明以及那些人会怎么对我?”他的声音中带着一丝自嘲,“你信不信,不出三个月,周冉明就会以莫须有的罪名将我踢出晶硅,让我在盛凯再无立足之地。”   “所以,我巴不得张旭尧来报复我,因为只有这样,周冉明的心里才会感到平衡。我以为最多不过是被打一顿,我人贱命烂,早就不在乎这些皮肉之苦了。”   水流冲刷着锁骨处暗红的指印,周若安低头瞥见肩头的齿痕,身体不受控制地轻轻颤抖起来:“但我没想到,他会做得这么绝。”   蔺逸用手轻轻盖住了周若安肩上的斑驳,阻隔了他的视线。   浴室中再次响起了徐徐的声音:“我车里的那个女的是周冉明的人,现在肯定已经把我被张旭尧殴打的事情告诉了她的主子。但我还要更惨一点,明天你去弄一张检测艾滋病的报告单,我们再找个人把这事传出去。”   “报告单?”   困在浴室中声音像是从伤口中撕扯出来的,却又努力保持着平静:“报告单要干净的,我只需证明我被那些人......弄过,但不能得病。”   蔺逸眉心一敛,有些难以置信:“为了向上爬,你连名声都不要了?”   周若安低低地笑起来,声音里满是讽刺:“名声?我周若安什么时候有过名声?”   他抱紧自己,身体微微蜷缩,低声说道:“我已经这么惨了,怎么也要惨得有价值,是不是?”   心底像被钝刀剐着,蔺逸将周若安紧紧地拥进怀里:“安安,你没有受到侵犯,他们只是……”   “只是什么?”周若安忽然爆发,用尽全力将蔺逸掼在湿滑的墙壁上,怒吼道:“他们只是像你一样强迫我!只是他们还没有得手而已,蔺逸,你和假山后的那些人没什么不同!”   “有不同。”不顾后背的疼痛,蔺逸将人再次揽进怀里,手指将周若安的湿发捋向脑后,“安安,你知道的,我们截然不同。”   他轻吻周若安的额头,“我喜欢你,愿意为你去做一切。”   花洒的水从脸颊流下,像是泪水。周若安骤然探身吻上了蔺逸,动作带着一丝急切和依赖,低声说:“给我吃一颗药。”   “不用吃药。”蔺逸回吻他,“我会让你忘了那些人,忘了今晚的一切。”   ----————   水汽升腾,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皂香,逼仄的浴室里又闷又热。   肌肉偾张的手臂横亘在周若安与墙面之间,水珠顺着蔺逸喉结滚落,在周若安紧绷的脊背上砸出细小涟漪。   蔺逸的东西与他的长相相符,骇人凶恶。   在这种时刻,他总以命令的口吻开腔:“转头。”   周若安的额头贴在湿滑的墙壁上,慢了半拍儿才转头看向身后。   他被教得很乖,没有什么抵抗的心思,只是一味地顺从。但蔺逸还是嫌慢,扳过他下颌,指腹碾过嘴唇:“过来吻我。”   湿透的睫毛擎着水珠,周若安费力地贴上男人的唇,他向来都是被迫接受,不曾主动,如今也只是笨拙地贴着,没有下文。   好在今晚蔺逸心慈,没再施压,撬开唇齿吻了过去。   呼吸在潮湿的空气中绞拧,水流下坠,淋在周若安的脸上,好似溺水的窒息。   他微微仰头,将修长的脖颈毫无保留地展露出来,吻慢慢向下,蔺逸的唇轻轻落在带着青紫痕迹的肩头。   周若安攀着蔺逸的手微微颤抖,却用力箍紧,像是在这混乱黑暗的世界里,唯有蔺逸是他仅存的依靠。   “我能咬一下吗?”蔺逸忽然问道。   周若安一怔,沉默不语。   蔺逸的手指轻轻滑过周若安的肩头,停留在那道齿痕上:“这些痕迹我帮你盖上。”   睫毛低垂,周若安依旧无言。   下一刻,蔺逸的吻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落了下来,他的牙齿锋利,如同他的人一样,总能轻易地将人逼至疯狂的边缘。   甫一接触到刻意的啃咬,周若安蓦地颤抖起来,嗓间不由自主地溢出几声微弱的鸣咽,又被他咬着牙吞了回去。   “别怕,是我。”落在肩头的力道稍轻,蔺逸温柔地啄吻着那处皮肤。   逐渐的就变了味道,挞伐得越来越密,越来越重,感觉过于明显,甚至尖锐,从体表转至体内的颤栗,周若安已经分不清是过往的恐惧余韵,还是此刻心底涌起的波澜。   他突然反手扣住蔺逸揽着自己的腕骨:“轻……”   环在腰间的手臂骤然收紧,蔺逸将他牢牢禁锢在怀中,所有的抵抗都被轻易化解。   但又很快卸了力道,擦过周若安斑驳的肩窝,轻声道:“抱歉,没控制住。”   额头又抵回了墙壁,周若安低声说:“你说我不用吃药的。”   蔺逸轻轻托起周若安的下巴,动作轻柔得像在呵护一件珍宝:“安安,跟着我。”   低沉有力的声音,像是最好的良药。周若安闭上眼睛,感受着蔺逸的温度,身体渐渐放松,不再僵硬。   “宝贝真乖。”   “别这样叫。”潮湿闷热的浴室内,也看得出周若安脸上散开的红晕。   “好。”   话音刚落,周若安的双手骤然被反剪至身后,整个人只能向后倒入蔺逸的怀里,颈上一紧,蔺逸虎口压在喉结的软骨上,阴恻恻地说道,“宝贝,你今天是不是叫那个女人亲爱的了?”   有些账该算一算了。   温热的水流不断地喷洒,氤氲的水汽漫开,这方小小的浴室与外界的纷扰彻底隔绝了……   -----------------   隔日,周若安给蔺逸找了件花衣服。   “穿着它,我们去演一场戏。”   蔺逸低头瞄了一眼,给出评价:“不好看。”   “你那床单就好看了?”周若安一边嚼着糖,一边揶揄,“你不是向来喜欢花团锦簇、万紫千红吗,这很符合你的审美。”   蔺逸突然将周若安逼至墙角,双手轻轻捧起他的脸,吻了上去。舌尖灵巧地探入,将周若安嘴里的糖块勾到了自己口中,随后像是眷恋着对方口中的甜蜜,又逗留了好一会儿,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周若安被吻得呼吸急促,嘴里骂了句脏话,但也没怎么计较。蔺逸一天到晚亲个没完,他全当被狗咬了,难不成反咬回去?   穿上外套,周若安在拉开门的前一刻,转头看向蔺逸,问道:“你会演戏吗?”   蔺逸与周若安已数月未曾碰面,床上那档子事也搁置了许久。昨天他稍有找补,身心愉悦,十分配合地应道:“路上你跟我讲讲具体怎么演。”   两人并肩出门,细长的老巷无人。   “在周冉明眼里,我不过是个 22岁、靠一些下作手段争取机会的毛头小子,取得的成绩也无非是靳老爷子在背后指点的结果。所以在他心里,我压根不值得他正眼相看。”   已至深秋,早晚天寒,周若安手骨修长,皮薄,最不耐冻。此刻,他抬手缓缓摘下皮质手套,翻出一根烟,轻巧地送入唇间:“他之所以用我,无非是觉得我容易拿捏,毕竟他喜欢摆弄蠢货。行,既然他这么想,那我就顺着他的意思再演一出戏,‘愚蠢’地去反击张旭尧。”   蔺逸猛地伸手抓住周若安的胳膊:“你还要去惹张旭尧?这人我们根本惹不起,他会变本加厉地报复你的。”   “嗯。”周若安拂去蔺逸的手,继续前行。他摘了烟,夹在戴着皮手套的指间,神情漠然,透着几分不容置疑的坚决,“但我别无选择。”   “走吧,我们先把消息散出去。”   蔺逸沉默了很久,才问:“你打算让谁把消息透露出去?”   周若安迈出步子,随口丢下一个名字:“傅春深。”   “他不是被辞退了吗?你觉得他与周哲暗中还有来往?”   “有没有联系一试便知。反正他也知道我不是周家亲生的,之前只是苦于没有证据扳不倒我。等会儿你把我的真实身份挑明,我倒要瞧瞧他作何反应。”   “为什么铤而走险?你就不怕他偷偷录音,当作对付你的证据?”   “怕啊,所以先给白板打个电话,就说周哥请他吃日料。”周若安随手将车钥匙扔给蔺逸,神色自若地说道,“没什么铤而走险的,要是他还是周哲的狗,那就拔了他的牙,让他再也无法咬人。”   蔺逸坐进车里,发动引擎,问道:“你想收编他?”   “我可没那能耐。”周若安拿出手机,翻出任宇的号码,“但有人可以。”   他轻轻点下拨号键,电话很快接通,听筒里传来任宇恭敬的声音:“四少。”   “晚上帮我约朱珊珊去空中旋转餐厅吃饭,再帮我准备好花和礼物。”   挂断电话,周若安转头看向蔺逸。只见男人神色平静,稳稳地把控着方向盘,只有糖块被嚼碎的细微声响,隐隐从他紧闭的嘴角传出。   周若安望向窗外,权衡得失,蔺逸是自己计划的关键,得罪不得,起码最近要好好供着,因而,他脸上浮起一抹恰到好处的轻笑,语气轻松地解释道:“要是傅春深真和周哲断干净了,我还得找个人传消息,朱珊珊是最合适的人选。”   驾驶座上的蔺逸依旧沉默不语。周若安心里暗骂了一句,随后伸手轻轻碰了碰他的衣角,说:“我手表落你家了,今晚……我过去拿。”   “不用。”蔺逸拐进城市主干道,目光扫过路边白九旗下企业的广告牌,“最近我要是不找你,你就别找我。要是有事联系,就用我给你的新号码。”   周若安神色一紧,追问道:“蔺逸,你最近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关心我?”蔺逸直视前方,“周若安,我的事你现在还没资格管。”    第51章   每日午后三点,日料店暂时歇业的间隙,傅春深都会推开隔壁咖啡厅的门。   “美式,不加糖。”从前他喝三百元一壶的手冲瑰夏,如今连十几块钱的速溶咖啡都要计算着喝,最后总要续上三杯热水才算完。   从洗手间折返时,骨瓷杯已经放在了窗边的老位置上。他展开财经报纸,边看边小口抿着咖啡,耳朵却在不经意间捕捉到了身后卡座的低语。   两个声音,其中一个十分熟悉。几天前,还屈膝坐在榻榻米上,笑着对自己说:“改天我劝劝任宇,老公的账该结还是要帮着结的。”   周若安?傅春深下意识皱眉,口中的咖啡更难喝了。   周若安的声音不沉不雅,即便说着狠话,尾音也总带着慵懒的笑意,此刻却冷硬尖锐,低声问道:“怎么样?”   咖啡店的吧台装饰着暗茶色的镜子碎片,每一片锋利的边缘都将周若安的脸切割得扭曲变形。   傅春深在碎片中看到了另一张年轻的脸,坐在周若安的对面,穿着花色夹克,将一张报告单摔在了桌子上。   “没事儿,你没有染病。”男人声线低沉,有些尾音低到近乎隐匿,难以捕捉,“公园里的那两个人帮你收拾过了,那话都磨掉皮了,估计这辈子也不会再想这档子事儿了。”   即便茶色镜片不清不明,傅春深也在周若安的脸上看到了骤变的神色,他似乎咬紧了牙关,强忍着某种不适。   “你找我是想报复那个数学老师?”低沉的声音再次传来。   “周冉明都没动那个老师,我怎么动得起?”   “那你要做什么?”   周若安将自己未动的糕点推到男人面前:“他那么在乎方斐,那就让他的心再疼一次吧。”   男人看着糕点没动,将报告单翻了一页再次推到周若安的面前,沉缓地问道:“你不怕他再报复你?”   周若安垂眸,目光落在纸上,报告单上突兀写着一句话:“张旭尧我去报复,事儿我帮你顶,你出国,不然这戏你找别人陪你演。”   字迹潦草,钢笔落下的力道几乎要穿透纸张,是蔺逸的一笔丑字。   周若安的面色瞬间僵住,像是被突如其来的情绪狠狠击中。他缓了缓神,抬手从兜里摸出烟,动作迟缓地点燃。烟火明明灭灭,良久,他终于动了动干涩的嘴唇,说道:“我吗?我马上要去美国谈一个项目,归期未定,机票都买好了,走之前干了这票,他想报复也要找得到我才行。”   “你要走?”男人表现出微微的惊讶,转瞬便平静地讥讽,“也是,你再也不是当年那个跟在我身后,只会坑蒙拐骗的周若安了。现在坐在我面前的,可是周家三房那位风光无限、认祖归宗的小少爷。”   “让我替你报复张旭尧,可以。”男人推开桌子上未动的糕点,看向对面的人。“但要给甜头就给点实际的,你上次拿给我的钱已经用完了。”   周若安夹着烟自嘲一笑:“我的底细你最清楚,表面上看着过得去,其实公司的账目都把持在周冉明的手中,我能动的钱和资源极少。”   男人闻言起身,手撑着桌面压低身体,逼近周若安:“你的底细我确实最清楚,一只狸猫而已。”   他轻哼一声,“怪不得周公子还需要我这个旧友出手帮忙,原来是没人帮你啊。”卖相漂亮的马卡龙蛋糕被叉子叉烂,“没钱是吗?没钱咱们就免谈。”   叉子一扔,男人转身推开了咖啡厅的门。   --------   蔺逸走后,周若安独自枯坐,视线落在报告单的第二页上。   修长的手指下意识摩挲着纸张的边缘,他的目光很深,定在那些歪歪扭扭的丑字上久久未动......   手边的咖啡已凉,周若安终于回神。他收起报告单,正欲起身离开,对面的椅子却突然被人拉动,傅春深落座,食指叩响桌面:“把我的手机还我。”   他依旧是那副冷峻的死人脸,语气平静得不容置疑。   周若安微微一愣,随即不动声色地笑了:“这么巧,傅秘也在。”   “手机。”   周若安故作诧异:“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傅春深的目光直刺过来,没有半分迂回,利落地揭开了周若安的假面:“你演这场戏是在试探我?故意暴露身份,又怕我录音录像取证,所以事先把我的手机偷走了?”他眼尾扫向连通洗手间的走廊,“十五分钟前在洗手间,有个穿着连帽衫的人撞了我,我想我的手机应该就是那时被偷的。”   周若安砸了下嘴,笑着说:“果然什么都瞒不过傅秘。”   他拿起自己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几分钟后蔺逸推开门沿着离开的路线再次晃荡了进来,黑色的手套里躺着银色的手机。   周若安将那部手机推到傅春深面前:“既然傅秘现在选择坐在了我的对面,就足以证明你没想偷偷告密,你和周哲已经没有瓜葛了。那不如来跟我吧,给任宇搭把手,他现在忙得焦头烂额。”   神情轻挑的男人微微探身,压低声音调侃:“这样你们每天都能见面,边工作边恋爱,多好。”   傅春深眉尾轻轻动了一下,却转而招来了侍应生:“一杯蓝山”,一指周若安:“他结账。”   随后毫不留情地拒绝:“不干,你的胜算太低,不管你做得多好,爬得多高,身份一旦曝光就是死局。我和任宇已经有一个陷入其中了,犯不着两个人都为你陪葬。”   周若安点头认下:“也是。”又话锋一转,“不过傅秘一直标榜行事光明磊落,可自己却没有做到,要不要我把你的真实身份告诉任宇?”   他的脊背慢慢靠入座椅,将话头让给了蔺逸。   蔺逸拖来刚刚用叉子叉烂的糕点,不怎么斯文地叉起送入口中,混着甜腻的声音不紧不慢地滑出唇角:“傅春深,鼎盛集团的二公子。傅家扎根两广,涉足医疗健康产业,投资建设了多家医疗机构,业绩始终稳居行业之首。”   话音刚落,傅春深点的咖啡送了过来。周若安笑着说:“傅公子就不用在我面前装穷了,骗骗任宇就得了。”   傅春深喝了一口咖啡,被人掀了皮的微恼与尴尬消散了在入口的醇香中。放下杯子,他说:“我现在账户中的余额只有42372.6元。拒绝接班的下场就是每月都要给身家过亿的父母几万块赡养费,那几乎是我原来一个月的工资。现在我失业了,被行业封杀,又不想离开这座城市,积蓄也撑不了多久了。”   周若安气笑了:“所以交不起赡养费就得滚回去继承家产?”   傅春深没有回答,只是沉默地喝了一口咖啡,算是默认。   周若安“草”了一声,笑着问蔺逸:“想揍他吗?”   蔺逸叉碎最后一块马卡龙,只说了一个字:“想。”   “这样,”周若安回归正题,“我借你钱,并替你保守秘密,也不用你帮我做事。”   傅春深微微摇头:“无功不受禄。”   周若安接着说道:“如果哪天我真的落魄了,以诈骗罪进了监狱,只需你在任宇那里帮我说几句好话,毕竟跟我一回,我不想他觉得我只是个一无是处的骗子。”   傅春深怔了片刻,思量后,缓缓说了个“好”。又补充,“那你得多借我点钱。”    第52章   周若安上飞机的时候,蔺逸住进了医院。   他找了方斐的麻烦,被张旭尧绑在景区后山喂了半宿的蚊子。   医院消毒水的气味刺得人鼻腔发疼,蔺逸躺在病床上,肿胀的眼皮在日光灯下一片青紫。暗红色的疹子从脖子一直蔓延到袖口,右手背上的留置针随着呼吸轻轻颤动。他盯着输液管里匀速下坠的药滴,喉结在红肿的皮肤下艰难地滚动着。   “被蜜蜂蛰了的熊二都没有你惨。”   病房的会客区窜起一束火苗,白九将雪茄在点烟器上转了一圈,烟雾腾起之后,他将雪茄咬进嘴里,随手将点烟器扔在医院的金属托盘里,震得玻璃药瓶叮当作响。   “听说你被挂在后山当人肉蚊香了?“白九的声音裹着雪茄的焦香飘来,“哥哥本打算卸了那人一条胳膊赔给你,敢动我兄弟,简直是找死。“   “可是一查,你惹的竟然是张旭尧。”屈指弹落烟灰,白九脸上都是无奈,“他曾经是我的教官,我半身的本事都是他教的,若论起来你也得尊他一声张先生。不是哥哥不帮你出气,是你惹的人我不能动。”   他大马金刀地架起腿,半瘫在医院硬邦邦的沙发上:“听说你是为了给周若安出气,你们的关系还真是不错。”   蔺逸费力地睁开双眼,两片嘴唇只掀起了一点唇缝:“大家都在同一个地方长大,能帮就帮一把,再说周公子的钱给得确实不少。”   声音滑出来就像没了音儿,白九还得欠起屁股听。他本来眼睛就小,如今笑起来更是如同阿炳:“我还以为你是为了红颜冲冠一怒呢。”   屁股又坐回了沙发:“你喜欢男人的事早就传开了,不是什么大事,男的女的不重要,好睡就行,没什么区别。不过我倒是纳闷,周若安长得不赖,又见天守在你身边,你怎么没动心思呢?”   红肿的手指轻轻刮了一下床单,蔺逸的气音中裹着些尴尬:“一起光屁股长大的,太熟悉了,提不起兴趣。”   “也是。”白九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西装,“我还有事,就不多留了,有什么需要让黄三找我。”   他走到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蔺逸,眼神中的冷漠不易察觉,“我明天设宴给张旭尧赔罪,你来敬杯酒?”   蔺逸费力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样子,自嘲道:“我这个样子……”   “确实怪吓人的。“白九轻笑一声,指尖在蔺逸肿胀的眼皮上虚虚掠过,“这杯赔罪酒,看来只能我替你喝了。“他作势转身,却在迈步的瞬间顿住,伸出手探向枕下,抽出一部屏幕闪烁的手机。   “原来是来电提示,我还奇怪,什么东西一直在闪。”他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机,“怎么还静音了呢,接吗?”   手机屏幕上,一串没有备注的号码正在疯狂跳动,眼睛肿着,蔺逸的视域很窄,他从睫毛的阴影中瞧了一眼,平静地回复:“弄成这个样子挺丢人的,不想被别人看了笑话。”   “那我替你接,帮你骂回去,这个时候给蔺哥添什么堵。”   他咬着雪茄,空出另一只手,指尖碰上了冰凉的屏幕。   “不用......”   话还没说完,白九就已经划开了接听键,可手机却因长时间的无人接听,恰巧在这时自动切断了通信,归于了平静。白九微微挑眉,拇指在回拨键上悬停:“四个未接来电,别是有什么急事,你不方便接,要不我帮你问问?”   没等蔺逸言语,他就抓住了蔺逸那只埋着针头的手,按在手机上解了屏锁,并迅速回拨了刚刚的号码。   被碰触的皮肤痒意钻心,滚了针,血液回流,透明的药液混入了一丝鲜红,顺着细长的管道缓缓蔓延。   “是谁?”蔺逸的声音发紧。   白九垂下眼帘,在那张肿胀的脸上寻了一圈,才慢慢把手机送了过来,放在了蔺逸耳边。   入耳的是一片持续的忙音。   “关机了,看来人家伤心了。”白九笑着说道。   他将手机放回蔺逸枕边,顺手拍了拍男人的肩膀,语气轻描淡写:“我走了,你好好休息。”   白九转身的瞬间,病床上的胸膛缓缓沉浮,蔺逸绷紧的手指终于松懈了下来。    第53章   周若安在国外晃荡了两个月,瘦了三斤。他本就食欲一般,对白人饭更是提不起任何兴趣,就像狸花猫看着米老鼠,饿,却无从下口。   一年中的最后一天,这场以打着考察项目旗号的逃亡终于结束。周若安在飞机落地国内时,第一时间给蔺逸发了微信:晚上,糖醋排骨。   直到车子行驶在高速公路上,对面才回了消息:晚上有事,改天吧。   驾驶室与后排空间的隔板缓缓升起,坐在前排的任宇只听到了一个“草”字。   任宇半晌没敢开口,直到即将驶下机场高速,才谨慎地问道:“四少,我们去哪?”   隔板后面传来声音:“祖宅。”   ---------   周若安推开书房的檀木门时,周冉明正在伏案工作。窗外斜射进来的阳光在红木办公桌上劈开一道刺目的裂痕,正好横亘在两人之间。   “叔叔。”周若安脸上堆满了谦卑的笑容,活脱脱一个认错的晚辈。   大概又写了五六个字,周冉明才慢慢抬起头,镜片后的目光像刀片一样冷硬:“舍得回来了?不躲了?”   “方斐的事,是我疏忽,向您认错。”周若安的声音里既有诚恳,又不乏讨好,腰脊弯着,像扶不上墙的烂泥。   周冉明的手指轻轻敲着桌面,审视着他:“你知道自己错在哪里吗?”   周若安微微低下头,脸上露出懊悔的神情:“我不该没摸清方斐的底细就把他送入山庄,结果出了这么大的事,还伤了人,这都是我的失职。”   周冉明靠在椅背上,目光如隼:“只是这些?”   周若安深吸一口气,隐去了脸上故作的戾色,缓缓说道:“还有不应该报复张旭尧。”   冷笑声从对面砸过来:“你找的那个打手差点没死在后山,张旭尧已经放话了,这事儿到此为止,要是还有人不知好歹,他不会再手下留情。”手指再次在办公桌上敲出急促的声响,“那是个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主儿,真急了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的。”   一堆话,周若安只听到了“那个打手差点没死在后山”,垂在身侧的手掌骤然紧握成拳。   “是我高看了你。”办公桌旁的茶台上有茶,周冉明向空杯中倒茶,混入袅袅茶香里的声音却陡然一转,“但晶硅电子这个月出口量同比上涨了12%。”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足足五秒都没有一丝声响。   “坐。”周冉明突然笑了,眼尾皱褶堆起和善的弧度,“年轻人哪有不犯错的,我知道你这回受了很大的委屈,才会冲动行事,但以后做任何事之前,都要懂得权衡利弊,先得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还要看看对方能不能惹得起。”   微怔过后的周若安用手在大腿上一掐,逼出了泛红的眼圈,露出既委屈又感动的神色:“叔叔教训得是,我以后一定注意。”   周冉明善于拿捏蠢货,见敲打已显成效,便不紧不慢地端起茶杯,轻抿一口,漫不经心地扯开了话题:“听说你出国这阵子调研了很多终端市场?”   “是的,正好今日和您汇报一下。”   ---------   周若安走出老宅时,被层层叠叠涌来的暮色压入了暗影,手机在口袋里已经响了两次,接通后,周哲温和的声音混着电流声钻了出来:“老四,瀚海明珠,仓雅阁,就等你了。”   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周若安回国的消息不胫而走,刚下飞机,接风宴的邀请便纷至沓来,周哲也在其中,依旧一副搂脖子抱腰哥俩好的态度。周若安推掉了其他人的饭局,唯独赴了周哲的约,既然他想演兄弟情深,周若安也不介意陪他唱出戏。   刚刚踏进包厢,周若安就被酒气的辛辣扑了满脸。周哲那张慈眉善目的脸从主位探出来,笑着说:“可算来了!”   “劳二哥久等了。”周若安解开西装扣子,示意侍应生斟满分酒器。冰凉的骨瓷杯子碰上周哲的酒杯,“冉明叔叔一聊到工作,就会彻底忘了时间,要不是婶婶催他吃药,我恐怕还要耽搁一会儿。”   周哲脸上笑容依旧,可握着酒杯的手指却不自觉地收紧。这些时日,趁周若安不在国内,他没少在周冉明面前表现,试图获得重用,却连老宅书房的门都没踏进去过。   “叔叔为了盛凯确实呕心沥血。”碰了杯,一饮而尽,又有人上前分酒,周若安随意地打量了一番,问周哲,“这是二哥新请的秘书?”   傅春深被辞退,可以说全拜周若安所赐。可周哲面上却仿若无事发生,神色平静地轻轻“嗯”了一声,目光扫向身旁的人:“给四少敬杯酒,往后还得多仰仗四少关照。”   酒杯一磕,周若安落下眸子:“好说。”   ---------   酒过三巡,桌上人尿多,包房进出频繁。   门被推开时传入了隔壁包间的笑声,有人谄媚地凑到周哲、周若安身边:“江北的九爷在隔壁宴客,他是董事长也要给几分面子的人物,两位小周总要不要过去敬杯酒?”   白九?周若安捏着酒杯的指节泛了白,刚想拒绝,却听周哲率先应下:“那是该去打声招呼,不然不合礼数。”   周若安与白九也算相识,人家抬过自己面子,碰上了装瞎倒也罢了,如今周哲要去,自己不去怕是说不过去。   仰头饮尽杯中的残酒,他说:“是该去打个招呼。”   ---------   隔壁的门虚掩着,热络的气氛随着水晶吊灯的光线一同从门缝泻出。   白九正靠在椅子上剥虾,他似乎不需要别人帮忙,鲜红的虾壳在骨瓷盘里堆成了小山。   果不其然,正如周若安所料,蔺逸也在席间。   他坐在白九的右手边,黑色高领毛衣裹着脖颈,衬得下颌线愈发凌厉。他低垂着眼,指尖轻轻转动酒杯,神色淡漠。   周哲年长,自然打了头阵,恭恭敬敬的话递出去,却只得了一个不咸不淡的笑容,白九头一歪:“小少爷这是回国了?”   说罢,他慢条斯理地擦干了湿漉漉的手,扬声唤道:“不是要敬酒吗,怎么站得那么远?”   周哲闻言,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白九这样从黑道崛起的人物,旁人的态度要么避恐不及,要么是绞尽脑汁巴望着能攀上关系,不过大多都会碰上一鼻子灰。可如今瞧白九这熟稔的语气,似乎与周若安有着不错的私交。   周哲擅长掩饰情绪,立刻收起了心中的嫉妒,识趣地侧身让出位置。   “白爷。”周若安接过侍者递来的茅台,笑着走近,“真是巧,您也在这里用餐。听说白爷在隔壁,我和二哥自然要过来敬您一杯。”   周若安的声音在包房一散开,蔺逸的指尖在杯口微微顿住,琥珀色酒液晃出细碎波纹。   白九端着酒杯起身,轻轻拍了拍周若安的肩膀,手却未再移开,仿佛是将他半拥在怀里,酒杯相碰:“周少爷的这杯酒,是今晚最大的惊喜,蔺逸,你说是不是?”   “是。”蔺逸慢慢抬起头,脸上无笑,语气隐隐逼人,“周少爷一走两个月,电话都打不通。”   周若安有时对自己与蔺逸之间的默契深恶痛绝,有时又自相矛盾地感到庆幸,正如此刻,他立刻领悟了蔺逸话语背后的深意:白九在,两人须得生分。   尽管不明所以,周若安还是顺着蔺逸的暗示,装出一副尴尬模样:“我这不是……”   不知如何接下去,他就故意语塞,急忙为蔺逸斟酒:“我们好久不见,先干一杯,来,我敬……”   话尾被突然闯入的青年截断。小麦肤色的年轻人端着醒酒器挤了进来,衬衫裹着精瘦腰身,像头敏捷的猎豹。他率先一步给蔺逸添了酒,小臂肌肉在动作间绷出流畅线条,挺招人看的。   蔺逸在桌上轻轻敲了几下手指,算是谢过,随后举杯与周若安虚碰,酒液在杯壁上撞出了细小的漩涡:“周公子,尾款什么时候结算?”   蔺逸的手指沾了溢出来的酒汤,年轻人适时递上热毛巾,离开时,指尖轻轻擦过蔺逸的手背。   蔺逸没躲。   白九突然笑出声,咂了咂嘴:“黄三,你对我这个老大都没这么殷勤过。”他搭在周若安肩头的手往腰际滑了半寸,“蔺逸,有些话私下里说就好,不必在这里扫了大家的兴。”   转头又对周若安笑道:“自从他被蚊子咬了,脾气就变得火急火燎的,也不知道是不是中了毒。”   一句玩笑话活络了气氛,周若安与蔺逸举杯饮酒,不再多言。   ---------   周若安回到自己包房后,手机在西装内袋震了一下,锁屏上是蔺逸的微信:“周三晚,你准备排骨,我做。”   此刻隔壁又爆出哄笑声,周若安扯松领带,任侍应生重新斟满了酒杯。他淡淡地瞄了一眼那些文字,手指点了几下屏幕。   “做个屁。”又删了重写,“有事,算了。”   放下手机,他端起酒,满饮了一杯。    第54章   上个世纪六十年代的筒子楼还保留着铸铁防盗门,锁眼有些生锈,周若安拧了三圈钥匙,又重重撞了一下门板才听到酸牙的门轴声。   扬起的灰尘在斜射进来的夕阳里织成了一张金网,老房子飘着陈年柚木地板受潮的霉味。茶几上还放着半瓶两个月前没喝完的矿泉水,玄关柜子上堆着的猫粮积了灰。   猫粮是周若安两年前买的,那时张瑾还没死。他瞧见周若安拿着猫粮喂棚户区吃老鼠的野猫时,会轻嗤一声,拖着虚弱的声音骂:“骗子就是钱多。”   周若安嘴上从不饶人,声音随着撒出的猫粮散开:“骗子是钱多,这猫粮不但喂猫,还喂贼。”   张瑾一哽,竟无言以对。他确实半夜饿了找食无果时,偷吃过几把猫粮,别说,比剩饭好吃。   至此每晚都会偷上一把,猫在被窝里嚼得嘎嘣响。   野猫吃了就跑,周若安连根毛都没摸到。他起身拍了拍手:“养不熟的野猫和贼,喂你们也没用。”   张瑾呛了一声,咳得要死。   如今客厅里挂着张瑾的遗照,周若安找了一个铁盆,挖了一盆猫粮放在了照片底下:“不算你偷的,大方吃。”   又将剩下的猫粮倒入了楼下的草丛,他转身回到屋内,径直走进自己曾经的卧室,翻找高中毕业证。周若安打算进修个学位,学不学东西暂且不论,至少下次有人因学历故意奚落到眼前时,他不必再偷偷往对方的酒杯里弹烟灰来泄愤了。   骨节叩响门板时,周若安正跪在地上,拉开衣柜最下层的抽屉。他的动作随着突兀的声音微微一滞,随即皱眉,脸上露出了不耐烦的表情,起身拍了拍裤子,他走到门口推开了老门。门轴发滞,板门滑开的速度极为缓慢,慢动作似的,蔺逸的那张脸一点一点进入了周若安的视线。   门外的男人手里提着一袋排骨,寸头黑衣与印着超市名字的红色塑料袋搅在一起,极为违和。   周若安看到他,脸色瞬间冷了下来,语气也变得冷淡:“你来干什么?”   蔺逸没有理会周若安的态度,径直走进屋内,侧身绕过他时,扔下一句:“不是说要吃糖醋排骨吗?”   说着,他熟门熟路地走向厨房,排骨的腥气混着塑料袋窸窣声钻出来,“糖醋汁用冰糖还是白砂糖?”   周若安背身无声地骂了一句,然后关上门,将高中毕业证塞进了手提包。   油烟机的轰鸣声混着菜刀剁骨头的闷响,周若安翻出根烟叼着倚在门框上,懒散地问道:“以前不都是用白砂糖吗?”   回语简洁:“现在买得起冰糖了。”   周若安笑着点了烟,还真是无法辩驳。   洗肉、切骨、下锅,动作一气呵成。蔺逸卷起衬衫袖子露出小臂肌肉,正把排骨倒进锅里焯水:“M国的五角大楼真缺了一角吗?”   “你从哪听说的?”周若安故意将烟灰弹进了瓦斯炉旁的垃圾桶,几点火星溅在了蔺逸西裤上,“这不是胡扯吗。”   锅里焯水的排骨浮起了血沫,蔺逸用漏勺撇得仔细:“喝酒时听兄弟说的。”   “你们那帮人,你拿着初中毕业证就算母鸡站在鹌鹑堆里了。”   “你可以用鹤立鸡群,我听得懂。”将焯好的排骨捞出备用,蔺逸重新热锅,手腕稳当地向锅里撒了把冰糖,在热油爆起的噼啪声里,他又问:“M国是每天都吃肯德基吗?”   周若安笑了一声,咬着烟,身子一拧,姿态更加懒散:“那当M国的鸡得多可悲。”   切好的排骨在热油中翻滚,厨房里渐渐弥漫起诱人的香味。蔺逸的侧脸,在厨房的灯光下显得轮廓愈发分明,周若安隔着淡淡烟雾,目光从那张脸慢慢向下,终于落在了男人裸露的小臂上。   肤色暗沉斑驳,色印交叠,像老丁头那条补丁罗着补丁的裤子。   烟蒂在指间燃烧,堆积的灰烬突然塌陷一块,簌簌而落,这回烧了周若安自己的西裤。   沉默了一会,他忽然淡声问:“被蚊子咬是什么滋味?”   蔺逸翻炒的动作未停,甚至连头都懒得回:“你又不是没被咬过。”   周若安的眼神微微一暗,他将烟蒂按死在旁边的烟灰缸里:“白板给我发过一张照片,你躺在病床上,整个人是肿的。”   蔺逸看着锅里的排骨,笑着骂了一句:“草。”   然后,他转过头,目光郑重地看着周若安,“张旭尧应该不会再找你麻烦了,他说只要你不再惹事,事情就到此为止。”   又问,“周冉明那边现在什么态度?”   周若安的目光不自觉又回到那截小臂,轻声说:“暂时稳住了局面,不过我又不是他的儿子,以后也会随时被他换掉的。”   蔺逸尝了一口糖汁,笑着讽刺:“当初你直接认周冉明当爸爸多好,省得麻烦了。”   “滚蛋。”周若安倚着门骂,下一刻,他的目光突然变得锐利,盯着男人的背影问道,“蔺逸,这两个月我都联系不上你,那天你还让我陪着你在白九面前演戏。”   声音压低,周若安迫近了一步,“你最近到底在干什么?”   铁勺撞上锅沿发出刺耳的刮擦声。蔺逸关小火,蒸腾的热气模糊了他的侧脸:“我能干什么,看场子、打架,为白九卖命。”   语气随意的就像在聊M国命运悲惨的鸡。   周若安轻笑一声,觉得自己多事。他没再追问,抓起搭在餐椅上的西装,转身向门口走去:“我有事,排骨你自己吃吧,吃完记得刷碗。”   “周若安。”   防盗门刺耳的摩擦声中,蔺逸的声音混着肉香追过来:“你那天晚上是不是吃醋了?”   周若安的脚步一顿,他转过身,冷硬的表情换成讽刺,嘴角一勾,笑开了:“蔺逸,你脑子哪根筋没搭对?”   “直觉。”   周若安抓了一把张瑾遗像下的猫粮,在指间慢慢搓碎。他笑得眉眼弯弯,右脸颊甚至挤出不易见的笑纹:“你的直觉是屁崩出来的?”   蔺逸再次转身翻炒:“别管怎么来的,我的直觉向来挺准。”   周若安握着猫粮看向张瑾的遗像,在那张疑似看热闹的脸上品出了两个字:干////他。   扔了猫粮,周若安大步折返,手工皮鞋的鞋尖抵住了普通皮鞋的鞋跟,微微抬脚,他几乎是将话直塞进蔺逸的耳中:“你说得对,我心里确实有些不舒服,就像一直冲我摇尾巴的狗,突然改去舔别人鞋底的感觉,你说这能叫吃醋吗?充其量就是心里膈应罢了。”   话音带出的热气还未散,蔺逸忽然转身,嘴唇恰巧擦过周若安的唇角,他笑着说:“鞋底多脏,我还是喜欢向你摇尾巴。”   周若安骤然向后一退,眼波微颤地骂道:“我他妈最烦狗了,踹一脚都嫌脏了鞋。”   他扯平袖口并不存在的褶皱,转身往门口走去,推开门,公文包的金属扣撞在门框上当啷响。   蔺逸的话从最后的门缝中溜出来:“周若安,半年内你要乖一点,别让我一直提醒你。”   门外的周若安暗自握紧了 阿团睡不醒整理 拳头,他的脚步在门口停留了片刻,随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管好你自己吧。”   ...... 第55章   私人会所,深灰色的墙壁将外界的声响隔绝,只有摇曳的爵士乐从门底的缝隙隐隐传入。   蔺逸把琥珀色的酒液推到王志平面前,食指在杯壁轻叩了两下。   王志平的右手始终虚搭在腰侧,拇指下意识摩挲着缠布的刀柄,这是他多年来形成的习惯,似乎已刻成了呼吸般的本能。   “王哥,这么多年你一直跟在白爷身边,风里来雨里去,没少为他卖命。大家都说你是白爷的大总管,像他的影子一样。”蔺逸突然开口,语气恭敬,细听却带着一丝隐隐的讥诮,“去年港口那件事也是王哥替白爷顶的雷吧?”   王志平脖颈后侧的肌肉突然绷紧,酒杯悬在了半空。   “白爷上个月收了北郊三个场子。”混着酒气的话音儿像是故意将每个字都咬得清清楚楚,“全都记在他小舅子名下了。”   王志平清了杯中酒,杯子一撂,笑意阴森:“蔺逸,你平常话可不这么多。”   蔺逸的目光直逼过去:“话还有,王哥听吗?”   食指与中指微微弓起,王志平的指腹轻轻描摹刀柄上的一道凹陷:“说。”   “王哥,”无遮无掩,蔺逸直截了当地放话,“这些年,你为白爷拼死拼活,可到头来,你得到的,却远远抵不上你付出的。”   王志平的眼神骤然一冷,他没有接话,只是盯着蔺逸,似乎要看清他心底的盘算。   蔺逸不慌不忙地为王志平续了酒,话音随着漫开的酒香缓缓而出:“白爷这些年一直压着你,不让你出头。你替他挡过刀,背过黑锅,可最后呢?他给你的,不过是些残羹冷炙。王哥,你就没想过,自己坐上那个位置?”   王志平的脸色骤然阴沉下来,一直握在手里的匕首瞬间出鞘,刀尖直指蔺逸的喉咙:“你他妈以为自己在跟谁说话?”刀锋往前一压,刃口在蔺逸的皮肤上压出一道细如发丝的红线,“当年你不过是个街头混混,说不定哪天就被人砍死,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是白爷把你从那堆烂泥里捞出来,给你机会,提拔重用,现在你却恩将仇报?”   他看着刀下的那道红痕,冷声道:“蔺逸,你这是对白爷不忠,信不信我现在就替白爷清理门户?”   蔺逸没有躲闪,反而微微仰起头,方便刀锋压得更深。   “我说的句句属实,”他沉声,“而且,我也的确不忠,要反。”   王志平的手微一颤抖,他咬着牙,一字一顿地问道:“为什么?”   “因为我不想做替死鬼。”喉结的震动让刃口下的血珠渗得更多,顺着刀身蜿蜒而下,“我名下的那些公司被他用来做什么,王哥你不是不知道。我现在看着风光,可死的时候,只会比那些路边的小打手更惨。”   “这就是白爷对我的‘重用’。”   抵着利刃的脖颈突然前倾,蔺逸的声音震得刀身微颤:“王哥,我可以把你推上白爷如今的位置。只需要你帮我一把。”   王志平的咬肌抽动了两下,沉默片刻后,左手摸向桌上的打火机。防风火苗腾起的瞬间,他的声音带着几分嘲讽:“白爷心思缜密,又经营了这么多年,你就是一只小小傀儡,赢不了的。”   “我是微不足道的小人物,”蔺逸直视着王志平的眼睛,目光中透着破釜沉舟的决绝,“但我只身一人,没有任何顾虑,可以拼死一搏。”   王志平将香烟送到嘴边,深吸了一口,烟雾从他的鼻腔缓缓喷出。下一刻,刀锋彻底离开了蔺逸的脖子。   将匕首随手扔在桌上,王志平翘起了二郎腿,靠进沙发:“你们这种毛头小子,就是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白爷要是那么好扳倒,早就被扳倒了。”   蔺逸抽出纸巾,擦了擦脖子上的鲜血,平静地说道:“能不能扳倒他是我的本事。即便扳不倒,我也不会连累王哥。我赢,你上位;我输,你可以抓我邀功。里外王哥都不会吃亏。”   王志平眯起眼睛,香烟的烟雾在他面前绕成一团:“我凭什么信你输了不会供出我?”   蔺逸轻笑一声,语气中不掩挑衅:“我现在说什么你都可能不信。王哥,你也是一代枭雄,利用我上位的机会就摆在这里,就看你敢不敢赌了。”   王志平的目光在烟雾中明明灭灭,依旧不动声色。蔺逸扔了浸红的纸巾,继续说道:“如果王哥上位,只需把我身上这些公司扔给另一个替死鬼,另外,其中的利润,我要两成。”   闻言,王志平眼中的暗芒一闪即逝。他或许不信蔺逸的信义,但他信人的贪婪。在这充满算计的世界里,有时候亮出贪心比表明忠心更有说服力。   片刻后,王志平将手中的雪茄摁灭在烟灰缸里,缓缓站起身。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蔺逸,语气中带着几分玩味:“说说,我需要怎么帮你?”    第56章   蔺逸拽着周若安的领带,将人狠狠地掼进玄关。   防盗门在身后发出巨大的撞击声,手指一旋,反锁了门。   周若安的后背撞上了墙面,他闷哼一声,却因嘴上的胶带只能将脏话困在喉咙里。   他的双手被蔺逸压至头顶,牢牢扣在冰冷的墙面上。两人的胸膛紧贴在一起,周若安清晰地感觉到了不属于自己的心跳,一下下剧烈地撞击着自己的胸膛。   蔺逸的气息近在咫尺,温热而潮湿,带着一丝淡淡的酒气,混杂着从室外带进来的还未消散的寒意,像是某种危险的信号,让周若安的神经瞬间绷紧。   他试图偏过头,避开蔺逸灼人的目光,可对方却像是早有预料,微微低头,鼻尖几乎贴上他的耳廓:“现在知道躲了?刚刚那女的亲上来的时候怎么不躲?”   周若安眉峰骤拧,眼中烧起怒火,毫无迟疑地,倾尽全力用额头朝蔺逸猛撞过去。蔺逸猝不及防,本能侧身闪躲,手上的力道也随之松了几分。趁这瞬间的空档,周若安猛地发力,挣开了手腕上的束缚。   一把撕了自己嘴上的胶带,周若安几乎是低吼出来:“蔺逸,你他妈发什么疯!”   白皙的皮肤因为愤怒染上一层薄红,像是被火燎过一般,连耳尖都泛着血色,“她是周冉明放在我身边探子,我只不过是在逢场作戏。”每一个字都咬得极重,像是要把这句话刻进蔺逸的脑子里,“你以为我不知道她在打什么主意?你以为我会蠢到被她牵着鼻子走?”   蔺逸向前微微探身:“探子?那你看见我的时候慌什么,嗯?”他的拇指重重碾过周若安的嘴唇,“逢场作戏需要接吻?”   “我慌?”周若安突然笑了,眼底却结着冰,“蔺逸,真他妈把我当成你的私有物了?你算什么东西?有什么资格过问我的私生活,管我身边有没有女人?”他猛地扯住蔺逸的领口,“我不仅会与她们接吻,以后还会和她们做得更多。等我结婚那天,我会亲自给你送上一张喜帖,蔺哥。”   蔺逸脸上的表情瞬间凝滞,他静默了片刻,步子向后一退,卸下了那份逼人的气势,自嘲道:“是我犯贱,忘记你周若安是什么人了。”他的视线划过周若安衣领的褶皱,“还记得你当初求我帮忙时的承诺吗?半年内身边不放人,这么快就忘了?”   周若安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衬衫,指尖却在微微发抖:“半年?”他抬起眼,眼底带着讥诮,“半年之后又是半年,蔺逸,你是不是想把我锁在你身边一辈子?我他妈是正常男人,不是同性恋那种变态!”   “周若安。”蔺逸的声音重新回归平静,陈述着自己的结论,“我不该信你,也不该心软。”   周若安突然一凛,这样的蔺逸让人生惧。他斜了一眼身旁的入户门,悄无声息地移动了脚步。   却被高大的男人轻易地阻住了去路,虎口一托下巴,他被迫扬起了头。   也是,面对蔺逸,哪里还有什么退路可言,周若安在心底自嘲。恐惧一旦退去,愤怒便填满了剩余的空间。他抬起手,紧紧扣住蔺逸的手腕,直视他:“那你现在想怎么样?再弄我一次?你他妈除了会用这种手段,还能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蔺逸的拇指慢慢摩挲着周若安颌角的皮肤,声音轻得像羽毛,“像我们这种变态,自然要做一些更变态的事情。”   话音未落,他突然发力,反手扣住周若安的胳膊,用力一拧,顺势将他向下压去。周若安措手不及,被这股力量拉扯得身体前倾,膝盖砰然着地,额头抵上了蔺逸的大腿,整个人像是一瞬间被折断了脊梁。   “跪好。”低沉的命令自上方砸落,令周若安猛然一惊。   “你要做什么?”他边说边挣扎着起身,却被蔺逸压着后颈,指尖陷入了他的发根。   随即,男人伸出脚,稳稳地搭在周若安的膝弯处,用力向下一踩。   “蔺逸,你他妈的!”刚刚离开地面的膝盖再次跪回了原位。   “安安,乖一点,别让我伤了你。”   周若安骤然抬头仰视高大的男人,咬着牙根奚落:“丁老头死的时候我跪过,现在也不差再给你跪一次。”   蔺逸搬起周若安的下颌,垂下来的目光未带什么温度,而他空出来的另一只手,则缓缓搭上了自己的皮带:“安安,你天真的样子让我觉得很陌生。”   周若安的面孔瞬间凝固,整张脸苍白如纸,他盯着那只正在解开搭扣的手,不可置信地说道:“蔺逸,你要……?”他摇头,“不可以。”   蔺逸左脚一直踩着周若安的右腿,迫使他跪在自己面前,无法起身。   “以前担心你接受不了,一直没让你做过,既然我是变态,自然也就顾及不了那么多了。”   皮带一松,周若安眼中闪过惊恐,他奋力挣扎,试图摆脱蔺逸的控制,身体却不由自主地颤抖着。   蔺逸掐着他的颌角:“张嘴。”   周若安脸色铁青,双目几乎要喷出火来,他紧握拳头,声音颤抖着威胁:“你就不怕我给咬断?”   手指用力掰开颌骨:“那咱俩就一起做太监,到那时我照样用别的方法弄你。”   “不要。”周若安的声音逐渐含混,“蔺逸,求你。”   蔺逸表情依旧冷漠,身体向前一撞,压过湿滑柔软。他停顿了片刻,才又动作起来,低哑的声音好似自言自语:“安安,你的喉咙果然很浅。”   挣扎过,拒绝过,咬过,最后只剩麻木地承受。   跪得久了,膝盖像针扎的一样,刺痛难忍。终于难以支撑,周若安的身体向下一歪,却又被拽着头发拉起,下巴再次高扬,再次形成了一个完美的通道......   事后,周若安是被拖进卫生间的。   蔺逸扶着他靠坐在墙壁上,然后掀开旁边的马桶盖,开始放水。   周若安依旧怔怔的,甚至盯着那道水线。直到蔺逸整理好衣服,按下冲水按钮,才倒了一杯水给他:“漱口。”   周若安慢半拍接过了水杯,放到唇边,又缓缓拿开,他抬头看着身前冷漠的男人,费劲力气才张开嘴,他用如同铁椎磨过的嘶哑嗓音轻声说:“蔺逸,从今天开始,我们势不两立。”   他扶着洗手台站起身,直视面前高大的男人,“以后我会娶妻生子,而你,不过是我人生中的一只跳蚤,一只微不足道、令人作呕的跳蚤!”   “跳蚤?”蔺逸向前迫近了一步,下流地挤了一下周若安,“跳蚤有这么大吗?”   话还未落,他一把抓住周若安的衣领:“看来安安还有力气,那就别浪费在说狠话上了。”   周若安被扔上了床,张瑾的那只旧闹钟就摆在床头,两元钱一只的电池竟然支撑了一年多,钟表的指针随着木床的晃动一格一格不断地向前转动……   清晨,城中村的狗还没叫。   蔺逸站在床边扣好了扣子,他看着被子里的人说:“你昨天不是说什么私有物吗?对,你周若安现在就是我的私有物,你与女人有瓜葛一次,我就关你一次,别有侥幸心理,我说到做到。”   他走到门边,又回头,“哦,对了,别玩什么幼稚的报复戏码,我最近没空理你。”   入户门被拉开,又被关上,蔺逸的脚步声逐渐远去消失。   凌乱的被子中伸出一只胳臂,手腕带着亮晶晶的男士手链。   摘了手链,用力向墙上一掷。   做完这个动作,那只手臂像用光了所有力气,软软地下垂,坠在了被子上。好一会儿,似乎又蓄了一点力气,从床头的衣服中翻出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   电话很快被接通,里面传出白板怏怏的声音:“周哥,什么事?我酒吧这边刚下班,累死了,你可别给我安排事啊。”   “没大事。”周若安的声音沙哑得像雷劈过的焦土,“找个时间请你喝酒。”   “好啊,什么时候?”   周若安随口报了一个时间,又说:“对了,就不带你哥了,他最近挺忙的。”   白板的声音忽然放低,神秘兮兮的:“对,他最近确实忙,那就咱俩喝。”   “好。” 第57章   大排档中,霓虹灯牌在油腻的玻璃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周若安松松落落地捏着啤酒杯,白板正啃着烤鸡翅,油光蹭在袖口也浑然不觉。   这地方,周若安已经一年多没来过了。他曾是这里的常客,和那些三教九流的人混在一起,喝最便宜的酒,说最放肆的话。可如今,端惯了精致的高脚杯,再端豁了口子的玻璃杯,往夸张了说,倒真有些恍如隔世的感觉。   不过却松范,脊背往椅子上一靠,就找回了当初闲散无拘的状态。他曾经与蔺逸常在这儿聚,那人话不多,却会恰到好处的捧场,送进餐碟里的东西也都是他喜欢的。偶尔蔺逸会在自己的眉尾捋一把,说是粘了东西,现在想想都他妈是借口,就是想占自己便宜。   “啪”的一声,啤酒瓶盖被扔在桌面上,身旁的白板用牙咬开了一瓶酒。   “酒量见长啊。”周若安接过酒瓶,给他斟满酒,调侃道,“上次三瓶就钻桌子底了。”   白板掏了掏耳朵,嫌弃道:“你这嗓子咋的了?昨晚打游戏开麦了?通宵喊一宿?”   周若安素着脸往嘴里扔了一颗润喉糖,垂下眼皮,冷声一“嗯”。   白板梗着脖子灌下半杯,打了个响亮的酒嗝:“我上回也喊了半宿,早上一起来和你情况差不多,不过声音比你好听点。”   周若安不愿继续这个话题,咬着糖在白板杯子上撞了一下:“喝酒。”   白板却忽然搭上了上句的话头,撞杯的同时问道:“你刚刚是不是嘲笑我酒量了?我和你说上、上回是空腹。”他仰头一口干了杯中酒,玻璃杯一落,震得铁盘里的花生米蹦了两下,“我现在天天在酒吧混,酒量自然没得说。”   耳尖发红,舌头发硬,胡吹乱嗙,周若安知道火候差不多了。   他用手指轻轻搓着花生米的外皮,不动声色地开始试探:“你蔺哥最近神神秘秘的,是不是在暗中搞什么名堂?”   “嗯?”白板刚发出个单音节,就被骤然响起的震动声打断了。周若安拿起放在桌面上的手机,屏幕上“周冉明”三个字赫然入目。   昨天他在会所被蔺逸劫走,朱珊珊必然会通风报信。早有准备的周若安清了清嗓子,故作忐忑地按下接听键:“冉明叔叔?”   沙哑的声音让对面微微一怔,周冉明求证:“周若安?”   “是我叔叔,我嗓子哑了。”   无人关心嗓子哑的原因,周冉明愤怒的声音毫不客气地甩了过来:“你又招惹什么人了?朱珊珊说有人把你劫走了?”   周若安用筷子戳着黄瓜片,神情淡漠,语气却紧张:“我不是找人报复张旭尧吗?花得钱有点多,尾款拖了几天,人家来要账了。”他冲白板使了个噤声的手势,那边翻了个白眼,继续把烤串往嘴里塞。   电话对面传来文件摔在桌面上的闷响:“我不管你在外面做了什么,但要是影响到公司,我第一个撤你的职!”   电话里,周若安唯唯诺诺地应声;电话外,却伸手稳稳当当地又给白板满了酒:“我已经把账结清了,下回不会做这样的蠢事了,请叔叔放心。”   挂断电话时,白板趴在桌上冷笑,大着舌头讽刺:“你说你回去干嘛,被人呼来喝去,你还要小心翼翼地陪着笑脸,还不如跟着我哥,多自在。”   提到蔺逸,周若安又想到了昨晚,瞬间落了脸子,嘬着润喉糖说:“喝酒吧,话多。”   周若安把最后半瓶酒喂进白板嘴里,看着他迷离的眼睛,续上了刚刚的话题:“白板,蔺逸最近在干什么?”   “蔺哥......嗝......我哥说......”白板突然伏下身体,眼神发直,“不能说!”他手指在嘴边比划拉链的动作,差点戳到了眼睛。   周若安转着打火机,琢磨了一下,低声诱导:“他在帮着白九做……违法的事?”   白板吐着酒气,满脸鄙夷:“怎么可能。”   打火机引出火苗,橙黄色的火束在周若安瞳孔里跳跃了一瞬:“那他是在偷白九的‘油水’?”   “我哥不是那样人!”   周若安不知想到了什么,猛然一惊。   香烟被送进嘴里的时候找错了位置,烟蒂撞在了牙上,向下一滑,才被咬在齿间。周若安几乎用了半支烟的时间沉默,最终在缭绕的烟雾中翻起眼眸,拿起了桌面上的手机把玩。   手指随意一触,开启了录音。   他看了一眼四周,用只有白板才能听到的声音问:“你哥是想......扳倒白九?”   “啊?你怎么知道?”白板突然捂住嘴,啤酒泡从指缝溢了出来,“没……没有的事。”   “该不会……他不想给白九背锅,所以要先下手为强?”   周若安看见白板另一只握杯的手抖出了一个酒花。   音轨在不断累加着时间,周若安刚要继续追问细节,白板却一呕,差点吐了出来。   周若安无奈,只能暂停了录音。他抬手招来服务员结了账,然后费力地扶起瘫成烂泥的白板,连拖带拽地离开了嘈杂喧闹的大排档。   街边霓虹闪烁,周若安红绿交替的光影中用手机叫车,手指插入口袋时,骤然一怔。   手机不见了!刚刚明明放进了口袋。   翻遍全身依然无果,周若安想到那条还保持着暂停的录音时,后颈蓦地泛起了一片凉意。   “找这个呢吧?”白板晃晃悠悠地抬起头,一举手,拿着的竟是周若安的手机。   醉醺醺地的小青年遇到冷风清醒了不少,巍博 阿团推文记事本嗤笑道,“别小看人,我技术可好了,拿了你手机你一点都没察觉到。”   周若安一把拽过手机,心虚地笑道:“我什么时候小看你了?”   “就那次我帮你偷傅春深的手机,手机送回去的时候,你脸拉那么长。”白板用手在胸前一比划。   “那次气的不是你。”周若安按亮手机,悄悄储存了录音。   白板推开周若安,脚下不稳地顺着路边向前走,边走边嘟囔:“你一摆脸子我哥就不高兴。”他转头将人一指,“以后少和我哥发脾气。”   周若安顺嘴胡乱应承,不忘叮嘱:“咱们见面的事,别告诉蔺逸。”   白板做了一个拉链封口的动作:“放心,我嘴严着呢。”   ----------   阴云密布,铅灰色的云层沉甸甸地压在城市的上空,仿佛随时都会坠落。   城郊的墓园一片寂静,只有偶尔传来的几声鸟鸣和落在枯叶上的脚步声清晰入耳。黑色羊毛大衣的衣角扫过乱枝,周若安手里拎着个塑料袋,晃晃悠悠地走在墓园的小径上。他的目光在一排排坟墓上扫过,最终停留在了一块较新的石碑上。   “张瑾之墓”四个大字扎眼,周若安在墓前停下,用手套拍了拍牙石,一屁股坐在了碑旁,手指在石碑边缘轻轻敲了敲,像是与老朋友打了招呼。   他望了望四周,笑着说:“张瑾,别说你这地方选得真不错,清净。”从塑料袋里掏出两罐啤酒,拉开一罐放在墓碑前,周若安又给自己开了另一罐,“去年过年我忙,没来给你扫墓,在王老头烤地瓜的炉子里给你烧了几捆冥币你收到了吧?”   啤酒合着冷风灌入腹中,周若安打了个哆嗦,“今天是你生日,刚刚我往祭品炉里又扔了俩美女,外国的,这回给你换换口味。”   他歪头看向张瑾的照片,看着那张黑白照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在墓碑前的易拉罐上轻轻撞了一下:“平常我想不起来你,没想到现在见到了……”唇边泄出一声轻笑,“还他妈有点伤感。”   塑料袋子哗哗作响,周若安掏出一只烧鸡放在了照片下:“三道街你爱吃的那家,小的时候只记得他家怎么把烧鸡卖那么贵,可刚刚我去买时发现才20几块。”   墓园连着玉米地,冬季只剩枯黄的玉米杆,无风,身后却传来了莎莎声。周若安回头看去,荒地一片萧瑟,只有几只野狗在远处晃悠,眼巴巴地盯着那只烧鸡。   “这帮畜生倒是会找地方弄吃的。”他笑着摇了摇头,对上张瑾的眼睛,“你快吃吧,不然死了都得和野狗抢东西吃。”   天寒,周若安用大衣裹住了自己,“对了,你和汇报一下战绩。你那两个傻逼哥哥,当初对我各种刁难,现在呢?全被我踩在脚下了,就连你那个不做人的爹,在一些事情上,都得看我的脸色。”   他灌了口啤酒,面上有些得意:“当初你花了15块86和我做交易,算是物超所值了吧?”脊背慢慢靠在石碑上,周若安看着惨白的天际淡声道,“不过你们周家,都是吃人的魔鬼,行差踏错一步,我就会万劫不复。”   酒只喝了半罐,周若安就冻得不行,他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目光再次落在张瑾的脸上,嘴角一咧,扯出浅笑:“生日快乐。”   落下眸子,藏起眼底化不开的落寞,他说着混蛋话:“晚上尝鲜儿的时候记得戴安全帽,不然生一堆小鬼崽子,你养都养不起。”   “行了,不跟你废话了,改天再来看你。”周若安拎起空了的塑料袋,转身往墓园外走,走了几步,又回头看了一眼,“快吃,野狗过来了。”   待周若安的背影在墓园彻底消失,玉米地深处,一个穿着深色衣服的男人拨开秸秆,闪身而出。   拿出手机,他拨通了一个电话,低声汇报:“白爷,你不是让我查查周若安有没有什么把柄可以拿捏吗,查到了,周若安不是周家的血脉,他是冒名顶替的!”    第58章   三天后,城郊的室内高尔夫球场。   周若安挥杆的动作干净利落,高尔夫球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远远落在人工草坪上,扬起一小撮细碎的草屑。   “周少爷的球技越来越精湛了。”   身后传来一道男音,透着上位者独有的懒散从容。周若安转身,看见白九站在不远处,手里握着一根球杆,三角眼微微垂着,似笑非笑的。   今日的球局是白九约的,周若安本想拒绝,可电话里白九的语气虽轻描淡写,话中却隐隐带着某种意有所指的威胁,朦朦胧胧,让人心惊。   因而,他被半威压着来到球场,可距离开球已经过了一个小时,白九却依旧不紧不慢地卖着关子,既不挑明来意,也不着急进入正题,似乎是在欣赏周若安的......紧张?   草,刚刚挥完杆的青年在心中暗骂。   面上却回以微笑:“白爷抬举了。”   白九那双略有松弛的眼皮微微掀起,目光落在周若安的脸上,如同某种冷血动物在审视自己的猎物。他将白织灯下愈发俊逸的眉眼细细地打量过,又恋恋不舍地在眉尾的那颗小痣上勾留片刻,才悠悠开口:“陪我打一局对抗赛?”   周若安迎上他的目光,警惕道:“白爷说笑了,我这点水平,哪敢与您争锋。”语流断了一瞬,他直接点破,“白爷事忙,约我打球是还有别的事要说吧?”   “周少爷谦虚了。”白九太清楚这场游戏该怎么玩才能让自己开心——适当地放话,就会看到更加惨白漂亮的脸蛋。他微微侧头,目光落在周若安的脸上,试图验证自己的想法,“不过,我今天找你,确实为的不仅仅是打球,还要和你谈谈......你曾经的生活。”   目光中的脸色竟然未变,周若安只是稍稍抿唇,说道:“白爷有什么事,不妨直说。”   白九觉得无趣,撂了脸子:“咱们先打一局球,放松放松,一会再说不迟。”   话音未落,他已经走向了发球区,周若安这时才敢松了那口绷紧的气,面色惊疑不定地跟了上去。   白九打出漂亮的一杆,偏身让出位置:“周少爷,该你了。”   周若安深吸一口气,握紧球杆,让自己冷静下来。扬杆一击,却偏离了轨道,球落在了草坪外的沙坑中,溅起一片细沙。   白九笑了起来,语气中带着几分调侃:“刚刚周少爷还手感不错,现在怎么不在状态了?”   周若安勉强扯动嘴角,露出淡淡的笑意:“让白爷见笑了。”   白九摆了摆手,语气轻松,仿佛真的只是在谈论一场无关紧要的球局:“没事,打球嘛,本来就是放松的。”他迈步走到周若安身旁,“不过我看你动作有点僵硬,不如我来教教你。”   没有询问,也未经允许,白九从身后拥住了周若安,手臂环过他的肩膀,手掌覆在了他的手背上,调整着他的握杆姿势。他的气息近在咫尺,带着淡淡的烟草味,温热潮湿,像是某种无形的枷锁,将周若安牢牢困住。   “放松点,别太紧张。”白九的声音紧贴着周若安的耳根,“打球嘛,讲究的是心境,太急躁了,反而打不好。”   “我自己来......”   耳垂一烫,白九的唇似乎擦过那里的皮肤,笑着问:“周少爷,你进周家也有些日子了,日子过得不错吧?”   这话意有所指,周若安不自觉地绷紧身体,却又强迫自己放松下来:“托白爷的福,一切都好。”   “周少爷,其实我对你一直很感兴趣。你聪明、冷静,又懂得审时度势,这样的人,应该大放异彩才是。”   周若安慢慢偏头,不动声色地离开耳旁的那股灼热:“白爷过奖了,我不过就是个混日子的,没什么大志。”   “周少爷可不是混日子的人,听说短短一年,你在周家就已经站稳脚跟了?晶硅电子的业绩十分漂亮。”   “全靠叔叔提携。”周若安平静的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   白九的膝盖抵着周若安的腿弯,以一种极其暧昧的姿势带着他举起球杆。他的胸膛紧贴着周若安的后背,因为身量不够,下巴几乎搭在他的肩上:“你是周家的骨血,你叔叔才会提携你。”话音未落,白九的手带着周若安的手腕用力一挥,球杆击出,白色的高尔夫球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远远飞向目标。   “他可不会把机会给一个外人。”白九的声音随着击球声传入周若安的耳中,又直直刺进了他的心里,“你说是不是,周公子?”   周若安的心跳陡然加快,双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几乎握不住球杆。白九的声音依旧轻缓,却带着令人不寒而栗的冷意:“听说长水墓园躺着一个从小与你一起长大的朋友,叫什么张瑾?”   说到这儿,男人故意停顿了一下,目光像毒蛇般在周若安侧脸上游走,观察着他的每一丝表情变化,“据说他随的母姓,他的母亲,姓张。”   白九近乎贪婪的姿态愈发明显,整个身子几乎都贴在了周若安的背上,像是要将他揉进自己的身体里,手臂揽得更紧,勒得周若安胸腔发闷:“你说张瑾的爸爸会姓什么呢?”   周若安浑身的血液瞬间凝固,腰间紧紧环绕的那只手似乎也同时攥住了他的心脏,用力一捏,从指间外溢的都是绝望。   喉咙发紧,干涩得像是被砂纸打磨过,每一个吞咽的动作都满是滞涩,可周若安还是逼着自己发声:“我不明白白爷的意思。”   嘴唇已经滑到了周若安的脖颈,黏腻的感觉令人作呕:“你应该明白的,你那么聪明,装傻就不乖了。”   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凉意顺着脊椎一路爬上来,周若安的脑海中一片空白,所有的思绪都被恐惧吞噬,只剩下一个念头在反复回响,一遍又一遍,如同催命的魔咒:完了,一切都完了。   “看来周少爷是想我把事情挑明。”白九没有任何征兆地突然说道,“张瑾才是周景涛流落在外的小儿子,而你周若安,只是一个冒牌货!”   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耳畔只剩下自己剧烈的心跳声与粗重的呼吸声。可周若安还是凭借着保护自己的本能,一把推开了身后紧贴的男人,强撑镇定地说道:“白爷,这种玩笑可开不得。”   “玩笑?”白九的语气瞬间冷了下来,“周若安,你觉得我像是在开玩笑吗?”   他向远处招了一下手,两名穿着黑色西服的高大男人迅速走近。近了,周若安才看清,他们身后还跟着一名护士,手里提着一个医疗箱,脸上带着职业性的冷漠。   “按住周少爷,给他抽个血。”白九冷冷地吩咐,每一个字都像重锤一般砸在了周若安的心上。   甚至还来不及做出任何反抗,周若安就被两个男人拉住双臂,用力一压,完完全全地控制了起来,丝毫动弹不得。   紧接着,他的袖口被粗暴地翻起,尖锐的针头毫无预兆地刺进血管,周若安眼睁睁看着那殷红的血液源源不断地被抽出,他大声怒道:“白九,你他妈到底要做什么?”   抽完血,白九摆手挥退了几人,他点了雪茄,坐在椅子上笑着说:“我呢,就是觉得,周少爷还年轻,不该一个人扛着这么大的秘密,不如让我帮你分担分担。”   “分担?”周若安冷哼,“白爷要如何帮我分担?”   “你跟我,我帮你保住这个秘密,怎么样?”   周若安慢慢握紧拳头,极力压抑着怒意:“白爷,我是直男,这种事我接受不了。”   白九垂眸吸烟,连眼皮都懒得抬:“直不直男的,不重要。”   周若安脑子一转,开始胡编:“我现在有婚约在身,未婚妻是扬誉集团的嫡小姐。”   “拿这个压我?”白九抬起三角眼,语气中带着几分讥讽,“周少爷,你觉得你那婚约,能保得住吗?要是人家知道了你的真实身份,你那嫡小姐的未婚妻,还会认你这个‘少爷’吗?”   他将烟灰直接磕在白色的桌面上,眼里已无笑意,“周若安,你要不是有周家的小少爷这层身份,早他妈上我的床了,可能现在都被我玩腻扔在一边了。”   话音一落,白九终于看到了周若安惨白的面色,好看,他在心里下了评语。   也下了最后的通牒:“你要是还想做周家的小少爷,就乖乖洗干净等我,要是不听话,我就揭了你这层皮,让周家将你踩回泥里,然后我再玩你。”   “选吧,周少爷。”   周若安在模拟日光的白织灯下站了很久,刺目的光线直直地打在他身上,却没带来丝毫暖意。直到白九露出不耐烦的神色,周若安才咬着牙,低声道:“白爷,我需要时间考虑。”   白九轻笑,语气中不掩得意:“周少爷,我可以给你时间考虑,但别让我等太久,毕竟,我这人耐心有限。”   “好。”周若安神情平静地点了点头。   白九似乎对他的反馈很满意,灭了雪茄,语气轻松地说道:“好了,你现在还是周少爷,别这么紧张,咱们再打一局?”   周若安勉强挤出一丝笑意:“白爷请。”   两人一前一后走向发球区,阳光洒在绿茵场上,映出两道长长的影子。周若安的目光落在远处,用力击下一球。    第59章   周哲的新秘书站在一栋居民楼下,微微仰头,目光顺着斑驳的楼体缓缓上移。楼房不算陈旧,也谈不上崭新,灰蒙蒙的,只有六楼的窗子挂了鹅黄色的窗帘,透出一角,还算亮眼。   收回目光,拉开单元门,迈步踏上楼梯。行至六楼,新秘书叩响了一扇铁门。   敲门声尚未完全消散,门便“吱呀”一声被拉开了。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的中年男人探出头来,镜片后的目光里混杂着警惕与不安。他将站在门外的人上下打量了一翻,低声问道:“您是高秘书?”   对面的人点了点头,语气冷淡:“我是高帆。”   男人慌忙侧身让路,示意高帆进屋。高帆走进屋内,目光扫过略显凌乱的客厅,直截了当地问道:“照片呢?”   “这呢,这呢。”男人立刻转身走向一旁的柜子,拉开抽屉,从里面取出一本旧画册,“照片是我老婆生前夹在书里的,上个月我打算把她的东西收拾收拾卖废品,这才发现里面夹着的几张照片。”他一边说,一边将画册递到高帆面前,眼神里透着几分期待,“说来也巧,没过几天,您就找上门来了。”   高帆接过画册,手指轻轻翻动着泛黄的纸页,几张照片从夹缝中滑出,两个男孩的脸映入了视线。   随意扫了一眼,高帆似乎对照片里的内容不感兴趣。直到翻到最后一张,他的目光才微微变色,将照片往眼前送了送。   这是唯一的一张单人照,照片上的男孩肤色略深,正心无旁骛地啃着一只红薯,嘴角还沾着些许碎屑,神情专注得仿佛整个世界都与他无关。   高帆将照片轻轻翻转,右下角,一行清秀的小字纤细却清晰,像是用尽了所有的温柔与愧疚:“儿子,妈妈对不起你。”   收起照片,高帆站起身,慢条斯理地系上大衣扣子,双唇微动,冷漠地祝贺:“恭喜石先生,要发财了。”    第60章   驶入公寓的地下停车场,停车、熄火,落下车窗,周若安点了颗烟。   腕骨搭在车窗上,夹在指间的香烟腾起烟雾,将后视镜中那张疲惫落寞的脸逐渐笼罩。   忽然,附近隐隐传来了脚步声,片刻后另一侧的车窗被敲响。高大的身影弯腰向车内望了望,随即拉开了车门,坐进了副驾。   “傅春深?”周若安微微诧异,他咬着烟淡声问道,“这是从拘留所出来了?”   傅春深神色坦然,没有丝毫窘迫:“没进拘留所,只是被批评教育了。”说完,他不紧不慢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递给周若安,“你现在可以毁尸灭迹了。”   周若安下意识接过照片,低头一看,泛黄的相纸中少年张瑾啃着红薯,而这张照片正是被石瑞宇弄丢的关键证物。   “照片是你拿走的?”周若安问。   “高帆的奶奶前几天住进了我家医院级别最高的护理病房。”   一句话,其中的因由不言而喻。   周若安没再多问,小心翼翼地将照片收进口袋。随后摘了烟,道谢:“虽然知道你为的不是我,但我承情,谢了。”   傅春深的目光在周若安脸上停留了片刻:“不过现在看来,你还是输了,是吗?”   周若安吐了一口烟,轻笑:“那么明显吗?一眼就被你看穿了?”   傅春深毫不客气,直言道:“你满脸都写着‘我完了’这三个字。”   周若安笑着“草”了一声,语气里满是无奈:“你也不是不知道,你那个前主子的心思就像藏在暗处的毒蝎,无时无刻不在盘算着怎么把我往死里整。不过丢了张瑾这张照片,他今天倒是没把我当场捶死,我的死期还须他耐心等待几日。”   傅春深沉默了片刻:“那任宇……”   周若安夹着烟的手轻轻一摆:“我就算彻底完了,也连累不了他。他又不知道我是冒牌货,一直以来,他都只是尽着一个助理该尽的职责罢了。”   “他很努力,却没有取得成绩,会伤心的。”   周若安将视线转向车外,看着空旷的停车场,淡淡地说道:“我一直让他全面掌握晶硅的运行情况。以他现在对晶硅和行业的了解,别说做个总助,就是做总经理,以他的能力也绰绰有余。放心,我要是倒台了,以他手里掌握的情况和数据,任谁来执掌晶硅,都会仰仗他的,他日后一定会大放异彩的。”   傅春深似是得到了满意的答案,连句安慰的话都没留,就推开车门,打算下车。周若安倒是话多,声音从身后悠悠传来:“别去烦任宇了,你们两个不可能的。”   傅春深的身体一顿,刚刚抬起的屁股又落了回来,他转视周若安,说道:“我和任宇现在是情侣,他挺喜欢我的。”   周若安蹙着眉、咬着烟,满脸怀疑:“你是怎么看出来任宇喜欢你的?”   傅春深认真地解释:“每次我去问候他时,即便他再不情愿,也会给我开门。”   见周若安面色不对,傅秘又补充了一句,“他原来见我都是衣冠楚楚,现在穿着家居服就能拉开门见我,证明我们的关系已经更加亲密了一步。”   周若安像看傻子一样看着傅春深:“你真是哥伦比亚大学毕业的?”   傅春深显然不想回答这样无聊的问题。   周若安只好又问:“那你说说任宇穿着家居服拉开门之后做了什么?”   副驾上的男人顿了顿,半晌才说,“骂我。”他别开脸,轻声说,“这是他表达爱意的一种方式。”   周若安实在没想到自己都站在鬼门关前了,还能被人逗笑。他无奈地说道:“任宇被你看上也他妈够倒霉的了。”   说完,他伸手从车子的置物箱里翻出一本书,正是上次靳老爷子送给蔺逸的那本《青少年如何树立正确的爱情观》。   前几天蔺逸做了畜生,周若安与他决裂时,顺手将这本书也从他家带了出来。   如今,修长的手指捋着书目,找到了“如何正确的示爱”的章节,周若安按照页码翻过去,念出了上面的文字:“追求一个人最好要引发两人共同的美好记忆。”   周若安念完,抬头看向傅春深,“你可以多和任宇提一提你们高中时共同度过的美好时光。”   傅春深沉默不语。   周若安:“没有是吧?”   他又翻了一页书,继续念道:“可以通过两人的共同朋友拉近彼此的关系。”   傅春深再次将目光转向车窗外:“没有。”   “你俩之间也没有共同的朋友?”   傅春深指出了周若安的错误:“是我没有朋友。”   周若安愣了一下,随即笑了:“你在高中时一个朋友都没有?”又自问自答,“放在傅秘身上倒也不那么奇怪了,就是任宇招谁惹谁了,让个间歇性草履虫缠上了。”   这边骂着,傅春深那边却恍若未闻,目光全在周若安手里的那本书上。   “高帆的奶奶在我们家医院的医疗费用很高。”他忽然说道。   周若安咂摸了一下嘴,将书向前一送:“拿走拿走。”   ----------   几天后,又是那间缭绕茶香的书房。   周若安站在办公桌前,指尖微微发凉,掌心渗出一层薄汗。   周冉明刚刚砸了茶杯,桌上那道蜿蜒的茶渍旁边,放着的是一份DNA检测报告单。   “周若安,你好大的胆子。”宽厚的手掌一把拍在桌面上,将钢笔震的微微一弹,“周家血脉的赝品也敢登堂入室?”   他忽然倾身向前,老花镜中映出年轻人发青的面色:“你真是无法无天,竟然连我也敢蒙骗。”   周若安的目光慢慢下垂,落在了那张报告单上,看清了上面列明的文字:周景涛与周若安的等位基因不符合遗传规律,排除周景涛与周若安存在生物学父子关系。   “欺诈。”周冉明的声音陡然拔高,震得周若安耳膜发颤,“你冒充周家血脉,混入周家,这是欺诈。周家绝不会容忍这种行为,我会报警严办。”   紧绷的神经,已然被拉扯到极限,随时都可能“啪”地一声断裂。各种念头、策略在周若安的脑子里呼啸而过,却无一能够成为可以握住的生机。   然而,周冉明的下一句话却让他彻底愣住了。   “不过......”鬓角已添白发的男人忽然直起身,西装下摆扫过桌沿时沾上了滴落的茶渍,“不过在此之前,我打算先让你看看这个。”   他又从抽屉里拿出另一份DNA检测报告,与另一份并列陈于周若安的目下:“98.73%的亲权概率,支持周景涛与周若安存在生物学父子关系。”   直到听到沉重的呼吸声,周若安才意识到那是自己失控的气息,他紧紧地握住双手,却止不住指尖的颤抖。   两份矛盾的报告都被茶渍浸湿,像两条互相撕咬的毒蛇,不知哪一方会胜出,场面混乱又诡异。   周若安慢慢看向周冉明,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叔叔,你这是什么意思?”   “小安,其实我不在乎你的真实身份是什么。”周冉明忽然换了语调,他缓缓坐下,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你是谁的儿子,是不是我的侄子对我来说都不重要。”   两份肮脏的报告书被推到周若安面前,“这两份检测报告,我拿出去哪一份你的父亲和周哲都必须认,我说你是我们周家人,你就永远是这个家族中的一份子。”   无路可走之时,一条生路突兀地横亘在眼前,可周若安却没有感受到半分劫后余生的轻松。他沉吟了很久,才问道:“需要我做什么?”   周冉明忽然笑了:“听说靳老最近身体越来越硬朗了?每天都去小区的老年活动中心打牌?”茶汤入杯,水声叮咚,话绕在腾起的热气中,却听出了冷意,“我不希望他这么健康。”   未落的话音像冰锥一样顺着周若安的脊椎猛然刺入,他蓦地蹙起了眉头。   “靳晖手里握着大量盛凯外贸的股权,董事会中还有不少盲从他的老东西。这让我做起事来总是畏手畏脚,无法获得绝对的决策权。你和他走得近,他信任你,我要你拿到靳晖在董事会决策的授权书,并用药物将他弄傻。”   茶杯越过两份报告书,落在了周若安的面前,“这样,你就可以坐稳周家小少爷的位置了,我还可以让你成为三房的主事人,代替你父亲进入董事会。”   周若安想到了周冉明让自己做得事情绝非易事,但怎么也没想到他会指使自己对靳老爷子动手:“董事长,这是在犯罪。”   对面扔过来的笑容十分轻蔑:“犯罪?周若安,你做的那些事情,哪件是守法的?冒充周家血脉,伪造身份,挥霍周家财务,你以为你就干净吗?”   周若安的喉咙发紧,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我从未害过他人性命。”   周冉明的笑容骤然收敛,目光直刺过来:“那就从现在开始吧。”   “还是说,你想脱下周家少爷的这张皮?”说完,他缓缓起身,走到周若安面前,目光上下打量,语气中带着几分讥诮,“手工定制的西服,意大利小牛皮鞋,江诗丹顿限量款手表……小安,你真的是个放弃现在拥有的一切吗?”   周若安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装束,他曾以为,这些只是充场面的锦衣华服,现在才明白,这些也是束缚手脚的沉重枷锁。   “小安,别天真了,你以为你还有选择的余地吗?”周冉明将两份报告同时送到周若安的面前,“我会让你成为周家真正的掌权者之一,而不是在监狱里苦苦度日的诈骗犯。”   机会与深渊都摆在了面前,却分不清他们在周冉明的哪只手上。   “叔叔,我需要时间考虑。”周若安最后说。   周冉明点了点头,目光深邃:“好,我给你时间。但记住,站在我身边,与我一起共享盛凯的机会只有一次。”    第61章   周若安这几天过得醉生梦死,朋友、对手、路人,人鬼不分都喝了一圈。今天却独自开了个包房,叫了酒,点了歌,枯坐着。   周若安被逼到了墙角。前头是白九的刀口架脖子,后头是周冉明乌漆抹黑的阎王殿。两扇鬼门关全开着,他叼着半截烟蹲在岔路口,都他妈是玩命局,要么跳火坑,要么喂豺狼。   其实也不完全是无路可走,弄傻了靳晖,或者……周若安止住了思路,没往下想。   指尖夹着的烟已经燃到了尽头,烟灰簌簌落在昂贵的地毯上,弄了一片脏污。LED液晶屏上旋转着裙角,映得周若安的侧脸忽明忽暗。   手机屏幕亮起又暗下,他盯着那个来电,直到铃声即将结束时才按下接听键。   “白爷。“周若安的声音平静得听不出任何情绪。   电话那头传来白九愉悦的笑声:“DNA检测报告出来了,你确实不是周家的种。小朋友,玩得挺大啊,这么大的局都敢设。以前他们都说你只是个小骗子,看来大家还是低估你了。“   周若安弹了弹裤子上的烟灰,破罐子破摔,问道:“白爷是压着周景韬去做检测的?“   “怎么可能?“白九的笑声里带着几分戏谑,“我还得给你保密不是?找人去薅几根头发就是了,这个对于白爷来说不是难事。”他顿了顿,语气忽然转冷,“怎么样,考虑好了吗?”   周若安把残烟咬进嘴里,烟雾熏得眼睛泛酸。力气都用在了牙上,烟蒂被咬成了薄薄的一片,摘烟时,那截香烟的样子称得上丑陋。   直到白九在听筒内轻咳了一声,周若安才开口说道:“考虑好了,找个时间,我和白爷见面聊聊互惠互利的事情。”   “互惠互利?“白九嘲讽,“互惠互利是双方得利,我不认为周公子手里还有我能瞧得上的筹码。”   周若安慢慢地拿起自己的备用手机:“白爷瞧得上瞧不上,一看便知。”   对方沉默了片刻:“好,明天晚上,雅音阁戏曲社。”   挂断电话,周若安久久未动。他的目光落在备用手机的屏幕上,指尖轻轻滑动,点开了一条录音。   “你哥是想扳倒白九?”录音里传来了自己的声音。   接着是白板醉醺醺地回答:“啊?你怎么知道?没......没有的事。”   “该不会......他不想给白九背锅,所以要先下手为强?”   录音戛然而止,空寂的房间里只剩下周若安沉重的呼吸声……   ----------   深夜的酒吧包房里,周若安已经微醺。   手边有酒,音乐循环播放,反反复复都是暗夜的背巷中周若安曾经唱起的歌。   记忆里狭窄的巷子在踉跄的步子中像没有尽头一样漫长,十八岁的周若安身后,跟着十九岁的蔺逸。   他们都醉了,蔺逸却能走得稳,只有眼中明显的笑意证明着他已经不会掩饰情绪。   城中村的地界儿,没有扰民一说,小歌厅连着外接音响,能唱上半宿。   远远的   地飘来音乐的尾音,混入夜色,轻轻地散在巷子里。   周若安便跟着哼:“有时候有时候,我会相信一切有尽头,相聚离开都有时候,没有什么会永垂不朽,可是我有时候,宁愿选择留恋不放手,等到风景都看透,也许你会陪我看细水长流。”   周若安有把好嗓子,带着几分少年人特有的清亮。巷子里的风裹挟着潮湿的霉味,吹乱了他的头发,也吹散了他的歌声。   他转头,笑着问:“好听吗?”   蔺逸停下脚步,靠在斑驳的老墙上点了烟,烟雾缓缓升起,模糊了他的眉眼。   嘴角微扬,青年的声音像烟雾一样轻柔:“好听。”   记忆忽然被推开的门打断了。周若安慢慢抬起头,看到蔺逸逆光而立的身影。   他的嘴角忽然泛起一抹笑意,有些抱怨地勾了下手:“你终于来了。”   蔺逸反手锁上了门,走到周若安面前,微微俯身,目光中带着几分审视和关切,问道:“不是说过,我不找你,你别找我吗?”   周若安仰头凝视着他,眼神中透着一丝迷离和恍惚:“他们都到了,就差你了。”   蔺逸眉头微皱,四下看了一眼:“谁到了?你在胡说什么?”   周若安伸出手指,指向点歌台:“你看,张瑾在那唱歌呢,他还搂着我烧给他的洋妞。”又指向另一处,“靳老爷子和丁老头打扑克呢,靳老爷子那点出千的手段怎么赢得了老丁头。”   忽然,他的表情陡然变得惊恐万分,声音也不自觉地拔高:“张羽婷死了,”颤抖着手指向门口,“被车撞死了,流了好多血。”   蔺逸见状,一把钳住青年的下巴:“周若安!你又吃了什么?”   “药。”周若安的声音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沙哑又破碎。他的手指颤抖着,慢慢攀上蔺逸的脖子,指尖冰凉,像是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浮木。“蔺逸,你别怪我……”   手臂越收越紧,他仿佛要将眼前的人揉进自己的骨血里,却又像是害怕一松手,对方就会消失不见。“他们都想让我死……”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喉咙,周若安的声音听起来更像哽咽,“我真的没有办法了……”   蔺逸眼中的担忧愈发浓重,伸手轻轻将周若安拥入怀中,声音不自觉地放柔:“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没有……”周若安微微仰头,颤抖着吻上了蔺逸的唇,“你不是喜欢我吗,想和我睡觉,我今天让你睡。”   他的声音中第一次戴上了卑微,“求你了,蔺逸,你别作践我……今晚好好爱我……”    第63章   空灵细腻的歌声中,蔺逸回吻周若安。   手指插入发丝,他贴着柔软的唇问:“安安,怎么了?”   周若安的眼神有些迷离,仿佛陷入了某种无法挣脱的思绪中。他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带着几分不确定和脆弱:“你也是假的吗?和 阿团睡不醒 张瑾他们一样?”   蔺逸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低声反问:“你希望我是真的还是假的?”   周若安的眼神终于聚焦在蔺逸的脸上:“假的。”他缓缓抬起手指,顺着男人的脸颊滑过,“真的蔺逸要得太多了。”   蔺逸深凝怀里的人,良久才吻了下去,温柔地低哄:“那我就是假的。”   周若安从未像今晚这样主动过,他笨拙地摸索着蔺逸衬衫的纽扣,因为生涩又急切,甚至低下头,用牙齿轻轻咬住纽扣拉扯。   偶尔不成功时,他的嘴角就会下压,眼中闪过一丝不甘,倔强地抬起头望向蔺逸,眼底像是覆上了一层薄而透明的水雾。   蔺逸的呼吸微微一滞,额角的青筋隐隐跳动。在周若安咬不开第三颗扣子终于准备放弃时,他突然伸手按住了那截后颈,力道不轻不重,却让人无法挣脱。   “继续。”是不容抗拒的命令。   周若安被教得很好,不是有意对峙时,几乎尊崇蔺逸的每一个指令。修长的手指抓紧了那片衣襟,顺从地低下头,再次衔住了那颗顽固的纽扣。   最终,脱下来的衬衫湿了衣襟,被随意地扔在了沙发上,无人理会。   包房里自带套间,摆着麻将机,临窗有床,供人休息。   蔺逸将周若安扔在床上时,窗外的霓虹从百叶窗滑进来,在他脸上落下斑驳的光影。   这种时刻,蔺逸总是缺乏耐心,甚至带着几分粗暴。他将周若安衬衫的衣角一掀,兜头脱了下来。随后俯身上来,膝盖抵着床沿,双手撑在周若安身体的两侧,隔断了窗外的光影,将他完全笼罩在自己的阴影下:“喜欢假的蔺逸是吗?”   “嗯。”   “说喜欢。”   周若安沉默了一会儿:“喜欢。”   粗糙的虎口箍住了青年的下巴,强迫他直视自己:“说喜欢蔺逸。”   循环的歌声从门缝里挤进来,周若安恰巧听到那句:有时候有时候,宁愿选择留恋不放手,也许你会陪我看细水长流。   他别开眼,没说话。   蔺逸将他的额发向后捋,扳回脸,看清了那双眼睛:“你没吃药对吗?”   周若安身上的肌肉一紧,无错地垂下眼帘,遮住目光。蔺逸却没有追问,温暖的怀抱落了下来:“安安,别不承认,你只是想见我。”   “我没有......”   吻落了下来,截断了后话。   ----------   房间里很静,只有无故闯入的霓虹,光影斑驳地洒在墙壁和地板上,像是无声的窥视者。   床很窄,周若安的后颈搭在床沿上,松散的头发下垂,荡出了好看的律动。指间夹着的烟已经燃了一半,烟雾缠绕在修长的指节上,随后缓缓上升,与霓虹的光晕交织在一起,模糊了他的轮廓。   颈项因仰头的姿势被拉长,喉结在薄薄的皮肤下缓慢滚动,仿佛主动将命脉送到了猎人的手中。   蔺逸果然咬了上来,牙齿轻轻嵌进皮肤,力道不重,却足以让周若安感受到一种微妙的刺痛与酥麻。   还有些痒,周若安咬着烟笑,下一刻,他的眉头便微微蹙起,颈上的牙齿紧扣,落下了一道清晰的齿痕。   周若安有时觉得,蔺逸上辈子必然是狗,不然这辈子也不会这么执着撒尿占地盘的举动。   抬手摘了烟,周若安刚想去推人,颈边的温热却突然换了位置。   蔺逸的吻沿着修长的颈线缓缓向下,一路流连,走走停停,直到过了耻骨,周若安才猛然惊觉这个动作的含义。   他推了一把男人的肩膀,声音有些慌乱:“蔺逸,你......”   无人应声。蔺逸将他的手轻轻扶开,埋首下去。   人体的正常体温是36度,但蔺逸的口腔显然要热烫得多。   周若安骤然绷紧了身体,脑子里一片空白,所有的感知中只剩下那片不想正视又令人无法忽视的灼烧。   光影随着蔺逸起落的发丝晃动了一下,周若安心里最后的防线也随之在这个瞬间彻底瓦解,他的视线逐渐模糊,仿佛整个世界都在这一刻失去了焦点。   不可避免的,周若安的动作带着几分泄愤的意味,却又在过程中体会到了入骨的愉悦,因而他有时也会分神琢磨:怪不得上次蔺逸让自己哑了三天。   直到身体被轻拍了两下,周若安才从某种恍惚的状态中惊醒,猛然施力,随即像是打开了某种闸门,一发不可收拾......   蔺逸起身去漱口时,周若安依旧枕着床沿,整个人松懒极了,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任由返回的蔺逸随意发挥。   新烟咬进嘴里时,虽然极力咬着牙,周若安也听到了自己尾音颤抖的声音。蔺逸用水润过的嘴唇很凉,落在他的耳边,让人打了个冷战。   “不是作践,你看你也喜欢。”蔺逸说。   “少他妈胡扯。”周若安的声音软得像是没长骨头,懒懒地骂道:“上次你就是在作践我。”   蔺逸没去否认,伸手将周若安嘴里咬着的新烟点燃。火光在昏暗的房间里一闪而逝,蔺逸分指一夹,将烟从周若安的唇边摘走,送进了自己的口中。   他叼烟的样子显得格外凶悍,烟雾缭绕间,眼神冷冽又危险。他的手指扣进了周若安的锁骨窝,指尖微微用力:“舒服够了吗?现在换我了。”   “你……轻……。”   白皙的皮肤上光影不断晃动,房间内偶有对话。   “烟灰.......烟灰烫到我了。”   烟没摘,力道却重了:“忍着。”   呼吸最绵密的时候,随着连绵不断地起伏,暗哑的声线也是断断续续的:“蔺逸,你曾经说喜欢我的......善良?”   吻落下来,男人只分心的“嗯“”了一声。   短促的轻嗤声接得很紧,周若安的身体被霓虹切割成碎片,他的目光游离到窗外,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善良......蔺逸,没人比你更瞎了。”   -----------    第64章   翌日清晨,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洒进房间,在地板上投下细长的光斑。   周若安站在床边,慢条斯理地穿好衣服,仿佛昨晚的一切都未曾发生过。他拿起棋牌桌上剩下的半瓶矿泉水,拧开瓶盖,倒了些水在掌心,润湿手指后,在凌乱的发间捋了几下,漏出了饱满的额头。   面上的表情很淡,像是戴上了一层无形的面具,他边系袖口边说:“房费我付了,你一会儿直接走就行。”   蔺逸赤裸着上身,半坐在床上,目光沉沉地看着周若安。他没有空腹吸烟的习惯,此刻却夹了一根烟在指间,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周若安的动作骤然一顿,那颗刚被塞进扣眼的水晶扣子又滑了出来。没有抬头,青年只是低声应付:“少疑神疑鬼的,能有什么事?”   蔺逸点燃了香烟,随手将打火机扔在旁边的棋牌桌上:“和白九有关?我听说最近他约了你打球。”   他伸手拧了拧身后的百叶窗,挡住了一半的阳光,房间内的光线顿时变得斑驳阴暗。   “白九一直对你存着那方面的……心思。”蔺逸说。   “对,他对我存着和你一样的心思。”周若安冷笑一声,将扣子重新推回扣眼:“我也想知道,我是哪里招你们变态喜欢了?”   “说正事。”蔺逸的声音有些无奈。   百叶窗分割了阳光,周若安站在窗边,眼睛埋进了一道阴影中,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他的声音不沉不哑,语速如常,仿佛在陈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他想我跟他。”   蔺逸的手指微微一颤,腾起的烟雾断了一瞬。他瞬间蹙眉,声音紧绷:“你是周家的少爷,他是不敢对你轻举妄动的。”   周若安依旧望着窗外,淡漠中透着些许无所谓:“他说能助我上位。”   蔺逸的眸色一暗,良久,才缓缓开口问道:“你想通过他上位?”   周若安终于转身,走近床边,微微倾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蔺逸,目光中毫不掩饰地带着鄙夷:“不通过他,难道通过你?”   蔺逸回望着周若安的眼睛,一字一句,缓声说道:“你别心急,我也可以帮你。”   “就凭你吗?”周若安在嘲讽蔺逸这件事上总是不遗余力,“你手下只有那几头烂蒜,能成什么事?现实一点吧蔺哥,别做梦了。”   蔺逸勾住周若安的领子,将人拉低到与自己平视的高度,语含警告:“你知道这样做的后果吗?”   “知道啊。”周若安不退反进,与蔺逸鼻息相贴,“在你这儿,我早已尝到‘后果’的滋味了。”   慢慢起身,周若安系好最后一颗扣子,“蔺逸,我能上你的床,为什么不能上他的?他虽然长得比你差点,但巧了,我就恶心长成你这样的。”   话音落下,周若安转身离开,背影决绝而冷漠。轻轻回弹的房门,切断了他身后复杂、沉重的目光。   ------   顺着胡同前行百米,周若安听到了咿咿呀呀的唱腔。挑开棉门帘子,被檀香和茶香扑了一脸,一抬眼,戏台上的青衣正甩着水袖,旁边的圆木柱子上挂着《牡丹亭》的戏牌。   一楼散客,二楼包厢。周若安拾级而上,不用对什么门牌,最里面的包厢外一左一右守着两个大个子,正是那天压着周若安抽血的保镖。   走过去,周若安没有第一时间推门,而是静静地站在门外,搓着手里的硬币。   他的西服内侧的口袋里装着一个U盘,塑料的,却如千斤一样的重量压在他的胸口,被急促的心跳声包裹,一同起伏。   U盘里装着的,是那段白板酒后的录音。   周若安慢慢举起了手,一点一点挨近胸口,训练有素的保镖们微微蹙眉,一边预判着周若安下一步的动作,一边将手按在了后腰上,碰到了粗粝的刀柄。   然而那个目光有些涣散的青年,只是用手在胸前按了按,似是......摸了一把自己的良心。   雕花木门被推开时,门轴转动的声音都是清清雅雅的。   门内,白九依旧闭着眼,手指随着戏曲的节奏轻轻敲打,好似并未察觉到周若安的到来。直到人走到了面前,才缓缓睁开眼,笑道:“周公子来了?”   袅袅传来的戏腔,似乎中和了白九身上惯有的戾气。如今,他脸上的那抹笑容竟也称得上温和。   周若安在白九对面落座,用热毛巾擦了手才回:“让白爷久等了。”   “等你,多久都可以。”   一句情话,换来周若安的微微蹙眉,他也终于品到了蔺逸的好,那人极少将情话挂在嘴边,就算说也是背好了来说,读课文似的,完全可以当成放屁。   白九指了指楼下的戏台:“正唱到精彩处,别错过了。”   欲擒故纵,前摇漫长是白九独特的恶趣味,周若安已经习惯,便无所谓地随他去了。将目光落在戏台上,手指依旧按在胸口,U盘的轮廓在他的指尖下清晰可辨,他知道,接下来的每一步,都将是一场没有退路的博弈。   直到一出折子戏唱完,白九才又看向周若安,弹了弹身上盘着龙纹的唐装,问道:“周公子说有互惠互利的事情告诉我?”   直到这时,周若安才发现白九今天是特意收拾过的。黑色提花唐装,面料是上乘的绸缎,理了发、刮了面,头发整齐地向后梳拢,露出额头,香水味冲人。   周若安想到了昨晚清清爽爽的皂香味,裹着沉重的低喘,撩拨人心。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他迅速断开思路,不疾不徐问白九:“白爷,先看看检测报告单。”   “周少爷对自己的身份最清楚不过,还需要看报告单?”白九似笑非笑点点头,“那好,看看。”   说着,他将一份DNA检测报告甩在了茶桌上,手指在最终结论那栏里点了点:“没有亲缘关系,你是冒牌货。”   白九的目光紧紧锁住周若安,声音含笑:“当初你是怎么混进周家的?蔺逸帮的你?”   周若安没有否认,他的手指在纸张边缘轻轻摩挲,声音平静:“什么都瞒不了白爷。”   白九拿起桌上的紫砂壶,手腕下压,茶汤潺潺流出,倒入玲珑的茶杯,一时,包厢内茶香四溢。   “怪不得蔺逸敲了你这么多次,原来他手里抓着你的把柄呢。”白九将茶杯放在周若安面前,“别怕,以后我罩着你,他不敢再威胁你了。”   周若安看着微漾的茶汤,想到了几日前周冉明推到自己面前的那杯清茶,同是好茶,竟连话术都是相同的:“小安,以后叔叔保护你。”   他目光微微一闪,端杯将茶一饮而尽:“多谢白爷。”   “谈谈你口中的互惠互利吧。”白九像是逗累了老鼠的猫,靠在椅子上直截了当地问道,“说吧,你要与我做什么交易?”   周若安拿着茶杯的手指微微一顿,胸口那处仿佛烧了起来,烫得皮肉发疼。不知是不是绿茶性寒,如今绞得胃里生疼,翻江倒海似的闹了起来。   “周少爷?”   周若安眼帘一颤,慢慢抬起手,探进西服内袋,摸到了那只U盘。   戏台上的青衣抛出水袖,脚下的碎步压着婉转的唱腔,可听在周若安的耳中,却变成了王菲的歌声,隽永低回,散在幽幽长长的老巷中,带着几分说不清的惆怅。   在白九再次不耐烦前,周若安的手终于从内袋中取出一物——一张折叠整齐的资产证明。   他将那张纸推到白九面前:“这上面列着的是我的所有资产,只要白爷肯为我保密,我便将这些资产全部奉上。”   白九斜眼一扫,噗嗤笑了:“就这点东西?”   “我知道白爷看不上,但这只是开胃菜。我现在马上要进入盛凯外贸的董事会了,到那时我手中掌握的资产与资源会更多,白爷不会吃亏的。”   白九看着周若安的目光,像是在看一个唱着独角戏的稚童,带着几分怜悯和嘲讽。他笑着端起茶杯,一把将剩余的茶水泼在了那张资产证明上,纸张瞬间被浸湿,墨迹晕染开来,字迹变得模糊不清。   “白爷不差这几个小钱,也不吃你画的饼。”白九将茶杯一扔,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周若安,声音里带着冷意,“别在白爷面前抖这种机灵,现在我愿意惯着你,不代表我会一直惯着你,白爷其实也愿意玩点用强的。”   一张房卡被他摔在狼藉的桌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晚上,万豪1301,周公子最好识相点,自己乖乖洗干净过来趴好。”   说完,白九转身离开了包厢,独留周若安一人坐在原地。   慢慢抬手,轻轻按在胸口,隔着外衣勾勒着U盘的轮廓,戏台上的喜怒哀乐依旧在继续,周若安的目光落在被茶水浸湿的资产证明上,唇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意。   “周若安,你真是个傻逼。”   ......    第65章   傍晚,万豪酒店。   巨型水晶吊灯高悬之下,是奢华中展露无遗的百态。   周若安坐在一楼大厅的沙发中,随意抛着一枚硬币。   五分钟前,他凭借巧妙的话术,不着痕迹地从前台工作人员的口中套出了关键信息:1301室已经有人办理了入住,并且刚刚还叫过客房服务。   硬币被弹起,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却没有像以往那样稳稳地落回掌心。   周若安又捞了一把,才攥紧了从指缝中滑脱的硬币。   此刻,他在沙发上已经空坐了五分钟。这五分钟里,他曾四次后悔自己为何没有出卖蔺逸,以此换取自身短暂的安全。   “周若安,你他妈就是个傻逼。”   骂过自己,他终于将硬币放回口袋,顺手掏出手机,面无表情地按下了快捷拨号键。   电话接通得很快,听筒内传出蔺逸低沉的声音:“喂?”   周若安压低声音,冷静而直接地问道:“听说你要弄死你老大?”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蔺逸没有问他是如何“听说”的,只轻轻“嗯”了一声:“是这样。”   周若安从窗子望了一眼暗沉的暮色,淡声道:“我帮你弄死他,万豪酒店,15分钟之内,你给我送把刀来。”   电话里,蔺逸似乎并没有感到诧异:“用不了15分钟,你上楼,我在1301等你。”   周若安骤然敛眉,声音提高了几分:“你在1301?”话音未落,他已经冲向了电梯,“蔺逸,你别干傻事!”   ------   1301室外一片安静,门扉轻掩,泄出一束暖黄色的光。   周若安小心翼翼地推开房门,踏步进去,踩上了柔软的地毯。   室内很静,没有搏斗的痕迹,穿过长长的玄关,转过折角,周若安看到了坐在起居室沙发上抽烟的蔺逸。   完好无损的蔺逸。   周若安忽地就松了一口气,像是松了木偶身上吊着的那根线,紧绷的骨骼瞬间散落的七七八八。   蔺逸抬眸看向他,露出淡淡的笑意:“担心我与白九拼命?”站起身,他走到周若安面前,用夹烟的那只手轻轻抚摸青年的脸颊,动作温柔,声音里却带着冷意,“为了你这样一个背信弃义的人拼命,不值得。”   周若安疲惫地抹了把脸,抢过蔺逸手中的香烟,送入口中深吸一口。烟雾在空气中缓缓散开后,才听到他不走心的敷衍:“是是是,不值得。”   行至沙发,一屁股坐下,他问蔺逸:“你怎么会在这里?白九呢,难道你把他弄死了?”   蔺逸挨着他坐,把玩着周若安的水晶袖口:“弄死?哪有那么容易。”他解释道,“昨晚我就觉得你状态不对,所以今天暗中查了一下白九的行程,发现他竟然在这里开了房,万豪是他幽会地方,他总把小情儿往这带。”   “你觉得他今天带的是我?”周若安衔着烟仰倒在沙发中,骄矜地架起二郎腿,“我来这做权色交易,偏偏你来坏事。”   蔺逸对上周若安的眼睛,没说话,却一把夺了他手中的香烟,烟头一转,直怼到那双眸光流转的眼前。   周若安向后一避,但因枕着沙发靠背,并无多少退路。颤抖的眼睫将烟头散出的白雾打散,他咬着牙“草”了一声:“蔺逸,你他妈想干什么?”   “你不愿意上白九的床,不然刚刚打电话也不会让我给你送刀。”   周若安被烟雾熏得眼酸,他咬着牙说:“既然知道,你他妈还吓我?”   “不是吓你,是警告。”滚烫的烟头撤远了一点,“玩笑也好,气我也好,都别再说了,因为你根本没有表现的那样不在意,而且……我也不爱听。”   隔着烟雾,周若安看不清蔺逸眼中是冷厉还是柔软,他只觉得自己像是被戳破了的河豚,一点一点瘪了下去。   一把打开眼前的手,揉了揉酸胀的眼睛,他避开刚刚的话题,问道:“白九被你弄哪儿去了?”   蔺逸将烟又重新送回了周若安的指间:“我让人用国外那边的业务出现了紧急情况的理由把他骗走了。”   果然,下一刻,周若安的手机震动了一下。他掏出来一看,屏幕上显示着白九发来的微信:“小朋友,约会推迟,等我找你。”   扔了手机,周若安短嗤:“看来蔺哥也不是完全没用。”   窗外的夜色渐深,城市的霓虹依旧闪烁,房间内,灯光柔和,周若安似乎这时才得到了彻底的放松,整个人几乎半瘫在沙发上,夹烟的手懒洋洋地架在扶手上,烟头的火光在昏暗的房间里忽明忽暗。   他侧过头,看向蔺逸,声音里带着慵懒:“接下来怎么办?能让白九死到外面吗?”   蔺逸把玩的东西从袖扣换成了周若安的手指,从手掌到指尖,来来回回,轻轻揉着,似乎刚刚那个用烟头恐吓威逼的人并不是他。   周若安也懒得挣,只不满地瞟了一眼两人慢慢相扣的手掌。   “不能。”蔺逸以同样的姿势靠在周若安身边,平静回答。   周若安吞了一口烟,浅浅地过了嗓子就吐了出来:“那你能做什么?”   嗓子?他忽然又想到了一个问题,当初蔺逸强迫自己时,他足足哑了三天,昨晚自己存了些报复的心思,所以猛劲儿地横冲直撞,可如今听着耳旁的声音除了稍有低沉,倒是没什么异样。   “你嗓子怎么没哑?”   蔺逸轻笑,将人拉到怀里抱着,埋头在漂亮的喉结上亲了一下:“我天赋异禀。”   周若安咬紧牙关:“你等下次.......”又迅速改了口,“没下次,快说,你要怎么弄死白九?”   蔺逸正色:“我联合了他手下的王志平,这次白九出国,就是王志平帮的忙。”   周若安的眉头微微一挑,脑子飞快地转了起来:“你们打算联手推翻白九,然后王志平上位,这是你许给他的甜头?”   蔺逸点了点头:“对。”   周若安思索片刻,问道:“王志平可靠吗?”   蔺逸向徐徐燃烧的香烟抬了抬下巴,意思不言而喻,要烟。周若安“啧”了一声,不情愿地抬起夹着烟的手,将那半截香烟送到了蔺逸的口旁。   蔺逸就着那手吸了口烟,吐出烟雾才慢慢说道:“王志平想上位,但他十分谨慎,我和他说我联系上了江那边的人一起对付白九,可他一直半信半疑,提出必须见到焦晨,才会与我一起实施计划。”   周若安的目光微微一凝,惊讶道:“顶升集团的焦晨?那个与白九比肩的......人物?”   蔺逸“嗯”了一声:“是。王志平不想背上叛主的罪名,所以只肯暗中帮忙,行以方便,所以想要对付白九,我必然要借助外力。”   周若安蹙眉:“那种人物的戒心必然不会比王志平少,他一定不肯见面吧?”   蔺逸沉默,算是默认。   “所以,现在的情况是王志平不见到焦晨就不肯帮忙,而焦晨也怕落入白九的陷阱,不肯露面?”   蔺逸点了点头,声音里都是无奈:“现在的情况一直僵持不下。”   周若安的脑子飞速运转,将几方势力通盘考量,试图在其中寻找到自己可以加以利用的机会。思绪太过集中,以至于他的动作都变得迟缓,竟主动将烟送到蔺逸嘴边,任由他的嘴唇碰到自己的指腹。   一瞬间的触碰,让他的指尖微微一颤,目光一抬,不自觉地与蔺逸交汇,一时间,两人都陷入了一种微妙氛围中。   “这么乖?”蔺逸将人拥紧。   周若安耳根泛红,满是懊恼:“谈正事呢,你认真点。”   大掌将他的头往肩上一压:“谈吧。”   周若安叹了一口气,随即破罐子破摔地靠在蔺逸怀里,低声说,“我觉得死局可破。”   “你有什么办法?”   “既然两个人互不信任,那么就要找一个让他们都信得过的中间人来担保。”   蔺逸迟疑道:“中间人?能让他们两个都信任的中间人可不好找。”   周若安看着指间垂直腾起烟雾,说道:“是不好找,目前只有一个人。”   “谁?”   四目相视,周若安缓缓而言:“我。”   蔺逸一惊:“你?”他随即反驳,“你虽然是周家的小少爷,但凭身份、资历、地位,在王志平和焦晨眼中只不过是一个纨绔子弟,入不了他们的眼的。”   周若安的手指下意识地探入口袋,轻轻摩挲着硬币:“我知道以我现在的身份不行,但如果我进了盛凯外贸的董事会呢?如果我是盛凯下一步转型项目的主要负责人呢?如果我手握十几亿的项目资金呢?还会不合适吗?”   蔺逸的神色逐渐凝重,他扳起了周若安的脸,问道:“你又做了什么?周冉明为什么会给你这样的机会?”   周若安在那只发力的手上轻轻拍了拍:“他的儿子和侄子都不顶用,只有我这个做事没有下限的能帮他达成所愿,所以他才会抬举我。”   手上的力气慢慢松了,蔺逸有些担心:“你会不会有事?”   周若安笑着摇了下头,目光陷在远远的虚无处,轻声说:“不会,我有分寸。”   话音落了,屋子中安静了下来,只剩下烟头燃烧的微弱声响。那支烟如今只剩短短的一截,周若安将最后一口烟吸入肺中,缓缓吐出,仿佛将他的情绪也一同释放了出来,他低声道:“白九知道了我是冒名顶替的了,用曝光我的身份威胁我与他.......在一起。”   蔺逸环着周若安的手臂一紧:“这么大的事情为什么不告诉我?”   “告诉你?”周若安咬着烟,拖着长调:“你他妈也没比白九好到哪去。”   “我从白板那里知道你要对白九动手,差点用这个消息去和白九做交易。”他短促地笑了一下,伸出两根手指比划,“就差那么一点点,我就把你卖了。”   蔺逸摘了周若安口中的烟,按死在烟灰缸中,随后扳动颌角让他看向自己:“那最后为什么没有出卖我?”   周若安咂摸了一下嘴唇,在极近的地方看着男人的眼睛,淡淡地说:“谁知道呢,不过现在有点后悔了。”   蔺逸的眼底终于有了浅浅的笑意,他吻上了周若安冰冷的唇,眸色像曙光乍现前的深夜:“安安,我们联手一起弄死白九吧。”   周若安在沉重的气息中问:“要是失败了呢?”   蔺逸将回答慢慢喂进了周若安的口中:“张瑾旁边的墓地空着,咱俩一起合葬。”   “草。”周若安不干,“活着你要躺我身边,死了也不放过我是吗?”   “那个小盒子里黑,咱俩做个伴儿。”   房间内,灯光柔和,两人的呼吸交织在一起,仿佛在这一刻,所有的算计和博弈都被暂时搁置。窗外的夜色渐深,城市的霓虹依旧闪烁,夜已深,星星亮了......    第66章   檀木牌桌上堆叠的纸牌微微颤动,靳老爷子中指上的翡翠在吊灯下泛着油光。他慢悠悠打出一对8,袖口掠过牌堆时,一张红桃K悄无声息地滑进袖管。   周若安在他的对面翘着二郎腿,眼皮都没抬,轻声道:“偷牌可以,但手法要利落。”他弯腰捡起地上的两张牌,“袖子刮到桌面上的牌了。”   将牌一扔,青年睨着老人给出评语:“您是我带过最差的学生。”   靳老爷子一辈子栉风沐雨,早已忘记脸红一说,也扔了牌开始摆烂:“那又怎么样,你又不能把我开除。”   “是是是。”周若安哄道,“您是我关门弟子。”   他看了一眼手表:“到您吃药的时间了。”   起身,缓缓踏入厨房。周若安静静地伫立在灶火前,目光紧锁着瓦罐之中的中药。浓稠如墨的药汤里,翻涌出浓褐色的气泡,它们鼓胀着、挣扎着,一点点膨大,又猝然炸开,溅出滚烫的药汁,在灶台上留下斑驳的痕阿团睡不醒迹。生发与毁灭的过程不过片刻,恰似这世间无数难以捉摸的命运转折。   客厅内又传来两声老人的低咳,周若安从恍惚中回神,他将熬好的中药滤去药渣,倒入碗中,小心翼翼地端到靳老爷子面前。   药香弥漫,一老一小盯着浓稠的药汤久久未语。   最终还是周若安率先打破了沉默:“一碗药半碗毒,没想到周冉明这样阴毒。”   靳老爷子从牌桌上随意拿起一张大王压在了小王的身上:“看来这么多年,我在他心中,一直是一块绊脚石。”   苍老枯干的手端起药碗慢慢倒入身旁的花盆:“需要我做什么?”   “会演傻老头吗?”周若安笑着问。   靳老爷子将药碗摔在一旁的茶台上:“上学时话剧团排《雷雨》,我扮周朴园,连演了十八场。”   周若安微微扬眉:“失敬。”随后,他将烫金封面的决策代理书顺着桌面推到靳老爷子面前,“资料准备好了,您真的要签?”   靳老爷子提笔在文件的尾端,落下了自己的名字。   笔尖穿透纸张的沙沙声里,周若安突然按住即将写完的“晖”字最后一横:“您真的不怕我联合周冉明骗您?”   老爷子推开周若安的手,将最后一笔写完,然后旋上笔帽,放好钢笔。   “你记不记得曾经对我说过的话?”老人模仿着青年慵懒的嗓音,“您都这么大年纪了,现在不疯什么时候疯?”   佝偻脊背缓缓地向背后的天鹅绒椅背靠去,老人恢复了嗓音,喉间的痰音裹着从容:“我这一辈子都在求稳,现在老了,倒是想玩点不可预见的刺激了。我有识人的能力,所以我相信你,只是事情会以怎样的轨道发展,我们每一个人都不无法保证。”   许是话说的多了,靳老爷子低低地咳了起来,周若安赶紧送过去一杯温茶。   饮了半杯,镇了咳,靳老爷子乏了。   周若安将那份代理书放进了公文包,垂眸时瞥见桌上剩下的半杯茶已经渐渐失了温度,他端起茶杯,看了一眼杯底,茶水清亮,空无一物,周冉明说的果然没错,药丸遇水即化,一杯茶半杯毒。   看着走回卧室的沉重背影,周若安将茶水同样泼进了那个花盆。   然后轻轻按了一下别在胸兜上的钢笔,结束了录像。   ......   餐叉在高脚杯上轻轻一敲,清脆悠长的声响瞬间穿透喧闹。   晚宴上,盛凯的掌舵人周冉明缓缓站起身,向众人说道:“各位,盛凯外贸在电子软件进出口贸易领域精耕细作几十载,一路披荆斩棘,收获了斐然成绩。但企业若想长久蓬勃发展,业务类型绝不能局限于单一模式。这些年,我一直在不懈探寻,期望能找到那些可以让企业在激烈市场竞争中脱颖而出、更具发展潜力的新领域。”   “然而,企业内部一些根深蒂固的保守观念,就像一道道无形的枷锁,阻碍了新想法的落地生根。我那些大胆而创新的规划,一度被搁置。”说到这里,周冉明微微停顿,眼中闪过一丝遗憾。   “但命运的转折总是不期而至。直到我遇见了他,周若安,我的侄子。”男人的语气瞬间变得轻快而自豪,他侧身看向周若安,眼神中满是赞许,“这孩子年轻有为,浑身散发着果敢的魄力,思维活跃,从不被传统观念束缚。他总能敏锐地捕捉时代脉搏,做出顺应时代发展的正确抉择。”   “这次,在董事会关于建设滑雪度假村项目的关键投票中,若安代表德高望重的靳老投下了至关重要的赞成票。正是这一票,宛如破晓的曙光,为我们盛凯外贸在新领域开启了大门,让我们得以迈出具有里程碑意义的第一步。”   这是周冉明,也是周家第一次如此正式地向外界介绍周若安,介绍这个不算光彩的私生子。   周冉明的话语落下,宴会厅里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在众人的目光聚焦下,周若安缓缓起身,他身姿挺拔,脸上带着谦逊的微笑,举起手中的酒杯,青年的声音清朗而坚定:“为盛凯,为我们!”   ......   与晚宴大厅相连的独立会客厅中,即便厚重的隔音门紧闭,外面推杯换盏的热闹仍隐隐约约地传了进来。   周冉明惬意地坐在柔软的真皮沙发中,手边是从宴会厅离席时顺手端来的那半杯红酒。他抬手招来自己的秘书,低声吩咐了几句,不多时,秘书拿着一个精致礼盒,恭敬地送到周若安手边。   “上个月我在拍卖行好不容易拍下的,拿去送给女朋友,对女孩子可一定要大方一点。”周冉明脸上挂着长辈特有的关切笑容,“珊珊总跑到我这儿抱怨,说你对她太冷淡了。”   周若安拉动嘴角,露出了恰到好处的笑容,礼貌地接过礼物,不紧不慢地道了声谢:“她要是只是想做我女朋友,我自然会开开心心地宠着她。可她现在一门心思地想做我老婆,我怎么能不躲着她些。”   周冉明抬眸,目光中隐隐透露出掌控的意味:“怎么,觉得叔叔给你介绍的人配不上你?”   周若安闻言,摆出了慌张的样子,解释道:“叔叔给我介绍的人怎么可能配不上我,只是我想着,我未来的另一半若是出身名门,对盛凯来说,必定是如虎添翼,能带来不少助益。”   周冉明听后,若有所思地琢磨了一会儿,随后脸上绽开了笑容:“小安你说的也在理,你如今可是周家冉冉升起的栋梁之才,让一个女秘书做你的妻子,确实不太合适。你的终身大事就放心交给叔叔来办,阿团睡不醒 叔叔一定给你选一个家世相当,对你的发展大有裨益的岳家。”   周若安将厌烦之色压在睫下,举起酒杯,姿态恭敬:“全凭叔叔做主。”   聊过家常,周冉明的秘书轻手轻脚地退出了会客室,门一关,室内就只剩下了叔侄二人,气氛陡然变得有些微妙。   话锋一转,周冉明直截了当地问:“靳晖那边的情况怎么样了?”   周若安哽了片刻,随后才道:“老爷子最近语言和思维能力都有些迟缓,一天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对什么事都提不起兴趣,不然今天的项目也不会如此顺利地推进。”   周冉明伸出手,越过两人之间的茶几,笑着拍了拍周若安的肩膀:“小安,我果然没有看错人,在拿捏人心这方面你真是个高手。竟然先和老爷子摊牌了我们的计划,让他以为你们在联手对付我,殊不知那碗被倒掉的中药其实没毒,而你日日喂给他的茶水才会真的让他变傻。”   周冉明将周若安上下打量了一遍,似笑非笑地说:“听说你在回到周家之前是做骗子的,确实有些本事,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料。”   见周若安脸上一紧,他赶忙又扯出笑容:“叔叔和你开玩笑的,小安别往心里去。”   周若安也跟着笑了起来:“怎么会介意,叔叔说的也没错,我确实是个骗子,不过凭我也成不了什么大事,都是叔叔教得好。”   一句话,将故意置身事外的周冉明也拉上了贼船。   鬓发初白的男人神色阴鸷地将那半杯酒倒入了喉咙,开口道:“也是,如今我们是拴在一条绳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小安,只要你把手中的授权书拿稳,这盛凯就是我们叔侄两个人的。”   周若安起身从包房的小型酒吧中拿起醒好的红酒,反身而回为周冉明倒酒。酒香中,他缓缓说道:“叔叔口头上说我们叔侄一心,可建滑雪度假村的那块地皮的地契,您不还是牢牢地把在手中,我是项目的负责人,每一次项目流程上要用,我都要到您这申请,麻烦得很。外人都在嚼舌根,觉得这是叔叔您不信任我。”   周冉明抬起眸子看着弓身站在面前的青年,思忖了片刻,说道:“地契就转到新项目那边保管吧,不过每个月总公司都会派人去查验资产,这是规章制度,不能不遵守。”   周若安乐了,又是一副年轻人志得意满的跋扈劲:“这是自然。”他端起自己的酒杯,在周冉明的杯子上轻轻一磕,笑着说,“叔叔果然疼我。”   ......   十个小时后,这张地契摆在了焦晨和王志安的面前。   周若安的食指敲在城郊三千亩荒地的坐标上,说道:“以这块地作为抵押,足以证明我与蔺逸的诚意,我想也能证明蔺逸所言,这绝不是什么陷阱,大家的想法都一样,就是弄死白九。” 第67章   周若安最近身家大涨,原本不过被人视作废物的纨绔,摇身一变,成了手握实权的风云人物。   名利场中多捧高踩低,周若安最先感受到的变化是酒局多了。   大佬们邀约不断,酒肉朋友前呼后拥,该喝的酒周若安轮番喝了,该给的面子周全妥帖,人情世故处理得圆滑周到,倒也没落下个狂妄自大、不顾旧情的名声。   被酒精与喧嚣充斥的夜晚,周若安喝下最后一杯酒,离席时,已经带了几分醉意。   任宇随行身旁,直到周若安与众人告别,才在电梯“叮咚”作响的间隙,凑近微醉的青年,压低声音说道:“周哲想要见你,已经等了一晚上了。”   周若安是在自己的车旁见到的周哲。男人依旧是一身素衣打扮,神色却不再像往日那般傲然,见到周若安时,甚至挤出了一个谄媚的笑容,急忙迎上前几步,关切地问道:“四弟这是喝多了?我让家里的厨子做了醒酒汤,一直温着呢,你喝一口?”   周若安自上位以来,一直冷着周哲。训狗要恩威并施,如今他稍微抬举了一点周彬,打破了周哲和周彬之间长久以来的制衡,周哲就果然坐不住了,忙不迭地跑来摇尾巴示好。   周若安摆了摆手,不咸不淡地开口:“二哥就是比旁人细心,不过我喝了一肚子酒,实在没地方装汤了。心意我领了,谢了。”   说完,他的目光淡淡地扫过任宇,任宇会意,立刻拉开了车门,做出请周若安上车的姿势。   周哲见状,有些急了,忙用身子堵住车门:“四弟还生我的气呢吧?二哥这人就是轴,有时候爱钻牛角尖,一再验你的身份也不是对你有恶意,就是想知道个结果,不见黄河不死心。”   周若安嘴角微微上扬,发出一声带着嘲讽意味的嗤笑:“现在二哥死心了吗?要是还不死心,可以再拉我去验一验。”   周哲脸上堆满了愧疚,语气更加卑微:“四弟,你就原谅二哥吧。二哥以后就是你的人了,你也知道,二哥还是有几分本事的,以后只要是你吩咐的事,二哥鞍前马后,唯你是瞻。”   周若安没说话,只是冷冷地看着周哲,直到把对方看得手足无措,才轻笑一声,上前一步,亲昵地弹了弹周哲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语气忽然柔和下来:“二哥聪明又有手段,我向来是敬重二哥的。只是二哥把我当成了敌人,我要是不还击,只有死路一条。其实二哥你多虑了,我的心思不在三房,你真正的敌人不是我,而是……”   话虽只说了一半,但大家都心知肚明,未言的语中只有一个名字——周彬。   “既然我和二哥之间的误会解开了,我还是站在二哥这边的,毕竟与聪明人共事,比与傻子为伍要轻松得多。”   周若安轻轻拍了拍周哲的肩膀,语气轻松:“二哥的醒酒汤我就带走了,喝的酒有后劲,现在还真有些犯晕。”任宇闻言,立刻接过了周哲手中的汤。   周若安坐进车里,车窗缓缓升起,他透过车窗看着站在车外的周哲,这个平日里焚香礼佛、口蜜腹剑的男人,此刻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容。   车窗升起最后的缝隙中,周若安淡淡开口:“二哥,父亲在三房家主的位置上坐了几十年了,也该换换人,让他想想清福了。你若是有这方面的打算,弟弟可以帮你,毕竟,咱们三房有能力坐上那个位置的只有二哥你了。”   周哲的脸色微微一变,但很快又恢复如常,只剩谄媚。周若安不再多言,关上车窗,对任宇说道:“开车吧。”   车子缓缓驶离,后视镜中,周哲的身影逐渐模糊。周若安掏出手机,拨通了周彬的电话。   电话那头传来周彬爽朗的笑声,周若安也笑着回应:“大哥送我的那瓶珍藏确实不错,现在我还晕着呢。张会长联系你了?恭喜大哥,又为咱们三房添了漂亮的一单。”   听筒中滑出周彬道谢的声音,周若安擎着手机冷着脸,话音却是暖的:“大哥客气了,我不过是穿个线,引荐一下。还是大哥能力突出,人家才会与你合作。再说了,我刚回周家的时候,只有大哥带着我玩儿。如今我在董事会也算说得上话了,我不帮你帮谁?”   话音一顿,周若安瞟了一眼开车的任宇,又看了一眼放在置物箱上的醒酒汤。任宇瞬间反应过来,故意提高声音问道:“四少,二少刚刚送来的醒酒汤,您要不要喝一点?”   话音顺着听筒清晰地传入周彬耳中,对方瞬间炸了毛,周若安早有预料,将听筒远离了耳朵,回复道:“可能是二哥看我最近宴请太多了,特意亲自给我送来了醒酒汤。不过我不好这口,也算辜负了二哥的心意了。”   周彬与周哲最近掐得正猛,他是个没城府的,一听这话,立刻在电话里骂骂咧咧了半天。周若安耐着性子附和了几句,随后不耐烦地挂断了电话。   车子此时正巧停在路口等红灯,任宇看着周若安,忍不住问道:“四少这是想让周彬和周哲内斗?”   周若安抽出烟,咬在嘴里,目光透过车窗望向浓沉的夜色,轻嗤一声:“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得让他们狗咬狗,我下面那位兄弟才能舒坦。再说了,他们把精力浪费在内斗上,我也好得得清闲。”   “下面那位兄弟?”   周若安想起了张瑾那张斑斓的脸,他摆了下手,沉默的结束了话题。   红灯的读秒进入个位数,任宇再次发动车子,缓缓滑行出去。周若安这才有心思注意到任宇,随口问道:“你陪我一整晚,怎么没喝两杯?”   任宇目视前方:“凌晨两点要接美国一个订货商的电话,需要保持清醒。”   周若安开了一点车窗,夜晚清凉的风瞬间灌了进来,吹散了些许车内的酒气。他把烟凑到嘴边,浅浅过了一口,半开玩笑地说道:“任助理这么拼命,搞得我这个领导好像很不敬业一样啊。”   任宇的嘴角上扬,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以前我在集团办公室,每天经手的大都是纸质文件的处理,很少有机会参与到具体的项目当中。像现在这样能跟着四少你,亲身经历这些商场上的风云变幻,这样的机会十分难得,我很珍惜。”   周若安偏过头,静静地望向窗外,街边的路灯一盏盏向后飞逝,昏黄的灯光洒在他脸上,映出他沉默的眉眼。过了片刻,他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迷茫:“如果有一天我垮了,你会不会后悔曾经跟过我?”   “不会。”回语没有丝毫犹豫,“这一年来,我收获的成长比在办公室里蹲了四年还要多。”   任宇想到了自己给周彬设局,亲手把蔺逸关进仓库,后来又被锁在暖气管子上蹲了半宿,林林总总的事情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他嘴角微微上扬,补充了一句:“还很精彩。”   周若安咬着烟笑:“九死一生的事情,精彩个屁。”   任宇分神看了一眼周若安,将他刚刚的话当做了酒后一时的情绪低落,安慰道:“四少你现在风光无两,已经将三房的所有人都踩在了脚下。你已经成功了,怎么会垮呢?”   周若安沉默了半晌,随后他用手向右一比划,说道:“一晚上都在喝酒,现在胃里空得慌。右转,找个地方吃点东西。”   任宇打了右转向,问道:“去哪儿?”   周若安脱口而出:“去你老公……”话一出口,他立刻抬手轻轻扇了自己一巴掌,改口道:“去傅春深那个日料店吃碗面。”   任宇放慢了车速:“别地儿也能吃。”   周若安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装大瓣蒜:“你是老板我是老板?就去那儿。”   ……   周若安嗦喽一口乌冬面,味道还没尝出来,手边的电话就收到了一条信息。   点开一看,竟是站在吧台里,距离自己零点五米的傅春深发来的:任宇已经盯着我看了一分二十秒,他喜欢我,没错的。   周若安在面条蒸腾的热气中抬起眼,瞧了一眼坐在身旁,距离自己仅有零点三米的任宇。那人确实正在盯着吧台中的傅春深,目光在男人挺拔的背影上缓缓移动,还在紧实饱满处停留了片刻。   任宇弯了?   周若安恐同,慢慢向旁边移了移椅子,拉开了任宇与的距离。他又忍不住八卦,小声问道:“看什么呢?”   傅春深自从缠上任宇,他的性向便已不是什么秘密,任宇凑到周若安耳边轻声说:“我最近研究了几本写同性恋的小说,傅春深这样的,妥妥的就是清冷精英受。”   周若安好学,有问题就问了:“什么是受?”   任宇忽然有些难于启齿:“就是……”他又看了一眼傅春深的屁股,“书里写,这种自视甚高,惯会装腔作势的人,通常都会被人强制,边哭边……”   “草。”周若安一下子想到了自己的经历,他将任宇的脑袋一推,“滚远点,我是直男,听不了这个。”   他在吧台上扣了几下,问背身料理东西的傅春深:“一个月没见,都混成主厨了?”   傅春深转过身,将一碟刺身放在了任宇面前,不带什么情绪地说道:“不是主厨,只能偶尔帮忙做做没什么技术含量的事情。”   他的目光落在任宇身上,将人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才问:“周总找我有什么事?”   周若安也没计较他说话不看正主的臭毛病,吃了一口面,用筷子一比划:“你告诉任宇,我的真实身份。”   傅春深这时才正正经经看了一眼周若安:“不瞒了?”   “本来也没想瞒,现在告诉他实情,也好让他早做打算,别吊死在我这一棵树上。”   任宇被两人一来一往弄了个头大,问道:“这个‘他’是我吗?你们有什么事瞒着我?”   周若安依旧在吃面,傅春深思忖片刻,说道:“任宇,你的直属领导周若安,并不是周景韬的亲生儿子,他是冒名顶替的。”   任宇眉间一皱:“什么?不可能,你少胡说。”   周若安放下筷子,用纸巾擦了嘴,一臂搭在吧台上,身体靠着高脚椅的椅背,慢悠悠地说道:“他说的是真的,我不是什么周家的少爷,我死了的朋友才是,我是冒充他混进周家的,这一年来我一直踩在钢丝上过着摇摇欲坠的生活,以后也不知道哪一只脚踏空了,就会万劫不复。”   他点了烟,目光绕在烟雾中看起来又淡又沉:“我告诉你实情,是想让你心里有个数,是进是退你自己思量,不过你如何选择我都没意见,如果想退,我会趁着手上还有实权给你安排一个不错的去处。”   淡淡的伤感还没化开,任宇竟然一巴掌拍在了桌上,面碗轻轻颠了一下,吓了周若安一跳。   任助理说话做事向来分寸得当,人前偶有跋扈,也都是周若安授意之下的故意为之。可如今不但对自家老板动了怒,还大有将人撕了的架势。   周若安慢慢的将面碗摁住,怕连汤带面的被人扬了一头太狼狈。   任宇倒是没有撒泼发疯,拿起大衣提着公文包转头就走,傅春深追了出去,临走,对着愣怔的周若安说:“连我都知道你的真实身份,他作为你的助理,一直跟着你出生入死却不知道,你说他该不该生气?”   话音还没落,人却已经追出了门外,周若安耳朵一长,听到门外的任宇骂道:“傅春深,我不想强制你,也不想看你哭,你这个清冷受给我滚开,老子是直男!”   深夜的日料店,除了一直打瞌睡的厨师,就只剩周若安一人。他叼着烟靠在冰凉的窗上,看着在路旁拉拉扯扯的任宇与傅春深,忽然觉得,两人似乎有些相配,人前都是装逼的精英,人后只有面对彼此时才真实得热闹,生活似乎也有了滋味。   待两人拉拉扯扯的走了,周若安忽然便觉得这夜安静的可怕。   一颗烟浪费了半颗,他将半截香烟按死在烟灰缸中,拿出手机,沉默了半晌,才按下了快捷拨号键。   电话很快被接通,却没传来蔺逸的声音,一个健朗的声音滑入周若安的耳廓:“喂,是找蔺哥吗?他正在洗澡,有什么事我可以帮着转达。”   周若安又将了半截香烟拾了起来,放入嘴里咬着,问道:“你是谁?”   “我姓黄,黄彦。”   微醉的青年叼着已经灭了的烟,笑着“草”了一声。 第68章   蔺逸推开日料店的门,门上的风铃轻轻一响,声音清脆却突兀,打破了深夜的沉寂。昏昏欲睡的厨师猛然惊醒,身体瞬间绷紧,条件反射的用日语喊了一声“欢迎光临”。   新客听不懂日语,摆了一下手,目光扫过店内,径直朝最角落的那张桌子走去。   深夜食堂只有一桌客人,要了碗面,几乎没怎么动过,一碗面还剩大半碗。   唯一的客人正在讲电话,看见蔺逸走过来,只是撩了一下眼皮,漫不经心地刮了一眼,便错开了目光。   蔺逸没有理会冷淡的目光,径直坐在了食客的身旁。长条餐椅狭窄,须得两个人肩膀挨着肩膀。   周若安微微皱眉,讲电话的间隙,屈指在桌面上轻轻敲了一下,随即指向对面的椅子,示意蔺逸坐到对面去。   蔺逸却仿佛没看见这个手势,手指在面碗上轻轻一搭,触到了一点微弱的余温。他取了一双新筷子,拉过面碗,挑起一箸面条,刚要送进口中,却被周若安拦了下来。   “面糊了,给你点了新的。”周若安将电话从嘴边稍稍拿远,像贴心的朋友一般,抬手打了个响指,唤来了厨师,“大份刺身,谢谢。”   叫完餐,他又继续和电话里的人低声交谈,语气软和,甚至带着几分讨好的意味。   挂断电话后,蔺逸侧头看了他一眼,问道:“周冉明?”   周若安叼烟入口,回他:“任宇。”   蔺逸微微吃惊:“任宇需要你这样哄着?”   火光燎过烟丝,周若安扔了打火机,轻笑道:“我的助理,我愿意哄着怎么了?”   蔺逸面色未变,只是看向周若安的目光沉了几分:“我刚刚.......”   话音刚起,就被骤然打断。周若安的目光越过蔺逸,向端着刺身走来的厨师扬了下手,又在桌面上轻点了几下:“这里。”   精致的刺身拼盘被端了上来。冰雕的托盘里,鲜嫩的鱼肉被切成了片状,纹理细腻、肉质紧实,冷气从碎冰中缓缓升腾,带着一股淡淡的海洋气息。   周若安用筷子夹起一片刺身,蘸了酱油,送到蔺逸面前:“高档货,贵着呢,蔺哥尝尝。”   青年眉眼舒展,体贴入微,像是最好的哥们,生怕兄弟尝不到这一口甜头。   蔺逸盯着那片刺身,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蹙。半透明的鱼肉在灯光下泛着冷光,像一块未解冻的冰。他不爱“生食”,从小在棚户区长大的孩子,将长久压抑的欲望刻进了味蕾,记忆里的好味道是街角卤味摊上油汪汪的烧鸡,是案板上肥瘦相间的五花肉,是铁锅里滋滋冒油的肉片。那些热气腾腾的、油脂丰盈的食物,才是刻在他骨子里的渴望。   十几岁的时候,蔺逸也曾经向往过有钱人嘴里的这种生食,攒了些钱脱贫后,好奇地尝过,生肉的腥味和奇怪口感让他大失所望,看在钱的份上,才强压下了干呕的冲动。   此刻,蔺逸抬眼看向周若安,对方正用筷子夹着一片鱼肉送到自己嘴旁,面上半笑不笑的,倒是好看得紧。   他微微倾身,衔住筷子,吞了鱼肉。   冰凉的鱼肉入口的瞬间,腥味在口腔里炸开,滑腻的口感让蔺逸喉咙一紧。他强忍着不适,硬将那片金枪鱼腹咽了下去。   “好吃吗?”周若安问。   “嗯。”蔺逸回复得精简。   “那再尝尝这个。”周若安用筷子尖戳开山葵泥,慢条斯理往鱼腹上抹,“今早刚空运来的。”   像是对蔺逸的厌恶一无所知,周若安依旧热络地侍候着他,甚至带着几分殷勤,把裹满芥末的刺身夹到他的面前:“尝尝,很嫩滑的。”   蔺逸垂眼盯着那片生鱼,思忖片刻,又吞进了口腔。芥末的辛辣直冲鼻腔,呛得他眼眶发红。   身旁传来一声短促的笑,周若安支着下巴,衬衫袖口滑下去一截,露出腕骨上淡青的血管。   “蓝鳍金枪鱼腹部油脂多,特别肥美,再来一片?”他夹起另一片刺身,再次裹上厚厚的芥末,递到蔺逸面前。   蔺逸抬眼看他,眼里还带着被芥末呛出红痕,却没有拒绝,依旧将刺身送入口中。这一次,芥末的辛辣更加猛烈,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他勉强咽下刺身,抬手擦了擦眼角,声音有些沙哑:“水。”   周若安看着他,眼里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随即又恢复了那副漫不经心的模样。他端起茶水,送到了男人口旁。蔺逸就着他的手喝了口水,然后抬起眼,问:“吃多少你才能消气?”   衬衫袖口下紧绷的腕骨,因为压抑的情绪暴起了青筋。周若安突然抽回手,将茶杯“啪”地一声放回桌面,他抓过椅背上的西装外套,冷言道:“突然想起来,我一会儿还要接一个越洋电话,就先走了。蔺哥自己慢慢吃,这里我可以挂账,要是不够吃你再叫。”   话音未落,周若安转身就要走,步子还没迈开,手腕就被蔺逸一把扣住。蔺逸的手掌温热有力,紧紧攥住他的腕骨,力道恰到好处,既不容挣脱,又不会弄疼他。   周若安回头,正对上蔺逸的目光。男人的眼里还带着被芥末辣出来的泪光,眼眶微红,却依旧直直地看着他,声音沙哑低沉:“吃醋了?”   周若安愣了一下,随即扯了扯嘴角,笑得漫不经心:“放屁。”   蔺逸没松手,反而将人往自己这边带了带,声音平静地解释:“有手下吃里扒外,为了杀鸡儆猴,我刚刚下了重手,弄脏了衣服,索性在会馆的包房冲了个澡。当时白板和黄三几个人都在包房,电话是黄三接的,我已经勒令所有人以后不许私自接听我的电话了。”   周若安听着,脸上的笑意渐渐淡了。像被人当场揭了外皮,他哪里肯认下“吃醋”的名声,挣了挣手腕,却发现蔺逸握得更紧,他索性不再挣扎,话音冷冷的:“干嘛说这些?”   蔺逸站起身,用另一只手轻轻碰了碰周若安的脸颊,动作轻柔得仿佛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他的声音低缓,带着几分无奈和宠溺:“安安,别闹了。白九明天回来,我们……”   话未说完,周若安的眼神骤然一凛,瞳孔微微收缩,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他明天就回来了?”   高大的男人将周若安拉进怀里,半拢着对方的肩膀,掌心贴在他的后背上,隔着衬衫安抚他的慌张。低下头,蔺逸的声音压得很轻,带着耳鬓厮磨的意味:“今晚是最后的平静了,安安,我们回家。” 第69章   幽暗的房间里,只有沉重的呼吸声。周若安有时会痛恨自己的身体,原本厌恶万分的触碰,如今那么轻易的就得了趣。   撑在身体两侧的胳膊皮肤暗沉,附着着密密麻麻斑驳的色印。周若安抬起手,指尖轻轻抚过那些痕迹,从手腕一路滑到胸前,手指最后按在心脏跳动的地方,他低声问:“听说你差点死在后山?”   蔺逸俯下身体,轻轻吻了吻周若安的唇角:“哪有那么夸张,被蚊子叮几口而已。”他贴在周若安的耳边,转移了话题:“为什么用那种态度和任宇说话?”   温柔的挞伐,如同细涓一样带来绵长的愉悦。周若安沁在其中,反应了一会儿,才转而一笑:“拜你所赐,我打通了任督二脉,觉得男人也不是不行,任宇长得好,斯文高知,又能帮我,是不错的人选。”   蔺逸低头睨着人,在那双布满欲色的眼中看到了明晃晃的挑衅。   他伸手从床头柜上拿起烟盒,用拇指抵着盒盖漫不经心地一抖,香烟尚未完全滑出就被犬齿截获。这本该是周若安那种精致皮囊才配得上的细烟,蔺逸面凶,平时衔着这烟总有些违和,可此刻,细长的香烟咬在男人悍厉的眉目间,竟无端叫人心生畏惧。   “喜欢斯文的?”蔺逸拉开床头抽屉,探手进去翻找,“怪不得看不上我。”   他从抽屉里拿出一只黑匣子,连着两根细软的电线,电线的尽头各有一只精巧的夹子。   夹子镶钻,闪着凛冽的光芒,周若安心惊,有些后悔自己的口无遮拦。   他迅速改口:“其实,我也不那么喜欢斯文的。”   蔺逸咬着烟翻起眼皮,用有些含混的声音淡声道:“那正好,今天我们就试试粗鲁的。”   话音未落,周若安的胸口一凉,未来得及质问,另一侧也被漂亮的夹子捏扁。   “蔺逸!”周若安的双手被控,只能怒视,“我说过我不喜欢这些。”   蔺逸单手点了烟,蓝色的烟蒂从唇角滑开,香烟被夹在男人的指间:“我也曾经说过不喜欢听你开这样的玩笑,既然周公子记不住,那只好加深印象了。”   说完,蔺逸按下了匣子上的开关。   细密电流猛然袭来。   在最细嫩敏感之处,在金属带来的微微刺痛中,像一只无形的小虫轻轻蛰咬。起初只是皮肤上一个细微的触点,随即,一道银线般的震颤沿着神经脉络,带着某种温润的侵略性,在四肢百骸中慢慢游走。   所过之处,沉睡的细胞次第苏醒。每一根神经纤维都成了共振的琴弦,奏响了隐秘的颤音。这感觉既像被温水浸透,又似被羽毛轻抚,让人忍不住微微缩起身子。   “感觉怎么样?”蔺逸俯下身子,若即若离地吻着周若安,“我们还可以调高一档。”   “不要。”周若安的嗓音似乎都带了轻轻的震颤,他甚至为了讨好蔺逸,轻轻抬起下巴,让人吻得更加方便。   蔺逸却不吃这套,微微拉开距离,审视着人:“喜欢任宇那样的?”   过了口烟,男人将香烟架在烟灰缸上,空出手,捞起周若安,重重一挞:“有多喜欢?”   “不喜欢。”周若安眼前闪过一片白光,却也做出了对自己最有利的回答,“不喜欢任宇。”   蔺逸的手指放在了匣子的按钮上,脸上没有丝毫松软:“你刚刚是怎么夸他来的了,长得好,斯文高知,又能帮你。”   话音未落,二档的指示灯已亮。   周若安骤然打了个哆嗦,他的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猛地一紧,随后开始不受控制地狂跳。   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头皮一阵发麻,整个人都被难以言喻、又略带惊恐的奇妙感受裹挟着。   蔺逸终于松开了桎梏,将周若安拢进了怀里,贴着耳边落下冷冷淡淡的一语:“安安,你从来没有夸过我。”   此时的周若安乖得要命,他用胳膊环住蔺逸,偏头去寻他的唇,吻上了,便贴着那抹温热说:“我从小就觉得你帅,身材好。”   蔺逸的目光微沉:“还有呢?”   细密的电流似乎扰乱了周若安的神思,他有些急切,想要吻得更深:“你对别人冷淡,却只纵容我,一直都在护着我。”   蔺逸微微分唇,让周若安得逞却又不满足。   手掌落在他的颈侧,拇指轻轻压着喉结,男人又问:“还有呢?”   “还有.......”周若安睁开迷离的眼睛,深凝蔺逸。黑匣子漫来的电流从胸口而起,游走全身,最终又汇入胸腔,与心跳共振。   听着微微颤动的心跳声,周若安扬起手,拿起那只孤独燃烧的香烟,放进嘴里,深吸了一口,浅浅的话音随着烟雾一起滑出口腔:“还有,你可能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爱我的人,爱着我这个垃圾的人。”   蔺逸一怔,随即重重地吻了下来,边吻他边灭了烟,将人一拥,牢牢地箍在怀里。   “周若安,你他妈终于说了句人话了。”   蔺逸有些失控,周若安仅存的一点儿清明,随着他的动作,荡然无存。   手指在床上慌乱地滑动,似溺水之人寻求救命的稻草,却在不经意间碰到了金属的凉意。周若安还没反应过来摸到了什么,黑匣子上代表三档强度的指示灯,骤然亮起,散发出刺目的光芒。   刹那间,强烈的感觉裹挟着微微的刺痛,迅猛地贯穿了他的全身。每一寸肌肤都像是被无数细密的针轻轻扎刺,泛起一层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寒毛也不受控制地竖了起来。   周若安的下颌高高扬起,脚尖也不自觉地绷紧,整个人如一张被拉至极限的弓,在这场突如其来的风暴中,无助又煎熬。   蔺逸慌忙去调档,手腕却被骤然扣住,周若安拉着他的手指放进嘴里,隔着浅浅泪光后的眼神,是妄念的深渊。   蔺逸听见周若安说:“夸了你这么多,想不想听点你的缺点?”   极为漂亮的青年抬起目光,轻声嗤道,“床上一般。”   “草。”蔺逸笑了,他俯下身吻人,“看来我要努力了。”   墙上的影子在升起的月亮下不断偏移,握在花床单上的手指越来越紧....... 第70章   老房子的供暖不好,窗缝不时透进寒风。蔺逸用棉被将两人裹紧,从背后拥着周若安,坐在那张略显陈旧的床上。   他将温水喂进周若安的嘴里,又低头将顺着唇角滑落的水珠吻去,温柔体贴,却无人领情。   温水从喉线一过,滋润了干哑的嗓子,周若安终于有力气骂道:“蔺逸,你下次再敢这么对我,我非弄死你不可。”   嘴上厉害着,心里却有些后悔,要不是自己的一句“床上一般”,蔺逸可能也不会变着法子折腾人。   喉咙的微微胀痛,让周若安不可避免地想到了刚刚。   可能是怕电流过于刺激,黑匣子上的三档指示灯在几分钟之后便被蔺逸关了。   墙上的影子却还在起伏,在某个难耐的时刻,蔺逸忽然抽身离开。   周若安的身体微微一僵,有些茫然。   蔺逸伸手从床头抽了一张湿巾,细细擦拭后,抵在了周若安的唇角。   周若安这才反应过来,这狗东西中途抽身,竟是存了这番心思。眼神里带着惊讶和恼怒,他骂道:“蔺逸,你他妈是不是活腻歪了?”   蔺逸向来强势,此刻却在嗓子中闷着声音,像是委屈:“安安,我身上其实有时还是有些痒的。”   周若安一怔,随后贴着唇边灼热的温度,咬牙切齿地“草”了一声:“在这等着我呢,觉得我会心软?”   蔺逸皮厚,将柔软的唇瓣捻得殷红:“安安,一会儿换我。”   周若安开始翻旧账:“你那次是让我跪着的。”   “嗯,一会儿给你跪。”   “胡扯......唔......”   热度顺着唇角一滑,骤然就散了尾音......   周若安又哑了嗓子,没有上次在蔺逸盛怒下那么严重。尾音带着低低沉沉沙哑的质感,在天色将明之时,勾得人心痒难耐。   他骂:“蔺逸,你下次再敢这么对我,我非弄死你不可。”   蔺逸十分配合的“嗯”了一声,他凑近周若安的耳边,轻轻吻了吻他的耳垂,却再次被无情地推开:“以后,你要是再让我吃你那……,我肯定让你做太监。”   “好。”得了餍足的男人脾气很好,随着怀里人发泄,全无脑意。   却也只骂了两句,就累了。周若安浑身无力,靠在蔺逸怀里,眼皮沉重得几乎睁不开。他嘟囔了一句:“困了,想睡觉。”   “我们还没一起看过日出。”环在周若安腰上的手收紧,“看完再睡。”   周若安勉强睁开眼,瞥了一眼窗外。天色泛白,压在地平线的灰白云层勾出了金边,似乎有光要一跃而出。他重新闭上眼睛,懒洋洋地说道:“困,以后再看。”   “以后不一定有机会了。”   闭着眼睛的周若安缓缓皱起眉头,掀起眼皮,他偏头看向蔺逸的侧脸。   男人面相很凶,往好了说算得上刚毅,骨相突出,颌角凌厉,从来都是一副不甘于人下的面相。可此刻,他的目光却异常柔和,带着深深的眷恋,仿佛想要将周若安的每一个细节都刻进心里。   周若安转头看向窗外,用那把沙哑的嗓音说:“芦苇荡上升起的太阳有什么好看的?听说黄山的日出才壮观,以后陪我去看看?”   蔺逸微笑,俯身吻上了周若安的唇角:“好,你想做什么我都陪你。”   周若安嫌烦:“倒也不必什么都陪。”   话音顿了片刻,他又问,“你们那边计划的怎么样了?”   蔺逸答:“焦晨早就不满白九这几年一点点蚕食他的地盘,有你那张地契做保,他当然想借着这次机会把白九拉下马。王志平与白九出生入死,得了个二当家的位置,可人心总是贪得无厌,他总觉得自己应该获得的更多。王志平心里早就扎了根刺,不然也不会这么轻易被我拉入伙,背上背信弃义的名声。”   蔺逸将周若安又往怀里箍紧,下巴搭在了他的肩头,看着渐明的天色接着说,“有这两个各怀鬼胎的大佬联手,白九不死都不行。”   “他们打算怎么做?”   “焦晨手下有一个马仔与白九有仇,恨不得手刃白九。我们会给他制造机会接近白九,在白九全无防备的状态下,让他报仇雪恨。”   蔺逸顿了一下,又补充道,“但要成事,光一个马仔是远远不够的。”   周若安提示他:“白九可是有两下子真功夫的。”   “王志安会提前将他灌醉,然后降低别墅的安防系统。除了那个马仔,焦晨还安排了其他人接应。而且,我也会在现场。”   周若安身体一僵,骤然扣住了环在腰间的手臂:“你不能动手。”   蔺逸淡笑,偏头吻在周若安的唇角:“为什么我不能动手?事情成了,我帮你解决了白九;事情败了,白九替你解决了我,也有可能我们两败俱伤,都做了刀下的亡魂,不管哪一种结果,对你都有好处,你可以摆脱我们其中一个人,或者两个。”   周若安一把推开了身后的人,一指地面:“跪下去,你刚刚说过要给我跪的,欠我的现在就还,我可不想等你死了之后,无人讨债。”   蔺逸脸上的笑容更深,扳着周若安的脸重重亲了一口:“我就当你是在担心我,放心,我不动手,会活着回来让你讨债的。”   气息慢慢灼热,周若安被动沉溺,他仰起头,让蔺逸吻得更深。可身后的男人却在此时坏了气氛,贴着柔软的唇吻问:“所以,你为什么要那样哄任宇?”   “草。”周若安反咬了一口,成功地看到了蔺逸嘴唇上的猩红后,才说,“我告诉他我的真实身份了,他怪我骗他,没把他当成自己人,所以生气了,跟我发了好一通脾气。”   “为什么要告诉他?”蔺逸微微拧眉。   “说不定哪天我就败了,总不好让人家跟着我死的不明不白。”   “用不用我敲打敲打他,让他嘴紧一点?”   周若安摇了下头:“这一年多我也摸透了他的性子,那点精明不逊都挂在脸上了,其实人还不错,可交。再说他身边还有一个傅春深呢,那人除了在感情上是个蠢货,其他时候比谁的心思都深,他这么久都没有揭穿我,就是觉得我对任宇还不错,任宇在我手下做得舒心。所以,他在赌我会赢,而且他也会拉着一任宇一起赌我赢的。”   蔺逸思忖片刻,未再多言,只留了一句:“你心里有数就好。”   周若安翻身倒在床上,扯过被子蒙住头,声音闷闷地传来:“把你的大花窗帘拉上,睡觉。”   片刻后,隔着被子又传出一语,“王志安想上位,又不想背上背信弃义的名声,很有可能他会暗中动作,将你推出去顶罪,你自己多留个心眼。”   蔺逸“嗯”了一声,他看着窗外已经乍现的阳光,轻声道:“白九那个位置,也不是非他坐不可,当然是谁有本事谁上。”   棉被被骤然掀起,周若安的眼中都是惊讶:“你……想上位?”   晃入蔺逸眼底的阳光更加明亮,他摸着周若安细滑的发丝,笑着说:“未尝不可。” 第71章   白九回国,竟然只给周若安发了一条微信。   “小朋友,想我了吗?”   周若安忍着生理不适,客气地回了句“在出差”,原本以为还要纠缠一番,谁料对方竟然没再追问,两人的对话便停留在了这三个字上。   后来周若安才知道这又是蔺逸的手段,如今公司内外麻烦不断,白九确实分不出心来逗弄周若安这个小玩意儿。   提着的心稍稍放下,周若安约了傅春深吃饭。任宇已经几天不理他这个老板了,哄也哄了,赔礼的话也说了,可那个向来知进退的任助理还是一副冷冰冰的面孔,公事照常,就是没什么好脸色给周若安。   周若安无法,只能曲线报国。   一天只接待三桌客人的上海本帮菜私厨,傅春深坐在周若安的对面,吃空了一碗米饭后,又端起了一碗。   他吃相斯文,可周若安偏偏从中看出了急迫。   “傅秘这是又没钱了?饿了几顿了?”   傅春深答非所问:“这顿是四少请吧?”他向服务员示意,“再加一碗米饭。”   周若安笑了:“傅秘这是想一顿顶三天?”   傅春深的筷子伸向了色泽鲜亮的红烧肉,眼皮都没挑地说道:“任宇觉得我瘦。”   周若安有些诧异,他将傅春深的身材过了把眼,虽不及蔺逸魁梧,却也高大有型,肩背扎实,绝不瘦弱。   “他说你瘦?”   “他在关心我的健康,并且打算将我培养成他喜欢的样子。”   不知为何,周若安忽地想起了前几日任宇在日料店中说的话。   “傅春深这样的,妥妥的就是清冷精英受。”   周若安看着又下去半碗的米饭,谨慎地问道:“任宇是不是说你是精英受?”   傅春深点了点头,那张人机的面孔上忽然添了些淡淡的得意:“他说我是精英,但是太瘦了。”   周若安实在绷不住,手臂支在桌上撑着下颌,手掌压着半张脸望向窗外哧哧地笑,嘴里嘟囔:“真他妈绝了。”   待傅春深面前空了两只碗,那盘红烧肉也只剩几块残羹,实在吃不下的傅秘终于正视周若安,问道:“四少今天找我什么事?”   周若安揉了揉笑酸的脸颊,将一只名表推到了傅春深面前:“明天是任宇的生日,帮我把这支表转交给他。”   “抱歉。”表盒又被推了回来,“我不能代你转交。”   周若安诧异:“你不打算参加任宇的生日宴?”   “参加。”傅春深单臂搭在桌子上,脊背靠入椅背,矜贵冷漠地开口,“你的礼物太名贵,会把我准备的礼物比下去。所以,抱歉。”   周若安在齿间含了声“草”,他拿起刚刚送来的账单,瞟了一眼上面的数字:“既然傅秘帮不上忙,那这一顿咱俩AA吧。”   傅春深放在桌面上的手指轻轻勾了一下。这家餐厅他以前常来,自然知道此餐的价值。   修长的手指覆在精致的表盒上,傅春深将它又拖回自己面前:“我会代为转交,四少可以付账了。”   周若安掏出手机扫码付账,笑着说:“有时候我都怀疑你跟我是一个路数,也是冒名顶替混进傅家的。”   傅春深不与他作口舌之争,却在周若安起身打算离开时,冷冷地叫了声:“四少。”   周若安回眸,看到了正常状态下,深不可测的那个傅春深。   “现在周家三房闹得乌烟瘴气,想必是四少的手段吧?”傅春深给自己添了杯茶,润了喉,才慢慢说,“周彬与周哲斗得不可开交,他们手中的项目因为内斗都无法正常开展,周景韬在董事会的权利也一再被缩减,三房本就势微,如今又一直在走下坡路,四少这是想赶尽杀绝?”   周若安衔了根烟入口,拖着长声说:“傅秘已经离开盛凯了,却还对老东家这么关心,什么事都了如指掌。”   “任宇还在盛凯,他在你手下做事一天,我就会关心你的死活一天。”   周若安嗤笑:“那你说说我现在是死是活?”   傅春深放下茶杯,直视站在面前的青年:“我不知道你和周冉明达成了什么交易,让他能够如此器重你。但我要提醒你一点的是,周冉明绝非善类,你有利用价值的时候,他能把你捧得高高的,可价值一旦消失,你的下场可想而知。”   周若安过了一口烟:“所以呢?”   “所以正确的做法是,你现在要拉拢三房,为你所用。”傅春深的手指一下下点着桌面,逐一分析,“周景韬没有魄力,软弱自私,只要给点甜头就很好拿捏;周彬好大喜空,吃吃喝喝送几个美女,小以恩惠就可以掌控;三房只有周哲一个还算有几分心机,那个人最会见风使舵,你现在站在高位,他自然不会再与你为敌,这个人还有几分用,恩威并施、操控得当的话,会成为你的助力。”   “只有三房强大了,并以你为首,你才不是一根飘摇的草,才会有那么一点与周冉明抗衡的能力。”   周若安咬着烟,目光绕在烟雾中深邃似潭,他手中握着手机,那里有两年前张瑾转来的15块86。   “你拿了我的钱,就要为我办事,我可以配合你让你成为周家的少爷,但你要完成我们的交易,要么骗光那些人的钱,将他们踩在脚下,要么一人一包耗子药送他们下来见我。”   张瑾阴狠的话音随着烟雾逐渐消散,周若安拿起桌上的茶杯,在傅春深的杯子上一磕:“知道你是为我好,但三房的事儿,再说吧。”   他一口清了杯中的冷茶,推开了包房的门,走了出去。   ……   傅春深提着一个小蛋糕,站在任宇的公寓门前。   他今天看起来比往日魁梧,全因大衣里面套了两层羊毛衫。   晚上九点,任宇推门而出,却对上了傅春深平静的目光。   微微一愣,他皱眉:“你怎么又来了?还想让我报警?”   恶言相向,也未见到傅春深过多的情绪波动。他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死人脸”,神色平静地说道:“我来为你庆祝生日。”   声音不高,却在这略显安静的楼道里清晰可闻。   “不用。”任宇反手推上了门,行至电梯间按亮了下行按钮,“我今天过生日,傅春深你别给我添堵。”   电梯门打开,任宇走进去,傅春深随行其后:“我会很乖的,不会给你添堵。”   任宇猛然回头,看向那个面无表情,却说出“我会很乖”的男人。他搓了一把身上竖起的汗毛,心想:果然是受,平均三章就会说一次自己很乖。   出了公寓楼,任宇急于摆脱傅春深。今日朋友们为他庆生,顺路接他去酒吧。   如今车子已在楼下等候,任宇疾步而行,迅速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谁料,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催促开车,傅春深就拉开了后排的另一侧车门。   不请自来的男人上了车,并且礼貌地与驾驶位上的人打了招呼:“何泽,好久不见。”   被称作何泽的青年一怔,转头看了看一脸怒容的任宇,才磕磕巴巴地回了傅春深:“傅经理,好久不见。”   傅春深此前虽是周哲的秘书,但也同时任职盛凯外贸总经办副经理一职。要不是他死活不肯离开三房,他在盛凯的仕途本不止于此。   因而,车上的两个人,任宇和何泽,以前都是他的下属。   何泽觑着两人的神色,谨慎地问道:“傅经理这是……”   “我和你们一起给任宇庆生。”   “啊……好好好。”何泽尴尬地回复,“欢迎欢迎。”   转身,他就给任宇发了信息:你什么时候和傅春深这么好了?原来你们不是对家吗?   任宇看着手机上发来的信息,心里憋着一股火,可又不好在外人面前发作。   强压着怒火,他戳着屏幕编辑:好个屁。   字刚打完,又怕被人追问原委。任宇放在发送键上的手指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勉强移了位,把屏幕上的字删得干干净净。   他无奈地收起手机,叹了口气,说道:“开车吧。”   下一刻坐在身边的男人轻轻偏头,低声问道:“我胖了些,你发现了没有?” 第72章   KTV包厢的蓝紫色射灯在天花板缓慢旋转,任宇又一次调整了坐姿。   真皮沙发角落里镶嵌的铆钉硌得他后腰发疼,但比起挪动位置,他宁可守着这个离傅春深最远的距离。   整个包房,任宇把南,傅春深靠北,中间隔着一溜人。   何泽就是那一溜人中的一个,他捏着骰盅凑近任宇耳畔:“傅经理已经往这边看了三次了。”   听了这话,任宇才算正正经经看了一眼傅春深,那人此时正在剥开心果,白瓷烟灰缸里已经堆起一撮果壳。   包房里的氛围是有些微妙的,只因多了一个傅春深。   傅春深不请自来,又是一副不拘言笑的面孔,喝酒、抽烟做派矜贵,好像在这喧嚣之中独辟了一片天地。   任宇的几个朋友偶尔也会硬着头皮与他搭话,倒也得到了傅春深的应承,只是回话简短,不冷淡,也绝不热情。   “他怎么会来给你过生日?原来在公司时,他不是最不待见你吗?”   一肚子怒言道不出来,任宇只能压着脾气草草敷衍:“最近和他在工作上有些交集,我是甲方,他是乙方,所以他才殷勤了点。”   何泽听了,忍不住咧开嘴,笑着拍了拍任宇的肩膀:“你也有把他踩在脚下的一天,这回可得把架子端足了,好好摆摆谱。”   话还没说完,倾斜的身体就被人扳直了。何泽抬头一瞧,傅春深正压着自己的肩膀垂视下来:“麻烦让个位置。”   他反应了一下,才慌忙抬起屁股让出了位置。傅春深顺势坐下,将一小碟剥好的开心果放在了任宇的面前。   任宇爱吃开心果。   傅春深没说什么,也未邀功,只是拿起桌上的酒瓶,为任宇续了酒。   向旁边让了一个身位的何泽没藏住眼中的震惊,心里想着做甲方可真好,能让以前一直用眼角看人的上司,变成新型舔狗。   任宇冷着人,坚果不吃酒不喝,只向角落移了移身体,拉开了与傅春深的距离。   酒吧三件套,K歌、喝酒、玩游戏。此时有人晃着骰盅将酒瓶向旁边一推,空出桌面:“来来来,真心话大冒险。”   反响没有往常热烈,毕竟傅春深在场。傅春深虽然套了两层羊毛衫,但依旧西装笔挺,坐在沙发的一角,手中有酒,话少淡漠,看起来不像是会参与这种游戏的人。   但“落一群不落一人”,有人尴尬地清了清嗓子,试探性地问道:“傅经理,玩吗?”   傅春深的脊背微微向后靠入沙发,这本是抗拒的动作,却在看了一眼任宇后,他淡淡地回道:“可以。”   游戏开始,气氛逐渐热烈。几把输赢过后,大冒险的惩罚越来越刺激,真心话的问题也越来越露骨。   期间,任宇也输了一把。他是今天的寿星公,大家自然不会轻易放过他,问题马上抛了出来:“任大才子现在有没有喜欢的人?”   任宇的回答干脆利落,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甚至还放大了声音:“没有。”   傅春深坐在一旁,手指轻轻摩挲着酒杯的边缘,他特意解开了西装的扣子,露出了略显魁梧的身材,并在心中默默给出评语:任宇就是脸皮薄。   几轮过后,傅春深竟也输了。   不似刚刚热烈,包房内竟然有一瞬的安静,大家面面相觑,似乎不知道该问什么问题才合适。何泽见状,赶紧拿起桌上的签筒,晃了晃,递到傅春深面前:“傅经理,抽一根吧。”   修长的手指随意抽出一根签,旁边人目光一探,念出了上面的问题:“第一次发生关系是在什么时候?”   这问题抵着下限,包房的气氛又开始热烈起来。   “没发生过关系。”平静清晰的声音一出,嘻嘻哈哈的笑声戛然而止。   回答得太过正式了,像数学题的答案一样严肃刻板。   何泽赶紧出来打圆场,干笑着拍了拍傅春深的肩膀:“正常正常,傅经理一直醉心事业,以后......”   话还没说完,傅春深就打断了他:“但我接过吻。”又郑重地补充,“两次。”   众人面面相觑,二十七岁,打过两次奔儿,还用淡淡的得意的口吻说出来,这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情吗?   心中吐槽的正欢,下一刻,众人却被落杯声打断了思绪。   任宇将手中的杯子重重地放回桌面,突兀地站起身,说道:“我去一下卫生间。”   ......   盥洗室内,两个个子极高的男人相对而立。   傅春深微微低头,看着眼前明显带着怒意的任宇,轻声开口:“生气了?”顿了顿又道,“抱歉,我不应该把我们的事拿出来说。”   “我们的事?”任宇冷笑“我们什么事?”嘴角讽刺的弧度更大,“哦,对,我们之间确实有事。你怎么不把我报警告你骚扰的事情和大家说说?”   傅春深微微敛眉,神色依旧平静,但语气里多了一丝压迫感:“任宇,你似乎又忘了,当年是你追的我。”   任宇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额角的青筋隐隐跳动。他咬着牙,压抑的怒火终于外泄:“我他妈说了很多次了,那是误会!”   “追没追?”傅春深的话跟得很紧,他向前迫近了一步,高大的身体几乎将任宇笼罩在他的阴影下,“是不是你的失误,让我错付了十年的感情?”   任宇一哽,竟无言以对。他避开目光,过了几秒,才低声说道:“当年是我的错,但傅春深,我真不是gay。”   “我也不是。”傅春深伸手扶正了任宇偏开的脸,强迫他直视自己的眼睛,两人的距离近得几乎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傅春深一字一句地说道,“当年为什么那么久我才同意你的追求,就是因为你是男的,而我不是gay。”   任宇的瞳孔猛地一震:“那你还......”   指尖一凉,手中被塞入一物。他低头一看,是一把口琴塞。   “生日礼物。”傅春深语速沉缓,似乎在慢慢打开一段尘封已久的往事,“虽然你塞入我课桌的东西很有趣,我也喜欢,但当我知道你是个男的时,也是想拒绝的。”话音微顿,“直到有一次,我听到了你吹口琴。”   任宇微微惊讶,抬头看向傅春深,却发现对方的眼神已经飘远,似乎已经陷入了某段回忆。   “你坐在墙头上,吹着口琴。”   傅春深又看到了那个傍晚的自己。推着自行车,站在巷子的转角,远远地望向坐在墙头上的少年。夕阳的余晖洒在少年的身上,将他的轮廓勾勒得柔朦胧。口琴声悠扬,随着微风一荡,轻轻拨动了傅春深的心弦。那一刻,他觉得自己饱满的灵魂似乎少了一片,需得那缕缕的口琴声,才能填补了那份空缺。   “你当时看起来很像为情所困,我觉得那样真挚美好的情感不应该受到辜负,也就不再纠结性别这个问题了,第二天就同意了你的追求。”   任宇听完,整个人都愣住了,他张了张嘴,半晌才挤出一句话:“我爬到墙上吹口琴不是为情所困,我那是装逼呢。”   话音未落,洗手间外忽然传来了何泽与其他人逐渐清晰的交谈声。任宇的脑子瞬间一片空白,心跳陡然加快。傅春深离他的距离太近了,甚至已经超越了正常的社交距离。他脑子一急,下意识地握住傅春深的手腕,猛地将他拉入了一个隔间。   隔间狭小,两人的身体几乎贴在一起。任宇一只手捂着傅春深的嘴,另一只手迅速落了门锁。   外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何泽和其他人的谈笑声清晰地传入了狭小的隔间。任宇的手心已经沁出了汗,他能感觉到傅春深的呼吸轻轻拂过自己的手指,温热而湿润。   就在这时,傅春深突然拨开了捂在他嘴上的那只手,修长的手指扣住了任宇的后颈,微微用力,将他压向自己。   下一秒,傅春深的唇蓦地吻了上来。   几秒钟的空白后,任宇蓦地一惊,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握成了拳头。他想要反击,又想推开傅春深,却怕弄出的声响惊动了隔壁的人。   因而,只能无奈地被迫承受傅春深突如其来的吻。   傅春深的吻不像他的人那样规矩,任宇的呼吸渐渐变得急促,心跳声在耳边轰鸣,仿佛要冲破胸膛。   直到外面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洗手间里重新恢复了安静,傅春深才缓缓松了桎梏,结束了一吻。   任宇提拳就揍,却被揽着他的人轻易钳住了手臂。   傅春深静静地看着任宇,放在他腰上的那只手缓缓向上,轻轻抚过殷红的唇角,带走了上面的濡湿。微微倾身,男人低声说道:“任宇,你掰弯了我,却想抽身离场,哪有那样的好事?这债,你得还。” 第73章   车辆行驶在深夜的公路上,街道两旁的路灯快速后掠,一闪而过的光影,在深暗的车窗上留下一道道冷白的光带。   扶着方向盘的那只手,虎口和手腕处沾上了血迹,被车内昏暗的灯光一晃,泛出诡异的色泽。   副驾上传来声音,王志平幽幽道:“白九真是心狠手辣,连自己的小舅子也不肯放过。”   声音里满是忌惮,又夹杂着幸灾乐祸。   驾驶位上的蔺逸单手扶着方向盘,另一只手从风挡上摸起一包烟,动作娴熟地抖出一根含进嘴里。香烟过火,深吸一口,他才说:“连小舅子都不放过,更何况你我了,王哥。”   王志平随身带刀,如今刀身出鞘,被他握在手里挽了个漂亮的刀花,笑道:“他小舅子背着白九坑他的那些钱,有他老婆帮忙瞒着,一直没有事发,可怎么最近就让白九得到了风声了呢?”   蔺逸含着烟笑,反问:“王哥觉得是我搞的鬼?”   “不然呢?”   车灯直直地探照出去,在浓稠如墨的夜色中劈开了一块光亮,蔺逸的目光随着光亮延伸出去,最后没入前方深不见底的夜色中。他忽然开口:“他小舅子置换资产这事儿,难道不是王哥找人给我放的风?”摘了烟,他偏头看向王志安,“王哥拿我当刀使,但又想背后捅我一刀?”   刀柄被骤然握紧,可王志安的脸色瞬间变得僵硬,但很快,他又哈哈大笑起来,伸手拍了拍蔺逸的肩膀,语气故作轻松:“别紧张,年轻人,我们现在是拴在一条线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事情要是败了,没人能够全身而退。”   转而他又忧心忡忡:“白九让咱俩处置他的小舅子,那小子的姐姐又是出了名的护犊子,你刚刚把人差点揍残,他姐姐是不会放过我们的。”   蔺逸落下了一条窗缝,冷风瞬间灌了进来,他将香烟伸出窗外,轻轻弹了弹烟灰,火星子被流风一带,在暗夜中划出了一条火线。   “那女人不过是仗着白九的势才敢胡作非为。”   王志安点了点头,接话道:“白九要是倒了,她也只能抱着他那个不中用的弟弟瑟瑟发抖了。”   “计划提前。”蔺逸忽然开口,直接压住了王志平的尾音。   王志安望向青年伶俐的侧脸:“什么时候?”   那只还沾着鲜血的手在方向盘上轻轻敲打了几下:“明晚。”   ……   王志平的情人住在位于城郊的别墅区,蔺逸驱车将他送到门口。夜色中,别墅中透出的灯光温暖柔和,映在王志平那张阴狠的脸上,竟看出几许难得的柔情。   他收了刀,推开车门,笑着对蔺逸说道:“跟我十年了,才揣上娃,明年落地,属兔的。”   蔺逸笑着说了“恭喜”,王志平得意地摆了摆手,刚想关上车门,却又返身回来,扶着车门,压低身体,看向车内的蔺逸。   “周家那个小少爷是你的情儿吧?”   王志平盯着蔺逸那张不动声色的脸,继续说道,“怪不得你这么急着把白九拉下马,不光是觉得他利用了你吧?白九看上了周家的小少爷,打算把他拉上床,你这是冲冠一怒为红颜?”   既然王志平已将话挑明,蔺逸知道再掩饰也无用,便大大方方地认了下来:“什么都瞒不过王哥。”   汪志安笑得猥琐:“怪不得那个小少爷能拿着地契来担保,原来你们这是夫妻一心啊。”   他慢慢直起身体,拍了拍车顶:“挺好,情比金坚。”说完,啪的一声,他关上了车门。   蔺逸望着王志平逐渐远去的背影,拿起手机,切到了白板的界面。手指悬在键盘上,却迟迟没有落下。脑海中反复回放着王志平提到情人与孩子时的表情,以及那种掩饰不住的得意与满足。片刻后,蔺逸终于落下了手指,输入了一行字:“明晚,计划不变。”   屏幕熄灭,蔺逸靠在座椅上,慢慢抽着手中的烟。烟雾缭绕,裹着空洞的目光,车内的顶灯自动熄了,窗外的黑暗密密实实地压了进来,只留下一个孤寂的剪影。许久,蔺逸才扔了烟蒂,拿出备用手机,拨通了周若安的电话。   风音直到最后停止,也无人接通。   ......   金碧辉煌的宴会厅中,觥筹交错、裙角翻飞,便连地面都映出了华丽的倒影。   周若安口袋里的手机静音,屏幕闪到最后一刻,归于了平静。   他向来善于应付这种场合,眼神中带着恰到好处的热情与谦逊,端起酒杯与众人轻轻碰杯,谈笑间尽是新贵的从容与风度。   却也很快就乏了,寻了个机会,周若安躲进了一个飘着薄纱的露台。   却有人先于他站在了露台的角落,海藻式的卷发微微飘动,发尾连着婀娜的腰肢,女人一转头,是三小姐那张压着厌烦的脸。   周若安靠在露台的另一侧,笑着向女人举了下杯:“里面热闹,怎么到这儿来吹冷风?”   “你不也一样来了。”三小姐的声音平日里总是拖得缓慢娇憨,如今回归了正常,倒是清冽动人。   周若安抿了口酒,目光投向窗外缠着彩灯的花木,语气随意:“听说你要订婚了?年逾五十,大腹便便。”他转头瞄了一眼厅内那人的背影,“头上那点头发,按根就能数得过来。”   三小姐沉默了片刻,才捋了一把蓬松的发丝,淡淡地回道:“半斤别笑八两,听说你的好叔叔也给你物色了人选,纺织业大亨的女儿,天之骄女,前任出轨,她将人捅了两刀,判了三年,刚刚出狱。”   周若安一乐:“这么牛逼?你瞧瞧人家,再瞧瞧你。”   三小姐一哽,忽的就有些恼了:“这门婚事不错,以你私生子的身份已是高攀,就是你千万别被她抓到感情不忠,不然可能会送你去见阎王。”   周若安杯中的红酒一抖,被三小姐看到,她笑出了声:“看来你也不是个老实的。”   她瞧着周若安脸上的郁色,轻声问:“现在你身边就有人?”   一杯酒,周若安干了半杯:“被人缠的紧。”   “切不断?”   见周若安叹气,三小姐的笑容更甚:“看来是个泼辣的,还是……你让人家怀上了?”   再次扬起的酒杯一顿,周若安低咳了起来,他脑海中闪过蔺逸的腹肌,有些恼怒:“你淑女一点。”   三小姐轻嗤:“切不断能缠上来的,都是因为有感情。”   “胡扯。”   “真不喜欢?”   杯子里的酒又乱出了波纹,沉默了片刻后,周若安声音笃定:“对,不喜欢。”   女人懒懒地收回目光,语气淡漠:“不喜欢就行,那就切断了,等着做高门的女婿吧。”   她拽起裙摆,反身向宴会厅走去,周若安却忽然叫住了她:“周从雪,你真的要认命吗?”   女人缓缓转头:“我十二岁的时候主动回到周家,用我自己换了二百万给我妈妈治病。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这个命我认了。”   她顿了顿,语气柔和了几分,“谢谢你这段时间在周家对我的照拂,虽然都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但这么多年从没有人替我挨过骂,也没人将我不爱吃的酸渣蜜饯换成甜甜的果脯,所以,谢了。”   说完,女人跨出了露台,在挑起那层细软的纱帘时,转头最后说道:“夏从雪。”她看向周若安,“我叫夏从雪,随母姓。”   ……   两个小时后,周若安回拨了蔺逸的电话。   又三十分钟,他坐进蔺逸的车里,靠着副驾的椅背,闭着眼睛散酒气。   蔺逸单手扶着方向盘,另一只手轻轻抚摸着周若安的发丝,问道:“去哪儿?回老村还是公寓?”   周若安慢慢睁开眼睛,偏头看了看窗外无人的街道,说道:“路边停车。”   蔺逸停下了车,手指滑至周若安的后颈轻轻按摩:“怎么了,不舒服?”   “蔺逸。”周若安微微眯起眼睛,迷离的目光中透着醉意,却又有着勾人的魅惑,仿佛藏着无尽情愫,撩拨着人心。他微微探身,压近驾驶位上的男人,“床上、浴室、阳台,甚至厨房你都强迫着我做过,为什么独独忘了车里?”   他用一只手臂环住了蔺逸的肩膀,手指在宽厚的脊背上轻轻滑动,“我们在车里还没做过。”   青年的唇在蔺逸的嘴上若有似无地一碰,没等人反馈,却又下滑。在喉结上也是一掠而过,继续向下慢慢俯身。   安静的车内响起了拉链的声音,后视镜中蔺逸的目光却越来越冷。   他无视湿濡的触感,以及被包裹的愉悦,抓着周若安的头发,一把将人拉了起来。看着那双微微泛红的眼睛,他冷声问道:“周大少爷,你又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 第74章   “周大少爷,你又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蔺逸指节分明的手指攥住了周若安微卷的发尾。   发根传来了尖锐的刺痛,周若安被酒精浸泡的神经却迟钝地忽略了危险。他抬手抹去唇上未干的水渍,冷嗤:“对不起你的事儿?我是和你扯了证了,还是和你谈恋爱了?”被酒精熏红的眼尾斜斜上挑,“我现在同意和你做,充其量是排解寂寞,麻烦蔺哥摆正自己的位置。“   指间的发丝骤然绞紧,蔺逸另一只手扼住了周若安修长的脖颈,拇指在颈侧的动脉上轻轻摩挲,他低声又问:“你背着我在外面做了什么?”   “你没资格问……”   话音未落,颈上的手掌突然收拢,五指毫不犹豫地截断了空气与血流。周若安面色一白,听到了蔺逸沉缓的声音:“你知道我的手段,也知道我不想将这些手段用在你身上。”   氧气被一寸寸榨干,头皮被撕扯得已经失去痛感,周若安无法,只能败下阵来,从齿缝中挤出几个气音:“周冉明打算让我订婚。”   脖颈上的桎梏又重了三分,蔺逸鼻息几乎贴上他颤抖的睫毛:“你点头了?“   “没有......”周若安徒劳地去扳颈间的手掌,濒死的窒息感让他不得不屈服:“......我还还没答应......蔺逸,松手。”   钳制骤然松开,周若安苍白的脸颊迅速充血,弓着腰不断地轻声咳嗽。   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喉间仍带着未平的喘息,周若安缓缓抬起眼帘,那双往日清冷的眸子此刻猩红一片:“周冉明想拿我去换取阿团睡不醒整理利益,他手里掐着我的七寸,我能怎么样?”   蔺逸眸色骤沉:“什么七寸?”   周若安突然噤声。他胡乱抓了把凌乱的额发,拿起蔺逸放在风挡上的香烟,抽出一根烦躁地塞入口中:“他知道我是冒名顶替的了。”   青白烟雾后,周若安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他不但知道,还抓着我这个把柄让我帮他做事。”放下车窗,将半条手臂搭在窗外磕了磕烟灰,周若安迎着侵入的冷风望向暗沉的夜色,“都他妈是缺了大德的事情,可我又能怎么办?”   蔺逸眉心一紧:“他是怎么发现的?“   “重要吗?“周若安忽然笑起来,烟头在黑暗中如将熄的星火,“我这样的身份......配说‘不’字吗?”   夜色浓稠,冷风裹着细碎的寒意,卷过两人之间的沉默。   可很快,蔺逸就终结了这份压抑的寂静。   “别把自己说得那么委屈无奈。”男人顿了顿,嘴角牵起若有若无的讽意,“你这种人,只要能换取更大的利益,脖子上拴没拴那根狗绳,根本不会在意。”   “草。”周若安刚想开骂,却听蔺逸又问,“为什么拒绝了联姻?”   周若安嗤笑:“你是不是就想听我说是因为你?”青年的嗓音低哑,带着点漫不经心的嘲弄,“还真是。我都被你祸害了,凭什么再去祸害人家姑娘?”   他的声音被冷风一裹,含了几分冷厉,“现在就两条路,要么断了你,要么断了姑娘。”   蔺逸没动,只是微微抬眼,平静地问道:“你想断了谁?”   周若安没看他,低头咬住烟,深深吸了一口:“断了姑娘,周冉明那边无法交代,断了你……”   夜色和烟雾交织,模糊了青年的面庞,他守着冷风沉默了片刻,才扯出一个无奈的笑容,接上了刚刚断了的话茬,“你能要了我的命。”   蔺逸抬手,指尖穿过他被风吹乱的发丝,动作轻柔,却莫名让人脊背发凉。他的语气辨不出是温柔还是威胁:“那你想怎么选?”   周若安咬着烟笑了,他低头划开手机,指尖在联系人列表里停了一瞬,随即点开今晚刚加的微信,按下语音键。   “徐小姐,”他嗓音微哑,烟味混着夜风,字字轻佻又凉薄,“方便见一面吗?”   发送。   他抬起头,冲蔺逸比了个中指:“我他妈不选。”   ......   夜色如墨,一辆哑光黑的迈巴赫S680无声地停在了路旁。   车门被推开,一双踩着普通运动鞋的脚落在地面,与这辆价值近三百万的豪车形成鲜明反差。   女人拢了拢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牛仔外套,素净的脸上看不出任何妆容的痕迹。若不是周若安亲眼见过她在刚刚在晚宴上珠光宝气的模样,几乎要以为自己发错了信息。   走的近了,才看清女人的眉间轻浅的倦意,与传闻中将前夫送进ICU的狠角色判若两人。   路灯将三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周若安站在光影交界处忽然觉得好笑,蔺逸与女人,一方豺狼一方虎豹,周若安跟了谁都不得好。   他掐了烟,为自己的命运轻轻一叹。   “正式介绍一下。这位是我新鲜出炉的未婚妻徐艺晗小姐,这位是非要和我谈恋爱的蔺逸。你们慢慢聊,谈好了结果通知我一声就可以,我跟谁都行,没意见。”   话说完了,他转身要走,却被一股蛮力拽回。蔺逸的手臂缠上他的腰,目光却看向对面的女人,平静地陈述:“我们在一起一年多了。”   “胡扯。”周若安仰头瞪向身边的男人。   “我不介意。”话音未落,却听到了女人的声音,“我只需要一个名义上的未婚夫,来打消我进过监狱,对家族的负面影响。也正是因为如此,家族急于把我嫁出去。”   她看向周若安,“没有你,也有别人,我厌倦了天天相看各种男人,也厌倦了男人给的所谓感情,而且那些被拉来相亲的人还不如你,起码你还有几分坦诚。”   “可以吗周先生?”她问,“我们只做名义上的恋人。”   周若安没所谓地耸了一下肩膀:“我说得不算。”他向身旁偏了一下头,无奈道,“你只能和他谈。”   “可以吗?”女人又去看蔺逸。   “不行。”搂着周若安的男人毫不犹豫地给出了否定的答复,“抱歉,徐女士,周若安我不会让出去,实质上或名义上都不行。”   周若安抚上还隐隐泛着疼的颈骨,低声嘟囔:“我就知道会这样。”   女人沉默了片刻,点点头:“好吧,我会向我的父亲说是由于我个人的原因,所以不能与周先生订婚。放心,你们的关系我也不会向旁人提及。”   此话一出,周若安今夜才算正正经经地瞧了一眼面前的女人,在那张寡淡的脸上看到了善意与温柔。   “你看看人家,再看看你。”   蔺逸没理周若安的低喃,对已经拉开车门的女人扬声道:“你进监狱这两年,你的前夫已经再婚了,并且多次公开对你的名誉进行侮辱,所以,你还恨他吗?”   女人没说话,只是眼中的寒芒一闪即逝。   “徐女士,晚上保持开机,一会儿送你个助眠礼物。”蔺逸沉稳的声音借助夜风送出去很远。   ……   两个小时后,没有监控的背巷中,一个男人正蜷缩着身体,不断地呻吟。他的嘴上贴了封条,双脚被缚,双手却自由,未被束缚。   只是那只戴着钻戒的手上,此时正踩着一只军工皮鞋。粗粝的鞋底压着手指反复碾压,鸭舌帽下的那双眼毫无温度。   直到那枚价值七位数的婚戒彻底变形,带着鸭舌帽的人才收回那只脚,微微俯身,一拳将男人打晕。   几分钟后,身处豪宅的徐艺晗收到了不明号码发来的一段录像。   以及短短的两个字:谢礼。   ......   蔺逸掰断电话卡时,周若安正试图解开安全带。   鸭舌帽躺在后座上,蔺逸抽出了一张纸,将拳峰上的血迹慢慢擦去,缓声道:“你刚刚说了什么?我们没在车上做过?”   沾着肮脏血迹的纸巾被慢条斯理地塞入了周若安的衬衫口袋,蔺逸缓缓抬眸,看着那双惊恐的眼睛,轻声道:“那好,成全你。”   话落,四门落锁。   “蔺哥,你听我说……”   车厢内再次响起拉链的声音,以及蔺逸的冷言:“先把刚刚你没做完的做完吧,然后我们,再慢慢来。” 第75章   周若安的嗓子又哑了。   车前灯熄灭的瞬间,车厢顶灯也随之暗去。浓稠的夜色从四面八方压进车厢,像坏了显示屏的老旧电视,只能听到嘶哑的闷哼声。   偶尔,会有车子从路上高速驶过,光线一闪而逝,照清了一张极漂亮的脸。   眉头微蹙,目光迷离,颈项高扬,齿间咬着自己衬衫的一角。   向下或者向上,无序的颠簸全拜腰间那双大手所控。   压得狠了,那截颈项便扬得更高,嘶哑的声音更重,齿间的衬衫就越发被咬紧,青年的身体在白亮的灯光中漂亮得如同一把薄窄弯曲的刀刃。   车子飞驰而过,光线转瞬即逝,停在路旁的家用车再次陷入了黑暗之中。   头顶到了车顶,又重重落下,在某个车体沉重的下陷后,那片湿痕严重的衬衫终于从齿间滑脱,黑暗中听到了周若安那把暗哑的嗓音:“蔺逸,我错了。”   坐在后排座椅上的男人,几近衣装整齐,他靠在座椅的靠背上,看着青年模糊的轮廓,问道:“说清楚。”   “……我不应该……招惹别人。”   话音落下,却无人承接,滑落的衬衫被手指代替,游走齿贝,戏耍柔软,却还不够,最后直接压住了舌根,向喉管刺入。   极度的生理不适,让周若安一呕,向前倾身,趴在了蔺逸的肩头。   将湿润抹在周若安的脸上,蔺逸贴着他的耳边轻声又问:“周大少爷错哪儿了?”   周若安的呼吸又急又乱,喉咙很痛,却不得不回答蔺逸的问题:“周冉明知道我身份这件事,我不应该瞒着你。”   他最知道蔺逸想听什么,也知道在这种情况下如何讨巧,“我不是有意瞒着你,你最近手上的事太多,我只是不想再让你为我担心。”   话说得漂亮,蔺逸却不为所动,箍在周若安腰上的手指更紧:“还有什么其他事瞒着我吗?你最好想清楚了再说。”   “我……”周若安的声音在黑暗中顿了顿,然后伸手打开了车子后排的顶灯。   柔和的光线倾泻而下,车厢内分毫毕现。   蔺逸此时正靠坐在后排的座椅上,而周若安则衣衫不整地跨坐在他身上。   两人离得极近,呼吸交融,周若安直视蔺逸眼睛,说道:“我在周冉明的授意下,把蔺老爷子毒傻了。”   蔺逸骤然蹙眉,下意识脱口而出:“不可能。”   周若安倾身搂住蔺逸脖子,贴了上去:“蔺哥今天饶了我,我带你去见见傻了的蔺老爷子。”   蔺逸微微眯眼,将人扣入怀里:“那老头有什么好见的,周公子还是专心点儿吧。”   长臂一伸,关了顶灯。随着光芒的消散,车内响起了一声长长的呜咽。   ……   全城最好的茶餐厅的包房里,气氛显得有些凝重。   靳老爷子是被轮椅推进来的。老人身形单薄,目光混沌,对周遭的热闹置若罔闻,思维似乎被禁锢在某个遥远的地方。曾经在商界翻云覆雨的那双手,如今瘦骨嶙峋地垂在轮椅两侧,时不时不受控制地颤抖,仿佛在徒劳地抓取往昔的辉煌。   操着粤语的老板将一道豉汁蒸凤爪放在桌子上后,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关上了包房厚重的隔音门。   屋中只有三人,靳晖、周若安,与蔺逸。   靳老爷子坐在主位上,目光垂下,紧盯着自己的餐碟,一言不发。   周若安将餐巾一展,系在了他的颈下,好声问他:“想吃什么,我给你夹。”   蒙着一层雾霭的双目微抬,看了看桌上的菜色,抬起手便要去抓桌上的虾饺。周若安慌忙拦了下来:“忘了我告诉你的了?要用筷子吃饭的。”   蔺逸坐在两人对面,翻出烟衔在了嘴里,点烟之前,他漫不经心地说道:“你让他抓,别拦着。”   对面两人的神色皆微微一顿,靳晖木讷的表情有了瞬间的裂痕,下一刻,他颤颤巍巍的手再次向前,马上就要抓住虾饺。   却又被周若安拦下:“还装什么啊,都被人家戳穿了,就说你戏不好,你还不信。”   靳老爷子神色变得突然,脸上的麻木空洞一扫而光,轻轻一啧,他问蔺逸:“你是怎么看出来我是装的,我哪儿演得不对?”   蔺逸闲散地往椅背上一靠,夹着烟说:“演得挺好,没什么破绽。”   “那你是怎么看穿的?”   蔺逸的目光移向周若安,将他的五官细细地看了一遍,才说:“周公子人品虽然差点,但心没那么狠。对他好的人他只会护着,怎么可能去害您?”   周若安一怔,垂在身侧的手指慢慢蜷起,不知为何他竟然耳根微热,心波也荡开了细窄的涟漪。   他避开目光“草”了一声,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不再装痴半傻的靳老爷子恢复了往日的做派,他直起脊背,单臂搭在桌子上目视蔺逸:“是我让小周带你来见我的。”   “你要见我?”蔺逸看了一眼周若安,可对面的人对他的目光却全然不见,正红着耳根拿筷子夹菜。   靳老爷子用餐讲究,先用热毛巾擦手,再用筷子轻轻拨开凤爪上的豆豉,夹起一块放入口中,细细咀嚼。他边做这些事情边说:“我虽然老了,但也是生意人,你欠了我的人情就得还。”   蔺逸笑了:“老爷子,我什么时候欠你的人情了?”   “我装痴扮傻糊弄周冉明,周冉明才会信任小周,将滑雪场那块地皮的地契交给他保管,而他又用这个地契替你担保,你说,你欠没欠我人情?”   蔺逸摘烟的手迟了片刻,他琢磨了一下,随即认了下来:“要是这么说的话,我的确欠了老爷子一个人情,您想让我怎么还您?”   靳晖放下筷子,用餐巾擦了擦嘴,笑着说:“不急着说这个,小蔺,我上次送你的书看了吗?就那本儿《青少年如何树立正确的恋爱观》。”   话音未落,就听到了蔺逸的低咳。止了咳,他勉强开口:“看了几页,一看书就头疼,从小就这样。”   见蔺逸吃瘪,周若安心里高兴,却下意识帮忙打了圆场:“因为不爱看书,所以他从小到大基本没怎么头疼过,您也别指望他再读您送那本书了。”   书没看,老爷子也不追究,淡淡一笑,便揭过不提。他看着蔺逸,掌控着对话:“我既然帮了你,那这个忙就不能白帮,我有一个要求。”   蔺逸:“您讲。”   靳晖理了一下袖口,才缓缓抬眼:“你也知道,我无儿无女,无人传承。我的要求就是,小周娶妻生子以后,他的孩子中要有一个随我姓‘靳’,这事你同不同意?”   排骨从周若安筷子上滑脱,啪的一声落在餐盘上。他看着貌似稳操胜券的靳晖,一脸哀痛,低声道:“老头,我刚刚逃脱苦海,您一句话,又把我推回去了。”   靳晖拍了拍周若安的肩膀,倾身与他耳语:“你不是不喜欢他缠着你吗,我这是帮你摆脱他呢,这事要是成了,你来给我做亲孙子啊。”   说完,靳老爷子的松垮眼皮一翻,再次看向蔺逸,声音里带着几分冷意:“小蔺,要说这事儿本不应该争询你的意见,但我这人民主,既然我们见了面,那就问一句,以后周若安的孩子随我姓,你同意吗?不同意的话,地契我马上撤回来。”   蔺逸闻言,表情丝毫未变,浅浅过了口烟,烟雾刚在空气中散开,他就将烟蒂按死在了那盘豉汁蒸凤爪里。   “合葬墓的尾款我都交了。”蔺逸看向周若安,目光像被室外的冷风冻过,“我先弄死你,然后去弄死白九,回来再躺你身边。”   听了这话,周若安叹了口气,没好气地对靳老爷子说:“没事您惹他干嘛?都说了他满脑子就那点上不了台面的情情爱爱。”   话还没说完,他的手腕就被蔺逸一扣:“走吧,我们回家。”蔺逸拉人起身。   周若安不情愿,却身不由己,两人拉拉扯扯地行至门口,靳老爷子终于坐不住了,急忙放下了精英老头的派头,向两人的背影招手:“回来回来,我还没死,哪有你们先入土的份?地契我不撤回了,以后小周生的孩子也不用跟我姓了。”   不提“孩子”还好,一提蔺逸直接弯腰扛起了周若安,拉开步子就往门外走。   周若安不想丢人,即便被大头朝下扛在肩上,也费力地撑起上身,在蔺逸耳边低声骂道:“我他妈以后只给你生可以了吗?”   蔺逸的脚步一顿:“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包房内,靳老爷子看着两人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他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年轻人啊……不管了,随你们去吧。”   茶杯一落:“我这还装着傻呢,你们不能走。” 第76章   结束用餐,靳老爷子又坐回了轮椅。稀松的眼皮一垂,手指颤颤巍巍地勾了两下,开始狂飙演技。   本应周若安推的轮椅,却被蔺逸截了过去,高大的男人微微俯身问老人:“出门前,您先去下卫生间?”   颤抖的手摆了摆,老人口齿含糊:“……不用。”   “路远,要不去一下?”蔺逸重申。   话音刚落,他就将靳老爷子推进了包房中自带的卫生间,门一关,室内只剩下两人。   周若安轻啧:“你这是干什么?”   片刻后,高大的身影压近,将他拉入了怀中。周若安以为蔺逸又要起腻,刚想低斥,手中却突然被塞入了一物。   低头一看,是一张银行卡。   鬓边落下了一个轻吻,蔺逸低沉的嗓音缓缓入耳:“这是我的所有存款,密码是你的生日。”   攥着银行卡的手指一紧,周若安盯着自己的掌心半晌未语。直到卫生间内传出了冲水的声音,他才抬起眸子,冷冰冰地问道:“要动手对付白九了?怕自己出师未捷,这是托付遗物呢?”   蔺逸笑着在那张冰冷的脸上揉了一把:“从小就有人预言我会像我爸一样被人反杀,死的时候身上不知要插着几把刀。这语言我从小听到大,说不定真会应验。”   银行卡被周若安轻飘飘的扔在了饭桌上,空出的手探进口袋,翻出烟,抖了一根衔入口中:“你的卡里能有多少钱,周少爷看不上。”   蔺逸抬起手,摘了周若安口中的烟,扳起他的下颌,让那束低垂的目光看向自己:“周少爷既然不谈钱,那我们就谈谈感情吧。暗算白九的行动定在了今晚,我赢了自然皆大欢喜,要是输了……”   周若安目有凌厉,较劲似地回问:“输了怎么样?”   “我要是死了,你得给我守三年。”   周若安骤然向前迫近了一步,压着蔺逸的鼻息又问:“三年之后呢?”   蔺逸微哽,攥着周若安小臂的手指摩挲了一下他腕口的皮肤:“……三年之后咱俩这辈子的情意就算翻篇了,你可以开始你的新生活了。”   周若安冷笑一声:“也就是说,你做鬼了还要霸占我三年?”   “是。”蔺逸毫无愧疚地认了下来,“要是我进了局子,周若安,多久你都要等我出来。”   蔺逸微微偏头,很轻易地就吻上了周若安的唇角,“这期间你不能招惹任何人,要记住你是我的。”   卫生间内传出轮椅碾过地面的细微声响,随即门被推开了一条缝隙,靳老爷子虚着声音问:“你们聊得怎么样了,我能出来了吗?”   话音刚刚荡开,周若安就将卫生间的门用力一拉,重新关好,手指向下,顺道锁了门:“老头,再上一次厕所,不急,慢慢来。”   话落,周若安一把将面前的蔺逸推开,冷声道:“我他妈什么时候成你的人了?蔺逸,你不是总说我见利忘义吗,你觉得我会守着一个荒草丛生的坟墓三年?做梦。你他妈头脚见阎王,我后脚就上白九的床,起码活人能帮我上位,死人,上香我他妈都心疼那点香火钱。”   蔺逸瞧着周若安眼中的厉色,蓦地就笑了,他将人再次拢进怀里,手指细细揉搓着青年柔软的发根:“那我就尽量不死了,给你省省香火钱。”   他将人拥紧,耳鬓厮磨:“安安,祝我们成功。”   周若安沉默片刻,慢慢抬起了手臂,第一次回拥了蔺逸。   当胸腔中的空气被拥抱挤压得所剩无几,他才缓缓说道:“万事小心。”   ……   白九站在落地窗前,指节抵着太阳穴轻轻揉动。窗外是精心修剪的庭院,即便在冬日的暮色中,也能借着廊下的灯光看出几分精致。   本该令人平静的景致此刻却让白九更加烦躁。   “九爷,您的酒。”   一个男音从身后传来,巨大的落地窗上映出了王志安那张略显阴鸷的脸。   “嫂子还因为他弟弟的事情和你置气呢?”王志安把酒杯递过去,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关切。   白九接过,没急着喝,指腹摩挲着杯壁,眼神阴沉沉的:“这些年她越发摆不正自己的位置了。”   王志安瞄了一眼他手中的酒,笑着安慰:“女人嘛,哄哄就好了,等她弟弟身上的伤好了,嫂子自然也就消气了。”   白九懒得理这种家长里短的闲聊,慢慢抿了口酒,问道:“蔺逸那边最近怎么样了?”   王志安咧嘴一笑:“嫂子还算卖了我几分面子,没来找我寻仇,蔺逸可就惨了,他被嫂子的人堵了两三次,又不敢还手,没少吃苦头。”   白九冷笑一声,仰头灌了一口酒:“是我吩咐你们去收拾她那个吃里扒外的弟弟的,现在她去找蔺逸麻烦,这是分明就是在和我叫板。”   看着琥珀色的酒液滑过白九的喉咙,落地窗倒影中的王志安缓缓垂下了眼睑。   “清官难断家务事。”他借故告辞,“我就不乱掺言了。”   白九眼皮发沉,似乎有了几分醉意。他摆了摆手,对走到门厅的王志安说:“蔺逸那边你看得紧些,我总觉得他不像表面上的那么简单,要是他敢耍什么花招,我不介意送他去给我老婆消气。”   王志安换鞋的动作微微一顿,随即应了声“好”。当他踏出房门的那一刻,整个别墅的安防系统彻底休眠,监控画面定格在了空无一人的走廊,红外感应器进入待机状态,电子锁的绿灯全部转为暗哑的灰。控制室的值班人员歪在椅子上,手机里循环播放着某场球赛的集锦。   白九是在一刻钟后意识到蹊跷的,以他的酒量,半杯威士忌不该让视线出现重影。他猛然一惊,伸手去按桌下的按钮,未等到尖锐的警报声,却看见墙角不知何时站了一个瘦削的黑衣人。   放下酒杯,白九慢慢摸到自己腰间,他冷声问:“你是谁?”   ……   与白九别墅相邻的另一间别墅内,厚重的窗帘低垂,只留下一条适合窥探的缝隙。蔺逸站在窗前,指间夹着一支未点燃的香烟,右手的望远镜对准了五十米外那栋地中海风格的白色别墅。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蔺逸掏出来,接通。   “焦辰手下那个马仔,要是这回得不了手,咱俩都得完蛋。”王志安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带着压抑的焦躁。   蔺逸拿起放在窗台上的小型接收器,调整频率:“他与白九有深仇大恨,等这个手刃仇人的机会不知等了多久。“蔺逸边说边戴上另一只耳朵上的蓝牙耳机,“再说,焦晨那边不是还有后援吗,王哥不用担心。”   说完,他不等对方回应就挂断了电话。   望远镜中,耳朵中塞着接收器的黑衣人侧身躲过致命一击,反手将匕首刺向白九咽喉,却被对方险险避开,刀尖只划破了那件昂贵的丝绸衬衫。   蔺逸将监听设备的通讯器放在嘴旁,沉缓地说道:“不要与他拼命,尽量拖延时间,切记保证自己的安全。方擎,你的仇我来帮你报。”   说完,蔺逸摘下耳机,将鸭舌帽的帽檐压低,向房间内黑暗的角落打了个响指:“走吧,该我们行动了。“   黑暗中,一道人影无声地站了起来……   两个黑影悄无声息地翻进了白九别墅的后窗,落地时连地板都没发出一丝声响。   走在前面的小个子身形灵活,贴着墙根快速移动,熟门熟路地摸到主卧门前。推开门,直奔卧室角落的实木衣柜,小个子拉开柜门,里面挂着的昂贵西装微微晃动。他伸手拨开衣服,露出嵌在墙内的保险箱。   “开这个最少要二十分钟,”小个子蹲下身,从口袋里掏出工具,声音压得极低,“楼下能顶得住吗?“   蔺逸用指尖轻轻敲了敲麦克风:“能再撑二十分钟吗?“   耳机里先是传来粗重的喘息,接着是肉体碰撞的闷响。过了仿佛一个世纪,才听到方擎虚弱的声音:“能。”   蔺逸沉默了片刻,摘下耳机,转身就往门外走去。   “哥!“小个子急忙喊住他,“你现在下去不就暴露了吗?不是说好要嫁祸给王志安吗?”   “楼下顶不了那么久。”   “不是还有外援吗?”   蔺逸回头,看向嘴里叼着手电筒的白板,说道:“没有外援,王志安与焦晨都想置身事外,坐享渔翁之利。方擎的命不值钱,焦晨只把他献了出来,我对他们两人都说对方会有外援,让他们安心,只有这样才能促成现在的局面。”   蔺逸拉开了卧室的门,头也不回地说道:“开你的锁,别分心。”   白板看着蔺逸消失在楼梯口的身影,咬了咬牙,手上的动作加快了几分。保险箱的转盘发出细微的咔嗒声,在寂静的卧室里格外清晰……   白九听到从楼上传来的脚步声时,已经将黑衣人按在了地上。   入耳的脚步声不急不缓,像是踩着某种节奏。白九没动,目光冰冷地盯着楼梯口。   “谁在那儿?!”   没人回答。   下一秒,一个高大的身影从楼梯转角处闪出,帽檐压得很低,只露出锋利的下颌。   “是你?”白九松开方擎,缓缓站起身,西装袖口沾着血迹。他晃了晃头,药效让他的视线有些模糊,但肌肉记忆让他的格斗姿势依然标准。   蔺逸没说话,他看了一眼嘴角渗血,右臂不自然地扭曲着的方擎。确认了人还活着,便将目光收回,平静地回复了白九的问话:“是我。”   “果然我的预感没错,蔺逸,你的确不是个老实的人。”白九啐了一口唾沫,话里透着阴狠。   “废话真多。”蔺逸反手握着匕首,疾步冲了上去。白九侧身闪过,一记肘击砸向蔺逸太阳穴。两人错身而过的瞬间,匕首划破了白九的衬衫,在他手臂上留下一道血痕。   “我养你这么多年,就养出条白眼狼?“白九喘着粗气,扯掉领带缠在手上。药效让他的动作比平时慢了半拍,却依旧保持着不容小觑的爆发力。   蔺逸抹掉嘴角的血,平静地戳穿他的谎言:“养我?你养的是替死鬼。“他猛地前冲,匕首直刺白九咽喉。白九格挡的瞬间,蔺逸突然变招,一记膝撞顶在他胃部。   白九闷哼一声后退几步,撞翻了茶几。玻璃碎裂的声音中,他抓起一块碎片划向蔺逸脖颈:“没有我,你早死在街头了!”   蔺逸偏头躲过,玻璃片在他脸颊擦出一道血线。他抓住白九手腕一拧,两人同时摔在地上。翻滚中,白九的拳头重重砸在蔺逸腹部,蔺逸却趁机用匕首柄猛击白九太阳穴:“谢谢白爷仁慈,现在换你死了。”   白九眼前一黑,动作滞了一瞬。蔺逸立刻翻身压住他,膝盖顶住他胸口。   白九喘着粗气笑出声:“蔺逸,你敢弄死我吗?弄死我,你也完了。”   蔺逸锁住白九喉咙:“结束白爷的生命多没意思,那白爷欠下的那些血债,做过的那么多违法的事,又该如何偿还?”   白九一惊:“你要做什么?”   话音未落,二楼传来“咔嗒“一声轻响。   “哥!搞定了!”白板的喊声传来,他抱着文件袋冲下楼,“警察到门口了!”   白九看着那些文件袋,忽然像明白了什么,拼命用力挣扎了起来。蔺逸向他肋间狠狠一击,将白九死死按在地板上。他喘着粗气看向窗外,望着深暗的夜色,极不合时宜地想到了周若安。这个点,周大少爷肯定又踢了被子,像只猫一样蜷缩起了身体。   染血的匕首抵住白九咽喉,蔺逸他声音冷冷地砸下来:“白九,我的东西,你不该觊觎。” 第77章   周若安并未如蔺逸预料的那般,在午夜准时踢开被子蜷成安眠的姿势。   他半倚在斑驳的床头,指间夹着烟,烟头晕出的那点光亮,只够在黑夜中破出一个小洞。每当那点光亮靠近唇边,便在低垂的睫毛上投下颤动的光影。   夜里的时间很奇怪,只要你还醒着,它便变了形,被拉扯得漫长而扭曲,某些陈旧的碎片,会与此刻的时轨缝合,很容易地便让人想到了过去。   周若安盯着黑暗中唯一的那点光亮,忽然想起很多年前的那场暴雨。突如其来的雨水冲垮了丁老头回收站的自建墙,是蔺逸冒着雨把他从瓦砾堆里刨出来,背着他趟过齐膝的污水,走出那片低洼地带。直到现在,周若安还记得蔺逸凸起的肩胛骨硌得他胸口生疼。   村里的很多房子都遭了水,也包括蔺逸家。他们只能挤在城中村那间漏雨的出租屋里,夏天的暴雨夜,屋顶的积水会渗进来,滴在铁皮脸盆里,叮咚作响。蔺逸会在睡不着的夜里摸出皱巴巴的烟盒,点燃一根香烟。出租屋的床窄,只够两人并排而卧,每当周若安向蔺逸的方向翻过身,侧身而卧,蔺逸便会在黑暗中准确无误地将香烟送到他的口旁。周若安就着那手,浅浅吸上一口,尼古丁在口腔中一散,便也不觉得日子苦了。   记忆中的雨声逐渐散去,周若安抬手,将烟灰轻轻磕落在烟灰缸里。火星迸溅,一瞬间照亮了床头柜上那个孤零零的相框。   这是蔺逸家里唯一的装饰品,突兀地立在这间铺着大花床单却仍显冷硬的屋子里,像是一个温柔的破绽。   周若安顿了顿,鬼使神差地将香烟凑近了相框。橘红色的火光在玻璃表面流淌,先是映亮了照片里那人锋利的下颌线,再往上,是挺直的鼻梁,最后,光终于攀上了蔺逸的眼睛。   那双眼睛平日里总是冷的,目光也常常淡漠,可照片里的他却微微弯着眼尾,目光穿过镜头,直直地望向周若安。   周若安忽然想起按下快门的瞬间。两年前的某个傍晚,蔺逸站在巷口的夕阳里,被他突然喊住回头时,眉梢还带着未散的戾气,却在看清是他的一刻,眼神倏地软了下来。   “笑一个。”周若安记得自己当时举着手机说。   蔺逸皱眉:“有病?”   可快门声响起时,那人眼里还是泄出了一丝笑意……   周若安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原来那些被他当作偶然的温柔,早就在蔺逸的目光里藏了这么多年。   拇指在冰冷的相框上轻轻一碰,周若安似乎触碰到了那束柔软的目光,他的手一抖,烟灰簌簌落下,烫了指尖。   突如其来的痛感,让周若安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做了什么,他有些懊恼地收回手,再次将香烟胡乱地衔进口中。   烟草的苦味在口腔里蔓延,却压不住心头那股莫名的焦躁。就在这时,黑暗中突然炸开了刺耳的铃声。   周若安浑身一颤,香烟差点从唇间掉落。他死死盯着床头柜上亮起的手机屏幕,那串陌生号码在黑暗中格外刺眼。   右手悬在半空,指尖微微发抖,他想起了从小一直伴随着蔺逸的那个预言,以及他临别时的那个类似诀别的吻。   周若安机械地碾灭手中的香烟,当铃响即将结束时,他猛地抓起手机,拇指悬在接听键上方停顿了一秒,最终狠狠划开。   “喂?”久未说话的嗓音显得有些沙哑。   电话那头传来白板急促的喘息声,带着电流的杂音刺进耳膜:“周、周若安,我哥被警察带走了!你是周家的小少爷,你快救救他!”   周若安的手指猛地攥紧床单,俗艳的牡丹花纹在他掌心皱成一团。夜色里,周若安的声音泛着冷调:“把话讲清楚。”   ……   烟城最负盛名的刑辩律师走出看守所时,天色已经暗沉。他整了整西装袖口,走向停在路边的黑色轿车。车窗缓缓降下,露出周若安紧绷的侧脸。   “程律师。“周若安的声音比往常更加低沉。   律师坐进车内,将公文包放在膝上:“情况比我们预想的复杂,但也更有转机。”他取出一份复印文件,“蔺先生确实参与了当晚对白九别墅的突袭,但关键在于,他向警方提交了这个。”   周若安接过文件,指尖在翻页时微微发颤。那是白九保险柜里的账本,详细记录了他近几年的非法交易。   “不止这些。”律师推了推眼镜,“蔺先生这两年来暗中收集的证据远超我们想象,银行流水、暴力催收的录音、甚至包括三年前陈村纵火案的真凶证据。”   周若安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震惊。律师继续道:“最关键的,当晚报警电话的录音已经调取。经过声纹比对,报警人就是蔺先生本人。“   “他......自己报的警?”周若安的声音有些发紧。   “是的。”律师点头,“录音里他说'白九别墅有人持械斗殴',这为警方行动提供了合法依据。结合他主动提交的证据,检察院正在考虑将他的行为定性为......”   “卧底取证。”周若安突然接话,手中的文件已经被他攥出了皱褶。   律师露出今晚第一个微笑:“正是。不过......”   “不过什么?他有可能无罪释放吗?”周若安急迫地追问。   律师摘下眼镜,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有这个可能,但也仅仅是有可能。无论是不是白九的傀儡,蔺先生毕竟是那些公司的法人,所有黑幕交易都有他的签名。”看到周若安瞬间阴沉的表情,律师又补充道:“不过您放心,我会尽全力争取的。”   他顿了顿,又道:“蔺先生让我转告您,无论结果如何,都请您别去看守所见他。”   “为什么?”   “白九的势力盘根错节,不可能一网打尽。蔺先生担心,若是让外界知道您与他的关系......”律师声音低了几分,“会有人对您不利。”   周若安思忖片刻,点了点头:“还有什么别的有价值的信息吗?”   律师像突然想起什么:“对了,警方根据那些证据批捕了二十多人,其中就有王志安。“他翻动文件,“说来讽刺,在蔺逸收集的证据里,王志安的罪名不比白九少多少。”   周若安猛地一怔。记忆突然闪回某个深夜,蔺逸倚着床头,他的目光在暗淡的光线中晦暗不明:“白九那个位置,也并非非得王志安去做。”   望向车窗外闪烁的霓虹,周若安咬着牙低声嘟囔:“不准我有事瞒着他,他倒好,这些计划把我瞒得死死的。”   ……   送走律师,周若安没有立即离开。他的黑色轿车静静停在看守所外的槐树下,发动机早已熄灭,车内的温度随着暮色一同下降。   夕阳的余晖像融化的金箔,缓缓流淌在看守所灰白的外墙上。高墙上密布的电网在光影中投下细密的影线,如同无数道不可逾越的界限。周若安降下车窗,点燃一支烟,看着那枚高悬的国徽在最后的阳光中熠熠生辉,红得刺眼。   放在中控台上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屏幕在昏暗的车厢里亮得刺眼。周若安瞥见“周冉明“三个字时,眼底闪过一丝厌恶,却在接通瞬间换上了温顺的语气:“叔叔,您找我?”   电话那头传来周冉明略带沙哑的声音:“集团的新项目马上就要立项,能不能得到董事会的支持,你手里代表靳晖投的那一票至关重要。”顿了顿,他又意味深长地补充,“这几天,你以靳晖代理人的身份去联络一下他的那些老朋友,看看能不能拉几个人站在我们这边。”   周若安盯着看守所高墙上闪烁的警示灯,声音平稳:“明白,我明天就去办。”   就在通话即将结束时,周冉明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对了,你的订婚典礼定在三个月后。徐家那边我已经安排好了,你到时候出席就行。”   “订婚?“周若安握方向盘的手骤然收紧,“您是说...徐艺晗?她不是不同意订婚吗?”   周冉明冷笑一声:“这种事哪里由得她说的算,她一个留过案底的女人,能嫁进周家是她的福气。”   电话那头传来纸张翻动的声音:“这事就这么定了。她最近被家里看起来了,你也别去招惹,专心把董事会的事处理好。”   周若安望着后视镜里自己阴鸷的面色,轻声道:“好,都听叔叔安排。”   作话:   大家别担心,蔺逸马上就会出来的,他还要当新娘呢,是的,新娘哈哈哈 第78章   周若安的订婚典礼与蔺逸庭审日撞在了一起。   已是春末,阳光透过树叶的间隙洒落在花园小径上,斑驳的光影随着微风轻轻晃动。周若安靠在西侧的廊柱旁,手机紧贴着耳朵,刻意压低了嗓音。   “律师确定当天就能放人?”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廊柱上雕刻的葡萄藤花纹。   电话那头,任宇严谨:“律师说有九成的把握,证据链已经......”   听着电话里的汇报,周若安的视线越过盛放的玫瑰丛,落在花园中央的三小姐身上。她斜倚在铁艺长椅上,葱绿色的丝绒礼服在阳光下泛着冷光,眼神淡漠得仿佛在观赏一场荒诞的闹剧。   周若安“啧”了一声,错开目光,转身背对花园,对电话里的任宇说:“等蔺逸出来,就说我出国考察了。”他的声音又压低了几分,“记住,千万别说我订婚的事。”   角度一转,他又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远处,被临时借用操持婚宴的三房管家钟叔,正指挥着花艺师调整拱门的装饰。老人灰白的鬓角泛着银光,胸口的怀表链一如既往地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周若安微微眯起眼睛,又一次想起了一年前自己面临真实身份被周哲揭穿时,这个平日里对他淡漠又疏离的管家,竟然在自己踏入陷阱前不知有意还是无意提示了自己。   二楼忽然有人推窗,将周若安落在老管家身上的视线强硬地夺了过去。顺着浮雕墙体往上,二楼最角落的窗前,周若安的未婚妻徐艺晗正俯在窗沿上,点燃了一颗香烟。   纱帘被春风吹得轻轻飘动,就像女人口旁的那缕烟雾一样,她的目光与园中的周若安一撞,旋即嘴角微微上挑,寡淡刻薄的笑容中都是对两人命运的嘲讽。   周若安一边轻抬下颌,算是女人过了招呼,一边回复电话中的任宇:“他要是出来了,带他去常去的饭店吃点好的,再买一身新衣服换上,去去晦气。”   话音刚落,身后忽然传来了缓缓地脚步声,周若安将嘴唇压近听筒,又一次重申:“千万别说我订婚的事,就这样,先挂了。”   切断电话,脚步声已近,周若安转身,看到了周冉明的秘书。那人微微欠身,镜片后的眼睛看不出情绪:“若安总,周总请您过去一趟。”他侧身让出的通道,正通向宅子最深处的那间会客室。   ……   密闭的书房里,空调发出轻微的嗡鸣。周冉明解开西装扣子,在真皮沙发上坐下:“城南的新项目,目前董事会里的那几个老家伙都是什么态度?”   周若安站在酒柜前,给自己倒了杯矿泉水:“我私下找那几个董事谈过,他们对风险评估有些疑虑。”   “什么疑虑?”   “那块地的性质大部分都是工业用地,只有一小块是商业用地,对盛凯发展的作用不大。”周若安转身,玻璃杯在灯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李董昨天谈到这儿的时候气得摔了保温杯,他说您……”   周冉明翻起耷拉的眼皮:“说我什么?”   “目光短浅。”   周冉明眼中的阴狠一闪即逝,冷笑道:“靳晖的票权在你手里攥着,只要我和你投赞成票,他们,没有发言的权利。”   目光一挑,坐在沙发上的男人看向周若安:“表个态?”   周若安笑了笑,在对面坐下:“我自然是站在叔叔这边的,只是......”他刻意放慢了语速,“我跟着您是为了吃肉的,不是为了啃骨头,我可不想看着盛凯因为一个项目走下坡路。”   “呵,”周冉明突然冷笑,“周若安,你是不是忘了自己只是个冒牌货了?”   周冉明缓缓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现在的身份、地位,都是我给你的。”他向前一步,皮鞋踩在地毯上,没有声音,却像是一步步逼近的威胁,“我今天能让你站在这里,穿着这身昂贵的西装,接受所有人的恭维,也能让你明天就变成一个人人喊打的冒牌货,锒铛入狱。”   “叔叔当然做得到。”周若安抬起眸子,望向站在身前的男人,“不过就算我入了狱,只要我还是靳晖的合法代理人,我不同意,你所有的项目都推行不了。”   周冉明瞳孔猛地收缩,他思忖片刻,又缓缓坐回了原位,拿起茶杯抿了一口,喉结滚动过后才开口:“茶凉了。”   “我给您换一杯。”不似剑拔弩张的对手,周若安此时依旧像晚辈一样恭谦。   “不必。”周冉明忽然笑了,眼角挤出几道深纹,“小安啊,给你扣个冒牌货的罪名确实不够分量。那如果......”他慢慢凑近,声音轻得像羽毛拂过耳畔,“再加上杀人凶手这个头衔呢?”   周若安的表情骤然一僵,眉头猛地蹙紧:“你想做什么?”   周冉明不紧不慢地喝了口凉茶:“你先是给靳晖下毒,成功取得了代理人的身份。然后又买通他身边的护工,趁他不备......”话音有意停顿了片刻,周冉明提起唇角,笑着说出了重磅炸弹,“把他害死了。”   周若安的呼吸骤然变得粗重,他突然暴起,一把攥住周冉明的领口:“你想去害靳爷爷?”   周冉明的领口被扯得歪斜,他却不慌不忙,甚至加深了嘴角的笑容。直视着周若安发红的眼睛,他缓缓道:“你以为你和靳晖搞的那些把戏能够骗了我?”伸出手,他极其轻蔑地在周若安的脸颊上轻轻拍了几下,“从一开始我就知道,那些药靳晖一口没喝,他的痴傻......都是装出来的。”   周若安像是被烫到一般猛地松开手,踉跄着后退了一大步。青年的瞳孔剧烈收缩,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你......”   “对,我想借你之手弄死靳晖,可是你很调皮,没按我的既定计划实施。不过也没关系,无非是多费些周章,不管怎样,结果是不会变的,你,周若安……”周冉明手指一伸,“都会是那个杀人凶手。”   “你要对靳爷爷做什么?”   “你以为靳晖身边的人都是他的心腹?”周冉明扶正歪歪扭扭地领带,“确实,他身边的人嘴都不好撬......”西装的皱褶再次被抚平,沙发上的男人看起来又似刚刚一样和善,他接语,“但也不是毫无办法。”   说完这话,他掏出手机,手指在屏幕上轻点几下,拨通电话后只说了一句:“行动吧。”   周若安脸色骤变,转身就往门外冲。   “这间房间,”周冉明的声音在他身后悠悠传来,“你进来,就出不去了。”说着拍了两下手,厚重的胡桃木门应声而开,两名身着黑色西装的保镖无声地闪入。他们一左一右架住周若安,动作熟练地开始搜身。   “放开!”周若安怒喝,却被保镖反剪双手按在墙上。他的手机被搜出,保镖恭敬地递给周冉明。   周冉明把玩着手机,踱步到门前:“还有两个小时订婚宴正式开始。”他的手指轻轻抚过门框,“而你,会在众目睽睽之下以杀人犯的罪名被警察带走。”转身时,皮鞋在地毯上碾出一个浅浅的凹痕,“你手中的代理权自然失效,靳晖的股份会由信托机构代为管理。”   他停顿了一下,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而他,作为一个‘死人’,再也没有决策权了。”   随着一声轻响,房门关上。这个没有窗户的房间顿时陷入死寂,连中央空调的出风口都停止了运转。   周若安站在原地,昂贵的西装凌乱不堪,额前的碎发被冷汗浸湿。他缓缓靠在墙上,握紧双手,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墙上的古董挂钟,秒针一格一格地走着,清晰的"嗒嗒"声,像是倒计时的丧钟…… 第79章   周若安在房间里来回踱步,皮鞋踩在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几次走到门前又折返,最终他停在房间的中央,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周若安眼底的焦躁已被压了下去。他走到门前,抬手敲了三下,力道不轻不重,却足够让门外的人听见。   果然,门外很快传来保镖的声音:“什么事?”   周若安的嗓音沉缓,依旧带着上位者的姿态:“我需要一杯咖啡。”   “若安总怕是忘了自己的处境。”门外的声音冷硬,“你最好消停一点。”   “张强,是吧?我记得你。”应是靠着门咬了烟入口,周若安的语速未变,声音却有些含混,“你跟了我叔叔三年,去年刚结婚,妻子现在有孕在身。”   门外的呼吸声明显一滞。   “还有你身边那位。”打火机清脆的咔哒声隔门而出,“他倒是只身一人毫无牵挂,就是在地下钱庄欠了几十万的赌债。”   这些精准命中要害的信息,全都来自于蔺逸。他自从得知周冉明识破了周若安的身份,就立即着手调查他身边每个人的把柄,为的就是让周若安在关键时刻能多一张制胜的底牌。   长久的沉默后,门外的声音不似刚刚那般强硬:“我们也是奉命行事......”   “大家都不是良善之辈,我只是要一杯咖啡而已。”周若安打断了门外的话,“毕竟我现在还是盛凯副总,谁又说得准我会不会保住这个位置呢?”   周若安睚眦必报,若日后他若没倒台……一杯咖啡而已。   两个保镖对视一眼,张强问道:“若安总……您要什么咖啡?”   周若安夹着烟的手指一紧,却强迫自己依旧保持着冷淡的语气:“让三房的管家钟叔准备,他知道我的喜好。”说完,他又漫不经心地补充了一句,“摩卡,多加一份热牛奶。”   ......   自助餐区在宴会厅的角落,没开灯,光源稀薄,影子便重。老管家正在指挥侍者摆放糕点,身前短短的影子,不知何时被高大的身影笼罩住了。   他微微侧头,看向站在自己身后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   “给我做一杯咖啡。”   老管家收回目光,轻轻弹了弹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像是没听见一般,继续对侍者说道:“香槟塔的杯子再检查一遍,不要有指纹。“   张强眉头一皱,直接伸手抓住了老管家的胳膊:“我说,我需要一杯咖啡!”   老管家这才抬眼,目光平静地看向对方,语气不疾不徐:“我是被请来协助打理三少爷的订婚宴的,不是来给你泡咖啡的。”   保镖不耐烦地加重了手上的力道:“这杯咖啡就是给三少爷要的。”   老管家的眼神微微一变,问道:“……他让我给他泡咖啡?“   “对,摩卡,多加一份热奶。”保镖不耐烦地重复。   老管家闻言,眼皮猛地一跳,手上一直握着的方巾不自觉地抖了一下。他沉默了片刻,才用一种略带抱怨的语气说道:“我这里这么忙,三少爷还给我添乱。”   他转身走向咖啡机,状似随意地问道:“他现在在哪儿?泡好了我给他送去。”   保镖拒绝:“不用,你现在就做,做好了给我就行。”   钟叔垂下眼皮,不再言语。咖啡机运作的声响在短暂的沉默中显得格外清晰,浓郁的咖啡香气渐渐弥漫开来。   当保镖端着那杯咖啡转身离开时,钟叔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他的背影,直到对方消失在走廊拐角,他才缓缓将手插入口袋,指尖触到了冰凉的手机。   ......   三小姐坐在角落的欧式高背椅上,葱绿色的丝绒礼服在满场华服中十分显眼。她捏着一支细长的香槟杯,酒液分毫未动,杯壁上凝结的水珠慢慢滑落,洇湿了她的蕾丝手套。   她厌恶这样的场合,浮夸的水晶吊灯、虚伪的寒暄、还有那些刻意堆砌的笑声。以往,她至少会扯出几分乖巧的笑意,可今日三房的太太称病不出,她连最后一点装模作样的理由都没有了。   三小姐的目光冷淡地扫过全场,衣香鬓影间,没有周若安的影子。   四十分钟前,她曾瞥见那个男人站在花园的角落打电话,眉头紧锁,神色凝重。   三小姐想到了周若安口中那个极为难缠的情人。她的目光向新娘的休息室望了一眼,光是在心里想象周若安在自己订婚宴上偷偷和情人幽会,结果被未婚妻撞个正着,惨遭几刀的画面,她就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女人小声嘟囔:“真不让人省心。”   放下酒杯,她缓缓起身,避开热闹的人群,沿着铺满暗纹地毯的走廊,向后宅走去。   经过转角时,她的脚步微微一顿,远处,一名保镖正端着一杯咖啡,快步走向走廊尽头的一个房间。   三小姐眯了眯眼,下意识躲进了转角的暗影。   “若安总,您要的咖啡。”张强端着咖啡杯隔门警告,“您要是想借机逃跑,可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角落中,修长纤细的手指骤然攥紧了葱绿色的裙摆。   ......   三小姐拦下一名端着酒盘的侍者,从托盘中取了两杯威士忌。饮尽左手那杯,又去干右手的酒。   “三小姐......”侍者刚要开口,就见她将残酒尽数倾倒在自己的裙子上,昂贵的丝绒布料瞬间洇出深色痕迹,浓烈的酒香混着她身上原有的香水味,在廊间织成一张无形的网。   踉跄的脚步声打破了深暗走廊中幽静。她扯松了颈后的缎带,任由碎发垂落在泛红的眼尾。   掐了自己大腿外侧一把,三小姐终于张开了嘴,怒吼:“周若安!你给我滚出来!”   女人的嗓音裹挟着酒气穿透房门。周若安一惊,立即贴近门板,听到了外面传来推搡声,和高跟鞋碾过地砖的声音。   “同样是私生的杂种,凭什么你可以娶高门大户的女儿,却把我的婚事搅黄了?”女人的声音忽高忽低,像把钝刀割着听者的神经,“周若安你想上位就上位,干嘛要踩在老娘的头上,你别做缩头乌龟,出来和我说清楚!”   周若安是人精,听到这里已经没什么不明白的了,他眼睛一亮,趴在门板上说:“搅黄你婚礼的可不是我,你别把脏水泼在我的身上。”   门外的三小姐确定了周若安的位置,提着裙子就要往门里冲。守在门外的保镖对三房的这个私生女并不熟悉,平日偶尔在家宴上照面时,都是一副低眉顺眼乖巧的样子,没想到耍起酒疯来,这般泼辣。   他们拽着女人向外拖,却忘了堵住她的嘴:“周若安你做了那么多缺德事,还有什么话要说的?”   门内马上传来回语:“你闹我也就罢了,千万别去闹徐小姐,你知道她的性子,她会悔婚的,会让我们周家颜面无存,也会杀了我的。”   门外突然静了一瞬。   三小姐染着丹蔻的手指悬在半空,酒意朦胧的眸子倏地清明。她任由保镖架住双臂,葱绿色的裙摆在地上拖出蜿蜒的褶痕。   ......   香烟的雾气在空气中缓慢盘旋,徐艺晗坐在梳妆台前,指尖夹着一支细长的女士烟,红唇微启,吐出一缕薄雾。镜中映出她冷淡的眉眼,以及身后三小姐略显焦躁的身影。   “与我无关。”徐艺晗淡淡地说道,烟雾模糊了她的脸庞,只余那一抹红唇在镜中若隐若现。   三小姐透过梳妆台的镜子看着将前夫送进icu的传奇人物,眉头紧蹙:“周若安是你的未婚夫,他在外面有人,而且那个人极其难缠,十分泼辣。”   徐艺晗唇角微掀,语气平静:“知道,是挺难缠的。”   三小姐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裙摆带起一阵风:“你知道?”   “嗯。”   “既然知道他在外面偷吃,嘴还擦不干净,为什么还不找他去算账?”   徐艺晗缓缓转过身,烟雾散开,露出她那双略带讥诮的眼睛:“你和周若安有仇?”   三小姐抬手扶了扶自己蓬松的卷发,语气微冷:“就算是吧。”   “有仇自己报去,”徐艺晗懒洋洋地弹了弹烟灰,“少在我这喝茶。”   被人说成了绿茶婊,三小姐面上一红,咬了咬牙,终于忍不住道:“你的未婚夫被人关起来了,现在等着你去救他呢。”   徐艺晗细窄的眉毛微微一挑,终于露出一丝感兴趣的表情,慢条斯理地问道:“他被谁关起来了?为什么被关起来?关哪儿了?”   “关在山庄后面的会客厅。”三小姐叹了口气,“其他的……不知道。”   徐艺晗盯着她看了两秒,忽地轻笑一声,站起身走到窗边。指尖轻弹,烟灰簌簌落下,丝毫不在意飘落的灰烬弄脏了楼下谁的华服。   “但这依然与我无关。”她的声音在春日里像浸了冰水。   三小姐望着女人的背影沉声说:“你对周若安没有感情,可以不救他,但你不觉得这是一个将事情闹大闹糟的绝佳机会吗?”   徐艺晗缓缓转身,阳光在她的婚纱上镀了层金边:“什么机会?”   “你捅了前夫,又痛扁未婚夫,这名声也算臭了,以后谁敢娶你?你的名声越臭,那些想联姻的家族就越不敢打你的主意。”   徐艺晗突然笑出声:“知道我不想嫁人?”   “我是周家人,你退婚不成,被家里人禁足的事情我怎么能不知道?再说......”三小姐用手指拂过翠绿的裙摆,幽声道,“看你的表情就知道,你对这一切厌恶透了。”   徐艺晗转身靠在窗棂上,冰凉的金属贴着她裸露的后腰。她吸了口烟,缓缓吐出:“你说得对。”   烟雾中,女人的笑容突然鲜活起来,“我何不把这场戏演得更精彩些?让所有人提起徐家女儿时都说……”她故意拖长声调,“那是个疯婆娘。”   她向前走了两步,玩笑似的说道:“那我就去救一救我亲爱的未婚夫吧。”   三小姐眼睛一亮:“你想怎么救?”   女人落下眼皮儿,那张略显寡淡的脸上皆是冷意,香烟在烟灰缸中狠狠碾灭,她托起裙摆快步走到门前,手握着门把,回头时,阳光在她眼中投下细碎的金芒:“自然要声势浩大。”   门开的瞬间,走廊上的灭火器被她一把抄起。三小姐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砰”的一声巨响。   消防玻璃应声而碎,徐艺晗白皙的手臂探入装置,取出了还粘着碎玻璃的防火斧。她随手甩了甩斧子,玻璃碴叮叮当当落在大理石地面上。   “卧槽......”三小姐张大了嘴,她看着徐艺晗提着斧子走下楼梯,婚纱的拖尾扫过一地狼藉。   “晗姐!“三小姐突然追上去,翠绿的裙摆像片翻飞的树叶,“你不要男人的话......”她喘着气,眼睛亮得惊人,“能考虑考虑我吗?”   作话:晗姐,你能考虑考虑我吗?哈哈哈宝们,假期愉快! 第80章   徐艺晗提着斧子穿过长廊,斧刃在水晶灯下泛着冷光,她每走一步,周围的宾客便惊慌失措地退开一步。   “徐小姐!”两个保镖立于门前,“您这是做什么?”   “让开。”徐艺晗的声音向来没什么起伏,“我听说我的未婚夫在外面养了情人,今天我非要讨个说法不可。”   接二连三的有女人来闹,保镖们不胜其扰。斧头虽利,倒也不是没有办法制服,可徐家来头大,连周冉明都恭敬着,他们自然不敢真伤了这位徐家的二小姐。   保镖犹豫的瞬间,徐艺晗已经抡起了斧子,狠狠地劈向会议室的门板。   “砰!”   木屑飞溅,第一斧就在厚重的实木门上劈开一道裂缝。   “徐小姐!请您住手、退后。”   徐艺晗充耳不闻,三斧下去,门板上的那条裂缝已至掌宽。她抡起斧子正要劈第四下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突然从裂缝中伸出,周若安急促的声音也从门缝里挤了出来:“手机。”   徐艺晗硬生生收住了斧子,斧刃在距离那只手不到三公分的地方堪堪停住。她抬腿一脚踹在门上:“你他妈不要手了?!”   “手机。”周若安对门外的怒骂置若罔闻,修长的手指固执地悬在裂缝之外。   三小姐眼珠一转,趁保镖们被这突发状况惊住的空档,一个箭步冲上前,将自己的手机塞进了那只等待的手中。   “拦住她!”张强终于反应过来。   三小姐立即转身,整个人贴在破损的门板上,她故意提高声调:“哎,你们又摸又拉的,怎么?”葱绿色的裙摆被扯得歪斜,“想非礼我呀?”   保镖们顿时僵在原地,伸出的手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   就在这片刻的混乱中,门内已经传出了拨号声。周若安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任宇,蔺逸放出来了吗?”   电话中引擎微微轰鸣,任宇似乎正在开车:“之前连续开了几天的庭,今天只是宣判结果......”   “少说废话,”周若安沉声打断,“蔺逸放出来了吗?”   下一秒,手机里传来一个低沉熟悉的声音:“找我?”   周若安的手指猛地收紧,这声音他已三月未闻,如今穿过电波刺入耳膜,竟让他胸口泛起一阵陌生的轻颤。喉结上下滚动,他闭了闭眼,只从牙缝里挤出五个字:“去救靳爷爷。”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没问为什么,只干脆地回道:“知道了。”   房门在此时被粗暴打开,张强一把抢过手机。周若安任由他们动作,而他又恢复往常那副倨傲的神态,目光扫过一片狼藉的走廊,最后落在徐艺晗的身上。   “闹得够大。”周若安嘴角微扬,“谢了。”   ……   下午三点的阳光斜斜地穿过树叶,在石板路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靳晖坐在轮椅中,膝上盖着一条深灰色的羊绒毯。护工推着轮椅缓缓前行,橡胶轮胎碾过石板,发出细碎的声响。   “靳老,今天想去湖边还是花园?”护工俯身问道。   靳晖的目光呆滞地望着前方,嘴角微微抽动,喉咙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呜咽声。   这时,轮椅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护工掏出手机,看到了来电显示:“是周家老宅的钟管家。”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按下接听键,将手机贴近老人的耳边。   电话那头,钟叔的声音刻意压低:“董事长,是我。”   靳晖的眼神依然涣散,他清咳了一声,右手食指在毯子下微微动了动。   “今天周若安订婚宴上出了些状况,他让我给他泡了杯咖啡。”钟叔加重了语气,“是摩卡。还特意嘱咐多加一份热牛奶。”   靳晖的嘴角歪了歪,发出了一声含糊的“啊”。   “董事长,这明明是您喝咖啡的习惯,据我所知,周若安从不喝摩卡。”钟叔的声音几乎是在耳语,“咖啡是周冉明的保镖来要的,而且我已经近一个小时没看见周若安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了。”   “我不知道周若安的这杯咖啡是不是有什么隐喻,我觉得应该给您打个电话,让您知道这件事情。”   靳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手机“啪嗒“一声掉在腿上。护工连忙捡起手机:“钟管家,靳老今天状态不太好,可能我要挂电话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传来了正常的音量:“照顾好老董事长。”   刚刚收起电话,护工就看见一个男人迎面走来。   “李医生。”他打招呼,“今天您来得真早,理疗时间不是四点吗?”   年近五十的李医生习惯性地推了一下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眼睛弯成两道弧线:“刚在附近会诊结束,想着天气好,不如带靳老提前做做户外康复。”他自然地接过轮椅把手,“交给我吧,正好检查下他腿部的肌张力。”   穿过花园,又过甬道,轮椅碾过落叶的声音在静谧的环境中格外清晰。一脸痴傻的靳晖看着橡胶轮胎偏离的轨迹,想起了刚刚电话里钟管家口中的那杯咖啡,老迈枯干的手指在毯子下微微蜷缩了起来。   “靳老,今天阳光真好。”李医生的声音依然温和,手上却暗暗加快了速度。轮椅突然转向,径直朝着车来车往的主干道中央推去。   靳晖浑浊的双眼骤然闪过一丝冷光。就在轮椅即将被推上马路的瞬间,他佯装抽搐,右手“不小心”勾住了轮椅的刹车杆。金属杆发出“咔嗒“一声脆响,轮椅猛地停在路边。   几乎同时,一辆黑色轿车飞驰着从他面前擦过,后视镜距离轮椅扶手仅有寸余,呼啸而过的声音惊飞了树梢上的麻雀。   “哎呀!”李医生惊呼一声,连忙上前查看靳晖的情况。老人正歪着头流口水,右手神经质地抽动着,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意外。   李医生的金丝眼镜滑到鼻尖,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他僵硬地笑了笑:“靳老没事吧?这司机真是太不小心了......”   话虽说着,李医生的目光却一直胶在远处。视线所及之处,停着一辆灰色的轿车,此时车子已经亮起车灯,发动引擎,拐入了主路。   猛然提高的车速,利刃一样破开了春末温暖的流风。   李医生恰时收回目光,他佯装弯腰为靳晖整理衣物,手指却暗中发力,将轮椅再次推向马路中央!   “靳老当心!”   喊声未落,灰色轿车已如离弦之箭一样冲来。靳晖浑浊的瞳孔骤然收缩,他万万没想到前一辆车失败后,他们竟还准备了替补!   而此刻,他的双手还保持着放松的姿态,根本来不及再去触碰刹车杆。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挡风玻璃后司机那张麻木的面容;保险杠上闪烁的阳光;轮胎卷起的碎石尘埃,每一帧都清晰得令人窒息。   越来越近,轿车引擎发出尖锐的啸声,穿透了靳晖日渐衰退的听力。   深灰色的金属流光刺痛了老人的双目,靳晖闭上眼睛,等待着即将到来的撞击。   “砰!!”   一辆银色轿车突然从左侧岔路冲出,分毫不差地撞在灰色轿车右前轮的位置,发出了“砰”的一声巨响!   灰色轿车被横向撞开了两米多远,车身擦着轮椅边缘滑过,撞击带起的气浪掀飞了靳晖膝上的毛毯。   李医生踉跄后退,金丝眼镜“啪嗒“一声掉在地上,镜片碎成了蛛网,他口中慌乱地喃喃:“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当一切尘埃落定,银色轿车的车门被猛地推开,一个穿着深色西装的男人踉跄地走了出来,他右手按着额角,鲜血从指缝流出。锐利的目光慢慢扫过现场,最后落在了靳晖的身上……   ……   周若安终究没能逃脱。   在周冉明的授意下,他被重新关押,房间换汤不换药,有门无窗,不开灯,如同一个死牢。   徐家家主震怒,几乎是押解着把徐艺晗带回了三楼的化妆间。走廊上那扇被劈烂的门和那把斧子,还保持着原样,像一场荒诞闹剧的布景。   不过跟来的还有三小姐,她假模假式地拿起梳子,轻轻梳理着徐艺晗头纱下微乱的短发。   “你为什么要帮周若安?”徐艺晗突然开口问道。   檀木梳子在空中顿了顿,三小姐直白平静地说道:“我们家要把我嫁给一个老头子做续弦,秃顶,金牙,啤酒肚,好色如命。”   梳齿划过发丝,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老东西不是人,连孩子都不放过。周若安不知用了什么方法,拿到了他的犯罪证据,现在那个畜生已经被羁押了四十一天。”三小姐垂下眼睑,压住了眼中的厌恶,“他想出来,怕是难了。”   徐艺晗沉默了片刻,然后懒散地靠进椅背,说道:“倒是值得你帮一帮。”   三小姐放下梳子,拖了张椅子坐下。她单臂撑在梳妆台上,刚刚面上的冷然已去,八卦兮兮地凑近:“晗姐,你说你知道周若安在外面有情人?见过吗?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女人?”徐艺晗缓缓笑开,红唇勾起玩味的弧度,她琢磨了一下,给出答案,“是个大块头,一身肌肉,很不好惹。”   “啊?”三小姐瞪大眼睛,一脸不可置信,“周若安喜欢那样的?”   话音刚落,敲门声突兀地响起。没等回应,门就被不客气地推开,徐家的一位女眷站在门口,面无表情地说道:“典礼的时间到了,二小姐下楼吧,你的未婚夫已经在等着了。”   ……   白色的纱幔在微风中轻轻浮动,舞台上的鲜花散发着甜腻的香气。周若安和徐艺晗并肩而立,两人脸上皆无笑意。   台下观礼的宾客们同样沉默。没有人鼓掌,没有人微笑,只有乐队演奏的轻快旋律在空旷的场地里回荡,勉强维持着这场婚礼该有的氛围。   越过满座宾客,周若安的目光直直落在主宾席上周冉明的身上。   周冉明端坐在首位,掌中紧握手机,眼底一片冰冷。回视周若安时,两鬓斑白的男人像是一条蛰伏的毒蛇,正耐心等待着猎物落网的那一刻。   “老东西。”周若安站在台上的小声嘟囔。   “骂谁呢?”问话从穿着婚纱的女人口旁划出。   “周冉明。”   女人轻嗤:“亲爱的,你骂得太文明了。”   周若安侧目。   女人传道授业:“老不死的老逼登。”   周若安终于露出了今天第一个笑容,未等回语,就被主持人的声音打断。   “先生们女士们,在此,我谨代表两家长辈,祝福这对准新人——”   话音未落,周家老宅的大门猛地被人推开。   随后传来了脚步声,很慢,很沉,从容有力。   深灰色的西裤从阴影中浮现,修长的双腿迈过门槛。鲜花拱门繁盛,穿过时那人微微低头,当最招摇的花枝都勾不住他的发丝,他终于抬起头,露出了一张英俊却带着凶戾的脸。   是蔺逸。   一抬眸,他的视线直锁礼台上的周若安,一步一步,踏着红毯向他走去。   作话:周若安:蔺哥,你听我解释…… 第81章   蔺逸踏着一路鲜花,在众人的注视下一步步走到台前。   舞台有一节楼梯的高度,他踏上去时,因为角度刁钻,徐艺晗只能向后撤了一步,让出了周若安身边的位置。   男人额角的伤口明显,发际中似乎还有没擦干净的血痕。周若安浑身绷紧,手指却轻轻颤抖起来,他看着面前人,低声问道:“靳......”   “没事。“蔺逸截住话头,两个字砸得掷地有声。   周若安绷紧的脊背突然松懈,仿佛被抽走了全部筋骨。他垂眸深吸了一口气,再抬眼时目光落在男人的伤口上:“你的伤......”   “没事。”同样的回答,这次却带着不耐的鼻音。蔺逸突然逼近,在满座宾客的注视下几乎贴上西装笔挺的周若安。轻声却无好气,近似威胁地问道:“你呢?还好吗,新郎官?”   该来的终究会来,该讨的债永远躲不过。周若安轻叹一声,单手握住了蔺逸的小臂,顺着结实的肌理向下一滑,在男人的腕口轻轻摩挲了两下:“蔺哥,容我一会儿。”   两人低声的交谈只有站在身边的徐艺晗能够听到,她轻笑一声,冲着坐在台下的三小姐使了个眼色。   三小姐通透,连忙打开徐艺晗的手包,摸出一根女士香烟,躬身小步送到了台前。   “订婚还能抽烟啊?”三小姐举着烟问。   “订婚还能半路截胡呢。”徐艺晗俯身就着三小姐的火苗点燃香烟,吐出的烟雾模糊了清浅的笑容,“抽烟算什么?”   “截胡?”三小姐还想追问,却被一声怒喝打断。   “放肆!”坐在主宾席上的徐姓男人一怒而起,“哪里来的闲杂人等?保安!把这人给我轰出去。”随即,他又瞪向自己女儿,“还有你,把烟给我掐了!”   混乱与喧嚣之中,周若安径直望向依旧端坐的周冉明,不紧不慢地开了口:“叔叔,您说要给我的'惊喜'呢?”他的指尖轻叩话筒,发出沉闷的咚咚声,“我已经等不急了。”   自打蔺逸踏入周宅的那一刻起,周冉名的心中就无端涌起一股强烈的不安。此时,他强作镇定,僵硬的指节紧紧地握着手机。   突然响起的铃声像道惊雷,他几乎是第一时间划开听筒:“说。”   先是骤变的脸色,继而瞳孔剧震,周冉明的整张脸阴沉得几乎能滴出水来。电话他举了很久,才缓缓的滑下耳畔,静默了片刻,鬓角苍白的男人缓缓抬起头,终于看向站在台上的周若安。   周若安第一次真正读懂了何为“怨毒的目光”。   饱含着不甘与愤怒,燃烧着足以焚毁理智的怒火。最妙的是,这些情绪全都被死死压抑在一层薄冰之下,唯有与他四目相对的人,才能感受到其中沸腾的恨意。   微微勾起唇角,周若安抬起双手,轻碰腕口,像极了戴着手铐的囚徒,当指尖指向对方的方向时,周冉明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仿佛那副无形的镣铐已经坠在了自己的腕间。   他迅速起身,向老宅的大门走去。   “周总这是要去哪?”徐家二叔突然拦住周冉明,“订婚仪式还没......”   “取消。“周冉明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他猛地甩开徐家人的手,匆匆忙忙地消失在花丛深处。   满座宾客哗然。   徐家人愤怒离席,甚至忘了带走穿着婚纱的徐艺晗。   一场闹剧尴尬落幕,众人纷纷离席,偌大的订婚场地中,只剩下台前的几人。   老管家却借由未走,丢了一直的得体从容,他一把抓住周若安的手腕,焦急地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老董事长那边……”   “他很安全。”周若安轻轻拍了拍老人青筋凸起的手背,“现在靳爷爷正在......”语迟片刻,他回头拉了一下蔺逸的衣角。   蔺逸慢行一步上前,续上了他的话:“老爷子现在在城西别墅,我留了六个兄弟守着,很安全。”他看了眼腕表,“您那通电话很及时,让他躲过了第一次袭击,也给我争取了救他的时间。”   老管家紧绷的肩膀终于松懈下来,布满皱纹的手掌在脸上重重抹了一把。他犹豫片刻,还是问出了藏在心底的疑惑:“四少爷,你是怎么看出我是老爷的人的?又怎么敢断定,仅凭一杯咖啡我就能领会你的意思?”   周若安唇角泛起一丝苦笑,眼底藏着几分寥落:“我也是被逼到绝路,才敢赌这一把的。”他抬手松了松领结,声音轻了几分,“您还记得一年多前周哲给我做局那次吗?是您及时递了消息给我。”   老管家目光微动,却没有接话。   “当时我就想不通,”周若安的语速慢得像在思考,“在周家这样的龙潭虎穴里,谁会冒险帮我这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他转回头,眼神清明,“思来想去,只有靳爷爷。”   老管家忽然轻笑出声,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老董事长果然没看错人。”他拍了拍周若安的肩膀,“有脑子,更难得的是有情义。”   周若安顿时窘迫,哂笑道:“您老过奖了。”   正当老管家转身要走时,周若安突然叫住他。年轻人褪去了往日的算计与伪装,眼神真挚得近乎赤诚:“钟叔,真的......谢谢您。”   老管家背对着他摆了摆手,脚步却明显轻快了许多。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一直延伸到走廊尽头那株开得正盛的君子兰前。   ……   “新郎官,你还要我等到什么时候?”   蔺逸低沉的嗓音从身后砸来,惊出了周若安一身冷汗。他缓缓回视蔺逸,想怂,却发现身旁还有两束明晃晃的目光。   徐艺晗倚在香槟台旁,葱白的指尖夹着细长的香烟,烟雾缭绕中的那双凤眼亮得惊人。三小姐挨在她的身旁,海藻般的卷发都快蹭到了她肩上,两人活像戏园子里最捧场的看客。   “怎么回事?”三小姐用手肘碰了碰徐艺晗。   徐艺晗吐了个烟圈,双唇一分:“这不明摆着吗。”   三小姐瞪圆了眼睛:“他们......是……那种关系?”   “嗯。”烟头明灭,映着徐艺晗眼底的轻笑。   三小姐望着蔺逸:“就是他极其泼辣,缠人得紧,还来订婚宴上截胡?”   徐艺晗笑着又“嗯”。   三小姐将“人高马大、肌肉健硕”的形容词往蔺逸身上一套,竟然觉得徐艺晗刚刚在化妆间形容得简直精准得令人发指。   她似乎很快就接受了眼前的现实,且眼里放着贼光,凑到了徐艺晗身边,问道:“晗姐,你说他俩谁......那啥谁?”   徐艺晗衔着烟,手指绕住三小姐的一缕卷发,慢条斯理地反问:“你说呢?”   两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在周若安身上……   因为身边有人,周若安只能强撑面子。他从香槟塔上取下两杯酒,翻起眼睑:“蔺哥,你出来的正及时,今天我订婚,”杯子往前一送,“不祝福一下我吗?”   蔺逸没接,只是瞥了一眼那酒:“没听清周公子在说什么,麻烦你再说一遍。”   酒杯里的水纹骤起,周若安咬着牙没让自己后退。忽然心里就带了火,凭什么每次都要屈服于这个男人的威压?凭什么自己永远是被掌控的那个?   “我说,今天我娶媳妇。”周若安迎着蔺逸的目光上前了一步,“蔺哥不喝一杯喜酒吗?”   “娶媳妇?”蔺逸的声音陡然降温。   “对,娶媳妇,娶老婆。”周若安抿了口酒,舌尖尝到酸涩的柑橘调,眼底却燃着挑衅的火光,“说实话蔺哥也挺贤惠的,可惜......”他意有所指地扫过对方宽厚的肩膀,“你站不到这个位置上。”   场边的徐艺晗突然掐灭烟头,扯了扯三小姐的衣袖:“热闹不能看了,撤吧。”   裙摆滑下舞台,两人刚悄然后退几步,就被舞台上高大的男人沉声叫住:“徐小姐。”   徐艺晗背影一僵,叹了一口气后才转身:“这事和我没有关系。”   三小姐也提着裙摆站在了徐艺晗的身前:“刚刚晗姐还救过周若安。”   蔺逸的目光越过葱绿色的三小姐,直视徐艺晗:“徐小姐,头纱给我。”   雪白的头纱在空气中划出优雅的弧线,落入蔺逸宽厚的掌心。下一秒,这个满身煞气的男人反手将头纱往自己头上一罩。   “现在可以了吗?“他一把将周若安箍进怀里,低头时头纱拂过对方的脸颊,“娶我?”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直到目瞪口呆的三小姐下意识脱口一声“卧槽”,她身边只着婚纱,未戴头纱的徐艺晗才缓缓补充:“绝配。”   偌大的婚礼现场,似乎只有周若安一人还未回神...... 第82章   蔺逸将周若安摔在床上时,洁白的头纱如雾般飘落。他单膝压住对方挣扎的腿,隔着轻纱扣住那双不安分的手腕:“今夜算我们的洞房?”   白纱轻渺,却也阻人目光,周若安看着死皮赖脸应贴上来的“新娘”,牙关咬得发酸:“蔺逸,你他妈披个破纱巾就想和老子在一起?”他抬高颈项,靠近蔺逸,低声羞辱,“起码也得穿个徐艺晗那样的婚纱吧?”   蔺逸突然低头,白纱隔在两人唇间。粗糙的纱纹摩挲着唇瓣,像隔着晨雾亲吻荆棘。   “好啊。”蔺逸隔着薄纱磨过他的下唇,“安安喜欢看,三天回门时我穿给你看。”   “什么三天回门?”   “白天成婚,晚上洞房,”蔺逸的手指按着他腕间青筋,“三天回门,看望亲长。”   粗糙的指腹碾过脉搏,低缓的声音徐徐散开:“放心,我会去丁老头坟上磕头的。要是嫌不够......靳老爷子那边我也可以磕一个。”   “你他妈的.......”周若安刚要骂,下颌突然被铁钳般的手掌扣住,两道呼吸隔纱交融,男人的目光隔着朦胧都看出了戾气:“我今天要是没及时赶到......”手指缓缓下移,扼住咽喉,“你现在是不是就已经躺在别人的床上了?”   “我......”周若安刚挤出一个字,喉间的力道骤然收紧。   “你答应过我的,就算我死了你都要给我守三年。”蔺逸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可我才进去三个月,周若安,你婚都跟别人订了。”   说完这话,他突然松开钳制,起身按下了壁灯的开关。   昏黄的光线里,蔺逸走向置物柜,从上面拿起了一把匕首,拔开刀鞘,看一下锋利的刀刃。   匕首的寒芒让周若安微微蹙眉,他缓缓起身,问道:“你想干什么?”   蔺逸拿着刀一步一步走向周若安,壁灯在后,昏黄的灯光投射过来,在他身前铺下长长的影子,一点一点将周若安埋葬。   “我们今天成婚,总要走些仪式。既然没有合卺酒,那我们就歃血做契。”   他一把拉住周若安的手,刀尖抵上苍白的指尖。   “蔺逸,你他妈疯了!”刀尖刺入指尖的剧痛截断了咒骂。鲜血涌出的瞬间,蔺逸低头含住那根手指。温热的舌卷过伤口,犬齿恶意地碾过嫩肉,直到铁锈味充满口腔才缓缓松了口。   随即,刀刃便转向他自己的指尖。周若安瞳孔骤缩,看着相同的伤口在蔺逸指腹绽开。带血的手指突然撬开他的齿关,血腥味在舌尖炸开的瞬间,后颈被大力扣住。   躲无可躲,直到鲜血在温热的湿润中游走了一圈,蔺逸才收回了手指。下一刻,他用力吻住了周若安。   铁锈味在纠缠中蔓延,血珠渗入唇齿,腥甜的誓言比任何契约都刻骨铭心。   疯狂的一吻结束,蔺逸抵着周若安的额头沉声说道:“再敢背叛我,我就打断你的腿,将你永远锁在我的身边。”   ……   春宵一刻值千金,周若安觉得是他妈放屁。   他身上倒是压着“千金”的重量,脚踝上着锁,整晚铁链都在哗哗作响。   蔺逸三个月未见荤腥,心里又带着气,自然不会体贴温柔。他学不会做人,做畜生倒是在行,将白纱系在不该系的位置,轻轻拉着,逼问周若安:“美不美?”   周若安羞愤欲死,哑着嗓子骂他:“蔺逸,你他妈就是个变态。”   蔺逸不以为耻,闹腾够了,又将轻纱盖在了最绵软的地方。   一掌拍下去,纱下峰峦跳颤,周若安呼痛,却紧接着又挨了一掌。   最终,蔺逸隔着白纱游走了所有丰肌美骨,才将它拧成长绳吊起了周若安的腿。   起初周若安尚能保持几分骨气,偶尔也会低骂几声,可中途却败下阵来,顾不上什么脸面骨气,搂着人的颈项好话说尽。   “蔺哥......你听我解释,我真的是被逼无奈......而且一切都是假的,你知道的,都是假的。”   “我只知道……”蔺逸沉着眸色,“你告诉任宇,不让我知道你订婚的消息。”   狠狠一挞,白沙剧烈震颤,周若安猛地高扬颈项,脑海中最后一个念头就是要给任宇扣工资......   ……   凌晨三点,离城中村最近的小医院中,周若安与蔺逸两个人一坐一立,等着护士给打破伤风。   周若安腰酸,坐没坐相地靠在塑料椅子上,举起包扎好的食指对着灯光端详,纱布边缘渗出一点淡黄药渍,像他今天的经历一样,并不那么美好。   “蔺逸,”他转头看向倚墙而立的男人,“你现在是越来越疯了。”   蔺逸右手食指同样缠着纱布。他走到周若安身边坐下,手肘撑在膝盖上微微前倾,偏头看向面有薄怒的青年。   目光描摹得很细,几乎是在一寸一寸地看,从颤动的睫毛看到紧抿的唇线,蔺逸的眼中都是周若安的样子。   耳根有些热,周若安向后挪了挪屁股,佯装恼怒:“看什么呢?”   “三个月没见你了,当然得好好看看。”蔺逸平白直叙,不似在讲情话,却比情话还让周若安羞恼。   “刚刚把我翻来覆去的时候,”周若安突然噤声,别过脸去,“又不是没看?”   “气头上,又……吃得急了点。”蔺逸伸手拂过青年额前的碎发,“看得不仔细。”   周若安一掌盖住蔺逸越靠越近的脸,将人推开:“人家蹲号子都瘦一圈,你倒养得油光水滑。”   “作息规律。“蔺逸顺势握住他手腕,“三餐准时。”   夜凉,走廊有风,蔺逸将周若安向身边微微一拉,侧身位为他挡住了流风。   周若安挣了下没挣脱,索性由他去了:“里边......没人找你麻烦?“   “江北蔺三的名号还在。”蔺逸拇指摩挲他腕骨,“没人触这霉头。”   听了这话,周若安突然正色:“你是不是早就计划好要送白九和王志安进去?”   “嗯。”蔺逸眸色转深,“让焦晨的人袭击白九只是幌子,为的就是让王志安切断别墅的安防系统,迷晕安防人员,我和白板利用白九遇袭的那段时间,打开了他的保险柜,拿到他和王志安的犯罪证据。”   周若安将所有环节思量了一遍,倒抽了一口冷气:“蔺逸,你竟然下了这么大的一盘棋,就不怕一招不慎把自己搭进去?”   “我是那些公司的法人,我迟早会给白九背锅,脚踩在刀刃上,哪能不反击。再说......”男人的话音停顿了片刻,“白九打了你的主意,我只能铤而走险,将计划提前。”   蔺逸的身前无风,周若安沉默了片刻,向他身边凑近了一点,轻声问:“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蔺逸轻轻握住他那只受伤的手,指腹在纱布边缘摩挲:“白九放在我名下的公司,违法的部分已经被查封。但还有物流、建材、进出口这些正当产业。我已经完成了资产重组,保留了核心供应链,上下游合作商也都重新签订了合规协议。现在名下九家公司,每一分钱都经得起查。”   “你把白九的资产转移了?”周若安微微睁大眼睛。   蔺逸突然倾身,在他唇上落下一个轻吻:“法人是我,股权清晰,财务独立。”他眼中闪过一丝锐利,“在法律上,这些从来就是我的,与白九没有任何关系。”   “草。”周若安笑着将缠人的蔺逸推开,“还说我奸诈,你他妈比我更老谋深算。”他低头看着两人同样包扎的食指,纱布轻轻相蹭,“原来南城北城互相制衡,现在白九倒了,焦晨怕是要当烟城老大了。”   五指回扣,蔺逸握紧了周若安的手,他缓缓说道:“那可不一定。”   松软的脊背一僵,周若安猛然看向蔺逸:“什么意思,难道你还想回去趟那潭浑水?”   “是浑水还是清水,”蔺逸目光阿团睡不醒灼灼,“得看坐交椅的人怎么经营,南城那块地方也该清清淤泥换换水了。”   话音刚落,老式的弹簧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小护士打着哈欠招手:“进来打针。”   蔺逸起身,率先走向处置室。周若安看着他挺拔的背影,突然出声:“蔺逸……”   男人转身,看清了周若安眼中的忧色。他在护士的注视下反身走回,将人拥进怀里:“周若安,你这样的惯犯,我不站得更高些,怎么能看得住你?”   “你......”   蔺逸轻吻过来,平缓的声音中多了一丝柔软:“别担心安安,我不是白九,我有想守护的人,也想与他......白头偕老。” 第83章   白炽灯在头顶投下光华,映照着三人围坐的牌桌。   蔺逸和靳晖各执一手牌,周若安坐在一旁的高背椅上,手上拿着一个削好的苹果。   “李医生和那两个司机都咬死是意外。”周若安咬了口苹果,清脆的声响在安静的客厅里格外明显,“没有直接证据指向周冉明。”   靳晖慢悠悠地打出一张红桃K:“周冉明比我想的精明。”老人手指在牌面上轻点,“我装傻这么久,就等着他放松警惕,没想到他连跟小周说话都防着录音。”   蔺逸甩出一张小王:“多人参与的案子,不可能没有破绽。”   “你有办法?”周若安和靳晖同时看向他。   “听说那几个人关在辽区看守所?”   周若安眼睛一亮:“你之前不是也关在那里?”话音刚落,他就看见蔺逸刚打出的小王上,不知何时压了张大王。   蔺逸皱眉:“老爷子,您刚才不是出过大王了?”   靳晖往后一靠,跷起二郎腿:“你记错了,那是上一局的事,不信你问小周。”   蔺逸笑着看向周若安:“周公子给做个证吧。”   周若安轻啧,又啃了一口苹果。他看了看靳老爷子,又瞧了瞧蔺逸,哪个也不是他能得罪得起的。两人目光灼灼,盯得周若安头皮发麻,叹了口气,他在桌下用小腿轻轻蹭了蹭蔺逸的裤管,口中带了点讨好:“蔺哥,是你记错了。”   蔺逸垂眸片刻,把牌一推:“这把认输。”他拿起手机起身,拉开门走向阳台。   见人走了,周若安整理着散乱的牌堆,低声抱怨:“老头,我告诉过你别偷大王,可你偏不听,次次被人抓包。”   “我要是不偷大王,他就赢了。”老爷子放下二郎腿,恨铁不成钢地摇头,“瞧你刚刚那怂样,说句话还得看那小子的脸色。”他微微探身,压低声音问道:“怎么的,你真跟他好了?”   周若安最近头疼得很,既要对付周冉明,又莫名其妙和蔺逸绑在了一起。晚上闭眼睛之前是他,睁眼睛之后还是他,像领了证盖了戳要朝朝暮暮捆在一起似的。   门外传来蔺逸隐约的说话声,似乎在和谁通电话。周若安用手抹了把脸,才轻声回复:“我怎么可能真的和他在一起。”他看向那扇紧闭的门,犹豫地补充:“你看,他现在不是还有用吗。”   ……   盛凯集团总部大楼,清晨的阳光透过落地窗照进走廊。周若安从任宇手中拿过会议资料,随意地翻看了几下。   “周总,“他叫住正要进会议室的周冉明,“没有靳老的赞成票,您的新项目怕是很难通过。”   周冉明脚步一顿,转过身时面色平淡:“年轻人,当你真正的成熟后,就知道有些话不要说得太早。”   周若安微微敛眉,却在周冉明那张平静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端倪。思忖片刻,他随行其后,走向会议室。   刚刚踏入室内,周若安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来电显示“蔺逸”两个字让他心头一跳。   “喂?”他接起电话,声音压得很低。   手机紧紧地压于耳廓,外界听不到声音,却看到了周若安骤变的脸色。他几乎是夺门而出,顾不上周围人诧异的目光,转身快速跑向了电梯间。   会议室里,周冉明的目光从周若安匆忙离去的背影上收回,他用力压了压挑起的唇角,环视一圈:“各位,看来靳老的代理人临时有事。按照公司章程,新项目表决需要全体董事到场。”他合上面前的文件夹,“今天的会议只能延期了。”   ……   周若安推开病房门时,手在发抖。   病床上,靳晖闭着眼睛,头上缠着厚厚的纱布,脸色灰白得像一张隔着岁月的旧报纸。监护仪的线条有规律地跳动着,发出单调的“滴滴“声。   周若安在床边站了很久。五月天气多变,云雨频密,晨时的阳光,如今已埋在了阴云之下。病房由明转暗,监护仪上的红灯却依然亮的刺眼。周若安伸出手想碰碰老人的面颊,又在半空中停住,最终只是轻轻掖了掖被角。   关上病房门时,周若安深吸一口气。走廊的长椅上坐着蔺逸,他一挪身体,将坐热的那块位置让了出来。   周若安走过去坐下,伸手:“给我根烟。”   “这里是医院。”蔺逸伸进周若安的口袋,掏出硬币,放在了他的掌心。   周若安立即握紧了硬币,用力摩擦:“到底怎么回事?靳爷爷怎么会......”   “靳老有一个初恋,两人年轻时因为一些事情错过了,靳老也因此终身未娶。今天有人自称是那位初恋的孙子,说老人家快不行了,想见靳老最后一面。靳老一急,带着一个保镖就出门了,并没有通知你我。”   “周冉明的人?”   “应该是。”蔺逸的声音很冷,“他们把靳老引到一处老旧的家属区,制造了一起高空坠物的‘意外’,当时事发突然,保镖也没有反应过来。”   硬币的花纹压得指腹生疼,周若安把脸埋入掌心,从指缝溢出的声音有些抖,甚至透着不常见的脆弱:“丁老头生病的时候我无能为力,我以为是我站得不够高,没有能力帮他,可现在还是......”   蔺逸的手臂轻轻地搭上周若安的肩膀,温热的掌温似乎能安定人心:“靳老不会有事的,他会挺过来的。”   忽然,走廊的尽头有暗影一闪,蔺逸锐利的目光跟了过去,却只看到了一盏忽明忽暗的顶灯。   ……   昏暗的房间里,投影仪的光束切割开黑暗,将医院的走廊画面投映在墙壁上。镜头里,蔺逸的手臂搭在周若安的肩上,低声说着什么。   遥控器轻轻一按,画面定格。   “靳晖现在怎么样了?”坐在阴影里的男人开口问道。   他身旁的沙发里歪着一个人,吊儿郎当的翘着二郎腿,烟头在指间明灭:“我砸老头那一下的时候,你秘书不是全程录像了吗?花盆砸脑袋上,血哗哗的,没当场死透就算他命硬。”他吐出一口烟,咧嘴一笑,“医生说了,搞不好就是个植物人。”   “他没死透,周若安就永远是他的代理人。”阴影中的男人鬓角斑白,他用指节敲击着扶手,声音里压着怒意,“你知道这样我要多废多少工夫才能扳倒周若安吗?”   叼着烟的男人耸了耸肩,懒洋洋地站起身:“你这么说,不就是证明已经有办法扳倒他了?”他走到门口,背身挥了挥手,“别忘了你答应我的,帮我东山再起,还有......”   他转头,目光阴冷:“弄死蔺逸。”   ……   盛凯集团顶层会议室内,落地窗外的巨型霓虹广告牌上是一艘破冰前行的船。   周冉明端坐在会议室的主位上,指尖轻叩桌面,视线扫过在座的每一位董事。   “关于南城地块的开发方案,各位还有什么意见?”他的声音不紧不慢,“如果没有,现在开始投票。”   项目经理刚刚结束汇报,投影仪还亮着,南城地块的规划图在幕布上泛着蓝色的冷光。几位董事交换着眼色,其中三人迅速投出了赞成票。   “其他人呢?”周冉明环视一周。   会议室陷入短暂的沉寂。所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转向了周若安。   清俊的男人坐在靠窗的位置,阳光透过百叶窗在他脸上投下细密的阴影,年轻,英俊,却透着老练的琢磨不透。   周若安慢条斯理地合上文件夹,金属扣相碰,发出清脆的声音。   “我不同意。”他的声音清晰干脆,“南城地块70%以上是工业用地,商业用地仅占23%。”他站起身,走到投影幕布前,激光笔的红点精准地圈出几个区域,“这个面积,连滑雪场的基础配套设施都建不全。”   董事席间传来窸窣的议论声,几位原本准备投票的董事悄悄收回了表决卡。   周若安迎着众人的视线,语气平静却坚定,“所以我反对竞标这块土地。”   青年话音落下,像在一条充满迷雾的道路上,画下了一条供人选择的岔路口。支持靳晖的几位董事互相交换着眼色,其中一位已经将反对票投入了票箱。   周冉明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他清楚地知道,一旦这些票数叠加,自己将失去对这个项目的控制权。   缓缓靠向椅背,周冉明喝了口热茶,才道:“土地性质转变的案例又不是没有。”他的目光扫过在座的董事,“现在滑雪场周边适合建度假村的土地有多稀缺,各位心里都清楚。这块地,是目前最合适的选择。”   他停顿了一下,吹了吹热茶腾起的氤氲,抿了一口,落杯,又说:“至于土地性质问题......”等我们拿下地权后,自然有办法运作,这些都不是什么难事,不是吗?”   周若安闻言冷笑,将手中的文件往前一推:“土地性质是国家锁定的红线,不是周总口中这么轻描淡写就能更改的。”他直视周冉明的眼睛,“叔叔,我们胃口不好,吃不下您画的这张大饼。”   这话属实难听,周冉明似乎已经半辈子没听过这种当面的奚落。投影仪发出的蓝光在他的脸上投下阴晴不定的阴影,片刻后,坐在主位上的男人就恢复了平静的神色。   “年轻人就是经得少。”周冉明忽然笑了,“做生意哪有不冒险的?”   “冒险和送死是两回事。”周若安寸步不让,“拿十几个亿去赌一个几乎不可能获批的土地变性,这不是做生意,这是赌博。”   坐在角落的财务总监也忍不住小声嘀咕:“确实风险太大了......”   周冉明不再压抑自己的情绪,他慢慢站起身,双手撑在桌面上:“看来,靳老的代表是铁了心要反对这个项目了?”   “不是反对项目,“周若安看着面前居高临下的男人,“是反对这个注定失败的投资方案。”   时间像被按下了暂停键,短暂地静止了一下。而后,才被一记重锤打破:“你没有资格反对。”   周冉明放缓了语速,一字一句地说道,“因为你一直以来都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此话一出,十几位董事面面相觑,有人手中的钢笔“啪嗒“一声掉在桌上。周若安眼角微跳,插在口袋里的手指慢慢攥紧了硬币。   周冉明俯身向前:“小安不是一直振振有词吗?怎么突然不说话了?”他眯起眼睛,“莫非......是心虚了?”   周若安慢慢抬起眼帘:“叔叔有话不妨直说。”   “好!“周冉明从秘书手中接过一份文件,“这是你和我弟弟周景韬的DNA亲缘关系鉴定报告。”他将文件甩给身旁的董事,“王董,麻烦你念一下。”   王董事疑惑地翻开文件,机械地念道:“根据基因分型检测结果,被检测人周若安与周景韬在15个基因座上的比对分析显示......”他的声音突然发颤,抬头看向周若安。   “继续念。”周冉明冷声命令。   男人咽了口唾沫:“......经计算累计亲权指数为0.0001%,亲权概率小于0.0001%。依据现有DNA分析技术,可以排除二者存在生物学父子关系。”   满座哗然。   周冉明直视周若安,一字一顿:“你,周若安,根本不是我弟弟的亲生儿子,不是周家血脉!这些年你冒名顶替混进周家,就是为了骗取财产和地位。”他猛地提高音量,“你就是个诈骗犯!”   众人:“!!!”   会议室瞬间炸开了锅。一位年长的董事猛地拍桌而起,连靳晖派系的老臣也不禁皱紧了眉头。   似乎过了一个世纪,纷杂的声音才渐渐平息。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周若安的身上,偶有间隙,还会看向坐在角落里的, DNA检测报告中的另一个主角——周景韬。   顶着所有人的目光,周若安面上的表情未变,他调整了坐姿,看起来更加松散自如。做完这些,才迎上周冉明咄咄逼人的目光:“没错,我确实不是周家的血脉,是冒名顶替的。”   不紧不慢地点了支烟,周若安轻吐的烟雾竟神奇地压下了满室喧嚣:“不过叔叔说我是诈骗犯,这话就有些过分了吧?”   “不是诈骗犯?”周冉明冷笑,“要不是冒名顶替,你现在还在城中村要饭呢!看看你现在穿的用的,不是为了钱是为了什么?”   他将报告甩向周景韬:“看看你干的好事,被人骗得团团转!”   周景韬拿起检测报告,纸张在他手中哗哗作响。会议桌椭圆狭长,坐在对角线上的周若安此时轻咳一声,让他的手猛地一抖。   “周若安确实......不是我的亲生儿子。”周景韬的声音有些发颤,“这一点......我早就知道。”   未足一刻钟,董事们的表情已经几变,脑筋转得慢的,甚至跟不上剧情的节奏。   周景韬深吸一口气:“当我得知我在外面有个儿子的时候,那孩子已经......病逝了。”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报告边缘,“我悲痛难当,自责又惭愧,在得知我儿子有一个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时,不知为何,我将对那个素未谋面的儿子的情感,都转移到了这个从小无父无母的孤儿身上。”   男人的喉结滚动:“这个孤儿就是周若安。”   “所以我收养了周若安,还让他以我亲生儿子的身份回到了周家,我觉得这样就可以弥补一点我的错误,心中的愧疚好像也能减少一点。”   周景韬清了一下嗓子,作出了结语:“所以冒名顶替的事情跟周若安无关,都是我的主意。”   “周景韬!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周冉明一掌拍在会议桌上,震得茶杯里的水溅了出来。   周景韬攥紧DNA检测报告,目光不自觉地飘向周若安。青年修长的手指正夹着香烟,在烟灰缸上轻轻磕了两下。忽的就让周景韬想到了昨晚同样衔在青年口旁的那支烟,以及烟雾后面的那双精于算计的眼睛。   “我手里握着靳晖的股权代理权。”周若安昨晚的话犹在耳边,“只要我在董事会站稳脚跟,三房就能压过大房二房。即便没有血缘关系,我们也是利益共同体。我们互为倚仗与靠山,一起将那些压着三房的人踩在脚下不好吗?”   周景韬还记得青年拍在自己肩上的手力:“爸爸。”他依旧没有改变称呼,“您被叔伯、兄弟压了一辈子,真的甘心永远坐在董事会最边缘的位置吗?”   “我说的句句属实!”周景韬猛地抬头,今天第一次直视周冉明,“当初是我求小安以我儿子身份来周家的!”   周冉明一拳砸在桌上:“你真是老糊涂了,叫周哲进来!”   ……   当周冉明的秘书推开周哲办公室门时,一个熟悉的背影正消失在走廊转角。   得到应允后,秘书推开了门,毕恭毕敬地说道:“二少,董事长有请。”   周哲将刚签好的合同锁进抽屉,笑着起身:“走吧。”   会议室门轴发出的细微声响还未散去,周冉明就劈头盖脸地问道:“周哲,你不是一直怀疑周若安身份吗,现在我可以明确告诉你,他是个冒名顶替的骗子!你父亲被他蛊惑,但你是三房最有出息的子弟,现在该为三房做主了。”   周哲想到那份墨迹还未干的合同,几乎没任何犹豫地回复:“父亲一年前就告诉我真相了,周若安确实不是我的亲弟弟,但他照顾我病弱的弟弟二十多年直到去世,父亲给他身份地位作为回报,我觉得,这很公平。”   周冉明脸色骤变。与他一同簇起眉头的还有立于周冉明身后的秘书。   他终于想起了刚刚那个消失在走廊转角的身影是谁,高挑清瘦,正是周若安的秘书任宇。   “你倒是好手段,”周冉明阴沉着脸坐回椅子,看向周若安,“吃准了他们父子唯利是图。”   周若安浅浅过了口烟,轻声道:“我听不懂叔叔在说什么,但是希望叔叔能听懂我的话,即便我是个冒名顶替的骗子,我今天要是不同意,你也别想立项。”   “说得对。”周冉明冷笑,“现在靳老昏迷不醒,对你是最有利的局面,你可以一直拿着他的代理权,并以此拉帮结派,干扰公司正常运转,以此来满足自己的私欲。所以为了这个,你就雇人砸伤了靳老!”   “你他妈胡说!”周若安猛地站起,“明明是你……”   周冉明快速地截断了他的话:“凶手已经找到了,他现在正打算去自首指证你。”望着周若安冷硬的神色,他语中终于有了一些轻快,“不信?那就当面对质。”   会议室门开,一个痞气十足的青年晃进来,大喇喇往椅子上一坐,手一抬,直指周若安:“就是他,让我去害那老头的。”   周若安记忆力极好,他将面前的人仔细打量了一遍,确信自己并不认识此人。   “你是谁?为什么诬陷我?”   青年冷嗤一声,双手插兜,抬起屁股,凑到他耳边,毒蛇般低语:“我是白九的小舅子,你和蔺逸联手害我,让我现在活得像只丧家之犬。听好了,你和蔺逸都得死,而他霸占白九的那些资产都会是我的。”   周若安面色瞬间一沉,手中的香烟掉在地上,溅起几点火星。   局势急转直下。周景韬父子见势立刻变脸:“我们是被周若安胁迫,所以刚刚才那么说的!”   一语,将周若安彻底钉上了绞刑架。   在众人震惊的沉默中,周冉明缓缓开口:“鉴于周若安取得代理权的手段不合法。”他满意地宣布,“而靳老目前又无法行使自己权利,因而他的股权会交由信托机构代为管理,不参与此次的投票决策。”   说完这些,他皱眉看向自己的秘书,貌似对他的工作不满:“怎么还不报警?还要让这个诈骗犯、杀人犯在这里坐多久?”   作话:   没错,小周就是嘴硬,没事,蔺逸可破。 第84章   “谁说我没资格投票?”   一道苍劲有力的声音破开会议室凝重的空气。大门缓缓推开,轮椅碾过地面的声响让所有人猛地转头。   “靳......靳老!”众人低呼。   本该昏迷不醒的靳晖,此刻正端坐在轮椅上被推进了会议室。他的几位老部下激动地站起身,财务总监甚至打翻了保温杯,褐色的茶渍在会议纪要上缓缓洇开。   周冉明骤然攥紧了手中的钢笔,向来深藏不露的他,此时的表情甚至定格在了“目瞪口呆”上。   好一会儿,他才找回声音:“靳老,您醒了?您的主治医师说......”   “说我要当植物人?”靳晖嶙峋的手指泛着青白,输液的淤痕在衣袖下若隐若现,却不妨碍他横扫全场的目光把室温都压低了三分。他淡淡道,“所以我换了个医生。”   老人摆了摆手,护工会意,推着轮椅绕过狭长的会议桌。直至接近主位,周冉明才慌忙起身,移开真皮座椅,让出了位置。   将轮椅摆正,靳晖翻起松弛的眼皮,接上了刚刚的话茬:“周总这是要取消我的投票权?”   “不是。”五月的天气并不热,周冉明却抬手擦了擦额角,“您......不是昏迷了吗?”   “怎么,我醒得太早了?”靳晖玩笑似的开腔,气管里发出风箱般的声响,旋即,笑声结束的突兀,“不过就算我没醒,不是还有代理人吗?”   直到此时,老人才正正经经地看了一眼坐在身边的周若安,干瘪的嘴唇一分,轻声吐出了一句“废物”。   消毒水混着云南白药的气味突然窜入鼻腔,周若安攥紧了手中的硬币。   他的目光略过老人额角的纱布,又落在青筋嶙峋的脖颈上。日光下,老人的面色如同药酒里浸泡的老参,被剥夺了一切的精华与养分,只有皱缩和枯萎。   显然,靳老爷子是在强撑。   周若安垂下眼帘,低声道:“......抱歉。”   周冉名没放过周若安任何一个细微的神色变化,却从始至终未在青年的脸上看到一丝一毫的震惊,他厉声质问:“周若安,你早就知道靳老已经醒了?”   一句话,让周若安想起了三天前,在病房走廊上,蔺逸搭在自己肩上的那只手。   手掌粗糙温热,指腹带着薄茧,看似安抚地按了按,却在无人注意的瞬间,手指掐进了他肩胛骨的缝隙。   熟悉的力道,熟悉的暗示。   “靳老不会有事的。”蔺逸当时的声音很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他会挺过来的。”   那一瞬,周若安绷紧的后背骤然松懈,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   他太熟悉蔺逸的暗示了。像棚户区架在空中缠绕在一起的电线,周若安与蔺逸的过往纠结相绕,导致他们懂得对方的每一个眼神,每一种暗示。正因如此,落在肩上的那只手,让周若安瞬间明白,似乎事情……还有转机。   那日当蔺逸确认走廊尽头的身影已经消失,他才抵着周若安耳边低声说道:“靳老伤得不重,是他自己不愿意醒来。”   周若安琢磨了片刻,抬眼看向病房,唇角微掀:“老狐狸。”   随即,他又找到了漏洞:“医院这么配合?”   “配合又听话。”蔺逸的指尖拂过周若安的发尾,“这家医院姓傅。”   ……   收回思绪,周若安抬眸,迎上周冉明骤然阴沉的眼神,笑着说:“我和叔叔是一同知道这个好消息的,我也十分惊喜,只是没有叔叔那么爱演。”   靳晖的苏醒完全打乱了周冉明的计划,他盯着屏幕上还未关闭的项目展示图,将所有失望与愤恨都发泄在了周若安身上。   将自己的椅子摆在桌角坐下,他咬着牙沉声道:“既然靳老已经醒了,董事会自然可以正常进行。不过,我要耽误大家十五分钟。”抬起手腕,他刻意露出表盘,“警察出警一般都在十五分钟之内,等他们把诈骗犯和杀人犯带走后,我们再开始也不迟。”   “诈骗犯?杀人犯?”靳晖浑浊的双眼在众人脸上缓缓扫过,最后定格在周冉明身上,“谁啊?”   周冉明冷笑,直指老人身边的青年:“你的股权代理人,周若安。他冒名顶替周家血脉,诈骗财物,还......”   靳晖一抬手,枯瘦的腕骨从袖口露出,上面还带着留置针的淤青。他慢悠悠地截断周冉明的话:“老人家年纪大了,记性不好,咱们一样一样说。”转头看向周若安,他语气平静得近乎诡异,“你不是周家血脉这件事,没和他们说清楚吗?”   老人脸上没有半分震惊,反倒让在座的所有人倒抽一口冷气。   周若安微微低头,他显得有些委屈,那双平日里装着算计的眼中此刻甚至蒙了一层雾气:“叔叔非要给我安个诈骗犯的罪名,爸爸和二哥也……”他的目光扫过角落里的两人,看到两人顿时紧张的神色后,才轻声道,“我……百口莫辩。”   闻言,靳晖突然笑了,他伸手整理了一下周若安十分平整的领口:“小孩子做事总是没有条理。”他摇了摇头,语气里带着长辈特有的无奈,“你解释不清,那就由我这个老头子来帮你解释吧。”   再抬头时,老人眼中的笑意已荡然无存。他环视众人,声音沉稳而冷硬:“小周确实不是周家的血脉……但他是,我的孙子。”   这句话像一颗炸弹,瞬间将会议室炸得鸦雀无声。有年长的董事受不了连番轰炸,从口袋里掏出速效救心丸,仰头吞了。   身边另一位头发花白的,一伸手:“给我来两粒。”   周若安也骤然看向靳老爷子,强忍着没让自己惊掉下巴。   他在心中吐槽:这是打哪儿看来的话本故事?编得也太牵强了。   靳晖却沉浸其中,神色甚至显得有些得意。他轻咳一声,继续说道:“我这一生亲缘淡薄,膝下也无儿女,年纪大了难免寂寞。”他的声音忽然低沉下来,带着几分唏嘘,“前些年,我偶然得知有个远亲,二十几年前丢了个儿子,直到他去世也没能寻回,成了毕生的遗憾。”   “我闲着也是闲着,就想着帮他找找,没想到......”他抬手指向周若安,指尖在空中微微发颤,“还真被我找到了。”   周若安:“......”   这样紧张的局面下,都没挡得住他给蔺逸发信息:以后给老头的电视天线拔了,不许他再看八点档了。   靳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表演中,目光转向周景韬时,陡然变得锐利:“景韬,当初是你把小安接回家的,事后我向你要人,你信誓旦旦说会对他好,可现在怎么反倒让孩子受起委屈了?”   被点名的周景韬一脑袋问号。他张了张嘴,却因理不清这其中的利害关系,更不敢反驳靳晖,最终只能僵硬地坐在位置上,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问你话呢,周副总。”靳晖加重了语气。   会议室里的温度仿佛骤降。所有人都清楚——靳晖这些年虽然不怎么管公司业务,但盛凯若从根儿上论起,始终都要姓“靳”。靳晖能让周家子弟坐享其成,同样也能在一夜之间收回所有。尤其是对周家三房而言,靳晖想要断他们的生路,简直易如反掌。   周景韬的后背已经湿透。在靳晖平淡却压迫的目光中,他最终缓缓起身,声音干涩:“靳老说得对......我、我刚才糊涂了。”   靳晖慈祥地笑了,像极了一位宽厚的长辈。他下巴一抬,目光转向角落:“那个孩子......你叫什么来着?是小安的二哥吧?”   被点名的周哲浑身一震。他垂眸沉思片刻,再抬头时,脸上已经挂上了往日那副温润的笑容。他站起身,语气恭敬:“靳老说得是。其实......父亲早就和我提过四弟的身世。”他看向周若安,满目感激,“他照顾过我的亲弟弟,又是您的孙子,我们怎么会欺负他?只是刚才......”他意有所指地瞥了眼周冉明,“二伯给的压力太大,我和父亲一时糊涂了。”   听了周哲的话,靳晖不紧不慢地接过周若安递来的热茶,慢悠悠地啜了一口,才抬眼看向周冉明,问道:“还有什么问题吗?”   周冉明的呼吸逐渐粗重,眼中的戾气也不断累加:“暂且不提周若安的身世问题,靳老您知道吗,他就是你这次遇袭受伤的元凶。”   靳晖微微敛眉,并不认同:“我觉得你搞错了,小安没必要害我。”   “靳老,您别被他蒙蔽了,只要能让你一直昏迷不醒,他就能一直拿着你的股权代理权。”   “证据呢。”靳晖问道。   “我们有人证。”周冉明微微倾身靠近老人,寄希望在他的脸上看到震惊与失望,“用花盆砸你的那个人已经打算投案自首,他说,一切都是周若安指使的。”   闻言,会议室中的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等待着老人的反应。   “哦。”老靳晖点了点头,没做出任何反馈,只是转头看向周若安,“你瞧我这记性,下一步是什么环节来着。”   周安无奈地笑了笑,向一直站在身后的任宇打了个眼色。   任语轻轻点点头,手臂一抬,按下了遥控器。   大屏幕瞬间切换画面。一个染着黄头发的年轻人出现在监控录像中,他戴着鸭舌帽,鬼鬼祟祟地在周家老宅附近徘徊。画面跳转,他又出现在周冉明的车旁转悠;下一段录像则显示他偷偷溜进了一家茶庄的后门。   “这是谁来着?”有董事小声嘀咕。   旁边的人眯着眼辨认了一会儿:“这不是...刚刚指认周若安的那个行凶者吗?”   “这是什么意思!”周冉明的声音已经开始发颤,他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变得惨白。   “砰!”会议室的门忽然被人用力推开。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缓步走了进来,他手里拽着的正是屏幕中的那个黄毛。   在所有人惊愕的注视下,他抬脚往黄毛膝弯用力一踹,让人重重地跪在了地上。   蔺逸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冲周若安说道:“路上耽搁了会儿,来晚了。”   站在周若安身后的任宇有点英雄情结,下意识小声脱口:“好帅。”   周若安仰起头看了自己的助理一眼,将他的神色打量了一番,低声道:“你不是喜欢胖的吗?”   而此时,蔺逸的目光正扫过面如土色的周冉明,他平静地说道:“周总,需要我帮您回忆一下,这位‘凶手’是怎么在茶庄后门,从您秘书手里接过现金的吗?”   他一脚踩在黄毛的手上,在嘶嚎一般的呼痛声中,话音未变,“如果你想听听他们的录音,我现在就可以放给你听。”   周冉明“咚“地一声跌坐在椅子上,整个人像被抽了脊梁骨般瘫软下去。他的领带歪斜地挂在脖子上,额头上渗出豆大的汗珠,在会议室的顶灯下泛着油光。   周若安垂眸看了眼腕表,声音冰凉:“叔叔说警察十五分钟出警,”金属表带落在会议桌上,发出清脆的声响,“现在,差不多该到了。”   “哈哈......”周冉明突然发出神经质的笑声,手指痉挛般地抓着桌沿,“我即便进去了,也还是盛凯第一大股东!没有我的签字,你们什么也做不了!”   “周总。”   一个冷静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站在周若安身后的任宇推了推金丝眼镜,打开手中的文件夹。他修长的手指轻轻点在一份股权变更公证书上,语气带着公式化的冷漠:“根据工商登记记录,您在三个月前与富广国际签订了《股份置换协议》。”   会议室里顿时响起一片窃窃私语。任宇继续道:“您将名下10.2%的盛凯股份以股权出资方式注入富广国际,同时取得该公司12%的股权。”   “所以,”任宇抛出重点,“周总你现在手里只有盛凯外贸37%的股份。”   “那又怎么样。”周冉明突然暴起,一把掀翻了面前的茶杯,“我现在手里还有37%的股份,依然是最大股东!”   周若安欣赏够了这场闹剧,这才微微抬眉,对任宇轻声道:“让他进来吧。”   从表情上来看,任宇似乎很不情愿打这个电话,但他的动作却没受情绪影响,拨通电话,淡声道:“可以了。”   ……   会议室的门第三次被推开,走进来两个男人。   为首的那个身材高大挺拔,却在五月的暖阳里反常地穿得厚重。他的出现让周哲微微蹙眉,下意识脱口:“傅春深?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个曾经谦逊得体的前秘书,如今只是冷淡地扫了旧主一眼,目光便转向了站在周若安身后的任宇。   他将任宇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才向周冉明伸出手:“周总,我是富广国际的实际控制人,傅春深。”   周冉明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富广国际的负责人明明是......”他看向傅春深身后的人。   “富广国际是傅氏集团的控股子公司,法人代表是这位陈总监。”傅春深从容收回被晾在半空的手,“但通过离岸公司,我实际持有92%的股权。”   周冉明的喉结明显滚动了一下,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你来做什么?”   傅春深径自找了把空椅坐下。随行人员立即递上文件袋,他取出厚厚一叠资料,用谈合同的语气说道:“三个月前,您提议以交叉持股的方式共同开发城南的那块地。”他翻到标红的一页,“具体操作方法是:先竞拍地块,然后散布消息称用地性质不符合规划,制造股价恐慌。等散户抛售时,我们联手增持至50%以上。”   “你胡说。”周冉明的声音透着心虚。   傅春深看了一眼助手,对方立即打开平板电脑:“我公司所有商务洽谈都有存档,需要播放2月17日14点的录像吗?”   没等周冉明反应,傅春深继续道:“等收购股票后,您计划将地块转给我们做工业园区,这样散户重拾信心,股价必然大涨。”他合上文件,“这样您既能控股盛凯,又能赚得钵满盆满。”   会议室瞬间沸腾起来。有人拍案而起:“这是操纵证券市场!是在犯法!”有老者颤巍巍指着周冉明:“你要把盛凯几十年声誉毁于一旦吗?”   “闭嘴!“周冉明眼球凸出,额角青筋凸起,“没有我,盛凯早被你们这些庸才拖垮了!”   傅春深似乎没什么耐心,抬头看向周冉明:“我这次来,就是代表富广国际来通知周总的,您的提议涉嫌违法,我们拒绝与你合作。”   “你们作局害我!”周冉明转向靳晖和周若安,大声咆哮,“你们就是想看我输对不对,我告诉你们我不会输,即便没有那10%的股份,我也比你多4%,我还是盛凯的第一大股东。”   “现在不是了。”傅春深站起身,本应看向周若安的目光,却上移落到了任宇的脸上:“我手里10.2%的盛凯的股票已经转到了周若安的名下。”   “我的名下?“周若安微微蹙眉。   一直沉默的靳晖突然撑着轮椅站起来。老人的手按在周若安肩上,声音虽颤却有力:“加上我刚过户的33.4%股份......”他环视众人,“周若安先生现持有盛凯43.6%的股权。”   会议室落针可闻。   靳晖的手像枯枝般颤抖着,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将周若安轻轻按向会议室的主位。   “靳爷爷......”周若安仰头看着老人,喉头发紧。   老人笑了,岁月在他脸上犁出的沟壑里盛满星光:“说吧,孩子。”   会议室中,或坐或立数十人,周若安却下意识望向了蔺逸。   目光相撞,男人读懂了他眼底的犹豫与忐忑。他迈开长腿,走向周若安,鞋子踏在地毯上无声无息,却在每个旁观者心里踩出震颤。   走到周若安身后,他立于椅旁。骨节分明的手慢慢搭上椅背,像巨龙盘踞在了宝藏之上。当那双鹰隼般的眼睛扫过全场时,最嚣张的董事也不自觉缩了缩脖子。   肩上是靳晖苍老温暖的手,背后是蔺逸沉稳有力的存在。周若安深吸一口气,缓慢且坚定地说道:“城南项目,我投反对票。“   “去死吧!”   周冉明突然暴起,抄起博古架上的太湖石,在众人惊恐的抽气声中,挟着风声砸向周若安面门。   蔺逸的瞳孔骤然收缩。   “小心!”   他一把扣住周若安的腕骨,将人拉向自己的怀中。当周若安撞进他胸膛的瞬间,蔺逸已经用自己的整个后背铸成了一道肉盾。   “砰!”   一声钝响后,世界突然失焦。   周若安的耳膜像是被灌了水,所有尖叫声、恐惧声都变成了模糊的嗡鸣。他看见董事们张大的嘴,看见傅春深飞扑过来的身影,看见靳晖颤抖的嘴唇。   但这一切都成了默剧。   唯一清晰的是贴着他耳畔的呼吸声。   蔺逸的呼吸。   沉重、潮湿,带着隐忍的痛楚,像暴风雨夜搁浅船只的引擎。   然后他看见了血。   先是滴落在他西装领口的一滴,藏青色面料上洇出紫黑色的圆点。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它们顺着蔺逸的下颌线汹涌地滑落,将周若安的世界变成了一片血腥的红色。   “蔺逸!“   周若安的声音变了调,他颤抖的手刚碰到蔺逸伤口,就被鲜血浸透了指缝,蔺逸的体温透过黏腻的血液传来,烫疼了他的手指和心脏。   “蔺逸……”   耳畔沉重的气息忽然有些凌乱,身后的男人似乎用尽了最后的力气,将周若安紧紧地抱在怀中,他低下头,贴着周若安的耳边,艰难地说道:“我那天听到了你和靳老说的话了。抱歉,以后......”   他的声音轻的像在叹息,“不能让你利用了。” 第85章   盛夏的日头毒辣,周若安拎着塑料袋站在坟前。塑料袋兜着餐盒,不远处打算抢食的野狗不断抽动着鼻尖儿。   “灌汤黄鱼,八千多一道菜,你尝尝,不过我吃也就那样。”打开餐盒,摆在墓前,周若安摸出烟盒,在掌心磕出一支,点燃后席地而坐。   青烟在灼热的空气中笔直上升,他的表情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这景致,”他吐出一口烟,望着远处的麦浪,“弄得我想给你哭一个都哭不出来。”   “你昨天给我托梦说头疼。”手指探进衬衫口袋,摸出个小药瓶,“去痛片,头疼脚疼肚子疼,吃上就好使。”   拧开瓶盖,他将药片倒在了坟墓前:“三年了。”他放下药瓶,对着照片里的青年说,“我在周家已经待了三年。”   照片上的张瑾永远定格在二十二岁,眼中无光,还是生前那副爱搭不理的模样。   “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我来向你做工作汇报。”周若安掸了掸烟灰,“你曾经说过像我这种人渣,到什么虎穴狼窝都能成功,借你吉言,我现在真的可以骑在你们三房肩膀上作威作福了。”   “你大哥周彬风流,我就投其所好纵着他,他现在才三十几岁,就掏空了身体,前段时间那人遮遮掩掩的去做了体检,我私下一打听,他竟然查出了艾滋。”   “你二哥周哲够狠,为了上位连亲爹都坑。我顺手推了一把,现在老头气得中风了,话都说不利索还要天天骂周哲不孝子。”   “至于周哲……”周若安衔着烟笑,“好着呢,当着公司的副总,风光无限。胆子也越来越大,该碰的不该碰的都想试试。那我只能随了他的心愿,将不能碰的红线放在了他的面前。”   仰头望着天际,周若安低声道:“快了,贪心的人不会不咬勾的。”   站起身拍拍裤子上的尘土,他最后看了眼照片:“等周哲戴上了银手镯,咱俩的账就算两清了。为你的十五块钱,我忙活了三年,这买卖......不划算。”   他走上墓园的甬路,背身摆了摆手:走了,有信儿再来向你汇报。”   ……   走出墓园,黑色的轿车静静停在路边。   周若安拉开车门时,驾驶位上的人抬手示意他噤声。   车内的冷气很足,携着一身暑气的周若安打了个冷战。驾驶位上的人正在打电话,法语拗口,绕在车厢中让人昏昏欲睡。   当任宇结束越洋会议时,周若安仍在假寐。他发动引擎,车体微微震颤,那人才挑起一条眼缝,嘟囔着:“好忙啊任助理。”   任宇乜了周若安一眼:“要不是我的老板不把心思放在工作上,我也不至于这么忙。”   周若安一哽,倒是无言以对。   鉴于任宇的以下犯上,小心眼儿的领导决定报复。他拿出手机,拨通了人力总监的电话:“徐总,让那个傅春深入职吧,对,明天到岗。”   刚刚启动的车子猛然刹停,任宇的脸色着实不算好看:“录用傅春深?”   “对,他已经投过三次简历了。”   “盛凯不是永不录用他吗?”   “那是什么时候的老黄历了。”周若安的话中透着心虚,“傅春深的能力有目共睹,我们公司自然要任人为贤。”   任宇紧紧蹙眉:“什么岗位?”   周若安向椅背一靠,闭上眼睛:“你最近太辛苦了,缺一个秘书。”   ……   周若安很少晕车,今日从任宇车上下来时却有些晕头转向。   他看着愤怒驶离的车子,脑子中想象着任宇将脚踩进油箱的样子。   转身,他拨通电话:“欠你的人情还了,以后就要看你自己的本事了。”电梯按钮在他指下亮起,“不过你要是让任宇知道我是用这个岗位来换你帮忙的,傅春深,你这辈子都别想再接近我的助理了。”   电话中传来平淡的声音:“他要是知道了这件事,恐怕你这辈子也不会再有机会靠近他了。”   “草。”周若安面无表情地挂断电话,拎着打包袋走进了电梯。   ……   电梯停在十七层,飞宇集团的logo巨大醒目。总裁办公室外有人守着,女秘书客气地拦住了周若安。   “周总,我们领导不在。”   周若安叹了口气,绕过人,径直推开了她身后紧闭的门。   办公室里的男人闻声抬头,寸头下,眉眼锋利。   将周若安纳入眸中的瞬间,他蹙起了眉:“你怎么又来了?”   周若安无视男人恶劣的态度,将手中的袋子放在了他的办公桌上,自顾自地说道:“我刚刚去墓地看过张瑾,在最好的馆子要了两份灌汤黄鱼,他一份你一份,你们都是我得罪不起的祖宗,须得惯着。”   男人将餐盒向旁边一推:“我已经吃过饭了,没什么事的话你就回去吧,我还要办公。”   周若安轻啧,拉了张椅子坐在了办公桌的对面,他拄着桌子,单臂撑头,看向桌上的文件:“初中都没毕业,蔺总字儿认得都不全吧?你还记不记得几年前你蹲在街边,问我“污秽”这两个字怎么读?”   闻言,男人冷了脸,本就不善的面相便显得有些凶戾气:“周先生,我已经和你说过很多次了,自我受伤之后,我已经不记得你这个人了,也忘了和你在一起发生的所有事情,并且我对你口中的那些过往丝毫不感兴趣,甚至有些厌恶。”   “蔺逸,”周若安眼底的光芒慢慢退去,“你记得白板,记得张瑾,甚至记得我们常去那家烧烤店老板的名字,偏偏就忘了我?”   蔺逸重新拿起笔,不算走心地给出答案:“那可能说明你对于我来说,并不那么重要。”   “不重要?”周若安猛地拽过男人的手按在他自己的后脑上,“这道疤怎么来的?周冉明用石头砸下来时,是谁拼了命护着我?”   指下的疤痕蜿蜒曲折,像一条沉睡的蜈蚣。蔺逸慢慢放下手,看向青年微微殷红的眼尾:“可能是情势所迫,也有可能是……你连累了我。”   室内骤然安静下来,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沉默。   周若安的拇指在口袋中的硬币上重重搓了两下,他缓缓说道:“告诉你多少次了……”他起身,绕过办公桌,一把扳转蔺逸的椅子,面对面跨坐了上去,“你喜欢我,喜欢得发疯。”   膝盖抵着男人结实的大腿,他揪住蔺逸的领带将人拉近:“为了我,你什么罪都肯受,什么亏都肯吃。”指尖戳上对方心口,“蔺逸,你满心满眼装的都是我。”   “是吗?”蔺逸松开领带,后仰靠进椅背,拉开些许距离,“这么卑微?幸好我忘了。”   周若安一怔,眼尾泛起更深的红。他猛地压上前,食指强硬地撬开蔺逸的齿关:“你喝过我的血,我也喝过你的,和我说什么歃血为盟,结果,你转头就不认账了!”   蔺逸的舌尖抵着周若安的指尖,将他的手指缓缓推出。他抽了张纸巾,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唇角,声音冷淡:“周先生,我们之间的距离,似乎已经超出了正常的社交范畴。”   周若安嗤笑一声,不仅不退,反而双手攀上他的肩膀,整个人几乎贴进他怀里。他偏头,嘴唇若有似无地擦过男人的面颊,温热的气息拂过耳廓:“距离?你知道我们之间有过什么样的距离吗?”   手指下滑,抵上了蔺逸的心口,周若安的声音又轻又狠:“我们赤裸相见,胸膛挨着胸膛,没有一丝距离,甚至……”   “负的。”   长久的沉默后,周若安终于感受到了蔺逸的变化。   掌下的心跳声越来越剧烈,紧贴的肌肉逐渐绷紧,周若安的吻轻轻落在蔺逸的唇角。   他声音含混:“需要我帮蔺总回忆回忆吗?”   散了衣角,解了搭扣,周若安慢慢下滑,跪在了长绒地毯上……   喉咙很疼,唇角似乎裂开了,周若安卖力地弄脏了自己,在最后时刻低低地咳了起来。   没有以往的安抚,甚至连一口水也没送来,蔺逸很快地平复了呼吸,垂眸问道:“周先生,你到底要什么?”   周若安仰起头,看着面色依旧冷硬的男人,语气轻的近乎请求:“叫我一声安安。”   话音未落,他的脖子就被人用力扼住,蔺逸俯下身,盯着周若安的眼睛问:“真让我叫?”   “嗯。”   “叫多久?”   四目相视,周若安顶着颈上的力道微微挺直脊背,吻上了蔺逸:“多久都行。”   蓦地,他被人骤然拉起,扛在了肩上。   与办公区相连的休息室的门被人用力推开,蔺逸将周若安甩在了床上。   木门慢慢回弹,发出咔哒一声。休息室的窗帘拉着,一室黑暗。   床头灯忽然被人拧开,晕开的光线中,周若安靠着床头,向嘴里塞了颗烟。   “每次都是到这儿你就受不了了。”他撩起眼皮儿,“蔺逸,瞧你这点出息。”   蔺逸扣着他的脚踝一拽,将人拉至身边,摘了他的烟,重重地吻了上去,将话送入了湿润的口腔:“这回演的差点意思,你那次不是用裁纸刀划伤了手指才塞进我的口中吗?”   周若安偏头低笑:“那时以为你真的失忆了,把我忘得干干净净。现在只是陪你这个变态做个游戏,没必要再给自己扎一刀。”   他将人一推,反身将人压住,拽着蔺逸的领口:“你从来都没有失忆,却让我哄了你两三个月,我他妈天天伏低做小,受尽你的冷脸,还得主动脱光了把自己送到你的手上,你才肯吃上一口。”   重新将烟咬进嘴里,将男人的领口又搅了一扣:“你他妈晚上做完畜生,白天依旧摆脸子给我看,一口一个周先生的叫着,对我敬而远之。可太阳一落灯一关,你又把我往床上扔,我他妈白天哄冷脸的你,晚上哄畜生的你,还他妈整天患得患失,怕你……”   蔺逸将人向下一拉,搂在怀里:“怕我什么?”   周若安翻身而下,靠在床头上点了烟,他陷在幽暗的灯光与烟雾中,沉默了很久,才缓声说道:“怕你真的忘了我。”   “忘了,你不就自由了吗?”蔺逸靠在他的身边,与他分烟,“这可是你以前求之不得的事情,为什么会害怕?”   “……”周若安语迟,片刻后,笑着说,“你要是忘了我,我以后上哪儿找你这么好利用的人。”   蔺逸叼着烟“嗯”了一声:“就是怕无人可利用,你才在我受伤昏迷的时候一遍一遍哭着吻我?”   “我没有。”周若安震惊地否认,又轻声问,“你那时……有意识?”   “偶尔会有意识,知道你守在我的身旁,更多的时候意识都是混沌的,我好像还模模糊糊的看到了死神。”   周若安的手用力抓着蔺逸的腕口,下一刻,就被男人回握:“你知道我是听到你说什么,才挣扎着醒过来的?”   “……你要是死了,我不会为你守三年?”   蔺逸笑着将人抱紧:“你当时说的可没这么客气,你在我耳边吼,我要是死了,你转头就上别人的床,上一个不够,还要上十个八个的……”   周若安将蔺逸的嘴一捂,面上有些臊得慌:“所以你就提醒过来了?”   蔺逸摇摇头:“我虽然生气,但依旧挣脱不了眼前的黑雾。直到你说……”   “说什么?”   “直到我听见你说……蔺逸,你要是死了,这个世界上就真的没有爱周若安的人了。”   “我当时在心里想,周若安无父无母,也没什么朋友,大家都觉得他是个人渣,如果我要是死了,就真没有人知道……”蔺逸轻轻吻上了青年的睫毛,“他是可以为了小猫能够豁出性命的人了。”   孤灯下,周若安颤抖地将烟塞进了口中:“所以你拼命活了下来?”   烟一灭,他抬起眼睫,再次将蔺逸推倒,跨坐在他的身上,居高临下地问道,“活下来就是为了装失忆骗我?我他妈整整被你骗了三个月。”   蔺逸任由周若安处之,笑着问:“你是怎么知道我是装的?”   “我……”周若安羞恼地避开眼睛,“你用电流夹的时候,竟然知道我耐受到几级。”   蔺逸低低地笑了起来:“是我疏忽了。”   慢慢收了笑,他抬手触碰周若安的脸颊,表情冷淡下来,“周先生,不是要让我回忆回忆曾经我们的距离吗?现在开始吧。”   周若安冷笑:“蔺总,曾经我上你下,现在我就让你感受一下。”   啪,灯灭了。蔺逸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好,那我领教领教。”   未过多久,周若安像往日一样开始求饶:“蔺逸,蔺哥……别,我错了……”   ……   八月十五,家宴。   圆桌旁,周家众人神色各异。大房不甘,二房看戏,三房的周彬瘦得脱相,眉宇间笼着一层病态的阴郁,唯有周哲一身素白,慢条斯理地斟着茶,一派低调的得意。   主位空着。   那曾经是周冉明的位置。如今他早已锒铛入狱,这个家中似乎已经很久无人提过他的名字。   六点一刻,老宅的古钟沉沉敲响。   周若安踩着钟声踏入餐厅,众人起身相迎,无论是否心甘情愿,面上都堆着笑意。   周若安回以浅笑,径直走向主位,缓缓落座。没等众人来拍马屁,率先对站在一旁的钟叔说道:“加把椅子。”   众人环顾,无人缺席,一时不知这把椅子是留给谁的?   待椅子加好,院内传来汽车熄火的声音。不多时,老宅的大门被推开,一道高大的身影迈了进来。   男人肩宽腿长,眉眼锋利,目光扫过众人时,带着充满恶意的压迫感。   他缓步走近,直至周若安身旁。   “坐。”周若安拍了拍身旁的椅子。   男人落座后,周若安举杯,笑意清浅:“中秋佳节,求的是团圆。我看各位除了单身的,都带了家眷,挺好,和和美美,热热闹闹。”他将手向旁边的位置一搭,声音不轻不重,“介绍一下,蔺逸,飞宇集团的总裁,也是……我的人。”   话音一落,满座皆惊。   周若安的这番话,不需思量,也读得懂其中的意思。   中秋,临位,我的人。   周若安已经明明白白地将两人的关系摆在了台面上。   蔺逸,是他的家眷。   未等众人从震惊中回神,蔺逸已经端起了酒杯,他环视众人,淡声道:“今后,多关照。”   月圆时刻,相邻的两只酒杯轻轻碰在了一起。   桌下,红色丝绒桌布轻轻晃动,两只手,紧紧握在了一起。   ……   “周若安,你爱我吗?”   “不知道。但我……不想失去你。”   “你呢,爱我吗?”   “爱。只要你站在我的身边,我的爱就是你有恃无恐的底气。”   “我要是想离开呢?”   “先死。“   “……好吧。”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