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窥天光》作者:骨色弯刀   文案:   【前期乖巧后期小魔王喜欢撒娇顶级建筑师漂亮受 X白手起家金融巨鳄情绪稳定溺爱型爹系攻】   许塘的塘是沉塘的塘,母亲抱着他沉入河底时,岸上火光映着村落,所有人都在笑。   周应川的身世与他不遑多让,本来他们两个的既定命运就是安安分分地守着镇子上这间不足三平米的五金维修店,能在茶余饭后做邻里邻居嫌弃嘲弄的谈资都是被高看了一眼。   但他们不认命,偏偏不认命。   二十岁前,许塘和周应川共用一双眼睛。   二十岁后,他们共用一条命。   我不遂命,得窥天光。   1.背景为九十年代,发家致富文。   2.受前期眼盲,后面会恢复视力。   3.竹马成长文,1V1,HE,攻受至始至终身体与心里都只有彼此。   4.身体原因,尽量更,可以囤文,谢谢大家!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青梅竹马 年代文 成长   主角:许塘,周应川 ┃ 配角: ┃ 其它:成长   一句话简介:撒娇漂亮受 x 溺爱爹系攻   立意:逐风破浪,命运自己掌握! 第一章 寒冬   榆溪镇今年的冬天太冷了。   “受突如其来的强寒潮影响,淮江以南各地出现了罕见的冬雨现象…年关将至…请大家在返乡路上务必注意安全…”   收音机里,断断续续的播报声音吵醒了被窝里的许塘,身侧的周应川已经不在了,少了一个大号的人体火炉,温度只靠许塘那点儿体温,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许塘眨眨眼,尽管他也看不到什么。   十岁,大概是十岁吧,他生了一场很严重的病,浑身烧的像个真正的火炉,据周姨说,那天夜里她背着许塘,拉扯着周应川,在暴雨里跑了三十里地去县城的诊所,可雨太大了,脚下的山路搅成了泥浆,回来时他们连着板车摔下了山。   等许塘醒来时,他就看不到了。   不过万幸的是命保住了,也没有就此烧成一个傻子,但县城的医生说,他眼睛里头受损,很难再恢复了。   许塘怕过,也哭过的,当然,他哭的不如周姨哭的多,知道他小小年纪眼睛摔瞎了,瘦弱的女人抱着他痛哭,像个雨打荷叶的泪人,以至于吓得许塘当时都不敢哭了。   不过到现在他的确不会因为眼盲而哭了,因为他有周应川。   门帘子掀起来,湿冷的寒气携着细小的雪花吹进来,许塘的小脸又往被窝里埋了埋。   “塘塘,要不要醒?”男人的嗓音驱散了外头带进来的冷意。   许塘摇摇头。   “要说话。”   周应川的语气严厉了一些,许塘撇了撇嘴。   被窝里的人伸出两只纤细到透发着些营养不良的手臂,跟周应川比划了一下,意思是:“我很困。”   周应川看到了,男人青涩的眉眼正介于少年飞拔成长之间,往日里大部分时候是温和的,此刻略高的眉骨处被外头裹着冰碴的碎雨濡湿,让他清俊的面容显得有几分疏冷。   映着屋子里的炉火,熬煮着稀拉拉的米粥。   “塘塘,我跟你讲过,你要讲话,再不讲话,还要带你去卫生所扎针。”   自从眼睛看不到后,许塘就不爱讲话了,他讲不讲话,全看心情,心情好就讲,心情不好可以一整天都不开口,就像刚才那样比划一下。   但其实这样很危险,他年纪轻轻眼睛已经看不到了,如果讲话的功能再退化,在这个残酷的世界里他就真的要摇摇欲坠了。   “你凶我。”他委屈地比划。   “又不听话了是不是,等我忙完了过去收拾你。”   即便说着这样威胁的话语,他脸上也看不出几分责备,这些天镇子上的小作坊换设备,五金店里缺了几个合尺寸的零件儿,周应川拿着手里记下的型号,去仓库找。   他从头到尾没有显露半分生气的样子,不过被窝里的许塘倒先有点怂了。   周应川这个人,人不可貌相,平日里许塘闯了再大的祸,周应川也不见得能骂他一句,但那样的好脾气显然是除了吃饭和开口说话这两件事的。   他对着周应川的背影气狠狠的比了个“我生气了”的手势,也不管人看没看到,自顾自的倒先开心了。   周应川从桌子上拿了张废纸板,上面密密麻麻用钉子刻着很多凸起的点,放在床头旧木板拼的矮木柜上。   “你乖,自己按上面的念,念出声音来,要我在仓库听得见才作数,听到没有?”   许塘头埋在被子里,不理。   “听到没有。”   许塘又委屈了,他最讨厌念日历,本想叛逆上头的给周应川再比一个“听不到”的手势,但犹豫犹豫,还是觉得就勉强再听他一次好了。   “腊月廿八,宜安床、祭祀、求子、求财……忌订盟、掘井、搬新房…”   老黄历的字太多了,过去周应川为了锻炼他开口说话,最开始会把收废品里夹的故事书给他用钉子一个个打成盲文,带着他念,但许塘不专心,念着念着就“听”周应川讲故事更多了。   后来周应川就把日历上的字“翻译”给他,让他自己念,这些年下来,许塘变得能和正常人一样沟通,表达情绪,可见成效斐然。   许塘还困着,念着念着就没了音儿。   不过好在周应川也没跟他计较这个,等他回来,许塘已经抱着纸板快睡着了。   “周应川,我好冷…”   他哼的很小声,奇怪,明明他眼睛盲了,按理说做什么都要招人注意些,需求才能被关注的到,但许塘从来不用。   他哼着自己都听不清的话,就仿佛笃定了周应川哪怕在干别的,也不会忽略他的一举一动。   果然,床边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不一会,一团热乎乎的东西塞进了被窝。   周应川反手继续在脱,他把用体温暖热的里衣,毛衣一件件塞进许塘的被窝,他的肌肉线条不会过分夸张,和他整个人一样,像一把收束在剑鞘中的薄刃。   没一会,许塘的被窝就暖烘烘的了,周应川赤着上身,脱得只剩下一条长裤挂在紧实的腰腹。   “外面好冷…今天店里是不是不用那么早开门,周应川,我想要你进来给我暖暖…”   许塘表达想要的方式很简单,我想,我要,这是周应川教他的,听起来像“命令”,但从他嘴里哼出来,天然的就带了几分撒娇的语气。   周应川看了一眼时间,外头还有一大堆事等着他,被雨布罩着的几台织机卡轴了,等着他检修,还有王叔前段时间送过来的账簿,也等着他理,母亲去世后,养家的重担自然落在他肩上,他有太多事了…察觉到裤子动了,周应川低头一看。   是许塘拉着他。   兴许是觉得不够,许塘摸索着往上,又拉了一下他的手指。   没多会儿,身侧躺了人,许塘就立刻丢开了被窝里的衣服,像一只冻的瑟瑟发抖的小鱼,游进了周应川怀里。   “周应川,你身上好暖…”   他喜欢抱着周应川睡觉,周应川闭着眼,偏许塘还要蹭来蹭去,要在男人身上找到一个最温暖、最舒服的地方来抱着。   “你这些地方硬邦邦的,没有之前抱着舒服了…”   许塘有点惋惜,明明他白天抱周应川的时候,还觉得周应川一点也没变,可为什么脱了衣服之后就变了?他对世界的感知主要来自于摸,他好奇的左摸摸右戳戳,摸着周应川精锐薄力的腹肌,将手下的线条数过去。   “什么时候可以变软一点呀?”   那样搂着比较舒服。   “不会变软。”周应川闭着眼说。   许塘这下很失落。   “那我也想变硬一点…”   他拉着周应川的手摸自己柔软的肚皮,周应川终于被他闹的不那么好脾气了,他一手抓住许塘乱动的手,一手扣住他乱扭的腰肢。   “不乱动了,乖…你再睡一会儿,要不就还起来念日历…”   许塘惊讶了。   “周应川,你干嘛…!我只是轻轻摸你一下,你就要让我念那么多日历?你知不知道念日历好辛苦的…!”   他控诉的真情实感,就好像周应川只是对他稍微严厉一些,哪怕只是不让他乱摸,多念几页纸,就已经犯了很严重的罪行。   周应川的表情有些无奈了,睁开眼看他,可许塘看不到自己,他又把眼睛闭上。   他伸手把许塘重新揽回被窝,将床头给许塘叠好的衣服塞进他的那侧,用体温暖着。   “我哪句是凶你了?”   “就刚才那句…!我就摸了你几下,你就好凶!”   “那你摸吧。”周应川无奈地说。   许塘又高兴了,他像小猫一样蹭着周应川的脖子:“知道错了吧?”   “嗯。”   看吧,他就知道周应川错了,许塘自娱自乐。   “再睡半个小时,等一会儿卫生所开门,带你去扎针。”   扎针就是针灸,他们去问过,定期刺激穴位有助于许塘的眼睛周围活血。   “一会儿?我不要去…!”   听到这个,许塘的笑容就凝固了,他最怕扎针了,他看不到,再细小的感觉在他这儿也会放大一百倍。   “乖,要去。”   许塘噎了一下。   “我们两个到底是谁眼睛瞎了?”   为什么他不可以决定去不去的…!   “真的、一定一定要去吗?”   “嗯,一定。”   这下许塘彻底泄气了。   “你真的有些过分…医生都说我的眼睛已经没得治了,你竟然还要一直残忍的扎它…!”   他说的像凶案现场,但哪里有这么血腥?只是眼睛周围的几个穴位罢了。   “书说里说有狼会披着羊皮,我还不信,现在我知道说的就是你…如果周姨在,她肯定不让你这样欺负我…”   他一个人怨怨的碎碎念,周应川听的有些好笑。   “我对你不好?”   许塘撅起嘴巴,想了想:“披上羊皮的时候很好。”   他的小世界总是和别人的不太一样,周应川笑了一下,他低头吻了许塘的眼睛。   “乖…再睡一会儿吧。”   他的气息与体温是许塘再熟悉不过的,几乎将外头凶冽的寒潮隔绝成两个世界,许塘迷迷糊糊哼了几声,就在他怀里又睡了过去。 第二章 碎雪   许塘这一眯,就眯到了两个钟头后,困顿的小脸搭了个热毛巾,周应川在给他擦脸。   “塘塘,醒醒。”   “唔…几点了?”   “七点半。”   “七点半?今天不用开门?”   他完全睡迷糊了。   “昨天在门口贴了条子,现在带你上卫生所。”   卫生所?扎针!许塘想起来了!   还没反应过来,他就让周应川从被窝里捞出来了,兜头把里面的里衣和毛衣套上,他的衣服让周应川贴身暖了一早晨,热乎乎的了,穿衣服并不痛苦,但穿衣服去的目的地让他很痛苦。   他顽强抵抗:“我不要去扎针,我不去,周应川,你还记不记得周姨走之前告诉你什么…”   “乖,抬手。”   “我不…!”   “右手。”   “你到底有没有听我在讲…”   “左脚。”   许塘这会儿没办法比划了,周应川抓着他的胳膊穿过毛衣袖子,又给他套第二件儿,第二件的毛衣有些大,是周姨前些年预备着给他织的,天气太冷了,只能叠着穿。   “她说你要好好照顾我,不可以欺负我看不见,不可以让我受伤…一点儿也不行…”   “你知道什么是一点儿吗?”   “乖,我知道。”周应川配合地说。   “还有呢,周姨还说家里有活儿你要抢着干,书要我第一个先念…好吧,虽然现在我们两个都念不成了…但我说东,你不可以往西去…带着我也不行…!还有…不许逼我吃饭…”   最后那句是许塘自己加的,周应川给他系好裤子,蹲下来,把里头的袜子给他掖了掖。   “整好没有?”   许塘动了一下脚丫。   “右脚里头那件儿窝着了…”   周应川又给他捋顺了。   “周应川…我说的你听到没有…”   “听到了,妈还说,你再不听话,让我可以用扫把没刺儿的那头教训你。”   许塘很听周姨的话,因为他的命是周姨救的,没有周姨,他大概就是一捧烂在河底的污泥烂沙。   他的眼睛瞪大了。   “周姨真的这么说吗?”   周应川也穿好了衣服,他原本只是想吓一吓许塘,许塘长大了,也变得很不听话,可一回头,却看见许塘呆呆的坐在床边。   许塘很瘦,不合身的棉衣在他身上像个宽宽大大的罩子,哪怕里面塞了再多毛衣也是,他的两个眼睛很漂亮,清秀澄亮,但像雪地里被人一锤头敲碎的玻璃渣。   “是我记错了,妈说你可以教训我。”   周应川抱起许塘,许塘的双腿自然而然的盘在他身上,他在他唇上愧疚地亲吻了两下。   “她说你可以用带刺的那头打我,如果我欺负你、对你不好的话。”   许塘揪着他的肩膀上的衣领,气恼地锤了一下:“我知道是这样,周姨最疼我了…!”   周应川看他瘪着小嘴,也不提让许塘自己走路的事了,就这么让许塘扒拉在自己身上,抱着他去外头灶台切了一碟小咸菜。   搅在煮好米粥里头,搅凉了,喂给许塘吃。   “那你把那个可以打你的扫把拿给我…”   别看他眼睛瞎了,记忆力倒是很不错,周应川拿过炉子边烤好的馒头,把烤糊了地方仔细擦去了,掰出里面烤的最软最干净的芯儿,等不烫了,慢慢喂给他。   许塘吃不了那么多。   吃了一会,他小脸就露出一丝被噎到的表情,刚想吐,就被周应川一勺米粥塞进嘴里,拆穿了。   “不许吐,吃掉。”   “不要了…我是大黄吗?”   大黄是他们养的狗,喂什么都吃。   “你比大黄难喂多了。”   也许是小时候饿的太狠了,胃伤的严重,许塘有轻微的厌食症,所以在吃饭这件事上,他向来只有听周应川的份儿。   许塘咀嚼着,十分心碎:“你明明知道我吃不下这么多的,你现在就是在欺负我…”   -   许塘太瘦了,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让他好好吃饭一直是让周应川很头疼的事。   眼见着去卫生所的时间要晚,许塘手里的半个馒头还磨磨蹭蹭地没吃完。   “周应川,我想喝水。”   周应川被他磨的没办法,只得兑了温水给他喝,他捧着茶缸刚喝了两口,注意力又转移了,他伸手摸到桌沿儿。   这儿的每一寸他都很熟悉,他摸到桌子上的盲文板,绿色塑料的,用的年头久了,塑料板边缘缠了很多圈固定粘合的胶带,才能保证不散架。   “塘塘,手脏不脏?”   “不脏,我用这只手钉的。”   他埋头在那儿叮叮叮,周应川闭了闭眼,不知道他在钉什么,总之是一些拖延时间的东西。   “塘塘,过来,把饭吃完再去玩。”   “等一下,我没有玩,我在给周姨写信。”   他理直气壮,周应川哪里会被他这些小把戏牵着鼻子走,在许塘哎哎哎的叫声中,他就被周应川一只手臂拦腰抱起,毫不意外地又坐回了吃饭的小板凳。   “你不讲理,我跟周姨真的有很重要的话说…!”   周应川看了一眼纸板,好几排凸起的小点,很秀气,翻译过来是:“周姨,我好想你,好想好想,我很乖,但是周应川最近对我很坏,他三个星期前逼我念两页日历,还有…”   后面的罪证还没来得及罗列,但看许塘选的这块儿废旧纸板的大小,比他的头都大,应该是打算罗列很多的。   “……”   周应川吐出一口气。   把手里剩下的半碗粥好不容易给许塘喂完了,还剩一口馒头许塘死活咽不下去了,他吃的很痛苦,如坐针毡,漂亮的眼睛溢出了泪花。   “周应川,我真的吃饱了,不信你摸,你摸好了,再吃一口我都要吐出来了…”   对许塘,不能强逼,周应川摸了下他的肚子,微微鼓起了,许塘怕周应川不满意,又搂上了他的脖子,小脸贴在男人脖颈血液汇聚的地方,可怜兮兮地蹭来蹭去。   “我真的吃不下了,我要吐了,周应川,我真的要吐了,下次我会好好吃的…”   他这样一哼,又连声保证,周应川多半就会心软了,这些年一直都是这样,没有一次例外。   周应川侧头吻了一下许塘的眼睛。   “好了,乖,不哭,我知道不是你的错。”   他知道吃不下东西不是许塘的错,许塘自己也控制不了,如果说驱动食欲和饥饿的是一条感知神经的话,那许塘的这条神经早在他小时候就已经七七八八的坏掉了。   许塘喘了口气,周应川仰头就着许塘吃剩的粥喝了,馒头咬在嘴里,背着许塘出门了。   -   临近年关了,今年这场寒潮来的太凶猛,整个苏南省措手不及,听说北边还冻死了人,镇子上连串亲戚的都少了,卫生所也好几天没什么人。   唯一的大夫是本地人,坐在桌后捂着热茶缸看报纸,对这两个丧门星的到来显而易见的不欢迎。   “谁跟你们说眼睛瞎了扎针灸就能扎好的?这不是痴人说梦吗…”   时间到了,大夫嘟囔了两句,在许塘眼周拔了针,周应川制住许塘想揉眼睛的手。   很酸,他想流泪了。   “他现在多大年龄了?”   “十八了。”   “你们知道不,人成年了连骨头发育都闭合了,别说眼睛,眼睛是全身最宝贝的器官,出了毛病得从小治才管用,他这都多拖多少年了…还治什么治,按我说,甭浪费钱了。”   大夫不耐烦地撕下一张收费条:“三十块,在这儿交。”   许塘说:“你怎么漫天涨价,上次来还是十块…!”   “这么冷的天,你看外头冰天雪地的,茶米油盐价都跟着飞涨,治病不涨价啊?嫌贵别治。”   “你这卫生所又不是单为我一个人开的…,你以为整个镇子…”   三十块对他们来说不是小钱,许塘还想再吵,被周应川握了下手臂,拉到他身后去了。   “对不起大夫,我们交。”   听到周应川这么说,大夫才没有恼怒。   算了,一个婊子生的小瞎子罢了,未来的路还不知道得栽多少跟头呢,自己没必要跟他动气,大过年的,平添晦气。   周应川交了钱,大夫看他握着那一把零散票子凑来凑去,心里的嫌恶几乎要摆在脸上。   “我说应川,你也十八了吧,前段时间我还在城里看见你弟弟了,他还没你大,才十六,都进你爸的厂子里帮忙接人办事了…再这样下去,你这个外头的儿子往后哪儿还有你半点位置?要我说,与其跟你妈一样自个儿累死,你还不如豁出脸去求求你爸,让他认你…”   “他不是我爸。”   大夫嘴一抿,自讨没趣。   三十块钱凑齐了,一毛一块,一分不少。   周应川交了钱,就带着许塘走了,背后,大夫端着把手缩进袖子,冷哼:“半大小子,真不识好歹,有那么个开厂子的爹不知道往上靠,还是骨头太硬,栽几回跟头就知道了。”   回去的路上,冷雨混着细碎的冰碴,落得又密了,周应川一双雨鞋上全是泥泞,他检查了一下许塘的雨衣,雨鞋,给他把帽子扣好,绳子系严实了,背起他往五金店走。   “我可以自己走…”许塘搂着他的脖子,还记着周应川“强迫”他来扎针的事:“干嘛…前几天你不是说我长大了,要训练我一个人认路吗?”   “今年太冷,再等两个月吧,路上结了很多冰,到好走一点的路放你下来。”   听周应川很认真地规划,许塘差点笑出声。   “我想自己走嘛…”他故意扑腾了一下脚,被周应川抱着,又往上托了托。   “别闹,一会摔了你要疼。”   还说要训练他,念了这么多年,周应川没一次真的会放手的,不过他这样说,许塘就不动了,乖乖将下巴搁在周应川的肩膀上。   “你为什么不让我和那个黑心的大夫吵架?他明明就是在欺负咱们…!”   许塘虽然看不到,但这么多年周姨疼爱他,周应川更是千依百顺的依着他,给他的性子养的一点也不见怯懦,以前他和周姨在家的时候,有小孩往他们家门口扔石子,许塘抄起扫把,冲出去就是一通乱打。   打赢了开心,打不赢就抱着周应川哭。   “这附近只有一个卫生所,只有他能给你扎针,对你眼睛好的…”   许塘就知道周应川是为了他的眼睛,可明明镇子里的,县城里的,他们这些年已经问过好几个大夫,都说没希望了,这么多年了,许塘自己都认了…可周应川好像就是不认。   “三十块钱够我们一个月的菜钱了…”   “只你吃,够两个月了。”   许塘正心疼呢,反应过来,气的伸着手去挠周应川的脖子,喉结:“周应川,你越来越坏了,我要跟周姨告状,你挤兑我…!”   周应川被他弄得很痒,碎雪般的雨中,两个人都笑了。   “好了,不闹,路太滑,乖点…”   许塘这才消停,他想起什么,又问:“那今年过年你要过去吗?”   “奶奶来就过去,奶奶不来就不过去了。”   许塘没有再问,可能是针灸完眼睛有些酸胀,他困得合上了眼皮:“石三路的那家小书店,老板的女儿也看不见,他那里有好多盲文故事书,你要是去了,记得给我捎两本回来…韩明说镇子上的学校要拆了,没有故事书,我一个人在店里会很无聊的…”   “好,我记得了。”   作者有话说:   超级吃饭困难户塘塘,吃三个钟头,蛐蛐老公两个半,回头一看,饭只受了皮外伤。 第三章 心跳   他们的店叫群英五金,开在镇子西边,不足三平米的铺面,是周英拼尽一生力气留给他们的全部。   周英是周应川的母亲,据镇子上的人说,那是个长得很美的女人,只可惜就是命不好,小时候因为一场高烧烧成了聋哑,大了,又为了几个彩礼,被家里匆匆嫁给穷的连锅都揭不开的赵正生。   赵正生一开始也对她很好,小夫妻日子虽然苦,也还算有个奔头,可谁也没想到,没两年赵正生走了狗屎运,一个远房亲戚在市里赚了钱,把赵正生叫过去当了司机。   后来的故事就极其狗血了,赵正生在市里又娶了一个家里开厂子的女孩结了婚,就此把周英这个又聋又哑的妻子,以及还不会走路的儿子都彻底忘到了九霄云外。   最开始周英带着年幼的周应川也去城里找过丈夫,可母子俩却被当做避之不及的瘟疫一样赶了出去,成了十里八乡的笑话。   有人嚼舌根,说周英是不检点才被抛弃,有人跟声附和,说周应川其实是个野杂种,反正真正的是非曲直在小镇子足以能淹死人的唾沫星子里也根本没人在意。   他们的小院好像成了真正的瘟疫,谁来了都捂着鼻子走,顺带唾一口,嫌弃地踩一脚,周英的身体很差,因为聋哑,她只能求着镇上有牛车的人家去县医院时捎上她,可那些男人爱戏耍她,总让她一个女人大冬天的天不亮就等在门口,一直到太阳出了才来。   可也是在那个时候,她在门口救了只差一口气就要再去投胎了的许塘。   但大抵周英的命是真的不好,她去世那年,周应川年纪尚小,儿子对母亲的记忆还停留在那个昼夜不停扎纸板的背影…一口薄棺掏空了积蓄,聋哑的母亲离世,捡来的弟弟眼盲,养家的重担自然全落在了周应川这个“哥哥”的肩上。   那时候的周应川也很瘦,单薄的少年跪在母亲坟前,像一道快要消融的影。日子艰难,周英那边的亲戚烧完纸,劝他赶紧把家里那个瞎眼吃白饭的拖累丢出去。   许塘当时也听到了,他拉着周应川的手,仰起小脸,泪水糊湿,领口因过度瘦弱而凸起清晰可见的骨头。   “哥…你会丢掉我吗?”   “不会。”   第二天,周应川花了一整天的时间教会了许塘在学校独自去厕所的路,就辍了学。   白天,他跟着镇子上的师傅去当学徒,学习维修工机,他做帮手,肯卖力气又不要钱,虽然年纪小,但那些师傅抱着白得一个劳动力的心思,也就带着他。   后来别人机器坏了也会找他,他细致,一台轧机上百个零件,每一个尺寸他都记得清楚,他也托镇子上供销社的采买大姐买书,听她说,城里帮别人算账的赚的多,还可以接私活儿。   就这样,在帮别人维修工机之余,他又捧起一摞摞晦涩难懂的书,用不到初中的学历,自学起了高中知识和会计。   那段时间许塘每回半夜醒来,周应川都不在床上,翻书写字的声音常常彻夜不停,成了他最熟悉的催眠曲,与机轴嗡响伴随着少年一同入梦。   钥匙开卷闸门带动哗啦啦的动静,让许塘的思绪像振翅回笼的蝴蝶。   “韩明说学校真的要撤了?”周应川问。   “八九不离十了…镇子上的人都出去打工了,没有学生,没钱开工资,老师都走了…周应川,我觉得让我上学比去扎针还浪费钱…”   “胡说,不读书怎么行。”   读什么,他一个小瞎子,读成了状元又怎么样,又参加不了高考。   “可我也不是读啊,我顶多就是听…”   “听也得去,学校有同学,能跟你说话。”   “那学校也不让乱说话,扰乱课堂纪律,被老师抓到要罚站的…”   周应川啧了一声,许塘不抬杠了,投降道:“好好好,我知道,你是怕我变成一个不会说话的小傻子,让我去学校里交朋友的…我知道嘛。”   他知道周应川心疼他。   见周应川理完了货,许塘又说:“周应川,要不我以后就在这里看店,好不好?这样白天你就可以不用那么忙了…你可以专心学习,现在你白天要顾着店,要帮别人修机器,晚上还要看书,你每天都睡得好晚,起的又那么早,我不想你这么累…”   他软软地搂住周应川的脖子,蹭了蹭。   周应川微微一愣,许塘搂他搂的更紧了,柔软的发丝落在周应川的衣领里。   “韩明说睡不好会早死,我不要你早死,一点也不要。”   “……”   周应川的额角跳了两下,还没说话,背上的许塘又开口了:“你早死的话我就和你一块儿死,咱俩挤一个棺材,我也早死。”   周应川闭上眼,再睁开时,许塘的屁股就痛了一下。   “周应川,你干嘛…!”   “大过年的,再胡说那个字还揍你。”   周应川鲜少凶他,许塘撇了撇嘴。   “不说就不说嘛,你干嘛这么凶…你烦嘶…”   察觉到周应川的一只手又要空出来,许塘又不傻,一个死字还没发音,就从周应川身上跳下来了。   “你好讨厌,我不要你抱了…!对了,我上次叠的那些元宝都卖出去了吗?”   “差不多了,还剩这些。”   榆溪有在过年前给过世亲人烧纸的习俗,纸钱纸元宝什么的,这些天都很畅销。   周应川从一旁的纸箱里拿出半袋。   “那就只剩一点了,你别忘记摆到外面去,我今天还可以再叠一袋!”   他骄傲的小表情要溢出来,周应川摸了下他的柔软的发丝,不过没有给许塘那么多,只给了他一沓不到一指高的纸元宝。   “太少了,再给我一沓,我已经找到诀窍了!”   “这么多够了,叠再多手不痛?”   周应川不想让许塘那么累,他从没想着要靠许塘赚钱,许塘只要健康,好好吃饭,好好去学校上学,交朋友,就够了。   当然,他也怕许塘真的叠的手痛了,晚上要哄的还是他,他最近实在太多事情了。   “唔,只痛一点的话没关系…”   许塘拿着纸元宝扑在周应川背上,或许是在熟悉的地方,他几乎可以依靠本能就找到周应川的位置,又或者说,他用周应川的心跳来识别他的方位。   “周应川,如果我多叠一沓的话…今晚你可以早睡一个小时吗?”   周应川一愣,许塘软软地搂着他的脖子撒娇。   “就一个小时…你多睡一会儿,好不好嘛。”   周应川无法形容这一刻他的心情,就像是被人用手伸进去托住了他的心脏,甚至直到很多年后,他都记得在这里,许塘问他,他多一沓纸元宝,他可不可以早睡一些。   “周应川,你怎么不说话?”   许塘问了两声,周应川都没有回应,这很少见,许塘有些担心,他摸摸周应川的头,想试探他有没有生病…   “我没事…”   周应川拉下了他的手吻了一下,他将背上的许塘换到前面来抱,许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觉得周应川抱他抱的有些紧,他只是想让周应川可以多休息一会儿。   “趁现在卖的好,你给我多一些嘛,再过两天就没人买了…”   虽然他这样说,但最后周应川还是只给了他一沓,其他的,周应川说等他叠完再说,许塘拗不过他,只好先答应了。   狭小的五金店,两个人都忙碌了起来,周应川在院子里把年前放在这儿的最后一台织机修好了,又拿出几本厚厚的账册,一笔笔的核对。   这年头,好多小厂子都是嗅到风向火急火燎开起来的,账目记得混乱的很,凭证也是乱贴,东一张西一张,单据这里一笔那里一笔,费用的日期涂涂改改,塞得支出里还有孩子用的作业本,换做其他人,估计只翻上前两页都要头痛的逃之夭夭了。   但周应川却很有耐心,他沉静地梳理着手上乱七八糟的账目,誊抄在另一个本子上。   快中午的时候,外头雨停了,有人拍着门喊。   “应川!在不!”   来人是刚在镇子上也跟风开了个小纺织作坊的王成斌。   男人约莫不到四十岁,戴着眼镜,矮胖。   “王叔,你那台我已经修好了,是绞丝链有个零件松动了,你找人搬回去用,应该不会再出毛病了。”   “哎呀,机器的事一会儿再说,我来找你是有急事的,应川,我哥那个服装厂的账你核好没有?”   王成斌原先在城里做会计,为了多赚点钱,揽了好些个厂子记账的活儿,去年和老婆打算也赶个潮流,在家里开个纺织小作坊,能接城里的订单,就不做会计了。   谁知道年中接了个大单,一个国营的服装厂在他们这边建了个分厂,他一个八竿子刚能够上的表哥是上头开会竞聘的分厂长,得知他会算账,开了个酬劳,托他算算账目,本来他以为不是什么麻烦事儿,谁知道等表哥派人送过来,光乱七八糟的各式单子就垒了几大纸箱。   换做年轻的时候,他眼神好,能熬,做也做了,可现在他要眼睛眼睛不行,腰也疼,再说了,他那小作坊刚进了两台二手设备,进退不得,又怕推了跟表哥的关系闹僵,思来想去,他只得把这个活儿分包出去。   好在前些年他接的好几个小厂子的活儿也是给周应川干的,周应川算账仔细,这么多年几乎没出过错,王成斌放心。   “王叔,已经整好了。”   “这么快?我听我哥说这次光从主厂那边运过来的设备原料都十好几批,那几箱子乱单子,你都理好了?”   “嗯,对着入库单和还有厂里的过磅记录都核对了,原材料得实地核验,但设备的数量出入有些大,主厂那边给的清单上有丝织机十台,验收签过字的只有八台,捻丝车三台,但是从明细表的折旧上看,估计明年有两台就报废了,这样厂里的成本会大大增加的,还有卷纬机,也少了一台。”   “什么,少了这么多?”   王成斌惊讶了,苏南是纺织业大省,他干了这么多年会计,听周应川一说,心里一下子就约莫出来了。   “一台丝织机我算它两万,那捻丝车可贵,一台按现在的市场价,就是二手的也得小二十万,还有其他机子…这他妈主厂竟然少给了这么多?应川,你是不是核错了?”   “王叔,设备价值高,不难核对,如果主厂给的资产明细和清单没错,就不会出错。”   王成斌咂了下嘴,周应川这孩子仔细他是知道的,不然也不会这几年将手里接的私活儿都给他,自己只当分成的甩手掌柜,可这个错数不小,主厂好说也是国营单位,真会搞错…?   想到什么,王成斌的脸色突然有点不对,周应川说:“不过这些都是账目上的问题,除去设备,原布的明细太混乱了,还得到实地清点才能清楚。”   “我知道,这他妈账目要是都敢这么搞,运过来的想必比这还少…我跟你说,他们这次学的是特区,搞的是竞聘,你知道竞聘啥意思不,我听我哥说,他今年至少得给制衣厂创利一百多万,不然就得自个儿背上头的贷款…算了,回头再跟你说,我得去跟我哥先支会声儿!”   王成斌在社会上混那么多年,道道也懂的不少,他跨上他那辆二八大杠,想起什么,又从车后座上的弹簧压子上拿下一摞系好的书。   “对了,这是你上次托我去咱市里买的书,真不好买,就自考办门口有卖的,我给你捎来了啊,你看看对不对。”   周应川看着手里沉甸甸的几本会计教材。   “对,谢谢王叔。”   “哎呀谢啥,你妈是个好人,当年我老婆在街上难产,谁都不敢帮,还是你妈上去的,不过那会儿你太小,估计都忘了,你也不容易,好好考…对了,你那自考啥时候考?”   “今年九月。”   “那还早,不耽误你,过年你王叔要有啥急事,你可给我顶上啊,我那小作坊你婶子一个人忙不过来。”   “王叔,没问题。”   周应川答应的爽快,王成斌也高兴,蹬上他那辆二八大杠走了。   五金店就巴掌大,许塘听见了他们在外头的对话,他丢下叠了一半的纸元宝,雀跃地扑在周应川身上。   “慢点,小心撞到。”   “你会接到我嘛。“   周应川抱着他,许塘笑眯眯地说:“我们今年又有外快赚啦?”   “嗯。”   “王叔人真好。”许塘想了想,又说:“可你这样会不会太辛苦了,你现在一个人要做好多事…”   他心疼地摸摸周应川的脸。   “你摸起来都有点瘦了…”   “没瘦,是长高了。”   周应川抱着他坐下,不止是王成斌,镇子上还有很多小作坊和小厂子的的账目也在他这里做,桌角那块的账本垒成了小山,他拿过一本折角的摊在桌上。   “你又长高了…!”许塘两只手臂晃荡的挂在他的脖子,像只惬意的小猫咪:“那我呢,我长高了吗?”   “也长高了。”   “到你下巴了吗?”   “快到了。”   晃荡的手臂一停,许塘往前倾了倾身体,难过的倒在周应川怀里:“好吧…我知道了,快到了就是还没到…你不用安慰我。”   周应川低头,看许塘难过的小脸。   不过这个确实没办法“安慰他”,就算他说到了,许塘也可以自己摸出来的。   “那到你肩膀了吗?”许塘不死心。   周应川犹豫了一下:“到了。”   “真的?能到你肩膀就好了!”   许塘瞬间又开心了:“等你考完试,说不定我就可以长高到你的脖子了…!”   他美好畅想,周应川的嘴角也跟着微微扬起。   “嗯…所以你要好好吃饭,才能长高,知不知道?”   一提这个,许塘就有点蔫了。   “对了…晚上我们是不是要给周姨烧纸…?你把那些元宝拿过来,我再叠一些,专门叠给周姨的,不会打扰你。”   他转移话题的小心思就差直接写在脸上,周应川无奈的摇了下头,拿过他没叠完的那摞纸元宝,放在许塘摸得到的桌边。   许塘一个个慢慢的叠,叠到他特别满意的,他会仰头亲亲周应川的下巴,炫耀给他看。   周应川算着账,被他打断也了不会急,会低头吻他的鼻尖,夸他叠的很棒。 第四章 烟花   周姨的坟在山上,踩着蜿蜒山路爬二十分钟,镇子上的人死了都埋在那儿。   堆坟的地方是周姨当初自己选的,因为这片树林密,有好多鸟窝,镇子上其他家都觉得天上老掉鸟屎,不吉利,坟都在外头山坡的平整地上,周姨不觉得,她听不到,就觉得这儿热闹,死了能有几只鸟儿陪着说话,挺好的。   或许是周姨怜爱他们,每回周应川和许塘来上坟,没有一次是下雨的。周应川打着手电,背着许塘,手里拎着烧纸桶和一袋袋纸钱上山,在外面撒欢跑了一天的大黄也回来了,竖着尾巴跑在前头给俩人探路。   山里到了深夜,树杈子都结了一串冰溜,周应川怕树枝划伤了许塘的脸,给他把帽子往下拉了拉。   到了坟前,许塘已经有点想哭了,眼泪刚蓄上,周应川拉着他的手,往后退了退,把他带着毛线手套的手扶在一颗树上。   “你就站在这棵树这儿,不许往前走。”   许塘不满意:“我不要,人家儿子都是站在前头的,我也要站,周应川,你嫌弃我姓许…”   周应川对他的抗议不理睬,许塘听见周应川找地方搁下了烧纸桶,放稳了,在划火柴了,他有点着急了。   “周应川,你不能这样,你怎么这么残忍,我也很想给周姨烧纸…”   为什么剥夺他烧纸的权利,这不公平!   许塘在那儿抗议,天气太冷了,火柴划了半天没着,周应川又换了打火机。   “你说我为什么我不同意?”   许塘有点心虚:“前年那次就是因为你不让我给周姨烧纸,我才自己去捡火柴烧的,而且我还没点着…!”   “你是没点着纸钱,点着棉袄没有?”   这下许塘更气短了:“咳…!那也只点着了一点点…!只是把棉袄袖子燎了一个小洞而已,又没真的烧着…”   “真的烧着了还得了?棉袄里都是棉花,真烧起来你往哪儿跑,嗯?”   那年上坟的意外周应川想想都后怕,他就一个没看住,许塘胆子大的直接摸着火柴划,袖子都冒烟了,他吓得一下子扒下了许塘的棉衣,扑了半天才灭火。   “就指甲那么点儿大的火…”   他小声辩解,一比划,手就从树上放下了了,周应川回头,低声训他:“胆子大的你…给我扶好。”   许塘噘嘴。   周应川说:“快点,别磨蹭。”   好吧…看来那年的事周应川真的很生气。   许塘只好把两只手贴着树。   不过一想到今年他给周姨烧纸的心愿可能又没戏了,许塘就难过,早知道不说了,他为什么要提呢?本来那事周应川应该都忘了,现在好了,他又想起来了。   还平白挨一顿训。   许塘扶着树,越想自己越可怜,周应川这个人怎么会去学算账呢?他应该去学铁面包公专业,一定不用考试就是满分吧!   他想着,周应川那边火桶里已经燃起来了,烧纸的浓烟味弥散开来,有点呛。   其实他不让许塘靠近的主要原因也是这儿烟火缭绕的,对他的眼睛不好。   “我保证今年不会碰火了,行不行,哥哥…你总要给我干点什么吧…求求你了。”   他哀求,连哥哥都叫了,周应川想说一会儿烧完了,让许塘过来磕几个头就行了,他妈肯定不会怪他的,回过头,就看见许塘站在树跟儿,两个手抱着树,小脸藏在后头,一副快哭的了样儿。   ……他真是欠他的。   片刻,烧纸的流程就变了。   许塘不用扶树了,他拿着一袋子周应川给他的纸钱和元宝,大黄在他旁边摇着尾巴等,等许塘拿出来,给大黄,大黄叼在嘴里,几步路远的地方它跑的屁颠屁颠地,叼去给周应川,周应川接过,再扔到火盆里。   本来周应川一个人一两下就完成的工序,因为许塘和大黄的参与,硬生生多出好几道。   中间,许塘把他辛苦钉了一下午的告状书也拿上了,大黄叼给周应川,天黑,周应川一摸,纸板已经不是白天许塘钉了密密麻麻十好几行的那个了,摸起来几乎一张都是空白的。   “塘塘,是不是拿错了?”   “没有…你烧就是了。”   火盆里窜出的火舌卷着灰烬碎屑,在寒风里冲摇,周应川忍不住眨了下眼,在明明灭灭的火光里,上头只有很秀气的一句话:“周姨,我和周应川很好,我们很想你。”   元宝和纸钱烧完了,周应川熄了火桶里的火,带着许塘给周姨磕头,他跪了很久,再站起来时,又背上了许塘。   回去的路上,刚才还和他据理力争“烧纸权”的许塘情绪一直不高,他甚至难受的小脸都白了,在半路,他的胃像被人摁着挤压,终于忍不住地吐了出来。   周应川拍着他的背,他最担心的就是这个,每回上完坟回来,许塘都要难受上好几天,他的情绪总是能极快的反应在胃上,他一难受,要么吐,要么几天都吃不下什么东西。   到了家,周应川烧了热水兑好,给他漱口,漱了几次,许塘的脸色才缓过来点。   周应川从兜里拿出颗糖塞在许塘嘴里,又灌了一个热水袋,包着毛巾,给许塘放在被窝里暖着胃。   “我就说让你在家等着,明年就不要去了,妈会知道你心意的…”   他妈刚去世的时候,俩人年纪都小,说是相依为命也不为过,许塘每次上完坟回来,半夜就会惊哭好几天,周应川后来也听村里老人说,身弱的不宜上坟,容易丢魂,他就不带许塘去那些地方了。   可他不带许塘,许塘就哭,本来周应川也想过干脆狠狠心,哭也不理,但许塘小脑袋瓜聪明,他看光嚎没用,就转变了策略。   夜里,周应川翻一页书,他擦一下眼泪,周应川翻一页书,他擦一下眼泪,小胳膊挥舞的比外头机器上的卷轴配合的还默契。   尽管知道许塘多半是故意的,干打雷不下雨,但周应川也舍不得他那样熬夜,只得都带他去了。   “你不带我去的话,我以后都不要吃东西了…”   许塘很少会用吃饭威胁周应川,因为那样周应川会很生气,但当他真的很难过,很伤心的时候,他就不会在意周应川生不生气了。   周应川看着他,许塘呕不出什么,但应激反应刺激的他眼眶通红,因为上坟的伤心,眼角又挂着些细碎的泪滴。   周应川哪里还忍心?心里又担心他,他低下头亲吻许塘被泪水濡红的眼皮,给他缓解眼泪浸湿带来的轻微的刺痛。   “塘塘,你的眼睛不能很哭…”   “我想哭,哭你也不许?残忍…!”   细细地给他擦去了泪,周应川想了想,问他:“塘塘,想不想放烟花?”   他起身,等他再回来的时候,从口袋里摸出一盒烟花,是镇子上很流行的款式,能拿在手里,点着了火花很漂亮。   哽咽的许塘有了点反应:“什么烟花…?”   周应川让他的手去摸。   “如果你能从现在开始乖乖擦掉眼泪,忍住不哭的话,我就带你去院子里放。”   因为周应川从来不让他碰火,一点也不行,所以这个放烟花的机会从他嘴里说出来,对许塘来说还是挺难得的。   许塘纠结了一下。   “好吧…不过你得让我自己点…”   都伤心成这样了,他还知道谈条件,周应川无奈地轻笑,揉了把他的头。   “行,让你自己点。”   听到周应川同意,许塘吸吸鼻子,这才擦干眼泪,爬起来又跟他去了院子。   到了院子里,许塘摸了摸细细长长的烟花,周应川教他拿着哪头儿,拿多远,他熟悉了,又迫不及待的摸火柴盒子。   “周应川,你教我,我想自己用打火机点…”   怕周应川不知道,他补充:“就那个摁一下,啪一声,可以自己冒火的,我们学校的男同学都有,他们在厕所一直打,韩明跟我讲了,男同学会用打火机很帅的…!”   十几岁的小孩,拿打火机除了学抽烟,还能干什么?   周应川的脸色有点黑了。   “他们叫你去没有?”   许塘先是点头,然后又摇摇头:“叫了,但我没去,厕所里都是屎,臭死了,我才不去。”   他又不傻。   周应川的脸色这才好点。   “你们那个学校撤了也挺好的…下次他们再叫你去,你也不许去。”   “啊?为什么…?你不是一直让我在学校里要多和同学在一块儿玩吗?”   “…玩可以,但去厕所的事不许一起。”   许塘觉得周应川莫名其妙的,说好带他来放烟花,现在又管他上厕所的事,再说了,反正学校都要拆了,而且学校的厕所他很熟悉的,每次都是一个人去,就算他瞎,他也不喜欢和别人一起去拉屎!   “你还放不放呀,不放我就回去了,出来一趟,你老说厕所的事儿…”   “放。”   周应川从怀里掏出打火机:“你爱干净,比他们都强,乖,等过完年,考试了,咱们就去城里,我想办法找房子落脚,再给你找新的同学。”   许塘点点头,周应川去年就跟他说过的,他在准备一个很重要的考试,能考上的人很少很少,要是真能考上了,就可以在城里找工作,那儿的老板开的钱也会比在五金店赚得多,他也会跟着一起去城里。   许塘觉得都可以,反正周应川在哪儿,他就在哪儿就是了。   许塘要自己拿着打火机点烟花,周应川既然答应了,就没反悔的。   不过他也没有完全让许塘自己点,他把打火机塞进许塘手里,握着许塘的手,把他的拇指放在打火机的砂轮上,确定窜出的火苗不会伤到许塘后,“唰”的一声,许塘眼前微微亮起些,手里的烟花点燃了。   “周应川,这个放出来是什么样子的?”他有点小兴奋。   周应川不太会形容:“嗯…烧起来是白色的火花,很漂亮,像蒲公英。”   “明年我还可以放烟花吗?”   “可以。”   “那我可以放很大的那种吗?像个树桩那么粗的,我小时候见过一次…点着了在天空上是一个超级大的蒲公英…!”   他满脸期待,不知道那种很大的烟花很贵,放一次,价格估计能得抵得上他们半个五金店的,不过周应川没说。   “我努力,明年让你放那种很大的烟花。”   许塘弯起眼睛笑了,他清秀的小脸被微小而绚烂的火光映亮,光彩如洒落的星。   突然地,外头刀擦火刮地,一声汽车踩下重刹的声音划破夜色。   这年头,能开得起汽车的人很少,尤其是在镇子上,一年到头也见不到一辆,许塘还没反应,周应川就立刻将他推进了屋里。   “乖,在这儿待着,别出来。”   下一秒,许塘就听到他们的院门被人用力的拍打着,紧接着,几个男人踹开了门栓,后头,一个穿着貂皮大衣的女人又哭又喊:   “赵正生,你妈是什么意思!大过年的你妈恶心谁呢?什么想见她的大孙子,承承不是她的大孙子谁是她的大孙子?!”   被女人大骂的赵正生紧随其后,男人夹着个皮包:“你说你,我妈好不容易从老家来一趟,你这是又闹什么!!”   “我闹什么?你们老赵家别以为我娘家没人了!我告诉你,你赵正生唯一的儿子只能是我们承承!其他人,别想跟我们承承抢一分钱!老太太不是想见她的儿媳周英和周英生的那个小贱种吗,我今天就在这里,看你敢不敢接他过去!你别忘了!当初要是没有我李红霞,你连着你们老赵家一家子都是个屁—!”   作者有话说:   塘塘:虽然瞎,但因为有周爹在,从来不怎么惧怕危险的东西。   but其他小伙伴不要轻易玩火!   周爹脾气好,不代表爸妈也脾气好,不要轻易挑战!   达咩!危险危险危险! 第五章 凶光   李红霞指挥着娘家弟兄在院子里一通乱砸,一旁的赵正生都快气懵了。   今天是除夕夜,一家子本来高高兴兴的在市里的酒楼吃年夜饭,老太太前几天也让他从老家接了过来,其乐融融的,饭桌上,没成想老太太又旧事重提,提起周英和他那个大儿子的事。   这一下可戳着李红霞这个马蜂窝了。   “赵正生!当初你跟我结婚的时候,你跪着说你这辈子都不会再见他们娘俩一眼,再见一眼你天打五雷轰,你现在都当放屁了?!”   “你说的什么话!赶紧回去!难不成你想让所有人知道咱家的事?大半夜的让人笑话死!”   赵正生也不是自己来的,他现在好说也是个纸箱厂老板,虽然厂子不大,但去年还上了县里报纸,他叫着司机:“你他妈还杵着什么!你嫂子喝醉了,还不赶紧把你嫂子扶车上去!”   司机赶紧照办,李红霞也是个狠人,一把就扯开了。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算盘!有本事,你别拿老太太当挡箭牌!你不就是看厂里这两年效益好了,你出门在外是老板了,想把我李红霞一脚蹬了吗!但你不想想,厂里的效益那是靠你吗?没我爸的关系,谁把你当老板?你醒醒吧,娶了我李红霞你才有今天,没有我,你就是个什么都不是的臭…”   “啪”的一声,李红霞拿手捂着脸,傻眼了。   “够了…!够了!你这个女人我看你真是疯了!”   大半夜的,这儿的动静闹得那么大,镇子上就那么些人,一堆人凑在门口看热闹,赵正生就像被人当街扒了裤子,脸色憋得又紫又红。   李红霞反应过来,伸着艳丽的指甲,就和赵正生撕打在了一块儿,娘家兄弟看见李红霞被打,也加入了战局。   街坊四邻越聚越多,不知过了多大一会儿,镇子上的主任匆匆赶来了,在他的费力调和下,打的不可开交的俩人才终于被拉开。   李红霞身上的貂皮大衣扯烂了,头发也乱了,一边哭一边往地下瘫,赵正生更是脸上脖子上全是血道,拿纸擦着血。   “赵正生,当年可是你腆着脸上门求着我爸妈娶的我!你说你这辈子都只有我和承承…你真是天杀的丧良心!”   李红霞差点昏厥,被她兄弟几个赶紧抬着上车了。   镇主任赶着外头看热闹的赶快回自己家去,等小院终于重回寂静,已经是满地狼藉了,年前周应川和许塘刚贴的庆贺新年的春联也被撕扯在地上,叫人踩的破烂,全是脏污。   “操!人老珠黄了都,老子没离婚算对得起良心了!还真别以为老子怕她!”   赵正生骂了一声,扔了手里的擦血的纸,倒出根儿烟点了。   他看着周应川,那孩子从开始到现在一言不发,刚才李红霞和她娘家人闹得厉害,把这里能砸的都砸了,能掀翻也全掀翻了,踹倒的柴火堆散乱一地,只差放一把火全烧了。   这个简陋的小院已经面目全非,而他这个儿子,他自始至终只是冷漠的旁观,等他们砸完了,他沉默地把满地迸溅的玻璃渣收起,又把踹倒的机器扶正。   赵正生有点晃神。   其实这个当年被他扔下的大儿子他一共没见过几面,他这辈子最忌讳的,就是被人提起的他是看着老丈人的脸色发家的,年轻时,他老丈人一声咳嗽,他跑的比亲儿子还快。   但这几年不一样了,老岳丈年龄大了,当年他接过的厂子在他手里越做越好,看着身边其他老板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的日子过得舒服,他心里也琢磨着,要不把周应川重新认回来的事儿。   毕竟说到底,周英那个女人他可以不管,但周应川是流着自己血脉的亲儿子。   没想到今天老太太刚一开口,就把李红霞那女人激恼成这样,老丈人年纪虽然大了,但他的话还是管用的,他不得不顾忌老丈人的态度…   “行了,别弄了…这堆破烂有啥好收拾的,今天原本是打算接你去看看你奶的,没想到他妈的出了这档子事,回头再说吧…”   赵正生扔了头上擦血的纸,对周应川说:“你现在在户口本上是不是还姓周?赶紧改了,你是我儿子,一直姓周算怎么回事…”   “我不会改。”   赵正生看着周应川对他这么冷淡,心里是又堵又燥。   为什么这个儿子的骨头这么硬,这么多年明明知道他是他爹,却一次都不肯来主动找他?   他难道不知道他认了他这个爹,他能给他留多少钱么?   这么一想,赵正生看着这个自始至终只是沉默收拾着院子的周应川,看着少年飞拔的脊梁和背影,赵正生忽的就觉得跟一巴掌呼在自己脸上似的。   “这是三千块钱的条子,足够买下几间你这样的小破店了,明天你就拿这个去我那个纸箱厂,找财务给你支,这几天用这个钱赶紧搬走吧。”   他从皮包里拿出个本子,匆匆写了张条子撕下来给他:“搬哪儿都行,但不能在榆溪,定了给我个信儿就行了。”   “你要我搬走?”   赵正生说:“搬吧,这个店也别要了,钱当我赔的,你…你李姨是个得理不饶人的性子,现在让她知道你在这儿了,往后少不了她不顺意就来闹,这他妈日子就没消停的了…你先搬走吧,去躲躲,回头我再想怎么接你回去,你到底是我儿子。”   周应川不说话,赵正生拿着烟抽:“过几年吧,等李红霞他爸咽气了,她也就不敢跟我闹了,到时候我再跟你奶说,接你回去。”   “你之前也是这么骗我妈的么。”   周应川突然问,赵正生大概没想到这个多少年都跟他没几句话说的儿子会突然这么质问他,男人像跟被人踩住了痛脚,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你这孩子,有你这么跟老子说话的吗!!你真是没人教的…”   赵正生扬起手要打周应川,然而男人的手刚挥到半空,就被周应川抬手扼住了手腕。   竟不能再往下动弹分毫。   赵正生一下愣了,尤其是他当下意识地抬头,看向这个陌生的儿子。   寒冷冬夜里,周应川看起来根本没用力,确切的说,他这个儿子脸上看起来甚至是十分淡漠的,没有什么表情的。   周应川并不是十分锋锐的长相,他随了他那个很美的母亲,清俊的五官映着疏白的月光,眉眼高而眼神内敛,像一支悬而未发的冷箭。   “你他妈别不知好歹…!这钱因为我是你爹才给你,我当你年纪轻不懂事,拿着钱,赶紧搬吧。”   赵正生心里莫名一咯噔,他摆开了手,招呼着司机,走了。   这场突如其来的闹剧终于彻底归于平静,屋子里,在外面打成一团时,许塘听不真切,但后头赵正生和周应川的话他都听见了,等周应川回来,许塘就忍不住地抱了上去。   周应川也在第一时间抱起了他。   “没事了…乖,他们走了。”   他安抚着他,许塘双腿紧紧缠住了周应川,手指也攥着周应川的衣领,攥的指节泛起白,失去了血色,周应川握住他的手。   抱了一会,许塘缓和一些了,他伸手摸了摸周应川的下颌。   “他打到你了吗?”   “没有。”   许塘松了口气,可没一会,他澄亮的眼睛里突然溢出了泪水,一颗一颗地往下掉,周应川察觉到脖子一片湿润,一看,他慌了。   “怎么了塘塘?怎么哭了?”   他伸手擦着许塘的泪,一边擦,那双刚才还无波澜的眼底几乎一瞬闪过如狼般的凶光,他扫视着屋里的一切,看着门锁是好的,完好无损,东西也没有动过的痕迹…   不像是刚才有人趁乱闯进来的样子。   “怎么了塘塘,说话。”   听到周应川着急的询问,许塘埋在周应川的肩头,断断续续的嗓音溢出了哭腔:“我不知道怎么办…周应川,刚才、我听见他骂你,我很难受,我想冲出去打他,可你之前告诉我,不能出去…不可以出去,你叫我待在屋子里…”   那是过去的事儿了,许塘眼睛还看得到的时候是个小霸王,可自从他看不到后,周应川就不许他打架了,如果他和别人打架,周应川会很生气,甚至会让他罚站,任他哭了也不行。   许塘哭着,小脸上全是泪:“我听你的话,这样是对的吗?可为什么我的心这么疼?周应川,我的心真的好疼…”   许塘直白的说着他好疼,他不需要对周应川撒谎,他的心真的好疼,快要不能呼吸,他第一次这么恨自己的眼睛看不到。   周应川听着他的抽泣,他沉默的低下了头,一点点舔舐掉许塘的脸上的泪珠,他抱着许塘,不知抱了多久,许塘哭累了,在他怀里渐渐睡了过去。   -   第二天,天刚亮,许塘被外头的动静吵醒,听起来是周应川在和谁说话。   许塘的头很痛,昨天经历了那样的风波之后,他睡睡醒醒,像溺在水中。   没一会,他听到周应川的脚步声,似乎在收拾行李。   许塘像是被水中的怪物魇住了,只能听见声音,却动弹不了,他无力溺落时,幸好,周应川似乎很快发现他紧紧蹙着的眉头,唤醒了他。   “塘塘…醒醒…,做噩梦了?”   周应川神色担忧,轻轻摸着他的头发,许塘从梦中醒来了,他像一叶漂泊的小舟,紧紧抱着周应川,单薄的脊背一起一伏,全汗湿了。   “不怕了,梦里都是假的…”   周应川的嗓音赶走了梦魇,许塘被他的气息包裹,呼了口气,突然想起昨晚来的那一帮人在院子里凶恶的打砸,还有周应川的父亲,那个人扔给他们钱,叫他们搬走…   “周应川,我们真的要搬走了吗?”   “是,我们去培江。”   周应川的脸色平静,他将许塘汗湿的背心换下,替他把毛衣,棉衣穿好,许塘被周应川摆弄着,没听清楚。   “去培江…?现在吗…?你爸爸他真的是赶我们走了吗?”他担心的问。   周应川给他穿衣服的手顿了一下。   “傻瓜,不是他赶我们走,是我们要走了…王叔之前托我核算账目的厂子,还有一些别的事情要处理,我熟悉,过年缺人,老板就喊我过去了。”   原来是这样…   许塘听了,竟然安心了许多。   他的世界本来就只有周应川一个人,尤其是周姨走后,他更是只听周应川一个人的话,那周应川说什么,对他来说就是什么,他从不怀疑。   “周应川…那我们以后还回来吗?”   “不回来了。” 第六章 培江   突然要离开镇子,许塘还觉得像梦一样。   周应川的神色看起来一点也不惊讶,甚至那些行李就像是他早就收拾好的,区别只在于是今天拿出来,还是等两天再拿出来,许塘甚至还听见周应川在问王叔,店里的货那边出价怎么样…   他之前就在计划着离开这里了。   许塘不擅思考他们的未来,等着王成斌去借车的时候,周应川打断了他的思绪,他喂着许塘喝了小半碗粥,半个鸡蛋,剩下的周应川吃了。   嚼着鸡蛋,许塘还一愣一愣的,多年后他再次想起这一天,应该都是还有些诧异的,竟然就在这么一个平静的早上,周应川带着他离开了生活了十八年的榆溪。   不过这也很符合周应川的性子,他做什么决定从不会重声急响,大宣旗鼓,相反,他就像黑夜里一条安静蛰伏的鳞蟒,一但是他决定要做的事,必然在心里从前到后的思虑每一步,直至吞象。   许塘偶尔也会感叹,比如多年后他也曾问过周应川,问他如果当初没有赵正生和李红霞闹得那一场,他们还会不会这么早的离开。   周应川只是低头吻了吻他,说早晚都要走的。   王成斌这次找周应川,是他那个分厂长表哥的意思。   “应川,我就说你小子肯吃苦,脑子又灵,肯定有大出息,这不,上次的账目你核对出不少问题,一下子就被我哥给瞧上了,你不知道,我昨天拿给我那个表哥看,他眼皮子当场都跳了,问我你愿不愿意去他厂里,这可是个大好机会…”   虽然培江建市的历史不长,但怎么也比一辈子窝在穷镇子里强,王成斌也替周应川高兴,他揽着周应川的肩,低头说:“叔把你当自己人,我跟你说,我估计八成是我哥信不过原来厂里的那个会计,听说是申州主厂那边调过来的…你这回去了,跟谁一事儿,得心里有数,知道不?”   周应川点头:“我知道,王叔。”   王成斌知道周应川这孩子一向靠谱,他拍拍他的肩:“好小子,应川,你好好干,别看那是个分厂,但背靠大树,以后待遇肯定不差,你以后要能留在那儿,你妈在天上也替你高兴…就是辛苦你又要复习又得做事。”   “没事叔,我习惯了。”   王成斌也知道周应川不容易,一个家里,就他一个健全人,又早早就死了母亲,能好过到哪儿去?   “行,我借了车,刚好要去市里的五七市场拉版样,顺路捎你们过去。”   王成斌借了辆农用三轮,他昨天才从市里回来,还不知道昨晚发生的事,只是看周应川锁上了五金店的门,把钥匙给他。   “你们兄弟俩真没见过分开的。”   他把钥匙和自己的裤腰上的那串栓一起,看见周应川牵着许塘的手。   “王叔,大黄可能也得麻烦你照顾了。”   “成,一条狗,多大点儿事,下午我让你婶子牵回家去,盘店的事儿要是有消息,我也跟你说…”   过年客车停运,周应川把收拾好的包袱放上车,虽说白天出太阳了,但三轮后头四面敞着,也没个挡风的。   许塘不舍地摸了摸大黄的脑袋,被周应川抱着上了车,周应川背靠着铁栏,让许塘坐在他前头,把家里最厚实的棉大衣裹在许塘身上,从头到脚的裹严实了。   柴油机发动的动静很大,许塘察觉到车动了,他整个人被周应川护在怀里,以至于外头呼啸而过的冷风,好像都离他很远。   他想伸手摸摸周应川的耳朵,被周应川察觉:“别伸出来,外头风大,好好放进去。”   周应川的声音被风吹散了,许塘不动了,他小脸贴着周应川的心口,听着他的心跳。   他能听得懂周应川的心跳,没有视觉,他很多时都是依靠心跳声来想象周应川的情绪。   真的要离开家了吗。   许塘的心难免跳动的有些快,有些慌,可耳边周应川的心跳是却一如既往的稳静。   不急,不乱,就仿佛跟着他,这个世界上就没什么是真的值得慌乱的事,昨晚那对夫妻的厮打与谩骂不是,眼下他们的离开也不是,这让许塘的情绪也渐渐平静下来。   敞开的后车兜寒风猎猎,路途颠簸,周应川抱着许塘,闭目养神,脑中盘转着下一步的打算。   留在培江,赚到足够的学费,这是第一步,其实那天把账目交出去的时候,他就猜到王叔会回来找他,一个厂子的账目…就像一张蜘蛛网,虽然那天他只是窥得一线,但顺着这一线,已经足够撕开一道口子。   甚至从那些账目的细枝末节里,他隐隐觉察牵扯不会小…   思索了一会儿,他脑中已有雏形,昨晚赵正生和李红霞的事早早已经被他抛在了脑后,他从小的事情就很多,要帮母亲的忙,要照顾看不到的许塘,要养家,要想法子赚钱,挤时间自学…   一天二十四小时,他真正能休息的时间很少很少,他有太多的事要去做、要去想怎么做,他从不会为任何不值得的事浪费心力和时间。   “周应川,你听到我说的吗?为什么你听起来一点也不惊讶?”   怀里的许塘想与他说话,小脸也从大衣里探出来。   “惊讶什么?”   周应川拢回思绪,将棉衣又往上拢了拢,可周遭刮过的风声,发动机声混杂在一起,太吵了,许塘又往上拱出了脑袋:“不要了…你盖着我,我听不到你讲话。”   大衣的长度有限,折腾了上头就盖不住脚,周应川怕他喝着了冷风,蹙起眉,拍了下他的背:“乖一点,非要现在讲?”   许塘点点头。   他还点头,周应川无奈了,许塘见周应川不帮他,自己摸着冒出来,一瞬间,耳边像被灌进刺骨的冷风,人一下子就被寒风袭透了,脸也吹的生疼,像被刀子刮似的。   许塘第一次知道原来“外头”这么冷。   可周应川却一直都在外面。   颠簸的后车兜,许塘的睫毛都被寒风吹的上下翻飞,颤颤儿的掉了两根儿,周应川轻笑一声,用手抹掉他脸上的眼睫。   “舒服了?越来越不听话…”   “周应川,你的手好冰…你是不是好冷?”   “我不冷。”   周应川护着他的后脑,于是那些寒风很快地再次消失了。   “再睡会儿吧,你昨晚就没睡好,一会到了再听你讲。”   确实,昨晚那么多人折腾到半夜,许塘没什么精神,他又窝回了大衣里,等再一睁眼,他们已经到了培江市里。   周应川扶着他下了车。   厂子里留守的保安和王成斌认识,回去叫了人,没一会,厂楼里走出一个戴眼镜的年轻人。   王成斌一看见,跟周应川说:“这就是我说的厂里那个何会计。”说完了,他就招手了:“何会计!这儿!”   “这是周应川,我老家的侄子,做事细致的很,你跟我哥说声儿,人我给他带来了啊。”   被叫做何会计的年轻人微微一笑:“王厂长已经跟我说了,前段时间我家里有事回老家了,厂长跟我说他叫了亲戚帮忙,今天见到面了。”   “哎呀,什么帮不帮的…应川,这是厂子里的财务,叫何文,你叫他何哥吧,人家可是名牌大学生,厉害着呢,让他带着你吧。”   王成斌也不是厂子里的人,这次只是替他表哥办事的,他还得去市场,多待也不合适,打过招呼后就发动三轮走了。   旧三轮掀起路尘,何文略显嫌弃地往后错了一步,他打量起眼前的周应川,身边还站着另一个比他矮了一头的男孩。   “这是?”   “我弟弟,眼睛看不到。”   何文也没当回事,看打扮,两个乡下穷酸货罢了,他搞不清楚的是怎么厂长突然说他从外头找了个人,让帮着一起理理财务上年底结算的事。   他不就请了一个星期的假,难道厂子里缺一天会计就不转了?再说,年报的事他都理的差不多了,初稿已经出了,怎么现在要加人?   “我叫你小周吧,小周,你是老板的亲戚?”   周应川还没说话,何文却像是默认了一样,他笑了一下:“是就是了,这有什么遮掩的,这年头,管钱的位置上,大部分老板信的不是自己老婆,就是自己的亲戚…这就是他们这一代人眼界上的局限,在学校我们老师都讲过…对了,你之前核对的单子厂长拿给我看了,做的挺不错的,在镇子里上过学?”   “上过。”   “念到高中?”   “初中没念完。”   何文看向他的眼神有点诧异了,他上回在厂长的办公桌上看见过那些重新誊抄的账册,字迹清俊,尤其是条理顺。   他大学念的就是会计,他知道这门学科是个考验思维逻辑的科目,同一笔账目,有些人能处理的很清楚,有些人搞起来就是一团乱麻。   他还以为厂长又找了个大学生,没想到是个初中没念完的。   那就没什么紧要了。   “厂长回申州过年去了,估计要初五初六才回来,咱厂子这个月要出财报给主厂,就是反映去年一整年厂子效益的,老板看的很重,报告的主笔是我,都弄的差不多了,下午我教你盘盘货,你帮我对几个数就行了…”   年下,工人们都回去了,厂里空荡荡的没什么人。   何文带着他们上了职工宿舍,是幢破旧的二层小楼,走到底,拿着钥匙开了门,一进去,灰尘混着潮湿的霉味就扑了满鼻。   “咳咳!这儿好久没人住了…”   何文扫下发痒的鼻子:“这是厂里的职工宿舍,去年厂子招工是跟培江政府合作的,大部分招来的都是本地的,没什么人住,下头是给保安和看仓库的住的,你们先住在这儿吧,收拾收拾,下午去前头那个平房找我,我跟你说说怎么盘…”   才上午十点不到,何文把钥匙给周应川就走了,周应川看下去,何文骑着辆自行车,出厂子了。   周应川放下东西,给许塘解下围巾,许塘补觉补了一上午,这会儿睡醒了,有点好奇。   “周应川,这是我们新住的地方吗?”   宿舍里跟未完工似的,歪歪斜斜摆着一张落满灰的上下铺,玻璃窗户还碎了半面,周应川在角落里找到一个塑料凳,擦干净了,让许塘坐下。   “乖,你先在这儿坐会儿,我打扫下卫生。”   许塘乖巧地点头,在这件儿事上,他从来没有要帮忙的意思,不过这也不能怪他,因为周应川从小就告诉他,他干活的时候,只要许塘不乱动,不乱摸,就是在帮忙了。   周应川挽起袖子开始收拾,因为许塘眼盲的缘故,他们住的地方东西一向是能少则少。   把多出来的塑料凳子垒起来堆在了墙角,中间的木桌也被他推到了墙边,这样中间就腾出了空地,能让许塘走起来没那么危险。   收拾完了,周应川又从带来的包袱里拿出绑好的胶带和皮胶管,一截截剪开了,把桌子和床铺的尖角都包好,粘好,等都搞完了,屋子也收拾的七七八八了。   “周应川,我有点想上厕所…”   “好,现在带你去。”   周应川把窗户用胶带缠好,带着许塘去上厕所。   他们在二楼,厕所在走廊尽头的位置,周应川给他解裤子,许塘皱着小脸,不肯动作。   “塘塘,怎么了?”   周应川还以为许塘是到了陌生环境不适应,没想到许塘朝他伸手,摊开,一手的灰,他嫌弃地说:“周应川,这里好脏,我尿不出来…”   “……”   小破楼长久的没人住,能干净到哪儿去。   “乖,先上,一会我再搞干净。”   许塘纠结了一下:“那我还是忍忍吧,我突然又不想上厕所了…”   他要走,周应川又把他拎回来。   “跟你说过没有…?上厕所的事不能忍。”   许塘不想:“周应川,你这是不讲卫生,我不要,在家里你都把厕所打扫的都很干净的…!”   那还不是许塘要求的,整个镇子里也找不出一天打扫两趟厕所的人家。   “之前在学校里的厕所脏不脏?”   “学校的厕所臭是臭了点,但一下课就有好多同学挤在里面抽烟,他们把厕所的墙都蹭的很干净的…”   “………”   许塘那性子是他想乖的时候能乖得不得了,他不想听话的时候,谁也拿他没办法。   当然,要是肯骂一顿凶一顿也有办法,但谁让周应川不是那个脾气,除了几年前许塘在学校和同学打架差点打出了事,周应川狠狠凶了他之外,细数这么些年,周应川几乎没朝他发过什么火。   没办法,他只得让许塘站着,他又过来打扫厕所,解决完生理问题,周应川带着许塘回床上坐着,等他把从屋子到厕所的走廊路面的杂物都清干净了,又教许塘去厕所的路。   楼不大,距离也不远,走几步就到了,许塘学的很快,他对空间的记忆比常人敏感很多,周应川只教了他三四趟,许塘就可以自己摸着走去厕所了。   上午的时间还早,周应川把带过来的账册处理了,交代许塘别乱跑,就下楼买了份盒饭。   他不敢走远,可没想到就是挑了个最近的,回来一推门,就看见许塘的小脸涨红了,他正蹲在床边,表情很痛苦地在呕吐,早上吃的那点粥几乎全呕出来了…   作者有话说:   多年后,当许塘的同事来家里做客,看见许塘吭哧吭哧地一边看电视一边吃薯片,一旁只能在电视上看见的周总正扫把锅铲两手抓。   同事:“不是,许塘,你眼里是一点活也没有啊?”   许塘:?缓缓冒出一个问号。   眼里为什么要有活?   他不理解。   许塘眼睛和周应川眼睛的不同:   一个眼里自小没活。   一个眼里全是活儿。 第七章 规矩(修)   周应川立刻将盒饭放下了,他轻轻拍着许塘的背,不惊扰许塘的呕吐,等许塘吐完了,他才抱起了许塘,用手帕将许塘嘴角挂垂的涎液擦干净了。   “舒服了一些没有?”   许塘小脸白着,看起来很难受,只幅度很小的点了点头。   周应川将他抱到床上躺着,屋子里没有烧热水的,他拿着从家里带来的水壶,火速去下头找刚才卖盒饭的大婶接了一壶热水,一来一回,他额头上都冒了细汗。   “来,乖,喝点水缓一缓…”   许塘抿了两口,胃里翻涌的吐意才悄悄压下去了一点,周应川蹲在地上,把他吐出来的秽物收拾干净,呕吐物混着胆汁,弄在了他手上,他也没有丝毫嫌弃的意思。   等他扔了回来,许塘就伸手抓住了周应川的衣服。   他眼圈微红,眨了下眼睛。   周应川就知道他想要什么了,他脱去外头的棉衣,上床搂着怀里的许塘,许塘虚弱的动了下脑袋,蹭进周应川温热的颈窝,直到鼻息间都充斥着周应川的气息,他才小口的松了口气。   “周应川,我这次不是故意吐的…”   周应川听见许塘这样说,他的心里像有人拿着把锋利的剪刀在里头搅。   他暗骂自己应该想到的,离开了熟悉的环境,许塘会呕吐,会不适应,他应该想到的,他应该想到的。   在许塘的世界里,他的决定就是许塘的决定,他的路就是许塘的路,许塘对他的信任超出了任何一种感情的承托,那么他就必须要考虑到所有的情况…   “没关系,我知道,刚才我不在,你自己吐都没有哭,已经很厉害了…”   周应川心疼极了,他温声鼓励怀里的许塘,许塘的眼睛短暂的亮了一下,低下头,又黯了下去。   他失落的时候就不想讲话。   说起来,许塘的间歇性呕吐是随着他的厌食而伴生的症状,是他来周家之前就有的症状,经常无缘由的发生,有时严重,有时轻微,他也无法控制。   昨晚到现在的一系列事情让他的情绪起伏过大,所以他那根脆弱的不得了的神经就又开始作祟了。   许塘咬着嘴唇,周应川吻了吻他的额头:“是不是怪我刚才走了?”   许塘瞪大了一些眼眸:“不,才不是…”   当然不是,他只是怪他自己,很没用,吃饭是最基本的事情,镇子上连三岁小孩都做得好,可他却一直做不好,不是吗?   周应川看着他,过了一会,他抚着许塘瘦弱的脊背:“怪我,是我没有照顾好你,昨晚你已经吐了,我该警醒的,我以为带你放烟花,你会忘记一些,现在又来了这里,是我考虑的不够…我应该记得才是…下次我会记得的,对不起…塘塘…”   许塘怔了怔,周应川又吻他的嘴角:“塘塘,我跟你道歉,你原谅我这一次,我保证下次不会再犯,好不好?”   他向许塘反省,向他保证,就好像许塘会呕吐这件事从来都不是许塘的错,这些事情都是周应川的错,是他考虑的还不够,是他没照顾好他。   周应川说什么许塘就信什么的,许塘小脸上的失落很快地就像乌云一般散开,他漂亮的脸蛋上又恢复了一些笑意,还有一些可爱的骄矜。   “我就知道是你的错…”   许塘窝在周应川怀里,周应川看见他笑了,也松了口气:“嗯,是我的错,你知道是我的,就不要害怕,我会反省的。”   许塘已经看不见了,周应川不希望许塘变成一个时刻会反省自己、连控制不住的呕吐也需要小心翼翼、去忍耐的小孩。   许塘不需要,那样也不公平,如果这世界上一定要有不公平,那么他来替许塘承担那一份。   “所以下次想吐的时候,不要强忍,不要怕搞脏东西,吐在床上也没关系…我会收拾干净,也会想办法让你少吐一些。”   许塘不是喜欢纠结的性子,周应川说了不是他的错,他就真的以为不是他的错了,他想了想,又用软软的鼻音哼:“那我以前吐在你枕头上的那次,你为什么那么生气…?”   “……”   “你看,我就知道你在哄我…”   “因为那次你是故意的…”   周应川捏了他的鼻子。   许塘觉得有点痒,笑着蹭开了,他又趴在周应川耳朵根儿: “可我有时候吃饭也想吐的话,你就会很凶…那样也可以不凶吗?”   他“真诚的”发出疑问。   好吧,许塘除了是个不喜欢纠结的小孩,还是个脑子很好使的小孩,看他偷换概念翻起以前的事,周应川也正了正脸色。   “如果你是想逃避吃饭,故意吐的话我就会凶你…如果不是故意的,就不会凶你。”   “真的?”   “真的。”   “那你是怎么分得清我是故意吐的…?还是忍不住吐的…?”   瞧他又好奇,又要努力装出一副我只是随便问问的表情,周应川实在没忍住,笑了一下:“这个不能告诉你,省得你又想办法钻空子。”   被拆穿了,许塘有点惋惜:“小气鬼,不说就不说嘛…”   周应川搓热了手,给许塘揉着胃,揉了半个多小时,许塘都有点昏昏欲睡了,周应川说,得起来吃点东西。   已经中午十二点半了。   楼下卖的盒饭油大,许塘刚吐过,周应川不敢让他全吃,又下去绕到后头的居民楼,在下头的早餐店买了一份小米粥,混着菜,让许塘配着吃。   许塘完全没胃口,但周应川在他吃饭这一点上很强硬,他给许塘立的规矩就是就算没胃口,三餐也要吃,哪怕吃的少也要吃。   也正是因为这样,许塘虽然从小吃饭的习惯磨人,但长这么大能跑能跳,看起来也和正常人无恙。   许塘把被褥拉过了脑袋。   “吃饭好烦…人为什么一定要吃饭?”   他垂头丧气地咕哝着,但这个问题估计大哲学家也回答不了他。   周应川把许塘从被窝里抱起来,但许塘没个坐相,他干脆将人抱在自己腿上坐着。   他舀了一勺粥,喂他,许塘只用嘴唇碰了碰,就摇头,周应川夹了菜,他也不吃,挪动着想从他腿上下来。   “我不想吃…我想去睡觉了…”   他动来动去想回床上,抿着嘴也不张,周应川没法子,从他们的存款里抽了几张面额不一的纸币,放在许塘手心。   “我真是怕了你了…你乖,我们慢慢吃,一边吃一边玩,行不行?你猜对了我吃,猜错了你吃。”   “玩…?玩什么?”   “玩游戏,猜纸币的面额。”   玩游戏?   见他有了一点兴趣,周应川拿过纸币,折起侧边的盲文,跟他讲游戏规则:“不同面额纸币尺寸不一样,这五角的尺寸,这是一元的,这是五元的,这是十元…”   他一张张带许塘摸过,当然,纸币不是新的,很多都残有折痕,新旧不一,触感当然也不一样。   许塘被这个小游戏吸引了,也没再提睡觉的事,不许摸盲文对他来说不算什么困难,他聪明,记忆力也很强,很快就找到了另一个突破口——悄悄在难以区分的几张之间都折了不同的小角作标记。   周应川也当没看到。   “好了,我全部都记得了!”许塘咧着一口可爱的小白牙,胸有成竹。   “那开始了?”   周应川给他手里放了一张。   许塘仔细地摸了摸。   “是…一元的吗?”   “错了,是五元的,张嘴。”   错了?许塘觉得不会吧,他明明记得刚才自己在一元的右上角折了个小角的,怎么没了?而且这个尺寸也差不多…还没反应,就让周应川夹起一筷子土豆丝,配着粥喂进了嘴里。   “唔…等一下…唔窝觉得不似…”   但饭已经到了嘴里,许塘只能先努力地咀嚼着。   “一定是这张太破了我才摸不出来的…再来…!”   第二张,许塘蹙着眉头,想要偷偷去摸侧边的盲文,被周应川发现,只能放弃,认真地用手指再摸摸尺寸,找找刚才做的记号。   “是一角的吗?”   “错了,是五角的,乖,张嘴。”   好吧,愿赌服输…!   许塘再次认命的咀嚼着,不过他被接连两次的错误激发出了心中胜负欲,怎么可能一直猜错呢?不可能的,一定是还没遇到他做好记号的那几张!   “是五十的!”   “错了,是二十的,张嘴。”   “这张一定是一元的!”   “是两元的,张嘴。”   “十元的!”   “乖,张嘴。”   玩了七八局,许塘感觉自己就像只被填鸭的小鸭子,他都吃到嗓子眼了,终于觉出不对了,愤恨抗议:“不对,周应川,你这是作弊…!开始你给我摸的那几张根本不在里面!”   周应川忍着笑:“规则里没有说要用原来的那几张。”   是啊,规则里没说。   可游戏规则不全是周应川一个人说的吗…?!   看他差不多吃饱了,周应川就收起钱,用毛巾给他擦干净手,把剩下菜汤混着米饭吃了。   “太奸诈了,你太奸诈了…!我再也不要跟你玩游戏了…!”   许塘窝在床上余气未消的哼,不过他气归气,饭是吃了。   而且或许是因为玩游戏转移了注意力,许塘吃的饭真的就没有再吐了,周应川在一旁翻着自考书,记着笔记,守了许塘一会儿。   到了一点半,周应川看时间差不多了,他亲醒了许塘,告诉他水杯放在哪里,自己要去忙,下午就回来,就去前头找何文了。 第八章 一线(修)   何文到的时候,周应川已经到了,他坐在距离办公桌不远的板凳上,是平常工人排队领工资的地方,正拿着一本书复习。   他很安静,或者说,他给人的感觉就是很静。   周应川听到门锁响,就收起了书,朝何文礼貌地打了招呼。   “你在准备自考啊,打算考哪个学校?通州中专,还是衡聊中专?”   他说的也不假,这年头,能考上中专家里都能高兴的放三天鞭炮了,更何况周应川还是一个初中没念完的。   “还没定。”周应川说。   何文也没当回事,他可是申州大学毕业的名牌大学生,他老家多少年才出他这么一个大学生,要不是因为在学校背了个处分,怎么也不会一毕业就被分到了培江这个小地方,还是在分厂当小会计,领着这点死工资。   和他一届的同学,现在不是在政府混上了个小领导,就是在申州的新区里当白领,据说一个月的开的工资比他一年的都多。   “行,那你跟我来吧,厂长跟我交代过,我先带你熟悉熟悉…”   何文拿了抽屉里的一串钥匙,带着周应川去后头的厂房。   “咱们厂是去年主厂股份改革投资建的,算是厂里的试验田吧,王厂长,我,还有厂里几个领导,都是从申州的主厂调过来的…咱们厂跟着主厂的业务走,主要是做服装的加工和销售,男装女装都做,纺织的工人没招到,先停了,现在从别的地方进布料,再加工成成衣,去年卖比较好的款是男士夹克,和这几个颜色的女士套裙,还有一些毛衫…”   何文带着周应川大概看了一下车间,占地不大,三四百平左右,有点乱,不过服装厂都这样。   “不过现在库存是一点都没了,工人们初六返工,咱还欠着一笔大订单得赶出来呢。”   厂房后头就是仓库,何文开了锁,里头光线很暗,堆着成卷的布料和几大包服装辅料,因为不太通风的缘故,气味不太好闻。   何文把手里的一叠清单给他。   “这是厂子一年来进出原材料的清单,大头都是各种款式和规格的成品布,小的还有拉链啊,扣子,毛边之类的辅料,这是后头一个月的,之前我没来得及盘,这几天你就对着这个单子,把仓库里的东西盘盘。”   周应川看着这间仓库。   何文笑了一下:“这工作说起来也不难,就是麻烦,费时间,不过你仔细,最适合做这个了,要是哪个零碎缺了,你跟我说,我给厂家打电话要去。”   他这话说的莫名的让人有点不舒服,但又形容不出是哪儿,不过周应川没任何表露,他仍旧地礼貌的说:“好,我知道了。”   “其他的事情也没了…对了,我这几天要回趟老家,年报的事你不用管,回来我跟厂长汇报。”   回到办公室,何文又从抽屉里翻了两个小本子和一个信封给他:“这几天我不在,你帮我把厂里的电费和水费交了吧,上回我请假,没赶上收,估计这两天供电局催缴费的人就又要来了,别让他催到领导那儿就行了…到时候你签我的名字,就说我让你交的。”   何文这几天正忙着婚事,中午就是他女朋友把他叫出去的,非要谈在老家盖新房的事,他也有点心烦,见周应川这个节骨眼来了,老板又不在,他乐得把不要紧的小事都推给他。   -   何文一走,厂子里彻底就没什么人了,培江过年比镇子上热闹的多,白天舞龙舞狮队敲着锣鼓路过,长龙灯火树银花,许塘看不见,偏也要去凑热闹。   凑就凑吧,他嫌周应川牵着他影响他往里头挤,不要周应川牵了,闹了两下,被周应川拎着脖子,问还要不要玩,就老实了。   不过许塘也不敢经常在外头,培江虽然在整个苏南省里存在感很低,但怎么说也是个市,不熟悉的道路和驶过的车对他来说都是危险。   他也怕周应川太担心他了,周应川要做的事情已经很多了。   对比周应川的忙碌,这些天许塘就显得惬意多了。   离开了镇子,他既不用“看店”,也不用去上学,又因为活动受限,简直就是个吃饱就睡的小米虫。   周应川看他没事做,抽空去之前去过的小书摊给他淘了几本盲文故事书,可这东西本来出版就少,能有这几本还是因为老板的女儿也是盲人,翻来覆去就是那些老掉牙的故事,许塘都会背了。   见他读的也没意思,周应川又抽了一些数学题,布置给许塘,让他解。   许塘解是解,但瞌睡了,也会偷懒,趁着周应川给他讲题的时候睡觉,周应川讲完了,怀里许塘的哈喇子早已经流到袖子上了。   训吧,周应川又舍不得,许塘有恃无恐,开启了昏天暗地的睡觉开关。   兴许是眼盲的缘故,他对时间的流速一直不太敏感,睡觉没人叫他,他可以睡一整天,过去在榆溪,如果不是周应川坚持逼着他天天去学校“听课”,许塘大概就像只猫一样,可以围着炉火睡到脑袋冒烟。   可一直睡也挺没意思的,他实在无聊到长毛,就会粘着周应川。   周应川心疼他,任他粘,于是一到了晚上,许塘就像一朵蘑菇一样长在了周应川身上。   他搂着周应川的脖子,男人面前的桌子上摊着一张张何文给他的清单,还有电费本,许塘百无聊赖地一下下用脚丫轻轻踢着周应川的凳子腿。   “周应川,你还在理那些货吗?”   “嗯。”   周应川低头,发觉许塘不知道什么时候把脚上的袜子蹭掉了。   他垂手捡起,拍了下许塘的背。   “换过来,给你穿上。”   许塘懒得动,他作怪地,努力把脚丫子抬高:“这样够得到吗?”   见他耍懒,周应川一手扶稳他的腰,一手顺着他的腿:“好了,放下,这样不会抽筋?”   “不会…”   周应川无奈,就侧身顺着他的姿势,伸手把袜子给他穿上了。   “不能再蹭掉了,会着凉。”   “你弄了火炉,有点热嘛…”   许塘待在宿舍的时间比较长,周应川怕他冻得感冒,前天在五金店买了材料,做了一个简易炉子,之前破碎的半边窗户刚好成了通风的管道口。   “无聊了…?”   许塘点头:“好无聊…以前在家里,晚上有大黄陪我玩儿,白天在学校,韩明还会带我踢球,他踢得烂,我当守门员,我俩配合的可好了。”   这么一提,他有点想念大黄,也有点想念同学了。   周应川说:“等我忙完这阵子,看看这儿有没有学校可以上。”   “…之前说学校撤了,我还挺高兴的,现在又觉得有点难受…”   以前在学校,老师不太管他的学习,他也没什么压力,课间还有一帮同学可以说话,当然,虽然也有讨厌他是瞎子的,但也有像韩明、像卫生委员那样的,愿意玩啥都带着他的好同学。   “我记得这件事。”   周应川吻了一下他的额头。   周应川说记得就是记得,许塘在他背后敲了几个点点。   是盲文,也是他们的暗号。   “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会给你找学校?”   许塘笑了一下,露出两个小虎牙:“因为我听出来了。”   “听出来了?”   许塘蹭了下脑袋,贴在周应川心口:“你最近这里有点烦…不止是因为那个何会计叫你做的事,你不喜欢看我一直在屋子里睡觉,但你又舍不得骂我…所以你正在想办法…我说的对不对?”   他一脸得意,周应川忍不住弯起了嘴角。   “知道我舍不得骂你,还睡那么久?是不是故意的…?”   故意让他担心。   “那我无聊嘛…”   许塘问:“那个何会计,他叫你理的那些货是不是种类很多,很难吗?”   “不难,只是有些麻烦。”   许塘不太满意他的回答:“周应川,你一定要我问一句才讲一句的吗,你跟我讲讲嘛,我想听…不然我真的太无聊了,晚上做梦都不知道该梦什么…”   他喜欢听周应川讲话,这些构成了他对世界的认知,周应川有时候会跟他讲的很细致,但涉及让许塘操心的事,例如养家,赚钱…他就不会讲的那么仔细了,他不想让许塘担心太多事情。   许塘缠的厉害,周应川就把前些天何文交代他的事情简单地跟许塘讲了一下。   许塘听了,想了想:“可这样不是很浪费时间吗?他自己明明都有整理好的…”   干嘛还要让人重新做一份?   “你也这样觉得,是吧…?”   “什么叫‘我’也觉得?我看起来很笨吗…”   周应川真是有点过分…他在学校很聪明的,韩明解不出的数学题,都得来求教他呢。   只是语文他差点,因为很多东西他真的想象不出来。   “你很聪明…”周应川低头吻了一下他的眼睫,他脸色依旧淡淡的,只是慢慢摩挲着手里的笔。   “已经很晚了,要不要去睡…?”   “你抱我,先眯一下…”   已经夜深了,周应川抱着睡着的许塘,他的手指一下下地点在桌面,无声…   年初五的时候,保安开了大门,厂长王兆兴回来了。 第九章 博取   王兆兴生的不像苏南人,人高马大的,嗓音也响亮,开着一辆桑塔纳,保安一开门,他就喊:“谁在厂里值班!”   保安说何会计这两天没来,不过前段时间他领了个年轻人来,就住在后面职工宿舍。   王兆兴说去把人叫去办公室。   没一会,保安就一路小跑的来叫周应川,周应川正教着许塘做题,有些高年级的数学符号,许塘从前不熟悉,需要他混杂着盲文,给许塘讲的更清楚一些   他向来不会把世界和许塘隔离开。   周应川教许塘的题不拘泥于年级,往往是周应川学什么,他就教许塘什么,所以有些难度,许塘正头疼呢,做错了就要吃饭,听见有人来叫周应川。   许塘如释重负:“是老板回来了呀,你快去吧,我一个人在这里就可以的…”   周应川把盲文笔从他手里拿走,把饭勺塞进他手里:“那你自己舀着吃,这碗饭,等我回来前至少要吃掉一半,我说没说清楚?”   他知道许塘自己绝对吃不完。   许塘嘴一撇,心说还不如布置作业呢,周应川摸了下他的头,跟着保安过去了。   办公室里,王兆兴坐在老板椅上,背后的万马奔腾图上扯着一道“发扬申州经验,人均创利十万”的军令状,他掏出打火机点了根儿烟。   一回到培江,他心里就烦,任谁被从申州那么个大城市,突然调到培江这么个鸡毛大的小破市都郁闷。   申州和培江,那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正想着,门被敲响了。   “王老板,您好,我是周应川,是王叔带过来让我跟您学做事的。”   王兆兴第一印象就觉得这年轻人声音挺好听的,很稳,一抬头,看见门口的周应川,瞧着很年轻,穿着质朴,关键是没有现在满大街那些摇头晃脑的小年轻的浮躁,他觉得自己眼光还不错。   ——至少字如其人,他爸最爱说的一句话就是,凡字能写得好的,人心也稳当。   王兆兴伸手招呼他坐。   “我知道,你老家是榆溪的吧,离培江不算远?”   “不远,不到八十公里。”   “那挺近的,我没去过榆溪,不过我爸年轻的时候在榆溪旁边那个县,叫上…上什么来着?”   “上池县。”   “对,上池县,他在那儿当过几年的书记,后来调走了。”王兆兴随口聊,手上的烟烧了一小截儿,估计保洁年前打扫卫生了,他一时没在熟悉的地方看见烟灰缸,刚一停,一双手就将桌子另一边的烟灰缸放到了他面前。   王兆兴一笑:“你小子反应还挺快的。”   他那烟掸不掸都行,刚才最多也就晃了一下眼神,这小子都能注意到。   周应川微笑:“王叔让我一定要好好谢谢王老板,愿意给我这次机会,让我跟着王老板多学习。”   “行,年轻人,谦虚点儿是好事。”   王兆兴捻灭了烟:“咱废话不多说了,我来培江的时间不长,去年又被别的事耽误了,没怎么管培江这块儿的事,现在身边正缺人,你上次也看到了,这个厂子里有不少烂账…你要愿意,就来当我的助理试试,我的要求不高,办事稳当就行了。”   “你上次做的账我看见了,我也是看中了你这点,我不懂财务,现在这个会计我也不大信,就得靠你帮我盯着…”   “我知道的,王老板。”   王兆兴看他上道,露出一些赞许的目光,其实他不止看中了周应川的能力,要说有点能力的年轻人,那多了去了,他也是看重周应川来自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地方,没有任何背景,别看培江不大,但水还挺深。   “你对出的问题后来我也让人查了,确实其中有老鼠,他妈的…我还得先摁着…”   王兆兴咂了一声,似乎觉得这事实在有点窝囊:“但摁着不代表我是泥人捏的…这样,你要愿意跟着我干,前三个月当试用期,一个月二百块钱,管吃管住,后面干的好,再涨。”   二百块钱开的不算高,但也不算低了,在培江,一个公职人员的工资才不过一个月三百块左右。   “谢谢王老板,我一定好好干。”   王兆兴看他答应也没惊讶,一个小镇子来的小年轻,能找到一个月两百块钱的工资已经算不错了,要不是他现在实在急着缺人,怎么也得回申州仔细挑一个。   正想着,外头的保安叫,说王兆兴车里一直响。   王兆兴才发现腰间别的传呼机落车里了:“行,那你先回去吧,这几天先熟悉熟悉厂里。”   是他老婆发他的,问他安全到了没有,王兆兴回了老婆信息,又看见朋友说晚上约的有饭局,他都回完了回来一看,周应川还站在办公室门口。   “小周,怎么还在这儿站着?”   “王老板,能给我看看厂里去年结算的情况吗?”   周应川说:“前几天何会计让我盘对一下仓库的进出货明细,我都对完了,有几个地方要修改。”   王兆兴在办公桌上把何文的那份报告翻出来:“小何跟我说这份是定稿了,我看了,弄得还行,有小问题你就和小何对着改吧,但如果营收、利润这种大数要改,记得一定要跟我汇报。”   王兆兴强调完,就开了柜子找酒,没一会,听见周应川放下了报告。   “王老板,我觉得我们厂里结算的利润这块儿可能有点问题。”   “利润?”   王兆兴像被唤了一道眼下正敏感的词儿。   “是的,王老板,何会计核算的这份年报上,我们厂去年的利润达到了一百零三万,但我觉得其中应该有很大的水分。”   “什么,有很大水分?”   王兆兴微微拧起了眉:“小周,利润这事可不是小事,过段时间我还得跟主厂汇报去呢,你说有很大水分,怎么证明?”   “交货订单里有问题。”   “什么问题?小周,虽然去年我好多事没怎么在厂里,但咱厂的订单货款,我都是托我在银行的朋友盯着的…每次订单的钱都是真金白银的打进来的…”   王兆兴上半年被别的事绊住了脚,但他也不是傻子,自然有他的办法。   “王老板,只要有心,银行流水和订单交易都是可以作假的。”   他说着,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何会计走之前留给他缴费的电费本。   “但一家工厂的能耗做不了假。”   周应川将电费本和他这些天做的对比核算一起放在王兆兴面前。   “王老板,这是何会计前些天交给我的,让我交费的电费缴费本,我看了一下,上个月我们厂子里的电费还不到三百块钱,我之前也帮许多别的小厂子做账,对比同类制衣厂,哪怕是一个年赚五十万左右的厂子,每个月的电费都要基本固定在六百五十元左右,这已经是最低的了,可我们年利润是他们的两倍,用电规模却连他们的一半都不到,这就说明,我们厂里至少全年有一半的机器都在停工空转。”   王兆兴手按着那份核算,上头每个月,每类效益区间的厂子能耗分析与对比,都列的清清楚楚,他稍眯了下眼睛,看着眼前说话的周应川。   何文那人的小心思他知道,不会让周应川接触什么业务,但他竟然能只凭借这么个小电费本,就能想到从用电能耗这个角度来摸底一个厂子的产值规模。   是啊,制衣厂和服装厂都是高耗电行业,要达到一定的盈利规模,那与之的电耗一定是相匹配的。   “你分析的不错,可我们厂里有时候也会直接进别的厂子的成衣,改个款就卖,电费低一些,也不是完全没可能…”   “是,王老板,我正要说这个。”   周应川对他的质疑就像早就准备好了,他拿出这些天他理的仓库清单。   “王老板,之前王叔给我看过我们厂子的资产明细,除去固定资产的出入外,很多核算也有问题。比如您刚才说的成衣改卖,它和我们自己进布料加工销售构成了我们的主要营收的两块业务,但无论是从仓库的进入库情况,还是这份年报来看,这两种方式,最多只占到我们营业利润的百分之三十。”   “只占百分之三十?”   王兆兴摸着烟盒,问:“那剩下的百分之七十…你的意思是…有人做了我不知道的交易?”   周应川停顿了一下。   “是,王老板。”   他挑出桌面上他整理的清单其中一页,递给王兆兴:“每个月仓库都会进一批成衣,下个月就卖出去,这批成衣有些是女士棉衣,有些是男士毛衫,品类不一,但在去年立冬前后,仓库记录我们突然进了一批女士夏季套裙,价值十五万,并且在年底前就贴了一个我们冠亚的牌子,以二十五万的价格销售了出去。”   如果说周应川之前说那些话时,最多只是让王兆兴心起疑窦,但等周应川说出这句话,尤其是最后的“年底”这两个字,就像一根坚刺,刺得王兆兴太阳穴猛地一跳。   他的脸色变得严肃,不像刚才,他抽了口烟,烟雾里,他的眉眼紧紧蹙着。   “所以,你怀疑这笔交易是假的?”   “是,王老板,反季节销货还卖出高于当季的市场高价,本身就不符合经营常理,更何况不止这一笔,保守估计,我们厂全年至少有八笔这样的大额异常订单。”   王兆兴的烟烫了手,他一惊,拼命甩。   “八笔?你刚才说虚假利润就是…”   “是,王老板,也正是得益于这些异常交易,才让我们厂子的利润在年前猛然破了百万。”   “王老板,我之前听王叔提起过,您这次是竞聘,要给厂里创利百万,而这些订单,就像是为了您这个目标而量身定做的…”   “它们混在其他订单里,虚增厂子的营收和利润,只是前面几笔金额都比较小,才不容易发现…”   —   从王兆兴的办公室出来,已经是下午快五点了,周应川被王兆兴留了快三个小时,出来时他拿着厚厚一沓草稿纸,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式子,全都是逐字逐数的分析何文的那份报告,利润、成本核算的内容。   其中最后几张被王兆兴留了下来。   屋子里已经全是烟味了,王兆兴面色不明,只让他先出去,他正在里头不知道跟谁在打电话。   周应川抬头看了一眼太阳。   他不是个情绪外露的人,从小聋哑的母亲,眼盲的弟弟,都让他清楚的明白,那些都是多余的东西…或许他和母亲一样,骨子里不服输,不服命,唯一区别的是,母亲最终被命运打败了,而他,站在这里,再次宣战。   他知道,许塘不能适应漂泊的生活,离开了榆溪,他就必须要想办法尽快带着许塘回归到相对安稳的生活中,于是,手中的一切,哪怕只有单薄一线,他也要抓着这一线,织成供他向上攀援的利网。   回到宿舍,许塘果然已经在床上睡着了,桌子上,那半碗饭他走之前是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儿。   “塘塘,醒醒,现在睡晚上还睡不睡了?”   周应川低声把他唤醒,许塘正困的厉害,迷迷糊糊的伸手搂上周应川的脖子,直把他往床上搂。   “周应川…又要吃晚饭了吗?”   许塘睡得混混沌沌的。   “你摸,我好撑,我不要吃了…”   他连眼睛都没睁开,就抓着周应川的手伸进衣服里,去摸他的肚子:“周应川,我饱了,你摸摸,你再放我睡一会儿嘛…”   他太困了,凑上去凭着感觉亲了周应川两下,意思是让周应川不要再吵他了,周应川看着又歪着脑袋睡过去的许塘,皱起眉,…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第十章 学校   后头几天王兆兴都不在厂里,他开了一个短会,宣布了以后周应川是他的助理,交代周应川盯着厂里的事,有事随时跟他汇报,就火急火燎的走了。   他这样一宣布,厂里其他几个也是从申州分来的领导有点惊讶,不过面上都没显露。   倒是何文,他从老家回来听到周应川做了王兆兴的助理,先是皮笑肉不笑地恭喜了两句,转头哼了一声:“又不是正式职工。”   毕竟国营分厂也是国营,到哪儿都讲究个编制。   不过周应川也没在意,他心里又操心着给许塘找学校的事。   挤出时间跑了市区的几个学校,有公办的也有民办的,基本都给打回来了,首先是就是许塘的眼睛看不到,从前镇子里的学校不管这个,只要能交上学费,别管是瞎是瘸都能读,但市里的学校可不是,一听许塘的眼睛看不见,直说这样的学生他们收不了,绝对收不了。   哪怕周应川再三保证他会接送许塘上下学,许塘不住校,也不在学校的饭堂吃饭,不会给老师和同学添麻烦…还是直接被推出了办公室。   不止这一件,还有许塘户口的事,许塘的户口还在许家,不过这个跟眼盲比起来倒也无关紧要了,结果都是一样的被拒之门外。   培江又不大,跑了两天,周应川就知道普通学校是没有可能了,他们不可能接受一个看不见的学生。   不过最后一家学校新来的女老师挺好,跟他说,可以去特殊学校问问。   周应川问:“老师,什么是特殊学校?”   “特殊学校就是专门给身体上有残疾的小孩读书的,应该可以接收像你弟弟这样的…”   “老师,那您知道哪儿办的有特殊学校吗?”   女老师看周应川长得干净,帅气,这几天也跑上跑下的,就拿了张纸给他写了个地址:“特殊学校很少,我也不知道培江有没有,不过你可以去健康路那儿的康复医院问问,那里的残疾儿童和家长多,你可以去打听打听…”   周应川记在心里,找了个厂里不忙的下午,盯着发完货,他就把许塘给叫起来了。   “周应川,我不想起这么早…”   许塘困哒哒的,任由周应川给他穿袜子,裹上棉袄。   “坐好。”   周应川给他抻着裤子腿,蹙眉拍了一下他的脚丫。   “你不想的事多了,样样不都干?换一只。”   许塘还睡得晕乎乎的,心说周应川干嘛这么凶,是最近厂里很忙吗?不过他只敢在心里嘟囔,脚还是老老实实的抬起来,让周应川给他穿袜子。   穿好棉袄,许塘就被周应川牵着手去了等公交车的站牌,他很久没出来了,搓了搓手,闻到卖糖葫芦的味道,甜丝丝的。   他捏了一下周应川的手心。   周应川看过去,没一会,许塘手里就拿了一串红艳艳的糖葫芦。   “先拿着。”   周应川抻开给老板要的塑料袋,隔着袋子把糖葫芦从签子上一个个捋下来了,才把一袋子散装的、圆滚滚的裹糖山楂递给许塘拿着了。   “好了,吃吧。”   “给你吃一个。”许塘很熟练的用手捧着塑料袋,“堆”出一个山楂,给周应川吃。   周应川低头咬了一个,顺手把那根尖锐的竹签子也扔进了垃圾桶。   “周应川,我们去哪儿啊?”   许塘嗦着一颗糖葫芦,培江的公交线路是去年才通的,周应川对着纸条上的地址,看着站牌上的路线。   “我们去康复医院。”   “啊?怎么是去医院啊…!”   许塘听见医院这两个字,顿时觉得手里的糖葫芦都不甜了,他小步往后挪:“那个…周应川,我突然有点想上厕所…我回去一趟啊…”   他打小在小镇子上被周应川四方八面的护着,来了培江也没怎么出去,根本不知道盲人在这个世界到底有多危险。   在大马路上,来回还有人骑自行车,他看不见,就敢脱了周应川的手往后走,幸好周应川眼神好,哪怕是再看别的,也能分出余光来注意着许塘。   “哎哎哎…周应川!你别拎着我…!”   “站回来,知不知道马路上乱走危险?”   许塘像小鸡一样又被拎到站牌底下,还很委屈:“你怎么这么热衷于扎我…不扎不行吗,而且你今天已经凶我两次了…!”   明明是他做的危险,他还委屈,周应川看着一脸我又没错的许塘,头疼了疼,最后也只是揉了把他的头发。   “好了,不是去扎针,是去那儿给你问问学校的事。”   “是去上学啊。”   许塘松了口气:“那你早说嘛…”   康复医院不远,两站路就到了,从外面看楼挺旧的,里头也暗,七拐八拐地挂了号,排到他们的时候,老大夫听了周应川说着许塘小时候受伤的经过,又拿着灯仔细给许塘的眼睛看了看。   “你弟弟这属于外伤性失明,已经出现了瞳孔膜闭,你看,他的瞳孔都有点变形了…”   “大夫,那还有什么治疗办法吗?”   老大夫坐回位置上,摇摇头:“外伤失明基本都是不可逆转的,目前是没什么好的治疗办法,前年我这儿也有个孩子,踢足球让人撞着眼睛了,结果跟你弟弟一样…”   周应川低下头。   许塘察觉到周应川的情绪,他已经听惯了这种话了,他捏了下周应川的手腕。   周应川回过神,又问:“大夫,那您知道培江哪里有特殊学校吗,可以给我弟弟念的。”   “特殊学校?”   老大夫抬起老花镜,又仔细看了一下手底下的挂号单子:“你弟弟不是已经十八岁了吗?这么大了,还要念书吗?”   不怪老大夫这样问,他这边见多了聋哑的、眼盲的,智力低下的孩子,但父母带着来看病的,基本都是小孩子居多,很少有超过十五岁的。   毕竟要照顾一个有缺陷的孩子,是需要付出极大精力的,对一个家庭的精神和财力都是考验,否则最初的爱怜,也会消磨在日复一日的精疲力竭里,就更不要提读书了。   “特殊学校…老城区那边倒是有一家公办的,在安三路,不过只有小学,他们这样的孩子,家里能供到小学,懂得认几个字,已经不错了,你弟弟这么大了,估计人家学校也不收了。”   老大夫看他们两个年纪也不大,从抽屉里摸出一张名片:“小伙子,我们这儿跟几个盲人按摩的师傅也有联系,你弟弟的眼睛是治不好了,不如趁早的学门手艺,人活在世上,有手艺,就有饭吃,你当哥哥的,也不能养他一辈子…”   老大夫的话也是好心,这儿每天都有父母哭着抱着孩子来看病,但没几年,有些脸就不见了,孩子看不到,抉择不了命运,没有谋生的本事,以后怎么在世上立足?   “谢谢大夫。”   周应川道谢,拉着许塘走了,老大夫单子还没撕下来:“诶,小伙子,你的单…”   再一看,那张盲人按摩店的名片他也没拿走。   过去的榆溪很小,盲人按摩对许塘来说是个新鲜词儿。   “周应川,什么是盲人按摩?”   周应川背着他下楼梯。   “说嘛,什么是盲人按摩?是我可以做的工作吗?”许塘好奇。   “你不做。”周应川说。   下到一楼,许塘已经吃掉了最后一颗糖山楂,他都没有搞清楚盲人按摩到底是做什么的。   是给盲人按摩?还是让盲人去按摩?   医院大门口,一个拉扯着孩子手的女人在台阶上与他们迎面擦肩。   “哭哭哭,你就知道哭!你爸已经卷钱跑了!我怎么这么命苦!养个儿子还是个瞎眼的讨债鬼…”   被她牵着的小男孩约摸八九岁,双眼呆滞的望天,似乎被母亲吓到了,哇哇大哭。   “我想继续学钢琴!妈,我要弹钢琴…”   “学什么学!你爸带着那个不要脸的女人跑了!不要我们了!”女人气急,一把扯过儿子手里的曲谱,狠狠地扔在地上,扯着儿子的手进去了。   背上的许塘紧了一下挂在周应川脖子上的手臂,周应川安抚地拍了拍他,他思索着,上前捡起了被女人扔掉的本子。   本子很薄,封皮底下印着“侨平艺术培训学校”的字样,里头掉出了几页乐谱。   翻过去,本子后头还印着学校的简介和地址,周应川看到上头一句:“在市教育局和残联领导的关爱与号召下…学校特设自强班,招收残障孩子…为他们插上梦想的翅膀…”   许塘弄袋子的时候手上沾上了点糖,他伸给周应川看:“弄上了,有点粘…”   周应川从口袋里掏出手帕,在外头找了个水管,沾湿了,给许塘擦。   “周应川,我想过了,如果你看我一直睡觉不开心的话,我也可以少睡一点…”   “我保证,以后你给我布置的题,我都会好好做完的…行不行?”   许塘想过了,他不想让周应川不开心,虽然周应川给他布置的题很枯燥,不如睡觉舒服,但要用心做的话,也不是很难,很多时候他只是觉得有点无聊而已…   “周应川?干嘛去?”   许塘正反省呢,周应川已经背起了他。   “我知道你乖…手伸进兜里去…我们再去一家看看。”   作者有话说:   许小塘的自理能力=(一个甘小涔)减去(三个方小黎) 第十一章 年后   侨平艺术培训学校在康复医院的反方向上,大冷天的,俩人又上了公交车。   学校在主街的后头,前后都是居民区,三层小楼外面挂着学校的牌子,一进去,门口墙面展示的就是一排优秀学生的照片。   许塘听着周应川跟他讲,里头有参加钢琴大赛得奖的,有画的画选到省里展览的,还有舞蹈节目上了市里电视台表演的。   周应川放下许塘。   “您好,我想请问一下,你们这里的自强班,还招收学生吗?”   他手里拿着那本琴谱,问了一个路过的工作人员,那男的步履匆匆,正低头翻着手里的文件,听的一愣:“什么,自强班?”   “你问自强班?”   周应川说是,工作人员探头往周应川身后瞄了一眼,看见许塘,明白了。   “小兄弟,问自强班的比较少,这是你弟弟?他是什么毛病?”   “他眼睛看不到。”   “看不到啊…我们这儿是民办学校,自强班的学费可不便宜,你们爸妈跟着来了吗?”   周应川要问多少钱时,办公室那头有人喊:“张哥!书记在里面叫你呢!”   “好,来了!”男人似乎有急事,他招手叫了一个小姑娘,“小艾,这是来咨询自强班的,你先带着看看。”   引着他们上楼的女老师一边走一边介绍。   “我们侨平艺术学校是申州的大老板出资建的,在申州名气可大了,我们这儿是分校…”   “二楼主要是练声乐的,我们和培江电视台也有合作,学生来了,有更多的机会登上舞台…我们这儿的教学环境,在整个培江可以说是最好的了…”   许塘看不到,女老师一路讲,周应川一边低声跟许塘说,学校的设施条件很不错,可以说远赶超周应川之前跑的那些公立学校了。   “你弟弟…他是交流也有问题吗?”   如果交流有问题的话,就不适合上学了。   “不是,他只是我在的时候比较依赖我,他交流没问题的,也很聪明。”   许塘站出来一步,朝女老师一笑:“老师好,我是许塘。”   许塘长得本来就乖巧清秀,皮肤又白,笑起来两颗小虎牙尖尖一露,把女老师的心都萌化了不少。   “你弟弟长得真俊俏,也不怯生,肯定在家里很受父母疼爱吧…”   她见过的大部分身体有缺陷的孩子,性格都是比较内向的。   “老师,我们这里教文化课吗?”   “教,不过我们是艺术学校,每天上午教文化课,下午教艺术课,你们家长在楼下吗?要是想报名,我就和他们谈谈费用的问题。”   “跟我说就可以,我是他哥哥。”   “这样啊,好吧,你也看到了,我们侨平在申州是民办教育的标杆,在培江更是第一家私立学校,政府也很关注,我们的教学环境在整个培江都是数一数二的…所以我们的学费也比较高,一学期的学费是五百块钱,如果要住宿的话,住宿费二百…”   许塘听见这个“天价学费”,倒抽了一口凉气,拼命拉着周应川的袖子。   从前在镇子上,他一学期的学费不过才八十块钱,这里居然要五百块!   女老师也知道学费不菲,其实他们学校本身也是面向家庭条件富裕的孩子,比起市里公办普遍在一百到二百之间,他们的确高出不少,因此也拦住了不少家长…   看他们哥俩在商量,女老师就跟他们说,如果报名,去一楼的办公室找她就行了。   周应川被许塘拉着,隔着门上的小窗户,他看着教室里的学生,不多,正在跟着老师上乐理课,教室很干净,外头那么冷的天,里头的学生却只穿着件毛衫就可以。   “周应川,周应川…!”许塘拼命扯。   一学期的学费就要花掉五百块钱,这里是给皇帝上课的地方吗?!   周应川移开了视线,低下头:“…怎么了?”   “还怎么了…?大门在哪儿,我们快走呀,这里一定是骗子,什么学校居然要五百块钱…!那个姐姐讲话好温柔,但居然能说出这么贵的价格…!她是怎么说出来的?不如把我卖了好了…!”   周应川蹙眉:“不许胡说…怎么会把你卖了。”   许塘拉扯着周应川,摸索着楼梯扶手,嘴里念着快走,快走。   周应川沉眸思忖,他往下下了两节台阶,躬身背起了许塘。   “塘塘,我们在这儿念吧。”   许塘愣是半响没出声,过了一会,他伸手摸周应川的额头:“周应川,你是发烧了吗?”   是五百块钱,不是五十块钱!   “塘塘,我看了,这所学校的环境真的很好,是我这些天跑的学校里环境最好、最干净的一个,你不是最怕冷了吗,这里的教室有暖气,不用再像从前在镇子里那样冻得你手脚冰凉…”   “我宁愿凉着…!”   “不止是暖和,这儿的学生也比其他学校少的多…”   当然少了…!也不看看多贵,谁能念得起?   许塘还没反驳,周应川又说:“学生少了,老师就能多照看到你,不然你到了新环境,又不熟悉,你适不适应,和同学相处的好不好,我都要担心…既然我带你来了市里,就不是来吃苦的,你在这儿念书,我也放心。”   周应川句句都是为他考虑,许塘听的心里难受,他吸了下鼻子。   “我知道,可这里真的太贵了…周应川,这里一年的学费就要一千块钱,我们哪里来这么多的钱?我们之前在老家的小店一年也赚不了一千块钱…”   对许塘来说,一千块是个“天文数字”了,至少在他的脑袋里,这么多钱是要以“年”为单位才能赚回来的。   “钱的事你不用担心,我们有,这些年的存款我理了,除去前段时间杂七杂八在宿舍里添置的,我们手上还有七百六十块…五百块先给你做第一学期的学费,我在厂里做老板助理,也有工资,做生活费足够了…还有我们的五金店,王叔前几天跟我说有人已经出价要买,这两天,我就打算让他们去拉货了…”   周应川给他算着,许塘在家里虽然不管钱,但不代表他是个小傻瓜,他扁着声音说:“不要,我真的不读了,我不读了也没关系的…周应川,你在家里也可以教我的,不是吗?”   周应川听着,也许别人不懂,但他是懂的,几岁就敢护着母亲与镇子上出言不逊的小孩撕打的许塘,他从来都不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孩。   他懂得他们的艰辛,如果他某时表现的很乖巧,那只是不想让自己担心。   “那不一样,塘塘,我在家里教你,你的世界就会变得很小,没有朋友,也没有同学…”   “没有也没关系…”   “那怎么行,你还记不记得上次你是怎么不愿意说话的了?”   许塘记得,当然记得,那次他生病发烧,请假了一周没去学校,后来他觉得不上学也挺好的…又装病,呕吐,吓得周应川也不敢让他去学校,似乎,说话也变得没那么重要。   “所以后来你凶我了…”   “对,怕不怕…?”   “有点儿怕…”   真不怪他怂,周应川真正凶起来的时候,真的很凶…   “可是要五百块钱…真的太贵了…”   “塘塘,你信不信我?”周应川问。   “信…信什么?”   “信我付得起你的学费。”   周应川说:“你听话,在这里乖乖念书,好不好?你留在这里,我也能更安心的为老板做事…这些钱,对比能让你有个好环境,不算什么。”   -   五百块的学费还是交了,许塘一张张钞票摸了好几遍,最后只换了来一个薄薄的收据。   女老师在登记,周应川看着许塘心疼地快哭了,轻轻去捏他的鼻子,许塘呼吸不过来,要去抓他的手,两个人无声地闹了一会儿,许塘又笑了。   女老师登记完了,又问,自强班的学生不多,目前只有七个,其中五个是学绘画方向的,还有一个坐轮椅的女孩,是学声乐,鉴于许塘眼睛的情况,建议许塘也报声乐方向的,老师好一块教。   周应川当然同意,其实在他眼里,许塘是学绘画还是学声乐都不要紧,关键是在学校上午可以学文化课,也有同学聊天,说话,让许塘能接触到同龄的朋友,这才是最重要的。   他始终坚信许塘的眼睛还有的治,就算现在没有,等医学技术再进步一些,以后也会有,他不想到时候让许塘对这个世界很陌生。   因为周应川白天要在厂里工作,晚上还要复习考试,所以许塘上学后,一般每天早上他都会先提早送许塘去学校。   他早上几点起的许塘不知道,反正五点左右鸡都还没叫,许塘就会被已经学完一轮的周应川给叫起来了,起床,洗漱…许塘往往还晕晕乎乎的,就已经被周应川背着坐在公交车上了。   车上,许塘靠着周应川补眠,睡的打小呼噜,周应川扶着他的额头,继续看书。   两个人六点十五左右到学校,学校有住宿生,许塘第一天上学的时候周应川就给管住宿的保安买了一条红塔山和两瓶好酒,保安也就每天提早放他们进去了。   周应川会在楼下买鸡蛋和米粥,在空教室里,一边学着自考的英文,一边喂许塘吃饭。   大部分时候许塘都是配合的,当然,也有他不肯好好吃的时候,周应川就会拿他学的英文对着盲人用的点字本来教许塘拼,或者默写,许塘学的很快,往往玩完了也吃完了,周应川就会坐公交车再返回厂里。   彼时天还没亮,他会接一杯冷水,混着许塘吃剩的早餐一边吃一边复习,顺便把王老板交代他的,厂子里繁杂琐碎的事情再捋一遍。   八点厂里工人上工,八点十五,周应川已经跟在王兆兴身后汇报了。   王兆兴本来对他临时找来的这个人没有太高的期望,稳当,能帮他盯着厂里的事就行了,但显然周应川最近展露的能力已经给了他不止一个惊喜。   不仅帮他提前绕开了差点被别人算计的裤衩都不剩的大跟头,办事做事更是简直让人挑不出差错。   比如那个何文吧,吃里扒外,他一直在琢磨着怎么才能在不打草惊蛇的情况下,处理这个内鬼,谁知周应川花了一周的时间,就直接让何文成了“外手账柜”。   如今一套“外账”做给外人看,内账他自己看,放长线,钓大鱼,周应川这小子不声不吭,就帮他逆转局面,由明转暗,谋划出了一招釜底抽薪的局势。   这让王兆兴很是惊喜,他深知一个有头脑的下属太难遇了,要是哪天他真的回到了申州,他也得把这个小周带过去。   许塘那边,他到了新学校,最开始难免会有点不适应。   不过他的这点不适应,在周应川早上送他上学,晚上接他放学的路途中,两个人说说话,聊聊天,他腻在周应川身上起起腻,也就都消散了。   要说唯一让许塘觉得有点难的,不是别的学生都头疼的文化课,反而是下午的艺术课,比如“听音”吧。   老师会弹钢琴,让他们一个音一个音听,许塘单纯靠着他的记忆力,也能听出来,但如果老师同时按下三四个,对从没接触过音乐的他来说就有点困难了。   回去的路上,他跟周应川说,要是放在从前,他在学校听不懂的题都会跟周应川说,周应川晚上会跟他讲的,但这次不行了,周应川也不懂音乐。   “听不懂的话,老师要罚站吗?”   “不会罚站的,学校里的老师都很温柔,她们讲起话来,都是先表扬的…”   周应川听到不会罚站就放心了。   “那听不懂也没关系,可以在后面打点瞌睡,你正是要长高的时候…教室会冷吗?”   “一点也不冷,我这几天都有点热,会扯开毛衣领子…”   过了年,周应川也越来越忙,王兆兴去哪儿都愿意带着他,等天气好不容易转暖一些,又开始了一连日的阴雨连绵。   下午的课一般四点钟就结束了,外头雨下个不停,许塘坐在教室里,照例等周应川来接他,可一直等了很久,周应川都没来。   学校里负责打扫卫生的男孩叫莫小翔,缺了一只手臂,是某个老师快出了五服的亲戚,托了山路十八弯的关系才来这儿的。   他一边上学,一边负责打扫课室卫生,他的家庭条件很差,放在公办学校里,这叫勤工俭学,一个月学校给补贴五十块钱。   莫小翔别看只有一只手,身手却很麻利,他拖着地,看见许塘还坐着。   “许塘,你哥今天还没来接你啊?”   最初许塘不太熟悉上厕所的路,都是莫小翔带他去的,俩人关系不错,莫小翔知道许塘有个对他好的不得了的哥哥。   早管送晚管接,中午还抽出半个小时来陪他吃饭,最开始的时候莫小翔还以为许塘是得了什么绝症了,他哥这是临终关怀呢。   后来一问,才知道,人家哥哥平常就是那么对他的。   当时把莫小翔惊得下巴都快掉了,他要是有这样的哥,还至于十五岁就出来打零工?   “小翔,几点了?”   “八点半了,你哥是不是今天有事耽误了?”   许塘也不知道,周应川之前都很准时的,他有些心慌,等莫小翔拖完教室的地,周应川就上来了。   许塘一听就知道是周应川的脚步声。   “周应川,你怎么这么晚才来?!”   许塘有点着急,捶了周应川肩膀一下,周应川抱着他,握着他的手:“刚跟老师交了点费用,塘塘,明早我得跟老板出省去进一批货…你在学校住几天,好不好?最多三天…我就回来。”   作者有话说:   聋哑的母亲,眼盲的老婆,铁打的周爹。 第十二章 夜晚   “你们要去哪里?”   “去嘉陵,老板在那里托朋友进了一批要出口去国外的成衣,我和老板,还有一个司机一起过去…”   许塘将小脸枕在周应川的肩膀上。   “一定要去吗?”   他声音软乎乎的,周应川这段时间也忙,刚才才送了喝多的王兆兴回去,他知道许塘从没跟自己分开过,他也不放心许塘一个人。   他不放心的太多了,但既然他不准备放许塘去外面经历风雨,那他自然要站在前头。   “你乖,我刚才在老师那里压了钱,这两天的住宿,吃饭都从里面扣,也拜托老师关照你…”   许塘撅起嘴巴,还是不说话。   周应川没办法,他又往上抱了抱许塘,让许塘的视线比自己高些。   “塘塘,我保证,三天后一定回来接你,好不好?”   周应川跟他保证,许塘只是搂着他的脖子,不想回应,他有自己的小脾气。   周应川抚着他的背,看了眼教室后面的时钟。   明早七点,他们就要出发。   “老板让我算过,如果这批衣服卖的好,利润会很高,到时候会给我们发奖金,我就带你去买新衣服,新鞋子,好不好?”   过了一会,许塘闷声问:“真的买新衣服和新鞋子吗?”   周应川笑了一下:“买。”   “那如果你迟了,怎么办?”   “如果我迟了,你就狠狠骂我,打我也可以…买新衣服也只给你买,不给我买,行不行?”   许塘的嘴角绷不住,往上翘了一点。   “那我也不要了,如果你真的发了奖金,我们就存起来…”   为了让他在这里上学,他们已经花了很多钱了,许塘也没有那么不懂事,他知道周应川在努力赚钱,他们在培江一无所有,要过得好,就要爬的高,就要手里有钱。   这些他都懂的。   他一点点咬着周应川的耳朵:“好吧…三天就三天…我就相信你一次,你不许食言,如果你食言,我以后都不要相信你了。”   许塘咬着咬着,露出一点笑来。   周应川看着许塘的笑,心里柔软的像海绵,他眉间的担忧也松了不少。   “不会的,我不会食言的,这两天你自己一个人,要好好吃饭,三餐都要吃,学校里的老师会帮你打饭,但她们不会看着你吃,你不可以因为我不在,就少吃,或者嚼两口就吐掉,听见了?”   许塘嘴角刚扬起了那点笑意又瘪了下去,他咬着周应川的脖子,像磨牙。   “又不应声?”   “不想应…”   他不想应,还坦诚的说出来,可见他现在是越来越不怕周应川了,连吃饭这件事也可以不想搭理就不搭理了。   周应川也舍不得说他了。   “如果真吐了,也不要害怕,跟老师说,请老师帮你接点热水喝。”   周应川拿着来之前在街边店铺里买的糖,水果味的,他塞了一把进许塘的口袋:“这些糖你拿着,吃了糖嘴里就会舒服些,不过最多吃两颗,吃多了,你下一顿就会没胃口了…吃了糖,就跟老师请假回去休息,知不知道?”   “我知道了,我又不是小朋友…”   许塘搂着周应川的脖子,凑在他耳边:“莫小翔是不是还在?你小声一点,他是我新交的朋友…我会很丢脸的。”   当然不在了,如果有外人,周应川会注意。   周应川捏了他的脸颊。   “你自己也知道吃不好饭丢人?”   “哎呀,那我就是很难吃嘛…不然你直接插一根管子,把饭倒进我的胃里好了…”   他又乱讲,周应川拍了一下他的屁股。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嘛。”   见许塘答应了,周应川也放心了一些,去外地,他最担心的就是许塘的吃饭问题。   自强班的学生本来就少,凑一间,已经没有床位了,学校老师考虑到许塘的特殊情况,在三楼的学生宿舍找了一间空的给他,倒是莫小翔,他听到许塘要住宿,极力邀请许塘跟他住一块。   他那间不算正经的学生宿舍,是原来的杂物间改的,挨着墙放了一张上下铺,比起正常宿舍小了一些,但小也有小的好处,对于许塘来说更容易熟悉。   莫小翔说他可以搬到上铺。   周应川也认识莫小翔,知道他在学校里一直很照顾许塘,就问许塘,想不想和朋友一起住,许塘也有点怕自己一个人住宿舍,就答应了。   周应川把剩下的一袋糖都给了莫小翔,谢谢他关照许塘。   “没事没事的周哥,我在这儿也没人说话,整天快憋死了,只有许塘,他看得起我!”莫小翔人长得瘦小,有点黑,咧着嘴笑。   “小翔,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能把房间收拾一下吗?”   “没问题,要我帮忙不周哥?”   “不用,我一个人就行。”   莫小翔是个自来熟,他利落的把自己的铺盖扔到了上铺,周应川解开从原先宿舍给许塘拿的铺盖,铺好了床,让许塘坐上去。   他挽起袖子,把这间小宿舍又收拾了一番,多余的东西莫小翔帮着他垒着收到了角落,莫小翔以为结束了,又看到周应川在床架子上摸了摸,将生锈和露出钉子的地方用胶带一一缠起来了。   周应川收拾完,又带着许塘洗漱,熟悉了一下房间里生活用品的摆放,弄完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了,他检查了一下许塘的床铺,蹲在许塘面前。   “塘塘,那我走了?”   许塘垂着眼睫,晃着脚,晃得慢了,点点头。   “记得好好照顾自己。”   许塘撇撇嘴:“不一定…”   周应川揉揉他的脑袋。   学校里晚上不让外人留宿,保安打着手电来提醒,周应川只得跟莫小翔说,许塘从没在外头住过,可能得麻烦你多照看一下。   莫小翔大大咧咧的,说没事儿,他在老家也有一个小妹妹,也是他照看长大的,长得可可爱了,可惜后来被家里送人了,不然他也是个好哥哥。   周应川道谢,他走了,关门的动作很轻,许塘就觉得随着那声儿轻响,好像他的心里也被人挖走了一块似的。   他一个人蜷缩在床上。   房间里没关灯,莫小翔刚洗漱完,他放下洗漱盆,怕许塘摔着,放到了床底。   “许塘,你哥走了,咱关灯睡觉不?”   许塘说:“随你。”   莫小翔听出许塘不太高兴。   “你咋了?你哥跟着老板去外地,你不高兴啊?”   “嗯…”   莫小翔抓抓脑袋,坐在凳子上倒了杯凉白开:“那你哥也得出去赚钱啊,我跟你说,这世上最难办的就是钱,一分钱难倒多少英雄好汉,我家里要不是穷,我爸也不会把我妹送走,不过现在我每个月都往家里寄钱,攒着把我妹接回来…”   许塘不吭声。   “你哥去多久啊?”   “三天。”   “噗”一声,莫小翔嘴里的水喷了出来,他本能的岔开腿,房间本来就小,不少水就落在了床边许塘的头发上。   “莫小翔,你干嘛!”   许塘有点小洁癖,他一下子就坐起来了,赶紧拿袖子擦着头发。   “对不起对不起,我给你擦擦…我看你难受成这样,还以为周哥至少要走一个月呢!原来就三天啊!”   莫小翔赶紧拿了许塘床边挂着的毛巾给他,许塘嫌弃地擦着脑袋。   “三天还不够久吗?”   莫小翔梗了一下,要不是他刚才喷了许塘一头水,他肯定会说三天算什么久,从前在乡下,他妈带他赶个庙会都得两三天呢。   不过看许塘擦着头,莫小翔咳嗽了一声,昧着良心说:“咳…是有点,有点点久吧。”   “我们两个从来没有分开过。”许塘说。   “那你爸妈也太省事了吧,就这么把你丢给你哥了啊?”   莫小翔感叹道;“哎,之前我家也是,我爸妈生了我妹又不管,丢给我带,带小孩子真的累死了,比下地干活都累,注意力全都得在她身上,不过幸好我妹是个健全人,你是从小就看不到的吗?”   “小时候看得到,后来因为摔了一跤,才看不到了。”   “那也够辛苦了,反正我带我妹的时候,我是累的一沾床就睡了,你哥还要工作,真是厉害…”   莫小翔是个没话也能硬聊的小话痨,两个人分躺在上下铺聊着天,许塘被莫小翔这个巨能聊聊的累了,迷迷糊糊也就睡着了。   一大早,天还没亮,莫小翔还要早早起来提前打扫课室卫生,他刚拿上牙缸出去洗漱的时候,好像听见有人叫他,一转头,在走廊的楼梯处似乎看见了个人影。   竟然是周哥。   周应川看见他就从楼梯上站起来了,他还穿着昨晚的那身衣服,铅灰色的长裤,手里拎着件儿深色外套,略疲惫的眉眼像是一夜未归。   “周…”   周应川比了个嘘。   莫小翔赶紧走过去:“周哥,你昨晚不是走了吗?你咋在这儿啊?”   “在楼下的椅子上凑合了一夜…我看你们关灯关的很晚,是他昨晚哭了吗?”   莫小翔一想,楼下,难道是外头的楼下?这么冷的天…   “没有没有,周哥,是我昨天不小心把他的头发弄湿了…不过擦干了,我们又聊了会天儿,许塘才睡得晚了…周哥,许塘还没起,你是不是有话要跟他说啊?我去叫他…”   莫小翔要赶紧回去宿舍叫许塘,被周应川拦住了,听到许塘没哭他就放心了,时间紧,他还要赶回厂里,谢过莫小翔,他就走了。 第十三章 想念   许塘不是跟莫小翔说假的,除去他还没到周家的那几年,他跟周应川几乎从没分开过。   尤其是他看不到之后,他到现在都还记得,他视线里最后一个画面,是一片暴雨冲刷下的,无尽的猩红色,他跌跌撞撞捂着额头站起来,看见大雨里,满身泥浆的周应川看向他的眼神充满了惊恐。   那时候的周应川也不过十岁左右,很瘦,露出的手臂都抽涤出青筋的形状,可就是那么瘦的一个人,日后却毫无犹豫的背起了他,做起了他的眼睛。   从当年的小小孩童到现在,他们阔别了周姨,走出了镇子,现在到了培江,也许未来充满着各种不确定。   但许塘不怕的,只要有周应川在,在这个世上,他就没有什么是要怕的事。   莫小翔打扫完卫生,住校的学生已经陆陆续续在食堂吃饭了,莫小翔半天没看到许塘,回宿舍一看,许塘还在床上蒙着被子睡觉。   “许塘,许塘…!你得起来了,一会食堂关门了!”   没有周应川抱着,许塘昨晚睡得很不安生,他一直半睡半醒,总觉得有人叫他,但又听不真切,迷迷糊糊,直到到半夜才真的睡着。   他做了很多梦,梦里一会是小时候,他妈抱着他,给他唱歌,一会儿又是他刚到周家的时候,半夜滚进了周应川的被窝,却尿了一床,周应川大半夜的起来洗被褥…   “许塘…许塘…”   许塘皱了皱鼻子,他扒开被子,张了张嘴:“再睡一会儿,刷一下就行了嘛…不脏…”   平常周应川要看他赖床赖的厉害,怎么说也不起,就会在床上给他刷牙了,但莫小翔完全不知道他要干啥,他哗一下把窗帘拉开了,又登登登的上床,抖搂被子。   “刷啥啊许塘,咱学校三层楼的厕所我都刷完了,你赶紧起,不然来不及吃饭了!”   “……”   许塘在被窝里捂了会儿脸,慢慢意识到,周应川昨天跟他说,他跟着老板去外地进货去了,要三天才能回来,他这些天都得自己一个人待在学校。   想起来了,许塘就有点沮丧,他已经开始想念周应川了,在被窝里掰着指头数了一下。   一天,两天,三天…真的好久…   于是他像打气筒装倒了一样,一大早就被吸走了精气神,一会想周应川想的想哭,一会儿又自顾自的鼓励鼓励自己,两个小人在心里打了几场架,他才勉强有了点度过三天的勇气,慢腾腾的起身。   摸索着昨晚周应川给他叠好放在床边的衣服,从第一件儿开始穿。   莫小翔在上头已经把自己的床铺整理好了,他单手扶着梯子下床,原以为这么长时间许塘应该穿的差不多了,谁知道一看,许塘才刚穿到第一件儿,就这还没穿完,正在扒拉头上的毛衣。   “许塘,你在家没自己穿过衣服啊?”   许塘心情本来就差,又在扒毛衣,说话声儿不清不楚的,莫小翔顺手帮许塘扒下来了。   “也穿过,不过我哥帮我穿的多…”   周应川平时起得都很早,所以都会让他多睡一会儿。   莫小翔听的眉角直抽,这得在家里宠成什么样啊,正想着,许塘开始穿第二件了,是个加棉的小马甲,可以护着前后心。   小马甲简单,没袖子,一套就完了,莫小翔心里说,谁知道又看见许塘不急不慢地,从底下开始,一颗一颗的系口子。   莫小翔从小就是个急性子,他强迫自己移开了视线,打开他的那格储物柜,把这个月给家里寄的钱数了数,叠进一个信封,写上地址,关上柜门时,又看见昨晚周应川给他的那一袋子糖。   许塘枕头底下最多就七八颗,意味着周哥那一袋子基本都给了他,是感谢他照顾许塘的。   市场上买怎么也得十几块钱,是他小半个月的工资了,莫小翔哎了一声,想到今天早上的周哥,竟然在外头椅子上凑合了一夜,就是担心许塘自己睡不好,在家里,肯定更是疼爱这个弟弟吧,有这样的哥真好。   他又抓了一把糖,打算一起寄回老家去,想着吃人家嘴短,还是再提醒一下许塘,一会真没饭了,回头一看,许塘那小马甲才扣到一半。   莫小翔:“……”   莫小翔看看手里的糖,尽管周哥走的时候也没有强行要求他什么,但打小照顾妹妹的责任感让他第一次有了些,课上的老师讲的那个词儿叫什么来着?反正就是重回旧梦的感觉…   当然,莫小翔安慰自己也许许塘穿衣服慢,只是因为眼睛看不到的缘故,就他这些天的接触,许塘是个很好,很友善的朋友,至少他得知自己在这儿“勤工俭学”,没有嫌弃他,也没有像别人同学一样说他是独臂乡巴佬,还愿意和他一个屋睡觉…   既然许塘把他当做朋友,他也要把许塘当做朋友!朋友就是要互相帮助…!   没错!莫小翔单方面给自己做了心理建设,不过他的这点建设,在见识到许塘是如何吃饭的之后,就火速地碎裂了。   “许塘,你这是在干嘛?”   “吃饭…”   “吃饭不是要吃吗,你咋一直不吃,还有…为啥要给馒头剥皮?”   莫小翔长这么大还没见过给馒头剥皮的,还是半个掌心都不到的小馒头,而且馒头不是实心的吗?有什么好剥的?!皮在哪儿?   “许塘,你这样是浪费粮食你知不知道…”   “我没有浪费,这些我还吃的,我只是分开吃…”   许塘有自己的道理,馒头和馒头皮在他眼里是不一样的味道,他不喜欢一起吃,他一点点的撕着馒头的外皮,把撕掉的皮统一放在手下不锈钢盘子的另一格里。   还挺讲究。   “……”   莫小翔看着许塘光剥馒头皮就剥了有七八分钟。   “许塘,那盛好的粥你不喝?”   “等一下再喝…再凉一下。”   再凉就凉透了。   莫小翔看不下去,他端起碗,等他吃完馒头,又喝完一碗鸡蛋粥,旁边的许塘又换项目了。   学校早餐有鸡蛋粥,一个小白馒头,还有一个培江本地人爱吃的油炸麻团儿,配上点小榨菜。   榨菜就不说了,许塘压根就没动,现在他又开始给麻团剥芝麻。   莫小翔眼前有点发黑。   “许塘…你在家也这么吃饭的吗?”   许塘想了想,点头:“在家不会这么吵…”   学校吃饭的人多,说话声儿有点吵,不过现在不吵了,大概是大家吃完都走了。   莫小翔忍不住了,问:“那…周哥看你这样吃,他没揍你吗?”   “为什么揍我?”   许塘不理解:“你在家吃饭会挨揍吗?”   莫小翔“…”了一会儿,不是吃饭会挨揍,是他在家要是这样吃饭,估计他妈连着七姑八大姨都会给他揍得北都找不着。   “我咽下去我哥很高兴呢…为什么会这么问?”   莫小翔看着许塘疑惑反问,他似乎突然明白了为什么昨晚周哥会在楼下待上一夜了。   这完全就是个在家里被宠坏的小孩子嘛!   -   许塘一个人在学校,没精打采的。   上午的文化课对他来说不难,除去化学的一些方程式让他有些难以想象变化,但像数学,物理,对他来说都很简单,甚至还没有周应川在家里教给他的难,他上课在纸上乱涂乱画地开小差,被数学老师发现了。   侨平艺术学校在申州那一带很有名气,属于这年头私立办学里最早吃到螃蟹的那一批,还挂了一个艺术的名头,教师待遇很不错,压力也不大,老师耐心多,下了课单独问许塘,是不是听不懂?   许塘摇摇头。   老师知道一般残疾的孩子基础都比较薄弱,跟不上进度也正常,她看了看许塘的笔记本,上头乱画了一堆线条,杂乱无章。   老师问:“许塘,你哪里听不懂?是今天讲的立体几何这里吗?这个章节确实有些难,你不懂,下课可以来办公室找老师,老师可以跟你讲…你不能因为自己眼睛看不到,就不听课了,自暴自弃…人要学习,只有学习,以后才能有更广阔的世界…”   “老师,我听得懂的。”   许塘回过神,本来他是不想回话的,他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不想说话,但是周应川教过他,要懂礼貌。   “你听得懂?”   老师有些不太相信,男孩子,总是爱面子的,尤其是她这次讲的是对照公办学校高二下学期的内容,很多正常孩子学起来都有些吃力。   “许塘,撒谎可不是好习惯,你哪里不会,可以告诉老师,老师不会笑…”   “老师,你下课前讲的那道题答案选A。”   许塘不是先天性失明,相反,他失明的时候已经十岁了,他对这个世界已经有了基础的认知,而且许塘很聪明,在镇子上,因为无聊,他小学的时候就已经跟着高年级在听初中的课程了,高中也听过的。   所以最开始他们还没离开镇子时,学校要拆了,周应川让他继续念书,他才说一点也不想读了,不是听不懂,是因为真的很无聊…老师讲的那些东西,他都会背了。   许塘抬手摸了摸他的本子。   “老师,你最后画在黑板的,是二十四等边体,它们的顶点也是正方形棱体的中点,从这里、到这里、再到这里,这三条侧棱线互相垂直,可以算出三棱锥的体积…排除了B和C…我假设球心在这里,连接这里,再取中点,就可以构造出一个等边三角形…用这个办法我排除了D,所以答案是A,不过A的半径有点难算,我就没再算了…”   他虽然讲的不快,但思路很是清晰,甚至跳过了标准答案的解法,女老师这下是真的惊讶了,她就看着许塘在他那些乱涂的线条上来回的点。   这道题是超纲题,是她从杂志上剪下来的,原本只是想留给学生锻炼思维,没想到,许塘竟然解出来了。   “许塘,你是怎么算出来的?这是你画的草稿吗…”   “不是,这是我乱画的。”   许塘说:“这道题不用画草稿,刚才是我想的,再想一遍就可以了,我哥哥在家里也是这么教我的。”   因为周应川教他时,多半时间是让他多吃饭,所以能不动笔,周应川就会教他不动笔的办法应该怎么算。   久而久之,很多题他跟着周应川都是在脑子里算,而且说实话,周应川有时教他的题要比这个还要再上难一些,所以他才会在“吃饭游戏”时头疼,才会输…   女老师一时半会没回过神,她看着许塘的草稿本,看了好几遍,确定上面也只有一些乱七八糟的线条,那么复杂的半正多面体的题,他就这样,只在脑子里就解出来了,还涉及到那么多辅助线…   “老师,那我先走了。”   许塘低头收拾书包,把他的本子,笔,还有盲文板都收起来,摸着桌子站起来的时候,教室门被推开了,一个戴眼镜的男人找到了许塘。   “小艾,你帮我记着,就这个同学,那个建市的朗诵节目不是刚好缺一个人吗,让他上…”   作者有话说:   许小塘:吃饭磨人第一名。   别人眼里(看两眼就要捂心口的程度):看许塘吃饭,真特么是折寿啊…   周爹眼里(宠溺的眼神):吃了(别管怎么吃的)→只要没吐真乖! 第十四章 渺茫   男人就是他和周应川刚来学校时在楼下遇到的,是学校办公室的老师,负责对外宣传的。   “张老师,你是不是找错人了?是许塘吗,他的眼睛…”   “哎呀,现在就差他了,市里要在人民广场办建市十周年的晚会,昨天召集了培江几个单位开会,李校好不容易给咱们学校争取了一个节目名额,校领导上午已经研究过了,打算组织自强班的学生上去表演…”   “组织的自强班的学生去表演?张老师,我们学校不是有舞蹈队吗,还在市里还拿过奖的,去晚会表演节目是不是效果更好一些?”   男老师拉过女老师,低声说:“你怎么脑子不转圈,跳舞谁不会跳,是市里舞蹈队不会跳,还是省里歌舞团不会跳?可要是残障孩子上去表演,那可是整台晚会独一份的节目…!”   “到时候市里领导都在下头坐着,校长可说了,咱学校在培江的知名度一直不高,一定要借着这次建市晚会的机会,把学校的名气打出去,让自强班的同学上,不是更能体现咱学校有大爱吗?到时候报纸一登,这不比什么宣传强…当然了,这也是呼吁社会更关注残障孩子的教育问题,你看,现在全市就没几所学校是肯收残疾人的,对学校,对他们,都有好处…”   女老师明白了,她对许塘说:“许塘,张老师的意思是学校打算在建市晚会上,让你们自强班上去表演一个节目,你愿不愿意去?”   许塘摇摇头。   他才没心情去演节目。   他摸着书包带,背上,刚要走,门口,莫小翔跑来了:“张、张老师!我就说许塘在这儿吧…许塘,走啊,等你半天也不来,一块儿去听老师讲节目彩排去!”   “我不想去…”   莫小翔看许塘不愿意,那眼神就好像看见有人撞见地上有钱不捡一样。   “许塘,你为啥不愿意去啊?”   “不想去,我不会表演节目…”   莫小翔拉着他,悄悄说:“你是不是没听清楚老师讲的啊,会不会有啥关系,刚才我都去看了,咱都不是主角,冯倩倩才是主角呢,咱就站在她后头,跟着念几句就行了,去了还给二十块钱呢,二十块钱啊!你也不要?”   够赶上莫小翔刷半个月的厕所了,还是站在那儿说两句就能赚的,在他眼里就跟天上掉钱一样。   “给二十块钱?”许塘问。   一旁的女老师也是办公室的,是这次领导安排的节目负责人员之一,她记得许塘,之前是和他哥哥一块儿来的。   “许塘,这次是个很好的机会,不光学校有补贴,如果表演好了,登了报纸,说不定会爱心人士捐款,资助你们的学费…”   “资助学费?”莫小翔一听这个,更精神了:“老师,真的还会有人肯资助我们的学费吗?是全部都能资助吗?住宿费呢?…”   莫小翔平时一毛钱都要掰成两半花,他追着老师问,许塘也想了想。   现在他一个学期的学费就要五百块钱,实在是一笔巨款,如果去表演了节目,真的有人资助的话…   是不是周应川也可以轻松一点?   他能感觉到,周应川现在越来越忙了,他要帮王老板做很多事,还要兼顾照顾他和复习,他有时真的怀疑,周应川到底有没有时间休息…   不然怎么他睡的时候周应川没睡,他醒的时候,周应川又早早就不在床上了?这样下去,他真的很怕周应川的身体会累坏了…   “那我去。”   见许塘答应了,莫小翔高兴的拉着许塘一块儿去了学校一楼的小礼堂。   “给,你来的晚了,刚才老师都讲了,我们这个节目是冯倩倩在前面弹钢琴,我们在后面跟着音乐朗诵诗歌,这是我们的词儿,你的这句在这儿…”   听起来也不是很难。   “我念什么?”   “你看呗,没多少,我就一句…”   许塘说:“我就是看不见,才问你呢。”   “哦哦,差点忘了。”莫小翔他把他那张纸夹在脖子和下巴中间,用手给他指:“你的就这句,叫,‘虽然乌云遮住了我的眼,但却遮不住我心中的梦想’。”   许塘念了一下。   “就这一句?”   “是啊,就这一句,简单吧,我就说这二十块钱是白捡的,刚我在这儿等你半天见你没来,还怕没名额了呢,专门跟老师说你在教室的,谁知道我就上个厕所,他们先过去找你了…”   莫小翔这人心眼儿还挺实诚,他说拿许塘当朋友,就是真拿许塘当朋友了。   “许塘,你的梦想是啥?”   “不知道。”   “你咋啥都不知道,我跟你说,我的梦想是当个武打明星,然后赚大钱,你知道李小龙不,那是我偶像。”   许塘心说,梦想是什么,他不知道,但要说他现在最大的愿望,就是周应川能够多休息一些。   只要一些就好了。   没一会,几个排节目的老师来了,开始手把手领着或看不见,或坐轮椅,或聋哑的同学安排站位。   许塘和莫小翔被安排到了后头朗诵第一排的边角,不过在节目里也基本属于背景板,莫小翔还被安排了动作,在最后说放飞梦想的时候高高扬起手。   -   许塘被拉去了排练节目,周应川那边,王兆兴第一站没去嘉陵,先带他们回了趟老家申州,在平江路的饭店花大价钱,宴请了这趟订单的牵线人。   申州作为长三角的经济中心,自古以来名气响亮,这年头在全国的GDP排名里位列前茅。   中午,王兆兴跟这次给他这批货源的老大哥喝醉了,两个人醉醺醺的,在饭店门口搭着肩。   “老郑!你这次帮了我大忙,我王兆兴记着了…!你是救我于水火啊,你不知道,我现在就指着这批货的利润活了,不然你弟弟我让别人下套,差点栽了个大跟头…”   被他叫老郑的男人其实也是看在王兆兴他爸的面子上,不过这次王兆兴专程绕到申州来感谢他,他面上有光,拍着王兆兴的肩。   “你放心,这批货全是上等的桑蚕丝,外国佬见着眼睛都放光,你转手签了合同,就能净赚这个数,填上那点窟窿,百分百没问题…”   郑军给王兆兴比了个数,王兆兴大笑,两个男人在饭店门口难舍难分,王兆兴带来拉货的司机在饭间也挡了不少酒,他酒量不行,扶着树直呕,王兆兴眼皮一扫,看见周应川结了账出来。   “应川,你去,帮我把老郑送回去,松南路的福苑小区,前头直走,拐两个弯就到…”   王兆兴也醉的厉害,把车钥匙摸出来抛给周应川,他头重脚轻,差点一脚从台阶上栽下来,幸好周应川眼疾手快,把他给扶稳了。   他给门童塞了钱,又报了房间号,托门童把两个人送回去,门童立刻叫了人来做帮手。   周应川扶着喝醉的郑军,跟保安问了福苑小区的地址,开着王兆兴那辆桑塔纳送人。   送完人,已经是下午一点半了,日头毒辣,后视镜里,周应川的眉间隐隐压着几分担忧。   他心里担心许塘,王兆兴喝的那么醉,看样子今天是要留在申州了,如果明天赶去嘉陵进货的话,嘉陵在苏北下头,离着培江有四百多公里,两边走省道,赶得快,后天回去最早也得是晚上了。   许塘长这么大从来没有离开过自己,他晚上会不会哭,在学校吃不吃的好…他的胃娇弱,稍微受点刺激就承受不住,要是真吐了,老师没看见,他自己一个人怎么收拾?他又让自己养的那么爱干净,一点脏的也不愿意碰…   送完人,车子驶出小区,在向回酒店的路上。   车窗外,平江路车水马龙,百货商场外悬挂的巨幅海报上几个摩登女郎做着红酒广告,这里一眼望过去,和榆溪,和培江,简直就像是同一时空下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   周应川的手指在方向盘上轻点,一下、一下…没一会,他停下车跟路边书报亭的大爷问了路,拐道去了申州市第一人民医院。   老百姓看大夫都喜欢找年纪大的,头发越白,门口排队的人越多,周应川的时间不够,找了一个人少的诊室排队。   女医生很年轻,周应川注意到科室门口贴的大夫照片下,她是学历最高的。   “…小时候摔下山,撞到头看不到的…这个外伤导致的失明也分很多种情况的,你弟弟他人来了吗?”   “没有,医生,他在老家。”   “那不行,得他本人来做了检查才能诊断,不过你要问还没有可能恢复视力,我劝你们还是不要抱太大希望了…”   周应川停了停,又问:“医生,不要抱太大希望,是可能还有希望,是吗?”   女医生见他坚持:“希望也不是完全没有,像你弟弟这样的,幼年因外伤造成的全盲,想要复明,只有置换眼角膜这一条路…不过这样的手术现在在国内是非常困难的,几乎没有什么可能…”   “医生,那国外呢…?”   “国外?”   女医生诧异地抬起头,她没想到有人还能追问到国外情况的,一般病人问到这儿就走了,去国外做一台手术,有几个人敢想…?   绝大多数人一辈子都不会有机会出国,不过她本着职业素养,还是说:“你要问国外的情况,就现在的角膜资源和手术技术而言,确实去国外希望更大一些的,不过去国外做手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不说普通人根本就没机会出国,单只费用一条,恐怕就高昂无比了…”   午后的阳光刺眼,寒意不减,从医院出来,周应川低头看着手里的挂号单,不多时,他折起来,放进了外套的内里口袋。 第十五章 火光   这批货王兆兴找对了人,进的是全是上等的真丝睡衣,质地光滑,光泽柔软,这种丝织品尤其受外国人的青睐,也是当前创外汇的大宗商品。   嘉陵这几年开了不少小剿丝厂,因名气没出去,价格不高,郑军已经谈好了出口到国外的合同,只等着转给王兆兴,就能大赚一笔。   五六个工人正在大包大包的往货车上装。   “老板,我都点过了,不少,这是最后一趟。”周应川说。   “行,你看着,我放心,晚上你跟老刘轮换着开吧,咱还得赶回去,外国佬就是按合同办事,我们争取明天就发出去,不要迟。”   周应川说知道。   他们是昨天晚上才赶到的嘉陵,因着最近下雨下的厉害,镇子里的路成了黄汤泥水,光去厂子拉货的路上,车都叫颠的熄火两回,王兆兴算是知道了,要么怎么嘉陵的货便宜,敢情这破路真特么是让人不敢再来第二次。   “这是让工人干啥?”   王兆兴点了根儿烟,看着几个工人还在装满货的货车上头忙活。   “盖遮雨布,看样子怕是晚上还要下雨。”   “还是你想的齐全,这布多少钱,咱出。”   车是借的,就一个架子,王兆兴也不是个小气的人,掏出钱包。   “不用,我给装货师傅买了盒烟,他帮我们找的,这东西不值钱,就是现买得去镇子上,一来一回的费时间。”   “行,你搞定就行…你说我去年来培江的时候,怎么就没把你小子抓过来。”   王兆兴开了句玩笑,他现在看周应川是越看越满意,不光办事稳,脑子还活,他甚至想着,要是他去年刚来培江的时候身边就有这么个得力干将,也不至于让人坑着下了这么大一个套。   不过如今后悔也没用,都得朝前看。   “你老哥我这次可是把全部身家都压上了,说实话,亏得你发现厂子里的财报有问题,不然这个坑得栽我至少几年缓不过来…”   “想想我就恼…妈的,兜这么大一圈,他们不就是想让老子一辈子在培江翻不过身吗!老子还就他妈不信了,我不仅要翻,还得翻的漂亮!”   王兆兴的眼神也透着几分狠色:“还好有你帮我谋划,先按住了何文和厂里那几个吃里扒外的老东西,放心…哥不会亏待你,回去哥就给你涨工资!发奖金,发四位数的奖金!”   “谢谢王老板。”周应川微微笑。   “谢什么,以后就叫哥!”   王兆兴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他知道这小子就这性子,话不多,他也读过三国,军师嘛,都这个性。   “你小子,以后你要是娶了媳妇,那跟你吵架可要憋死了…不过男子汉大丈夫,有本事,不怕,回头我让你嫂子给你介绍个好的…”   两个人聊着天,货也装的差不多了,王兆兴付了尾款,整整一袋子沉甸甸的现金,足有三十多万,当然,这批货卖好了,按照现在的行情,能给他带来的利润也绝不止这个数。   等周应川最后清点完数,他们就返程了。   天色已经暗下去了,雨还不小,雨刷刚刷过,就又模糊了,王兆兴在副驾上,也不敢睡。   雨天,车速不敢开的太快,坑坑洼洼的土路颠的人心肝肺都要呕出来,又得担心陷轮子熄火,一行人提心吊胆的,前半程是周应川在开,刘师傅在后头休息,后半程敢夜路,就让经验更丰富的刘师傅开。   换到刘师傅开的时候已经入夜了,快进了省道的收费站,王兆川一直提着的心总算放下来点。   “行,应川,后半夜你休息会儿吧,让老刘开,这他妈鬼天气,到了培江天都亮了…”   王兆兴骂了一声,周应川应声,就去后面休息了,这年头偏僻的小地方也没个交警,好多司机为了多赚,轮换人开是常事。   老刘接过方向盘,也有点发怵,心里叹,这是要奔着半宿开去了。   快上省道的时候,荒郊野岭黑漆漆的,他看见前头有几个人,披着雨衣挥着旗,让老刘靠边停,王兆兴正睡的沉,抬了抬眼皮。   “咋了这是?”   “老板,他们说前头政府修路,走不了了,得绕道,走曲河方向的,多一百公里…”   “这破路早该修了,这么颠谁愿意来,那就绕吧…”   老刘听了,就跟着下头指挥的人上了右边一条偏僻的小岔路口。   后头,周应川合着眼,等他们回到培江怎么也得夜里凌晨了,他答应了许塘今晚会回去,他知道许塘一定会等他的。   周应川属于短睡的人,他只是眯了一会儿,突然地,就听见王兆兴急地翻过来喊他:“应川!坏了!咱他妈的走错路,上当了!”   往外头一瞧,偏僻的乡道,不知道打哪儿围上来两辆拖拉机,拦住了他们的去路,上头坐着十来个的青年壮汉,他们打着手电,举着铁锹铁锤的家伙什儿,一窝蜂从车上下来围上他们的车。   “我们村里的路都他妈让你们这些外地的大车轮子压坏了的,要想过,得先赔给我们修路钱!”   王兆兴真是想骂娘了,瞧他们都是本地的,这不就是趁火打劫吗,但耐不住对方人多势众,这么个荒郊野外,真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   “成,我也是做生意的,你们要多少钱,我给。”   为首的男人和身后的兄弟看了一眼。   “五千!”   “五千!你们他妈怎么不去…”   他话没说完,周应川眼神一动,一把捞过王兆兴往左边躲,只听见耳边“当啷”一声!王兆兴那侧的车窗玻璃叫人一锤头砸爆了,爆裂的玻璃渣迸溅,哗啦啦的溅了车内一行人满头满脸。   “你、你们…你们这是抢劫!是犯法!”   王兆兴一下子也让吓着了,他虽说是个生意人,但自小在申州,哪里见过这么粗暴的明抢!   “我他妈管你法不法的,法在这儿就管不了我们!没钱是吧,兄弟们,去划了他们的货!”   十几个汉子借着那辆四轮拖拉机翻上了货车,熟练地掏出剪刀,对着遮雨布就开始划。   老刘经常跑货,见着这场面就知道怎么回事!   “老老老老板…!他们肯定就是附近的村痞路霸!我听我兄弟说过,现在北边也有,要是不交钱,他们就不会放人,还有把人都打瘸了的,老板…要不咱们还是交钱吧…”   “他妈的要不是你刚才拐到这儿,咱们能被他们打劫?!’   周应川说:“老板,咱们车上进的货不能淋,那些真丝要是全淋湿了,我们就损失大了。”   可不是!这句话一下子提醒了王兆兴,真丝哪能淋雨?他狠狠啐了一口,掏出藏在座椅底下的皮包。   “停手!停手!你们谁是说话的,不就五千么,我给!!”   王兆兴掏出一叠钱搡在男人胸前,男人吐了口唾沫,数了数,满意了,货车上那些男人也就散了。   本来以为破财消灾,谁知道也就开了两百米不到,又围上了两辆拖拉机。   “大车一律交钱!一辆一万!”   “你们他妈的还有没有王法,我前头已经交了!”   “前头跟我们又不是一块儿的!别废话!快点交,不交别想走,看你们是外地的,少要点,过一辆车一万块钱,就放你们走!”   “操他妈的——”   王兆兴是彻底恼了,可偏偏这附近荒的连半个鸡毛都没有,他们完全就是砧板上待宰的羔羊!   眼见着这帮人地痞流氓将路围堵的开不了半步,王兆兴咬死了牙,掏了,他这次来就带了两万块钱活钱,早知道刚才还不如买成货!   交完第二次过路费,车又往前开,然而还没再开两百米。   只看到前头的手电,听见突突的拖拉机马达声儿,王兆兴都他妈要疯了,他手里是最后五千块钱了,谁知道对面狮子大张口,一张口就是两万!!   王兆兴后槽牙要咬碎了。   “操他妈的!你们把人当猴耍是不是?!还两万,一帮子乡下刁民,你们他妈的…”   那边仗着人多,什么也不怕,听见王兆兴不客气,抄起家伙就要砸车,周应川拦住了王兆兴。   “先别砸!”   周应川朝那个为首拦路的说:“大哥,我们也是来做生意的,和气生财,你们要两万块钱是吧,我们凑凑…”   王兆兴诧异地看周应川。   “应川!你难道看不出?这他妈就是一群地皮流氓,凑什么!就是凑再多他们也没完没了…!!”   周应川朝王兆兴暗摇了下头,外头也下着雨,那个恶霸看着周应川年轻,不过说话倒是客气不少。   “你算老几,你们要是凑不出来怎么办?我们凭什么相信你?”   “大哥,你们的人和车把我们围的水泄不通,我们哪儿去不了,你们既然在这儿拦车,就肯定知道这条路上来来往往都是拉的货都是那些,给不了两万,我们就拿货抵。”   那人果然也是老手了,问:“你们车上是什么货?便宜货我们可不要!”   “都是嘉陵进的真丝。”   一听是嘉陵的真丝,男人明显神色一喜,干他们这行当的,比老板都知道哪种货值钱。   “行吧,那你们赶紧找钱,我们在这儿等着!交不出别想走!”   周应川的话换来了短暂的喘息,男人撤了砸车的人手,老刘吓得在驾驶座上,两只胳膊和两条腿抖得比筛糠还厉害,像是马上就要尿裤子。   “应川!你脑袋是不是发懵了?!咱们哪还两万?!还有,我们绝对不能让他们碰那些货,你还指望着他们那帮无赖会给我们留?!他们肯定会抢光了!我要是没了这批货,你哥哥我就完了!”   王兆兴急得嗓音都变调了,要早知道路上是这么个形势,他就不该省那个钱,直接让郑军这个中间人把货给他拉过去!   周应川的眼眸在黑暗里锐利的像一把刃:“我知道,王老板,咱们的真丝是第一批装车的,压在下头,上头几箱是在老肖那儿进的棉布,打算做内衬,一会儿我就用那几箱转移开他们的视线。”   转移视线?   王兆兴还不明白,周应川从口袋里拿出跟儿笔,随手扯过之前的通行票:“刘师傅,最近的收费站是不是曲河的?离我们有十公里?”   老刘哆哆嗦嗦的说不出话,被王兆兴一把拉过来:“老刘!你赶紧想想!别他妈愣了!咱三个的身家性命都在这儿了!”   “好像…好像是,前头就是曲河了!”   “那我的估计的没错。”   周应川在纸上几笔画了一个简易的路线图,中间一笔直插一道:“一会儿我想办法拖住他们,你和刘师傅先走,下了路,走树林子里的小道,一直往南,比开车的路近,你们到了收费站,就赶紧报警,往回来接我。”   王兆兴一下子就明白了周应川的意思了,他往后头的树林子看了一眼,他们刚才走的乡道修的绕,要是下了林子,能省一半的路程。   “不行!应川,那我们走了,你怎么办?这帮人各个不要命,要是真动起手来,他们这么多人围你一个人,会打死人的!”   “我想办法,王老板,时间来不及了,再等他们就要起疑,你们先走,不然咱们不光这趟货带不走,一个人也走不了。”   王兆兴的话一下子卡在喉咙眼,他怎么不知道,他沉默了一会,他如今在培江的境地是前有豺狼后有虎豹,这批货可以说将他的家底全押上来了…!要是没了,就意味着他这步棋,已经可以提前宣告是局死棋了。   “就是啊!王老板!咱们先走吧!总得出去报警,不然他们可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啊…!”   老刘脸上没了血色,在旁边抓着王兆兴,王兆兴咬着牙拿不定主意的时候,周应川已经拿起了车里的打火机。   “还有打火机吗?”   两个人赶忙掏,凑了三个,老式打火机里头装的都是汽油,周应川收起一个,剩下的砸碎了,他扯了一截裤腿,淋在布上。   王兆兴也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这会儿他已经有点六神无主了,那种面临着要失去所有身家的感受,足够翻天覆地搅浑一个人的神志。   “应川,那我们走了…!你放心,我们出去了,我就报警,我打给老郑,不管怎么,一定来接你——”   “好。”   定下之后,那边也等的不耐烦了,开始在外头砸车,周应川下了车。   “各位大哥,我们的钱白天都进货了,实在是凑不出,这样吧,我给你们货,我们的货一箱进货价就三千五了。”   男人想了想,答应了,叫着兄弟们去后头卸货,周应川在上头拿着小刀假装划着扎雨布的绳子,车停的靠边,往下一步之遥就是足够隐秘的树林子。   趁着他们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到了卸货上,王兆兴和老刘从另一侧蹑手蹑脚的下车。   摸着下了路,钻进树林子,王兆兴刚松了一口气,谁知道老刘那个没用的吓得脚软了,脚底下被树枝一绊,摔了个狗吃屎,动静直接惊动了那边。   “他们有人跑了——!!”   “大哥!是他们老板要跑——!!”   坏了!!   王兆兴暗骂一声,一把拽起老刘往前奔,树杈子划伤了他的脸,与此同时地,他身后骤然间几乎是火光大亮!   “操——着火了!!”   “大哥!他们阴我们——!!”   王兆兴惊诧地回过头,只见周应川站在货车上,他一脚踹下了正在燃烧的棉布,足有一米宽幅的成卷棉布急速引燃,在雨里爆燃成一条窜出的火舌,如一条烧红的卷铁将要来抓住他们的男人一下子拦在了外头!   “走!”   王兆兴不敢迟疑,紧紧捞着老刘,不知道在这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树林子里跑了多久,脚下的路泥泞万分,一脚深一脚浅。   在迈向改革的波澜壮阔里,时代的洪流无法避免地混挟着大量泥沙翻涌,也许很多企业家在回望过去时,也都曾经历过一些惊魂时刻。   但不得不承认,这也是危险与机遇并存的最好时代,要想得占鳌头,就得比别人敢拼敢闯,越乱,越要稳,越险,越要搏,殊死一搏,险中求胜,方能杀出一线生机。   终于看到曲河收费站的光亮,王兆兴浑身已经看不出样子了,他拍打着收费员,让她报警。   收费员吓坏了,赶紧报了警,可也不敢让他俩进,王兆兴和老刘也不在乎了,一屁股瘫在地上,浑身的骨头像是在铁轨上叫火车碾过一遍。   “到了,终于到了…”   老刘大口大口直喘着粗气:“老板,警察、警察什么时候到…”   王兆兴同样也喘着气,他不知道,这他妈附近连个人烟都没有,要是警察有那么快到,那帮子村痞恶霸能敢嚣张到那个份上?   见他不说话,老刘吓得都结巴了:“那…那小周,小周怎么办?他叫他们堵着,他会不会,会不会被他们打死啊…!”   王兆兴闭上眼,他的脑子此刻已经嗡声作响,成了一团浆糊,他心里有种预感,全完了…   真是全完了…   来之前,他被人在厂子营收上下套,好不容易找了批货堵上窟窿,又他妈的遇上一帮杂碎,他听周应川说过,他还有个眼盲的弟弟,自己的货也没了,百来万打了水漂,申州的房子也得叫银行封了…   从前有人跟他说,人生的转折他妈的就是一时半刻的事,他还不信,现在他信了,一时能让人生,一时也能让人死。   王兆兴面如死灰,过了一会儿,突然地,老刘似乎看见什么,他支着手掌大喊:“是我们的车!王老板!那是我们的货车!!”   王兆兴顺着他的大喊抬起头,凌晨四点多,漆黑一片的公路上,一辆货车冒着雨向收费站驶来,看清车牌后,他猛的向前弓背。   “是小周!老板!我看见了!真是周应川!”   王兆兴不敢相信撑着地,踉跄地站了起来,随着一声摩擦在泥泞路上的刹车声,车门打开,周应川从车上下来了。   “…损失了两匹棉布,其他的,都在。”   周应川看着王兆兴,他一开口,满嘴的血往下滴,王兆兴满眼惊慌,一下子上前,两只手死死扶着要倒的周应川。   “应川?!应川!!上医院!老刘,快开车上医院!!”   王兆兴扯着嗓子大吼着,周应川咳了两声,将手里的车钥匙扔给老刘。   “不用…回去,开车回去。” 第十六章 想你   周应川这个样子,王兆兴心急如焚,他虽然不知道周应川到底伤的有多重,但他是真真切切地知道,周应川这是拼了一条命把他的货带回来的。   货车在雨里疾驰,一进了培江市,王兆兴问都没问,就带着他杀进了医院急诊,抓着个医生就吼,这是我弟!你们快给他看看!要最好的药!   王兆兴咵的一下从他那个破烂的看不出样儿的皮包里把五千块钱拍在桌上,把走廊里的护士都吓了一跳。   大半夜的,大夫一看几个人满裤子泥汤儿,怕不是大雨翻车了,检查完,说:“你弟这是跟人打群架了吧?年轻人啊,脾气就是太暴躁,估计胸腔内挫伤了,毛细血管破裂,才会吐血,还是年轻啊,打架下这么重的手,不怕闹出事啊…”   医院半夜里经常有接混混流氓打架的,拿着片刀就敢砍的满头流血,大夫说:“还是拍个胸片保险,看看肺和骨头有没有事,不过得等白天,先吊瓶消炎药吧,预防感染,有血就咳出来…”   王兆兴赶紧交了费,回头去叫周应川的时候,发现人已经不见了。   -   许塘从下午开始就心神不宁的,他形容不出那种感觉,就像喉咙像被一双无形的手扼住了,他忍不住在教室里呕吐,老师将他送去医务室,检查了一番,没发现什么急性症状,就让他回去休息了。   许塘很不舒服,躺在床上,他捏着手,这样能让他的呕吐缓解一些,他想象着周应川应该快到了,就在他身边。   没关系,今晚…周应川很快就会回来了。   不知昏沉到晚上几点钟,莫小翔回宿舍了,他拉抽屉的动静吵醒了许塘。   “莫小翔,几点了?”   “快九点了。”莫小翔知道今晚周哥要来接许塘,这些天他都看见许塘掰着指头数好几次了。   “都这么晚了,周哥是不是在路上迟了…先睡吧,明天我们还得排练呢。”   “他不会迟…”   “啥?”   许塘闷声说:“他答应我了…就是不会迟。”   这些年一直是这样,只要是周应川答应他的事,就从没有骗过他的。   莫小翔在翻着书包,他找不到他的那份台词了,那可是行走的二十块钱,一时也没听清许塘说什么,他准备去走廊上再找找看是不是路上掉了的时候,看见许塘又起来了。   许塘套上毛衣,在床边摸着晾衣架上挂的外套,正在摸索着对拉链挂扣。   “许塘,这么晚了,你要出去啊?”   “我先把衣服穿好,等一会儿我哥来了,我们就回去了。”   “……”   莫小翔的嘴角抽了抽,看许塘这会儿动作倒挺快的。   其实他很多时候都不太理解许塘身上的小习惯,比如吃饭尤其慢,简直像在玩儿,穷人家的孩子哪个会吃饭会这么慢?吃慢了早没了,再比如他也太不懂许塘为什么这么在意周哥是早来一天还是晚来一天接他。   有事耽误了,这不都是很正常的吗。   许塘都穿好衣服了,莫小翔去走廊找了一圈,也没找到那张纸,他对许塘说:“那我先睡了啊。”   莫小翔睡到半夜,听见有什么动静,顶着乱糟糟的头发戳着撑衣杆开了灯,扒着床栏往下一看。   是许塘哭了。   许塘很伤心的样子,蜷缩着躺在床上,埋在枕头里哭,哭的一抽一抽的,三更半夜的,莫小翔也不忍心。   “许塘…别哭了,说不定明天你哥就来接你了。”   许塘继续哭。   “你不用管我…”   莫小翔也不会安慰人,小时候他一哄他妹,他妹哭的比他不哄还厉害。   “真的,许塘,要不我跟你说说我小时候的事吧,小时候我妈带我去二姑家,她说下午就来接我,然后整整一年都没来,就把我丢下了!你看,我这不是也活的好好的吗,没事,多大点儿事!”   许塘沉默了一会儿,继续哭。   莫小翔抓抓头:“许塘,你这样哭,以后你哥要是娶了媳妇你可咋办啊!”   都说娶了媳妇忘了娘,那忘了弟还不是一眨眼的事儿,到时候许塘又看不见,可咋办。   谁知道许塘听了,本来正在哭,又插空回答他:“我哥有媳妇。”   “啊?周哥已经结婚了?”莫小翔惊讶的很。   许塘抽着鼻子,点点头,莫小翔的八卦心一下子上来了,在上铺扒着床栏:“我咋一点没听你说啊,我就说,周哥长那么帅,肯定招女孩儿喜欢,原来已经结婚了…那嫂子咋没跟你们一块儿来培江啊?是在你们老家结的啊?”   许塘没有再往下说了,周应川跟他说过,不可以对外人说他们“结婚”的事。   莫小翔还在忍不住八卦,但奈何许塘不理他,莫小翔其实挺怕别人哭的,不知道是不是小时候带他那个堪比火车鸣大笛的妹妹带出了阴影,他一听见别人哭,心脏那儿就觉得反射性的紧张。   “许塘,你得坚强点儿,不就是周哥晚点来接你吗,没事,等以后你哥和你嫂子生了小娃娃,他们就得去照顾小娃娃去了,到时候肯定更没精力管你了,这个我有经验,你得学会自己坚强的生活啊…!”   许塘哽咽了一会儿,对莫小翔说:“莫小翔,你还是睡觉吧,我自己哭一会儿就好了,你别说话了,我再哭真的就想呕了…”   他不想呕吐了,已经很晚了,会被周应川发现的,有时候周应川会让他张开嘴看他有没有吐的。   “……”   莫小翔挠挠头,闭嘴了,许塘摸着床头的卫生纸,擤鼻涕。   凌晨四点多,外头静的很,也不知怎么了,莫小翔困得眼皮都合上了,明明什么声音都还没听到,可下铺的许塘却一下子从床上跳下来了。   他拉开窗帘,可窗户却插着了,许塘一时摸不到插锁,急得喊:“莫小翔,莫小翔,你帮我开一下窗户…”   莫小翔也没睡着,赶紧下来给他开了。   窗户一开,黑漆漆的夜里,冷风一下子窜进来,莫小翔还真在底下看见了车灯闪烁,一辆跑后夜的出租车停在学校楼下,车顶的虹灯像黑夜里闪烁的一簇火。   太过于寂静的夜,莫小翔对着下车的人还没出声喊周哥,周应川就抬起了头。   他们宿舍在二楼,不高,莫小翔看见周应川似乎察觉到了楼上的动静,他的脸色很白,可却再望过来时一下子变得更白了。   莫小翔还没反应,只觉得身侧一道阴影盖过他,许塘已经踩着凳子爬上来,要跃出窗户去…   “塘塘…!”   莫小翔听见周哥惊慌的喊,他离的最近,一只手本能地抱住许塘的腰,一边扯一边喊:“我的亲娘啊许塘你要干啥啊!你哥来了你不能去跳楼啊!!”   许塘没想跳楼,他只是一时忘了他们在二楼,他只是不太清楚窗户到楼下的高度。   “莫小翔,你干什么…!我没想跳,谁想跳了,我就是…”   宿舍的门插着,急促地响了,莫小翔赶紧开了门,跟着周哥一同闯进来的似乎还有一股冷峻的杀气。   “许塘,过来…!”   明明不是叫他,莫小翔却一激灵,他以为许塘要惨了,下一秒,那个被叫名字的人反倒一点不怕,像一只雀跃的小猫一样四脚并用地扑了上去。   他整个人紧紧缠在周应川的身上,小脸贴着周应川露在外头的脖颈,冷的,眼睫上还挂着湿润的泪珠,往周应川的衣领里落:“周应川,周应川,我好想你,我真的好想你,我等了你好久,一夜都没有睡…你怎么才来,你怎么来的这么晚…”   莫小翔看着周哥脸上的肃意一点点的褪,最后,周应川抹去了许塘脸颊上的泪,他揽抱着许塘的屁股,将他抱的稳了,对莫小翔说,谢谢他这三天的照顾,他明天会跟老师请假,就先带许塘回去了。   莫小翔点头,事实上,他看周哥的脸色很不好,唇白的像纸,偏偏里头又透着刺眼的鲜红。   周应川带许塘回去了。   那辆出租车就打着灯在楼下等着,他是从医院接的活儿,这个年轻人给了他足五十块,够他跑几个大夜的,说要接个人,他当然要等着。   许塘第一次坐出租车,四轮车,不像他们刚来培江那时的三轮四处漏风,他能感受到车在行驶,有些新奇的扒着车窗边沿。   车在巷子里没开多久,很短,和记忆里回厂里宿舍的时间不一样。   “周应川,我们去哪儿?”   “我找了个新住处,是去嘉陵之前找的,我们搬去那里,就不在厂里住了…”   “不在厂里住了?周应川,怎么突然要搬…?”   “前阵子就想着要换了,现在厂子的订单越来越多,常常要通宵赶工,住在厂里,机器的噪声太吵,对你的耳朵不好…”   从前他们住的宿舍挨着厂房,服装厂那么多机器繁忙时不分昼夜的开工,难免会有噪音,许塘失去了视觉,就对听觉很敏感,也更宝贵。   到了楼下,是幢老式居民楼,六层楼高,周应川租的是一楼东户,前段时间他已经把东西搬了过来,打开门,四十多平方,不大。   不过他们的东西也很少,从榆溪走的时候就很少,来了这里也很少,搬家并不麻烦。   周应川将许塘放下来。   许塘已经三天没见周应川了,他还想腻在周应川的身上。   “我不想下来…”   他搂着周应川的脖子,往周应川的身上缠,周应川没办法,抱着他找了个墙根儿,好不容易把他放下来了,许塘摸着面前的墙。   “这是我们的新家吗?”   “是…”   “你带我转转好不好?我一点也不困了…!”   “等下带你转,你现在站在这里,站好。”   察觉到周应川的语气不一样了,许塘眨了眨眼,问:“周应川,你干嘛…”   “你站这儿好好反省反省,刚才在学校里,那么高的窗户,该不该爬上去,爬上去万一掉下来了,摔坏了怎么办?危不危险…”   许塘睁大了眸子,反应了半天,才听清楚周应川说了什么。   “周应川,我不要罚站…!你怎么这么过分,我是听到了你的声音我才去的…!”   听到他的声音就可以爬二楼窗户了?   没有莫小翔拦着,他都差点要“跃”下去。   “我不要站,我不要…”   许塘才不想罚站,他两只手臂一摸,几乎是本能反应的就又缠在了周应川身上:“周应川,你欺负人,我等了你一夜,我没有生你的气,已经很宽宏大量了,我哪里错了,我不要站…”   许塘完全不觉得他刚才要是翻下了二楼窗户是一件多么危险的事,轻则摔了骨头,重则…都不敢想,周应川看着他委屈哭诉的小脸,太阳穴有些抽疼了。   他头一次想,是不是过去他把许塘保护的太好了,以至于在许塘在世界里,他对很多危险行为会引发什么严重程度的后果,根本就没有概念。   周应川又咳了起来。   “站好,是不是要我凶你?”   他沉着嗓音,许塘就有点怕了,虽然周应川大部分时候的脾气都是很好的,但不得不承认,他真的很凶的时候,还是挺可怕的…   周应川进了厕所,对许塘说:“站着,先反省,一会儿我跟你讲什么是错…”   作者有话说:   许小塘对危险的感知能力不是很强。   周爹溺爱导致的。(摊手) 第十七章 亲吻   到底哪里错了?   许塘站在墙根儿,真的很委屈,他站了几分钟,就觉得脚酸,他自小被周应川捧在手心上,不是个会忍耐“痛”的性格,他累了,就蹲了下来。   没一会,他听见厕所传来声音,周应川似乎接了水,在往身上冲刷着、洗着。   为什么他这么久没来接他,见到他都还没抱,就要洗澡?明明他一点也不嫌弃周应川脏的…   许塘越想越委屈,眼睛里已经浮现了泪花,等周应川从厕所出来,看见的就是许塘面着墙蹲着。   这一夜充满了意料之外与措手不及的惊险,可他在看到许塘充满喜悦地向他扑来的那一刻,那些奔波、疲惫、痛楚…似乎都冰消瓦解了。   那帮人有勇无谋,他紧绷了一夜的神经也逐渐松懈下来。   “我走之前叫你做什么?”   蹲在地上的许塘听见周应川了走过来,他擦了下眼泪,梗着脖子说:“叫我站着…但是我也有跟你说,我不想站,我已经告诉你了…”   他单方面已经告诉了周应川,就可以了。   许塘不像小时候刚失明那会儿让他坐着就坐着,让他站着就站着,他现在有自己的思想,而且看样子周应川从不打算拘束他。   周应川在扔在这里的行李里翻出了毛巾,擦着湿润的头发。   也许是他还没回应他,也许是许塘自己也觉得他这个理由实在有点站不住脚,他又说:“而且我的手也没有放下来…”   周应川微愣,回头,看见许塘一只手还贴在墙面上,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扔下毛巾,走过来弯腰抱起了许塘。   算了,不站就不站吧,这里还没收拾,许塘没有乱走的碰到磕到,已经很乖了。   “你不要抱我…”   许塘伸手推拒着他的胸膛:“我生气了,我真的生气了…”   他的反抗小打小闹,周应川还是抱起了他。   “要我现在收拾你是不是?”   他一句话,许塘就不动了。   “你真的好过分…我明明真的好想你的…”   许塘搂住周应川的脖子,周应川给他一件件脱了外衣,等搂着只穿着小背心的许塘靠在床上,浑身已然疲惫至极的周应川才终于觉得,他的双脚重新落到了地上。   “跟我说说,反省出什么了?”   许塘还在赌气,不吭声,过了一会,他讲:“你是个大混蛋…我要给周姨烧纸告你…”   周应川没忍住,弯了下嘴角,他一笑,许塘却察觉出了什么不对,他抬起头,凑上去闻周应川的嘴:“周应川,你流血了吗?”   他一下子变得担心极了,坐了起来,去摸周应川的脸:“你是受伤了吗?你伤到哪里了?周应川?”   “没什么,卸货的时候撞到了…”   “撞到了?撞到哪儿了?很严重吗?”   许塘的碰触让周应川低声嘶了一声,他抓住了许塘的手,许塘反应过来,他立刻要往回缩:“是我弄痛你了吗?”   “不是,你碰的不痛…”   周应川握住他的手,让他重新摸自己的眉眼,鼻子,嘴唇,下颌:“都可以摸,你不会弄痛我。”   许塘听他这么说,放心了,他收回去的手又伸了出来,他摸着周应川的脸,一点点的摸,没有少,没有断,但是嘴角肿了,他心疼地说:“怎么撞得这么严重?是不是他们欺负你了?像从前在镇子里一样,让你去做特别危险的活儿?”   “没有,是我一时没留意…”   他说完,手背上就滴落了许塘的眼泪,一滴接着一滴,他连忙替许塘擦:“不哭了,真的不是很严重。”   许塘抽着单薄的脊背,周应川将他搂进怀里:“真的不哭了,乖,你一哭,我要更痛了…”   “骗人…你受伤,流血了,可我什么都做不了…”   周应川受伤了,可他什么都做不了,他刚才竟然还怪周应川来的晚了,许塘难受极了,一直在掉眼泪,周应川哄了他好一会儿,许塘才好了一些,不过也只是将将止住了哭。   看许塘的情绪低落,周应川就没有先说他爬窗的事了。   “你不是什么都没做,我刚才在宿舍里看到,你把自己的衣服挂的很整齐。”   许塘吸了下鼻子:“是莫小翔帮我挂的…”   他不会收拾,衣服总是乱扔,这样第二天他就会穿的更加慢了,莫小翔说再看下去他会英年早逝,就顺手帮他整理了。   周应川停顿了一下,又说:“没关系,你那么爱干净,这次肯让别人碰你的衣服,他帮你挂了,你也可以自己找得到,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值得表扬…”   许塘点点头,终于笑了一下。   “周应川,你知道吗,我还被老师选上去参加建市晚会的表演,朗诵节目,我站在第一排,这几天我都和莫小翔在排练…”   “这么厉害,不过排练会不会很累?”   “不会,我的台词很少…”   许塘的思绪很容易被周应川带着了,他弯起嘴角,漂亮的眼角扬起几分被夸奖的开心:“你也觉得我进步了好多,是吧?我现在在学校的各个地方都很熟悉了…!”   “嗯…你乖,进步很多,那这几天好好吃饭了吗?”   许塘一听,又软下身子,趴回周应川身上。   “有…”   “第一天早晨吃了什么?”   第一天,还真得想想,许塘贴着他:“鸡蛋粥…馒头,麻团儿…”   “学校的饭菜还不错,不过麻团儿不好消化,可以少吃一些。”   “我也觉得…!所以我没有吃…”   周应川捏他的鼻子:“一口都没吃?粥呢?”   “粥喝了一点…”   “只有一点?”   许塘说:“我本来想等凉一下再喝,但是后来它太凉了,吃起来有点腥…想呕…就没吃了…”   在家里吃饭,周应川怕他烫到,能喂到他嘴里的,一定是温度正好的食物。   别看这个看似不起眼的小习惯,可它已经融入了许塘的日常生活,变得就像呼吸一样自然,突然抽离,说不上能产生什么严重影响,但大抵就像鞋子进了一颗不起眼的小砂砾一样,有些不适应。   “下次等三分钟就可以了,不要等的时间太久,三分钟之前不要摸,三分钟之后可以摸下碗,如果不烫了,就可以吃。”   学校的饭菜无非就那几个家常样式,不锈钢盘子一盛就好了,等三分钟差不多了,周应川又想到他在申州饭店吃的那些,下头还带着火炉。   “不过这是学校里的饭,如果在外面吃,只有我盛给你的才可以这样试探…记住了?”   “我记得了…”   周应川又问了他后面两天吃了什么,他一顿一顿的问,许塘只好一顿一顿的想,去答,说到第三天晚饭时,许塘明显有点心虚,哼唧了半天,最后说:“忘记了…”   许塘埋着头,柔软的发顶蹭着周应川的下巴和脖子:“只是一顿而已,没吃不会怎么样的,你不要念我了…”   “你现在太瘦了,吃的少会不长个子,你还想不想长高…?”   本来这是许塘的痛处,谁知他想了想,说:“没关系,反正现在我已经到你肩膀了…”   看他已经有心情耍赖,方才伤心的情绪多半是缓和过来了,周应川就拍了拍他的腰。   “好了,吃饭的事另说…下去坐好,我们现在说说刚才你在学校爬窗的事。”   “……”   原来刚才好声好语是前情铺垫,现在要清算了,许塘两只手臂搂着周应川,不肯动。   周应川板着脸。   他已经暗下决心,这件事情必须要让许塘意识到危险性,许塘不是小孩子了,他不能时时刻刻的照看他,他必须让他知道什么是不对的,不然以后他真的管不了他了。   过了一会儿,许塘见周应川不肯心软,他只好不情不愿地坐了起来。   “好吧…我知道你要骂我了,但我不是故意的,可以看在我不是故意的份上抱着骂吗?我这些天真的很想你…”   他可怜巴巴地朝周应川伸手。   过了一会儿,他又回到了刚才的姿势,周应川抱着他,对他说,爬窗户危险,见到他再高兴,也不可以,楼层很高,摔下来会摔伤骨头,说不定还会摔到头,要在床上躺好几个月休养。   “可以躺几个月不上学吗?”   许塘哎了一声,屁股就痛了一下,周应川蹙眉:“严肃点…非要气我,是不是?”   许塘笑了,握着他的手给自己揉:“好痛,你打的真的好痛…揉一下嘛。”   哪里痛了?   “是真的很危险,不止是窗户,围挡低的高楼层都很危险,万一摔下来了,会…”   “会什么?”   看着许塘清澈的眼睛,周应川不知道怎么了,就说不出了,他到底还是舍不得把那些可怕的画面讲给他,万一真的吓着了,以后哪里也不敢去了,怎么办?   算了…他看紧一点,以后还有机会教的…   “会很痛。”   许塘“噗嗤”一声笑出来,笑得肩膀都在周应川怀里颤,他这样‘嚣张’,气的周应川又拍了一巴掌在他的屁股,他才说笑着说知道了知道了。   “啊…!周应川,你干嘛…我刚才已经说我知道错了…!”   “跳下去了,比这个疼一万倍,知道了?”   周应川揍的是光有声,不见疼,许塘还是有点生气了,他趴在周应川怀里。   “好痛…周应川,你现在真的对我越来越坏了…我已经说知道了,你还要揍,你好不讲道理…!我跟莫小翔说你已经结婚了,他还不相信,但我觉得…没有我,你真的很难讨到媳妇的…”   黑夜里,一阵急促的咳声响起,周应川惊讶,偏头过去,狠狠咳了几下:“你跟莫小翔说了我们“结婚”的事…?你和老师说了吗?”   “没有…我知道你不让我说。”   周应川松了口气,他吐了嘴里的腥味到床边的盆子里,又踢到床下。   “周应川,难道我不是你媳妇吗?”   其实追溯回这件事,该是很久以前了。   有一回供销社的阿姨来到他们的五金店,她经常帮周应川带书,那天不知怎么了,突然拉着周应川左问右问,直说隔壁村有个姑娘,和他年纪差不多,在县城当服务员,想回老家结婚了,问他愿不愿意见见…   当时周应川正在前头忙,许塘问,阿姨,去见了干什么的?要带什么吗?他可以先记下来…   他还以为是有人叫周应川去修机器。   阿姨见他没明白,笑着说,傻孩子,是给你哥娶媳妇呢。   周姨去世的太早,许塘又幼时眼盲,他不懂娶媳妇的意思。   他问,啥是娶媳妇?   阿姨说,娶媳妇就是结婚,结婚就是组建一个家,以后就是一家人了,媳妇对他好,他也得对媳妇好…所以你哥娶了媳妇,就是有一个家了…   许塘听前半句还听的还好好的呢,听到后半句就不行了,他和周应川不是本来就有一个家吗?尤其是他又听阿姨说,一个人只能娶一个人当媳妇。   他不要周应川以后只能对另一个人好,不能对他好了,等阿姨走了,他就跟周应川说,他要和周应川结婚,他要做周应川的媳妇。   周应川当时手里的水都撒了好些,收拾完了,他对他说,他不可以给他做媳妇。   许塘不愿意了,为什么不能?他缠着周应川,偏要,周应川不答应他,他就不要吃饭,闹了几顿,周应川没办法,只好暂时地宣布,说他们结婚了,他就是他媳妇。   不过周应川也说,他们“结婚”的事不可以对外人说,谁都不可以。   “这件事不可以对外人说,更不可以对老师说,知不知道?”   许塘点头,他知道的嘛!   周应川知道他没对其他人说,就放心了,他不能去赌别人的揣测。   他从地上的袋子里掏出一个小盒子,看的出外观很精致,但边角已经被压的没样子了。   “这次去进货给你带了礼物,但是路上我没留神,压坏了…”   “是什么呀?”   “巧克力,酒心巧克力,在申州买的。”   打开一看,是现下少见的独立包装,每一颗都有独立格子,但外边的彩色锡纸包装已经破损不堪,巧克力溢出来,凝结成了一团黑乎乎的东西。   “闻起来好香…巧克力?”   “也是一种糖果,我在商店的橱窗里看到的,包装是彩色的,这个是酒瓶子的形状。”   “酒瓶子的形状…?糖果居然还有酒瓶子的形状?”   许塘被他形容的有些好奇了,他摸着,周应川看着这盒不成样子巧克力,混战的时候,他放在了内侧口袋,但还是坏了。   他从许塘手里拿走了:“这个不要吃了,已经压坏了,下次我给你买更好的。”   “不要嘛,我刚才好像摸到一颗好的…”   许塘的手很漂亮,修长纤白,像玉雕的,他追着周应川的手,摸到边角一颗“幸免于难”的。   “这不是有颗好的嘛,不要浪费…”   他摸着剥开了包装,掰了一下,没掰开,放进嘴里咬了一半儿,把另一半喂进周应川嘴里。   他不知道酒心巧克力会流糖心儿,周应川用手接着,吃了,许塘也吃了,他嘴角绽放一抹欣喜的笑意:“真的好好吃,又甜又浓,在嘴里就会化掉,和我们之前吃的那些糖都不一样…!”   他一点也不在意周应川带回来的巧克力是不是压坏了,他欣然的眉眼,撒娇一般的语气,周应川只觉得那一刻他浑身的血液都汇聚在了心脏,有火在下头烧,要沸起来。   他扶着许塘的后脑,给了他一个浓烈而深深的吻,带着巧克力的香气,混杂着血腥气,更有独属于一个成年男人的攥取,占有,几乎要冲破克制。   “周应川…”   许塘快要不能呼吸了,他第一次经历这样的凶的亲吻,和周应川过去那样轻柔的吻吻他,亲亲他完全不同,他嘴里开始弥漫起一股铁锈的味道,腥甜,他还没来得及反应,周应川就放开了他。   他抱着许塘去了厕所,拧开水管,用手捧了些水:“漱漱口,多漱几下,吐掉…”   许塘吐掉了。   漱了两次,周应川见水池里没有红色了,就抱着许塘回去了,许塘躺在床上,脑袋还沉浸在那个格外凶的亲吻。   “周应川,你刚刚怎么亲的那么凶?”   “那你还要不要跟我结婚?跟我结婚,以后都亲这么凶…”   许塘的小脸只纠结了一会儿,就又笑了,他搂上周应川的脖子。   “你骗我,你不会,你最最最心疼我了…!”   他还不了解周应川吗?   看着他嘴角挂着那样笃定、又有恃无恐的笑容,周应川也笑了,他伸手搂着许塘的脊背:“傻瓜,你还不懂,二十岁,等你二十岁了,我会再给你一次选择的机会…”   他们从十八岁第一次亲吻,到现在,他不想在许塘还不足够了解这个世界全貌的时候,就把许塘彻底地带进这条并不好走的路途。   那样对许塘不公平,所以他愿意,也必须再给许塘一次选择的机会…但他发誓,如果二十岁后的许塘依然选择了他,那么即便这条路再难再曲折,他也会为他踏成一道坦途。   作者有话说:   周爹属于溺爱型的,他本身脾气稳定?心疼许塘眼睛?许小塘天然喜欢蹭蹭撒娇,buff又叠了。   正常孩子会自己叠衣服了,家长:不错,夸奖一下。   许小塘(自己还不会)全靠同学支援,周爹:真的很棒了,让同学碰衣服,还会和同学沟通,同学给他叠的衣服,他自己还可以找得到,这里也是优点,那里也是优点…记下来,通通记下来…! 第十八章 希望   周应川一大早给学校请了假,新租住的房子就在学校后面的小区,方便他接送许塘,不用像以前一样,每天要起个大早往返两趟公交车。   他只交了两个月的房租,租金比长期租要贵一些,房东跟他说,要是他长租,每个月可以再给他便宜三十块,周应川说不用了。   等许塘吃早餐的时间,周应川拿着厂里打包剩下的泡沫板把房间里危险的边边角角处理了,带着许塘熟悉了一下,他就准时回到了厂里。   王兆兴昨晚在树林子狂奔了一夜,一大早浑身像被几大刀卸成了块儿,和老婆报了平安,他撑着酸软打颤的腿到了厂里,一边担心周应川咳血的事,可那小子也不知道跑去哪儿…一边又担心工人搞不好发货的事,那可是他翻身的命。   他抓了把头发,没想到刚走进厂里,一抬眼,就看见周应川站在厂房前头。   他正在有条不紊的安排工人清点、发货,看见王兆兴,他递来一份合同。   “王老板,合同我已经翻译好了,郑老板留下的那边公司的国内联系人我刚才也打电话确认过了,他们已经汇来了第一笔货款,三十万,还有昨夜的损失情况…”   那点损失已经不算什么了,王兆兴惊讶无比地看着手里的这份外文合同,里头他最关心的约定付款时限、方式,和退货率等等周应川都已经帮他翻译且细心地标注好了。   “你、你怎么来这么早,应川,你没事吧?昨晚在医院你去哪了?”   “我没事,只是嘴里有些伤口,已经止血了,昨晚我有些担心我弟弟,他眼睛看不到,我不去学校,他会担心。”   货太多了,那边的师傅又在叫周应川了,王兆兴脸上充满着讶异与震惊,他拿着合同,忍不住看向不远处的周应川。   他嘴角的伤口已经结了血痂,但他的脊背依然笔挺,就像没什么能够折弯它,几个装货的师傅没见过这么贵的货,一时乱了,回头来找他,他也不会向王兆兴从前的那些经理一样发火骂人,他只看一眼车牌号,似乎几大车长串的清单就在他脑中…   他站在那儿,不急不乱,仿佛昨夜惊险的拦车、抢劫、燃火、甚至单枪匹马地杀出重围…这些换个小年轻都得吹嘘上三天三天的故事,在他眼里都不过只是些落在肩膀上的尘埃。   一夜的时间已经足够他扫去了,他已经在太阳升起前又计划好了新的一天,并且付之行动了。   安排发完货,王兆兴还是不放心,他压着周应川去医院重新拍了片子,化验了血,医生说是肺部挫伤和肋骨骨裂,幸亏他年轻,底子好,要是换个年纪大的,几棍下去就得交代了…   医生交代这种伤就是得静养,不要吃辛辣,最近也不要从事重体力劳动,开了药,王兆兴对他说,让他好好休息,不用担心工资,说这批货如今有了定数,他还有件大事想要周应川干…   周应川说好,他休息三天。   王兆兴一愣,说,三天怎么够?你这样你爸妈也要担心…   周应川没有回答他第一个问题,他只是说,谢谢王老板,休息三天很久了。   他走的时候,王兆兴又想起昨夜他回头望见的那一幕冲天燃烧的火舌。   凭心而论,换做二十年前,让他和周应川对换,他也没有那样冷静又敢搏的头脑,能在那么危急又那么短的时间内做出决定,谋划反击,留好退路…   无他,谁的命都只有一条,而在那个当口,任何一刻的犹豫与慌乱,都足够错失时机。   趁着休息,周应川带许塘去了培江的服装市场,买了新的外套和鞋子。   培江没有专门的商场,只有开在火车站旁边的小服装市场,人很多,许塘选了新的外套、裤子,和鞋子,周应川会跟他说款式和颜色,许塘喜欢了,他才会叫周应川买。   回去的路上,许塘穿着新棉袄很开心,他趴在周应川背上,轻轻摸了摸周应川的鼻子。   “还疼不疼了…?什么时候会好呀?”   他说的是周应川嘴角的伤口,不过他不敢碰,只敢碰鼻子。   “不疼了,过几天就没事了。”   “可你今天早上又在厕所待了好久…是不是还有其他地方受伤?”   “没有了。”   “真的吗?那你干嘛待那么久?”   周应川顿了一下,说:“如果你早上能不乱摸,我就不会待那么久了。”   他乱摸还不是担心周应川?   “谁叫你不给我念那个医生开的单子上到底怎么写的…我不管,回去了,你脱掉衣服再给我好好摸一下…”   “医生已经开了些药给我,我会按时吃的。”   “我要自己摸嘛…!”   “这几天早上不是摸过了?”   “那样怎么算…!你每次都趁我睡得正香的时候喊我摸,我当然摸不出来你还有哪里受伤了,这次我要白天摸,你脱掉衣服给我摸…!”   周应川沉默一会儿。   他不是不让许塘摸,过去许塘喜欢摸,他也就随他了,他可以去冲冷水澡,但他现在这样,洗冷水澡实在不方便…   “我要摸一下才放心,不然我都担心你担心的睡不着觉…你回去就脱掉,全部脱掉,听见没有嘛…!”   他坚持,周应川想了一下,问:“莫小翔跟我说你在学校会把胡萝卜都挑出来,挑了也不吃,是怎么回事?”   许塘立刻地“呃”了一下。   “他什么时候跟你打的小报告?我只是挑出来,慢慢地吃…没有不吃,是他没看到而已嘛…”   “刚好这两天我休息,中午我带你吃饭,看看是怎么回事…”   “咳咳…!”   许塘一下子彻底没底气了,也忘了让周应川脱衣服的事,他在周应川肩膀上歪了下脑袋:“周应川,这次买的棉袄好合身…!袖子一点都不会长。”   从前他的厚棉衣因为价格贵,都是周应川给别人修机器时换回来的,尺码偏大,不太合身。   “以后的袖子都不会长了。”周应川说。   “对了,我换下来的那些衣服呢?”   许塘一只手挂着周应川的脖子,一只手伸手往下去摸,摸了一会,才发觉周应川“两手空空”。   “周应川,我刚才换掉的那些旧衣服呢?”   “扔了。”   “扔了?”   许塘惊呼:“扔掉干嘛呀…!我那件儿棉外套好暖和的,我们当时还添了钱给人家才拿回来的,我还可以穿的…!”   他要从周应川身上跳下来。   “搂好…真的不要了,以后旧的都不穿了。”   周应川往上托了托他,偏头跟他说了一个数字:“是王老板发给我们的奖金。”   “什么?一万块?!我没听错吧?!王老板竟然发了我们这么多钱?!”   许塘被听到的金额完全地惊住了,他的眼睛都瞪圆了,可爱的很。   “嗯,真的。”   许塘傻愣愣的,过了好一会儿,他傻笑:“周应川,我们竟然一下子赚了过去十年,不,十年都难赚到的钱…!我们是万元户了?对吧?是吧?你真的好厉害!周应川,不…哥,你怎么这么厉害啊!哥哥…!”   他扑着周应川的脖子撒娇,笑得眼睛弯弯的,他很少会叫周应川哥哥的,可见是被这笔巨款给激动地开心极了、兴奋极了。   周应川的嘴角也不自觉地扬了起来。   “这会儿知道喊哥哥了?之前让你叫,你不肯,说喊我哥哥会影响你长个子…现在不怕影响了?”   “哎呀这是谁说的…!之前我也很喜欢叫你哥哥的嘛,再说我在外面都说你是我哥哥的…不信你问莫小翔,哥哥,哥哥…!”   他搂着周应川又是撒娇又是扑腾腿的,惹得周应川笑的胸膛微震,又怕他摔下去,好一会了,拍了拍他的屁股:“好了好了,随你想怎么叫…不过,塘塘,往后我们可能会频繁搬家。”   “搬家?周应川,我们不是刚搬了一个吗?”   瞧,还没两秒钟,他就一下子就现出原形了。   “只是暂时落脚的地方…培江太小了,我在申州的医院问到,你的眼睛还有恢复的希望,我们得去一个能治好你眼睛的地方。”   治好眼睛…   许塘眨了下眼,问:“真的有那个地方吗?”   “有。”   许塘下巴枕在周应川的肩膀,他怎么会不想恢复光明呢?过去的日子里,他日日夜夜都想,他不是没有见过这个世界的人,正是他见过,一朝被剥夺,才更残忍。   “塘塘,你给我点时间,我一定会想办法带你去能治眼睛的地方。”   许塘点头,他很信周应川,比这世界上的任何人都要信,就像他从没有听说过,已经瞎掉的人,还可以重见光明,以前他们看过的大夫也无一例外地这样说,可现在周应川告诉他,他还有希望,于是那些所有、所有人说的不可能就都不作数了。   “那我也不怕搬家…!我会努力多吃一些,胡萝卜也可以咽下去,我保证,从现在开始我不会为了逃避吃东西故意呕吐的…!”   “真的这么乖…?”   许塘发觉他的话好像说的太大了,周应川已经打了一辆出租车,上车后,周应川在想着王兆兴白天跟他说的事,手心被捏了一下。   许塘小声说:“那个…周应川,我刚才是说尽量…如果偶尔吐一次的话,也不是什么很过分的事情…对吧?”   周应川忍不住笑了,捏了下他的脸。   许塘在学校一切顺利,他和莫小翔成了好朋友,偶尔周应川和王兆兴去申州出差,他也可以在学校住几天,不会不适应再呕吐了。   他喜欢上了巧克力味道,他难得喜欢“吃”什么,周应川自然是有求必应,每次出差回来,都会给他带上好些,各种牌子口味的都有,还有很多是给莫小翔的,搞得每次许塘在学校一住校,莫小翔就知道马上就可以有好吃的巧克力吃了。   排练节目的老师看他们的队形有点单薄,在节目的中间加了手捧灯花的动作,在前头的冯倩倩弹到曲子中间时,许塘他们就跟着往前走一步,捧起手里一长串闪烁的灯花。   老师说这是象征希望的意思,舞台上效果也更好看。   四月份时,建市晚会如期举办,老师带着他们提前去了人民广场彩排,那里已经搭建起了舞台,他们穿着学校统一采购的白色小衬衫,随着夜幕降临,莫小翔在后台,往下头的人群里张望着。   “许塘,周哥在那儿呢!” 第十九章 向前   许塘还以为周应川赶不及了,他最近很多天都跟着王老板在申州,许塘依稀听他提过,大概是一些厂房,设备,招工,抵押贷款…之类的。   他的耳朵循声将眼神带了过去。   “周哥好!”   莫小翔咧嘴打了招呼,他觉得近来周哥似乎有点变了,和刚来培江的时候不一样,他第一次见周哥的时候,周哥给人感觉是脾气挺温和的,但总有一股子形容不出的…淡漠。   最近那股子冷冷淡淡的感觉好像又隐去了更深的地方,总之是莫小翔这几两墨水形容不出来的。   “周哥,我中午带许塘去楼下的那个湘菜馆子点了水煮肉片,拌黄瓜,许塘吃了半碗米饭呢。”   许塘近来经常住校,他和周应川说学校的饭菜太寡淡,他都没胃口吃,周应川就给了他钱,请莫小翔带着一起他去楼下的饭馆点菜吃。   楼下很多小炒店,许塘意外发现了这世界上还有湘菜这么过瘾的口味,他和莫小翔常去吃,两个人点一荤一素最多就十块钱,周应川一次就会给他五十,有时还会给他一百,让莫小翔羡慕的不行。   “排练的怎么样?”   周应川已经走到了跟前儿,后台就是舞台后头划出的一片空地,临到节目的演员在台子上等,他们这些排在后头的演员,大部分都穿着演出服席地而坐。   “起来,别坐地上,一会着凉了,坐这儿。”   周应川一手拎着两袋子在申州买的零食,一手拎着两个刚在路边买的折叠小马扎,给了莫小翔一个,另一个他扶着许塘坐下了。   “你又没见过我排练,我下午排练的时候演的可好了呢,你都不在…”   许塘的语气有点小怨气,大抵是最近周应川真的没有什么时间陪他。周应川从袋子里拿出一盒蛋卷,撕开包装,给许塘自己拿着吃。   “尝尝这个,是不是比上次买的脆?”   “别想哄我,我不吃…”   “尝尝,我下了收费站就直接赶过来了,再快,交警要抓我了。”   许塘噗嗤一声笑出来,拿着里头的蛋卷吃,确实比之前买的那个脆:“这个好吃,这个是什么牌子的?又香又脆,还有一股甜甜的奶油味儿。”   现在他吃的零食多了,懂得也很多了。   “牌子是个英文,可丽丝,那下次还买这个。”   周应川把手里拎的另一大袋子零食给莫小翔了:“小翔,多谢你照顾许塘。”   “哎呀没事周哥,许塘可厉害了,他现在是我们班上的小神童,我晚上哪道题不会都问他…而且他隔两天就带我改善伙食,我都吃胖了,再拿这么多我真的不好意思了。”   周应川说没事,莫小翔就欢天喜地地接了。   今天这场建市晚会在培江这地方可以说是一等一的盛会了,大街小巷家家户户都来凑热闹,不少单位都提前下班,吃完饭,大家就陆陆续续带着家里老人孩子来看晚会了,广场上乌泱泱的全是人。   台上的主持人激情澎湃的介绍着莅临的市里领导,歌舞、小品穿插着演,台下的掌声热烈,还有满广场的叽叽喳喳拖家带口来看晚会的人,吵的不行。   许塘下午排练的时候还没这么多人,一下子这么吵,他就有点难受。   他拉了一下周应川的袖子。   “知道,在弄。”   正啃蛋卷的莫小翔都不知道俩人说的啥,就看见周应川用纸巾揉了两个小球,给许塘塞耳朵里了。   “好点没有?”   许塘点点头:“好多了…周应川,我还有点渴,光吃噎得慌…”   周应川来的急,看俩人节目还早,就去广场旁边的小卖部买汽水了。   小商店人挤人,周应川买了两瓶常温汽水,掏了瓶子押金,就往回走,刚出店门,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步履不稳,正哭着找妈妈,一头差点要撞在冰柜上。   周应川下意识的伸手扶了下小男孩的肩膀,站稳了,他走的时候,听见后头嘈杂的人声里传来一个熟悉的男声,正在骂骂咧咧。   “赵业承!我不是让你看好你弟吗!你瞧瞧你整天吊儿郎当的样子,再去给我骑你那个摩托车,你一分钱都别想从我这儿要!”   赵正生今天也是带了老婆儿子来看晚会的,谁知道这他妈的一个破晚会人这么多,一会小儿子就不见了,正找的急,听见有哭声,赶紧过来找,看见小儿子正扶着冰柜,头也没伤,赵正生松了一口气。   旁边的大妈说:“哎呦,你们怎么当爸妈的,这么小的孩子也不知道看着,幸好刚才有个年轻人扶了一把,不然这铁皮柜磕着头可是大事…”   赵正生抱着儿子往前一看,人群里,似乎有个背影很眼熟,竟有点像他的大儿子周应川。   “应川!”   他喊了一声,再一看,那个背影已经不见了,李红霞也找过来了,从他手里接过了哇哇哭的小儿子哄。   “人这么多,你当爹的就不能看着泽泽点儿?刚才喊谁呢?”   “没谁。”赵正生说,他觉得八成是自己看错了,周应川怎么可能会来培江呢,也不知过年那会儿自己给他的那笔钱他去支了没有…上半年厂里事情多,他也忘了问…算了,过几天找人去看看吧。   “承承呢?”   赵正生一听又来火了:“还承承、承承!他都多大了,你看看他现在那个小地痞的样子,我跟他这么大时候都养活家里了!你就惯着吧,早晚惯的他一事无成!”   “赵正生,你现在是看我们娘俩哪儿都不顺眼了是吧,你想怎么着,你跟那个小服务员的破事别以为我不知道…!”   俩人在人群里又急赤白脸的争执起来,一会儿就被其他声音给挤得淹没了。   周应川买回了汽水,许塘摸了一下。   “有没有冰的?我想喝冰的…”   “这个季节没冰的。”   “有的,我们学校楼下的餐馆里都有冰的,我自己去买。”   许塘现在兜里有钱了,不像过去那么好糊弄了,他要自己去,这么多人,周应川哪里放心,拎着他的后脖子又给他拎回来了。   “那儿人太多,刚才没找着启瓶器,我教你怎么不用启瓶器开瓶子。”   许塘会开,但周应川这回的方法不一样,他把两个玻璃的汽水瓶子挨着,瓶盖一高一低,抵在地上,让许塘用手拿住上头,他握着许塘的手,往下一顿,“啪”的一声,两个瓶子都开了,像变魔术似的。   “周哥,神了,跟变戏法一样!”   莫小翔目不转睛的看着,他也分到了一瓶,许塘也觉得挺神奇的,他虽然看不到,但他感觉刚才一点都没用力,两个瓶盖就自己掉了。   “周应川,这个怎么弄的?怎么一下子就开了,你让我试试…”   “你先喝,下次让你自己试。”   周应川给他插上吸管,许塘喝了两口,还是要自己试,没一会儿,莫小翔刚喝完,就看见周应川又牵着许塘去买汽水了。   等他们回来时,周哥手里又拿了四瓶,就在那儿教许塘怎么磕瓶子开瓶盖,许塘第一次开了一个,第二次就成功地一起开了两个,笑得挺开心的。   莫小翔一时有点发愣,在他的脑子里,为了学一个有点酷的开瓶盖方式,而专门去买四瓶汽水是件可以说很“荒唐”的事,别说去买了,估计他在家里要是提一嘴,他爸都得抡起棍子抽他。   当然,他也根本不会提,他知道自己出生起就缺了一只手臂,于是他拼命干活,勤工俭学,就是想给家里证明,他也有价值…从小到大,他也必须比别的孩子更懂事,才能获得父母的目光…   但许塘不一样,他就是敢提。   不仅是敢,他就像是习惯了,想做什么就说,要什么也说,他和周哥的相处模式就是这样。   莫小翔似乎忽然明白了为什么许塘长这么大,吃饭却还那么磨人了。   当一个人从来没有体会过担惊受怕,那他自然什么出格的行为都可以得到包容。   莫小翔一晃神的功夫,周应川又带着喝饱了的许塘去上厕所了,等回来,也快到他们的节目了,老师在叫着自强班参加表演的同学集合。   “去吧,别紧张。”   周应川宽慰他:“我就在下头瞧着你,表演完了,我就过来接你。”   许塘本来是有点紧张的,周遭过于嘈杂的环境让听力敏感的他多少有点不适应,但听见周应川这么说,他的心就安了不少。   “只看着我?”他撇撇嘴。   “不看着你我做什么,人家也不让我上去演。”   许塘被周应川逗笑了:“你真烦…”   老师在催了,许塘和莫小翔就过去了,周应川拎着吃剩的零食和马扎,在后排找了个位置。   “人生总有坎坷,但阻挡不了我们对美好的追求与向往,观众朋友们…今天,我们还邀请到了一些特殊的学生,他们身残志坚,不懈追求,也许他们是社会中的弱势群体,但也是平等的人,他们与我们共同生活在同一片蓝天下…有追求梦想的权利…接下来,让我们有请侨平艺术学校自强班的学生,为我们带来钢琴朗诵《我有一个梦想》…”   周应川看着台上的许塘,还没到他的台词,观众前排的位置留给的都是各个单位的领导和家属,他站的靠后,看了一眼,拍了拍在后面拍照片的摄影师。   “您好,我弟弟在上面,能给他拍两张吗,我付钱。”   摄影师是培江一家小报社的,用的是公家的胶卷,接私活儿也不是不行,个体创收嘛,他瞥了周应川一眼:“行,但拍一张二十。”   本来以为要个高价能把人吓走,没想到周应川掏出了钱夹:“行,拍五张,就站在第一排,最左边那个男孩。”   摄影师没想到这个年轻人这么大方,花一百块钱就为拍几个照片,不过有这么好的外快赚,不赚是傻子,他低手把那张钞票塞进裤兜,说没问题,一定给他弟拍成主角,让周应川回头去三闻路那个老向照相馆取就行了。   节目表演的效果很棒,第二天,许塘他们和市里领导、学校校长还有老师的合影就上了培江日报的版面,印刷的照片里,许塘站在边角,莫小翔勾着他的肩,看起来有点模糊,不太起眼,但笑的很灿烂。   学校说好的二十块钱补助在登报的第二天就发了,莫小翔高兴极了,他把二十块钱和周应川这么长时间给他的、他攒着舍不得吃的高档饼干和巧克力都寄回了家里。   他和许塘说,他妈又给他生了个小弟弟,是个健全人,不过现在计划生育抓的严,前阵子带着弟弟去亲戚家躲了。   许塘拿着二十块钱,他第一次靠自己赚出这笔“巨款”,从前在榆溪,他能做的很少。   晚上,他趁着周应川在厨房炒菜的时候,把二十块钱悄悄塞进了周应川的钱夹里。   想着等周应川发现,一定会觉得他厉害的不得了。   他计划的挺好,但谁知道等了好几天,周应川根本没发现钱包里多了钱,许塘气死了,半夜睡觉越想越气,忍不住,在被窝里蹬了周应川一脚。   周应川最近忙的厉害,在培江和申州两地跑,吃饭都是在车上一边开一边咬两口凑合的,睡的正熟,还以为许塘是腿抽筋了,摸着黑给他抚着腿,问他怎么了,疼不疼。   许塘才搂着周应川的脖子,贴着他,跟他说了。   周应川听了直笑,他打开灯,拿出钱夹,把许塘那二十块钱找出来了,放在了第一层的夹层里,那里有一张小一寸的照片,是舞台上穿着白色小衬衫朗诵的许塘。   那个摄影师收了钱的确办事,照片拍的是许塘的近景大头照,周围其他人愣是一个没拍到,绝对的主角。   周应川将二十块钱折起来放进了照片后面,他抱着许塘,跟他一张张数自己钱夹里的钱,他现在里头常有一沓钞票,是要在申州跟着王兆兴跑饭局,要结账的。   以此证明他是真的很难发现多了二十块,不是故意的。   许塘于是又“大方地”原谅周应川了。   不知不觉入了夏,此起彼伏的蝉鸣声在耳边聒噪,许塘以为他们的日子会一直这样下去时,学校考完了期末考,许塘的成绩还不错,在放假前夕,周应川给他办了转学手续,带着他又搬家了。   这次的目的地是申州。   周应川说,王兆兴在申州新开发的江东区买了一个快要倒闭的服装厂,准备接下这个摊子,办他自己的厂,王兆兴给了他百分之十的股份,让他去做经理。   许塘问,股份是什么。   周应川说,就是以后厂子赚的钱,他们都有百分之十。   许塘很聪明,从他那次能看出何文让周应川做的账册是无用功就知道。   他想了想,问,王老板为什么会突然给我们?   周应川跟他说:“因为我答应他,一年之内帮他赚回买下这个厂子欠银行的钱。”   许塘问,那是多少钱?   这个周应川没跟他说了,他带着许塘的手去摸他在纸上画的地图,跟他说,申州是个很大的城市,是如今国内面向国际开放的几个前沿城市之一。   那里的楼很高,医院里没有乡野大夫了,有很多厉害的医生,是知名学校研究生毕业的学生。   许塘问,什么是研究生?   周应川说,是很高的学历,等你以后眼睛好了,我也供你读上去。   从榆溪,到培江,再到申州,他们的少年时代就像一辆永远往前奔涌着、永不回头、也永不停歇的列车。   那时年少的许塘也不知道他们究竟会开向何方,但大概有周应川在,他也从未感受过迷茫和慌张,以至于回望起来,那年寒冷的风声不再,只有彼此的心跳与体温,随着他们一同向前。 第二十章 申州   许塘后来也想, 如果说一个人性格的最终定版有先天和后天两面,那么他性格里那些被封印在阁楼里的小恶魔,有很大一部分就是在申州时期扑着翅膀飞出来的。   毕竟在这里, 他能明显的感受到他们的生活条件发生了第一次“质的飞跃”,他们再也不用为了碎银几两的生计发愁, 甚至于周应川赚的钱,都也已经不能再用月来衡量。   这一年, 许塘慢慢褪去了稚气,周应川变得比从前更忙, 他几乎没有休息的时候, 像个连轴转不停的陀螺,申州也冒出了许多新成立的服装公司, 市场竞争很激烈。   周应川他们的厂子主要做代加工,但周应川说只做代加工, 他们的成本拼不过苏北和苏南更低廉的地皮和人工,他拿出一套联营的方案,说服王兆兴,成立了一家像模像样的服装公司, 并且挂靠在了一个申州本土牌子下面。   当时那个品牌派来的洽谈人是特区来的,有点看不上他们这个新成立的小公司,拿的架子也大, 酒局上多少有点不给面子,王兆兴往祖上翻也是北方汉子,有点恼了, 周应川一杯接一杯的喝, 最后还是谈下来了。   事实证明他们这步棋绝对走对了, 年初, 中央在申州发表了重要讲话,点出申州是国内发展的王牌,完全有能力发展的更快一点,这番讲话一出,全国上下登时轰轰烈烈地掀起了一阵“申州热”。   任何服装只要贴上了一个“申州牌”,就能一举成为风靡当下的潮流标向,他们的服装公司赶在了风口浪尖,从“乡下土包子”摇身一变,成了热极一时的“申州制造”。   当年分红用的还是现金,沉甸甸的,周应川拎回家时,许塘激动地快要找不到北,他踩在床上,挥手将厚厚的几沓钞票扬了起来。   满室的钞票飞舞、纷落,许塘在其中笑的犹如一只漂亮灵黠的雪白猫咪,仿佛你清楚的知道,从这一刻起,当年那场在榆溪落下的冷雨,将再也无法沾湿他的皮毛。   这里是申州,一切皆有可能的申州。   许塘转学去了侨平在申州的本校,依旧是自强班,但比培江的人多,而且隔三差五就有市里残联带着相邻地市的单位过来学习经验。   他们课上常常被要求要提前预演,由于许塘在课业上的成绩优秀,他也经常被选中在课堂上作为代表学生发言。   台词要背,还要求情绪饱满,许塘觉得很累,比真的让他做上很难的题还要累。   于是有一次他恶作剧地当着老师和领导的面吐了起来,吓得几个老师连忙送他去了医院,又急忙联系学校登记册上的家长,周应川。   那会儿还是传呼机,周应川匆匆赶过来,感受到病床上的许塘悄悄地在他手心划了一下,才深深地松了口气。   不过回去他就真的教训了许塘,让许塘面着墙站了整整一个小时,一分一秒都不差。   来申州的一年,不缺吃穿的生活让许塘的脾气也被周应川惯的起来了,他回到卧室狠狠关上了房门,周应川叫他吃饭他也不理,想哭时,伸手一推,将床头柜子上的所有东西都推到了地上。   柜子上放的有台灯,他的水杯、课本,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噼里啪啦地全扫落在了地上,发出的声响也吓了许塘一跳。   下一刻周应川就拿着钥匙开门进来了,先是看他的手和手臂,仔仔细细地检查过,没有被划伤,又看着许塘。   也许当时的周应川是觉得砸东西这件事是不对的,但对上许塘的眼睛,许塘的皮肤很白,一哭,眼尾就红的厉害,这会儿像是要哭,也像是哭过了。   周应川几乎是一瞬间就不忍心了,许塘又看不到,不就砸几件东西么,他如今也砸的起,再说了,如果许塘不闹出一点声响来,又怎么能发泄他的情绪呢。   周应川拔了台灯的电,伸手把床上的许塘抱起来,对许塘说,生气了,砸东西可以,发脾气也可以,但是学校的老师对你很好,尤其是李老师,我有时晚些去接你,都是李老师帮你打饭。   等许塘情绪平复了,他又告诉许塘,不想做的事情可以说,没人会怪你,但对对你好的人、关心你的人,要尊重…   许塘其实心里也不是冲老师,他就是有点类似烦躁的小脾气顶上来了,他点点头,意思是自己知道了,但还是撇着嘴。   周应川问,是不是还生气?   许塘哼哼了一声,说腿好疼好酸…   周应川心里估计比他还心疼他站了那么久,想想,也觉得许塘其实很乖了,他分得清自己什么时候是没生气,什么时候是真生气,自己真的生气了,许塘会偷懒、会倚靠着墙,这些都无所谓,但许塘从不敢真的从墙那块儿地方离开。   周应川又问:“是不是还想砸了出气?”   许塘觉得周应川就是他肚子里的蛔虫,他小脸还装着难过,但明显嘴角都要压不住要冒出来的两颗小虎牙。   周应川看了一下,台灯的灯罩是布纹的,也不会迸溅玻璃那样的碎渣,就给他了,跟他说,砸可以,但要砸低一些,砸了就不要再去动了。   当天这顶台灯就报废了。   当时这样的蕾丝布艺台灯,是家具市场的高档货,一顶都要百来块,很多新婚小夫妻都要到装修新房了才舍得攒着工资去买来,许塘一砸就是一对儿。   没办法,按理说教育孩子,尤其是许塘这样对世界感知有缺陷的孩子,就应该对是对,错是错,可这世上没有圣人,尤其是周应川,他穷的身上凑不出十块钱的时候都能惯的许塘半天吃不完一碗饭,别说现在不缺这点钱了。   许塘做一件事,在别人眼里或许是错五分对五分,换到周应川的眼里,最多也就是错两分,而且那两分他已经教育了,至于剩下的八分,在他眼里就不是什么错处。   学校放了暑假,许塘在家里百无聊赖,又开始开启“与床长眠”模式,周应川根本叫不醒他,一叫,许塘就哼唧,叫急了,许塘就裹着被子埋进去,周应川挖都不知道从哪头挖,没办法,他在楼下找了个围棋班,把许塘送过去了。   盲人围棋的棋盘和正常人不一样,但规则都一样,许塘也听得懂,暑假里就在学围棋了。   晚上,周应川从夜校回来正在炒菜,许塘扔下棋子,就跳上来了。   “周应川,我好饿…”   “快了,再等等,今天有笔订单要赶工,下了课又赶回去了一趟,就回来晚了…”   “什么问题呀?”   “设备的毛病,已经解决了…你下去等。”   许塘不愿意:“我不要…我好饿好饿,在棋社我就好饿了…我们今天不能叫湘丰菜馆送菜来吗?”   他是光嚷的劲儿大,菜一上了,他叨两口就又不吃了,不过湘丰菜馆他很喜欢,是这道街上的一家湘菜馆,老板是湖南人,口味做的很地道,有时周应川来不及回来做,就会跟那家店的老板娘说,让她叫个服务员连带着碟碗的给许塘送来,按月结账。   “排骨买了,放到明天再做就不新鲜了,你想吃,明天晚上我带你去。”   许塘也不是不爱吃周应川做的菜,他说:“可你做的有点淡嘛,能不能放点辣椒?”   周应川做菜也是从小在家里做的,都是苏南的那些家常菜,比较清淡,糖醋排骨已经属于来了申州之后口味比较重的了,他正拿着小碗调汁上色,又怕倒进去油溅起来烫着许塘。   “好了,你乖,去客厅等着…爱吃辣也不能一直吃辣,嗓子能受得了?要上火的。”   家里许塘已经很熟悉了,他伸着手,摸到橱柜的第二道边沿,从里面拿出辣椒粉,飞快地对着锅里倒。   “就辣一下嘛!”   周应川一手拿着锅铲一手拿着料汁碗,都没来得及拦住他,好好的菜,让撒了一片辣椒粉上去,瓶子都收进橱柜里了,许塘还摸得到。   “塘塘,糖醋排骨放辣还能吃吗?”   许塘得逞了,跳下周应川的背跑了。   等周应川端着排骨喊他吃饭,许塘已经在饭桌上用棋子和客厅茶几上的扑克牌搭出了一个简陋的“小房子”。   周应川看了一下,把菜往一旁放了放。   “挺好看的,回头给你粘起来。”   “期末考试考的这道题和这个图形差不多,当时我没想出来,不过现在摸了摸,想出来怎么解了,应该把这里和这里连起来…”   许塘跟周应川指了指棋子和扑克牌衔接的地方。   周应川不知道那道题,不过他也经常教许塘,许塘在数学上很有天赋,只是现在能让盲人参加的考试实在是太少了。   “围棋学的怎么样?”   “还行,比上课有意思…”   周应川盛了饭,许塘拿着筷子,夹一口米饭,嚼几下,再有一搭没一搭戳戳碗里的饭。   周应川一边给他喂菜,一边翻着过两天要签的商场柜台的合同看,听见许塘咕哝着什么。   “塘塘,什么?”   许塘说:“我不想吃了…”   “怎么了?是不是放辣不好吃?”   周应川有点紧张,怕许塘的厌食症又犯了,他看了下许塘的脸,不像,又端起那盘麻辣版的糖醋排骨闻了闻:“你就捣乱吧…我再炒个青菜,煎蛋?”   家里现有的青菜不多。   “我还要吃排骨的…”   许塘软塌塌地仰在椅子上,像蔫掉的花儿:“我是说我不想开学…”   “不想开学?”   “嗯…”   许塘用脚蹬着餐桌的腿,往后一扬一扬的,周应川怕他翻过去,干脆伸手抱过他了。   “是学校有人欺负你了?”   “不是…是在学校上课很无聊…”   许塘抬起脑袋摇,像个风中摇晃的小草,又摇晃到周应川耳边:“一年了,一加一加一加一加一加一…我每天在学校里听的就是这些…”   艺术培训学校又不需要考文凭,教的文化课就没那么深,尤其是数理化,都是高一高二的内容,对许塘来说,他十六岁时周应川教他的就不止这些了,一直听对他来说好像是一加一的问题,的确有点煎熬。   “周应川,我不想上了,真的,我在家里至少还能睡个好觉,在学校听得我好困,老师又在上头一直讲,好吵…我根本睡不着。”   他说的可怜,但在家里这件事周应川是不赞同的,因为许塘眼盲的缘故,他的世界本来比起正常人就已经被局限的小了很多,要是再不出去接触同学朋友,那他的世界就真的是剩下家里这一亩三分地了。   “这个问题我们之前已经讨论过了,不可以不去念书。”   幸好辣椒粉放的不多,周应川夹了块排骨,喂到许塘嘴边。   “有骨头,小心啃。”   排骨是新鲜的,肉紧,不好剥,许塘只喜欢嗦味儿,他慢慢地咬着排骨上的肉,嗦完了,肉只吃掉了一些,不过能啃这么多已经不错了,周应川从他嘴里抽掉了骨头,扔进了桌上的骨碟里。   “我不管…反正我不想念了,你要让我去,那我就郑重的宣布一下,我要逃学了…!”   “……”   周应川又喂了一口拌着排骨汁的米饭进许塘嘴里:“那你有什么想法,意见?可以表达。”   许塘一下子又有精神了。   “那我说了,其实我已经想好了…!以后白天上午我在家里睡觉,你去忙,下午我在家里睡觉,睡醒了就去楼下的棋社和小孩和老头下棋…晚上等你上完课回来,你有空就教我,没空我就继续睡觉。”   他嘴角沾了糖醋汁,笑眯眯的,觉得他这个提议简直完美极了!没想到周应川听了可一点没笑。   “天天在家睡觉是不可能的,这个你就不要想了…还有没有什么别的想法?”   周应川很少会不同意他想要的事情的,但他要是明确说了不同意,那就是基本没什么可能了。   许塘又有点沮丧了:“周应川…你这么辛苦的赚钱,念书,带我来这么远的地方,难道是为了让我在学校睡不好的吗?”   “你那不是睡觉,是冬眠,脑子不用要坏的…按你那样睡,作息没几天就得全乱了,你吃饭已经让我头疼的不行了,再没有规律时间,你要成仙…?我说不行就不行,学校一定得去。”   “不行就不行,那我也不要去…!不然你买辆轮椅推我吧…我宁愿去楼下和小孩下棋,那还有点儿意思。”   许塘也倔,看他这样,周应川想想,又觉得其实许塘的要求严格来说也不过分,从小许塘在镇子上念书就聪明,经常去跳高年级的课。   再说周应川是最清楚的,这几年他教许塘的,很多都是本科高数的内容了,让他一直去学浅显的课程,对他来说确实也是种精神折磨…   “好了,先吃饭…学校的事我再想想办法,看能不能换个学校念。   作者有话说:   许小塘:一顿bvvhdaaaabalala激情描绘他的睡觉大计(完美极了!)眨巴眨巴眼睛看着自家老公:老公,你怎么不笑,是不好笑吗?   未来的许小塘,泳池,别墅,钞票满池。   现在‘这点钱’只是他老公的起步啦。 第二十一章 月色   正值暑假, 学校里只有值班的老师和保安,周应川抽了一上午,问到了许塘班主任李芳的住址, 提前打了座机电话过去,没几天, 他就拎着商场买的名牌丝巾和进口奶粉带着许塘上门拜访了。   许塘还问去找李老师干什么,周应川只是让他跟着去。   李芳正在休产假, 孩子刚满月,她和丈夫两个人住在青元区的康乐小区, 在学校里一直很照顾许塘, 对这个每天来接送许塘的哥哥也熟悉。   李芳一听他们的来意,就明白了, 她老公就是教育局的小领导,李芳让他问问, 说她这个学生,数学天分很高,但就是眼盲,有没有哪个学校可以让他去念书的。   她丈夫本来也不想管这事, 但一看周应川拎过来的那三桶进口奶粉,是个很贵的外国牌子,估计得小一千块钱了, 他今年刚升了个小官儿,一个月的工资也才三百多块,再算上那盒名牌丝巾…看他老婆催他的那笑容, 估计也不便宜。   他打了电话, 没一会, 就有一家铁路中专的招生办主任给他回电话了, 说他们可以接收,不过就是许塘因为没办法参加高考,去了没有学籍和毕业证,但能搞到一个职工进修班的名额。   周应川一听学校地址,虽然有点远,不过都在江东这面,他开车过去也就半个小时,李芳问了专业,那边说是铁路工程设计。   李芳瞪了老公一眼,没瞧见她学生是盲人?   那边也不是不想帮忙,但今年的职工进修班就开了这么一个专业,没有别的了,没想到周应川说可以,很是谢过了李芳夫妻。   等他俩走了,她老公还说:“你这次怎么这么上心,以前没见过你对哪个学生这么操心的。”   “你懂什么,我现在在的这个私立学校,学费很贵的,你以为是谁都念的起的?”   她老公一想,也有道理,李芳现在一个月的工资就四百多了,不说比之前在公立高了一倍,就是比他这个市局科长都还要多上一百多,能够给老师发这么高的工资,羊毛出在羊身上,学费能便宜吗。   他又说,可看着刚才那兄弟俩都挺年轻的。   李芳这个就不关心了,她拆开了那盒精美的丝巾,对着镜子一个劲儿的照,一边照一边对丈夫说,你这个科长不如也下海算了。   男人还以为老婆说的是那三桶进口奶粉,但没想到李芳给他看肩上的丝巾,说这个牌子她在校长办公室见过,里头一条丝巾至少要两千块呢。   男人有些吃惊了,大概也没想到周应川那个看着最多也就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为着一个瞎眼弟弟上学的事,竟然会带这么贵的礼。   铁路中专是个正经的中专学校,从李芳夫妻家出来,周应川给许塘系上了安全带。   “周应川,什么是铁路工程设计?”   周应川的自考去年因为厂里的事推迟到了今年春季,前几个月就在华东大学的夜校上课了,他也了解过一些专业,一般带工程设计的都是很偏理科的学科,适合许塘。   “我都没坐过火车…完了,我要是学不懂怎么办呀,我根本不懂是什么工程设计。”   “没事,第一个学期你把课本带过来,我们两个一块学,我教你,慢慢你就会了。”   许塘点点头,就不再担心了。   有了李芳丈夫的招呼,学校的手续办的很快,铁路中专全名叫申州铁路职业技术学校,周应川提前带着许塘去熟悉了一下校园环境。   校园比侨平大多了,许塘上课的地方在五楼,教室离着厕所挺近的,挺方便的。   但让周应川发愁的是学校食堂不像原来和侨平一样在同一栋楼了,这里吃饭,还要下楼绕过半个湖,去东边小楼的食堂吃饭。   学校放假没人,大太阳底下,周应川在那儿来来回回的丈量课室到食堂的路程,怎么走方便,用盲杖碰哪儿要转弯。   许塘倒是在操心别的,他一点点摸着墙进了厕所,摸到墙面有瓷砖,拉了一下绳子,冲水的声音很大,松了口气,不错,很干净。   等周应川回来,那条路他已经走了七八趟,身上的衬衫都湿了些。   “怎么样呀,你带我走一下,以后我自己就知道了。”   他拿起盲杖,没想到周应川说:“还是算了,路太远,太阳又晒,你刚来,还是循序渐进的适应吧…等你再熟悉一段时间,天气也再凉快点儿,再学着去食堂吃饭,这些天我早上给你做好,带饭吃吧。”   很快地,到了学校开学第一天,周应川交代厂里的小孙看着今天要发的货,就带着许塘去学校了。   进修班的班主任是个男老师,学校主任一早就跟他打了招呼的,说有个学生有点眼疾,是教育局那边的关系,让他多照顾。   他早早就等着,但等人来了他一看,居然是全盲的,年纪还这么小,一时有点担心他能不能适应,毕竟他们这个班是给已经工作了几年的职工开设的。   不过既然领导说了,人家就是过来听课的,他也就不在意了。   他们这个班级在教学楼比较偏僻的教室,许塘年纪最小,和前头穿着灰蓝色的工服的职工们有些格格不入。   大家发现他看不见,有些惊讶,也有点惋惜,不过各个都过了学生时代,哪个不是拖家带口的,一脑门子的家事,来念书也是为了将来能发铁道工程师的证,很快就忙自己的了。   许塘也是到了才知道,他们这个专业是做铁路工程测绘与设计的。   第一天上课没什么事,主要就是发书,老师讲了铁路建设的历史和未来的方向。   许塘把发的专业书都背了回去,他背着鼓鼓囊囊的书包,探着盲杖,喘了口气。   这真的是他为数不多的干活经验里最重的活了,他摸了,其中有两本巨厚,摸起来至少也得有四五百页。   因为周应川晚上要念夜校的缘故,许塘就在学校大门口的保安值班室里等,周应川晚上下了课来接他,接过他的书包,也吓了一跳。   “怎么这么重?你一个人背的?”   许塘点头:“累死我了,我的鲜奶呢?”   他上了车,就在车上摸索着,周应川每天来接他都会给他带一瓶鲜牛奶,是长个子用的,从前订到家里,但太晚喝了,许塘半夜就老是想上厕所。   他听人说了,晚上睡不好也会影响长个子,所以周应川就把每天送的鲜奶订到了厂里,他晚上来接许塘的时候给他带来,许塘在路上喝,刚好。   周应川给他关上车门,上了车,给他拿吸管扎开了。   许塘一口气喝了半瓶,喝完眨眨眼,有点想呕,不过他硬是自己忍住了。   奶对他来说有一股没办法形容的腥味儿,要不是为了长个子,他真的一口也咽不下去。   “今天第一天上课的感觉怎么样?”   “唔…是一个男老师讲课,他的声音听起来有四十岁?也是你之前说的…说的那个研究生毕业的,对…他也是华东大学的,和你现在念的是一个学校…!”   “课程很难吗?”   “今天没讲什么,老师说他们给铁道部培养的是应用型人才,什么是应用型人才?”   周应川想了想,跟他说就是学的内容可以操作。   “老师一上来就发了一份卷子让大家写,说看看大家的水平…不过他说我不用做,但我带过来了。”   到了楼下,周应川停了车。   他现在开的是辆灰色夏利,八万多,以公司的名义买的。   关上车门,他顺手喝了许塘喝不完剩下的半瓶牛奶。   一进家门,许塘就开始脱衣服了,来申州他最满意的就是有单独的浴室能洗澡了,不用像在老家一样要麻烦的先一锅一锅烧水,也不用像在培江一样,洗澡和洗头发还要分开的。   他感受着舒服的热水流过身体,周应川在给他搓洗发水。   “低点头,冲水。”   许塘故意踮起脚,把头上的泡沫弄在周应川的下颌和侧脸,他咯咯的笑,周应川也笑,抓着许塘的胳膊,热水就从莲蓬头下来了。   许塘不笑了,扑在周应川身上挂着,吐着水,说周应川好烦…   等洗完澡了,周应川喊许塘过来吹头发。   吹风机的线有点短,许塘懒得站,他在床头摸着一个魔方,朝周应川伸手,周应川就走过去了,将他抱着,抱到厕所的洗手台上坐着。   “周应川,这个魔方都快被我玩坏了,你听,里面的轴声儿都有点卡了…”   “没事,坏了我再给你做一个。”   他的魔方是周应川特意给他改造过的,上面的同色面都用钉子钉了不同的点,这样能用触感代替不同的颜色。   许塘两只手穿过他的脖子,搂着他的后颈,在后面拼魔方,周应川拨弄着他的头发吹,等给许塘吹干了,他的头发也被热风带着干了。   “这些都是今天发的书?”   “是啊,我前头的姐姐可好了,她说她家里有个弟弟也跟我差不多大,她帮我把多余的都拿走了。”   周应川吻了一下他的额头。   “有没有谢谢那个姐姐?”   “有,我拿了你给我装的巧克力给她,她可喜欢了。”   “你乖,自己背这么重,路上累不累?”   “有点…明天你送我过去,下次我就不都带过来了,学什么,我再带,好不好?”   周应川又亲了亲他,说好,他知道估计是上次他跟许塘说,要许塘把书带回来,许塘才全背回来了。   虽然许塘有时候会很不听话,但有时候也会很单纯的听他的话,累一点也没关系。   “明天早上我送你去教室。”   许塘嗯了一声,就趴在床上继续拼魔方了,他没有系统的学习过,一切复杂的规律和公式都是靠他自己摸索,也拼的越来越快。   周应川则换上睡衣坐在了书桌前,他桌上很有多书,英文的,中文的,快垒成了一面小山。   他现在白天要忙公司的事,晚上要去夜校念书,回来还要挑灯学习。   去年他刚刚通过了注会考试,他那届是注会国内开考的第二年,不算通过率最难的时候,但一年能过全科的,全国也就那点人,现在他在读的中央在全国六所院校试点的金融方向的财管班。   跟他一起念的基本都是国内知名银行、事务所的在职人员,还有一些是在外企已经通过了ACCA的高级财务风险经理,他要追上他们,就得付出成倍的辛苦与努力才行。   不过今晚周应川没有再看他的书了,他从许塘书包里拿出了许塘带回来的课本,除了高等数学,还有是一些《结构力学》《工程制图》《铁路测量与绘制》等等。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深夜十一点了,许塘都有点困了,他丢掉魔方,搂住周应川的脖子:“周应川,我有点困了…”   周应川才回过神,他手下已经密密麻麻捋了六七页的力学框架,还有一些是许塘上课可能听不懂的专业名称和新的计量单位。   “来,跟你讲完这点我们就睡。”   “唔…要不明天再讲吧…困…”   “这些是最基础的,乖,不然听不懂你要急…就半个小时,第一章 的内容,你一会儿就懂了。”   许塘上课听不懂的话会烦躁,会直接影响他吃饭的心情,周应川抱着许塘给他讲,他教许塘很耐心,许塘有不懂的就问,昏黄色的灯光漫延至床边,将两个人的影子溶成一道。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涉另一本,不看也没关系。):   多年后,许小塘已捧获建筑界大奖,发表获奖感言(感动):“我首先要感谢我的爱人,是他在我年少时一直babablalal……”   看到电视节目的方小黎,看了一眼自家老公。   秦总眉毛一挑,淡定的拿着遥控器,换台了…   方小黎:“……”   周爹会和许小塘玩游戏,因为…   他现在也才二十岁…!hahaha 第二十二章 打架   第二天一大早, 外面响起几声清脆的鸟啼,许塘还在睡着,只感觉床头的收音机被周应川打开了, 声音调的不大。   如今外企金饽饽,学英文的浪潮兴起, 主持人播报的是外研社和申州广播电台合作的英文新闻。   许塘听习惯了,他听了一会, 揉揉眼睛,周应川将涂了牙膏的牙刷塞进他嘴里, 抱起许塘, 去厕所洗漱了。   “今天的新闻里讲了什么?”他一边给许塘穿衣服,一边问。   许塘想了想:“好像在说股市的事情, 还有什么,要抽签…其他的我就听不懂了…”   从前周应川在培江会教他拼写英文单词, 到了申州之后,他会用广播叫许塘怎么听、怎么发音,慢慢地,也会教他怎么用关键词尝试去猜主持人表达的意思。   但英文对许塘来说还是很难的, 他的一级英文点字都还在学习中,现在最多只能通过周应川教过他的那些词汇去尽力猜测。   “嗯,对了, 股市怎么说?”   “stock market?”   “开头她讲的,subscription warrant,什么意思?”   “唔, 这个太难了…你真的是在问我吗?应该是一种凭证, 后面她说必须要有…must…”   许塘尽力了, 但这个词汇确实太难了, 周应川也没有去逼他记住和明白,许塘能做到习惯去听,去思考,已经很棒了。   “乖,你猜的对,是一种认购凭证…”   也许是周应川从小到大都承担着他半个老师的角色,他教什么,许塘就学什么,这好像就是天然的道理,小时候的许塘就已经被嵌入了这种思维,所以他也不怎么反抗和排斥。   在街边买了早餐,周应川就开车送许塘去学校了。   路过学校大门口的门卫值班室的时候,他又从后备箱拎出一箱当季的苹果。   品种是当下流行的黄元帅,脆甜爽口,因果皮呈亮黄金色,在水果店也被叫做金冠苹果。   “还送什么东西…你们小年轻就是客气,你弟弟很懂事的,不用带东西,不就晚上过来坐一会吗,不打扰不打扰…”   保安乐呵呵的接了,抬了杆子,就放周应川的车进去了。   他们到的早,教室里还没人,周应川把他的书包放在课桌上,在后头没人坐的桌子上打开了给许塘中午带饭的饭盒。   取下最上面空着的那层,把手里用塑料袋装的一碗冒着热气的鲜肉小馄饨倒进去了,试了试温度,不烫了,他递过小勺给许塘。   “我收拾收拾你桌子,你在这儿自己吃,吃六个,行不行?”   “五个…”   “五个,加两个生煎。”   “四个,加一个生煎…”   俩人成交了,许塘捧着饭盒喝了一小口馄饨的汤,洒了葱花好鲜,周应川在那儿给他收拾课桌,看了一眼周围,有些课桌底下还有女职工给孩子打的没打完的毛衣。   “塘塘,在这儿上课会不会没有能说话的同学?”   许塘说:“我才上了一天呢。”   他现在就已经认识了前面两个姐姐,人都挺好的,还帮他拿书。   周应川怕许塘跟他们说不来,但眼下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去特殊学校,教的内容太简单,匹配不上许塘的进度,他听的折磨。   好不容易来了正规学校,教的是难了,但因为许塘没办法参加高考,周围的“学生”又都是成年人了。   还是得尽快想办法给许塘的眼睛做手术才是…   周应川帮他把课本和盲文板都收拾到许塘习惯拿的地方,一扫眼,就看见许塘在后头捏着纸袋里的生煎,正用嘴一个个地把上头撒的芝麻咬起来,再吐到袋子里。   芝麻太小,有时候会粘在嘴唇和舌头上,他吐一下玩一下,碗里飘着的馄饨还是那么多。   周应川坐过去,舀着碗里的馄饨,吹了吹,一口喂进许塘嘴里。   “中午给你带了菜心虾仁,辣椒炒牛肉,还有冬瓜毛豆汤,小半盒米饭,你下课了就慢慢的吃,装的不多,不要剩。”   许塘嚼着小馄饨,含混地嗯了一声。   他是著名的嚼得慢,一口饭不嚼到天荒地老,他是不会咽下去的,周应川也不催他,等他嚼的时候,周应川就自己吃,脑子里把今天要和商场经理谈的事过一遍了,许塘也嚼完了,一咽,下一个馄饨就喂进去了。   “吃完了不用洗,放在袋子里面就行了,晚上给我带回来,记得了?”   许塘点点头:“必须都吃完吗?”   “吃不完也可以,但不许嚼几下就吐掉,知道了?这个习惯不好。”   他话音儿刚落,许塘一张嘴,就把嘴里嚼了一半的小馄饨吐出来了。   周应川下意识地伸手去接,软烂的小馄饨就啪嗒一声掉在他手里了。   “……”   时机实在恰的过于准了,不是说故意的都有点难,周应川将他吐出来的小馄饨扔在刚才的塑料袋里。   “许塘。”   他念他的全名。   平日里周应川虽然惯着许塘,但不会无底线的惯他,更何许塘有个很奇葩的毛病,他有时候就是喜欢嚼嚼嚼,嚼到最后不咽,就吐掉,能气死人。   “干嘛一大早就凶…”   许塘的脑子反应很快,手指一点点摸到桌沿,拿起装在纸袋里的生煎:“…我没有要故意吐的,是你忘了,这已经是第五个小馄饨了…我只是还想吃一个生煎。”   他捧着纸袋:“不可以吃生煎吗?”   “……”   看他眼睛里闪烁的小黠光,周应川就知道他绝对是故意的,吸一口气…   “是我不对,你数的对。”   周应川念着先让他吃饭,继续喂他,许塘又开心了,他叼着嘴里的生煎哼着喂给周应川,他们两个的距离是他最熟悉的。   周应川吃了,又说:“撒娇这个也不算。”   许塘又捏了一个,自己咬着吃:“我知道,我又不傻,这个骗不过你…”   等他吃完饭,周应川交代他:“上课好好听课,遇到实在听不懂,不要着急,晚上我和你一起研究,不要因为听不懂就心里急,影响吃饭的心情。”   “知道啦。”   “还有,这里的学生都是大人了,如果他们叫你去抽烟的话,你不许去。”   “为什么?我也是大人了,而且你不是已经在抽烟了吗?”   许塘想了想,说:“我也想试试的…”   他什么都想试,周应川都要走了,闻言又拿着车钥匙回来了。   “说什么?”   许塘假装摸着去挽他这边的窗帘,支支吾吾地:“不可以试试嘛…”   “不可以,烟是绝对不许碰的,你忘记医生的嘱咐?一根儿也不许,你要是碰了,我真的收拾你。”   许塘“哦”了一声。   “抽烟对眼睛不好,让我发现你碰烟,我真的会扒了你裤子揍你,到时候你哭也不会停,听见没有?”   周应川严厉了语气,许塘撇撇嘴,点头:“知道了知道了…”   周应川看着许塘那张小脸就知道八成他也没听到心里去,不过商场那边的经理还等着他去谈展示位的事,一大堆事等着他…   他交代许塘好好上课,课间多站起来活动活动,多吃饭,就走了。   许塘留在学校上课,慢慢他也发现,他们这个进修班的很多学生其实很多数理化的基础也很薄弱,大多都是初中毕业就进铁路工作的,老师都是从最基础的开始教。   这倒无意间方便了许塘适应和学习。   他白天学习,老师讲的很多都是结构力学的基础,比如几何构造分析,静定结构受力分析,静定结构位移计算等等,晚上有周应川补课,把他不懂的定义“翻译”给他,积累下来,听课就没想象的那么困难了。   没几天,正上课呢,听见隔壁“砰”的一声,他们这个楼层的男厕所水管爆了,虽然也能上,但是地上的水多,许塘不想打湿鞋子,只得去下一层上厕所。   幸好只要走一层楼梯就好了,他上完厕所,从口袋里拿出一小盒肥皂洗手,正在水龙头下冲着手,忽然,听见有人朝他喊。   “哎,你们看啊!他是不是真的眼睛看不见啊?!真奇怪啊!瞎子还能来上学?!”   许塘想把肥皂收起来,还没摸到,只感觉有人靠近,他放在水池边的肥皂就被人一巴掌打掉了。   “嘿,我还没见过瞎子呢,你真是瞎子啊?!”   那人在他眼前晃着手,许塘也没弯腰去捡,他说:“我是,怎么了?”   “嘿!你们听啊!他承认他自己是瞎子了!哈哈哈哈。”   “……”   许塘本来挺气的,听他这样一说,又有点无语,他是瞎子不是事实吗,需要谁承认吗?他感觉这个学校的学生还没侨平自强班的聪明呢。   “请你让开一下,我要回去上课了。”   没想到那人不依不饶,许塘走一步,他挡一步,许塘错开他,他又挡,许塘忍着,往右走,他伸脚,差点把许塘绊倒。   许塘最不能忍的就是在厕所里摔倒。   下一秒,男生还没嘲笑,脑袋一痛,绿色的塑料壳“啪”一声,许塘已经将手里的肥皂盒重重拍在他脑袋上了!   作者有话说:   惹到成长版&小洁癖的小许塘,可是踢到钢板了!   他可不是面团儿捏的,他可是二百的台灯说砸就砸,老公话也敢当耳旁风的…小!糖!豆!了!还是有壳的那种! 第二十三章 传呼   “你、你居然敢打我?”   那男生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 怎么也没想到许塘一个小瞎子还敢先出手,肥皂盒连带着汤汤水水拍在头上,发绿的肥皂水顺着头往下流, 很些滑稽,他身后的哥们没忍住, “噗嗤”一声笑出了声。   “哈哈哈哈翔哥哈哈哈你在一个小瞎子手底下吃瘪了!”   “你个小瞎子你还敢动手!”   男生当即觉得丢面了,上手推搡了许塘, 他的力气大,许塘让他推的没站稳, 手按在水池里, 也恼了。   “你恶心死了,你非要在厕所打架是不是?”   许塘使了浑身的劲推开他, 但他看不见,地上有保洁阿姨打扫厕所卫生时随手放的水桶, 还斜插着根儿拖把,男生一推他,许塘的腿就被绊住了。   俩人重心不稳,哗啦一声, 水桶打翻了,涌出的水漫了一地,拖把掀翻溅起的水花让在场的人都“哎”了一声, 赶紧擦,许塘也摔在地上,他感觉到他的裤子被地上的水打湿了。   那男生更惨, 他没个受力, 跟着许塘倒, 一头磕在水池底下柱子的瓷砖上, 疼的眼冒金星:“小瞎子,我打你你还敢躲…!”   “别人打你你不躲吗!你个大神经病!这水臭死了!你赔我衣服!!”   许塘的裤子全湿了,关键是他还不知道这桶水是涮过拖把的,还是没涮过的,许塘觉得他的天都塌了,他摸到手边掉落的肥皂,扑上去就朝男生的脸上摁。   “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你恶心死了!你是茅坑里的石头吗溅出那么多水!”   他也看不见,只抓住肥皂就往男生脸上摁,一下子让他戳进嘴巴里,肥皂顿时磕上男生的牙齿,卷出不少绿色的泡沫和肥皂屑。   “你特么,你敢骂我贱…!!”   “骂你了!怎么着!你好好洗洗嘴巴!!”   他旁边的哥们看见这一幕,看见许塘那单薄的小身板像是燃烧起了一道熊熊烈火似的,几乎是骑在了徐翔的身上,往他嘴里塞肥皂,一时周围几个哥们全被这个画面给惊呆了,随即发出爆笑。   “哈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徐翔,你竟然叫一个小瞎子给揍了!哈哈哈哈!”   徐翔顾不上了,他的头流血了,满嗓子眼的肥皂呕不出,不知道谁喊一句“老师来了!”同学一阵拉架,算是把他俩拉开了。   老师办公室里,几个老师看着面前狼狈的俩人,一个是个头快一米八的徐翔,满裤子脏水,头上的伤口还流着血,正拿纸摁着。   另一个是许塘,一张巴掌小脸,白皙清秀,身上虽然没伤,但也湿淋淋的,听王老师说,还是主任那边的关系塞进进修班的。   再一看,许塘眼睫湿润,“空空”的看着地板,正在用手抹眼泪。   “徐翔!人家许同学是盲人,人家念书本来就很不容易了,你还去欺负人家!现在上面都在讲关爱弱势群体,你欺负同学要背处分的你知不知道!”   “老师!他像弱势吗?!我顶多就是说了他两句,你看他给我打的…!我的头,我的嘴!我现在一张嘴还满嘴茉莉花儿味儿呢!”   站在走廊看笑话的几个哥们儿捧着肚子直乐,被徐翔瞪了一眼:“去去去!”给骂走了。   他又看了一眼旁边的许塘,男孩很瘦,但皮肤很白,睫毛也很长,尤其是那一双眼睛,漂亮的…就像掉在水里的花儿捏的,这会儿脸颊和眼尾都红红的,让徐翔忽的想起他家楼下那只淋了雨的小猫。   “老师,我的传呼机刚才摔掉了,可以帮我找一下吗?我想呼一下我哥哥。”   办公室里还有其他老师,听他说的一愣,连徐翔都一怔,这年头,传呼机可不便宜,算上入网费,一个下来最少也得两三千,好多人买了传呼机都得专门去万茂广场那边炫一圈,他们这些老师都没有,这个眼盲的孩子居然有自己的传呼机?   “是不是刚才掉在男厕所了,老师让同学去看看…”   “王炮儿!去给他找找传呼机!”   徐翔猛地朝外喊了一嗓子,门口直乐的一个男生就哎了一声,没一会,还真在水池底下的一个角落里找到一个他的传呼机。   “翔哥,这传呼机可不便宜啊,居然还是带汉显的,我上次在店里看一个就要三千八,还不包入网!”   不怪他惊讶,现在大街上的传呼机一般都是只显数字的,要接受信息,还得有个数字对码表,比如“000意思是请回电,“200”意思是有急事速归,像他们撩妹,就喜欢用“12234”,表示与你爱相随,还有人会专门在BP机壳子里头贴一张对码表,方便看。   像这种能带汉字显示的就是高级货了,不用翻译数字,直接显示文字,去年才在广州那边兴起来,卖的也比只显数的至少贵一倍。   “翔哥,你说他一个瞎子用这么贵的有屁用啊…他能看着?”   “你给他。”   徐翔不知道咋了,有点烦,王炮儿就把传呼机递给许塘了,许塘又抹了一下眼泪,当然,跟疼没关系,他纯属是恶心哭的。   “谢谢老师。”   他还以为是老师帮他捡的,他捏着两根手指,把小四千块的,沾了厕所水的传呼机给捏起来了。   徐翔和王炮儿:“……”   传呼机上的按钮不多,很简易,他摸着左边的红色按钮,就给传呼总台打电话。   “您好,帮我呼一下7784,是我哥哥,让他快点来学校接我,给我带身干净衣服…”   -   周应川那边,他带着公司的人正跟一个外国服装品牌派出的考察方谈品牌代理的事儿,谈完了,出了淮平饭店,一行人喝的人仰马翻,全靠着一股劲撑着,送走了老外,不少人都瘫了…   外国佬有时候高兴起来还真百无禁忌的,洋的白的一块儿来,周应川安排着小孙一个个把公司里这个主任,那个经理送走…他胃里就翻江倒海,推开门童,对着路边吐了起来。   他身后跟着杨思远,是王兆兴现任老婆带过来的儿子,去年才被他继父,也就是王兆兴叫着来公司帮忙,他还不太懂业务,就是来倒酒打下手的,饭局上没怎么喝。   周应川把手里的合同给了他。   “这个牌子我和你爸考察了很久,现在在国内只有港城有代理商…他们给了我们五年的品牌代理权,我们全权负责大陆的采购和分销…”   “周哥,可我们不是跟“雅致”合作的挺好的吗,今年的利润都五百多万了!明年再往上冲冲,我们就赚发了…!”   要知道,现在东江一平方的房子才千把块,不夸张的讲,他们在申州同规模的服装厂里绝对算弯道超车让人眼发红的那个了!   “你看雅致挤得进去那儿吗?”   周应川说,杨思远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是淮平饭店对面的万贸商场,现如今整个申州最繁华、最具有国际代表性的高端商场。   “雅致是能让我们赚钱,但赚不了大钱,在申州,这样的小牌子多如牛毛,进不了万贸,它的价格定位和利润空间就在那儿了。”   或许是周应川喝醉了,杨思远也不太懂,他自小也是有几分傲气的,被他继父王兆兴指派着跟着周应川的时候,一开始也很不服气,但王兆兴堪比他亲爹,直问他,人家周应川就比你大一岁,人家一年考上了华东大学,你知道他现在跟着哪些教授吗?硬是摁着他的头,让他闭上嘴,跟着周应川去学。   “周哥,周哥,你好点没…”   周应川又在吐了,他吐出去,才感觉胃里火灼一般的痛楚好受一些,杨思远赶紧给他买了瓶水,让他喝着缓缓。   “周哥,我爸这段时间一直在忙着我奶的丧事,公司的事全是你在打理着,这是我爸让我给你的…”   杨思远想起他爸还交代了他大事,赶紧从兜里掏出两串新钥匙:“车是本田,经典款,绝对不掉面儿,还有一套霞泗路飞景花园的公寓,那儿是新建的小区,全都带电梯,一百四十多平,我爸已经全款付清了。”   杨思远一手拿着合同,他还没来记得给钥匙系上喜庆的红绳,要让他爸知道,又得骂他做事不仔细了,他听他爸说过,就是不算周应川这次为公司谈下的代理,他该拿的也不止这些了。   “替我谢谢你爸。”   周应川只拿了车钥匙,杨思远一愣,他发愣的时候,周应川的传呼机响了,他只是看了眼上面闪烁的“速去学校”四个字,脸色就猛地一凛。   “送我去趟铁路学院。”   杨思远就这么看着路上也就三十多分钟的时间,后座至少喝了得有一瓶白的,外加不知道多少的洋酒的周应川,酒意就跟全醒了似的。   他这段时间也陪着周应川去了不少酒局,如今做生意免不了的,但他有时候是真的很佩服周应川。   他感觉周哥的脑袋里好像就有一根控制神经,无论喝的多醉、多混神不清,但要有事,几乎是一瞬他就能拉回到到清醒模式。   以至于杨思远有时候觉得,不是周哥醉了,而是他这个人就从来没有真的放松过。   车子开的很快,到了学校,周应川就直奔许塘的教学楼,在半道抓了个同学,问到老师办公室的位置。   “塘塘!”   他出现在门口,一叫许塘,许塘刚擦干了一点的眼泪就忍不住了,他裤子挽在了小腿,湿溻溻地能拧水,听见周应川的声音,他嘴一撇,寻着嗓音的方向就扑上去了。   “哥!!”   “哥…!我好脏,你快带我回家,有个神经病把我推厕所里了!还拿涮拖把的脏水泼我…!”   作者有话说:   许小塘:   这场架唯一吃亏的地方在于,现在还看不见,导致他骂人词汇量还不够,限制发挥。   搞笑小剧场:   这次之后的许小塘:(半夜爬起来,把广播调到黄毛频道,刻苦记小本本,某日周应川一翻开)   许小塘笔记:(S%%…B他T66M^^我%&日¥¥泥爹%%)   周应川:(闭眼…深呼吸…) 第二十四章 明亮   周应川抱着许塘, 放在平时,在外人面前他不会如此的不顾忌,但此刻一向镇定的他也有些顾不上了, 他一手抱着许塘,一手急忙地摸许塘的头, 脊背,没摸到伤, 又放他下去,去看许塘的腿和脚, 问他哪里疼, 伤到哪儿了。   许塘还没说话,徐翔就过来了。   “对不起了许同学, 刚才是我…我操!!”   徐翔猛地一声痛嚎,人已经翻了, 后头跑着跟上来的杨思远都没反应过来,周应川已经拽着徐翔的领子狠狠一拳打上去了,徐翔被他打翻在地,嘴里顿时涌出了血腥味儿, 眼前都跟着炸开一片白光。   “操!敢打我们翔哥!”   外头的王炮儿要闯进来,被回神过来的杨思远一把拦着:“你们要干什么?!”   周应川只往回扫了一眼,王炮儿骂到一半的话就跟忽地卡在了嗓子眼儿一样, 脊背都跟着发凉。   老师也被吓着了,没想到这位学生家长看着挺年轻斯文的,一上来就动手。   “您、您是许同学家长吧…您先别急, 事情是这样的…”老师赶紧打圆场, 讲完事情经过, 又说:“这件事确实是徐翔同学的错, 他不该在课间嘲笑许同学的缺陷,但您看…徐同学现在头也受伤了,我们让他写一份检讨,深刻给许同学道歉…”   学校经常有就打架的,老师都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毕竟一个学校一年处分出多了也不好看,尤其是徐翔还是她侄子。   周应川看了徐翔一眼,自然也看到了他头上流着血的口子。   他赶紧拨开许塘的头发。   “塘塘,身上有没有哪里疼?头疼不疼?”   他拨弄着许塘的头发检查,许塘摇摇头,抓住他的手:“没有地方疼,就摔了个屁股蹲儿,哥,你别摸我头了,你刚才已经摸我屁股了,你一摸脏东西又要抹到我头上了…”   头是最重要的,听许塘说头不疼,周应川算是松了一口气,然而许塘这会儿已经彻底忍不了,那桶水就算是没拖过厕所的,泡着拖把也有股发馊的霉味儿,他捂住了嘴,马上就要吐了…   “回家…周应川,我们快点回家…”   周应川了解他,他一把抱起许塘,跟老师说了一声先带许塘去医院,就走了。   他们一走,地上的徐翔拿着手里那团卫生纸,捂着冒血的鼻子和嘴角,捂完了,又叠吧叠吧再捂着头:“不是,小姑,我看他瞎,他那个哥更瞎!我跟他弟到底谁应该去医院啊!!”   楼下,周应川一手抱着许塘,一手打开后备箱,从里头拿出个袋子,就抱着许塘上车了,关门的动静让后头的杨思远回过神,也跟着赶紧上了车。   “思远,麻烦你再送我们去一趟前面的第二人民医院。”   “没事的周哥,一点儿不麻烦…你还行吗?”   他说的是周哥中午喝了那么多酒的事,周应川说没事,杨思远发动车子。   他脑子里忍不住想周应川刚才打人的样子,他从没见过周哥那样,像要吃人,在他眼里,周哥一直是脾气很温和的,斯文的,包容的,别说打人了,骂人都是没有过的。   就说现在在公司里给周哥当助理的小孙吧,之前就是厂里的司机,去年他们去隔壁市参加一个政府办的展销会,小孙居然忘记加油,车在半道直接熄火了。   时间赶不及,杨思远当时都想骂人了,周哥也没急,掏钱让村民拖了车,又想办法拦车,现在小孙跟着他,那办事的利落劲儿就跟从前完全不一样了。   正想着,杨思远往后一看,见周哥抱着许塘,他脱了外套,正用里头的那层内衬给许塘擦着头发,擦干了些,又把外套给他拢在肩膀上挡着,帮他脱了脏掉湿透的长袖上衣。   “周应川,你为什么不放件内裤在车上…”   因为他现在免不了要应酬的缘故,周应川在车上放的有身换洗衣服,不过也只有衬衫和裤子,对许塘来说都太大了,而且没内裤,许塘只能挂空挡。   “先凑合一下,去医院让大夫检查检查有没有伤到里头和骨头,咱们就回去洗澡。”   从后视镜里,杨思远能看到许塘贴着周应川的耳朵边说话,他们的亲密就像是天生的,你找不出什么不对。   周应川听着,手上给他换衣服的动作也没停,他叫许塘伸手就伸手,叫他伸腿就伸腿,叫他不要动,许塘就不动了,继续跟他小声说话,周应川帮他扣好裤子扣子,又俯身给他挽起过长的裤腿。   杨思远觉得周哥真是操心的命,这照顾弟弟跟伺候祖宗似的,他照顾他六岁的小侄子也没这么细致的。   “下午是怎么回事,那个男生找你麻烦了?他打你哪儿了?”   许塘终于换了身干净衣服,阔别了馊味,他好受多了,不穿内裤就不穿吧,反正周应川的衣服干净,他趴在周应川怀里,就把他教室厕所坏了,他下楼上厕所,正洗手,徐翔就来骂他的事跟周应川讲了。   “就是这样…我正洗手呢,他上来就骂我是小瞎子,你说他是不是好过分…?还说什么,我是瞎子是真的假的,我感觉他脑子有病…”   “他推你了?”   “推了,我一直忍着的,我有记得你跟我说,不要在外头打架。”   “你乖…然后呢?”   周应川从兜里摸出颗糖,塞进许塘嘴里,让他含着,又拢了下外套,给他擦了耳后的水。   “然后我说他让一下,我要去上课了,他伸手就推我,我就被水桶绊摔倒了,摔死我了…”   “除了屁股,摔没摔着别的地方?”   许塘嗦着糖,摇头。   杨思远跟许塘也认识,去年他爸让周应川去他家过年,周哥就带着许塘,挺可爱一小孩,在年夜饭上逗得他妈直乐。   “许塘,你俩没打架吧,我刚才咋看他头上那么多血?”   “他要推我,没推好,他自己撞水池上了…”   “他头没撞着你吧?”周应川问。   “没,他本来还要倒在我身上,我才不让他拿我垫底呢,我使了好大劲把他推开了。”   周应川摸了下许塘的头发。   “我看那同学流那么多血也够他受了,真是活该,一点素质都没有,欺负小孩算什么本事,许塘,你咋不还手,你是不是不会打架,改天我教你。”   “我还了,我扔了他一块肥皂呢…!”   杨思远被他逗乐了:“人家要打你,你就扔一块小肥皂能干嘛啊,我说周哥,你抽空真得教教你弟怎么跟人家打架去,不然这孩子在外面也太吃亏了。”   周应川没回答杨思远,他看着许塘。   许塘也不“看”周应川,他就搂着周应川的脖子:“我真的没动手,你是不是不信我?是不是…?”   周应川抱着他,算了…只要他没受伤就行了。   嘴里的甜味儿让许塘胃里的难受劲儿缓和了不少,他恢复了一些精神,问:“思远哥,你会骂人不?你教我两句骂人的话吧,我刚才真的快被气死了!”   “骂人还不简单,你是想学骂的难听点儿的,还是委婉点儿的?”   “学骂的最难听的…!”   杨思远也乐意逗他:“行,没问题,骂人可简单了,你学会几个词儿就能打遍天下了,骂的时候随便插进去,骂的轻点儿的,像妈的,我操,再重一点的,像大傻逼,干个鸡…”   周应川“啧”了一声,抬头看了眼车镜。   “你教点好的。”   杨思远笑,不说了,心说骂人能有什么好词儿,总不能说我操您个欢迎您好,日您个谢谢光临吧。   许塘悟的还挺快的。   “妈的,都怪那个大傻逼把我裤子打湿了!”   车里“噗嗤”的一声,杨思远拼命咳嗽,一边打方向盘,一边乐得肩膀直抖。   周应川蹙眉,轻轻拍了一下许塘的背:“好好说话。”   许塘笑,露出两颗小虎牙:“下次再碰见他,我要草死他!”   “哈哈哈哈哈哈哈!许塘,可真有你的,你可太逗了……”   杨思远彻底被他笑喷了。   到了医院急诊,有个车祸的病号在前头,等前头人包扎的时候,许塘还在问杨思远骂人的话,许塘看不到,他是问的开心了,但杨思远顶着周应川的目光,直骂自己干啥要嘴欠。   硬着头皮教了一会儿,许塘基本就出师了。   躺在诊室的检查床上,大夫在许塘腿上,肚子上,背上都摁了摁,问了哪儿疼。   杨思远就听许塘说,这里不疼,那里也不疼,最后回答的大夫有点无语了,心说哪儿都不疼来看什么的,许塘才说屁股有点疼。   “你这就是磕着了,一点青,回去休息休息就行了,不休息也行。”   周应川问:“大夫,疼的厉害要抹药吗?”   要不是周应川问的挺客气的,大夫都以为他是故意找事的,大手一挥,说不用,赶紧回家吧。   杨思远又把他们送回家去,到了楼下,看着周哥背着许塘上楼了,杨思远低下头,看着手里的那串没送出去的公寓钥匙。   他想起他爸前阵子跟他说,他们怕是要留不住周应川了。   有些人就是这样,你明明跟他站在一块儿,但你心里好像就有种感觉,他和你不是一道的,而至于他要去哪儿,你也不知道。   一到家,俩人就先洗澡了。   “周应川,你身上也好臭,你中午喝好些酒呀?”   “嗯,喝了些。”   周应川的酒气散的差不多了,给他搓着洗发水。   许塘在充满沐浴露香气的环境里,心情就会变好了,他一踮脚,就缠在了周应川身上,用自己头顶上的洗发水给周应川也揉着头发。   “周应川,其实我今天不光扔了他一块肥皂,我还骑在他身上,把肥皂塞他嘴里了…他的嘴太脏了,我是瞎子又不是我的错,我帮他洗洗,我厉害吧?”   说着,他好像觉得只用嘴表达还不够,张牙舞爪的给周应川比划他当时是怎么揍他的。   他笑着讲,眼神明亮,满头泡泡。   周应川听着,讲不出责怪的话,要么说,钱真是这个世界上最滋养人的东西,对比从前,许塘现在在情绪上的表达明显更加外放了。   他的性格开始自由生长成他喜欢的模样,不必害怕被剪掉枝叶,不必担心风雪催折,他就像一只奔跑的小猫,逐渐生出了属于他自己的爪牙。   至于是柔软还是锋利,没人会剪掉它,全看他的心情。   洗完澡,那些脏衣服早就扔了,许塘陪着周应川稍稍睡了半个多小时,等周应川酒醒了,他又搂着周应川哼说想买新衣服。   周应川正在给小孙发信息,看见寻呼机上显示东西都送到了,他就开上车,带着许塘去逛商场了。   作者有话说:   “小恶魔”进度条(20%)   十年后的周爹,看着钱夹里那张朗诵的小照片里,秀气的、乖巧的小许塘。   再看枕边打游戏的许大设计师,眼神一晃,看见某位直接充进去七位数买装备不带眨眼的。   “周应川,我这个刀帅不帅?”   周爹(低头,摇头笑了)   放心,周爹他心里不知怎么美了,他甘之如饴!!哈哈 第二十五章 京雪   一到商场, 许塘就特别开心,跟徐翔打架那点儿破事儿很快被他抛到脑后了。   现在能逛的起平江路这家万贸的人不多,申州本地人都传, 一脚踏进了万贸,那连肺里呼吸的空气里都飘着一股金钱的香味。   这话说的也不假, 商场里确实飘散着股淡淡的香气,每家店门口都站着一个穿着统一蓝红色配色制服的、微笑的售货员, 像空姐似的,很是靓眼。   周应川带着他进了一家许塘爱去的服装店。   “天气凉了, 买几件毛衫和外套?”   许塘喜欢浅色的衣服, 周应川得按着他的喜好选,不然选好了, 许塘要是不喜欢,他连试都不试。   正说着, 没人理,周应川一回头,发现刚才还拽着他衣角的人已经和店里新来的售货员小姐姐聊起来了。   “小帅哥,你长得可真帅, 像港城那个很火的大明星…!”   “大明星?姐姐,他很帅吗?”   “当然帅了!我家里贴的都是他的海报呢,在港城开过演唱会的, 但我觉得你比他还帅呢,您看…不,您摸摸这件牛仔外套, 版型可时髦了…”   许塘拿着衣服, 欣喜的喊:“哥!”   周应川笑笑, 就走过来了。   “哥, 你看看这个牛仔外套好不好看?这个小姐姐说是大明星穿的呢,里面配我之前买的那件白色的小衬衫…”   “哎呀小帅哥,您真会搭配!我看杂志上的那些模特就是这么穿的呢…”   售货员热情介绍,许塘问售货员还有没有那本杂志,售货员就从柜台底下拿给他了。   这家店是港城的牌子,杂志就是品牌请模特拍摄的新款衣装图册。   “周应川,我眼光好吧?你帮我看下杂志,我还想要一个你上次穿的那种皮夹克…”   售货员看着这对儿哥俩就坐在为顾客提供休憩的处翻杂志,面容温和英俊的男人在低声讲杂志上衣服的款式。   他旁边坐着的乖巧男孩是个盲人,但听的津津有味,脑袋也一点没停,一会开心的点头,一会儿又摇头摇的厉害。   好像有些衣服款式光是听,就难看的不得了了。   售货员忍不住捂着嘴笑,发现这对儿哥俩有时候也有分歧。   “周应川,你现在说的这套,是不是外面穿了毛衫之后,领口那里还能露出里头的衬衫和领带的?”   “是,但穿着有点麻烦。”   周应川翻过去,没想到被许塘摁住了。   “不麻烦…!我想要这套…我衣柜里都没有这样的款式,买一件嘛。”   他当然不觉得麻烦了,早上他又起不来,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三百天六十天都是周应川给他穿的。   从前周应川还能做主的时候,最喜欢给他买那种能直接套头的毛衣和带拉链的外套,但现在不行了,带拉链的许塘都不爱穿了,全堆在衣柜里落灰。   “乖,买这件儿没扣子的吧。”   许塘不愿意了,嘴一撇;“我知道了,你现在对我不好了,你只给自己打领带,不给我打,那我什么也不要了,你送我回榆溪好了…!”   说完,许塘就要“走”。   回榆溪?这是哪儿跟哪儿,周应川嘴角微微抽了一下,拉过他:“回老家干什么,慢慢坐…你这是跟谁学的?”   “周应川,你老土了,《外来妹的爱情》,现在可火的电视剧了,你没看过吗?”   “……你跟谁看的?”   “上课坐我前头那两个小姐姐跟我讲的…她们都讲到三十集了,算了…”   许塘低下头,又坐下了。   “不买就不买吧,反正买了我也看不到…我穿什么都可以的,只要别让同学再把我推到厕所的脏水坑里就行了。”   这一句可戳着周应川的心窝了,想到许塘下午又在学校受了惊吓。   他把杂志翻回来,问那个售货员:“小姐,上面模特身上的这套毛衫,衬衣,领带,店里有吗?”   “有的呀,这是我们刚上的新款呢,您稍等,我拿套合适的尺码过来给您弟弟试试…”   从服装店出来,许塘笑的跟朵花儿似的,周应川手里拎着三四个购物袋,买完衣服,又买鞋子。   上个月一个外国运动品牌在申州开了国内的第二家分店,就在万贸,还轰轰烈烈的上了申州日报,许塘也想逛,挑了双小一千三百块钱的白色运动鞋,算是满意的回去了。   第二天上学,班主任得知他和楼下男同学打架的事,还特意过来问他,许塘说没事。   许塘前面坐的两个女孩是铁路上的调度员,二十二三岁的年纪,都很开朗,许塘经常会把周应川给买他的零食带到学校,下课了一起吃。   两个女孩有时候聊男朋友,有时候聊电视剧,有时候也聊港圈的明星逸闻,许塘也跟着听,跟着乐,俩人有时中午要是不回家,就会带许塘去学校的食堂吃饭,要是有事,许塘中午就自己在教室里吃。   倒是徐翔,那次打架之后,他还专门趁着课间又上来找许塘了,许塘以为他还想打架,没想到徐翔问他:“你知不知道因为上次咱俩打架的事儿,你哥让李主任给了我一个处分?现在处分都已经贴在下头了,说不定以后还会影响我分配工作…!”   许塘一听,就这事:“那咋了,本来就是你欺负同学,学校就应该处分你。”   “许塘,你还是个男子汉吗,打架是咱们两个的事,你居然叫家长来掺和?”   “我就叫了,咋了,我不想跟你说话,你再跟我讲一句话,我还叫我哥来揍你!”   徐翔没在许塘这儿讨到好,气的够呛,他实在想不明白,怎么许塘看着像个乖巧的小猫咪似的,一张嘴这么能抓人,他想打人,又打不出,最后恨恨的捏了拳,走了。   后来徐翔也隔三差五的来找过许塘几次,比如掏出一板书报亭里常卖的红装大板巧克力,一块钱一版,薄薄的,有手掌那么大小,好多男生买来还不舍得,要掰成一格格的哄女朋友吃。   他问许塘吃过巧克力没有。   没想到许塘直接从他的课桌抽屉里掏出一盒包装精美的巧克力,里面每颗都用金色的包装纸拧出了漂亮的尖儿。   徐翔不说话了,许塘也不搭理他,后来徐翔不知道又听那个哥们儿撺掇,又开始在课间没事上来东撩一下,西扯一下的。   比如趁许塘在想刚才老师讲的题的时候,从后头拿走许塘的盲文笔,等许塘摸不到了,有点着急的时候,他又哈哈着“变”出来给许塘。   徐翔自认为挺帅的、挺酷的,但没想到许塘完全不吃这一套。   从小到大,他都是让周应川捧在手心里的,衣服是手把手穿的,饭是恨不得嚼碎了喂到嘴里的,他受到的爱护和照顾都是绝对维护的,对于这种“捉弄式”的交朋友方式,他根本不感冒,他只觉得烦,烦死了。   他下楼告老师了。   不知道徐翔那个小姑兼老师是怎么警告徐翔的,反正从那以后,徐翔就来的少了。   十一月,上证指数从一千五百点跌至了三百点,不少股民闹着跳楼,某股民在家自缢身亡的事更是登上了各大报纸,周应川那边,他正式的向王兆兴辞去了公司里的职位。   他已经完成约定,为公司赚取的利润已足够还清当年买下那个破产小厂的贷款。   当年,显而易见的风向昭知着申州从开放的后卫变成了先锋,率先开放了外资金融的进入,很快地,周应川就入职了一家在国际上名头很响的美资银行在申州设立的代表处,他担任高级经理,公司的副总是个美国人,看起来跟周应川很熟。   周应川刚搬到新办公室的那天,他就激动地揽着周应川的肩膀:“Chow!老天,我可算抓住你了!你看窗外的澜江,我知道你们中国人讲究‘遇水则发’,这是我特意为你选的…你的手下就坐在对面的那间大办公室…随你支配,上帝知道你上次跟我说的那个投资项目我思考了多久…”   杨思远得知了这个消息,他很不舍周哥的离开,但他爸说,如果不是周应川当初答应帮他还清厂子贷款才走,他会走的更早。   杨思远其实不太理解,明明他们的服装公司算上下头的厂子,现在一年也能赚不少,周哥又有股份,分给他的,足够让他一个小地方出来的在申州这座大城市站稳脚跟了。   王兆兴只是问他,你以为周应川要的只是在申州站稳脚跟?那他为什么拼了命考去华东大学那个什么高级财管班?   见杨思远露出不解的目光,王兆兴拍拍他的肩,说他要学的还长,跟周应川那小子的头脑比起来,他真嫩了不止一星半点儿。   他问杨思远说:你动动脑子,想想,这世上什么是最难搞到的?   杨思远想了想,说:“是钱?”   其实他回答也对,如今到处都在搞市场经济,唯钱论几乎成了最热的论调。   王兆兴骂他蠢,说,这世上最难搞到的,是资源,是人脉,是一个人能接触到的圈层!和那个圈层里生出的机会!   这是一个人一辈子最难改变的,甚至是祖祖辈辈都难以改变的,许多人拼命努力了一辈子,最高的成就也不过就是在原有的阶层里混出个上中下游,等悟出来了,再想要抓住破阶的机会,早已如兔起鹘落,难于登天了。   杨思远又问:“那周哥进的那个圈子,我知道,不就是玩钱的吗?”   王兆兴一笑:“不就是玩钱的?给你再按十个脑袋你也玩不明白!”   周应川要走,王兆兴也没有为难他,相反,他还带着老婆和杨思远,在大饭店给周应川办了“践行宴”,饭席间,他喝多了,说那年周应川帮他抢回了那批货,他心里早就认了周应川这个弟弟,让周应川带着许塘,以后没事就常回家看看。   周应川也应了。   年前,周应川照例带着许塘去医院复查眼睛,他们每隔一个月就来,许塘坐在仪器前,任它们照来照去。   检查片子和单子都能垒出一沓了,许塘不知道医生跟周应川说了什么,反正没几天,周应川就跟迈克请了假,带着许塘搭乘飞机,飞往了京市。   那是许塘第一次去北方,他只在广播里才听过的京市,也是他第一次坐飞机,他在申州完成了许多人生的第一次。   飞机上的人不多,加速失重的感觉让许塘的耳朵和眼睛都有些不舒服,平稳飞行后,周应川扶着他的头,帮着他揉着太阳穴。   许塘想,当时坐在他身边的周应川也不过只有二十岁,他应该是抱着在国内的最后一丝希望,带他来乘坐这趟飞机的。   只可惜京市医院给出的答案,让这缕最后的希望也破灭了。   “目前来看,你弟弟想要复明,只有移植角膜,没有别的办法…但现在角膜稀缺,全国有几百万盲人,可一年能做角膜移植手术又有几个?排队至少五年起步…”   “不说根本没角膜,你弟弟要真想做手术,国内现在也做不了,你看,他的左眼角膜已经出现了瘢痕及溶解,这是常年失明造成的并发症…就算等到了合适的角膜给你弟弟移植,像他这样的情况,以国内目前的经验,也是风险极大的高危手术,术中的精度达不到,一旦发生任何意外,感染,排异,弄不好是要摘除眼球的…我建议还是不要做了。”   周应川沉默了许久,问,那是不是只有去国外做手术这一条路了。   “…按现阶段来说,这种手术国内确实还在经验学习的阶段,从技术和降低风险的角度看,确实是那边要更成熟一些,我之前在波士顿的医院进修过,那边已经应用了人工角膜,临床排异反应很低…如果有条件去那边做,自然是最好的,不过你看看外头…”   主任抬起下巴,他们这儿是京市有名的眼科医院,外头每天排队着无数来看病的病人,有因病变一点点失去光明的,如凌迟一般,有因为飞来横福意外失明的,父母哭的瘫软,还有的一家子面容憔悴,搀着妻子或丈夫,或父母,不知凑了多少钱赶了多远的路过来的。   去国外,哪有那么容易?   “这样吧,你们先登记吧,如果以后有合适的角膜资源,会通知你们的…我们医院现在也在学习深圳,筹建眼科人才专库…”   主任刚拿出登记本,又想起来什么,问:“对了,你弟弟是京市户口吗?”   “不是。”   主任也没说什么,让他们在本子上登记了,本子很厚,往上翻的,页脚卷出层层的黄边,上头一行一行密密麻麻登记的全是人名,后面跟着天南海北的家庭住址,只是联系方式那一列空出了很多,一页里,只有三四个填了,经济条件好的,填的是座机、传呼号,更多的则是写到这儿就停下了笔,留下了大片大片的空白。   光明无法用价值来衡量,但或许通往光明的路要,如今一台传呼机要两千块,一台能打电话的座机,初装费更是高达五千块。   或许很多人在握住笔的那一刻,写下的就只是个念想,没写的才是答案。   京市的冬天很冷,空气也干燥,许塘抽了好几管血,医生说什么是新技术,用自体血清制作的眼药水,血清里含蛋白、维生素,能促进角膜上皮再生。   周应川给许塘摁着止血棉,直到他胳膊上的血点都变得很小很小了,周应川眉头都还没有松开。   不过出了医院回到酒店,许塘倒是挺高兴的,他高兴地都有点流鼻血了。   因为周应川跟他说,滴了这个用他血清做的眼药水,就能治疗他眼睛里头的溃疡,等溃疡修复了、稳住了,他就有条件做手术了。   许塘很高兴,激动的一夜没睡。   他们要走的那天晚上,京市下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许塘开心地在马路边的树下堆了个雪人,说要留个纪念,说完了,还解下了自己的围巾,摸着给雪人脖子系上了。   周应川买了一台相机,给他拍了一张照片,许塘说想要他们两个一起拍的,周应川又请酒店的门童,帮他们一起在雪人前照了一张合影。   拍完了,周应川收起相机,他解下了自己的围巾给许塘围上,一手拎着沾了雪的围巾和两个人简单的行李,一手牵着许塘,在东运机场返回了申州。 第二十六章 年前   回到申州, 日子又步入了正轨,周应川变得比从前在服装公司还要更忙,他换了车, 衣角掀起的风不停,是澜江的味道。   他不是在接外资公司的电话, 就是说着晦涩的英文术语…他没办法再像从前那样每天接送许塘往返学校,这件事儿交给了他现在的司机孙鸣。   同时, 他们还请了一个阿姨,负责打扫家里的卫生和做一日三餐, 包括许塘中午要带去学校吃的午饭。   如果碰上周应川要出差, 阿姨就会住隔壁房间,以防许塘半夜起夜有什么意外。   阿姨姓苗, 四十多岁,湖南人, 从前在医院做过护工,很爱笑,干活也很麻利,会做许多许塘爱吃的湘菜, 一说话特别喜欢说“咯”,叫许塘常是“崽崽咯,你明天恰么子…阿姨去菜场挑…”   从京市回来, 许塘还带回了另一个爱好,他爱上了吃一家刚刚进军内陆市场的外国快餐品牌,麦当劳。   那会儿还没什么像样的西餐厅, 京市在新汇天地开业的麦当劳是内陆首家, 当天就接待了上万名顾客, 而吃一顿几乎相当于普通职工半个月工资的价格, 也让很多家庭望而却步。   所以能吃一顿麦当劳,尤其是能拥有一个里头儿童套餐赠送的小玩具,几乎成了当下大小孩子在朋友圈里绝对的身份象征。   因为申州还没开,许塘又爱吃,周应川如果去京市出差,他就自己给许塘带,要是他部门的员工去了,他就会请他们帮忙带一份回来。   不过京市飞申州怎么也要两个小时左右,再算上麻烦的安检和往返机场的时间,带回来也就半凉不温了。   油炸的东西凉了就不好吃了,所以有时候要是周应川能空出来时间,周末他就带着许塘坐飞机去京市吃麦当劳。   周应川现在的助理叫沈瑞,他负责帮周应川订机票,订了几次,还纳闷,后来有一次孙鸣家有事请假了,他送周经理去机场。   到了经理家楼下,就看着一个男孩牵着周应川的袖子,他微微惊讶,发现男孩看不到,竟然是个盲人。   上了车,他又听见那个男孩很是兴奋的说:“哥,这次我还要吃一份大份的炸薯条,你再给我看下有没有新出的汉堡套餐…”   他才知道,原来周哥是专门带着弟弟飞去京市吃那个什么…麦当劳的。   他开着车,想到来回的机票的价格,着实吸了口气,再看后视镜,听见那个男孩又说,他们这次去了,再给苗阿姨带一份,还有他上课前头经常跟他聊电视剧的张姐姐和李姐姐,还有棋社的朋友…   后来几次,沈瑞和许塘也熟了,路上也会聊天,送他们到了机场,下车的时候,许塘还会说:“谢谢小沈哥,我们回来的时候也给你带一份,汉堡炸鸡配可乐,酥酥的,特别香…!”   “谢谢小许塘。”   “不客气,拜拜小沈哥。”   沈瑞看着和周哥进机场的许塘,那种感觉说不出,他记得他老家也有个亲戚的儿子打小眼盲,十来岁的小男孩不知得了什么角膜病变,每天就是对着窗户,一动不动的。   但许塘的笑脸总是很多的,他看起来开朗,单纯,很懂礼貌,就像看不到这件事,并没有在生活里给他增添太多烦恼…以至于沈瑞有时候真的很难想象他竟然是个盲人。   这样的打飞的吃麦当劳的时间没有维持很久,万贸很快开了也新开了一家,开业当天大排场龙,也成了许塘逛完街必备的落脚地。   虽然周应川不太理解这些油炸的快餐有什么好吃的,也不健康,但从许塘嘴里能说他喜欢吃什么,实在是太难得了。   所以周应川也舍不得扫他的兴,只能他多看着些,别吃那么多就行了。   商场里很多带着孩子来买新衣服的,麦当劳里的人也不少,在店里点了汉堡薯条的套餐,周应川一边接电话,在讲外汇的结算,一边熟练地拿着薯条给许塘蘸番茄酱,蘸好了,给许塘放在面前的盒子里,让他拿着吃。   许塘尝了一下,不满意地皱起眉:“周应川,你蘸的太少了,我要多蘸一些番茄酱的。”   周应川不给他多蘸,汉堡里的酱就够多了,又吃这么多番茄酱,许塘胃里发腻,回去有时候会呕。   他正在打电话,就点点托盘,意思是不给换,就这样吃。   许塘撅了噘嘴,才不要听他的。   等周应川接完电话,抬起头,就看见许塘嗦着薯条上的番茄酱,嗦完了,又把薯条吐回盘子,再拿起下一根…   周应川“啧”了一声,放下手机,许塘接着就说:“周应川,我还想吃鸡腿…”   他的这句“我想吃”,甭管后面加的是什么,就是能打断周应川一切要开训的魔咒。   周应川拿着炸好的鸡腿,给他拆肉,他的手修长,骨节分明,泛着冷淡的青白色。   许塘慢慢的嚼。   “银行是不是好忙呀?我看你一直在打电话…你刚才说的什么外汇调剂中心…那是干什么的?”   周应川跟他讲:“…一种地方性的外汇调剂制度,京市,深圳,申州都有,各地不同,一地一价。”   “那这样不会很不方便吗?”   “你想的对,所以大概明年就要改革了,现在通胀抬头,持有外汇的单位都在囤汇待涨,调剂价和官方价的差距很大,市场也需要更加规范统一的制度…”   许塘不太会啃骨头,周应川给他掰着肉吃。   “炸的鸡肉有这么好吃?”   许塘点点头:“很香,尤其是它外面炸的那层酥皮,你吃一口…”   他举着手把鸡肉喂给周应川,周应川皱了下眉,还是吃了。   “是不是好香?”   其实炸鸡大部分香酥的外皮都被周应川剥掉了——他怕许塘不好消化。不过残留的一点也很香了,这么久以来许塘也一直以为这就是麦当劳的味道。   他吃的嘴唇油油的,看起来食欲很不错的样子,周应川又给他打开汉堡,问:“是我做的饭好吃,还是苗阿姨做的饭好吃?”   “当然是苗阿姨呀。”   “……”   “咳…!”许塘清了下嗓子,也觉得他这么说好像不太好。   毕竟之前都是周应川在给他做饭吃的,就算周应川做的味道实在很淡,也是很辛苦的,他咳了一声:“你做的也很好吃,但你最近不是很忙嘛…苗阿姨比较有时间,还会在家里做腊肉给我们吃,她做的小炒鸡,辣椒炒肉,是不是很好吃?你也吃了好多…”   确实是,苗阿姨很会做菜,但周应川不是平白无故的问这个问题的,从前他喂许塘,半碗饭许塘打底也要磨蹭半个小时以上,但那天他看见许塘吃苗阿姨做的菜,竟然没人催,自己就慢慢吃完了半碗饭。   他想了想,又问:“那是苗阿姨做的好吃,还是麦当劳好吃?”   “唔…麦当劳好吃。”   毕竟麦当劳之前没吃过,许塘还正新鲜着呢,但指不定哪天他就又喜欢别的了。   “干嘛问这个呀,不可以都吃吗?”   “可以。”   周应川听见他说更喜欢麦当劳,脸上的神色竟有点诡异的…欣慰。   至少麦当劳是他买的。   许塘不知道周应川干嘛突然问这个,他正在咬鸡腿肉,就听见周应川说。   “好了,吃这么多够了,这些东西都是油炸的,不好消化。”   周应川要给他收走,许塘不让。   “我还在吃的…”   他吃的多了,回去又要难受的吐了,周应川往前推了下托盘。   “可以了,手里的放上来。”   “不要…我还没吃完的…”   “嘴里的也吐出来。”   许塘没办法,又拗不过周应川,只好眼泪兮兮地,不情不愿地把嘴里嚼的一半的炸鸡吐出来了。   “周应川,你知不知道你真的很残忍…”   周应川对他的控诉已经习惯了,他拿着餐巾纸给他把油腻腻的手指擦干净了。   “现在残忍一点,也好过晚上你吐的时候揪我领子,睡衣给你搞坏多少件了?你数数…”   许塘就有点气短了,他这些年的脾气也大了些,有时候吃东西不注意,吐得很难受了,眼泪混着酸水一块往外逼,就会抓着周应川的领口拼命扯,怪他怎么不拦着自己一点儿。   俩人要走的时候,周应川在一楼的一个手表柜台停下了脚步。   “先生,这是我们品牌今年推出的新款电子手表,用的是高科技,在日本卖的可好了,能存储上百条电话信息,里面还有计算器,记事簿等等功能…现在就剩下这最后一块了。”   “可以报时吗?”   “可以的,您看,这儿屏幕下头有一个按钮,摁一下,就可以播报时间了。”   售货员带着白手套为他展示,轻轻在表盘下头的地方按住一个按钮,果然听见了一个女声播报了当前时间。   “这支多少钱?”   “先生,二千八百块。”   周应川牵着许塘,售货员从柜台里拿出来给许塘试戴。   “重吗?”   “不重,周应川,我戴上好看吗?帅吗?”   他现在特别臭美了。   “很帅。”   售货员听见这哥俩的对话,就知道是不缺钱的,立刻微笑地推销起来:“先生,您弟弟戴这支手表真好看,这支是十月份才在东京发售的,目前只有深圳和申州才有的卖,而且我们承诺终身提供维修服务…”   晚上回去,许塘琢磨了好一会儿这个新手表,因为眼盲的关系,普通的机械和石英表对他来说都没什么用处。   这是他的第一支手表,虽然里面很多功能对他来说也是形同虚设,但表盘下头有两个按键,摁的话手表会发出提示声音,还会报时,许塘洗完澡,就在床上摸着探索。   玩了一会,不知道他误摁着哪儿,电子手表的程序有点乱了,他用脚蹭了蹭周应川的背。   周应川正在书桌前看着苏南几个县城引进外资的规划,也没回头,伸手一揽,就将床边盘腿坐着正玩,穿着背心小短裤的许塘抱在自己身上坐着了。   “玩好了?”   “没有…它好像傻了,你看看…刚才报的时间都不对了,报到二零二四年去了…”   周应川接过他的手表,许塘又笑着说:“周应川,我们老师说到了二零…二零多少年来着,我们的铁路里程就会成为全世界第一,会是真的吗?”   “会的,中国这些年发展很快。”   “那我们呢?我们到了那时候还会在申州吗?”   周应川沉思了一下,他没有立刻回答,他将调好的表给了怀里的许塘。   “调好了,试试。”   “这么快就好了,你真厉害…!”   周应川想了想,问他:“塘塘,这两年跟着我,一直在不停地搬家,怕不怕?”   许塘沉浸地在玩手腕上的电子表,尝试着摁不同的按钮,会发出什么声音,玩了一会儿,周应川没听见他回答。   “塘塘?”   “嗯?什么呀?”   许塘才抬起头,他又摁了一下手表,可能刚才两下又被他给摁乱了,报时又变成了二零一几年的九月份。   “哈哈…周应川,你听,它又报错了,看来日本人的高科技也不是那么聪明嘛,你再帮我调一下…这次我保证不乱摁了。”   他笑着,拉着周应川的手去摸他手腕上的手表,周应川愣了一下,他低头看着怀里催促他调手表的许塘。   随即,他低头柔和地笑了。   “没关系,买了就是让你玩的,弄坏了也没关系。”   “可是好贵的,那个小姐姐不是说要两千八百块钱一块儿?”   “不算很贵。”   周应川搂着他,一边给他调表,一边侧头,让许塘摸自己的手表,跟他说了一个价格。   “什么?!…周应川,你说你的这支多少钱?你的手表什么时候这么贵了…?!”   “现在出去代表的是美国的总公司,要见许多外资企业的负责人,还有政府上的人,不好戴太便宜的表,公司有没有实力,能拉动多少政绩…都看着呢,这也是工作内容的一种。”   许塘不是太懂,不过他心里关于贵的基准线,大抵从这个时候开始又往上拉了不少。   “那你给我戴几天…”   “这种表,你戴了怎么看?”   周应川嘴上这样说着,但手下已经在给他解了。   “我就想戴一下试试嘛,我没戴过那么贵的表的…”   他想玩,周应川没有不行的,他也不止这一块表,他将手腕上的手表取下来,给许塘戴上了,许塘又开心了。   “可我戴着会往下掉…”   “改天我送去调成你的尺寸。”   许塘点了下头,他打了个哈欠,有点困了,周应川解下表放在床头柜,就抱他回床上了。   “塘塘,过几天咱们就搬家了。”   “又搬家?我们搬去哪儿呀?”   “静南路的一个花园小区,三层的独栋,前段时间家具都配置的差不多了,那儿的房子卧室里也会有洗手间,晚上厕所会更方便一些…上次你不是差点磕到了脚?”   “那次是你是出差了,我一个男孩子,上厕所又不好叫苗阿姨嘛…平常我自己不会碰到的…”   周应川吻了吻他的额头。   “乖,以后不会了。”   “周应川,卧室里有洗手间是怎么样的呀?不会很臭吧?我不要住到厕所里…”   周应川轻笑:“不会的,不会臭,你去了就知道了,到时候我们把苗阿姨也接过去,她晚上就住在楼上,不用来回跑了,有她照顾你一日三餐,我以后出差也放心些。”   听到卧室里有厕所不会臭,许塘就放心了,他现在已经适应了搬家,不会像从前那样反应那么大了。   反正周应川说搬哪儿就搬哪儿嘛。   “那我们这次可以把大黄接回来吗,我有点想它了。”   “你想接大黄回来?”   许塘真的有点困了,他眨眼,眨出星星点点困倦的眼泪:“对呀…也不知道它在王叔那儿怎么样了,新家可以养它吗…?”   周应川想了想,吻他的嘴角:“可以,等过完年吧,我叫人去把大黄接过来。”   作者有话说:   等看见的许小塘再一次吃到麦当劳:   “……???”   原来这才是他“第一次”吃! 第二十七章 偶遇   过年那几天, 他们就搬家了,比起过去两个人总是简单到好像随时一拎就能漂泊至下个住处的行李,这次他们的行李里增添最多的就是许塘成箱成箱的衣服和鞋子。   看来在申州, 他的消费能力也得到了显著的提高。   许塘没什么感觉,从小到大他的所有东西都是周应川在打理的, 他对自己拥有什么总是概念不强的,现在, 他更是养成了追逐新事物的性格。   什么当下港城电影里流行的夹克,牛仔裤, 运动鞋…他都有。   到了新家, 许塘坐在楼下,周应川打开了客厅的电视给他听, 就安排着工人摆放东西了。   等都安顿好了,许塘已经在沙发上睡着了, 苗阿姨这两天因为照顾孙子请假,周应川给许塘盖上薄毯,又把他侧睡压住的手臂捋顺了,就拿来钱夹里的名片, 拨了座机电话叫饭店送几个菜过来。   没一会儿,门铃声就吵醒了沙发上的许塘。   白天与黑夜在他的感知里只有微弱的差别,他有些睡迷糊了, 还以为是早晨,下意识地伸手要周应川抱。   “谢谢,放在桌上我们自己来就行了。”   被培训过的服务员正在帮老板撕开菜盘上用来保温的保鲜膜, 闻言, 就端起装菜的大托盘走了。   周应川弯腰抱起许塘, 许塘困的在他肩膀上蹭了下额头, 顺势将腿缠在了周应川身上。   “…已经收拾好了吗?”   “都差不多了,你的衣服太多了,旧的我看你也不喜欢穿了,要不要处理掉?”   “你看着好了,不要把我那件长袖的风衣扔掉,那件儿我好喜欢的…”   “好,我记得。”   周应川抱着他坐在餐桌前,许塘刚睡醒,周应川就没有提让他自己坐了。   “要不要喝鱼汤?”   许塘摇头,周应川已经习惯了,许塘刚睡醒的时候一般都没什么胃口,问他吃什么他都摇头,只有能劳动许塘“开口”说了不要的,周应川才会考虑他是不是真的不想吃。   “张嘴,不烫了。”   他舀了一勺鱼汤喂到他嘴边。   许塘喝了,鱼汤很鲜,喝了几口,他胃里就暖暖的了,周应川又夹了肉沫茄子给他,许塘张嘴,但嚼了两口,他就低头吐掉了。   让他咽下去的东西得通过重重关卡,但让他吐出来,就像呼吸一样简单。   “周应川,这个房子是不是好大呀?有几个房间?我现在不想吃,你先带我熟悉一下…”   “乖,先吃饭,吃完饭再看。”   “不要,那你先吃,我要再睡一会…”   换做寻常家庭,孩子正吃饭就要去做别的,家长怎么也要掰过这个坏习惯。   但在周应川这儿,他从小到大养过许塘一个,大抵是他的底线从小就被许塘这等磨人的小孩给拉的太低了,以至于他不觉得这是个什么大事,许塘愿意吃就行了,只是晚一点罢了。   他低头吃了两口米饭,就起身抱着许塘去转了。   “刚才好像看了三个房间…我们住哪一个?”   “先住在一楼,等给你看好眼睛了,我们就住在楼上,到时候我想想收拾出个房间,专门放你的衣服鞋子。”   许塘很开心,他摸到带漆面的门板,又摸到房间里有花边纹路的窗帘,里面还有漂亮的纱。   “周应川,你说以后我们还有专门的房间放衣服吗?”   他从没听过还有这样的房子。   “当然,房间就是要用的。”   看他高兴,周应川的神色也透着一种和煦的温柔,那是一种很放松的状态,似乎只在许塘面前展露。   可怀里的许塘笑着笑着,他就埋下了头,搂紧了周应川的脖子,发丝交错,扫着周应川的耳廓。   “周应川,这是真的吗?”   “什么?”   “这不是假的吧…?周应川,我从没想过,从没想过,有一天我们会过上这样好的生活…你还记得小时候吗?那些人朝我们扔石头,说我们一辈子只配捡别人不要的东西…”   “…我还记得我和那群小孩打起来了,被打的很惨,可那时我不觉得痛,流血不痛,被打也不痛,但我回头看到了周姨……”   周应川抱着许塘,静静地听他说。   “我看到周姨,周姨看到了我头上的血,她哭了,她朝我比划,她说对不起,我打架的时候她听不到,她不能保护我…”   “我很痛,周应川,我记得的,我都记得的,你知道吗,有时候我觉得像梦一样…这场梦从我妈带我离开许家开始,然后是我们又离开了榆溪,我有时候很怕我醒了,会不知道回到哪一天…”   “不会的。”   周应川终于出声了。   “不会的,这不是梦,塘塘。”   他低头吻了许塘的嘴角,舔舐的他的唇舌,唇齿间传递的热度与呼吸是那么真实。   “塘塘,那年上坟的时候,我跪在妈的坟前,告诉她,我们要走了,我会带你走出去,往前走,往上走,过上人上人的生活,我会尽我所能,治好你的眼睛,还有…我请她原谅我。”   “原谅…原谅我们的离开吗?可就算我们不走,他们也在逼我们,周姨会原谅我们的,她最爱我们了…”   周应川没有再说,刚才那个吻让许塘有些燥热,他脸颊红起来,脑袋也跟着有点缺氧:“周应川,其实我还梦到了很多很奇怪的梦,有一次,我梦到我跳进一个装满钞票的水池里,很大的水池,很大很大…你知道有多大吗?”   周应川听着,轻轻地笑了。   许塘一下子脸红了:“周应川,我在跟你说正经的,你还笑我…!”   “没笑,没笑…”   周应川知道许塘在许家的那几年给他留下了很大的阴影,他不愿他过多的去回忆那些痛苦的事。   他往上抱了抱他,往楼下走。   “别怕,不就是一池子钞票吗,三年之内我建给你。”   许塘是个注意力很容易被转移的人,他被周应川又逗笑了,便不去想哪些光怪陆离的梦了:“哈哈,你别神经了,还说不是笑我…你这就是在笑…”   “真的没有,塘塘,从现在起,你只管往高处做梦。”   “往高处做梦?”   “是,从今往后,你梦到哪儿,我就会站到哪儿,这里只是我能给你的起点…这句话,我说到做到。”   他说的出,就做得到,许塘梦到云端,他便要站上云端,这里只是他能给许塘的起点,周应川在心底承诺。   他同样处在年轻而浑身热血的年纪,再沉稳的情绪也遮掩不了他那颗滚烫的心,他也会忍不住,忍不住想要给他最爱的少年,捧上这世间最昂贵的东西。   他说得出,就做的到,从不足三平米的五金店到上百万的大房子,他也只花了两年的时间。   -   年初五,如浪拥挤的澜江岸终于人少了些,周应川带着许塘去放烟花,这已经是他们过年的固定节目了,找了个僻静的地方,周应川从后备箱把几箱烟花搬出来。   许塘在车里嘬着一瓶牛奶,他喝来喝去,也不见长高多少。   “周应川,我不想喝了…”   “你先拿着,一会儿给我。”   许塘一只手拿着奶,有点限制他的行动,他坐在副驾,自己摸索着找安全带的扣子。   “你这次买的是什么样的烟花呀…”   周应川拎着烟花桶在空地上放好,接过他手里的牛奶瓶,喝了,去找垃圾桶,不然散发的那点奶腥味在车里,许塘不爱闻。   “你检讨书带了吗?先念检讨书。”   许塘假装听不到,安全带扣子被他摸到了,“啪”的一声解开,他伸脚要下车。   “坐好,不念不许下来。”   许塘悻悻地摸摸鼻子,怀疑那天跟他煽情说什么…尽管做梦的周应川,和眼前这么无情的周应川到底是不是同一个?   “什么检讨书呀,我没带检讨书…”   他脸不红心不跳地装傻,周应川走过来,伸手要给他再扣上安全带,许塘投降了。   “好好好,你真的好不讲道理的,我念就是了…”   他急着放烟花,在羽绒服的口袋里摸了摸,半天翻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来,摸着上头的盲文念。   “今天,我以非常诚恳的态度,怀着深深的自责,写下这份检讨书,充分检讨我的错误…我不应该偷偷藏起打火机,趁你去搬烟花的时候自己去摸,差点点着了烟花桶,我已经深刻的认识到了我的错误,我保证下次再也不敢了,放烟花一定听你的话…”   “这就没了?后头的那些保证呢?”   许塘又摸了摸口袋:“好像没带,那是第二页了,我没找到,出来的太急了嘛,我就带了一页,哎呀…都去年的事了,后面那页估计是丢了…”   “再找。”   见周应川不肯心软,许塘没辙了,只好又一番苦找,没翻好,从兜里掉出个东西,啪的一声掉在地上了,周应川刚扣上后备箱,侧头一看,竟然是个打火机。   “……许塘。”   “哥,是不是我的盲文笔掉了呀…?”   这会儿他又知道喊哥了,周应川都没处发火,罩着他的后脑揉了下:“…大过年的,非要我凶你是不是,不听话,玩火危险,回去默写十遍。”   “啊…可十遍手会好酸,哥,三遍行不行?”   “再谈条件默写二十遍,兜里装没装火柴?一起交出来。”   “真没装,不信你搜好了,火柴点了味儿可大,闻着臭,我不带…”   他还有理有据的,周应川也不跟他计较了,将他从车里抱下来。   “你就给我自己放一下嘛,我想听那个滋滋啦啦的声音…那不然我们分工好了,前半段放烟花的你给我做,后半段看烟花的你来看,我们一人负责一半,可以吧?”   说完,许塘好像自己都有点扯不下去了,他的脑袋抵在周应川肩膀上,闷声笑的一抽一抽的。   周应川的表情也有几分无奈了:“你听听,你自己也觉得这法子好笑?”   “哈哈,我觉得挺合理的,还很有效率,我们老师说了,现在是效率至上…”   显然,他一点也不是周应川说了不可以,就真的不去做了的性格。   最后周应川在街边又买了引香,先用打火机将引香点燃,给到许塘手里,然后握着他的手,让他用长长的引香去点地上的烟花。   引线很快冒起火星,许塘听得到,下一秒,光点嗖的一声冲上天际,在夜空中炸开绚烂的烟花雨。   随着地上一箱箱烟花被点燃,夜幕被一个接一个的巨大烟花映亮,五彩缤纷的绽放、纷落,漂亮的光景吸引了江边的几对依偎的小情侣驻足,欣喜抬头,拍着身边的人快看。   澜江的夜风已然不再冷了。   寒假,许塘又去了原来放假常去的围棋社,但距离新家有点远,年后围棋社开门,就都是孙鸣接送他。   中午他和一堆初中生比赛,赢了棋,从棋社出来,探着盲杖正下台阶呢,突然被人从后头拍了一下肩膀。   “许塘?!你是许塘?”   许塘只觉得这音调很耳熟。   “你…你是韩明?!”   “是我啊!卧槽,真是你啊!许塘!我还以为这辈子见不到你了呢!你咋来申州了?”   听着后头熟悉的语调,许塘也觉得不可置信,他居然在申州碰见了他在榆溪最好的同学,韩明!   “我和周应川一起来的,你呢?”   “我当然和我爸妈一块儿来的,原来你是和周哥一起来的啊,我说呢,我靠,亏我当初还担心你!以为咱学校撤了以后你去流浪了呢!”   “你才流浪呢!”   许塘用胳膊肘怼了他一下,韩明哎呦一声,捂着肋骨,缓了好半响:“好家伙,周哥这些年也没治得住你?你这劲真是越来越大了…你们咋来申州的,算了,走走,边吃边聊,我请你吃烤鸭去,前头开了个聚贤楼,可正宗了,你哥哥我现在有车了,走,带你坐我车!”   韩明悠了下车钥匙,他开着一辆他爸的捷达。   “好啊!那你等我一下啊,小孙哥马上到了,我得和他说一声,不然他找不到我了。”   小孙哥?韩明还在想是谁呢,只见路口绿灯亮了,对面一辆挂着黑牌的雷克萨斯调头过来,紧跟着,就停到了他俩跟前儿,里头一个年轻男人开门下了车。   “许塘,你今天下课这么早啊,咋不给我传个信,我就早点出发来接你了。”   “小孙哥,今天中午我不回家吃了,你帮我跟苗阿姨说一声,我碰见我好朋友了,我中午和他一起吃饭。”   孙鸣被周应川交代过呢,得看着许塘,他抬头,看见许塘身边的韩明。   韩明同样正以十分惊讶的目光看着他。   “许塘,他是谁啊?”   “他是小孙哥,周应川现在在公司里的司机,人可好了,小孙哥,这是我在老家的好朋友,韩明。”   韩明看着眼前这辆最少也要六十万起步的进口车,又看看台阶下正准备接许塘的小…小孙哥?不是,他谁啊?   韩明觉得他脑袋里跟崩爆米花儿似的,噼里啪啦的,这辆车…不是,什么司机?他爸还没司机呢,许塘刚才说是谁的司机?   作者有话说:   现在的周爹只是有钱1.0版   咳咳,才60万的车诶!!(才)   韩明(半夜三点醒来):不是,我还担心他,我特么多多余啊…! 第二十八章 奖励   孙鸣也留了个心眼儿, 看韩明这身打扮,一肩膀的灰,就没让许塘直接跟着他走。   “许塘, 你们去哪儿吃啊,我送你们去吧, ”   “也行,韩明, 要不让小孙哥送我们去吧,我们带小孙哥一起去, 小孙哥, 你和我们一起去吃烤鸭吧。”   “不用不用,你们吃…”   “没问题, 我还没坐过黑牌车呢!也让我拉风一回!”   韩明倒没多想,他的注意力全在这辆挂着黑色牌照的车上, 这年头黑牌照可气派了,他围着看了一圈,一屁股坐进去,又抱着副驾探头看前头的中控。   “这外国人设计的车就是高级…!许塘, 你跟周哥现在是不是发达了啊,黑牌车都开上了!”   “什么是黑牌车?”   “就是挂在后头的车牌颜色啊,你没听过现在流行的那句话啊?‘蓝牌软, 黑牌硬,白牌开起来要人命!’我听说现在路上能挂黑底牌的都是外资企业的老总,收费站见了都不敢拦, 直接给过, 可牛了!你跟周哥现在在申州做什么呢?”   许塘没听懂韩明说的什么蓝牌黑牌的。   “他现在一家外资银行做高级经理, 是家美国集团…但具体做什么的我就不知道了, 反正特别忙。”   “周哥牛逼啊,都进外国人的银行了,怪不得能配进口车呢,哎!我听说前段时间又有好多外资进了平江路,这是上头开放的政策,老美那边的那么有钱,那周哥是不是赚大了!”   许塘想了想,摇摇头:“不知道,周应川没跟我说过他开多少钱,不过我想买的他都给买…但就是特别忙,他每天要关注很多数据,经常要出差,电话也不停,有时候生病了他都没空去看,我还跟他吵过呢。”   “哎,现在谁不是忙着赚钱,谁有空生病啊,你看我,这不刚从我爸那儿出来,整天灰头土脸的,搞得几个妞儿还以为我是个打工仔呢。”   到了聚贤楼门口,许塘就闻见烤鸭的味儿了,别人闻见是香的流口水,他可不见得,他忍不住皱了下鼻子。   “许塘,你不爱吃饭的毛病还没改啊,这可是聚贤楼,贵着呢。”   许塘点点头:“改不了,跟贵和便宜没关系,不过现在好多了,我还爱吃炸鸡呢。”   韩明身上本来就有点少爷习气,好不容易遇见好朋友,也不小气,他又有点自来熟,孙鸣架不住他的邀请,就跟着一起进去了。   “韩明,你现在在干嘛呢?学校撤了之后你还在读书吗?”   “谁读书啊,你看我是块儿读书的料子吗,学校撤了之后,我爸就把县粮食局的工作给辞了,他说他们办公室搞什么…办公室斗争,反正是跟着我二叔一起来申州了,现在他们一块在前头搞了个家具城,生意挺好的,这不是最近在装修,我在那儿帮忙呢,你呢,还在读书?”   “是啊,我还在上学呢,搬了几次家,也换了两个学校,我现在在铁路学校,学铁路工程设计,也不知道能待多久…”   “噗——!”   韩明刚坐下,一口茶水全喷出来了,吓得人家服务员都往后撤了一步:“咳咳!咳咳!许塘,你说啥?你在学啥呢?”   “铁路工程设计,你咋了?你别喷我身上啊。”   韩明满脸震惊,伸手在许塘眼前晃了晃,确定许塘还是跟之前一样毫无反应之后,他都以为是自己听不懂中国话了:“你,许塘,你在学铁路工程设计?你要去设计铁路了?”   “没有,我们那个是中专的进修班,本来是给铁路职工开的,我只是去听课的,我就学理论,我理论学的可好了,能考前几名呢,但制图什么的我没实操过。”   “靠…!你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要去设计铁路了,要是你去设计,那我再也不敢坐了,这不是阎王敲门吗,我都怕我坐了挤不上投胎去。”   “你烦死了,你真够损的…!”   “哈哈,得得,你也不差,在周哥面前装的跟个小白兔似的,踢球输了,拿头撞的人家在床上躺了三天,这事周哥现在知不知道啊?还不是我去拦的你,摔我一跟头…”   “哎呀,韩明!你怎么什么破事都提啊!”   许塘伸手去捂韩明的嘴,他捂不着,连着鼻孔也捂住了,韩明扒着桌子叫了半天,才给他掰开。   “许塘,你说你成天吃那么少,怎么劲还那么大呢!”   “我吃的都是有营养的呢!比你强,长嘴不长脑!”   一边端着茶水喝的孙鸣看着打闹的俩人,觉得自己刚才的担心多少有点多余。   “…我跟你说许塘,从前咱们在榆溪,那就是井底之蛙!我来了申州才知道,原来外面的世界这么大,人还能有这么精彩的活法!”   “什么活法?”   “哎,怎么跟你说,打个比方吧,从前我总觉得一百块钱就能压死人了,你还记不记得有一年我丢了学费,八十呢!吓得我三天没敢回家,还是你让我住你家去。”   “…可来了申州,我才知道,一百块钱算个屁!一千块钱,不,你往澜江里丢一万块钱都听不出个声响来…钱不是吃两顿咸菜省出来的,是赚出来的!有能耐的人,在这儿就不用等论资排辈,敢拼,就能过上好日子…!”   韩明听起来浑身充满了干劲,和从前在课堂上不是插科打诨,就给老师找麻烦的样子变化了很多,许塘也想,或许每个人都在长大。   吃完饭,韩明结了账,下午他还得回家具城盯着工人打隔板,一低头,看到许塘手腕上明晃晃戴着一块银色手表。   “许塘,你这个手表真好看,是啥牌的?”   “忘了,好像叫欧啥…是个外国牌子,周应川买的。”   “这设计真洋气!过几天我妈喊我跟我二叔介绍的女孩相亲呢,你给我戴两天呗!”   “行,给你戴,不过你戴着估计有点小,这是周应川拿店里刚改的,你要是早两天遇见我,还没改呢。”   韩明戴上表挺高兴的,看着表盘上头一小行英文和标志,总觉得眼熟,好像在哪儿见过,但又没想起来。   一旁的孙鸣就这么眼睁睁看着许塘把这支小两千美金的手表给了这个才刚见面一天的同学。   这孩子,心得多大啊。   送许塘回去棋社,孙鸣想了想,还是给周应川报备了一声。   周应川听了那个同学叫韩明,问了他们是怎么遇到的,就没说别的了。   晚上周应川从公司回去,就看见许塘撅着屁股半个身子埋在衣柜里,正摸索着找他的新手表戴。   “周应川,你上次在万贸给我买的那个电子手表放哪儿啦?”   周应川揽着他的肚子抱起来,给他放到床上:“别跪着,地板上凉,洗个澡出来我给你找…今天遇到韩明了?”   “是呀,我正准备跟你说呢,韩明竟然也来申州了,比我们来的还早呢,他现在在他爸和他二叔合开的家具城里工作。”   “他爸不是在粮食局吗?”   “辞了呗,周应川,我感觉韩明现在也长高了,他今天站在我身边的时候,说话声音都在我脑门上了…以前最多就比我高这么多…”   他比了一个一点点的手势,在床上托着腮帮子:“你说为什么就我不长呢?”   “因为你不好好吃饭。”   这原因还不简单?   周应川给他找表,之前明明有给他好好的收到柜子抽屉里,但许塘没事就爱拿出来乱摁,摁完了,他随手一扔,你再问他,他也不知道放哪儿了。   都是给惯的。   “找不到了,回头再买一块吧,没事。”   周应川时间安排的密,他脑子里的时间表被每天要做的事排的满满当当,最多只能容许十分钟的误差,他拿了他和许塘两个人的睡衣,抱起人,往浴室走。   “下午你都和韩明在一块?”   “没有,中午吃完饭他就回去了,不过我们互相留了电话号码,他说下次带我去滑旱冰!”   “行,但你要去,要提前跟我说,我有空就我去,我没空,我就找人看着你。”   周应川给他脱衣服,把许塘的脏衣服扔进衣篓,他自己解开扣子脱,等他脱完了,许塘寻着他的体温,自己就缠住了他。   “那下午呢,下午干什么了?”   “棋社的老板组织我们比赛,赢了能得一套新棋,他还在教室熏醋,说是杀菌,每个人都熏了,我也熏了,你闻闻臭吗?”   周应川低头闻了一下。   “不臭,就是有点酸。”   “啊?那比臭还难闻的…!”   许塘抓着头发拼命闻,周应川忍不住笑,拧开了热水,见许塘还在揪头发,就抓住了他的手:“好了好了,再抓要痛了,不酸,是我闻错了。”   “我再也不去凑热闹了…我要搓两遍洗发水…!”   洗澡的时候,许塘又在跟周应川说他在棋社跟别人下棋的事了,许塘头脑很灵,别人照葫芦画瓢的棋招还没学会呢,他就会举一反三了。   “对了,今天我还把你给我的手表借给韩明了,他说他要去相亲,我就借给他了。”   “可以,你和我的东西,你都可以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你长大了,慢慢也可以学着处理这些事情。”   周应川给他吹干了头发,又给自己吹,也重新换了一身干净衣服,拿过床头柜的药,轻轻抚开许塘的眼睛,给他滴眼药水。   “好了,闭上眼睛。”   许塘乖乖闭上了。   “周应川,这个药水还要滴多久呀?”   “上次主任说你的溃疡面已经好多了,你别揉…下周我们再去医院复查看看。”   这瓶眼药水已经滴空了,周应川就扔了。   “时间不早了,你乖乖睡觉,苗阿姨就在楼下,要是半夜起夜磕到了,不要怕,也不要动,就叫苗阿姨,然后给我打电话。”   许塘点点头,他双臂搂住周应川的脖子,没撒手。   “怎么了?”   “没什么…韩明今天还跟我说,外企很难进的,外国人的个性也很难搞…叫什么,什么鸡毛?你给他们干活,会不会很辛苦?”   “不会的。”   “怎么不会…都已经这么晚了,你还要回公司去,美国人都不需要休息的吗?韩明还说很多人想去…我觉得没人想进去受罪…”   周应川笑了一下:“如果只做普通职员的话,我现在的公司的确是个很好的去处。”   “你不可以也做普通职员吗?”   许塘闷声讲:“你这样好累的,都没有时间睡觉,这样下去身体真的要坏掉的…我那天是开玩笑的,我不要装满钞票的水池了。”   “傻瓜…”   周应川蹲在床边,低头吻了许塘的嘴角:“我没有很累,我这不是回来了?回来和你一起洗澡,是我的放松时间,比睡上一觉还要解乏。”   “真的吗?”   “真的。”   许塘偏过头:“骗人,你一直都在帮我洗…”   “我也洗了。”   “那下次我帮你洗好了…!你只管享受就行了,反正我也没什么事干…好不好?”   许塘想到了解决办法,扬起漂亮的笑脸,脑门却被周应川敲了一下。   “这是韩明教你的?”   许塘捂着额头:“你干嘛这么用力,当然不是,是我自己想的,能者多劳,那我不是想多劳吗…”   听到不是韩明教的,周应川的脸色稍缓。   “能者多劳不是这个意思,更何况你不是没有事情做,你在好好念书,你现在念的专业那么难,很多健全人都念不明白,念书不辛苦吗?”   “呃…也是有点辛苦的…”   动脑子很累的。   “这不就是了,你还有在学围棋,用心交朋友,现在还在学着自己一个人吃饭,睡觉,哪样不是你正在做的事?”   许塘想了一下:“唔…你这样一说,我好像还真的挺忙的…”   “你样样都做的很好,让我安心工作,我还在想怎么奖励你。”   “你在想奖励我吗?”   许塘眨了眨眼睛,露出两个可爱的小梨涡:“其实我也觉得我很厉害的,今天韩明带我吃烤鸭,你不在,我还吃了一片,对了…你现在开的是不是辆黑色牌照的车…?”   周应川见他不拘于那些无聊的想法了,就拿上了外套,准备关灯:“是,怎么了?”   “要不你奖励我一台车吧!”   “…车?”   “对呀对呀,你教我怎么开黑牌车吧?就当是我这么乖,这么听你的话的奖励…韩明说开黑牌车很拉风的…我也想拉风…”   寂静的夜里,寂静的房间,许塘半晌没听到周应川回话,他预感到什么,小脸往被子下头埋了埋,盖住了嘴巴:“好嘛…不买就不买嘛,你就当我胡说的好了,我不学也可以的。”   “你还知道自己是胡说?想开车,你那手摸一下方向盘你看我怎么收拾你…”   “干嘛那么凶…!”   “你还知道自己…”周应川再气,也舍不得说出那个字来。   “早晚我心脏要给你气出毛病来…”   许塘撇撇嘴,又从被窝里扑出来,抱住周应川,低头像小兽一样啄吻他的胸口,亲的吧唧吧唧作响。   “给你亲亲,不出毛病。”   周应川的心又软了,骂吧,没舍得骂过的,抬手撸了把他的头发:“好了,乖乖睡觉,在家别瞎想新点子,不许去厨房,不许动火,也不许乱拧水龙头,晚上只准睡觉和起来尿尿,知道了?”   胸口的脑袋缓慢的上下移动,传出一声。   “拉屎不可以吗?”   周应川忍了忍,实在没忍住,隔着被子把人托起来,照着屁股揍了一巴掌,许塘一边笑一边扭:“哈哈,哥!我不闹了,你走吧你走吧,我真不闹了…!”   听到他保证,即便知道跟那张废纸一样的检讨没什么区别,但好歹心脏没那么抽了,周应川忍不住想起他们部门闲聊时一个经理说的,孩子要是从小没跟他树立权威,他就一点不会怕你了,小孩子最容易区分大小王的…他当时还心有成竹的嗤之一笑…   “在家乖点。”   “知道啦,我会努力不拉屎的。”   周应川闭了闭眼,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不,许塘还是很乖的,他拿过床头的保温杯拧开,试了试水温,温的,才关上灯走了。   作者有话说:   许塘长大了,周爹迎来了他的温柔教育的回旋镖。   长海改叫申州了~! 第二十九章 出差   知道韩明也在申州, 许塘的下课活动就丰富多了,他跟韩明也熟,不说俩人踢球的默契, 从前在学校,韩明上课被点名回答问题, 都是许塘偷偷给他说答案。   韩明因此也逃了不少他妈爱的毒打,俩人要往深了说, 那是铁打的革命友情。   周应川也找了个时间,在海鲜酒楼订了房间, 带着许塘和韩明一起吃了顿饭。   他还给韩明带了礼物, 是双名牌运动鞋,韩明开始说着不要不要, 他跟许塘那是铁哥们儿!等那袋子上的标一露,当场就穿上了。   “你放心周哥, 我带许塘玩儿,就跟从前在学校一样,肯定不让他遭人欺负!”   许塘一边吃周应川给他拆出来的龙虾肉,一边含混地说:“我就知道你肯定喜欢, 这还是我给你选的运动鞋呢!”   “知道知道,你厉害,你拿头…”   “韩明你又说!”   许塘扔下龙虾要去揍韩明, 他随手抓着桌子上的瓷勺寻着声音去扔,其实他也是跟韩明闹着玩的,被周应川伸手拦下了。   韩明都准备躲了, 就看见周应川拿过许塘手里的瓷勺, 放在桌子上, 又给许塘擦干净手, 就带着他去了一旁包厢里的卫生间。   等许塘再出来的时候,他就乖乖跟韩明说了对不起。   “对不起韩明,我刚才那样做危险,也不礼貌,我跟你道歉。”   韩明听见许塘道歉,那眼神跟太阳打西边出来似的,往下一看,就看到许塘的手指在裤边拼命打暗示。   默契还在,他赶紧说:“没事没事儿,周哥,我们就是闹着玩呢,许塘以前在学校也这么玩。”   许塘差点给韩明气死。   过了几天,韩明就喊着许塘一块,在市场收了一辆二手摩托,铃木牌,帅的很,尤其是打火之后,那声音炸的一条街都听的见。   晚上要是他爸不带着他去跟合作商吃饭,他就喊着许塘去溜冰场滑旱冰。   就是孙鸣,他看着每个月到手的工资,时常觉得自己有点受之有愧。   毕竟他现在干的活儿实在没什么技术含量,总得来说就是开开车,看看孩子,有时候还能跟着一块儿玩。   周哥忙的实在抽不出时间,他就陪着在旱冰场。   “许塘,许塘…!你在哪儿呢?!”   他就上个厕所的功夫,许塘就没人了,现下溜冰场就是年轻男女最爱的娱乐场地,墙上挂的音响震动着节奏极快的劲曲,五彩缤纷的灯球悬在头顶,打在中央串成火车的一长溜“扫场”的男男女女身上,他们的速度极快,尖叫声音浪都盖不住。   孙鸣左躲右躲,给许塘背着书包,扯着嗓子找了半天,才在一个角落里看见许塘穿着旱冰鞋,正扶着杆子缓慢的往前移动。   他那个同学也是,居然敢带许塘一个盲人来滑旱冰,这往外说都没人信,带就带吧,自己又没影了,还有周哥,这事居然都能同意…   “许塘,你咋一眼不见又跑这儿了,这儿人杂,你慢点跑,我都怕你丢了。”   “没事儿小孙哥,我就顺着这个杆子滑呢,我现在会这个八字脚了。”   许塘挺高兴的,给孙鸣展示,只见他微微弯曲膝盖,脚尖打开,就往前滑了两步。   “小孙哥,你学会没?”   “我还行。”   “韩明刚才还教我倒滑呢,不过他说他看到个漂亮的女孩,就跑了,他说左脚要蹬地,重心要往右移,然后向后滑,收腿…”   “哎哎哎!”   孙鸣赶紧伸手,一把扶着差点要摔倒的许塘。   “谢谢你啊小孙哥,还好有你我才没摔。”   许塘一笑,就又自己滑了,他重心比较难找,得靠扶着杆子,孙鸣看着他,有时候他也挺好奇的。   他自小是在农村长大的,就说他们村里的那些盲童,一般都是独自被锁在家里,几乎完全封闭,所以一个个邋里邋遢的,数数都不会,看着就跟傻子一样。   可许塘呢,他瞧着不但跟正常人没什么分别,好像在他的脑袋里,他能做的也和正常人没什么分别,什么都敢尝试。   “许塘,你以前在家里,是不是特受宠的老小啊?”   “是啊,我在家里可厉害了,我从小就瘦,所以周姨有什么好吃的都先紧着我,周应川是我哥,他也让着我,家里的活都是周应川干,他还要忙着赚钱。”   “周姨?你跟周哥是表兄弟吗?”   “不是,但我从小在周家长大,我比他亲弟弟还亲呢。”   孙鸣听着有点好奇:“那你爸妈呢?”   “我爸死的很早。”   “啊?”孙鸣赶紧说:“你爸去世了啊,对、对不起,我不知道…”   “没事儿,其实我也不知道他死了没,但我觉得他挺该死的,就先当他死了吧。”   孙鸣有点傻眼,这,这还能当的?   “不过我妈很好的,小时候我还没去周家的时候,我和我妈就住在牛棚,她经常整夜整夜抱着我,饿极了,我还爬起来啃过枯稻草,但被抓着就要挨打。”   许塘比划了一下:“跪在地上,一堆人打,头发也被剪的很难看,不知道你见过没有,我妈和我都被打过,但她护着我,她挨得多。”   孙鸣愣住了,许塘说这些的时候,就像在说,小孙哥,你会倒滑了不?但许塘的眼神又不是这样的,他的天真与纯粹似乎裂开了一道缝隙,那种冷意的残忍渗出来,转瞬即逝。   孙鸣忽地想起一些他小时候在村里见过的画面,但他真的很难把那些可怕的记忆和眼前活泼开朗的许塘联系在一起。   “你们干嘛呢?咋不去溜冰,门票都交了。”   韩明脚下一个漂移就滑过来了,帅气地刹车,扶着栏杆吹了声口哨:“给,给你俩买了汽水,先解解渴。”   韩明把手里掐的三瓶汽水分了。   孙鸣也回过神,赶忙说:“许塘,那你等我,我去给你接点水吧,周哥专门跟我说了,不让你喝太多汽水。”   “你不说,我不说,他不会知道的啦。”   “就是,喝,没事,周哥要是骂你,我骑摩托带你跑。”   孙鸣“……”了一会儿,许塘已经在喝了,咕咚咕咚的,跟着韩明,他学会了对瓶吹。   孙鸣还是去前头收费的柜台那儿给许塘接热水了,他一走,韩明想起什么,赶紧把兜里的那天借许塘的手表拿出来,给许塘塞兜里了。   “表还你了啊,你赶紧装好,因为这块表,我差点让我二叔揍死。”   “咋啦?”   “这表是名牌,欧米茄!我就说我好像在哪儿见过,就在平江路,那店里随便一块都上万,我戴着去跟姑娘见面,还没进去呢,让我二叔看见了,他问我哪来的,我说我捡的,这不是开国际玩笑吗…他给我好一顿揍,还以为我去干坏事了…最后姑娘也没相成。”   “哈哈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让你爱戴…”   “你有没有点同情心啊,我跟你说,你赶紧收好了,这么贵的东西你要搞丢了,就等着挨骂吧。”   “嘁,周应川才不会骂我呢。”   许塘跟他伸手腕:“看见没,我有新表了,电子表!还会报时呢!”   “我去!”韩明正在掏烟呢,羡慕地骂了一声,电子表多时髦啊:“许塘,周哥还缺弟弟吗?你说你也是,当初你晕在周家门口的时候咋不喊我一声呢,我也去当周哥的弟弟去…!”   他开玩笑,许塘闻见烟味了,嗅了两下:“韩明,你教我抽烟吧。”   韩明倒了根儿烟叼着:“你咋了想学抽烟,我不教啊。”   “为啥,你不是在学校就会抽了吗,周应川也会了,就我不会,我都不合群了。”   “周哥会抽烟?上次吃饭没见他抽啊?”   韩明有点不信,他跟他爸出去吃饭,饭间只要是会抽烟的男的,没人能忍住饭后不来一支的,他还以为周哥这种在外企的不抽呢。   “他在他原来的那个公司的时候抽的多,现在抽的少了,他也不在我跟前儿抽,一点机会都不给我,求求你了,你教教我吧。”   “你别演啊,周哥跟我说了,不让你学,你想学,你自己跟周哥说去。”   许塘要是跟周应川说得通,还用得着来“求求”韩明吗?   “你真没劲!亏我上次还跟你道歉呢,那你把道歉还给我!”   “你这不讲理了啊,道歉我怎么还啊,再说是周哥让你给我道歉的…行吧,那哥再给你买瓶汽水吧。”   许塘又不稀罕汽水,他穿着旱冰鞋,往韩明脚上踩了一脚,解气了,摸着杆子就滑出去了。   韩明差点让烟燎着嘴:“嘿!你就在周哥面前像样儿,赶明我真得买个录像机给你录下来…”   -   许塘开了学,就要开始上制图课了,区别与理论,对于这种能直接指导生产和施工的图样,对图纸的幅面和格式都有严格的要求,许塘的眼盲就像是一道不可跨越的壁垒,将他阻挡在外。   许塘听不懂,就有点烦,周应川也没强迫他,也没有再给他补习,制图和理论课对于许塘来说有着天然的绝对差距,这不是像以前一样补补课就能弥补的。   或许有人能克服眼盲,成就一番奇迹,但那背后付出的努力与辛苦也将是不可想象的。   对周应川来说,问题出在眼睛上,既然他已经摸到了解决办法的钥匙,那许塘就不必靠着比辛苦去争出一条出路。   期中考试许塘没参加,班里的人都在准备考工程师的证了,周应川也要出差,说是跟着美国总公司的人一起去日本,谈什么在日业务的并购与重组。   周应川在楼上收拾行李,许塘躺在楼下的沙发上,一边拿着苗阿姨给他洗好的草莓吃,一边听随身听里的英文听力,是周应川最近布置给他的作业。   他听的没意思,咬着草莓吸了一口,吸完汁了,就把草莓扔掉了,听到周应川下楼的声音。   “你收拾好了?”   “差不多了。”   周应川明早就要出发,他把行李箱拎到楼下,看许塘躺的四仰八叉的,腿还挂在沙发靠背上:“塘塘,吃东西要坐起来,躺着吃容易呛到。”   许塘继续躺,还翻了个身,苗阿姨过来收拾,看到垃圾桶里个个了无生气的惨淡草莓:“崽崽咯,你这样吃太浪费了,那些卖水果的老板看见要开心死咯…”   “阿姨,精华我都吃了呢,我吸光了它甜的部分,扔掉的都是不甜的了,没滋味的不好吃。”   苗阿姨一脸可惜,端着垃圾桶,给刚好下楼的周应川看,周应川看了,里头还挺多的。   “阿姨,这是哪家的草莓,他愿意吃,下次路过再买点吧。”   苗阿姨在心里叹,小周是个有本事的,就是对这个宝贝弟弟也太过溺爱了些,小孩子哪能这样惯的?不过她这样想,听着许塘又说:“苗阿姨,您能不能再给我削个苹果…?你挑的苹果最甜了…”   哎呦这么乖,宠坏能宠坏到哪儿去…   “好咯,阿姨给你削去啊…”   许塘又拿了一个草莓,伸手,他也不管伸到哪儿,周应川自己就走过来坐下,低头吃了。   “你这次要去东京啊?去几天呀。”   “可能一周左右,要先去港城转机,在那儿的银行处理一些事情,之后再去东京。”   “迈克和你一起去吗?”   “和我一起。”周应川接过了苗阿姨削好的苹果,又要了一个水果刀,给苹果切成小块。   “这次是个好机会,我和迈克准备了很久,做好了,我和他都会得到我们想要的东西。”   “什么呀?”许塘来了点兴趣。   “迈克想要这次重组业务的话语权,大概率会移到国内或者东南亚,我想要两张去美国的机票。”   “我们以后真的会去美国吗?”   许塘一探头,周应川就拿着苹果小块喂到了他嘴里:“是,争取年底前…”   这件事周应川之前在京市的医院跟他提过,那边能给他做手术,虽然许塘对距离没什么概念,但他上课也听老师讲过,两个国家之前隔着世界上最大的大洋。   他举了下手里的随身听:“所以你才一直教我学英文?”   “是这个原因。”   周应川又给他喂了一块苹果:“放心,我已经在联系了一家波士顿的医院,找人把你的检查结果翻译传真过去了…等等消息,我们先预约,预约也要时间,等到合适的角膜,手术和康复都可以在那边做,你康复期间也需要一个好的环境休养…”   这些都是周应川在安排的,许塘并不担心,至于美国…有周应川在就行了。   “对了…!”许塘忽地叫,喊苗阿姨:“苗阿姨苗阿姨,我们有收到包裹吗?应该是一箱橙子…”   “橙子,谁寄的?”   “是莫小翔,他现在在一个水果园帮工,特意给我们寄的。”   苗阿姨说,最近没收到,她去邮局问问好了。   “你的作业呢?”   周应川在他屁股底下翻到一张盲文纸。   “空白的?”   “呃…刚才在吃水果嘛,还没来得及写,不过这篇我听了,大意是讲建设市政府规划的问题,有教授提出要把广场拆掉,但市民有不同意见…”   许塘又倒在沙发上:“周应川,你出差的这些天我每篇都要这样总结大意吗?”   “是,一天三篇,学校的课你可以不听,但这个作业必须要完成,光盘放在床头的抽屉里,第四天的时候我会打电话提醒你换。”   “这样好难…”   周应川看到苗阿姨出门了,就揽着许塘的腰坐起来,吻了一下他的额头:“乖,认真做,我出差的时候会不定期抽查。”   在学习上,许塘不太会反抗周应川,或者说,他脑子里就觉得没办法反抗,周应川教他什么他都是要学的,过去是,现在也是。   “好吧…那你一定要记得多给我打电话…”   作者有话说:   许小塘:(猫猫流泪)谁懂啊,老公是哥,又是老师…我真的是在夹缝中生存,很可怜的,所以可以抽一根烟吗?这是我小小的心愿… 第三十章 拼桌   周应川一出差, 许塘虽然心里还是有点难受,但不像以前那样会焦虑到呕吐,主要是周应川不管有多忙, 只要他不是在飞机上,他每天都会给许塘打电话。   多数时间是在晚上, 他会抽查许塘的英文,会听许塘讲今天在学校发生的事情, 最后连着电话,等电话那头睡着了, 他才会挂断。   而挂断了许塘的电话之后, 他就又会投入去笔记本电脑上密密麻麻的数据当中去了。   这样的电话一打就是一个小时左右,这在周应川这个对时间规划到近乎严苛的人身上是很少见的, 他同部门的同事佟杭云有一次半夜在涩谷吃坏了肚子,来敲门问他有没有肠胃药, 门一开,他就看到周应川比了个嘘。   佟杭云还惊讶。   “Chow,人不可貌相啊…!我说怎么大家都去夜店你不去,你在房间里藏了个日本小姐?”   等他看到没挂的座机电话, 周应川拿起来,确定那边睡着了,才挂断了, 在行李里给他拿药:“我跟你说过的,我有个弟弟,刚才在给他打电话。”   佟杭云接过了药, 他就知道周应川肯定有, 果不其然, 他看见周应川顺手拿过桌子上的止疼药就着水吞下了一颗。   “我听你在咳嗽, 你又头痛了?”   “老毛病了。”   周应川吃了药,将桌子上的笔记本转给他看:“按照他们的方案,他们投入2.7亿替佳得企业偿还银行贷款和利息,并获得56%的股权,可这样一来,迈克接手就会失去项目的控制权和绝大部分收益。”   “我知道,可那边也很精明,如果我们愿意采纳他们的方案…他们愿意在董事会公告上新增条款…那你的想法是…?”   “那只是一张空头支票。股加债是我们谈判的最低底线,我们的融资成本降低,控制好负债规模后,迈克也会得到更多的金融资源,撬动他想要的杠杆…”   佟杭云在认真看过周应川的方案后,忍不住挑起了眉。   “不如我们现在去找迈克?他肯定会把你当成上帝的。”   -   许塘白天在学校里,不觉得日子太难熬,他们之间的距离通过一根儿电话线,和周应川急速压缩自己的休息时间里在无形地缩短,更何况,他的世界也随着周应川不断地往上跃升而在逐渐变大,变得拥有更多善意的关切。   他身边有了许多照顾他、关心他的人,像苗阿姨,孙鸣,韩明…还有班级里和棋社里的很多朋友。   课间休息的时候,许塘就在做周应川留给他的英文作业了。   坐在他前面的女同学叫李美容,下个月就要结婚了,给他和同桌都带了喜糖,许塘说了谢谢。   “谢谢美容姐,祝你们百年好合!”   李美容笑:“我和我老公在平江路的白金饭店订了酒宴,你们两个到时候一定来参加,不用带什么礼金,我一早就给你们留了位置。”   李美容的同桌叫张明妮,他们三个前后桌在班里的关系一直很好,两个女孩经常谈什么小话都带着许塘。   张明妮拿着包装精美的喜糖:“哇,白金饭店!我还没去过呢,美容姐,我能带我男朋友一起吗?”   结婚…许塘想到什么,他摸了摸喜糖上的小丝带,试探地问:“咳…!那个,美容姐,咳…你老公,他是不是一定要和你才能结婚啊?”   李美容正拿着包里的小镜子补妆,下了课她还要约会去呢。   “小许塘,你还会想这么有爱情哲学的问题呢?…也不一定吧,我记得有本杂志上说,爱情分为三个阶段…你姐姐我还在第一个阶段呢。”   张明妮问:“什么是爱情的三个阶段?”   李美容继续说:“大概是说,爱情吧,第一个阶段是激情阶段,就是男女看对眼了,分泌荷尔蒙;第二个阶段就是互相包容的阶段,激情消退,婚姻就是第二阶段的开始…”   “那第三个阶段呢?”   “第三个阶段我也理解不了…说是什么真我阶段,爱会变成一种本真…谁懂什么意思,结婚回什么本真?我要想回归本真还用着结婚?直接回老家喂猪好了,你们知道吗,我马上就不做调度员了,我老公让我去他的电子厂当老板娘…”   李美容是个追逐时髦又有主见的女孩,几年前老家为了给她弟弟盖房,逼她跟个老木匠结婚,她硬是自考进了中专,做了铁路的调度员,现在,这场婚姻让她拥有了申州城市户口,要知道,一个申州的城市户口可不便宜,没门道,十来万都买不下来。   “美容姐,你真厉害,我男朋友要是有你老公一半有钱就好了,他连杨八巷子的一间屋都买不起…”   “我劝你趁早跟他分手吧,他嘴上说着奋斗奋斗,这都多久了,不还是在做给人开车门的小服务生?男人啊,嘴上说的最不值钱了…”   张明妮还是不舍得,毕竟她跟她男朋友谈了好几年的,许塘一直听着呢,他又问:“美容姐,咳咳…我是说,你说…你老公能不能跟我结婚啊?”   李美容一口红差点划出了嘴角。   “啊?小许塘…”   张明妮先反应过来了,她跟李美容指了指眼睛:“哦哦哦…小许塘,你的意思是美容姐结婚你能不能去帮忙是吧?”   李美容一看,说:“哎呀,不用,伴郎伴娘都是我婆婆选好了的,不用帮什么的,你想帮,下次我结婚的时候再喊你当伴郎…”   张明妮笑出来:“美容姐,什么下一次呀,结婚这件事一个人一辈子就一次!”   “你思想太不解放了,现在在国外,离婚可是风潮呢…你看那个尤拉,好莱坞大明星,嫁的可是一次比一次好…”   两个女孩也没有在意,都以为是许塘从小眼盲带来的表达问题,许塘托着腮帮子,只有他知道不是的。   他不是小孩子了,也不是过去那样什么都不懂了,至少,他开始渐渐懂得结婚的意义…   许塘抬起头,咚咚的在课桌上磕了两下,额头低在桌沿,等脸上的红热褪去了,他又有点发愁。   他似乎明白了结婚不是那样的简单的事,但这好像只是存在在男人和女人之间的事,只有他们才可以做的事,那男人和男人呢?好像不在这中常理之中…?   至少他身边的人都是这样的,美容姐要嫁给一个男人,韩明喜欢漂亮的,长头发的女孩…   不过这些到底是谁规定的?不是有明显的逻辑错误嘛!   偏这个时候,徐翔又上来找他了。   “许塘,你们这个班下学期就结业了,你知道吗?”   许塘正烦呢,也心不在焉:“结呗。”   徐翔的脸色不大好:“你到底知不知道结业是什么意思?意思就是你们这个进修班结束了,大家毕业了,以后不用再来学校了,你明白吗?”   许塘说:“你到底想说什么,没什么事你不要吵我。”   徐翔捏着拳头,他刚才都看见了,许塘和前面两个同学说话都是笑着的,为什么每次一见他,就摆出这么嫌烦的神色?   “为什么你愿意跟她们说话,就是不愿意跟我说话?”   “我看你脑子有病。”   许塘懒得理他,起来去上厕所,没想到徐翔抓住了他的手臂,他胸膛像攒着一团火:“许塘,我上次看见你从静南路出来,你说吧,是不是你哥又带着你进去送礼的?这次是找哪个领导?当初你就是靠这个才让学校给我处分的对吧?”   这话一出,徐翔自己先怔住了,他明明想说别的,可不知道怎么一开口就成了这样。   “操…我的意思是…我他妈登门给你道歉行不行!”   前头的李美容听见都笑了。   “我说这位同学,人家许塘就住在静南路,宝翡花园,你没听过吗?那是外销房,用美金才能买的,你还想进去…”   许塘也用力地甩开了徐翔的手。   “我再说一遍,让开,你想打架,我可不怕你。”   他已经算忍着的了,脸上的笑意没了,徐翔看到许塘手上的电子表,他不认识,但他顺着又看到许塘脚上穿的运动鞋。   前段时间他妈为了能给他分个好工作的事儿带着他去在了在区里当领导的表叔家,他表弟就有一双,爱惜的不行。   “许塘,你不就是靠你哥吗?你是个瞎子,高考都参加不了,就算毕业了也没单位要你,你的人生已经完了,你以为我愿意热脸贴你的冷屁股?你等着吧,等我将来出人头地,咱们走着瞧!”   “我操,我真给你脸了,你是不是个大傻逼…!”   许塘要揍他,被一旁李美容和张明妮拦着,正好老师来了,问这边干什么呢,才算是散了。   晚上回去,卧室的座机一响,正数日子的许塘第一声就接了。   “周应川,今天已经是第五天了…你什么时候回来呀?”   他想念的小嗓音像贴着电话线似的,让周应川的眉眼变得柔和。   “后天就回去了,已经在收尾了…今天有没有乖?”   许塘在床上翘着腿,哪怕隔着电话,对面看不到,他也在笑着点头:“当然有乖,但就是有点脏,我今天没有洗澡…”   “小孙接到你没带你去万豪吗?”   万豪酒店楼上有洗浴中心,里头环境好,有室内园林,周应川去出差时都让小孙放学了带着许塘去那儿洗澡,洗完了,就去楼上的旋转餐厅吃饭。   “他问我啦,我没心情,不想去…”   “怎么了,塘塘?”   许塘就把下午徐翔过来找茬的事跟周应川说了。   “哥,他真的有病,我发誓我都没招他,他上来像个机关枪一样朝我叭叭叭的…要不是美容姐和明妮姐拦着,他都要上手推我了…”   周应川听了,一下子皱起眉,他知道这个徐翔,之前就和许塘打过架,后来给了他个处分,还以为他消停了。   “你乖,不要理他,这样吧…我明天让小孙去学校给你请假,在我回来之前先不去学校了。”   周应川不放心,许塘让自己惯的厉害,不是个吃亏的性格,谁欺负他,他都得还回去,可他毕竟看不见,现在自己又在出差,还是稳妥点好。   “真的不用去学校了?”   许塘捂着电话筒偷笑,笑完了,咳一声:“那我去万豪可以戴着游泳圈让小孙哥看着我游一会儿泳吗?”   “可以,但你要去浅水区。”   “浅水区?我不要,我知道那是儿童区…!我去了会被笑话的…!”   “必须去浅水区,否则不可以,听到了?我会跟你小孙哥交代的。”   那边,佟杭云给他打手势,说要出发了,周应川哄他先睡:“乖,先睡觉…我回去给你带礼物。”   挂了电话,许塘就给韩明打过去了,说他解放了,这些天随便玩都可以。   当然,也不是他不愿意上学,而是他至今都还没找到自己真正喜欢做的事。   眼盲对他的限制太大了,但除去这些,他这两年尝试过东西有时也要比许多正常孩子还要多了,上学,声乐,围棋,魔方,英文…有些是周应川让他去做的,有些事许塘自己在做的。   但他好像都兴致缺缺,处于玩也行,不玩也行的状态,就像是还没碰见一个可以真正点燃他灵魂的东西。   所以对他来说,能减除掉一件无聊的事,还是挺值得小小的开心一下的。   隔天下午,他就问韩明去不去游戏厅,他在学校老听楼下的同学提游戏厅,到底是什么好玩的地方?   韩明也爱玩,一口就答应了,等孙鸣收到信息,开车先接上许塘,再去接韩明的时候,后视镜里的他已经完全习惯了。   不就是去游戏厅吗,就是哪天许塘跟他说他又迷上了射箭,扔飞刀,他也是相信的…   韩明还选了个他去过两次的,许塘从前没去过,一进去,里头乌烟瘴气的味儿差点没给许塘熏晕过去。   “韩明,这就是游戏厅?”   “是啊,都挤不进去,申州一共还没几家呢,你跟着孙鸣啊,我买币去,没币不能玩。”   这会儿游戏厅进的都是刺激暴力的街机通关游戏,特别吸引游手好闲的小年轻,摁键都快包浆了,他们三个人占了一台机,韩明喊着快打,许塘就摁,孙鸣在旁边看着。   等游戏小人死了,孙鸣就顶上韩明的位置,韩明和许塘配合,他喊,许塘就摁。   他们币买的多,不一会就吸引到了一圈小年轻围着瞧,孙鸣回车上给许塘拿水杯了,就韩明和许塘俩人玩。   玩了几局,许塘就没兴趣了。   “韩明,这摁摁摁的有什么好玩的啊?”   韩明正专注打招数:“最好玩的你看不见,可不无聊吗…快帮我摁!”   许塘又帮他摁了,后头围着好些人看他们玩,还跟着喊,嗓门离得太近,激的许塘耳朵都有点不舒服了,好多来游戏厅的小年轻其实兜里根本没装钱,就是来过过眼瘾,专门看别人玩,运气好了要是能遇见熟人,就跟着蹭两把。   没一会他们这台机围了好些个人,还带指挥的,许塘的肩膀时不时就被撞一下,有点受不了了:“韩明,咱走吧,这儿我真受不了…我有点想呕了…”   韩明一听许塘要吐了,就赶紧停了,他可知道,许塘那是说吐就吐的,跟水龙头似的。   “行,走走走,你可忍着点啊,我新买的鞋呢。”   韩明连币都没退,三个人从游戏厅出来,就在巷子里就近找了小店吃烧烤,这地偏僻,人也不多,韩明点了肉串,老板拎上烧的明晃晃的火炉架上,就拿单子记了。   韩明想抽烟,摸了摸衣服兜:“奇怪,你们见我烟和打火机了吗?”   许塘说:“我没见啊。”   “这不废话吗,你能见?孙鸣,你有没,借我个。”   孙鸣就不抽烟,他也没,韩明抬屁股去街边的小卖部买烟了,等他一走,孙鸣觉得这火炉子有点冲,就说让老板先搞灭了,突然,他眼皮一跳,就看见许塘从袖子里摸出个打火机。   紧接着,他又从兜里摸出一盒烟。   “许塘,你干什么?”   许塘自己会打打火机,但点烟对他来说有点难。   “小孙哥,你帮我点一下,我对不准…你别跟我哥说。”   孙鸣心说这孩子知不知道他是谁发工资啊,还没说话呢,面前,几个黄毛先围上来了,是从游戏厅里跟上来的。   “小子,你们兜里那么有钱,不介意和我们哥几个拼一桌吧?”   作者有话说:   这是周应川的底线。   许塘眼里:(空空)(空空)   他空无一物(笑哭)   是先收拾别人还是先被老公收拾,这也是个哲学问题… 第三十一章 警局   孙鸣一看这个阵势, 怕不是遇到街头混子了,听说现在吴家区那边就流窜着一帮无所事事的小年轻,专挑僻静的地方下手抢劫。   他抓住一旁的许塘:“我们今天不太方便, 就准备走了,你们想吃, 这顿我们请客。”   “谁稀罕你们这顿破饭?”   为首的黄毛叼着烟,吊儿郎当地踢了个塑料凳, 一拍大腿就坐下来了。   他后面的七八小弟看着大哥坐了,也纷纷踢着凳子坐下, 倒像是把他们围起来了似的。   “老子看你们在游戏厅玩的挺潇洒啊, 我告诉你们,你们玩的那台机是老子包的!你们玩了, 这就是不给老子面子!你们也不在这条街上打听打听我壁虎哥的名头,这账怎么算?”   许塘凑着孙鸣小声说:“他说他叫壁虎哥?这起的什么破名啊, 他知不知道壁这个字怎么写…唔…!”   孙鸣一把捂着许塘的嘴,陪笑道:“对不起对不起,我们不知道,壁虎哥, 我们也是第一次去那个游戏厅,我朋友身上还有没退的游戏币,要不给给你们拿去玩吧。”   “你们想的倒挺美, 就想几个游戏币就把这事摆平了?”黄毛眼神一瞟,看见许塘手腕上的电子表:“你朋友看不见?他手表挺好看啊…”   “壁虎哥,那给你吧。”   许塘解下来了, 放在桌子上。   被叫壁虎哥的黄毛估计没想到他这么“好说话”。   “你们这是干什么?”   韩明也买烟回来了, 一看, 俩人跟小鸡崽似的叫人团团围着:“孙鸣, 这是你朋友?”   孙鸣的嘴角抽了两下,赶紧跟韩明眨了下眼,韩明明白过来了,他恍然大悟:“原来的许塘朋友啊!许塘,你朋友来你咋不说呢,我多点点菜啊。”   他也坐下来,老板上了刚烤好的羊肉串,韩明接过来,放了一把在正在烧的炉子上,拿着就给大家分:“我朋友的朋友就是我朋友!大家吃啊,今天我请客!敞开了吃!”   孙鸣感觉韩明压了下他的手,听见他低声说:“这帮人我在我家家具城附近见过…都是混子,抢完还打人,咱几个打不过,一会我喊老板加菜,咱就跑。”   “那许塘咋办?”   “他懂。”   果不其然,黄毛看着韩明乐呵呵地分肉串,有点放松心神,韩明又站起来喊:“老板,加菜!再上两件儿啤酒!要吴江的!”   吴江啤酒是最贵的那个档次,没想到这三只肥羊还真挺好宰的,黄毛正想一会儿得把他们扒光了搜刮,就听见喊加菜那小子突然大喊一声:“跑!”   孙鸣反应快,一把抓起许塘的胳膊,撒腿就往巷子后头跑,韩明抓着火上的正烤的羊肉串乱扔,跟天女散花似的,也跟着跑。   “他妈的!!你们敢耍老子!!”   许塘被扯着:“打火机,我打火机掉了…!”   谁还顾得上打火机啊!   黄毛那边的小弟拎着凳子要去追,突然的,只听见“砰!”的一声炸响,中间的火炉竟然爆炸了。   羊肉串串着签子炸的满天飞,黄毛一摸脸,满脸的辣椒孜然面,狠狠啐了一口:“操他妈的!老子还没动手,你们就敢羞辱老子!兄弟们!给老子抄家伙揍死他们!!”   烧烤店的老板吓坏了,一群黄毛抄起地上的板凳家伙就朝巷子尾杀过去了。   “我靠!那火炉咋炸了?!”韩明叫爆炸声吓地脚下一滑。   “我不知道!”孙鸣气喘吁吁的。   许塘都快喘不上气了:“你俩要把我撕开了…!我、我刚才、我刚才就说,我打火机掉了,你们,你俩,不听…”   “你个死孩子我知道是你拿的!”   那帮人还以为炉子爆炸是他们故意的,韩明听着后头的追骂,让孙鸣先带着许塘跑去找车,他架打的多,先引开他们,孙鸣又扯着许塘拼命往前跑。   “别跑!”   “他妈的你们三个别跑!!”   后头几个混混紧追不放,孙鸣一看不行,趁着他们去追韩明,本想把许塘先塞车里,谁知道刚拉开车门,就听见帮人又追来了。   “许塘你藏车上别下来啊!一会我俩来找你!”   他俩有腿有眼,咋跑都好办。   “看到那小子了!追!!”   孙鸣往另个岔路口跑了,许塘在车里,慢慢听见外头的声音小了,他打开了一点车门缝,听见吵嚷声好像往巷子那头去了。   他下车,顺着车门摸到了后备箱,这儿还放着过年和他周应川没放完的烟花,许塘摸着孙明刚才留在车里来不及拿的钥匙,找了好几轮,打开了。   韩明跑的跟狗一样,乌漆嘛黑的小巷子七拐八拐,正巧和也跑的跟孙子一样的孙鸣撞个迎头,俩人对视一眼,先是捡着地上的鸡笼砸,合力杀出了一个方向,就朝他们的车跑。   快看见车了,韩明一边狂奔一边问:“许、许塘呢?!”   “我、我让他待车里了…!”   “那车后头那个是谁啊?!”   孙鸣觉得他的肺都快跑出来了,一抬头,看见车后备箱那儿蹲了个眼熟的人影。   韩明大喊:“许塘!你他妈快上车!那帮傻逼追上来了!”   许塘就知道他们来了,他凭声音大概听出了他们的方向,他也喊:“韩明!我要点了!”   韩明一看地上,卧槽一声,一把就将孙鸣扯到一边,许塘摸着打火机的砂轮,龇着一口小白牙,妈的,敢欺负人,还敢抢我手表,给他们全炸到天上去!   许塘凭着周应川教他的记忆,掐着引线距离,点燃了打横放的大烟花桶。   一时间,窄小的巷子溜着地面冲窜出一个接一个的烟花,紧接着,火花噼里啪啦地炸开,漆黑的小巷子一瞬间炸的比歌舞厅还五彩缤纷,后面的七八个黄毛没准备,叫四处迸溅的火花烫的跳起来叫。   “卧槽大哥!!这他妈地上着火了!!”   “什么东西烫死了!!”   一片混乱中,烧烤摊老板报了警,两个警察也赶到了:“干嘛呢干嘛呢!!你们这帮小年轻干嘛呢!!聚众斗殴是不是!都给我带回局里!!”   -   前往羽田机场的路上,车内同样负责这次并购案的部门职员们喊着要购物,迈克作为这场谈判的最大受益人,已经在打给中介经理人,打算置办曼谷的豪宅。   他大方地掏出信用卡:“凯旋的小姐们先生们,任你们挑选,今天我买单!”   车内顿时响起一片欢呼声。   到了东京都内最大的百货商场,虽然这时全国经济增速的势头已由增转负,但激进繁荣的丽影仍在,各式商品琳琅满目。   迈克和佟杭云落在了后头,佟杭云调侃道:“怎么样,无情的收割者,你什么时候打算履任新职?”   迈克刚在酒店开了香槟,有些醉意:“Alex,资本游戏就是这样,我只是一个…帮助经营不善的公司重新焕发活力的幕后投资者…这是慈善,你明白吗?”   佟杭云笑了一声:“想笑就笑吧,不必伪装…这次给你挖到宝了,看来Chow的能力远远超出了你的想象。”   “不不,他的能力一直在我想象之外…如果你听过他在那堂课上关于商品期货的分析的话,我是说在堪萨斯期货交易所的那几笔…你会更佩服他,我真的很难想象的,没有资源托举的他究竟要付出多少…才能与我们一同站在这里。”   显然,这个观点佟杭云也非常赞同。   “你知道Chow一天只睡几个小时吗?”   迈克怎么会知道这个,过去在华尔街,他的夜晚被如云的香槟和美女占据,到了曼谷估计更是。   “六个?”   “我的措辞不太准确,我想应该用…休息,我猜最多四个…包括他睡觉的时间,或者三个,他真能做的到。”佟杭云说。   “上帝…!Chow真的是个很可怕的人,其实我早就发觉,你发现了吗,Chow这个人好像没有情绪。”   “…你看他,好像对谁都很友好,但他来公司这么久,你见过他和谁要好?或者,你见过他发火骂人?”   佟杭云想了想,摇头。   “这还不可怕吗?我甚至怀疑他脑子里向来只运转最优解,其他的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在心理学上,表明这个人是极度理性的…他是天生的操盘手。”   “是总部那边有消息了?”   “我只是道听途说。”   迈克没有深入,他话锋一转:“不过你也不逊色,你是我见过所有继承人里最有上进心的一个,替我向你父亲问好,如果我有这个资格的话。”   “他最近在疗养,除了出席一些竞投之外,很少在公开场合露面…Chow呢?怎么不见他了?”   迈克高大,他湛蓝色的眼神搜寻了一圈:“在那儿!Alex?是我看错了吗,他在怎么在儿童玩具区?”   那边,娇小可爱的售货员正卖力向眼前的中国游客推销着产品。   “先生,我们这款儿童脚踏汽车在美国很畅销的,它的设计灵感来自于U.A公司当年捐给横滨儿童乐园的Datsun Baby…这款无动力脚踏车是专门为孩子开发,对于儿童驾驶来说更加安全…”   迈克看着眼前迷你版的复古小汽车,简直要大笑出声:“Chow…!你别告诉我你来一趟东京就打算带这个大号的卡通小汽车回去的,这是几岁孩子玩的?”   无论是迈克、周应川,还是佟杭云,对于这位售货员小姐来说都太高大了,她觉得像是三颗临水松站在了面前。   “先生,这款玩具汽车八岁以上的小朋友都可以独立驾驶,它的底部是镂空设计,通过踩踏两个踏板来驱动后轮,控制方向…”   周应川身边站着团队的翻译,他没有理会迈克的“嘲笑”。   “这么高的小朋友可以玩吗?”   他比了一下自己的脖子靠下的位置,翻译后,售货员眼神明显的“诶?”了一下。   “这么高吗?可以的,但是腿部的位置可以能要稍微多弯曲一点…”   售货员亲自坐进了小车里演示,玩具车外观做了亮红色的镀银,酷似真车,没有顶,周应川看着售货员的身高差不多有一米六,坐进去位置够用,许塘一米七出头,应该也可以。   个人购物的外汇限额还没有放开,迈克豪爽的刷了卡,并拒绝了周应川回国把钱转给他的要求,只是飞机上笑了他一路。   许塘人生第一次进警察局,因为是盲人,又长得十分乖巧,他得到了特殊照顾,在等候做笔录的时候,黄毛和韩明他们都是分开蹲在两边,他被搀着允许坐在一旁的长凳上。   不一会儿,一个警察拿着记录本过来了。   “你们三个是一块儿的吧,都叫什么名字。”   “韩明。”   “孙鸣。”   “许塘。”   警察也没打算为难他们,那帮混混是他们派出所出了名的常客,屡教不改,这次竟然叫这三个人给收拾的够呛,他还挺乐得问问。   “那炉子是你们炸的?真行,给那帮小子蹦的满身孜然辣椒粉,我们笔录室的味儿都快没法闻了,…你们谁炸的?”   韩明和孙鸣对视一眼,默默看了一眼中间的许塘。   警察一看韩明眼神乱瞟:“你小子干的吧,这办法也太味儿了,真够呛的…”   “还有,那个烟花是你们谁点的?这可危险啊!幸亏你们躲得快,你们看看屋里那些躲得慢的,腿上胳膊上烫的全是燎泡…你们三个胆子也太大了,而且车还停在旁边,进口车吧,也不怕把车给点着了…谁干的?”   韩明和孙鸣又对视了一眼,抽了抽嘴角,又默默看向中间的许塘。   “…我说你们俩小子看着个头都挺高的,怎么一有事就看朋友啊,你们带着盲人朋友出来玩,是好事,不过就更得注意,不能冲动行事…行了,你俩可以走了,他的家人联系方式留一下,让家人来接吧。”   许塘反应过来警察说的是自己:“啊?警察叔叔,为什么我不能和他们一块走啊?”   许塘是盲人,这年头,朋友归朋友,但警察得负责,许塘没办法,只好报了周应川的手机号码。   登记完了,警察就把本子合上了:“行了,我给他家人打电话,小张,一会儿他家人来了你签个字就行了…我还得带那几个去趟医院,好家伙,让烟花烫了不少燎泡,我看比关几天还管用…”   深夜时分,三个人坐在派出所的长凳上。   韩明看许塘抱着头,安慰他:“没事儿,周哥不是在日本出差吗,警察电话没开国际长途,打不通,一会儿就让你回去了。”   “我哥今晚的飞机回来…!”   许塘抓着头发:“我后悔了我后悔了…我刚才应该留家里的座机,叫苗阿姨来接我的…!韩明,你快去帮我看看警察给我哥打了没有…”   韩明一看,正巧看见那边刚才登记的警察挂了电话。   “我估计打了,你怕啥啊,这事又不是咱们的错,是那帮混混先找事的,他们要是不找麻烦,不抢你的手表,咱们能大半夜来派出所吗…”   “你说的对,到这儿都是没事的…”   “到这儿?哪儿啊?”   韩明问:“你紧张什么啊?周哥脾气那么好,来就来呗…”   “你不懂…!”许塘叫,他碎碎念:“我哥可没你这么好糊弄,你先别说话,让我想想…让我想想…”   周应川收到警察电话时刚刚下飞机,他正要给家里座机打去的时,佟杭云过来跟他说下周去兴源考察的事。   “好。”   许塘晚上听不到他的声音睡不着,周应川怕他等自己,睡得太晚,然而电话还没拨出去,就先响了,听清楚那边说了什么,他的脸色就变了。   “Alex!借我下你的车。”   作者有话说:   许小塘:生死时速,开动脑筋! 第三十二章 记忆   深夜的派出所有些嘈杂, 不断有打架的小年轻来了局子还在吵架,乱糟糟的声音像罩子把人拢在了里面。   许塘想起了很多过去在榆溪的事。   小时候在镇子上,许塘也跟人打过架, 不,准确的说, 打架是他的家常便饭。   他刚来周家的时候和现在这幅乖巧的样子完全不同,在学校里, 如果有人敢欺负他,骂他是没人要的野孩子, 他废话都不会讲, 冲上去就跟人撕打在一块儿。   那样的时光维持了很久,周姨教不好他, 周应川气极了也会揍他,但揍完了, 他该怎么打还是怎么打。   他打人很凶,下手很重,照着人的头脸招呼,没人知道为什么, 他就像一头不要命的小狼崽,打起来不见血不罢休。   老师也被那样凶恶的许塘吓坏过,她想不明白, 一个年纪小小的孩子,怎么打起架像要同学的命?   有一回有嘴欠的男同学课间骂他是瞎眼鬼,还说他是克死周姨的瞎眼鬼, 许塘再次将同学狠狠地扑在地上。   老师尖叫, 吓的告到学校领导那里, 要许塘退学。   那时周姨也刚刚去世, 他们的小家风雪欲摧,周应川赶来学校时,什么也没问,要许塘和同学道歉。   可许塘脸上也挂了彩,他被打的鼻青脸肿,眼睛眯起来,倔强地喊着,说根本不是他的错。   他甚至要扑上去再打那个嘲笑他的同学,被周应川拦下,他拿过桌子上的木尺就狠狠教训了许塘,那是第一次,他那么重的揍他。   许塘哭着说,是不是周姨死了,他也不想要他了,所以才想把他打死…   最后周应川在学校里道了歉,少年的脊背不停地弯折,回去的路上,许塘也不停地哭,哭的鼻子里冒出了血,呛到嗓子和肺里,他在周应川背上拼命的咳,吓得周应川赶忙将他放下来。   他用袖子擦去了许塘脸上狼狈的血迹和眼泪。   “你现在看不到,如果他们围过来打你一个,欺负你一个,你怎么办?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出事了,哥哥怎么办?”   “许塘,这个家里只剩下你跟我了,哥哥很累了,你要看着哥哥去死吗?”   如果说这世界上有着最差三人组,那他们那些年一定能当选头筹,一个是被丈夫抛弃的乡下女人,她漂亮,聋哑,发不出声音,一个是捡来的拖油瓶,眼睛还盲了,周应川作为唯一的健全人,他自小就承担着常人无法想象的艰辛。   可现在,唯一能给他们遮蔽些风雨的母亲也死了,举步维艰的生活再也撑不起两个年幼的孩子对这个世界对与错的探究。   那时周应川的营养不良大抵比许塘还要严重的多,消瘦的少年背着他,许塘能清楚地数清他脖颈到脊背的每一根骨骼。   不过这些记忆很遥远了,遥远到那句许塘再也不愿回想的话,也成了记忆中周应川对他说过最狠的一句话。   后来许塘不再打架,他与过去那些凶狠的模样相去甚远,甚至判若两人。   但许塘不在乎,他真的不在乎,周应川希望他忘却那些不好的过去,他便忘了,不管怎么样,周应川再也没对他说过那样的话了。   -   机场的佟杭云看周应川的脸色不对,就说送他去,车在夜晚的道路上一路飞驰,到了电话里说的派出所门口,周应川匆匆下了车,连车门都没关。   “您好…!同志,我弟弟叫许塘,他是个盲人,他现在在哪儿?刚才有警察给我打电话…”   警察就是负责登记的,一听就知道他是刚才那个盲人留电话通知的家人,就带着他去了,   坐在长凳上的许塘这时已经从悲伤的情绪当中抽离了,毕竟过去令他悲伤的打已经挨了,如何能让一会儿的自己“不悲伤”,才是他现在应该考虑的问题。   瞧,其实他身上已经开始渐渐有了周应川的影子…   许塘吸了下鼻子,用胳膊碰了下左边的孙鸣:“小孙哥,一会儿我哥来了,警察肯定跟他说怎么回事,你就说是你的打火机不小心掉炉子里了,行吗?”   孙鸣犹豫一下,说:“行。”   “谢谢小孙哥…韩明,一会儿你就说是你点烟花炸的他们,行吗?”   韩明说:“凭什么我是点烟花的那个?”   “小孙哥干不出那事。”   “……”韩明骂了一声:“靠…行吧。”   许塘安排完了,就在问韩明时间,他低着头,过了大约四十分钟左右,周应川到了,警察果然在和他说着打架的经过。   “那帮小混混我们先带去医院,你们这边没人受伤,就不验伤了,那些人我们会按条例拘留的…”   周应川都没听仔细,他在走廊里一眼看见许塘的发顶,就喊了许塘的名字。   派出所里不停地有人走动有人讲话,但他的声音在许塘的世界里是区别于任何人的,许塘一下子抬起头,那一刻,心里等待的忐忑全部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汹涌的思念。   “周应川!”   周应川快步走向他,看着从头到脚全须全尾站着的许塘,他一把将许塘抱在怀里,一路上紧张到苍白的脸色才终于恢复了点血色。   “没事就好…,乖,受伤了吗?”   一旁的警察说:“没有,我们刚才问了,他们三个没有受伤,你一会儿去旁边找我签字就行了,还有你弟弟的手表要领…”   警察走了,许塘摇摇头,他几乎是本能反应地从周应川的拥抱中伸出手,搂上了面前男人的脖子:“周应川,你想我了吗?”   明明他刚才想了那么多,打了那么多腹稿,可等他真的感受到出差回来的周应川的体温,一切都消散了,只剩下汹涌的想念。   他贴着周应川的耳朵说话,后面的佟杭云看的眼皮一跳。   兄弟之间,其实抱一下也正常,但像他们这样自然而然去搂脖子、还难舍难分的…还是挺少见的…   “周哥,对不起,我没照顾好许塘,那个打火机是我不小心掉在炉子里的。”   孙鸣头一个说了,毕竟他是拿工资的。   “什么?”   刚才走的太急,周应川耳朵里只听到警察说许塘有没有受伤,至于事情经过,他没听的清楚。   孙鸣意识到自己说早了,有点尴尬,周应川也看过他们两个,韩明赶紧说:“那个,周哥,我们都没受伤,是那帮混混先找事的,打火机是孙鸣掉的,烟花是我炸的,许塘啥也没干,周哥,你照顾许塘,那我们就先走了啊!”   韩明火速完成任务,拉着孙鸣就脚底抹油了,只剩下一脸“…”的许塘。   怪不得韩明说他不是读书的料,他真不是。   “塘塘,你坐在这里不要动。”   周应川放开许塘,上下检查了一圈,对佟杭云说:“Alex,你帮我看下他,我去找警察签字。”   佟杭云当然说没问题。   他看着眼前的男孩,说实话,有点出乎他的意料,他以为许塘的年纪不太大。   “你是周应川的弟弟吧,我总听他提起你,我叫佟杭云,是你哥哥的同事。”   “佟杭云哥哥,你好,我叫许塘。”   这孩子还挺不怯生的,但佟杭云发现许塘说话时并没有看向他,反而是耳朵先动,向在追寻他的嗓音,来确定他的位置。   他心里突然有了一个猜测,伸手在许塘眼前轻轻晃了一下。   “我小时候摔了一跤,眼睛看不到了。”   佟杭云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快。   “抱歉。”   “没关系,我哥哥在东京真的有一直提起我吗?”   没有一直,但佟杭云觉得这小孩说话挺有意思的:“我有一次找你哥哥拿东西,发现他在给你打电话,他每晚都打给你吗?”   许塘的脸上有了些笑意:“只要我哥哥出差,他每晚都会打给我的,我也会等他的电话,他还会抽查我的英文作业…”   正说着,周应川回来了,他从登记的警察那里听到了完整的事情经过,尤其是听到烧烤炉爆炸,后备箱的烟花把那帮混混烧出了不少伤,听到最后警察说:“不过这些跟你弟弟没什么关系,他运气好,他朋友也够义气,一直让他躲在车里…但你们作为家长,弟弟眼盲,更要特殊照看,不能这么不上心,以后还是要注意…”   周应川的脸色不像刚才那么好了。   刚好外头警察带着那帮混混去医院,他看过去,记住了他们的脸。   佟杭云和许塘聊的还挺开心的,对周应川说:“你这个弟弟还挺有意思的。”   知道许塘眼睛不方便,他干脆把车钥匙给了周应川,自己打车回去了。   出了警察局,夜风有点冷,周应川给许塘系上安全带,许塘不老实起来,周应川一上车,他就自己解开了安全带的扣子,扑在周应川身上。   “周应川,这些天你想我了吗?你的同事说你经常提起我的,我也好想你,我每天晚上都在等你的电话,东京距离申州是不是好远?你这次出差了一周那么久…”   周应川也没有立即发动车子,他搂着半个身子别扭着也要抱他的许塘,抚着许塘柔软的短发,抚了一会,他的头脑昏涨也缓解了许多,他伸手替许塘拉了下衣角,遮住了露出的小腰。   “我也很想你,每晚都在想,好了…坐好,我们先回家。”   听到周应川还是这样温柔的语气,许塘心里松了一大口气,他像一只想念的小狗一样,摸索着往上,在周应川的嘴唇上亲吻。   周应川的眼神只是怔了一下,不瞬地,他也回吻了他。   “好了…坐好。”   他再次给他系好安全带,启动了车子,却没有第一时间回家,而是开进了一个偏僻的巷子,停了车。   “周应川,怎么…”   许塘觉得回家没有那么快的,他只听见“啪”的一声卡扣声,来自周应川那侧的,周应川侧身,抚过他的下巴,在昏暗路灯下的车里,狠狠地吻住了他。   唇舌被思念吞噬,津液在两人口中回渡。   “如果你想我,这才是吻…”   这才是吻吗?   和上次周应川出差回来亲吻他的感觉又不同了,不会痛,但多了一些让他无法思考的东西,许塘的脸颊红了,他的眼神也跟着迷蒙起来,像溢了一层水红色的雾:“周应川,这是你在东京新学的吗?东京那里的人都是这样亲的吗?”   半响没听到回答,脸颊一痛,是周应川捏了他的脸。   “净招火儿…”   到了家,周应川就给许塘脱去了衣服,许塘缠在他身上,却发现周应川没有脱衣服,花洒里的热水淋下,他检查着许塘身上有没有受伤。   许塘对疼痛的感知不是很敏感,他只有在别人表明要“打”他时,例如周应川小时候揍他屁股,他才会大叫着好痛。   如果他无意地受伤,他有时甚至都不会发觉,追究根源,大概是在许家落下的毛病。   看到许塘身上没伤,周应川心里一直紧绷的那根弦才算是真正地放松了下来,他的眉间随之而来也流露出了些略显疲惫的倦色。   “哥,警察是怎么跟你说的?”   “都说了。”   “都…都说了?”   “嗯。”   许塘感受到周应川在检查他的后颈,确定也没伤,就在给他揉搓洗发水了,他试探的问:“那警察都说了什么呀?”   “我想听你说。”   许塘这下有点没话讲了,他脑袋一晃一晃的,伸手去摸。   “我说什么呀…就是警察,还有韩明,和小孙哥说的那样子的…是他们先找麻烦的,我什么都没做,一直待在车里…哥,你不洗吗?”   “我一会儿再洗。”   给许塘洗完了,周应川又给他吹干头发,许塘很容易就能察觉到周应川身上“气场”的变化,从小到大他熟悉无比。   在这个范围里,无论周应川生不生气,都对许塘有着天然的绝对压制。   许塘老实地不吭声,周应川怎么拨弄他的头发,就怎么拨弄他的头发,热风烤的脸有点干,周应川又给他的脸颊揉了些润肤露。   等做完了,许塘的脸颊红红的,他悄悄着摸着被角,要往被窝里钻,还没钻进去,就被周应川一手拎住了后衣领。   “过来。”   “哥,干嘛呀…我今天有点困了…”   周应川拎着许塘坐到书桌前,拿过他的盲文笔和纸摆在桌上。   “我现在去洗澡,你就坐这儿,好好想想今晚的事,从头到尾一个字一个字的给我写下来,不许撒谎,不许漏一句。”   许塘“啊?”了一声:“哥,警察不是已经告诉你了吗,我真的什么也没做…”   “写。”   “我不要…!”   周应川任他闹,他的手指摁在桌沿,许塘闹的一起身,就碰到他手里的东西。   “哥,你拿的什么呀?”   周应川给他了,是一根鸡毛掸子,刚才他在楼下客厅找的。   许塘摸了摸,不相信,又摸了摸,彻底地摸清楚了,他扁着嘴:“哥,这次真的不是我的错…”   周应川说:“我知道不是你的错,所以我让你好好想,想好了写,如果一会儿你写的是全部事实和经过,这件事就过了,如果让我替你纠正,我纠正一句…”   周应川用鸡毛掸子点了点桌子,没说,许塘揪着耳朵,又坐下来。   “不可以…我已经不是小时候的我了…你只能打小时候的我,不可以打现在的我…”   许塘苦恼地碎碎念,周应川把鸡毛掸子放在桌上,就去洗澡了。   许塘拿着盲文笔,他的胳膊只要稍微一动,就能碰到鸡毛掸子上的毛。   浴室里哗哗的水声又响起了,许塘一手抓着他的头发,一手拿着盲文笔,抓耳挠腮地想应该怎么写…   警察给周应川说的,和他跟孙鸣和韩明说的是一样的吗?   写或不写肯定没得选了,但怎么写,从哪儿写…   韩明还说他爸生气了会一脚把他踢飞,他现在觉得踢飞一点也不可怕,他觉得周应川这种人才最可怕…!   很快地,在许塘的无限纠结里,周应川也洗完了,许塘听见吹风筒响起的声音。   他赶紧匆匆拿起笔比着格子钉。   不一会,身侧就传来了一股淡淡的沐浴露的香气,周应川过来看他写的成果。   “塘塘,写完了?”   “嗯…我都写了,给你看。”   周应川只是稍微俯身,许塘就立刻丢下了笔,好像那是什么糟糕的东西,他挂在了周应川的脖子上,周应川也没有推开他,他从不会推开许塘的拥抱,无论什么时候。   他抱着许塘,拉开椅子坐下。   那张盲文纸上写的不多,但也不少。   “…下午我没事做,就和韩明还有小孙哥去游戏厅玩,但是游戏厅太臭了,玩了一会儿,我们就出来了,韩明说去吃烧烤,我们刚坐下,就被几个混混堵上了,他们老大叫壁虎哥,他看上了我的手表,我就把手表给他了…之后韩明说跑,我们就跑了,然后烧烤的炉子炸了,烟花也炸了,我一直在车里,最后警察来了,就把我们和他们一起带到派出所了,后来就是警察给你打电话了…”   “就这样?”   许塘埋头在周应川刚好换好的睡衣衣领,点点脑袋。   “不修改了?”   要命…   许塘经过短暂又飞快地心里挣扎,再次点头:“不…”   周应川也没有说别的,许塘想起什么,赶紧说:“对了…哥,那个壁虎哥看上我的手表了,我就解下来给他了,我记得你跟我说过的,那些东西不重要…”   “乖,这里你做的对。”周应川低头,吻他的头发,吻完了,他接着往下看。   “炉子是怎么炸的?”   作者有话说:   爹的性格不同,对孩子的教育方式也不同,周爹很讲理的,属于不武力的打心理战哈。   蒋爹:发律师函。   咳咳,为什么这里不提秦爹呢?   因为周和蒋在某种程度上都承担着“引导”和“教育”孩子的角色,   秦爹....他...他主要起到一个阻扰的作用哈。 第三十三章 教育   “想好再说。”   他提醒一句, 许塘提到嗓子眼的“不知道”三个字,又咕咚一声,咽了回去。   “…我听警察说, 是打火机掉在里头了…”   “谁的打火机?”   “韩明的…”   “怎么掉里面了?”   许塘闷声说:“我不知道…我没看到…”   他的确没看到,不是吗?不过如果许塘此刻看的见的话, 一定会看到周应川正注视着他的眼神,和他嘴角扬起的那抹自己都无意识的笑容, 没什么责怪,甚至…是带着几分赞许意味的。   在“暗无天光”日子里, 许塘被教的并不愚蠢, 他有自己的想法,也懂得巧妙地利用游戏规则。   周应川伸手去拿桌子上的鸡毛掸子, 他一动,怀里的许塘自然察觉的到:“别…别拿…!周应川…你给我再想想, 我再好好的想一下…”   “烟花是谁点的?”   “韩明…”   “他用什么点的?”   “打火机…”   “他打火机不是掉炉子里了吗?”   “他…”   许塘一卡壳,就知道坏了,他下意识地往前倒,搂紧了周应川的脖子, 纤细的双臂几乎要相互交叠,像水中缠绕的小蛇,搂的紧紧的。   周应川拍拍他的腰:“慢慢想…好好把思绪捋一捋, 重新再说。”   他的语气不急不缓,仍旧一派温和,换做别人, 可能就傻愣愣地继续说了, 但许塘知道, 这代表周应川已经拆穿他了…   周应川看他看的透透的, 他的那些小狡辩在他面前,就像几片轻飘飘的浮云…徒劳无功的。   “…打火机其实是我在游戏厅里拿韩明的…后来他分羊肉串的时候,就从我袖子里不小心掉下去了,我不知道它会掉进炉子里爆炸…”   “为什么拿韩明的打火机?”   “他打游戏的时候上厕所,叫我帮他拿外套,中间掉出来了,我听到就捡起来了…”   “伸手。”   许塘立刻就将两只手背在了身后。   “要我数数?”周应川说:“一,二…”   许塘肉眼可见地慌了,他伸手捂住周应川的嘴,扁着嘴委屈地叫:“别数,别数好不好…”   “把手放好。”   许塘摇头,眼睛里已经溢出了泪花:“你不要好凶…”   周应川重复道:“放好。”   许塘咬着唇,只好又把两只手背回放在身后,他捏着手心,语调里已然有了哭腔:“我知道错了,你不要凶好不好…”   他要哭,周应川注视着他,叹了一口气。   “好了…乖,先缓缓。”   他抬起一只手探进衣角,握住许塘的腰肢。   许塘被他握着腰,周应川掌心的热度传导,他才觉得安心了些,没有大哭,只抽泣着鼻音,一抽一抽的。   “你不要、不要松手…”   周应川真是拿他没办法了,探身用手帕给他擦鼻涕:“…还委屈?我刚才是怎么跟你说的?是不是让你想好了再说,你想好了吗?”   许塘顿时又想哭了。   “我真的知道错了…,我跟你说实话,打火机是我从家里拿的,我本来是想叫韩明教我抽烟的,但他不肯教我…不过我发誓…!我真的没抽…不信你检查好了…”   他可怜巴巴地,急切地亲上周应川的嘴。   这是个单纯的、检查的吻。   “对吧…?我嘴里真的一点烟味也没有的…,我真的没抽,我只是拿他的火机玩一下而已…我知道你说抽烟对眼睛不好,我不敢真的做的,我只是想玩一下…”   他小舌舔舐着周应川的唇舌,引得他往更深处去,以此证明自己真的是“犯罪未遂”,周应川也的确没有在他嘴里搜寻到烟的味道。   “这次先给你记着,再有一次一起算…烟花呢?”   “…烟花是我下车点的,我记得我们上次过年没放完的烟花就放在后备箱里…,小孙哥先让我进车里躲着,但我后来听到那帮混混跑过来的声音,就下车朝他们点了烟花…”   “知不知道这样做危险?”   许塘没有立刻说,过了一会儿,他低下头,将白皙的额头虚虚地抵在周应川颈侧:“可我就是讨厌他们…!”   “那个什么…叫壁虎哥的,他算什么东西…?他看上了我的手表,难道我就要白白让他抢…?你教过我,遇到危险的话不要纠缠,可以给,所以我当时给他了,但那是我们的…!”   “那是我们的,他凭什么拿走我们的东西?所以我要给他一点教训…!”   许塘把‘那是我们的’那几个字咬的很重,不容混淆的,磨得牙齿都发出微小细碎的声音。   这才是他的真心话。   “为什么一开始不对我说实话?”   许塘说完了,心里痛快了,又有些失落地垂下眼睫:“…我不是故意的,周应川,我知道你不喜欢我这样…”   “哪样?”   “就…就是这样报复别人…但我忍不住,我讨厌别人动我们的东西,我已经忍住没有打他了,小时候你因为这些事教训过我的…我记得,你不喜欢的事,我做了,所以我不想让你知道…”   周应川问:“那下次还做不做了?”   这个问题让许塘陷入了纠结。   可转念一想,周应川就算不喜欢他,也不会不喜欢到哪里去…最多不过像现在这样…,但他不做,他真的会气死…!   “做…”   “还做?不怕我真的揍你?”   “也怕…”许塘咬着小牙,低垂的眉眼眨了眨,有几分后悔的懊恼:“都怪这次太急了,是我没想好,下次我会计划的更好的,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也不让你知道。”   这就是他的反省?周应川听了,心里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他也确实低下头,无声地笑了。   “那你觉得,我是不是应该表扬你?”   许塘耳朵微动,他最会顺杆爬了,最重要的是,他察觉出了,周应川其实并没有他想的那么生气。   “那、那也不用了…表扬就算了,你出差是不是好辛苦?去东京给我带礼物了吗?我听明妮姐说日本的樱花很有名的…樱花长什么样子的?…”   他还聊起来了,周应川拍了下他的背。   “坐好…,你以为你没事了?”   许塘眯起眼睛,又笑了,他抬头去亲周应川的脖子和下巴,亲的一下接着一下:“好嘛好嘛,我全部都已经跟你讲了,一句谎话也没有了,我已经知道错了,你不要生气了…你刚下飞机,是不是很累了?我每次坐飞机都会有点头晕…我们睡觉吧?生气多了会长皱纹的…”   “还跟我嬉皮笑脸?”   周应川拿起鸡毛掸子:“我刚才说让你想好了再写,你就写这么个东西出来,是故意糊弄我?”   许塘意识到不好,随着周应川挥手,许塘嗷一嗓子,伸手猛然向前搂住了周应川的脖子。   “啊…!!”   他到底不是小孩子了,猛地往前扑的力道差点把周应川连带着椅子给扑的翻倒,幸好周应川一手牢牢搂着他的腰,一手赶忙扶着桌子,才稳住了。   “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周应川!你真的打我…?!周应川!!周应川!!”   他表达最痛的词句竟然是是喊周应川的名字。   他喊的太凄惨了,好像把他扔进了十大酷刑,大半夜的,他们这个小区本来就安静,他一嗓子把外面树上正睡的鸟都吓得惊飞了两只。   周应川扶着桌子,太阳穴都跳了两下。   “嚎什么…打到你了吗就痛?哪里痛了?”   屁股没有痛吗?   许塘伸手往身后摸了摸,发现他的屁股是完好无损的、好像确实…是没有丝毫痛意的。   “啊?没、没打到吗?”   周应川吐了口气:“你觉得呢?”   “原来没打到啊,你吓我一跳…”许塘松了口气,又哼:“…可我叫的嗓子都有点痛了…”   周应川只好端起桌子上的水杯喂他喝。   许塘喝了两口。   “周应川,你是下了飞机头晕,所以没打准吗?啊…!”   他用力眨了下眼,这次的他屁股是真的痛了,不过鸡毛掸子早就被扔去了地上,周应川用手拍了一巴掌,顺势也没拿开,给他揉着。   “准不准?”   “你好烦…我只是开个玩笑嘛…”   许塘蹭着周应川的唇,嘴角不禁往上勾:“我知道你不舍得的…”   看他小尾巴又翘起来,周应川也怀疑自己这样教,到底是不是对的…   “周应川,你现在变得可恶了,你一早就知道是我做的…对不对?你还要吓唬我…”   “不知道是你做的我真的白养你了…”   时间太晚了,一周极高强度的谈判工作也让周应川有些疲惫,他用热毛巾给许塘擦了把脸,就抱着人躺上床了。   两个人一周没亲近了,许塘想念的紧,他整个人像枚融化的软糖扒在周应川身上,怎么抱也不够。   即便他现在身边朋友很多了,但没有一个人能和周应川比,不,这根本不具有可比性,周应川在他的世界里是比任何人、比任何事物都要重要的。   “周应川,我觉得你这两年和过去不一样了…”   寂静的黑暗里,周应川问:“哪里不一样了?”   “唔…有点说不上来…其实晚上在警局的时候我挺害怕的,但又没那么怕,从那次我跟徐翔打架…你也没有骂我,也没有叫我罚站开始我就发现了…”   “不是你的错,我为什么要骂你?”   周应川闭上了眼睛,将许塘搂在怀里:“那次,这次,都是他们的错,你会反击,这本身不是错处。”   “不是吗?”   许塘想了想,问:“可过去我和别人打架你不是这么讲的…”   “过去是我讲的不对,也做得不对,塘塘,我也在学习,在努力,在反省…”   许塘听的有些惊奇,他还没问,周应川就继续说:“从出了镇子开始,我从没有真的教训过你,这次只是教你,不管发生什么事,不要向我撒谎…记住了?”   “什么事都不可以吗?”   他喜欢发问,就像触摸一样,来明确事情的界限。   “小事无所谓,你可以有自己的小心思,但如果是你知道我会生气的事…”   周应川没有往下说,他就着拥抱的姿势,拍了拍许塘的屁股。   “如果我没发现,是你的本事,如果让我发现…可以试试看。”   本来都有点睡意的许塘被周应川这样一敲打,莫名其妙打了个激灵。   他翻了个身,露出了后背。   “我都说了我不会了,你又在恐吓我了…你把我的瞌睡都弄没了…”   周应川低声笑,他也困了,捞着许塘抱进怀里。   “你唯一需要反省的,只有不应该企图骗过我,至于其余的,不必反省…”   第二天一大早,许塘还在睡梦中,周应川已经起了,他拿了热毛巾给他擦脸,又给他刷了牙,许塘眯着眼睛漱了口,吐在嘴边的牙缸里。   周应川去给他倒,许塘一仰脖子,又睡了。   等他再醒的时候,是周应川打开了收音机。   “塘塘,把你这些天的英文作业拿给我看。”   许塘摸着床头失而复得的电子手表摁了一下,七点半了,他很多东西都放在床头柜里,方便他摸寻,他翻出来,打了个睡意朦胧的哈欠。   “周应川,我的礼物在哪儿…?”   “还在路上,给你订了一辆玩具小汽车,可以在院子里…”   他没说完,许塘就惊喜地睁开了眼睛。   “什么?玩具汽车?”   “是…不过尺寸有点小,你缩一下腿应该可以坐下,你现在开不了真的汽车,那辆小车可以给你开着玩,让苗阿姨看着你。”   “那可以踩油门吗?”许塘兴奋的问。   周应川给他穿好衣服,就带着他下楼吃早餐了。   “那辆车没有油门,是两个脚踏板,通过里面的铰链和车轴带动后轴转动,类似公园里划船那样…你学过的。”   他这样一说,许塘就懂了,他理论结构学学的很不错。   “没有油门也可以,那是黑牌的吗?”   “你想要什么颜色都可以。”   “哈哈,那我要个白色牌照吧,怎么样?韩明说白色牌照更厉害呢,叫什么,白牌要人命…”   许塘说着,被自己逗笑了:“你带这么好玩的东西昨晚回来干嘛不告诉我?小汽车到了吗?”   “没有,还需要过海关,大概半个月后…”   半个月有点太久了,不过许塘还是很高兴的,等车到了,他就跟韩明炫耀去。   吃饭时,周应川就在问苗阿姨他不在的几天里,许塘吃饭怎样了。   “乖崽很乖咯,早上能喝一碗杂菜粥,还可以吃小半个鸡蛋…中午吃的不多…”   “咳咳…!”许塘咳嗽。   “乖崽要留肚子,还下午还能再吃一个梨咯…”   周应川给他剥着鸡蛋,剥完了,喂给许塘,许塘咬了一小口,只咬到蛋清的部分。   “我今天还要去学校吗?”   “不去了,今天我会抽空去跟学校说…我打算找一个英文老师来家里教你,这段时间,先把英文学好…”   作者有话说:   周爹:看着许小塘长出的小翅膀和漂亮羽毛。   (虽年轻但一脸慈父表情)这是我养的,这也是我养的…   围观群众:不是?哥,您是一点也没看见那翅膀是黑色的啊…?? 第三十四章 学习   许塘学英文比正常人要困难许多, 找英文老师不是那么好找的,从前周应川带着许塘学,只想叫他熟悉和习惯, 现在他想让他学好。   毕竟许塘就读书的年龄来算,已经比同龄人晚了一些, 以后去了国外,周应川还是想让他先读书。   好在他部门的大姐给他推荐了一个家里的亲戚, 从前在福市的爱盲协会工作过,后来又在因得里盲校当过老师, 现在回申州了, 正想先找个工作过渡,顺便筹备结婚的事。   因得里盲校周应川在盲人月刊上看见过, 是国内第一所中外合办的盲校,这在当时极其罕有, 创办人和当地教育局、残联部门都做出了极大的努力,才促使学校落地建成。   女老师第一次来,得知许塘已经熟悉了一级英语盲文点字,还可以用二级盲文转制成单词, 夸赞许塘自学的基础很不错。   许塘开心地讲:“这都是我哥哥教我的!”   女老师往桌上一看,一级英语点字的课本都快翻烂了。   盲人学英文是体力和精力的双重考验,比如最基础的字母和单词, 正常人可以用眼睛去看,去记,盲人则完全依赖去摸点位的感知。   一级英语盲文表达英文字母, 二级英语盲文则要用不同的符号去代替那些的字母组合, 盲人需要不停地去摸去感受, 教导眼盲的学生也要付出更多难以想象的时间和精力。   “你哥哥一定是个很有耐心的人, 我看他很年轻…?才二十岁就做方旗的经理了。”   “我哥哥很厉害的,他想做的事没有做不到的。”   女老师看他一脸得意,忍不住笑:“你也很爱学习,用盲文学习外语很难的,我从前在的学校,有的学生会坚持不下来…”   许塘一手摸着,一手在盲文纸上钉:“我当然也很厉害的,不过有时候我也会不想学的…太困了,胳膊也有点酸…”   “还有这种时候吗,你现在的基础很扎实。”   许塘低下头,小声说:“没办法呀,老师,真的,你别看我哥斯斯文文,但他说要教你,就是要教,没得选择,不学…他不说话,但好多治理人的办法的…我就是那个被压迫的那一个…!”   许塘拉扯着眼皮悄悄做了个鬼脸,逗得女老师直笑,他们上课的地方在楼下客厅,刚好周应川要去上班,走过来揉了把他的头发。   “不要去揉眼睛…,认真跟着老师听课。”   许塘吐了下舌头,乖巧地点点头。   等他走了,许塘说:“看吧,他有八只眼睛的…!”   周末的时候,许塘又跟着周应川去医院复查了眼睛,他一直在滴上回从北京回来开的药,溃疡面好了许多,回来之后他的小汽车运也到了,许塘喜欢极了,但周应川只让他在客厅里开。   大黄变壮实了,摇着尾巴跟在许塘屁股后,许塘在一楼玩,它一叫,许塘就知道要转弯了。   还没玩热乎,他就打电话约了韩明。   “韩明,你周末来我家不?你猜周应川去东京回来给我买什么了?”   韩明听许塘这没屁事的声音就知道那天晚上在警局他纯属是瞎担心,不过他不比许塘一样轻松,他现在在他爸的家具城跟班学习。   “周哥给你买啥了?”   “一辆汽车!”   “啥?汽车?!”   许塘摸着指甲:“对啊,专门给我开的呢,你没见过吧?你周末来找我不?中午来找我吃饭…”   “靠,周哥是不是疯了啊,他去日本真给你买汽车了?让你开,他是看谁不顺眼了派你去暗杀…”   “你才疯了呢。”许塘说:“你不来就算了,不叫你了,你也别开我的汽车…!”   韩明赶紧说:“来,来,我看看你车啥样,不然回头你再撞死我…我带我对象去啊。”   许塘说行,韩明周末就带着女朋友来找许塘了。   他女朋友叫王春艳,年纪也不大,二十出头的小姑娘,穿着一件儿小高领的粉毛衣,在家具城里做售货员。   “韩明,你朋友在住在宝翡花园啊?”   韩明跟门口的保安抛了根儿烟,就进了:“是啊,我朋友他哥在外资银行工作。”   王春艳往外看:“这门口还有保安呢,真厉害,你那个朋友是申州本地人?”   “不是跟你说了吗,都我榆溪老家的同学。”   王春艳知道榆溪,那不是穷的底掉的小山沟吗,到了许塘家,下车的她就被这幢漂亮的三层小洋楼给惊讶到了…申州果然是个大城市。   韩明在客厅里看见许塘的小汽车,笑的差点背过气去。   “哈哈哈,许塘,原来周哥给你买的是这么个小汽车啊,在哪里加油?”   “你别看它小,好玩着呢,我教你!”   韩明笑死了,王春艳走进看那辆精致的玩具小汽车:“这辆车做的真精致,不便宜吧?”   “许塘,这我女朋友,王春艳,跟咱一边大。”   许塘也打了招呼,王春艳来之前韩明就跟她说过,许塘是盲人,但真的见到了许塘空泛的眼神,又免不了多看几眼。   “韩明,你推着它在咱们去外面玩吧,外面路宽,春艳姐,你玩不?”   王春艳穿裙子,不方便,韩明说行啊,厨房里,苗阿姨端着切好的水果放在茶几:“你们是乖崽的朋友吧,吃苹果…乖崽,你哥不让你开着车去外头玩…”   “没关系嘛苗阿姨,是韩明想玩的,韩明,是不是你想玩的?”   韩明当然说是了,俩人就推着车就出去了。   外头是小区的路,自然宽阔的多,许塘踏着踏板往前开,韩明觉得挺有意思的。   “许塘,是不是光踩就行了啊?让我试试。”   许塘趁着韩明的光,第一次去外头这么开阔的地方开,正玩在兴头上呢:“哎呀,你等会儿,别挤,我这车坐不下俩人!”   “我知道,你出来不就得了,给我开会儿。”   韩明两手夹着许塘的咯吱窝,就把许塘从车里薅出来了。   “哈哈哈许塘,真挺好玩的,就是腿缩着有点挤,等我以后生小孩我也给他买一辆!”   许塘说:“韩明,你来,我跟你说怎么开更好玩。”   “咋开?”   许塘指挥他:“你把腿伸出来,搭在两边,然后两只手握着方向盘,要特别紧的握着。”   “伸出来?伸出来踩不到踏板啊…”   韩明四仰八叉地仰坐在车里,等他反应过来这个姿势有点不对,已经来不及了,许塘在他身后使了吃奶的力气,用力一推:“去吧!大、飞、车!”   “操——我特么!!许塘——!!飞你个头啊——!”   门口的路是个下坡,韩明叫的头发丝都竖起来了,腿又被别着,简直恨不得把许塘那破孩子揪过来臭揍一顿。   中午,周应川是和杨思远一块回来的。   王兆兴这两年有意一直让杨思远跟周应川保持着联系,大闸蟹正当季节,他又让杨思远搬着一箱新鲜的给周应川送来。   “周哥,你们这个小区环境真不错,我爸说这儿户型好,设计能跟国际上接轨…但只供给给华侨还有外籍佬,不知道现在还有空的没?”   周应川问:“王哥要买?”   “是啊,外面把外销房炒上天了,我爸说买一套光租出去,三五年就能回本…这不我妈现在调去市歌舞团了吗,就离我们住的那地方有点远了…我爸也想换个近的。”   周应川说行,他问问,杨思远就知道周应川肯定有门路,赶忙说了谢谢。   正开着车呢,杨思远就看见前头冲出来一辆迷你的红色小汽车,上面的男人面容扭曲,刹不住车。   “周哥?前头有辆红色小车…”   周应川眉心一跳,抬头一看,赶紧让杨思远靠边停了车,下车,他和杨思远一前一后的就把“失速”的韩明给拉住了。   “靠!真让许塘给骗了,幸好碰见你周哥…等我回去就推他去!”   韩明长长舒了口气,周应川一听是许塘推的,到了家门口,就看见许塘正焦急着扒着大门站着呢。   “苗阿姨,你看到韩明没有啊?”   苗阿姨厨房里炖的还汤,给他瞧了一眼没有,就赶紧回去了,许塘急的很,听见路上有汽车的声音,还有他那辆小汽车轮子摩擦在地上的声音。   “许塘!你吓死我了…!你看我一会儿怎么推你吧!”   许塘松了口气,还没说完,就让下车的周应川一手抱起来,一手在屁股上揍了一巴掌。   “说没说不许出来玩?不听话…”   许塘“诶”了一声,知道是周应川。   “周应川,你回来啦。”   韩明没看见周应川揍许塘,不然高低得让多揍几下,这哪儿够?他之前也没见过杨思远,俩人聊了两句,就搬着大闸蟹进屋。   许塘两只手挂在周应川的脖子上,跟他一颠一颠地往楼上走。   “周应川,怎么思远哥今天来了?”   “来一块儿吃饭,谁让你把小车开出去的?”   许塘“哦”了一声,伸手摸了摸周应川的鼻子,嘴角,摸到平平的一条直线,知道不大好。   “韩明羡慕我有车,要来玩的嘛…那我下次不邀请韩明了,他老抢我小车,刚才还使劲抓我胳膊,我都有点疼了…”   到了卧室,周应川放下他,给他把外头的长袖从上扒下来了,一看,咯吱窝那里确实有点红了。   “他跟你玩怎么不知道轻重的?”   “没事…我好朋友嘛,我俩就是闹着玩的,他平常也很照顾我的,我原谅他就是了。”   周应川轻轻碰了下:“碰了痛不痛?”   “有点,他劲儿可大了,一下子就给我从车里拽出来了,我一疼,就推了他一下…”   周应川给他活动了下胳膊,看着没事。   “门口是下坡路吗?我都不知道…吓死我了,我一推他,他就刷一下没影了,你跟我说没人在的时候不能出大门,我记着,才没出去找他呢。”   “你乖,这个是大事,要记住,外头有车,来的慢,声音也小,你容易听不到。”   周应川亲了下他的额头:“你真想在楼下玩,吃完饭,我想想怎么玩安全。”   许塘高兴地在周应川下巴上亲了下,又搂上周应川的脖子。   “胳膊疼…周应川,你抱我冲个澡吧,刚才玩的都出汗了…”   中午在家吃饭的人多,苗阿姨做了一桌子菜,又蒸了杨思远带过来的大闸蟹。   俩人冲完澡就下楼了,螃蟹刚端上来,周应川接了个电话,让他们先吃。   杨思远想着等等,但韩明已经不客气给女朋友拿了一只。   杨思远也给许塘拿了一只,问:“许塘,你自己会掰不?要我给你掰开不?”   韩明说:“你不用给他,他等着周哥呢。”   杨思远一愣:“许塘,你吃饭还要周哥在身边才吃啊?”   “不是…”许塘皱了下鼻子,往后扯了扯头。   “不喜欢吃大闸蟹?这季节正是时候,个个都有黄儿…”   许塘摇摇头,杨思远又给他夹别的菜,许塘也没吃。   “谢谢思远哥,我先不吃了。”   “我就说吧,他吃个东西难着呢。”   韩明一脸见怪不怪,给女朋友剪着蟹钳:“他不吃他没吃过的东西…思远,咱先吃吧,他吃饭咱俩搞不了,一会儿等周哥来了搞他。” 第三十五章 生病   等周应川打电话的时候, 餐桌上其他人都在吃着应季鲜美的大闸蟹,蒸熟了黄澄澄的,王春艳不会弄, 怕露怯,韩明也是个神经大条的, 给她剥开就没管了,她一边看韩明怎么吃, 一边看着许塘。   许塘就在逗大黄,价格不菲的大闸蟹在他眼里好像没什么吸引力, 跟一杯白开水差不多, 苗阿姨不知道今天有蟹,还煮了虾。   “许塘, 你不吃蟹,虾你就吃了?”韩明看他伸手拿虾。   “你没听杂志上说, 吃虾能补钙,能长个子的。”   “杂志,你从哪儿看的?”   “周应川给我念的呗。”   尽管许塘也不是太喜欢虾的味道,但他不喜欢的东西太多了, 今天不喜欢这个,明天不喜欢那个,要是样样都不吃, 就可以直接成仙了。   所以苗阿姨从海鲜市场买了,他也会为了长个子而勉强吃几只,他拿着虾, 往桌子边沿一伸, 大黄就小跑着过来, 张嘴“领”走一只。   “那你都喂大黄了, 那不全长他身上了?”   “你懂什么,大黄是我的狗,我的狗也不能矮…!”   “你就糟践东西吧。”   大黄吃的香,一口一个,喂了几个,周应川就挂了电话回来了,他拿纸给许塘擦干净手。   “先吃点虾?”   “不要了,螃蟹和虾我只想吃一个…”   周应川就在拆螃蟹,先拆出一块蟹腿肉,给许塘闻了闻,许塘点了下头,他才喂许塘吃。   “怎么样?”   “这就是大闸蟹?感觉没什么味道的,有点像鱼肉…”   周应川又剥了一个,许塘嚼了嚼:“给我蘸下辣椒酱碟子…”   “许塘,这儿有蟹醋…”杨思远说。   许塘也不要,他就要辣椒,吃蟹肉哪有蘸辣椒的?不过周应川也不在意这些规矩,他想吃,就叫苗阿姨装了一小碟,给他蘸了,但只蘸了一点,他现在不给许塘吃那么多辣。   “还行…”   等许塘能接受了一些蟹腿肉的味道,他才给许塘挖了点蟹黄吃,许塘只刚尝进嘴里,舌尖一过,就忍不住将嘴里还没嚼的蟹黄吐出来了。   “不要不要,周应川,这个也太腥了…像没煮熟的鸡蛋黄一样,黏糊糊的,我不要吃了…”   “啊?是坏了?不会吧…”   杨思远看他皱着眉全吐出来了,赶紧去看,周应川说:“没事儿,有的味道他吃不了,一会儿就好了,我给他弄点别的。”   许塘吃到讨厌的味道就不想在这儿待了,周应川跟他们说了一声,就领着许塘去厨房了,先拧开水龙头,捧着水给许塘漱了漱口。   “好点没有?”   嘴里味道淡了,许塘点点头:“还想喝点果汁…”   周应川在冰箱里拿了盒果汁。   “要喝冰的…”   “你刚吐过,冰的不行。”   许塘就知道,周应川往倒在杯子里的果汁兑了点热水,等温温的了,给许塘拿着,让他自己捧着杯子慢慢喝,能压一压螃蟹的味道。   “周应川,下次吃新的东西,还是咱们两个一起吃吧,只有我们两个…”   “行,我知道了。”   许塘小口小口地抿着,过了一会儿,他闷声问:“我是不是还是老样子…?明明我们的条件好那么多了,我好烦…可想吐的时候总控制不了…”   周应川洗了手,捏了下他的脸:“烦什么,不喜欢这个还有别的,一只螃蟹罢了,你不是还喜欢麦当劳?也有好多人都挑食的。”   “真的?这么一说我们好久没吃了…可你就从来就不挑食的…”   “我挑食的时候你没看见。”   许塘一下子就被周应川逗笑了,他踮着脚往前一倾,就倒在了周应川身上。   “那要是以后我看见你挑食了,也给你倒果汁,但也不给你喝冰的…”   “行,我们都不喝冰的。”   周应川看了一眼客厅,发觉这边他们看不到,就干脆抱起了许塘。   “那不行,我还是要喝冰的…”许塘弯着眼睛笑,他又喝了一口,搂着周应川的脖子用口舌把果汁渡给他:“加水了味道味道会变淡的嘛,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虐待我呢…你尝尝是不是?加冰块很好喝的,果汁会在舌头上跳舞…”   “嗯,你在家是不是总加?”   许塘“呃”了一声:“本来想再给你喝一口的,那我不给…”   周应川往上托了下他的屁股,仰头吻上他的唇,把他的嘴里残留的果汁香气和涎液吸吮的扫荡一空,一丝不剩,许塘搂着他的脖子收紧了,耳边是在躁动在空气里的,缠绵的津液交渡声儿。   周应川放开他的唇时,许塘还觉得没吻够,他水红的唇下意识去寻找周应川的嘴:“周应川,你干嘛,再亲一下嘛…”   “乖…先下来喝点果汁。”   周应川放下了他,自己捧着水龙头里的冷水洗了把脸,洗完了,等了一会,他才带许塘出去。   “周哥,许塘还好吧?剩下的菜他都不吃了?”   杨思远有点担心,别是他带的大闸蟹弄得许塘吃饭的胃口都没了。   “他没事,你们吃吧,你爸最近痛风好些了吗,我上次打电话嫂子说他正在做检查…”   许塘吃饭跟猫叼一样,吃吃停停的,他没往餐桌这边来,就窝沙发上拼魔方。   周应川拿了个碗夹菜,杨思远看周应川跟他闲聊,一点没介意的样子,就放心了,毕竟就他感觉,周哥可不是一般的宝贝这个弟弟。   “我爸那就是年轻的时候喝酒喝出来的毛病…前一段时间走路都走不好,让我妈催着去医院检查了,这不,现在开始戒酒戒烟了,整天说男人要真戒了这两样,那赚钱也没滋味了…”   说起这个,杨思远还真挺同情他爸的,现在哪个男人不抽烟?就是为了那个大老板的款儿,也得抽,他摸了摸兜,发现烟盒落在车上了。   “周哥,我看你好像不抽烟了?戒了?”   韩明一听,也抬头了:“周哥还抽过烟?”   “抽啊,之前周哥在我爸那个厂子的时候抽,晚上赶订单,或者去别的公司要账,我们还一块抽过的。”   “没戒,现在抽的少了,你们俩想抽,到外面抽吧,他一闻见也想要,对他眼睛不好。”   “你们在说什么?干嘛背着我…”许塘也回头问。   “说不让你抽烟的事。”   许塘一听,心说早知道就不问了,他现在一听抽烟这俩字就有点发怵,自从上次经历他想学没学好,遇上黄毛,还把顺来的打火机掉炉子里爆炸的事,他就再也不提抽烟的事了。   原因没别的,他在周应川那儿还“记着账”呢,那天周应川没跟他算,纯属是因为心里知道他不敢真抽,所以才没有跟他计较,他可不想让周应川再想起来。   “真搞不懂你们咋喜欢抽烟的,又呛,又难闻,跟一头扎厕所里似的,简直呕…呕呕呕…!”   许塘在沙发上抚着脖子,一连夸张无比地做了一串要呕吐的表情,韩明看他这样,快笑喷了:“许塘,你还是你吗?上次,还有上上次,是谁说不教你跟我急眼的,你真变脸比翻书还快…”   “我就翻了,让你翻书,你翻得明白吗…!”   韩明“嘿”了一声,还没说,许塘又说:“咋了,三十八分。”   这就戳韩明肺管子了,有一回学校里考试,韩明只考了个三十八分,被老师当堂点名,为这个还被同学笑话了好久。   “周哥,你快管管许塘吧,他当你面前一个样,我们面前一个样,谁能说的过他…”   许塘拿起沙发上的抱枕要扔他,周应川“啧”了一声,许塘就悻悻地放下来了,像个收起爪子的小猫,又猫在沙发靠背后头,咔咔咔地拼魔方去了。   韩明剥着虾直乐:“该,治你了吧。”   周应川端着盛好饭菜的碗,放在客厅的茶几上,就陪着许塘继续一块吃饭了。   许塘嚼的慢,周应川喂他吃一口,他慢慢嚼的功夫,周应川就低头自己吃,等许塘咽下去了,周应川又接着喂他一口,俩人时不时地低声说话。   这个时候,许塘好像又不眼盲了,他就像知道周应川的耳朵在哪儿,也知道他们两个人说话要用什么音调,不会打扰别人。   “周应川,你给我夹一点菜心,我只要上头的叶子,炒的很嫩的…”   “一整根儿的?促消化的…”   “不,你把老的咬掉…”   换平常周应川不用说就给他咬掉了,但家里有外人,周应川放下碗,拿着勺子相对锋利的边缘给菜心分出来,给许塘吃了。   杨思远看着:“韩明,周哥和许塘一直这么吃饭吗?”   “是啊,我就说咱俩搞不了,那不是咱俩能干的活儿。”   “你,你不觉得…有点奇怪吗?”   “有啥奇怪的,他俩之前在学校也是这样。”   韩明说:“你还不知道吧?许塘小时候就到周家了,周姨身体不好,又是个聋哑人,许塘是周哥一手带大的,从前他比现在还严重呢,瘦的跟小鸟一样,稍微吃多了就要吐,不过挺能打的,他也打过我,那家伙,别人是拳头,他是纯骨头,跟被骨头戳一样…”   “啊?这么严重?许塘小时候…”   “小时候他没在榆溪,我也不知道了。”   韩明打哈哈,没再继续说了。   杨思远看韩明毫不觉得,好像也明白过来一点,他想起之前几回他和周应川还有许塘一起吃饭的时候,好像也是这样,他当时身在其中,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现在想想,大概是因为这两个人之间的照顾与亲密太自然了,并不是像照顾一个幼稚的孩童一样充斥着诱哄和吵闹,他们挺安静的,许塘在嚼,周应川就自己吃,可他吃着,好像就能分出一双眼睛,知晓许塘这一口什么时候吃完。   那种氛围说不清楚,但可以确定的是,再也插不进第二人…他们就好像是融成了一个人一样。   中午吃完饭,韩明和杨思远下午都还各自有事,就走了,周应川站在二楼阳台想了想,打电话叫孙鸣去五金店买了几捆捆扎绳。   他把那辆玩具小车推到了院子里,一头系在车上,一头让孙鸣站在楼上接着,抛着绳系到了二楼的阳台柱子上,脚踏车的车速在平地上不快,周应川自己进去试了试,果然,只要一开出范围,就往前走不动了,在院子里这块地方还挺安全的。   “塘塘,来试试。”   许塘就知道周应川说让他在楼下玩,这个“楼下”最多就是院子的范围,出去路上是不可能的,开了一会,虽然没外头的下坡路玩起来过瘾,但也勉强同意了。   天气在一场连绵不绝的阴雨天后入了夏,许塘爱吃冰的,经常让苗阿姨从菜场回来的时候给他带根儿雪糕吃。   刚好那两天周应川跟佟杭云在嘉源出差,晚上跟许塘打电话,问许塘吃了什么,许塘也没说雪糕的事。   他肠胃小时候受伤伤的厉害,神经也不太敏感,对吃多少,能不能吃,都没太大概念,这些年也一直依赖周应川给他判断,等周应川从嘉源回来的当晚,半夜许塘的肚子就开始痛起来,周应川一摸他的头,发烧了。   他赶紧开车带着许塘赶到急诊,医生问许塘吃什么了,许塘本来还想挣扎一下,周应川的手就抚在他脖子上了。   “跟医生慢慢说,说实话。”   “吃了几根雪糕…”   医生说:“肠胃功能弱,还敢吃这么多凉的,估计是急性肠胃炎,先去化验个血象吧。”   许塘这会儿有点庆幸自己看不到了,不然周应川的脸色估计真够他喝一壶的。   急诊抽血的人也不少,许塘还有点怕,周应川扶着他的胳膊,给他把衣服捋着挽上去。   “在外面雇人看着你还不够,是不是非要我在家里也雇个人看着你才行?”   许塘小声哼:“家里不是有苗阿姨嘛…”   “苗阿姨能看的住你?”   许塘也不能知道针头什么时候刺进来,听周应川训他,委屈劲儿也上来了:“你干嘛呀,我都要抽血了,你还说我,你怎么那么狠的心…”   “那你自己说说,你的肠胃能不能吃那么多冰的?”   “你又没说不能…”   他没说,还怪他了。   抽完血,周应川给他摁着,他哪里能不心疼他?等出了结果,医生看着化验单,先给许塘打了一针退烧针,又开了三天消炎的液体。   周应川加钱换了个能躺着休息的床位,晚上就陪着许塘输液,许塘打了退烧针,屁股也疼,半夜烧退了,人也有点迷糊,非说周应川揍他了。   周应川就坐在病床边守着他的液体,许塘刚拔了针,大半夜的,病房里还有其他人,他一动,周应川就醒了。   许塘估计梦着上回在警局的事了,捂着屁股哭:“周应川,你不是人,我都跟你认错了,你还要揍我…”   周应川压着嗓音,哄他:“我没揍,乖,睡吧…”   “你骗人,你肯定揍了,你还不承认,不然我咋这么疼…”   许塘退烧后整个人有点虚脱,周应川扶他起来,给他喂了点热水。   许塘也不知道是出汗难受的,还是真觉得屁股疼,又开始掉眼泪。   “周应川,我这么疼肯定是青了,肯定是青了…”   他一直哼唧,也不睡,周应川没办法,只好脱了外套严严实实地裹着许塘,后半夜又抱着他去开车,从急诊回去了。   到了家,许塘在被窝里闹,蹬掉小内裤,又蹬了周应川好几脚,快给人蹬的从床边掉下去。   “作吧你就…自己摸摸,我揍没揍?”   许塘抹了下眼泪,清醒了点,伸手摸了摸:“你没揍我这儿怎么这么疼了…?”   “让你吃冰,护士给你打针打的,我给你揉揉就好了……”   “你别揉,一揉更疼了…”   许塘说着,撇嘴:“你好狠心…你就让人家那么欺负我了…”   凌晨快五点了,周应川最多也就再睡一个小时,上午还有个合资企业的贷款案子要跟:“我该让人家多给你打两针…赶紧睡觉,乖…睡着了就好了。”   许塘浑身没力气,昏昏沉沉地蹭了下他的脖子,周应川给他提上小内裤,也不敢给他洗澡,又给他量了一次温度,就抱着他睡了。   来回在医院输液,折腾了三天,许塘的肠胃炎才算是缓过劲儿了,晚上周应川照例给许塘量体温,床头的座机响了,是王成斌打来的电话。   算起来,王成斌是在榆溪时第一个伸手帮他们的,他也知道周应川在申州有了大出息,这两年逢年过节他就能收到的周应川寄过来的各式礼品,加上之前大黄也在他们家,关系没断过。   榆溪还没人家装电话,就镇子上的小超市才有一台固定座机,王成斌在电话里跟他说,他爹赵正生正在找他,说有急事,让他回个电话。   许塘这些天胃口都不好,没什么精神,被吵醒了,搂着周应川的腰。   “谁呀…大半夜打电话…?”   “王叔,他说赵正生找我有急事。”   “你爸?他找你干嘛…”   周应川知道许塘困了,一手拍着他的背,一手抽走了他夹着的体温计,看了眼温度,不烧,才放回抽屉里。   他想了想,给王成斌留下的电话号码回了个电话。   那边响了几声就通了,父子俩三年没联系,电话一接通,赵正生一时都没反应过来是他。   “…你现在真是翅膀硬了,连你爹都找不到你人,他们说你两年前就不在榆溪了,你到底搬去哪儿了?”   周应川问:“找我什么事?”   赵正生说:“你奶上个星期在路上叫人撞了,他妈的,这些天在医院住院,一直说胡话,要见你,怕不太好,你赶紧过来一趟吧。”   赵正生心里也烦,报了个医院地址,就把电话挂了。   作者有话说:   游戏小剧场:   许小塘:(小猫咪燃烧起邪恶火焰):power!!受死吧!!   韩明:(左抵挡,右抵挡)抵挡不住时,喊:周哥!你咋来了?   一回头,邪恶许小塘不见了,一只雪白小猫咪已经跑着爬上周应川肩头:“嘤嘤嘤喵喵喵!韩明踩我尾巴!”   韩明:???? 第三十六章 考察   许塘没有见过周应川的奶奶, 他从前只是偶尔听周应川提过几回,还有就是之前过年的时候周应川有时候也会被赵正生接走,说去看他奶, 不过很短暂,一顿饭不到的功夫就回来了。   “他这么晚了跟你打电话是什么事情呀?出什么事情了吗?”   “他说奶在路上叫人撞了, 在医院情况不太好,让我回培江一趟。”   “这么严重啊…”   许塘往被子里钻了一点, 困着眼睛的哼:“你躺下来一点嘛…你在考虑去不去吗?”   周应川也关了灯,搂着他:“是。”   “那你奶对你好不?我觉得她对你也不怎么样, 从前你去, 回来的时候都还要自己弄饭吃,他们连饭也不给你吃…”   许塘心里有自己关于亲疏远近的逻辑, 最中间儿的、谁也不能动的,只有他妈, 周姨和周应川,其他任何人,说白了,他都不怎么在乎。   “小时候她对我和我妈不好, 后来两年挺好的,不过记不大清了。”   “你都没跟我说过…小时候她打你了?”   “打过,小时候我一直跟着我妈, 开口说话说的晚,她以为我妈把哑巴的毛病遗传到我身上了。”   “她怎么能这样想,…那后来呢?”   “后来我会说话了, 她就又对我们还不错…赵正生丢下我妈和我在城里结婚的时候, 她也打过他, 后来被赵正生接走了。”   “我就说我好像记得, 小时候周姨老到过年就蒸豆包…是让你给你奶送的吗?”   “嗯,当时妈怕赵正生把事儿做绝了,想着奶能看着亲孙子的情分,护着我点。”   或许这是当时周英那个无法开口说话的女人能唯一能为儿子想的,做的全部了。   “那你想去不?”   “再说吧…明天我给他回个电话,乖,你快睡…”   “可我这两天的英文作业还没做…张老师说容易落下进度…”   “生病了不能做作业,先休息好,养好身体…”   许塘也困了,蹭着他点点头:“那我可跟你说了啊…”   学习这事儿他得和周应川报备,周应川平时对他是‘只要好好吃饭,健康快乐’的最低要求,但也有周应川真的在意的事,比如从前是讲那些复杂的数学符号表示的意思,现在是学英文。   周应川在意的事,许塘要不干了,得跟他报备才行。   当然,换个人许塘估计连理都不会理,老师说的也没用,但是谁叫那个人是周应川,从小到大都是他哥,这一个十足简单又能秒杀一切的理由,足够把一切看似不合理的要求变成习惯和本能。   许塘的脾胃本来就弱,一场肠胃炎得养好一阵子,周应川这边,一家担保公司的经理给他打来了电话,言语里是请他帮忙的意思。   电话里,问他能不能救个火,说他一个远房亲戚在培江投资了一个做手表零件的电子厂,但地方上承诺的资金没到位,现在建到一半,钱不够了,开槽的建筑单位闹得厉害,问他能不能派个队去评估一下,要是行,批些贷款,把这个窟窿先补上。   这位经理跟周应川认识,周应川问他多少钱,那边犹豫了一下,说估计得八百来万。   现在上面相关政策还没有完全放开,不然那位经理也不会求到周应川这儿,那边说完了,连连保证:“周哥,你知道我这人直爽,事儿要是能成,贷出多少,我回你百分之五。”   这是默认的潜规则,如今还流传那样一句话,老板要想把钱从银行贷出来,得买两辆A6,一辆自己开,一辆得送给银行那边的人。   挂了电话,周应川看佟杭云哼着小曲路过,问他有没时间带几个人过去。   “他们真这么说?那应该是很急了…这么好的差事你给我?”   “我抽不出时间,月底我还要飞去港城参加金融师的考试,你知道的。”   午休时间,佟杭云看着周应川仍然坐在办公桌前,忍不住道:“不是我说,你真的应该平衡一下工作和放松的时间,人不能总紧绷着神经…时间长了会出事的…”   “我现在就在放松。”周应川也没抬头,继续分析着他手下厚厚一叠草稿,示意他手边放着的咖啡。   “那你现在在做什么?”   “随便想想,打算试一个估值模型,总部的竞选,你没收到通知吗?”   “……”佟杭云说:“去吧,算我求你的,就当是你的假期…你休息会儿吧,不然我们危机感很重的,我一想到我那三个哥哥万一也这么努力,我晚上都会做噩梦,不过想想应该不会,他们除了满世界玩女人脑子里没别的了。”   “我最近真抽不出空来,我弟弟肠胃炎,在家里休息,需要人照顾。”   “你说你那个讲话很有趣的弟弟?你带他一起去不得了,放松放松…毕竟以后这样的日子就少了,美国总部那边的调令应该很快就有消息了,到时候我还指望着和你一起征战华尔街…”   周应川也没有再说,佟杭云跟他说完就得赶去机场,后天是他妈咪生日,他要赶回滨海庆生。   和那边对接的事务自然由部门的下属负责,回去之后,周应川就跟许塘说了要去培江的事。   “你要去培江出差?”   “是,不算很忙的行程,主要是看看那个厂子的投建进度,做项目评估,看能不能放款…”   “那我也要和你一起去…”   这几天怕他受凉,周应川都是拿热毛巾给他擦擦,正擦着头发,许塘就扁着嘴角,冒着热气的脑袋拱着他的脖子:“我还病着,人也难受,吃不下东西,头也晕,浑身没力气,你要是不在我身边,我就不能活了…”   “说什么胡话,当然会带着你。”   周应川训他一句,又给他擦了下耳后,就拿浴巾裹着他,抱出去了:“你病还没好全,怎么可能放你一个人在家?我也不放心,也想带你出去散散心…培江的风景挺美的…”   “培江还有风景吗?”   “有,培江的温泉很有名,带你去泡泡…?”   “那边还有温泉?怎么我们以前不知道…”   “以前哪里有空关注这些。”周应川的手指拨扫了下他的头发,已经完全吹干了:“钻进被窝里去,别感冒,我去给你冲药,大夫说能促进你恢复食欲…”   许塘好几天都食欲恹恹,比从前吃的还少,不得已周应川又去开了药。   “还要吃药吗?我最近都不发烧了…”   “不算药,我看成分是些沙参,麦冬,山楂,乌梅子…都是调理的,医生开了七天,老吃不下东西也不行,尤其是你病刚好,恢复期间病毒最容易趁虚而入…”   医生开的是中药粉剂,周应川冲好了,先尝了一口。   “不难喝,还有点甜。”   “我才不信…药哪里有好吃的…”   “你还挺知道的…那下次还乱不乱吃冰了?”   “再讲…”   “再讲?”   许塘咬着杯子边缘,就着他拿的药汁,捏着鼻子,小口小口的喝:“好吧,看在你是我哥哥的份儿上,给你面子,我尽量少吃一点冰…”   周应川也没追究他,只给他端着,微微斜:“那你可别让你哥抓到。”   许塘正喝呢,忍不住笑:“这有点难啊…我想想办法吧…我哥那么聪明,好难糊弄的…”   “我看你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两个人说着玩笑,许塘就在喝药,他喝一小口就皱下眉,喝一小口就皱下眉,半天也不见下。   “药越喝越苦,乖…喝一大口,一下子就喝没了。”   许塘也觉得这样喝太苦:“那我试试吧…”   他听周应川的,自己捧着杯子仰头去喝,但喝和倒还是有区别的,下一秒,咖色的药汁就从他嗓子和鼻子里喷出来了。   “咳咳……!咳咳!周应川,你烦死人了…!”   周应川也没想许塘反应这么大,赶紧拿过杯子,去拍许塘的背:“塘塘?还好吧?呛了咳出来,对…咳出来…”   许塘咳了好半天,眼泪都呛出来两行。   “我现在鼻子里都苦了…!”   被子和床单湿了一片,周应川赶紧给他擦去眼泪,又倒了一杯温水给他喝,抱着他去外头小客厅的沙发上坐。   许塘缓过劲儿,赖着他哼:“都赖你…!”   等周应川收拾完床上的狼藉,都出汗了,拿着毛巾火速地又冲了个澡,也有点无奈:“我的错…下次我不说了,你还是得慢着来,不能着急。”   “就是…苗阿姨说了,我嗓子眼细,放以前,是富贵的少爷命呢…”   “你现在也是。”   周应川在楼下重新冲了一杯,等不烫了,在冰箱里找了一盒果汁,拆掉上头的吸管给他插上了:“喝吧少爷,慢点喝…”   许塘咬着吸管一点点的嘬,周应川还得复习月底的考试,干脆抱着他一块看书了。   翌日早晨,他们就出发去培江,孙鸣提前到了,看着周应川拎着许塘的书包下来,打开后备箱放进去了。   孙鸣知道许塘这次跟着一块儿,问:“周哥,许塘呢?”   “还在睡,一会我上去叫他,你吃早饭没有,一块儿进来吃。”   孙鸣就跟着进去了,吃完,苗阿姨拎着一个装好的保温饭桶,递给他:“小周交代的,你给他带到车上去,乖崽还睡呢…”   孙鸣往上一看,就看见周应川背着睡的正沉的许塘下楼了,给许塘放进后座,周应川也顺势坐了进去,让许塘枕着他的腿,给人盖上了薄毯。   “开吧,跟沈瑞说,正北收费站那儿汇合,让他把良丰的材料给我。”   孙鸣说知道了,就开车了。   一路上,孙鸣看许塘睡着,特意开得不快,到了正北收费站,沈瑞把良丰电子厂的材料给了周应川,车一停一启动,许塘就醒了。   “醒了?起来吃点东西…”   周应川打开保温桶,苗阿姨装的不多,最深的里头装的是甜口的米粥,怕车上洒,装的浅,上头是几个小笼包。   温度正好,许塘喝了两口粥,又吃了一个小笼包,就饱了。   “太少了,乖…再喝两口,”   周应川伸手摸他的肚子,还瘪着,许塘没办法,肚子是饱是瘪也装不了,只能又低头喝了两口。   “周应川,我们现在开的这条路,是之前王叔送我们去培江的那条吗?”   “不是,在两个方向上。”   许塘知道不是,就没在意了。   或许是世界还未在他眼前完全展开的缘故,对许塘来说,日子是永远往前的,培江不是家乡,或许连榆溪也不是,至于哪里是家,这是他和周应川说的算的。   作者有话说:   周爹的稳定情绪也是老婆从小培养的…   许小塘:(小猫脸戳手指)呃,这怎么不算我对老公的培养呢… 第三十七章 医院   车子进了培江, 作为一个人口不到八十万的小市,培江在省内一直属于籍籍无名的那一派,改革开放全省都在大力发展经济, 培江的地理位置一般,要经济没经济, 要人文风光,在苏南这么个人杰地灵的地方, 它满打满算也就几个温泉能拿的出手。   周应川看向窗外,街道和他们两年前来时没什么太大的变化。   唯一区别的是那年萧瑟的寒风被轿车的车窗隔离在了外头, 许塘吃完饭又有点瞌睡, 他要蜷在后座枕着周应川的腿睡时,被周应川拦了下来。   “乖, 坐一会儿,刚吃完躺着容易反流…”   许塘吃完饭就困, 听周应川的撑着坐了一会儿,不知道过了多久,车进了培江市区,周应川看时间差不多了, 就扶着许塘的头又让他躺下了。   到市里,车要不停地转向,许塘就给晃醒了, 脑袋一抬,就碰到周应川手里正在看的良丰的材料。   “碰疼了没有?”   “没有…不过也有点…”许塘在周应川的腿上拱了一下小脸:“周应川,这个毯子有点热了…”   入夏了, 也就早晚凉, 现在快中午, 明晃晃的日头透着车玻璃晒进来, 有些热,周应川就收起来就给他装书包里了。   “你带相机了吗?一会儿我们住哪儿?”   “带了,放在你书包里,我们住酒店。”   “哪儿有你说的温泉不?”   前头开车的孙鸣说:“有,这次良丰给咱们订的是培江新区那边的春城酒店,我听我朋友说是培江最好的酒店了,新建的,温泉都是从山上引的运来的…也不知道真假。”   到了酒店门口,良丰电子厂的厂长梁浩,还有几个股东就在门口等着了,周应川他们这次是来当救火的财神爷,电子厂那边的人自然要好生招待。   许塘不在意这个,周应川要忙,他就跟着孙鸣,孙鸣帮他拎着书包,在服务员的引带下,带他去了九楼的房间。   “许塘,马上十二点了,周哥中午要跟他们一块吃饭,你想在酒店吃?还是在楼下找个饭馆?”   “等一下啊小孙哥,我要找下我的相机…”   “找相机干什么?我帮你找吧…”   “我听我之前培江的同学说,这附近有个湖?我之前都没去过,是叫静湖吧?…离咱们住的这里近吗?”   孙鸣知道周哥是从培江来的。   “有个静湖,从这儿开车过去估计要二十来分钟,不过那个湖也不大…”   “那你带我去吧小孙哥。”   孙鸣一愣:“啊?你要去?”   许塘是个盲人,去了能干嘛?   “去呼吸呼吸新鲜空气嘛,我生病在家这两天周应川都不让我出门,说怕吹风,我都快发霉长毛了…好不容易才出来透透气的…”   周应川给他带了一件衬衫外套,许塘在他的书包里已经摸出来,自己穿上了:“顺便去拍两张照片去。”   许塘总能做很多超出周围人意料的事,孙鸣已经习惯了,孙鸣帮许塘把相机装好,背上他的书包。   “行,那我们先去吃中午饭,吃完饭我开车带你去。”   “等我们回来再吃,先去玩…”   “不行,周哥交代我了,你要准点吃饭,不能拖到下午,那边离市区远得很,也没饭店,你先把饭吃了,吃了之后我再带你去。”   “我不饿,我们先去玩…”   孙鸣自从上次跟黄毛打那一架见识到许塘胆子有多大之后,就生出了一种自己绝对搞不定他的认识来,因此很坚持:“不行,你不吃,我肯定不带你去。”   他这样说了,许塘只能跟着他先去楼下点了几个菜,吃完午饭,孙鸣才开车带着他去静湖。   这个季节湖边的风舒爽宜人,许塘额前的发丝被微风吹了起来,露出光洁的额头。   “小孙哥,你把我拍在画面中央啊…”   孙鸣还不太会摆弄相机,不过鼓捣了一回儿,也会了,他一边看着许塘,一边给许塘拍,拍完了,许塘的脸颊有些晒红了,就打算回去。   孙鸣把包里带的水递给许塘喝,合上相机,准备放回长椅上的背包里时,没注意,相机掉在地上,边缘磕碎了一点。   “对不起…!我手滑摔了…”   “没事,你还好吧小孙哥?”   孙鸣紧张地检查着相机,发现打开还能用,刚才给许塘拍的也还在,松了一口气,许塘喝了水,安慰他:“没关系,摔坏了我叫我哥再给我买一个,京市的商场这种东西很多的,也不用排队…我们回去吧小孙哥,我哥是不是跟他们吃完饭要回来了?”   路上,孙鸣看着在后座玩他那个特制魔方的许塘,许塘很喜欢这个游戏,孙鸣有时候总能看见他在拼。   他想,许塘应该是没什么烦恼的吧,跟着周哥,明明被剥夺了一个人最重要的光明,他却好像一直没被影响太多,无忧无虑的。   就像刚才,一台相机要六千多块,这么贵的东西,自己差点摔了,可许塘也不是很在意,就像小事一桩一样。   不止是钱的缘故,明明许塘和周哥是两种完全不同性格的人,但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许塘在某些方面好像处处都有周哥的影子。   “许塘,周哥是不是要走了?”   “去哪儿?”   “去美国,华尔街,那儿是方旗的总部,好像是什么干投资的银行…现在行里的人都在这么传…”   “原来是这里啊…”许塘低头继续拼。   “周哥没跟你商量过吗?”孙鸣有点讶异。   “商量?商量什么?”   “去美国的事啊,去美国这么大的事,周哥难道没有和你商量一下?”   那可不是去培江,去嘉陵,去深圳,对于绝大部分普通人来说,美国估计是一辈子连想也不会想的地方。   许塘“啊”了一声,故意装出一副毫不知情地样子:“为什么要和我商量?我哥真的要去美国了吗?这是可以跟我商量的事吗?”   这一下问的孙鸣有点卡壳了。   “怎、怎么周哥他没跟你说吗?你是他弟弟,还是个…是个,盲人,这么大的事,周哥他怎么也应该和你商量一下…”   孙鸣突然想到一个猜测:“难道…周哥他不打算…”   难道周哥去美国不打算带着许塘?   那许塘怎么办?   “我哥做决定从来不会和我商量的,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他说我反正什么也不懂,所以我只要听他的就好了…小孙哥,我哥真的要去美国了吗?”   面对许塘无辜的“倾诉”,孙鸣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怕伤害他,到酒店停下车,他都还忍不住想,难道周哥私下里对许塘真的这样专制又独断吗?就算许塘是个盲人,也是个活生生的人…怎么这么大的事能瞒着他呢?   到了房间门口,周应川中午和良丰那边的人喝多了,也刚回来,看见许塘不在房间,皱眉,刚要打电话,门口就响起了敲门声。   “周应川…!小孙哥带我去了静湖…!我拍了照片给你,一会儿你给我讲…!”   周应川拨了下他微微汗湿的刘海。   “出门要告诉我。”   “知道啦,这不是有小孙哥带着我嘛。”   周应川也看见孙鸣:“刚好,你在楼下等会儿我。”   孙鸣说好,但他一脸的欲言又止。   “还有什么事吗?他又惹祸了?”   周应川回头看房间里趴在床上的许塘,良丰给他们安排是酒店最好的套房,他只能看到床尾的一双脚丫,正踢了鞋哼着歌晃来晃去的,也不像什么心虚的样子。   但许塘这孩子,他干了坏事除非要被抓现行了,不然也很难心虚。   “塘塘,过来。”   “干嘛呀…”   孙鸣挠挠头:“周哥,我最近在公司也听到了一些传闻,关于你可能很快要去美国的事…”   周应川听见是这事:“放心,我已经和迈克说过了,我走了,你就去沈瑞的组,先锻炼锻炼,过两年你想走什么方向,再跟我讲。”   “不不不,谢谢周哥,我不是这个意思…”   周应川这样为他考虑,倒闹了个孙鸣一个大红脸,但想到他这些天和许塘的相处,他还是硬着头皮开口。   “谢谢周哥替我着想,我的意思是…许塘好像还不知道你要去美国这件事…周哥,我觉得这样是不是不太好?许塘虽然是个盲人,但他不是什么都不懂的,他比正常人也一点不差,周哥还是应该尊重一下他的想…”   孙鸣没说完,走过来的许塘就笑弯了腰,他站在周应川身后,扶着周应川的肩膀笑的快喘不上气。   “哈哈哈,小孙哥…你真的太好骗了…!”   孙鸣一脸困惑,周应川也有些不明所以,但看许塘笑的那么厉害,他就明白了。   “塘塘,你不知道‘我们’要去美国的事?”   周应川温和地问,许塘正笑着,敏锐地收住了笑容。   “呃…”   “我什么时候不尊重你的想法了,嗯?塘塘?”   “咳咳…!”许塘识时务地咳了几声,清清嗓子:“那个…我当然知道了…!小孙哥,我哥去美国的事其实很早就跟我说过了,也跟我商量过的…哈哈…我知道他的公司,但那个叫华…华尔街的,他上次跟我说的时候我有点困,就没记住…所以才想着逗逗你的…”   孙鸣意识到自己被许塘给“骗”了,他也如梦初醒,是啊,周哥对许塘那么好,连亲兄弟都比不上的,又怎么可能会那么不尊重许塘呢。   “许塘,你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说的是真的…!”   许塘笑:“对不起对不起嘛,路上我们只开车太无聊,我才开了个小玩笑的嘛…我哥怎么会不告诉我…”   他摸着孙鸣的手臂,闪身去了房门外头。   “小孙哥,你就原谅我吧,我跟你闹着玩的,不然我哥一会儿进屋肯定要骂我了…!”   孙鸣说:“……周哥才不会骂你,我不相信你了。”   许塘可怜地双手合十:“求求你了…!我哥说不定还会狠狠的打我的…!”   孙鸣一惊:“什么?周哥会打你?”   “会啊,他打的可狠了,你没看到而已…你想想,他要是不会打我,我那次在派出所的时候怎么会那么害怕?”   孙鸣一想,许塘催他:“小孙哥,你就帮帮我吧!”   孙鸣说行。   “周哥,对不起,是我理解错了,许塘路上跟我开玩笑的,您别打许塘了…”   “我打他?”   “哈哈哈哈…!小孙哥,你真的、真的太好骗了!哈哈哈,你比韩明还好骗,哈哈哈哈…”   许塘笑的根本止不住,他跳上周应川的背:“哈哈哈哈哈小孙哥,你居然真的信了…还相信了两次…”   “……”孙鸣抽了抽嘴角。   “周哥…”   “没事,你下去等我吧,我教育他。”   周应川从孙鸣手里接过了许塘的背包,许塘笑完了,又喊着孙鸣等一下,从他的背包里掏出了一盒薄荷糖。   “小孙哥,你别生我的气,这个给你放在车上吃。”   孙鸣故意没好气地说:“这回是不是又是逗我的?”   “当然不是了…!这是我之前去万贸专门给你买的,薄荷味的,可好吃了,等以后我和周应川去了美国,我给你买更好吃的!”   许塘笑眯眯的,孙鸣一下子又让他哄乐了,他也没真生许塘的气,拿了糖,跟周应川说了一声就下楼了。   关了门,周应川在沙发上放下许塘:“你小孙哥为你着想才跟我说那番话,知不知道?”   “知道嘛,我知道小孙哥人好,对我也好,我跟他闹着玩的,别人我都不搭理呢…”   周应川知道许塘心里分得清好赖。   “晚上吃饭的时候再跟你小孙哥道个歉…他真的担心你。”   如果不是担心许塘,孙鸣作为周应川的手下,怎么也不会鼓起勇气跟自己说那些话。   “不要…小孙哥刚才已经原谅我了…”   周应川拍了下他的屁股。   许塘哼了一嗓子,一只手的手腕从后挡着,把头埋进沙发里:“小孙哥要是知道你这样对我,哪里会生我的气,他肯定会很同情我的…!”   许塘太会猜周应川的心思了,知道他没真的生气,他有恃无恐,周应川看了眼时间,也没继续说他:“你身体刚好,上午出去了,下午就在酒店休息休息,我去趟医院,自己在房间乖。”   “你要去看你奶奶?那你带我一起去…”   “医院病菌多,你才刚好,能不去就不去了,我自己去就行了。”   周应川也不想让赵家那帮人接触许塘。   许塘点头,又不太情愿:“那你下午是不是还要忙?你昨天还说要带我来泡温泉的,你又不在,那我一个人多没意思啊…”   “你休息一会儿,下午我让沈瑞开车,让你小孙哥带你去泡温泉?等事情办完了,最后一天我抽出来带你玩…”   许塘也知道周应川忙,就勉强答应了。   培江县一院在五梅路上,自从建市后就改叫了培江市人民医院,路周应川是熟的,和之前他带许塘去过的康复医院都在一条主干道上。   车刚驶进了医院大院,周应川又接到了赵正生催促的电话,问他到了没有,周应川说到楼下了,拿上包,就上去了。   病房里,赵正生正一脸烦闷,一旁是他老婆李红霞和大舅子李水源。   李水源中午刚才在春城大酒店吃了饭,也不顾病房里的老太太,夹着烟抽。   李红霞说:“哥,你烦什么,银行那边不是已经来人了吗?”   李水源皱着眉头:“你们说,中午好好的,怎么银行那边来那个负责人吃完饭就说有事先走了?梁浩他们安排的节目也没去…是不是嫌工地上闹得厉害,不打算给厂子贷款了?”   “哥,你就一个小股东,操这么多心干什么,没钱的事让梁浩去烦,他才是出钱最多的,现在找到承承才是大事!”   一提这个,正想事的李水源就更上火。   “你看我嘴上这些天起的燎泡,还不是你那个宝贝儿子给添的乱?!本来人家梁老板就嫌贷款的事我帮不上忙,他还把人家的儿子给打了!你也知道梁老板是电子厂最大的股东?那你知不知道你哥现在全指着跟着他喝口肉汤?!你们俩赶紧把承承给找回来,让他道歉去!”   李红霞也急:“凭什么让承承去道歉!要不是他儿子骑着摩托故意去撞承承,老太太现在能住进医院?!哥,你们厂没钱动工你也不能拿你亲侄子撒气!是承承让那群工人闹事的吗?”   “你、你真是蠢啊!现在是眉毛上火两头烧,你知道梁老板为了这次能贷下来款托了多少人情?钱给他拿下来了,整个厂子日后还不是他说的算?爸走了,多少人等着看咱们的笑话,你哥我要不想办法顶起来,家里往后要靠谁?!”   “爸的钱呢,爸留下的钱呢?”   “你还好意思提爸,你知不知道爸当时是怎么发的脑溢血…”   李水源嫌恶又充满恨意地瞪了一眼一旁的赵正生,为了妹妹的家庭和睦,硬是忍下来了。   “我就一句话,梁老板这条大船咱必须搭上,他这回能贷着钱,你哥我就跟着吃肉!我要是被他踢出局了,咱全家都他妈回乡下喝西北风去!!”   李红霞跟李水源吵起来,赵正生躲闪过了李水源的眼神,病床上,老太太神智不清的“啊,啊”着,屋子里正吵成一锅粥的时候,给李水源开车的司机急匆匆地进来了。   “李哥,我刚才在底下好像看见中午咱们在春城吃饭的时候,银行那边来那个姓周的负责人的车了…”   “什么?他?他怎么会来医院,你是不是看错了?”   司机说:“绝对没看错,后头挂着黑牌的轿车…咱们县都少见,中午在春城吃饭的时候,它就停在酒店门口,我刚才亲眼看着它拐进医院大院了…!”   作者有话说:   许小塘的拟人:   一只“嘿嘿嘿”的邪恶小猫咪,地上的恶魔小角影子拉的老长,小恶魔的牙齿慢慢露出,随即吓“死”一个路过的大冤种。   周应川来了。   伸手,把许小塘头上的小恶魔角头箍给摘下来了。   “对对你好的朋友要友好,知不知道?”   恶作剧完的许小塘被周应川领着:“对不起…”   没长歪全靠老公唯一那么一点点原则。   周爹还是会教好小朋友的。   咳…他努力! 第三十八章 巧遇   李水源眼珠一转, 立刻说:“你快下去,看从那辆车上下来的到底是不是周应川,要真是他, 赶紧跟着他!千万别跟丢了,看他进哪个病房, 回来跟我说!”   “李哥,我去跟着他?”   “是不是蠢…!这不是送上门拉关系的好机会?!快去!”   司机也迅速明白过来, 赶紧去了,李水源稍一想, 又拿着手机拨了个号码:“…是我, 我在市人民医院,你那儿之前跟我说的燕窝, 现在让人给我送来一箱,要包装上档次的, 对,就现在…快点,钱晚上我让人给你送过去…”   挂了商行老板的电话,李水源正想着要不要给梁浩说一声, 李红霞问:“什么人来医院了?”   “梁浩托关系请来的银行那边的经理,一个年轻人…,中午吃饭还挺让人摸不透底的…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来医院了, 难道是有家属在这儿?一会我得过去一趟…”   他正琢磨着,刚被派去跟人的司机忽然神色慌张的跑回来了。   “你回来干什么?我不是让你去跟着他?”   “李哥…!那个周经理、他上楼了…!而且就在咱们这栋,他正往这层楼走呢…!”   “什么?你说他往咱们这层来了?!”   司机为了赶在前头, 跑得气喘吁吁地:“是、李哥, 我刚才还听见他问护士站十四号病房在哪儿…我就赶紧跑回来了, 我估计他已经去…”   突然地, 司机反应过来什么,李水源也是,俩人一齐地往门口看,他们这间病房,门板上医院用红漆喷的明晃晃的号码,可不就是“一十四”?   “你们说周应川?”旁边的赵正生问。   “你认识方旗来的周应川?!”李水源的脑袋这会儿有点转不过来了。   “什么方旗,他是我前头那个老婆生的大儿子…你们在找他?”   赵正生从兜里掏出根儿烟,还没呷嘴里,一把就被李水源给夺走了:“他是你儿子?你说你原先那个丢去乡下的儿子叫周应川?!他现在在哪儿?他是不是在申州?!”   “谁知道他去哪了…三年前让红霞去家里闹了一场,给赶走了,后来他也没联系过我…”   “你自己干的破事倒扣我头上了?赵正生,你是不是让他过来了?好呀,你还惦着你大儿子是不是?你要是让他过来,我跟你拼了!”   “都别吵!”李水源大吼一声,李红霞吓了一跳:“哥你疯了?!我跟他吵你吼我干什么!”   “难道是重名…?”李水源还没静下来仔细想,病房门就被推开了。   赵正生看着门口快有三年不见的大儿子,一时都有些认不出来。   “应川…?”   他一叫,李水源心里一瞬地大惊,但他反应极快,一下子就把手里的烟碾在了地上。   “周经理…!您说巧不巧,原来咱们是一家人啊…!哈哈,看来中午的酒不够,我们招待不周,没喝到位,这么大的事我竟然都疏忽了…!”   李水源热情地走过来跟他握手,周应川看着屋子里的人,尤其是中午刚出现在春城饭局和他们一块吃饭的李水源就站在赵正生旁边。   他记得他,是良丰的股东之一,中午喝了不少。   周应川只是微一怔,伸出手,和李水源伸过来的礼貌地握了。   “李老板,我也没想到会在这儿碰见您。”   “巧了巧了,我今天也是来看望老太太的,老赵也不提前说一声…周经理不光年轻有为,还孝顺!你等等,我这就去把医生叫过来…”   李水源说到底,身份还是有点尴尬,他跟赵正生打了个眼色,拽着旁边震惊的没回过神的李红霞就出去了,屋子里只剩下病床上的老太太,赵正生和周应川。   “你从渝溪走了之后去了申州?”   周应川淡淡问:“奶什么时候动手术?”   “要在腿里打钢板,大夫建议不做了,你奶年纪大了,怕受不住,大夫让回家先养着,估计以后下不了床了…这事还是怪你弟弟…”   周应川看了眼病床上的老太太。   “奶?”   老太太浑浊发青的眼神涣散着,嘴唇颤颤合合,几乎没办法回答他了。   过往的记忆在一瞬地在眼前闪现,老太太对他们母子的苛待和疼爱,都模糊地掠过了。   “你现在在申州是不是赚大钱了?”   赵正生再傻,也看得出李水源对周应川的态度尊重,他那个大舅子眼高于顶,可不是轻易给人好脸色的人。   “你现在在申州做什么,你奶后头估计得雇人照看,这两年纸箱厂的效益不行,我把设备卖了不少,你李姨那边又不肯出钱,你要是手头宽裕…”   “奶的医药费看护费我出了,不够再跟我打电话吧。”   周应川打断了他,他从皮包里掏出一个厚实的信封放在桌上,就打算走了。   他不是个情感充沛的男人,能做到这里,已经是顾及着过去的情分。   儿子冷漠的态度让赵正生感觉像吃了一记无声的耳光,他抓住了周应川手臂:“我刚才听李水源说你们中午在一块吃饭了?那你认识他们一块开厂的梁老板吧?你奶让摩托给撞了这事,其实就是你弟弟在外头跟他儿子闹了点矛盾,把人家鼻子打出血了,人家报复,才撞着你奶了,现在你弟躲着不敢回家,到底是你亲弟弟,你能不能跟黄老板说说,看看这事…”   “周经理…!”   病房半掩的门再次被推开了,这次人未到声先到,竟然是良丰的梁浩来了,他肚腩有点大,拎着名贵的补品,后头跟着李水源。   “哎呀周经理,我说下午订好的节目你怎么没去,原来是先来看老太太来了,我都不知道原来老李跟您关系这么近…老赵也是我兄弟!他早跟我说嘛…!我本来也是正打算要来的…这就两个小孩子打架的事,没成想把老太太给撞着了,全怪我那个小子,这样,我让他来道歉,晚上还是我来请…!”   周应川听出来了,他这是给人扯旗子,他看了一眼身后的李水源。   “谢谢梁老板,晚上我就不去了,这次来的时间紧,您拿来的材料我看了,良丰那块儿的地皮似乎还有些牵扯,集体土地不能抵押,这是规定,建议您换个标的…”   李水源哪儿能听不出周应川估计是不满意他先斩后奏,急忙说:“应川,你看,那都是上一任领导签的字,钱我们当初可一分没少给…现在厂子还没建起来,等建起来了,我们绝对有能力偿还贷款,咱们都是一家人…”   “李老板,我不知道赵正生跟您说了什么,但您应该是理解错了。”   周应川眉眼淡然,嘴角挂笑,礼貌地跟他们示意,就走了,梁浩看着周应川的身影消失在走廊。   “李水源!你他妈搞什么?!你不是说他是你妹夫的亲儿子吗?这关系没拉上,还把人得罪了!你这不是瞎出主意吗?!”   李水源也急:“赵正生,这些年我也帮了你不少,现在我急着用钱,你去跟你儿子周…”   赵正生刚想推开了李水源去追,一低头,余光在桌上没封紧的信封里撇见一张熟悉的条子,边角已经泛黄了,就跟着塞在那摞百元大钞的最上头。   赵正生起身的动作一滞,他寻着那张条子,竟然是当初让他周应川赶紧搬走,随手打发他的那三千块钱的字据,原来…他竟一直都没去支。   梁浩在李水源身上算栽了跟头,马屁拍在马腿上,他为了这次贷款能顺利批下来,连小舅子的关系也托上了,好不容易七拐八拐才找到了周应川…他怎么不知道集体土地不能抵押?但现在市场环境混乱,不较真,谁去管?   这可好,本想露脸,倒把屁股露了,梁浩下午提前派人去把工地上催债的工人全拉去卡拉OK的先安抚住,又带着人来请周应川去看进度,周应川也没驳他面子,下午带着人去了。   许塘睡醒了,就给孙鸣的房间打电话,孙鸣没一会就来了,知道他要去温泉,给许塘在包里翻出小泳裤,又给他找毛巾。   “许塘,你的相机还要带吗?”   许塘正在洗脸:“不带了,周应川说没电了,要充电呢。”   收拾好,孙鸣就带着许塘去酒店的温泉了。   培江酒店的电梯有点小,许塘说:“小孙哥,你别生我的气,我中午真的是跟你开玩笑呢。”   “我没生气。”   “我就知道…”许塘笑眯眯地:“我就知道你肯定没生我的气,那你晚上跟周应川说下啊…”   “跟周哥?说什么?”   “就说你没生我气,这是他给我布置的作业呢。”   电梯门开了,许塘还嘱咐道:“小孙哥,你别忘记了…”   孙鸣还纳闷,说这个干什么,反应过来,估计是中午周哥“教育”他了,许塘这是让自己去帮着“销账”呢。   春城酒店看的出来就是比着申州那边的酒店建的,但也就外头光亮,里头一比还是差的远,说是温泉,其实就是酒店砌的几个泡澡的大池子,还说运来的是山泉水,孙鸣看也够呛。   他找了个安静的池子,和许塘换完衣服就泡进去了,许塘往下一沉,吓了孙鸣一跳,连忙伸手去捞,还没捞到,许塘自己就又冒出来了。   “也就一般啊…小孙哥,感觉这儿还没万豪的好呢。”   许塘看不见外观,倒是孙鸣这两年跟着他,见了不少世面。   “那当然了,万豪单去一次就要三百八,这儿最贵的套房,住一夜也就六百多人民币。”   这价格能赶上培江本地人快两个月的工资了,许塘听了没什么感觉,他歪着脑袋,有点无聊,泡了一会儿他就不想泡了,孙鸣又带着他出去,换好衣服坐下,孙鸣点了两杯咖啡和一个果盘。   许塘一边吃,听见大堂那边有动静。   “小孙哥,那边在干什么?”   “有几个人在打台球。”   “什么是台球?”   “就是拿杆子在桌子上打的球…”   孙鸣忽然有点肚子疼,跟许塘说:“许塘,我好像要拉肚子,你在这儿别走,我去上个厕所。”   许塘点头说好,孙鸣看男厕所也不远,就赶紧去了,台球桌那边,有五六个年轻人正围着桌台打台球,握竿的那个年轻人精瘦,打飘了,空杆。   “操!”   他从兜里摸出两百块钱摔在台球桌上。   “再来一局!”   旁边有人劝:“承哥,咱一下午输不少了,要不到这儿吧!别玩了…”   “你别管,老子今天不光要把之前输的都赢回来,还他妈要翻倍赢,赢不回来老子不姓赵!”   他们玩的是靠着游戏规则简单而迅速风靡大江南北的单花色,谁先打完手中的球谁赢,赌注有大有小。   和他打对手的男人满脸络腮胡,搂着个女郎:“继续玩可以,但是不是先把前头的账给结了?上次那五万块钱…”   “操!都说了,我爸是厂老板,他有钱,我还会赖账不成?!跟他玩的比,老子这都是洒洒水…整天催催催,还不够扫兴的…!”   赵业承把杆一摔,又看见一旁穿着暴露的女朋友:“谁他妈让你穿这么绿的?!真晦气!赶紧去换了!滚滚滚!”   女孩被他凶恶的话语吓哭了,捂着脸跑了,赵业承撸了把短发,摸了根儿烟叼在嘴里,突然,他目光一晃,在对面的卡座里晃到一个人影。   一旁的小弟问:“承哥,你看见谁了?”   “操,好像是熟人…”   赵业承的目光像融化的蜡,粘在那道人影上:“操,我是不是眼花了?你还记不记得有一年我跟你说,在那个人民广场办的晚会上,我在台上看见一个特别漂亮的男孩…”   作者有话说:   许小塘:(此刻从书包里拿出小本本)“给小孙哥道歉”划掉,完成作业。耶嘿。   反省是不可能反省的…   若问为啥   许小塘(乖巧无辜):我哥叫我道歉,又没叫我反省… 第三十九章 惊魂   孙鸣去上厕所, 许塘就在拿叉子扎着盘子里切好的水果等着他,在外面,周应川或者是周应川叫的人看着他叫他不要乱走的时候, 许塘一般都会乖乖等着,这也是周应川教他的底线。   许塘的嘴挑, 酒店切的苹果不是很甜,他只吃了两片, 就没吃了,在桌面上摸寻纸巾, 感觉有人朝他这边走过来了。   不止一个人的脚步声停在了他面前。   “喂, 你之前是不是在那个侨平艺术学校上过学?还参加过建市晚会的表演…你是真的什么都看不见?”   赵业承好奇,他看着许塘眼睛像被定住了似的不动, 眼神愈发玩味。   “我不认识你。”   “可我认识你啊!我不仅认识你,对你印象还深的很…我记得你站在台上朗诵, 要不咱们现在认识认识?你再给我念两句听听。”   “我说了我不认识你,你是耳朵聋了听不见?”   后面不知道谁笑了一声,赵业承咬咬牙,慢悠悠拿起许塘面前的咖啡。   “还点咖啡, 你看得见杯子在哪儿吗?我先请你喝一杯…”   他坏笑着就要往许塘头上倒。   许塘的听力很敏感,咖啡杯轻微磕碰盘子时他就听到了,他抓着椅背, 抬脚就往赵业承的声音那边踹了一脚。   “我操你妈的…!你他妈吃熊心豹子胆了敢踹我?!”   赵业承被他踹一个踉跄,手里的咖啡还没倒出去,先泼洒了他自己一身, 热咖啡烫的他急忙伸手扯着胸前的领子, 杯子也掉在地上摔碎了。   “经理!”许塘喊。   这层的经理听见动静就一路小跑地赶过来了, 他堆出个笑脸, 拦着要揍人的赵业承。   春城是当地数一数二的豪华酒店,背后的老板傻子也知道不简单,赵业承满脸愤恨,倒也憋着没当场发作。   “臭瞎子…!”   许塘也没理他:“经理,他打碎了我的咖啡,他要赔。”   “是我们没注意,保洁没拖干净,地滑…!这杯咖啡我们赔,我们该赔的…”   经理赔笑,习惯两边不得罪,挥手又叫服务员端来了一杯,孙鸣在厕所隐约听见这边的争执,坑都没蹲完,就急匆匆的提着裤子跑出来了。   “许塘,你没事吧?他们是谁?”   他推开赵业承那帮人,将被围在中间的许塘护在身后。   “不知道哪个精神病院跑出来的神经病…小孙哥,你起来,让开点…”   孙鸣回头一看,见许塘正捏着咖啡杯的杯把,那可是服务员新上的,烫的很,孙鸣眼皮一跳,连忙不动声色地摁着他的手臂。   “许塘,时间不早了,我们先回去吧…!咱们已经出来一下午了,一会周哥要给你打电话了…”   许塘听见周应川要给他打电话,才算松开了手。   “怕了?俩人都真他妈怂…”   赵业承在后面骂了一嗓子,孙鸣赶紧捂住许塘的耳朵,上了电梯。   许塘没听见赵业承后面骂的,他在肚子里打了一圈骂人不带脏字的草稿,打算等周应川回来了跟他说。   吃完晚饭,周应川回来的又有点晚,许塘迷迷糊糊睡着了,等他醒的时候,是周应川从床上抱起他,一边给他脱衣服,一边给自己脱。   “我回来了,带你洗澡…”   许塘有点低血糖,睡一觉起来脑子像重新开关了似的,他感觉自己有什么事要跟周应川说,但热水从头上一淋,一时没想起来。   洗完澡,许塘的指甲有点长了,周应川在床上给他剪指甲。   “今天胃还有没有不舒服了?”   “没有,我已经全好了…那个中药能不能不喝了?味道好奇怪,只差两天了…”   周应川伸手摸了摸许塘的肚子,没那么瘪,说明他晚上有好好吃饭,还在消化。   “那就不喝了。”   助消化的罢了,也不打紧。不用喝那个味道又苦又甜的中药对许塘来说是个值得庆祝的事,他也的确小小欢呼了一声,张开双手扑住周应川。   周应川正在专心给他剪指甲,让他吓了一跳,一手搂稳他扑过来的腰,一手连忙举起指甲刀。   “坐好…剪着指甲呢,扎到了怎么办…”   “我都一天没见你了…你又不会扎到我…”   “万一赶不及呢?”   “不会的…”   许塘像翘着尾巴的小猫,闭着哼眼:“周应川,难道在你看得见我的地方,还有比我更宝贝的事吗?”   他得意的笑脸让周应川清俊的眉眼也跟着舒展,轻轻笑了一下。   “好吧,随你扑,我会看着的。”   “这才对嘛…你的眼睛要在我身上才可以…你听到了吗?”   “听到了。”   剪完指甲,许塘想起什么,问:“对了,你今天去医院看你奶奶怎么样?”   “医生说让回家养着,看骨头能不能长上…不跟你讲这个了。”   周应川他奶对许塘来说是个完全的陌生人,周应川说不讲,那就不讲了。   “那你看见你爸了吗?”   “看见了。”   “他有变化吗?”   周应川问:“怎么突然问他?”   许塘盘着腿,抽回手托着腮帮子想,周应川啧了一声,又给他捋过来:“别乱动,正在剪。”   “我知道,你让我用一下,要摆造型嘛…”   许塘状若深思:“下次让我碰见他,我一定要狠狠揍他才行,上次他骂你,我没揍他,这事我一直气到现在…半夜睡醒我都难受!”   周应川刚开始都没想起许塘说的上次是什么,反应过来了,才明白他说的是那年除夕夜,李红霞和赵正生带着人来在他们的小院一通砸闹的事。   “我还以为你忘了…那时候你不是没出来,你是听我的话才待在屋子里,做的很好,不要气…”   “周应川,你希望我忘了吗?”   许塘放下手,一脸真诚“瞧”着他:“你是不是希望我忘记那些不好的事?”   不知道怎么了,周应川心里就是有种预感,如果此刻他说了是,尽管许塘会觉得这个要求有些难度,但他也会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   只因为是他说的,所以哪怕是迫使自己,许塘也会朝着另一个方向发展去…   “忘记会让你不开心吗?”周应川问。   “会,但如果是你说的就可以…”许塘认真地想了想:“你想的话,我可以去试着忍忍看,虽然不一定成功,这个我先提前跟你讲了…”   他知道要报备一下。   周应川听见他这么说,半晌,揉了下他的头发。   “你当然可以自己决定了。”   “唔…那我这样算不算很记仇?我感觉记仇这个词儿好像不是什么好词儿…”   “谁说的?”   “你问我…一下子我也想不起来…”   周应川说:“记得还是忘记,以后你都会有能力去应对的,我也会教你…”   他从未想过把许塘养成一只毫无自保能力的笼中鸟,在他眼里,许塘只是暂时的比别人少了一双眼睛而已,他会重新拥有的,不仅是眼睛。   许塘撇了下嘴:“教我怎么打人吗?这个我已经会了,说不定比你打的还好呢…这么一说,周应川…好像小时候你就很少跟别的小孩打架…”   “那会儿有太多事要做了,哪有时间打架去…”   “那你刚才还说要教我…”   许塘一听就觉得没戏,从小到大,就是再难的境地,在周应川的嘴里,骂人的词儿也没听见过一两个,他都全靠自学成才呢。   想到这儿,他倒是想起来下午的事了,周应川收起了指甲刀,问他:“我要看下书,你要在床上先睡觉,还是和我一起?”   “和你一起。”   许塘没当回事,也就懒得说了,伸手挂着他脖子上:“我还不困,你给我讲下你做的题…”   “你要听?”   周应川有些诧异,他现在学的内容涉及很深的金融领域,不像以前复习本科考试,所以就没跟许塘讲了。   “可以催眠嘛…”   周应川弯腰抱起他:“那不讲。”   “为什么,干嘛那么小气…”   “我不讲的就不用听,但我跟你讲的题,你得好好听,不能听着睡。”   许塘在他颈后做了个鬼脸。   反正他可以睁着眼睛睡。   -   周应川打算后天回去,良丰贷款材料也会带回去审核,梁浩听到这个信儿,找了李水源商量是不是周应川不打算给他们贷款,才找了这个托词。   李水源机灵,晚上把政府那边的人也请来了几个,大有想拿地方财政当担保的意思。   周应川应酬着饭局,孙鸣这两天都在闹肚子,晚饭都是他提前买好了,带上来给许塘在房间吃。   晚上许塘正用随身听听英文,他病好全了,周应川给他布置了点作业,不多,听见门响,他摘掉耳机摸着熟悉的路线去开门。   “小孙哥…”   下一秒,一双手夺门而入,用毛巾死死地捂住了许塘的口鼻。   “别出声!乖乖跟我走,让我爽了,放你一条活路…”   许塘听出这个声音很耳熟,赵业承用力反剪着他的一双手腕,许塘想要反抗,可随着吸入的气体,他的脑子愈发混沌…身体不受控制地往下软…   等他再醒来的时候,只感觉自己肺里像进了粘稠的水,快要呼吸不过来,赵业承正扑在他身上,他嘴里的恶气快喷在许塘面颊上。   “你谁啊!恶心死了!!给我滚啊…!!”   许塘几乎是以为一条恶狗压在他身上,他快被熏吐了,举着捆绑的手朝人身上猛砸,然而他好像还没恢复力气,不抵赵业承的力量,被他一把摁着。   “我是谁?我很早就见过你了,在人民广场,你不记得了吧?你当时站在台上,灯光一照,他妈的…我在歌舞厅都没见过那么漂亮的妞儿…!你知道男人和男人走哪个门吗?后来我知道了,我就想,要是能干你一次…”   “干你妈的头!滚啊!!”   许塘卯足了劲儿朝赵业承身下狠狠踹了一脚,刚巧踹在赵业承裆部,赵业承疼的弓背,捂着胯下蹦起来:“小婊子!你他妈敢踹我…!”   抓着赵业承喊疼的空挡,许塘爬起来要跑,然而他没有方向,突然脚下被地下散乱的木架子绊倒,摔在地上,传回的回音空旷,不像是在室内。   “你带我来了哪儿?!”   赵业承打算解皮带,拧笑:“他妈的!你一个瞎子往哪儿跑?!这儿晚上没人会来的…你乖乖让我爽一次,不然踩空掉下去,摔的你头破血流…!”   与此同时地,饭店包间的门连敲都没敲,就急忙地被人推开了,喝的脸红脖子粗的梁浩正提议再举一个,所有人都惊讶地往门口看去,孙鸣跑的顾不上喘气:“周哥…!坏了!许塘、许塘他不见了!!”   “什么?!”   周应川立时站了起来,其他人还懵着,只听见周应川扔下一了句失陪就匆匆离席了,饭才吃到一半,李水源反应快,拉着梁浩跟着也追了出去。   “怎么会不见了?!”   “我、我不知道、我本来上去给他送饭,但怎么敲门也没人开,我就让服务员给我开门,可我进去一找,发现许塘根本没在房间里…!哪里都没有…!”   “问酒店的人了吗?”   “问了,他们说他们也没看见…”   许塘爱玩,但知道限度,一般不会自己乱跑让人担心,孙鸣火速从兜里翻出许塘的随身听:“对了!周哥!许塘的随身听掉在房间门口…他会不会是被人带走…被人绑架了…?!”   现在申州那边有不少专挑有钱人家小孩下手勒索的团伙,报纸都不敢登,许塘平常穿的用的都是名牌,该不会是来了培江被人盯上了吧?!   绑架这两个字狠狠地刺进了周应川的神经,一出了电梯,他敏锐地察觉到正有人往这边看,孙鸣反应也快,看过那几个大堂里正鬼鬼祟祟往这边打探的年轻人。   “周哥!!我记得他们!!就是他们有个带头的前天在温泉找了许塘的麻烦!是不是他们把许塘带走了?!”   他话音刚落,那几个正往这边瞧的年轻人知道被发现了,心虚的厉害,起身就要外跑。   “拦住他们!!”   周应川朝门口的门童厉声呵斥,两个门童合力,抓住住了落在最后头的那个。   周应川大步上前,抓起他领子:“许塘在哪儿?他被你们带去哪了?!”   “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是跟着承哥来的…!”   见他不说,孙鸣要先揍他一拳,还没伸手,只见周应川拽着那个小年轻领子一把摁在桌上,抄起酒店大堂的烟灰缸,高举狠落,重重地砸在了他头上,烟灰缸顿时崩裂,小年轻的头上鲜血泗流。   “告诉我,他在哪儿!”   孙鸣还没捏紧的拳头一抖,吓呆了!   他从没见过这样凶狠的周哥,小年轻疼的快昏过去,他痛嚎着,捂着汩汩冒血的头:“在后头!承哥带个瞎子去后头那个没建好的厂子里了…!我不知道他是谁…!我真的不知道!你放过我吧…!!”   周应川一把丢开他。   “操!你一个瞎子真他妈能折腾…!等着,等老子先弄服你了,再叫我那帮兄弟来爽…”   许塘被赵业承掐着脖子,快喘不过气,他手上捆绑的绳子被他挣脱了,挣扎着在兜里摸到家门钥匙,握着就朝身上的赵业承扎去。   “你还敢打我…!你给我去死吧…!”   他顾不上预计距离,只能凭感觉往赵业承的要害上扎,尖锐的钥匙一下子扎进了赵业承的脸颊,钻心的疼痛让他承恼羞成怒,一巴掌扇在许塘脸上。   许塘眼冒金星,然而下一刻,赵业承似乎听到了什么动静,惊讶地往楼梯处看去。   这儿是处没建好的厂房,荒凉的一般不会有人过来,他还没反应,只见水泥楼梯上冲上来一个人影,正看见地上赵业承扼着许塘的脖子。   周应川的眼神一时间像从地狱里走出来杀神那样恐怖。   “操——!!”   赵业承当头被极为狠重的一脚踹地翻滚出几米远,感觉他的五脏六腑都要被踹裂了:“你他妈是谁…?!赶来破坏老子的好…”   不等他骂完,周应川已经拎起了地上的钢管,直接握着钢管朝他的脊背狠狠砸去,沉闷的响声没几下,赵业承已经口喷鲜血,咳出的混合物里混着不少牙齿和血块。   “他妈的!你到底是谁…?!”   孙鸣也跑上来了,他看着地上的赵业承满嘴冒血,周应川眼底更是血红如兽,心里大惊,连忙上去拦抱着周应川:“周哥…周哥!再打要出人命了!”   “给我看着他!”   周应川丢下手里沾血的钢管,快步扶起了地上的许塘:“塘塘,是我,我来了,没事了,不怕了…”   许塘知道是周应川,从他出现的第一秒他就知道是他,他抱着周应川,嗅着他身上熟悉的气息,许塘咬着牙,恨恨地、委屈地哭出了眼泪:“周应川…他是个什么杂种!他敢打我…!他竟然敢打我脸…!”   周应川急忙看他的脸,果然脸侧肿起了一块儿,周应川不敢碰,怕让他更疼了。   “你听着…好不好?”   他安抚住许塘,转身走向地上的赵业承。   “你…你他妈到底要干什么?!你要杀人?!你知道我爸是谁吗?我赔钱,我赔钱行不行!你要多少…?!我他妈什么都没干…!”   赵业承眼神惊恐,语无伦次,手脚并用地往后爬,周应川没回应他,他冷冷地抓起了他的头发,接着朝承重柱前立着几面沉重的玻璃狠狠地砸去。   一下,两下,三下…巨大的撞击声震颤墙壁,随着“砰”的一声重响,浑是血的头骨硬生生砸的玻璃爆裂,崩裂满地碎渣。   “承承…!”   紧追着,楼梯上又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是梁浩和李水源赶过来了,李水源在酒店楼下看见那几个小混混,就知道这事八成跟赵业承那个整天瞎胡混的小子脱不了干系。   但等他真的看见一地玻璃渣里满头是血,几乎快瞧不出人样儿的赵业承,又吓的心神一震…!   他看着周应川,几乎不可置信的…   “应川…!住手!他是你爸的儿子业承!他是你亲弟弟!”   周应川没管李水源的话,又或许他听到了,只是根本不在意,他像扔垃圾一般扔下半死不活的赵业承,朝后头的沈瑞抬了下手。   沈瑞猛地从惊愕中回神,立刻将包里的审批文件递给了周应川。   梁浩可不管赵业承是个什么玩意儿,他只关心那八百万的贷款能不能拿下,看周应川拿过了文件,连忙说:“周经理!刚才我跟您说的…”   “字我签了。”   厂房建筑的外墙都还没浇封,周应川说完,伸手将那沓厚厚的文件资料扔了出去,惨淡的月光下,白纸黑字的合同像是真金白银的钞票,在风中被吹的四散零散,打着漩儿飘落。   “前提是,让他跳下去,一张张捡齐了拿给我。”   周应川的神色冷漠至极,他狠狠踹了一脚蜷在地上赵业承,李水源先是脸上一喜,随后又惊骇无比地看向他,声音颤抖地喊:“应川…!那可是你亲弟弟!”   “二楼而已,过了今晚,他从十楼跳下来都没用了。”   他甚至连眼神都没再分给地上的赵业承,打横抱起许塘,越过他们,走了。   梁浩率先回过神了,现如今大浪淘沙,黑白灰哪有分那么清楚!   “你侄子是吧?!让他跳!二楼跳下去又死不了人!他残了我出钱!!”   似乎觉得不够,梁浩直接皮包里掏出一万块钱摔进李水源怀里:“你以为现在我们还有退路?!厂子建不起来你我他妈全喝西北风去!你妹夫那个纸箱厂不是要破产了?让他跳!这些够不够?他妈的赶紧让他跳!!”   在梁浩的催促下,李水源也动摇了,但厂房建设挑高的二楼可不是平常高度的二楼,真跳下去,不死也得残,可…可他如今也确实被逼到那份上了…   周应川没管里头,等他抱着许塘走出厂房大门,背后传来一声从高处坠落的重响,赵业承撕扯着惨叫、哭嚎,叫着他的骨头断了,骨头断了…   周应川没有捂住许塘的耳朵,他从兜里掏出手机,抛给了后头惊魂未定的孙鸣。   “给他叫辆救护车,告诉沈瑞,明天早上八点回申州。” 第四十章 抚慰   许塘的手掌和手臂在和赵业承的厮打中擦伤了, 又被他捂着毛巾吸入了些歌舞厅里那些下三滥的迷药,幸亏吸入的不多,去了医院检查, 医生先是帮他消毒了伤口,看他反应不严重, 交代让他回去多喝点水,多休息, 加快代谢。   回到酒店,俩人一进了房门许塘就控制不住地缠在了周应川身上, 他哭着泪湿的小脸, 蹭着周应川的下巴,脸颊, 脖子:“你亲亲我吧,周应川, 你亲亲我好吧,你亲亲我…”   周应川一手托着他的屁股,一手紧紧扣住他单薄的脊背,没有一丝缝隙的, 甚至连空气也容纳不下,仰头狠狠吻住他的唇舌…   “我教过你的,听清楚是谁才能开门, 你是不是不听话?”   “我没有不听你的话,我在听英文,这是你让我做的…”   许塘又要哭了:“我已经很难受了, 很疼了, 你要教训我了吗, 你还要骂我了吗?你亲亲我吧, 亲亲我,我讨厌那个混蛋的味道,我喜欢你的,我喜欢你的…”   “喜欢我的?”   许塘感受到他的屁股痛了,周应川的手掌像炽热收紧的桎梏,他颤着嗓音叫:“不,是我说错了…!我只喜欢你的…!周应川,我只喜欢你的…!”   那双几乎要将他揉捏碎的手松开了,又化作了温柔的托抱,许塘的下巴搭在周应川的肩头,像淋湿的小兽一样舔舐的周应川的耳廓。   “你不要对我这么凶,我会怕的,你知道我只在意你,周应川,我不怕任何事情,他抓到我也是,我只怕你对我生气…”   许塘对周应川的情绪敏感到了旁人无法想象的程度,这是周应川在很小的时候就发现的,那时许塘刚刚眼盲,他很长一段时间晚上都会做噩梦,唤他的名字,梦见自己跌下山摔的四分五裂,梦见周应川不要他了…   周应川哄了他很久,连晚上都不敢睡得沉了,就怕许塘唤他时他没有应,也是从那以后,他就再也没有在许塘面前发过脾气。   “乖…是我不好,我没有对你生气…”   那双手轻轻揉捏着他的痛处,周应川眼底浮现了几分自责:“塘塘,是我的错,如果你看得见,你不会开门…”   许塘深呼吸,蜷了下脊背,往下侧着小脸贴着周应川的胸膛,他听了一会,干脆不动了。   “我知道你会来找我,你一定会来,他扑翻了我,我狠狠地用钥匙去扎他的头…我恨死他了…”   “你做的对,很对…”   周应川轻轻抓住他挥舞的手腕。   “放下来,你的手会痛…不要碰到伤的地方…”   周应川抚住他擦伤的手腕,在水泥地的磕碰伤痕很痛,他小心地避开,伤处涂了碘伏,看起来比受伤时还要骇人。   许塘抬起头,用嘴唇亲吻周应川紧蹙的眉心:“你好心疼了…”   “是,我好心疼。”   自从他们长大之后,别说让许塘受伤,他连一句重话,连发火都没对许塘发过一次,他护在心尖的许塘,竟然差点让那个杂碎给欺负了。   “我恨死那个混蛋了,他竟然敢打我,我真的想杀…”   “我知道,但我们不能让他死。”   许塘脸上红肿的地方在下颌边缘靠上,周应川拆开了药膏轻轻给他涂:“处理起来会很棘手,我们很快要走了,但我一定让他生不如死…你还记得之前抢走你手表的那些人?”   “那几个混混…?他们怎么了?”   周应川说:“走之前我都会处理好的,不会让你平白的受欺负,赵业承是送上门的蠢货…”   许塘想了想,两颗小虎牙在唇里若隐若现:“周应川,其实你才是最记仇的那个…”   “我是。”   他毫不遮掩地承认了。   听到他的答案,许塘脸上的惊吓已经消散,他咬上周应川的脖子,很轻的啃咬:“所以上梁不正下梁歪,我是跟你学的…”   “我还有很多优点,你要挑着好的学…”   “不要,我不要,你不好的一面只有我知道,这是我们两个人的小秘密,周应川,你刚才的样子一定把小孙哥和小沈哥都吓坏了…”   他只听那些震响和撕心裂肺的惨叫,都能想象到那个混蛋有多么惨…   “是不是也吓到你了…?”   许塘搂着他的脖子,哼:“没有,我没有被吓到,我知道你是为了我…我刚才叫,那是因为你捏疼我屁股了…”   “你现在也很会治理我…”   许塘忍不住小小地勾起了嘴角:“真的吗?我已经学会怎么‘教育’你了吗?看来我找到诀窍了…周应川,你要夸我…”   许塘伸手去扯他的嘴角:“你夸一下,你夸一下嘛…”   周应川任凭他扯,去吻他的嘴角,许塘倒在床上,方便周应川给他脱去外裤和上衣,脱完了,周应川用热水拧了毛巾,给他擦着身体和头发。   “我想洗个澡…那个厂房好脏,里面是不是有死老鼠?”   “没有…”   “你看清楚了吗?真的没有吗?我滚在地上的那里死虫子也没有吗?”   “没有…”周应川说:“等你伤好了才能洗澡…”   好吧,周应川说没有就没有吧,许塘被热毛巾擦着也很舒服,他之前生病的时候周应川也是这样给他洗澡。   “那个赵业承真的是你弟弟吗?你见过他吗?”   “之前没见过,今天是第一次。”   许塘皱了下鼻子:“他和你的味道完全不一样,他好恶心…”   “我是什么味道?”   “说不上来,反正我就知道是你…”许塘突然地撇嘴,他推掉了周应川手里的毛巾,爬起来窝在他怀里:“你和他们都不一样,没人能和你一样…!”   周应川看他噘着嘴,将毛巾放在一旁热水盆里,抱着他:“塘塘,怎么生气了…?”   “我不喜欢这个问题…!”   “哪个?”   许塘委屈地几乎要再次哭出了眼泪:“你明知故问…!就刚才那个,我不要你和别人比…!我不要!”   “好,不比…手搂上我的脖子,分开搂…”   周应川怕许塘看不见摆弄手臂,弄的自己的伤疼,许塘一开始不想听他的,他现在有脾气就要发脾气,周应川也没有说他,只搂着他:“乖,对不起,我知道的…”   “你真的知道吗?真的不能比…!一点也不能比…!”   他固执地强调。   “乖,我真的知道了…”   周应川说他真的知道这这句话让许塘得到了极大的安慰,他今晚太累了,那场撕打消耗了他所有的精力,在肾上腺素带来的短暂的清醒之后,他精疲力竭,很快在周应川怀里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车准时停在春城酒店楼下,梁浩也来了。   “周经理,都是昨天晚上那场意外打搅了咱们的雅兴,您说寸不寸,咱们喝的好好的,赵家那小子耍酒疯,竟然跟那帮要债的工人打起来了,夜里就被送去医院抢救了,全身的骨头没几根儿好的…不过您放心,这笔钱下来了,我们就立刻给工人发工资,这种事绝对不会再发生了!两边的医药费我们都管…”   “梁老板,欢迎下次来申州,我来做东。”   周应川站在车前,微笑着和他握手,梁浩多精明一人,那张胖似南瓜的脸上满是笑,说着“一定,一定来!”,两个人心照不宣。   赵正生昨晚从得知儿子高处坠落的消息,一整夜都在医院,他从李水源那儿知道周应川住在春城,马上要走,竟然也赶着过来拦车,他红着眼,将赵业承整整一夜的抢救单子挥砸在周应川的车上,梁浩拦都拦不住。   “周应川!你就这么狠的心?你个畜生不如的东西!我当初就不该生你!!你要了你亲弟弟的命你知不知道!他…他…!”   想到医生说赵业承下肢爆裂骨折,腰椎、脊椎多处骨折,不仅以后站起来有问题,还可能会失去生育能力…   赵正生难以启齿,昨晚一夜他看着儿子惨叫着痛的生不如死,作为父亲,他心如刀割。   “赵伯父。”   车窗降下,说话的是许塘,他拿着一个水杯,探出脑袋,他皮肤细嫩,脖颈处的几处青色在一夜过后有些吓人,早上刚涂了药膏,一吹风有点凉。   “回来,不要吹风。”   许塘撅了下嘴,他没有转头去寻赵正生的位置,只是乖乖地没有把头伸出那么多了。   “你知道我是谁吗?不知道也没关系,看在你现在很惨的份上,我只跟你说昨天的事,你儿子昨晚可是差点掐死我,所以你说他差点丢了性命?他那种东西,死一死又有什么关系?再说又没死。”   “你…!!”   这个男孩是谁,是周英收养的那个的瞎子?他真的活下来了?过去他从没正眼瞧过他…   许塘扒着车窗沿,咧了下小虎牙:“对了,麻烦你帮我转告他…这事没完。”   “开车。”   周应川避着许塘的脖子捞回了他,没回头地说,孙鸣发动车子,春城酒店门前的迎宾路刚洒了水压尘,黑色轿车不带一丝尘土地扬长而去。   满地的抢救单子被车轮掀起的风带起,又轻飘飘地落下,无人问津…赵正生那一瞬间犹如山倒,他几乎是控制不住地往后踉跄了两步…差点跌倒…   他想起在培江的时候,那天晚上他似乎看到了儿子的背影,如果当时他能多喊两声,是不是会不一样?三年过去,他好像连儿子的背影也看不清了,这是他第一个儿子,当年老家下了大雪,周英在屋子里生他的时候,他也曾彻夜蹲在外头…   他眼前突然闪过了很多年以前,他在城里娶了李红霞,周英带着年幼的周应川,在门口苦苦哀求他的泪脸…   心头像一把烧红的闸刀落下,他惊惧地想,或许这一切都是报应…   回到申州,去美国的事已经提上了议程,许塘被周应川安排着开始办理各种手续,周应川托关系将他挂了福市的因得里盲校下头,作为访问学生,跟着其他老师和学生一起拿到了签证。   周应川跟他说,在他名下存了一笔钱,许塘也没问存了多少,他们之间没有你和我的概念,他们就是他们,从小如是,长大也如是。   中间周应川又带他去了趟京市,拿着从波士顿医院寄回的病例评估报告给大夫看,这一年周应川定期地给波士顿的医生寄去许塘的检查结果,终于收到了好消息。   波士顿那边的医院认为许塘眼底的溃疡面修复,已经符合角膜移植手术的条件,手术可以预约在三个月后。   京市的大夫很为他们高兴,他读研究生期间也有幸跟着导师去过哈佛的医学院访问,知道这种类型的人工角膜在前年获得FDA批准后,就在美国地区被推广应用于临床,已经为数百例盲人重新恢复了光明。   回来之后,许塘把这个好消息也告诉了他在申州为他做检查的医生,那位女医生已经从学生气的助理医生,做到干练的主治医生了。   她看着周应川领着许塘,想起了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那时她刚毕业,扎着马尾,病人看她年轻,没人挂她的号,那天下午她在研究眼科文献,进来的人说要给眼盲的弟弟治眼睛。   她随口说去国外才有希望,他竟然真的放在了心上,后来她又给他们推荐了京市的师兄,她没想到,这个男人只花了两年的时间,就将别人嘴里的不可能变成了现实。   “许塘,恭喜你。”   “谢谢郑医生,这是我和我哥哥送你的花。”   他拿着一大束百合和康乃馨束成的漂亮花束。   “郑医生,祝你的名字早日排在第一个,谁不挂你的号,真是没眼光!”   他在排队的时候听周应川跟他讲过,每个科室前头都有医生的名字,名字越排在前头的越厉害,他问郑医生排在第几个,周应川说在第三排,许塘说排的不公平。   许塘到哪儿都是个受欢迎的小孩,郑琪笑了,收下了花。   “好,我一定努力。”   她和许塘说话的时候,看见门口回来的周应川,在他们说话的间隙,男人也开好了药,他随手将吃空的止疼药扔进医院的垃圾箱,跟她说了声谢谢。   他有着很严重的神经性头痛,有时来医院他会拜托郑琪照看下许塘,就去看医生,领药。   郑琪有着双高知的父母,家庭几代的积攒,即便这样,当年她在学校为了争一个能公费去美国研学的机会,都和同门的师兄师姐争的头破血流,她有时都不敢想象,这个男人要把如今国内那些精英争相竞逐的“美国梦”抓在手中,要付出多少常人难以想象的筹谋和辛苦。   月底,许塘拿到证件,陪着周应川去了港城考试,孙鸣也去了,当然他还是负责在周应川忙的时候看顾着许塘。   港城的繁华夜色没有感染到他,孙鸣心里揣着事,他一直在为上次许塘差点被赵业承绑走伤害的事儿自责,这次周应川还带着他,让每个月领着高薪水的他心里十分愧疚。   “小孙哥,你不要自责了,我没事,真的不怪你,你陪我吃点心吧,港城的点心可香了…”   许塘递给他一个椰蓉糯米球,孙鸣接了。   “要不是周哥赶到的及时…”   孙鸣都不敢往后讲。   “我有时候真觉得我挺差劲的,总关键时候掉链子,我要是早点上去找你就好了,我刚开始跟着周哥的时候也是,去外地,我忘记给车子加油…”   “那周应川骂你了吗?”   “没有…”那还是服装厂刚起步的时候,杨思远那天倒想骂他,但周应川在,他也不好开口,后来他跟着周哥,学到了很多,做事也细心了许多。   “那不就得了,周应川没骂你,就说明他没生气。”   孙鸣“……”了一下,觉得许塘这个安慰人的理由实在太假了,一点也站不住脚。   “许塘,这次出这么大的事,周哥也没骂我…是不是因为周哥觉得我实在是朽木不可雕也阿?”   “咳、咳…!”许塘咳的椰蓉碎都从嘴里掉出来些,他惊讶地说:“小孙哥,你是变态吗?还是你喜欢被骂?不,谁喜欢被骂啊?”   许塘没被周哥骂过,他当然不知道大部分人是怎么成长起来的。   “许塘,你没听过那句古话?打是亲骂是爱,我只是打个比喻…就像我爸总说,老板骂你是愿意教你,总之是“自己人”的意思…”   “那你见他骂过我吗?我不是…呃,你说的那个…自己人?”   “当然不是了…”   孙鸣觉得周哥最看重的就是这个弟弟了,要不然也不会这两年一直从服装厂就带着自己,还发这么高的薪水。   “我哥本来就很少生气的,说实话,从小到大我都没见几次…不过要是真把他惹火了,啧啧…那就只能自求多福了…”   许塘撇撇嘴,也不肯说自己惹火过他没:“那晚虽然是意外,但你见过了,你希望他那样骂你?”   孙鸣也想起那晚的画面,他心惊肉跳,连忙摇头:“你一说我又想起来了,我真的没见过周哥那样,像要杀人…吓死我了。”   “这不就得了。”   许塘一点点地啃着糯米球,糯米不好消化,周应川不让他吃多。   “小孙哥,你上次不是问了我哥,我们走了之后…你在公司的规划?我哥怎么说?”   提起这个,孙鸣是喜忧参半。   “周哥打算让我跟着沈瑞那组,我去打听了,那一组全是申州名校毕业的高材生…”   “那不是挺好的吗?相信我,小孙哥,我哥那人我最了解了,他能这样说,说明你已经做的很棒了。”   许塘小大人似的,煞有其事的拍了拍孙鸣的肩膀。   “你对我好,我哥会为你安排好的。”   “是,周哥的确为我费了不少心…可你哥还建议我今年一边工作,一边再念个大学。”   “那咋啦。”   还那咋了?许塘知道在他们老家那地方,十几万人的县城,至今都还没有出过一个大学生吗?   他要是能考上大学,估计他们县领导都得敲锣打鼓往他们家送大红花去。   孙鸣委婉地说:“许塘,你能不能帮我跟周哥说一下,我在家的那年高考全科加在一块还不到两百分…”   许塘“哦”了一声,他没高考过,但他也知道分数,他从前做完卷子,周应川也会给他算,夸他进步了多少,这个分数他只听韩明考过。   “那确实挺难的。”   “还是申州的大学,能考上的更是凤毛麟角了,要是能上一个中专我都烧高香了…”   “我是说只考两百分挺难的,小孙哥,你怎么做到的?你是提前算好了吗?”   提前算好…?孙鸣不太明白,他一低头,才发现许塘一边吃点心,一边在和他聊天,一边耳朵上居然还在听着英文听力。   关键是,他手下的盲文纸还有记录,孙鸣看不懂,是许塘自己的符号,用来快速的记下答案。   “……”   孙鸣忍不住抽了抽嘴角,彻底败了,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周哥建议他一边工作一边顺便考个大学这句话说的那么云淡风轻了,简直就像在说把车停到楼下那么简单…   这两个人…到底谁是变态啊…   作者有话说:   谁养大的像谁啊哈哈哈。   塘宝已经不是小时候的塘宝了!他现在开始慢慢“开悟”,敢拿捏周爹了!   小恶魔35%   不过他拿捏周爹的进度条可能永远到不了百分百(笑哭,怎么总结呢,大概是哥就是哥,爹就是爹,)   角落里的孙鸣半夜三点醒来:不是,许塘说我算分… 第四十一章 跃升   出国的手续签章、波士顿医院的沟通, 还有租房子和纽约公司的对接…等等一切繁杂的事情大概足能列满几页清单,这些都有周应川在安排,许塘一点也不担心。   事实上, 跟着周应川,他很少会体会什么叫做‘担忧’, 就像这次要去美国一样,明明是翻山跨海去往另一个国度, 可许塘从周应川第一次对他说的时候就很容易地接受了。   对许塘来说,他世界的锚点是周应川, 唯是周应川, 所以他对去哪儿始终持着一种无所谓的态度,无论是榆溪, 培江,申州, 还是万公里外的美国,只要有周应川在就好了,别的他全不在乎。   从港城回来后,许塘唯一需要做的就是跟着老师练习英文口语。   周应川跟他说到波士顿做完手术, 等恢复好了还会念语言的,不用压力太大,他也会陪着许塘练习, 在晚上七点到九点的时间规定只允许说英文。   这对许塘来说不算太困难的事,他现在的英文水平足够应对日常的对话需求,但许塘还是更爱讲中文, 所以时间一到, 他就会立刻切换回来。   “周应川, 我们要去美国很久吗?明年会回来吗?”   “明年不会回来。”   周应川正在看笔记本电脑, 他已经定下了波士顿的房子,至于纽约那边,方旗在曼哈顿中城提供了酒店式的公寓。   “如果你想回,休假时我们就回来。”   “和你一起。”   许塘抬头亲了下周应川的下巴,算是他的回应。   “去美国前你能给我换个新魔方吗?这个上面的凸点快摸不出来了…”   “可以,我把你喜欢的那套围棋也装进行李托运,在医院住的时候可以玩。”   去了波士顿预计前后要住院半个月左右,这是许塘从前没有体验过的,周应川想许塘先适应一下,至少对住院这个词汇不要太恐惧。   “只能我一个人住在医院吗?”   “医院有陪护房间,我和你一起…还是你想自己…”   周应川没说完,就让怀里的许塘伸手捂住了嘴巴:“你好坏,你故意的是不是?如果你丢下我,那我就不要做手术了,我宁愿一辈子看不到!”   “啧,说什么傻话…”   周应川拍了下他的腰,他哪里会丢下他了?   许塘撇嘴:“你先说的…”   许塘生气了,就不理周应川了,自己玩魔方,周应川拉开抽屉,拿出去疤的药膏给许塘已经掉痂的伤痕涂抹,长出了新肉,粉粉嫩嫩的。   药膏涂的许塘有点痒,他又笑了,在周应川的怀里作乱的动,仰头去亲他的脖子和耳朵:“怎么办,周应川,想到做完手术我马上就能看见你了,我就好兴奋…!两只眼睛都可以看得到吗?”   “当然了…”   “你和小时候的样子是不是变了好多?我记得你小时候,很瘦,很高,眼睛很黑,你那会儿就比我高好多…”   周应川笑,顺着他:“嗯,变了很多。”   “那我呢?我是不是也比小时候帅气多了?”   “帅气多了。”   许塘心满意足,他就知道他肯定超级帅的!   “好吧好吧我知道你很忙,你先工作,我不打搅你了,我要自己开心一会儿,你早点忙完我们早点睡觉。”   他自觉自己太懂事了,又亲了一下周应川。   他这么乖,周应川心里柔软的像要化掉,他抚着许塘的发顶,将一些刚才闹乱的发丝捋顺了,又给许塘喂了点水,才放他自己玩了。   大概到十点多,许塘玩累了,就打了个哈欠,他下意识地去揉眼睛,周应川明明在看电脑,眼神都没动,就抓住了他的手,放下来了。   许塘就不揉了。   “…周应川,那个眼角膜植入手术是怎么做的?会把我的眼睛挖出来吗?”   他刚才一直在想这件事。   “当然不会,会有很专业的医生给你做手术,挖出来这个谁跟你说的?韩明?”   “才不是他,他胆子小呢,我随便问问的…挖出来就挖出来,再给我按回去就好了。”   说着,许塘“啪”的一声,轻松地把最后一块魔方归位,炫耀着拿给周应川看。   周应川有些头疼,许塘好像从小就对“危险”这个两个字不太感冒。   “郑医生跟我说这次是往我眼睛里放一个…什么材料角膜,人工造的,美国那边的技术是不是好厉害?手术会很疼吗?”   “并不是完全由人工材料做的,还是需要有供体角膜…手术不会痛,会有麻醉。”   许塘这次植入的角膜类型同样需要供体角膜合成,国内角膜资源稀缺,技术,捐赠供体…个个都像一座座大山一样拦在前头,这也是周应川为什么一定要去美国的原因,他不想让许塘在黑暗里承受煎熬,哪怕多一天。   “这是什么时候说的?波士顿那个医生跟你讲的?”   “在京市的时候李主任也有仔细讲过,当时有没有认真听?”   许塘吐了下舌头。   “我是知道你在听我才没听的,我们两个只有一个人听就好了,不然我的耳朵那段时间就浪费掉了,这叫资源浪费…!”   周应川捏他的脸:“哪学的歪理…”   许塘和周应川要去美国的消息在许塘的朋友圈里传开了,其中最惊讶的莫过于韩明了,他从前根本不知道这件事。   尤其是听说许塘要去美国做手术复明,韩明更惊讶了,他从就没听说过瞎子的眼睛还能好的,许塘说是真的,韩明愣了半晌,狠狠拍了许塘后背一巴掌。   许塘差点让韩明拍的把手里的雪糕给飞出去。   “韩明!你要谋杀我啊!”   “我是替你高兴!许塘!我太高兴了!你以后就能看见了!你能看见了!”   “是,我马上就能看见了,到时候你就死定了!你现在过来让我拍一下!!”   许塘抓着沙发上的抱枕去揍韩明,韩明赶紧跑,许塘就靠数量取胜,抓起抱枕不管方向的一连串的扔,韩明都躲到楼梯口了,还是被砸了一个。   他一边跑一边想,亲娘,许塘看不见都这样了,要是以后看见了,那不得从“小霸王”直接进化成“大霸王”啊。   他突然怀念起还在念高中的许塘了,那时候他是多么乖巧一小孩,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   韩明想到什么,突然一激灵,他想起许塘小时候刚来学校那会儿,他惊觉发现,或许曾经的乖巧才是假象,许塘不是变了,是特么开始“释放天性”了…!   七月份月底,许塘的好朋友都得知了他要出国做手术的消息,大家真心的为许塘高兴,吵着要聚一聚,许塘干脆在家里办了一场“临别宴”。   小洋楼里热热闹闹,周应川提前定了一个三层的蛋糕,许塘的朋友几乎都来了,韩明、孙鸣不用说肯定是到的,韩明和王春艳正在闹分手,俩人来了谁也不搭理谁。   还有杨思远,许塘在学校的朋友,棋社的朋友,李美容,张明妮,郑医生,教他英文的老师…沈瑞和佟杭云也到了,他们都带着礼物,许塘抱着堆成小山的礼物一直顶到了下巴颏,周应川帮他拿了。   玩的最开心的是李美容带过来的小儿子,五岁大的小不点,是她的继子,小男孩看上了许塘的玩具小汽车,在院子里玩的不亦乐乎。   李美容和毕业时不一样了,她剪了短发,纤纤玉指拿起大哥大的时候,已经有了几分老板娘的派头:“我跟他结婚了,他才告诉我他在老家还有个儿子,我婆婆想叫我认了…行,但别以为我那么好欺负,现在他厂子里走一分钱都得过我的眼…”   许塘问:“那你现在好吗美容姐?”   “没什么好不好的,我爸前阵子脑溢血,他带着我爸去京市请了最好的专家来看,才救回一条命…结婚嘛,本质是合伙干生意…”   在李美容眼里,许塘还是个小孩,她不想跟许塘说太多这些破事,就说她打算今年趁厂里没那么忙,去报个财会班,省的厂里原先那个财务糊弄她。   “许塘,我下次结婚的时候你来做我的伴郎,这事儿可说好了啊。”   许塘当然答应了,张明妮还跟在学校一样,爱她那个至今还在当门童的男朋友爱的无法自拔,打算辞了调度员的工作,跟男朋友回老家过小日子了。   “你想清楚了嘛?你可是申州本地人,你知道我为了一个申州户口费了多大劲儿吗?后妈都当了,你那个男朋友老家穷的连申州的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你跟他回去干什么?”   张明妮说,她男朋友说了,他们两个回去开个小卖店,生活安逸也挺好的。   李美容见劝不动她,就招呼着吃蛋糕了。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要走的路,李美容现在已经不会再讨论爱情和哲学了,生活没有对和错,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买单。   佟杭云是来恭喜周应川的,他应该会比周应川晚两个月到纽约。   “相信我,你一定会爱上纽约的,那儿是一座有着无穷魅力和无限机遇的城市,天堂和地狱在那里交汇,这个时代最好的和最坏的都在那儿。”   周应川说:“你什么时候成诗人了?”   “我这是有感而发…”佟杭云说:“你是我见过第一个把时间利用到极致的人,罗斯福说,掌握时间,主宰命运,这句话在你身上成真了…你知道吗?我觉得纽约才是真正的,属于你的起点…”   周应川笑笑,没有说话。   “迈克托我代他恭喜你,他说他在纽约给你准备了升职惊喜,你一定会喜欢。”   “什么惊喜?”   “只有迈克知道,他那人最喜欢搞神秘…不管是什么,他想拉拢你,这个信号不用我代为表达了吧。”   客厅里响起一片欢笑声,韩明在讲他在家具城里遇到的一对极为奇葩的大爷大妈,他声情并茂的讲着,逗得大家伙笑的前仰后合。   佟杭云也看过去,沙发上,许塘被簇拥在中间,笑得很开心,他身上穿的浅蓝色毛衣佟杭云在回滨海的时候也见他弟弟穿过,一个意大利奢侈品牌,随便一件衣服都要上千块了。   “除工作之外,这一点我最佩服你,你弟弟是打小性格就这么开朗吗?他看起可一点也不像个眼盲的孩子,你是怎么做到的?”   佟杭云依稀记得周应川当初入职时的简历,出生在苏南的一个偏僻小镇,母亲死的很早,他一个人带着这样一个拖累,换做别人,大概是一手连自己都无暇顾及的烂牌,可他就是拿着这副烂牌,现在不仅体面地坐上了牌桌,还把许塘养的像个富裕家庭娇养出来的小少爷。   “花钱,花时间。”   周应川也看到了沙发上正在笑的许塘,看他被围在中央,左右都有人,不会掉下去,他就没去干涉了,他和佟杭云碰了下杯:“然后一直往上爬就行了。”   这场临别宴会最感慨的是杨思远,他终于明白为什么他爸一直让他跟周应川保持着联系,为什么当年骂他蠢,说他看不懂周应川要走的棋。   三年,他只花了三年,就从穷乡僻壤走到举世瞩目的国际都会,如果不是步步规划筹谋,又怎么可能完得成这样的“奇迹?”   他看着和朋友聊天的周哥,嘴角挂着淡淡的、和煦的微笑,他竟然在心底打了个激灵…   朋友里唯一没来的是莫小翔,许塘一周前寄出的信始终没回音,等终于收到回信,他们已经收拾好行李要走了。   周应川拆开信给他念,信里,莫小翔先是谢谢许塘给他寄来的新鞋,很舒服,后面又说,他以后就不用这个地址了,等他有了新地址,再写信和许塘说。   “莫小翔怎么了?”许塘着急的问。   周应川接着往后念,莫小翔说他把果园的工作给辞了,去了川南。当年从培江的学校离开后,他跟着老乡一直在苏北的果园打工,那儿老板不嫌弃他是残疾人,靠着能干,他也攒下了一笔钱。   可等他前阵子回老家了,他才知道,原来他爸妈当年根本没有把妹妹送给亲戚抚养,而是把他妹妹给卖了,说是卖到川南去了。   莫小翔很后悔,他后悔前几年不该为省那点路费不回家,如果他回家了,或许妹妹就不会被卖掉。   最后,莫小翔说,他现在不想当武打明星了,他只想找回妹妹,在信的最后,还附上了莫小翔的简笔画,是个一定胜利的笑脸,他知道许塘看不到,特意附了一句,提醒周哥就对许塘说,这是他一定能找回妹妹的意思。   许塘红了眼睛,周应川顺着他的背,莫小翔一直是个只报喜不报忧的性格,每次许塘买新鞋,他都会给莫小翔寄一双,那是他在培江的第一个好朋友,莫小翔能回报的不多,就是给许塘寄他在果园里摘的水果,每一个都是他精挑细选的,很大,很甜。   许塘没有莫小翔的新地址了,他只能拜托苗阿姨看着信箱,等一来信,就告诉他们。   出发前一天,周应川带着许塘回了趟榆溪老家,给周姨扫墓,坟前,周应川磕了头,在地上给许塘垫了件儿外套,让他也磕了。   微风徐徐,像轻柔地抚摸。   一九九四年,盛夏。   所有的手续齐备,周应川和许塘先是在申州机场搭乘飞机飞往京市,接着再转机,飞往了遥远的、大洋彼岸的陌生国度。   这一年,他们二十一岁,大时代的浪潮急遽跌宕,在申州这片经济前沿,他们完成了人生中的第一次阶级跃升。   将遥不可及的光明摘下,将被乌云遮蔽的命运握在手中,城市辉红的余光逐渐散去,巨大的机翼再次冲破堆叠的云层…   多年后,许塘想,周应川从来没有骗过他,那栋极速缩小的三层小洋楼,只不过是他能给他的起点罢了。   作者有话说:   没错,没看错,周爹和塘宝现在才二十一岁!   最难的第一次阶级跃升在申州完成了!(放个烟花)   后面是周爹身价以几何倍数增长,   最重要的是我们塘宝儿要迎来他的光明和事业线了!!   此刻我们一回头   ??周爹你满脸不舍是怎么回事啊喂!! 第四十二章 复明   波士顿是美国最古老, 最富有文化价值的名城之一,八月份葱茏绿意,艳阳高照, 悠久的历史底蕴和现代繁华在这里交织交融。   周应川为许塘联系的医院位于查尔斯河岸旁,河北岸就是剑桥市, 世界知名学府哈佛大学与麻省理工学院均座落于此。   私立医院就像一台烧钱的庞然大物,把钞票吞进去, 吐出来一片让人心旷神怡的舒适和芬芳。   刚来的那几天,许塘因为时差经常呕吐, 周应川寸步不离地照看, 等他度过了最开始水土不服的不适症状之后,许塘就喜欢上了这里, 他觉得自己不是来这儿手术的,倒像是千里迢迢来玩的。   迈克和这家医院的出资人之人很熟, 许塘住进了单人病房,病房里每天都有鲜花,护士小姐耐心温柔,外头还设有铺设着温暖色调的沙发和艺术地毯的休憩区。   提供着香浓的咖啡, 还有给儿童玩的积木,走廊上甚至摆放着一排排养着漂亮热带鱼的观赏鱼缸。   这是周应川讲给他的,许塘隔着玻璃去摸时, 似乎能感受到里面游动的小鱼。   这个月份是波士顿的旅游旺季,外面天气和煦,但医院空调开的极冷, 怎么调都觉得像到了北极, 许塘除了刚来医院时被安排扫了几个眼片, 这些天几乎都没什么事情做。   但因为他要控制眼压, 周应川也不许他往外面去,午后,许塘正垫着周应川的一只手补眠,周应川一手给他枕着,一手翻着手术要签署的文书。   “塘塘,醒醒…你的小伙伴来找你了…”   许塘不想醒,从枕头上拿起周应川的手掌又盖在了一侧耳朵上:“不要吵…”   病房门口站着三个华裔小孩,一个个子略高,有十多岁的样子,另外两个就小了,看起来七八岁,后头的女孩还抱着布娃娃…刚来的时候周应川还担心许塘会孤单,现在看来完全是多虑了。   周应川说:“Carl,你们先在外面玩一会儿,Hsu他要再睡一会儿…”   扒着门框的小男孩喊了一句“Time to get up!lazybones!”就跑了。   许塘又被吵,拉下周应川的手,张嘴在他的手腕上咬了一口,他咬着不松,像气没处撒了在磨牙,周应川也任他咬,许塘的手术时间定在后天,今天是最后一次约见医生。   “醒了?”   许塘后知后觉自己咬的有点重,他伸出舌尖在周应川的手腕上舔了舔,能感受到那块儿皮肤咬出了一圈新鲜的小牙印儿,凹陷的深处泛起了红紫色。   “会不会很痛…?”   周应川想说不痛,给许塘咬一下他没当回事,但想到许塘总对痛和危险没什么程度上的意识。   “会痛。”   “真的?我真的弄痛你了?”许塘一下子彻底清醒了,表情也变得很紧张,他从病床上爬起来钻进周应川怀里。   “很痛吗?我只是轻轻咬了一下,对不起…”   他又抓起周应川的手腕,心疼地给他吹了吹。   “是轻轻咬的?”   “真是轻轻的…”   许塘张嘴,给周应川看自己上排牙齿的两颗小虎牙:“是不是这两颗牙齿搞的?我不想要了,这家医院管不管拔牙?一起把它们拔掉好了…”   许塘那颗小脑袋里有时候究竟在想什么周应川也跟不上,比如他想让许塘知道玩闹的轻重,但许塘毫不觉得是轻重的问题,反而觉得是牙齿的错误。   “啊…呐,就是这两颗,我不想要了…”   怕周应川不知道,许塘还拿着他的手伸进去摸,周应川握住他的手:“没洗手不要摸嘴里面…Carl他们在外面等你一起玩,但下午四点前要回来,你要开始打点滴了,后天手术,要控制眼压,记得了?”   “记得了…干嘛不给我拔牙?这两颗牙齿又没什么作用,我喜欢咬你,它们每次都把你咬痛…”   “你咬的不会痛,你摸,现在已经没印子了。”   周应川给他摸没有被咬的地方,许塘又不傻,一下子就觉出不对了。   “这里不是我刚才咬的地方…!”   他拆穿,周应川在卫生间里许塘擦了下脸:“喜欢咬就咬吧,你咬的不痛,但不可咬别人,也不能这么咬自己。”   “我才不咬别人,别人好脏的…”   周应川想了想,许塘有点洁癖,也确实没咬过别人,那就行了。   “真的不痛,刚才跟你开玩笑的…”   许塘知道他不痛,就放心了,他又笑着咬了一下周应川的脖子,这次他控制着力道。   “没关系嘛,那听你的,如果你不想要这两颗牙齿就拔掉…”   他对周应川的信任在常人眼里绝对是一种恐怖级别,连他自己的身体都可以随意支配,周应川发现了,一时没想到怎么纠正。   正在想,许塘就又咬了他一下。   接着又咬了一下。   他将许塘往上抱了抱,给他穿鞋,许塘就低头,在他颈后又咬了一下。   他还要接着咬,周应川拍了下他的屁股。   许塘咯咯地笑:“干嘛,想玩一下…牙齿痒痒…”   “在我身上磨牙?”   “是呀,磨一下嘛,叫你给我拔掉你又不肯…”   哪里需要纠正?他看纯属是欠教训。   周应川给许塘滴了抗生素眼药水,把他带到休憩区,那几个小孩已经在等许塘了。   “就在这里,不要去其他地方,给你带了手表,时间到了…”   “时间到了它会滴滴叫的,我会记得,要回去抽血…”   周应川去找医生谈后天手术的事,其中一个年纪小的华裔小男孩会讲中文,听到许塘被交代,仰着下巴嘲笑:“我妈妈现在已经对我一个人在医院这件事十分放心了,只有不成熟的小孩才会被嘱咐,Hsu,你真丢人!”   “你说的对,但我不是小孩,我是大人,所以不用遵守你的规则…你妈妈虽然没来,但你外公不是在陪着你?你也是需要看护的小孩,不成熟的小孩。”   “你竟然敢嘲笑是我小孩…”   那个华裔小男孩被许塘气的脸涨的通红,大声地哼了一声就去找外公了,许塘治个小屁孩还不是手到擒来,另外一个男孩是他们其中的哥哥,他就显得冷静多了,甚至对许塘说了一句:“thanks。”   许塘好笑:“你们不是兄弟吗?我欺负他你不生气?”   “他很吵,会打搅我思考。”   “你在思考什么?”   苍白的男孩正在拿笔素描着一栋栋高楼:“你看不到,等你做完手术了我可以教你。”   他说起话来比许塘这个大人还成熟。   “Carl,我还没问你们两个生的什么病?你弟弟跑步的脚步声听起来真是十分的…呃…健康…”   “我弟弟没生病,是我病了。”   Carl说:“我要移植骨髓,他给我配型,还没出结果。”   他们住的这家综合性医院属于哈佛医学院下的教学医院之一,不少医生都是名校医学院的教授,引领着医疗领域的前沿,就像许塘这次使用的人工角膜,就是由哈佛医学院研究的,在药品监督管理局批准后,第一例病人也是在这家医院移植成功的。   所以这里其实聚集着不少重症患者。   “Hsu,中国是什么样子的?”   许塘想了想:“我很小的时候就失明了,但中国很热闹,比这里热闹,我没去过太多地方…我老家在苏南,你听过苏南吗?”   “我外公是苏南人。”   “这么巧…!那你有中文名字吗?”   “顾怀东。”   许塘一听:“这是你外公给你起的吗,他一定很思念祖国…”   “思念祖国?”   “是啊,怀东…中国在东方。”   这么一想,许塘也有点想念在申州的朋友了,韩明,小孙哥,还有莫小翔,不知道他平安到川省没有,有没有给他写信…   Carl说:“我弟弟叫怀西。”   “……”   许塘咳了一声:“那你妹妹…”   “Onna是我妈妈收养的孩子,她中文名叫怀南。”   “……”   许塘说:“咳…好吧,那你是什么时候来的波士顿?跟你父母一起来的吗?”   “我和弟弟住在费城,我外公在这里,他在哈佛的设计学院当教授…”   他俩一问一答,许塘手里捏着块儿积木:“我这样和你说话不会打扰你思考吧?”   “不会,你长得有点像我妈妈。”   许塘摸了摸自己的脸:“等等…你是说我像女孩子吗?”   Carl看了一眼他,又收回了目光。   “只是眼睛。”   或许这是Carl这个看起来冷漠又早熟的小孩能给许塘如此多耐心的原因。   经过半个月的术前准备,许塘的眼部指征达到手术要求,进手术室的当天,他在医生的安排下进行快速静脉滴注,用以减轻眶内玻璃体内压力,使瞳孔保持在2mm左右,便于术后缝合。   这里还可以陪护,周应川紧紧握着许塘的手,许塘的手热热的,周应川的手凉的却好像失温一般,连一旁的护士都发现他的不对,这位中国男人的脸色实在白的吓人,她问周应川需不需要帮助?   周应川摇摇头,他深呼吸一口气,对许塘说:“塘塘,别怕,这次手术是全麻,你睡醒一觉就会好了…我就在手术室门口,会解决所有问题…”   许塘点点头,他知道的呀,虽然现在还没有麻醉,但他有点困了,毕竟躺在床上,别的又不让干。   他一点也不怕,倒是周应川,他二十年的人生从没有过这样的感觉,心脏好像成了一尊瓷器,里面有一把锤子在不停地敲,那种震颤和绞痛交织,将他敲震的七零八碎。   “周应川,你怎么了?”   许塘察觉到周应川的不对,他伸手摸周应川的脸,很冰,像雪一样。   “周应川,你是不是太紧张了?没事儿,小case啦…你等我出来就看见了,到时候你带我去夜游查尔斯河,我还想去后湾,Carl跟我说那是填海造的,太神奇了…!我想亲眼看看…”   他兴奋地跟周应川说着他复明后的安排,全然没有对这场高精度手术的担心,他的态度逗笑了一旁的护士小姐。   “先生,您弟弟真可爱。”   周应川苍白的脸上也露出一个微笑。   护士也在缓解着他们的紧张,说角膜移植分为正常危险性和高危险性,像许塘这次就被医生评估为正常危险性,人工角膜植入后的长期存活率很高。   许塘要被推进准备室麻醉了,不允许人再陪同,周应川站着走廊处,男人的目光一寸不离地看着他,病床上的许塘似乎知道,他先是动了动脚丫,又抬起手,开心地跟周应川挥了个拜拜。   拜拜之后,他又用两只手朝周应川比划了一下,是他们很久不用的手语,意思是:别害怕,等我。   许塘不是小孩了,他长大了,或许他还没太明白疼痛的意味,但他却比任何人都要明白,那种为彼此担心的煎熬…   这是只存在在他们两个人之间的,他不想让周应川承受太多这样难受的情绪。   将近四个小时的手术很成功。   许塘被推出来时,麻醉还没过,他戴着专用的护理眼罩,防止眼球异动,一周后,他可以睁开眼睛,护士给他托了一面镜子,这是医院为每个复明患者准备的庆祝仪式。   许塘的视力还没有完全恢复,他紧张地握着周应川的手,缓缓尝试睁开眼睛,他感受到光洒在他的眼皮上,那是一种具体的物象,不再是一种感受…   耳边护士在恭喜他,模糊的光影在眼前徐徐展开,那些熟悉的、陌生的色彩喷涌而出,逐渐聚焦…许塘第一眼并没有看向自己,而是看向了镜子里的周应川…   “周应川…”   他们两个人的视线在阳光里交汇,从榆溪跌落的山崖,到一万两千公里外的异国他乡,十年了…周应川为了他的眼睛一路硬生生的追赶到了时代最前头,许塘强忍着,强忍着,鼻子却像涨潮的水,止不住的发酸,眼睛也跟着溢出了泪水…   “塘塘,不要哭…”   周应川为他高兴,也立刻紧张起来,拿着无菌纱布给他轻轻的擦,叫他不要哭,轻轻的哭…   一旁的护士留给他们时间,说如果觉得眼内的缝合线不适,可以检查时告诉医生,又交代了一些术后注意事项。   病房里只剩下周应川和许塘,许塘没有顾及了,他哽咽着将脑袋蹭进周应川的颈窝:“周应川,我看到了…!你这里多了一道疤…”   “哪里…?”   许塘用力地捶着他的肩膀,委屈的叫:“就是这里…!”   他说的是周应川下颌靠颈侧的一道疤痕,是之前在嘉陵时和那些土匪路霸恶战时留下的,那时周应川自己都没注意,后来长好了就留下了一道浅淡的疤。   “乖,眼睛有没有不舒服?怎么先看到这个,这个不要紧…”   “要紧,怎么不要紧…!这些年你一个人,是不是很累…?”   许塘想止住眼泪,可怎么都止不住,世界的重焕新生在他面前都没有周应川一个人重要,他的心很疼,比刺进眼睛里十六针密密麻麻的缝合线还疼。   周应川拍着他的背:“你陪着我,怎么会累…乖,不哭了,真的不能哭了,哭了眼睛容易红肿,你刚刚手术完…还没拆线…”   在周应川的安抚下,许塘勉强止住了眼泪,他眨了眨眼睛,眼前的光线、颜色,还有轻微的异物感都让他还有些不适应,只有抱着周应川才好些…   没一会,他伸手摸了摸周应川的鼻子,又摸他的眼睛。   “周应川,你掉眼泪了吗…?”   “没有…”   “我能看到了,你眼睛红了…!”   周应川压抑喉咙的酸涩,笑了一下:“好了,看来以后没办法糊弄你了…”   “你是不是好心疼我?”   何止是好心疼,周应川看着许塘,他瞳孔外一圈圈密密匝匝绷紧的线结清晰可见,想到要如何刺进脆弱的眼睛里切割、拉紧、缝合…周应川就心疼的无以复加。   许塘失明的那些年,明明连磕碰的疼痛都很少感受过…   周应川轻轻扶着许塘的背,吻他的额头。   “塘塘…我发誓,我会保护好你的眼睛,以后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它,乖,很快就会好的,很快就会好的…”   作者有话说:   周爹的教育下,塘宝儿眼里:眼睛的责任人是周应川,虎牙的责任人也是周应川,他病了是周应川,吃不下东西的责任人也是周应川…   周爹您要不…可以,那个,试着…反省下自己?(狗头)   糖豆看见了想哭,宝宝马上可以肆意的发挥自己人生的光彩了! 第四十三章 休养   许塘的角膜植入采用的是间断缝合, 自十二点钟起,缝合深度医生控制的十分精确,每针的跨度不到3mm。   术后还需要滴注药物, 抗免疫排斥反应,以防止出现供体感染, 衰竭,浑浊水肿等并发症…每一个风险都可能将来之不易的光明再次摧毁。   自从睁眼后, 新世界的打开让许塘整个人都处在异常亢奋、四处好奇的状态,他还不能走出医院, 不过这里也足够他探索的。   他和Carl…顾怀东成了“忘年交”, 跟着这个比他小了快十岁的男孩,他第一次对美术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不,更准确地来说, 是“构筑”。   开放或封闭的空间,黑暗与光亮之间几何节奏的较量与转换…都让许塘有种他不仅能看见,似乎还能创造的快感,最重要的是, 他喜欢那种极端精致下的、精密复杂的连接关系。   或许这对别人来说太过烧脑,但对许塘来说,他过去十年来都没有充分得到使用的优异头脑, 首次分泌出了一种类似迎接到“挑战”的多巴胺…这让他整个人十分兴奋。   最明显的是,他咬周应川咬的更多了,他开心的时候就想咬, 根本控制不住, 周应川没说什么, 任他咬, 但他已经知道要收敛力道。   周应川只有一个,他要很爱惜,不能咬坏。   “塘塘,过来洗手吃饭…”   对比许塘重获光明的兴奋,周应川看护他简直比过去他眼盲时还要小心上十二分,他的眼光几乎是全天候的在许塘身上,吃营养餐,打针,滴护理眼药水,做眼部检查,洗头发…甚至上厕所…   手术一直是周应川在负责跟医生沟通,他在听了几页纸的术后注意事项和危险并发症后,许塘整日快快乐乐的沉浸在感受新鲜、美丽的风景中,周应川焦虑到一连数夜彻夜失眠…   不过他从不在许塘面前展露这些情绪,他提前请好了阿姨,在租住的房子里每日给许塘煲营养汤,中国人,术后都讲究要好好养一养。   “今天阿姨炖了什么汤?”   周应川用棉签给手部消毒,检查许塘眼内的角膜绷带镜,薄薄的一片,用来缓解术后的不适和疼痛,促进伤口愈合。   “你喜欢的莲藕排骨,你在沙发上坐好,热气很烫,不要熏到你的眼睛…”   “可我喜欢莲藕尖椒炒排骨…炖汤没味道,我还想吃剁椒鱼头和小酥肉…”   他现在还不能吃太辛辣油腻的食物,周应川哄着他:“食材都一样,你乖…就忍几天,等你度过这段时间的恢复期,我就再给你找个做川菜,或者湘菜的阿姨,好不好?阿姨还做了芥兰牛肉,白灼虾…补充营养的…”   许塘近期的饮食要容易消化,否则上火,感冒,便秘…都可能会引起眼内压力波动,发生角膜植片移位。   “那我先吃颗糖,你从国内给我带的酸梅糖放在哪儿?”   “已经吃完了…”   “不会,你让我摸一下…”   许塘现在看得到了,他的手灵活地摸进周应川的裤袋,没一两秒钟,他就摸出一颗之前在万贸商场买的酸梅糖。   “塘塘…”   周应川还没来得及阻拦,许塘已经剥了糖纸放进嘴里,这种糖里面包裹了梅子,周应川伸手,到他嘴下:“不可以嚼,吐出来。”   “不要…”   “这个糖太硬了,你最近要避免咀嚼硬物,我下午给你买巧克力回来吃…”   “我慢慢嚼…不会影响眼睛…”   周应川没有跟他纠缠,他伸了一根手进去,用拇指指节抵住了许塘的牙齿,让他无法向下咬合,他看着许塘,似乎在看他敢不敢用力…   许塘被卡住了牙齿,想要恶作剧的咬一下,但对上周应川的眼神,他就那么静静地看着他…   “我不会咬的…”   许塘眨眨眼睛:“…你才教过我,我有乖乖记得,我不会用力的,给你舔一下好了…”   许塘舔了他的拇指,就乖觉地松开了牙齿。   周应川顺势在他嘴角搜寻那颗糖,许塘翻坐在他身上,搂着他的脖子,他笑,低头将藏在舌底的糖果渡进周应川的嘴里。   “我真的想吃里面的酸梅,那给你吧,你嚼一下给我吃…”   周应川将糖含进嘴里,帮他嚼碎,许塘的舌在他口中像追着吊饵的小鱼,随着咔嚓咔嚓的细微声儿,周应川咬碎一些,他就立刻卷走一些。   如果不小心卷走了颗需要再咬的,他就会又渡回周应川嘴里,让他再咬碎一些,酸甜的糖碎在两人口中分吃,融化,很快被瓜分干净。   “周应川,我吃的是你弄碎的,我是不是好听你的话?给我再吃一颗吧,这个酸酸甜甜好吃…”   周应川搂着他,抚他的腰。   “好了…乖,不闹了,先下来把饭吃了…糖吃太多容易没胃口了。”   吃饭时,许塘也不老实,没办法,对于一个十年都生活在无边无际黑暗里的人来说,这个世界哪怕只是一片叶子掉落都有着十足的吸引力。   他一边吃着周应川喂过来的虾,一边拿着顾怀东给他的素描手稿看:“你看,这是昨天Carl给我的,他报名参加了市政中心举办的青少年设计展览的评奖赛…”   “看到了,先放下来,等下看…”   “他还给了我一本书,叫《建筑的艺术》…他很喜欢建筑,他外公就是做这个的,他说现在的市政中心他外公就有参与,那本书里有很多图画,怎么找不到了…你记得我放在哪儿了吗?”   “专心吃饭,一会我给你找…”   “我现在就想看,我记得里面有教人怎么画剖面,我在学校也学过,当时没有懂…我想起来了!”   许塘猛然抬起的手臂,碰翻了周应川手里端着的要喂他的排骨汤,瓷碗掉在地上,碎了,温热的汤水也溅洒了一地。   许塘瞄了一眼周应川,他立刻搂住了他的脖子:“周应川…我现在听到这个声音竟然不会害怕了…!我看得到它是怎么摔碎的,汤先撒出来,接着是碗碎了…是不是这样?我全部都能看见了…!”   他这样清楚、高兴,甚至带着新奇的语气描述着他新生视觉的感受,周应川哪里还会生气?   “嗯,你很乖…看清楚是怎么掉的,说明你配合医生的嘱咐,恢复的很好…”   许塘是给点阳光就灿烂。   “是吧?那我想再来一次…!”   他拿起桌面上另一盘白灼虾,大有再砸一回的架势,周应川这次拦住了他。   “是不是还想看见我是怎么收拾你的?”   “唔…”   许塘得意过头,悻悻地放下碟子,又窝进周应川怀里:“我只是试一下…这个碗真的太容易碎掉了,比我们在申州家里的容易多了,外国商品的质量也不是很好…”   周应川抱起他,抱到里面房间的病床,简单收拾了一下,等他回来时,许塘就没再闹,他喂什么就吃什么,乖乖把饭吃掉了。   吃完饭,周应川带着许塘去医院楼下散步,等许塘有点困了,他们就回到病房。   “下午我想去找Carl…他会教我画画…”   “可以,去吧。”   许塘没办法洗澡,周应川拿着毛巾给他擦了擦,干净了,护士过来给他进行静脉滴注。   “周应川,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出院呀?”   “预计一周后。”   护士走了,周应川就躺在了床上,他轻轻抚着许塘的手腕,仿佛能感同身受那些冰冷的液体流进许塘的血管。   他真的心疼。   “周应川,我刚才看见你生气的样子了…”   “我生气?”   窗帘合上了,病房里昏暗而安静,许塘侧过身,在暗处,他眼内的缝线不明显,反而衬得他一双眼睛像黑曜石一般莹润。   “我没有生气,我怕汤烫到你,瓷片碎了也很危险,万一划伤你怎么办…?”   许塘低着头,周应川回想自己刚才哪里凶恶?他摸着许塘的头发:“我…”   “我现在不仅可以惹你生气,还可以看见你生气…!”许塘开心地用气声说:“这种感觉真的太奇妙了…!看见真好…!”   “……”   他用那只正在打点滴的手去勾周应川的嘴角。   “周应川,你生气的样子好好看,很帅,很帅…!你再气一下给我看看…就气一次,像刚才那样,我就看一下…!”   周应川低头看他,没有说话。   许塘故意很可怜的望着他:“一下也不行吗?”   周应川问:“真的要我生气?”   “呃…”   换许塘卡壳了。   “要不要?自己说。”   “那还是不要不要不要了…”   许塘搂周应川搂的很紧,小脑袋也埋下去,一边亲一边哼:“我最听你的话了…”   午睡时间几乎从他们躺上床开始就自动取消了,自从恢复视觉,许塘比过去还要更加喜欢黏着周应川。   尤其是他们两个独处的时候,仿佛整个世界对他的吸引力都不够周应川一个,周应川只抱着他都不够。   “你的眼睛好看,我的也好看…”   许塘轻车熟路地在枕头下摸到那面照了无数次的小镜子,先是看周应川的,又看自己的:“你的嘴巴也好看,鼻子也好看,为什么我的鼻子没有你的那么挺?我想要你这样的…”   他亲了一下闭目养神的周应川的鼻尖:“把你的鼻子给我吧,我这几天做梦都想要…好不好?”   这样的对话这些天也发生了无数次,是午睡的必备节目。   “拿去吧…”周应川说。   许塘前几天听到这里会笑,然后再继续讲别的新发现,今天又不一样了,他想起中午打碎的碗,还有顾怀东素描纸上依他心意的建筑。   “要不请这里的医生给我重新捏一个吧?眼睛他们都可以做手术,鼻子也一定可以的…!”   周应川本来刚才还顺着他开玩笑,听他这样说,睁开了眼睛。   “什么?”   “是啊,就像画画,建高楼一样,只是在脸上建而已,应该不是那么难…”许塘说:“不止是鼻子…眼睛,嘴巴,耳朵,我都想和你要一样的…”   周应川注视着他,良久,他将他搂进怀里。   “怎么了周应川,你不同意?”   “我以前没有想到…”   “没想到什么?”   他没预估到他们在十六年相依为命的日日夜夜里,那些早就超出常理般交缠深种的感情,世俗无法拘束,无法定义,早已脱出轨道,他只是看似给了许塘选择…   “塘塘,你不需要和我一样,我的就是你的。”   “是全部吗?”   “全部。”周应川说:“你很帅气…很勇敢,一个人做手术没有哭,超出我的意料,你的头脑很聪明,学习新事物很快就能找到它的要点,举一反三…这些都是你的优点,远远不止这些。”   “可我就是想跟你一样…我知道我很帅气,很勇敢,很聪明…”   许塘在意的不是这个,他在周应川的胸膛前写字,还有些不熟练的笔锋却已经展露出周应川的风格——他最近偶尔会练字来找寻手感,周应川没有说,许塘自己翻出了他的笔记本来模仿。   “你教我这个…”   许塘打断了周应川的思绪,他的思维总是跳跃的很快。   “我还想要这个。”   他摸着周应川的腹肌,又拉起自己的小短袖,露出光洁窄瘦的小腰,指着:“放在这儿,我也想要,你给我搞一个。”   “这个要锻炼,等医生准许了,我带你运动,你就会有了…现在乖乖睡一会,你的眼睛需要休息,休息好了,晚上我带你去河岸走走…”   许塘听了很开心,他还没怎么去过外面,睡觉前,他想,他就是喜欢周应川的,说不清楚为什么,不是嫉妒,就是喜欢,就是想要…   下午,周应川在处理统计数据,股市每天新高和新低的名单,他都要关注,许塘对他说去找Carl,说了回来的时间,他点头,他就去了。   Carl的脸色看起来比上次还要白些,他身上蔓延出的管子很多,监视器发出类似金属般的冰冷声音。   病房里只有他一个人,正在画画。   “Carl,你弟弟呢?”   “疼哭了,和外公在楼下晒太阳…你恢复的怎么样?”   “很好,我看了你送我的那本书,不过我现在看文字还看不了太久,有些太专业的单词也有点难,我需要熟悉,我哥也叫我注意休息,但里面的图画我看了很多…”   顾怀东低头画画,许塘瞥了一眼:“你的图书馆还没设计完吗?已经很漂亮了,少年组的对手都这么强劲吗?”   他看这副设计图已经很复杂了。   “没有到达我的标准,还要修改。”   “那你想要个什么样的图书馆?”   “表达自然。”顾怀东停笔,拿起橡皮擦,这已经不知道是他画的第几稿。   “或许你可以考虑把这里换成玻璃,延伸出一个圆形,再把这里的树木花草做一条路,放进室内…”   许塘用铅笔另外一头给他比划:“这是书里讲的,圆的表达更加通透,轻盈…?是不是你想要的自然?”   顾怀东惊讶地看他:“你真的看完了那本书?”   “还没有全部看完,我刚才跟你说了。”   “不,我是说你能看的懂那本书…?”   “为什么看不懂?在国内,我念过工程设计的进修班,但我觉得这本书比那些枯燥的理论更有意思一点…我还要研究,是一个很有挑战的游戏。”   “游戏?”   许塘看着他黑白色的素描手稿,他有着不错的力学结构学的理工基础,似乎真的在思考可行性:“你不觉得吗?建造一栋房子,就像一个光线和黑暗相互博弈的游戏,过去我一直生活在其中…”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这是周爹的底线。   糖宝儿:爪爪踩一下,亲一下,尾巴撩一下,再亲一下…牙齿咬一下,再亲一下…   周爹:想训吧,但猫咪已经爬到头顶,插了一个“周应川最爱我”的小旗,在呼呼睡了。 第四十四章 情涌   傍晚的查尔斯河美极了, 波光粼影,晚霞落日洒满了草坪,许塘手里拿着一块奶酪卷, 他柔软的短发被微风吹拂,比在申州长了些, 秀气的眉眼也比过去愈发精致…   许塘沉浸在如画的美景中,只是他欣赏一会儿, 就会下意识地回头找寻周应川的位置,对上周应川的眼神, 确定周应川在关注着他, 只关注着他,他就会笑着回来拉他的手往前走…   度过了最危险的感染和排异期, 许塘被准许出院,医生说他恢复的很好, 之后要注意定期复查,先是每两周复诊一次,拆线后可每三月复诊一次,以后护理得当, 角膜植片可以终身使用。   这意味着光明已经彻底向他敞开怀抱,曾经那些无数医生说过的“不可能”被彻底碾碎,他终于真的、真的再也不用担心回到过去那些暗无天光的日子…!   许塘高兴地在医院走廊里跳起来。   “周应川, 你听到了吗!那个教授祝贺我…!Congratulations!!   周应川当然听到了,他用过去十几年几乎全年无休的忙碌、思虑、安排、拼命…终于让场手术的胜率无限的趋于绝对成功。   他也想过最坏的打算。他答应过许塘,他会考虑到所有状况, 无非是移植失败, 眼科高精度手术最令人心安的一点就是, 除非发生十万分之一的重大医疗事故, 否则不会有生命危险。   这就足够了,他已经不是三年前的周应川,就算许塘一辈子看不到,有他在,他会保证许塘这一辈子衣食无忧,许塘拥有的只会越来越多,那些他无法亲眼看到的风景,他会摘下来放到许塘手中。   “你以后就有得忙了…!周应川…”   “嗯?”   许塘得意地哼:“你以后真的要好好照顾我的眼睛了,知道吗?我现在这双眼睛可是很宝贵的…!”   确实很贵,只看邮箱里的住院账单就知道,一套申州的洋房已经烧没了,不过这些周应川也不在意了,他现在账户里每天滚动上升的数字是按小时来计算的。   “我的眼睛是不是你最重要的事?”许塘闹着扑上他的背,咬他的耳朵:“是不是?”   “是,一直是,还有你。”周应川爱惜地吻他的头发。   阳光明媚,在难得的假期里,他们牵手漫步在波士顿,危险时期的顺利度过让两个人心情都得到了放松,他们走过著名的“自由之路”,感受着异国的风土人情,不远处金色圆顶的马萨诸塞州议会大厦,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   许塘被吸引了,去周应川背的包里翻找Carl在医院时给他的速写板。   “乖,先把遮阳墨镜戴上…”   逛了一上午,太阳有些大了,周应川拿出太阳眼镜给许塘戴上,款式是许塘自己在购物商场挑的,挑了足足半个小时。   许塘专心找他的画板,脸上被扣上了个墨镜也没关系。   “周应川,出门时你带我那个画画的板子了吗?怎么找不到呀…”   “带了,乖,你别动,我找。”   周应川从包里抽出来给许塘,大抵是许塘从小到大都没自己收拾过什么东西的缘故,画板就在他的眼前,他没找到就算了,背包里的其他东西也被他刨的一团乱糟糟。   周应川重新收拾了一下,他看不得东西太乱。   “Carl教了你画画?”   “对呀,他教我画画…他还教了我握笔的姿势,和之前拿盲文笔不一样。”   许塘给他看自己在医院时跟着Carl新学的握笔姿势:“不过我拿的还是和他有些不一样,但我觉得这样握着更舒服,那些线条可以随我的心意而动…周应川,我想吃那个!”   许塘指着一旁的甜品店铺在售的冰淇淋,他爱吃冰的,这算是他复明后让周应川有些头疼的,许塘能看见了,不好糊弄了。   周应川问:“香草,巧克力,焦糖…要哪个口味?”   “一个口味来一个。”   “那你在这里等我,不要乱走。”   许塘点头,就在画画了,这家店的冰淇淋口味众多,足有一二十个,周应川买了六个老板推荐的口味,挖成彩色的球,淋上巧克力酱,三个一份,扣在蛋筒上。   周应川给许塘分勺子。   “一个口味尝一下就行了,不要吃太多冷的。”   “知道啦。”   许塘很聪明,比如他在周应川面前吃冰的时候就会很听话,这样周应川下次就会还给他买,如果周应川不在,就像上次他去出差,许塘就吃出了个肠胃炎出来。   他拿着勺子挖一下舔一下,周应川看他乖,就去看许塘的画。   “是不是喜欢画画?”   “喜欢!”   许塘很少说他喜欢什么的,过去,总是周应川让他学什么,他就学什么,但始终兴致缺缺,也一直懒懒散散的。   周应川看着就素描纸上不远处的议会大厦,虽然潦草,但许塘几笔就涵盖了大厦和周围环境的整体构图,立体空间感呼之欲出。   周应川思索着。   他们沿着“自由之路”,欣赏沿途波士顿的历史人文风光,许塘的速写本上也在不断增添着新的图画…雕塑、红砖房子,钟楼,教堂…   逛到后湾,维多利亚式风格的建筑齐聚于此,许塘在路边的纪念品小店买了许多古怪的小玩意,等一进商场,连周应川都有些累了,正打算找个咖啡厅,一抬头,许塘已经一头扎进了时装商店…   每个牌子,每个商铺,许塘看的眼花缭乱,不停的问:“周应川,我穿这个帅吗?”、“周应川,这个围巾搭配我这个墨镜吗?”、“周应川,这双鞋子是不是很配这条咖色的裤子?”   其中也不乏一些他在申州就穿过的品牌。   过去他眼盲时都对穿衣打扮有自己想法,现在看到了,更是如此,他自己挑完了,又给周应川挑,刷卡时,周应川第一次庆幸自己足够努力。   在波士顿的日子,许塘像初生睁开眼睛的小鸟,振翅而飞,每个地方他都好奇,每个景色都吸引他驻足,描绘…他还会去医院找Carl,每次回来,他都会开心地在那张画板上倾注更多的精力…   周应川总是在关注着他的,于是没两天,他就没有再和许塘走马观花一样的观赏景点,他在旅行社请了一位华人导游,和他们一起,为许塘讲解…   导游叫田新阳,是波士顿大学建筑系的留学生,导游是他的兼职,他带着他们参观有华人建筑家贝聿铭设计的汉考克大厦,直逼天际的玻璃幕墙让大楼几乎和湛蓝色的天空融为一体。   “这是波士顿的第一高楼,曾得过“最漂亮的建筑艺术”的汉列斯顿·派克奖…前面是三一教堂,粗砂岩的墙面,雕刻十分精美,教堂的设计师将许多罗马绘画风格的元素融入在建筑之中…”   回到租住的房子,一进家门,许塘就跳在了周应川身上,一双长腿自然地缠着他。   “周应川,新阳哥真的太厉害了,他怎么懂得那么多?他还说我的美术天分很高,快追上他在国内的同学,他还教了我怎么两点透视,还有我之前一直疑惑的比例问题…”   周应川伸手捋掉他右脚的鞋子,不等他去脱那一只,许塘就开心地自己蹬掉了,鞋子悠荡在玄关,周应川搂着他的背,弯腰捡起放好了。   “新阳哥?”   “是呀,他比我大一岁,今年已经念大学二年级了,他在波士顿大学念建筑,他说不是所有的学校都提供建筑本科,比如哈佛就没有…你不是跟我说哈佛是很厉害的学校吗?为什么它没有建筑?”   “它的建筑专业在研究生阶段…这两天跟新阳玩的很开心?”   最近白天周应川在忙,许塘跟着田新阳再逛。   “还可以吧,没有跟你在一起开心。”   许塘亲了一下周应川的脸颊:“你这次休假多久…?是要到期了吗?等你去纽约工作,我跟你一起,我不要自己待在波士顿,这里再好的景色我也不想看了。”   “你怎么这么乖…”   周应川情不自禁地抱着许塘亲吻,许塘被他深深地吻着唇,含着舌吞弄,搅弄的津液在两个人的喘息间逐渐升温,他连脖子都泛起潮热的红色。   “下个月8号,我们就要去纽约了,到时候我会给你找语言班,还有着手准备申请学校的事…”   “嗯…”许塘很热,他含糊地应。   周应川凝视着许塘湿润的眼睛,绯色的脸颊,许塘已经是个大人了,他有些难受,难耐的动,两条腿也缠的周应川愈发紧:“周应川,为什么不亲了?我还想亲…你再亲我一下…”   “乖,我也想…很想…”   周应川控制着自己,哑声回应,他似乎做了什么决定:“我也快忍不住了,但不能在这里,我们该有个美好的记忆…”   “什么…?什么记忆?”   许塘迷蒙地睁开眼睛,他嘟着唇去亲周应川嘴,催促:“先亲一下嘛…”   “乖,明天我带你出海…那儿的风景很美。”   翌日天气晴朗,许塘带着防风眼镜出现在游艇上,回头望着一望无际的消失的海岸线,他才知道,周应川是带他出海来看鲸的。   夏季是波士顿东北部海岸最佳的观鲸季节。   许塘看着手中的画册,上面用彩色照片介绍着这片海域经常出没的不同种类的鲸鱼。   “座头鲸、长须鲸,露背鲸,蓝鲸…周应川,我们真的一次性能看到那么多鲸鱼吗?”   许塘语调里满是兴奋,周应川扣好他的遮阳帽,他包了船,经验丰富的船长很热情的向他们介绍着这里经常游弋的鲸鱼特点。   “看!那边!”   许塘立刻看过去,不远处的海面上,一个黑色的小山峰跃出水面,是鲸鱼的背鳍…!   “我看到了!周应川!你看到了吗!那是鲸鱼!”   他激动的眼神明亮,像璀璨的宝石,周应川笑,揽着他的肩膀,询问船长还有多远,这里还不是鲸鱼最常出没的区域。   游艇又向深处开去,许塘接着又看到左侧水面翻腾而过的鲸尾,他拿着相机给周应川,喊周应川快给他拍照。   “周应川,快帮我和鲸鱼合影…!”   就在周应川摁下快门时,离着游艇有不到十米的距离,一只数十吨重的座头鲸从水面跃出上半身,足有半个游艇那么长,巨大的的嘴巴开合,将小鱼虾通通吞进嘴里,气体从气孔排出,发出的声鸣仿佛来自幽深的海洋深处…   这头座头鲸的体型巨大,沉入水中时,掀起的海水浪花溅了两个人一身,船长大笑,周应川护着许塘的头和护目镜,这种刺激的感觉许塘从未感受过,他开心极了!   “你们是我今年这个航季开船来载的最幸运的游客,座头鲸会给每个看到它的人带来好运…!”   不仅是座头鲸,他们还观赏到了几只体型小一些鲸鱼,阳光透过云层撒在湛蓝色的海面…   视觉是这世界上最美的感官,一切都太美了!   船没有返程,半个小时后,停泊在了一座宁谧的小海岛,下船时,许塘还没有从“追鲸”的刺激中回过神来,没人能不为那样磅礴的,深沉的,独属于大自然的强烈生命力而震撼…   “周应川,你刚才有看到那四头小鲸鱼吗,他们一起跃出水面的,你拍到了吗?”   “拍到了…”   “有拍到我和它们的合影吗?我要寄给韩明,他肯定没见过鲸鱼,让他羡慕死我…!”   周应川笑,问许塘累不累,许塘刚才的情绪太激动了,这会儿有点头晕,周应川就背起了他。   岛上的度假酒店风景很美,房间有私人海岸线,椰白的沙滩和绿松石一般的大海尽收眼底。   轻盈舒适的白纱窗帘随着海风飘动…   “周应川,这里太美了…”   黄昏下,许塘伸出手来,好像能把远处的霞光抓在手里。   “带你好好玩一玩,当然要选好看的地方…这叫度假。”   “度假?那我太喜欢度假了…!周应川,我们能一直这样吗?”   “你想来的时候随时可以。”   “那我想和你一起嘛…”   “以后有假期我就会陪你,我要赚钱,让你去风景更漂亮的地方享受…”   许塘笑了:“我知道,在榆溪的时候我们来不了这里,现在我们有钱了,所以来得了。”   他望着外面漂亮的海岸线:“人少比人多的地方要更昂贵…”   “你很聪明…怎么发现的?”   “榆溪的房子,培江的房子,申州的房子,到这里,都是这样…”   周应川揉了下他的头发:“这是其中一个衡量因素,以后你见的多了,会有更多的维度…”   远处海面上,夕阳像镀了层金红色的光芒:“我好像有点明白Carl之前跟我说的,他想表达的自然是什么意思了…”   鲸鱼,海岸,天空,晚霞…那是和这些天他看过的那些或古典或现代的建筑又是不一样的美。   那种美来自自然深处…心灵深处…   他看向露台的周应川,男人的侧脸在黄昏的余晖下清俊而迷人,许塘的心忽地猛烈地跳动…   “周应川…!”   “怎么了?”   周应川也在欣赏着美景,但许塘叫他名字,他立刻回过了头,看许塘站在床边:“怎么了塘塘?磕到脚了?”   他快速抱起许塘,单膝跪在床边,检查看他的脚趾,确定没有哪一处红肿,许塘咬着嘴唇。   “周应川…我决定了,从今天起…不,从现在起,我不叫你哥哥了…”   “嗯?”   许塘偏过头:“不叫就是不叫,这是我郑重的决定…!”   他莫名其妙地生气了,惹得周应川发笑:“乖,是我哪里惹到你了?”   而且他不叫哥哥这件事这还用得着宣布?许塘除了在有外人在的时候会喊上几声哥哥,只有他和周应川两个人的时候,他哪次不是直呼大名?   “不叫不叫不叫就是不叫…!以后有别人在的时候我也不叫了,不然他们总以为…!”   “以为什么?”   周应川扶着许塘的脸颊,耳畔是宁谧的潮涌,他爱惜无比地、轻柔地吻上他的唇:“塘塘,我想过再等等…等你再看看这个世界,等你再做决定…但我想,或许我没那么高尚,我真的等不了了…”   “等不了…什么…?”   “以后哥哥还是要叫的…”   “周应川,你有没有听…我才说了我不…!”   “但我很早的时候,就不想只做你的哥哥…”   作者有话说:   塘宝儿:我再也不叫哥了。   一进名品店:“哥!”   塘宝儿会叫哥的时候:买衣服,买手表,买跑车,买轮船…买100086?1   咳咳,或许马上他还会多一个场合的… 第四十五章 注定   海风很轻, 很柔,像已经在脑中做了数万次的准备。   许塘回吻着周应川,这不需要学习, 是已经镌刻进身体里的本能,是无需思考的、下意识的反应。   “周应川, 你说什么…”   “塘塘…我喜欢你,我无法再等待了, 给我一个机会…好不好?我会一辈子爱护你…”   “你做得到,我知道你做得到, 我是说前一句, 前一句…!周应川,你喜欢我, 是不是…?”   “是,塘塘, 我喜欢你…”   他们不是第一次说喜欢了,但这次,分明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再往更深处沉沦, 至于从什么时候开始,许塘说不出清楚,他不想清楚…   他无法控制地哽咽了, 眼泪从眼角滑落,许塘伸出手腕,遮挡住了湿润的眼睛。   “周应川, 你是说…从现在起, 我不再只是你弟弟了, 是不是?”   他突然掉下眼泪, 周应川慌了,他甚至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只抱着他:“怎么哭了塘塘?是我…”   “周应川,你喜欢我,不是因为周姨的话,你很爱我,你很爱许塘,对不对?”   一瞬地,周应川眸中微怔。   “宝宝…你这样想,怎么不告诉我…?”   他拿下许塘遮住眼睛的手,放在唇边亲吻,剥开许塘脸上的发丝,珍爱的吻一个个落下:“不是因为妈,我爱你,想要保护你,爱护你…想要给你这世上最好的…你为什么不问我?”   “我不是什么都不懂…我想过,如果你一直不告诉我怎么办,但后来我不怕了…你还记不记得那晚在培江…?你凶狠地打了赵业承,回到酒店,你吻了我…也很凶…”   许塘哼着:“你吻过我很多次,但那次,我感受到了…”   “只感受到了我凶…?他那样对你,我恨不得杀了他…”   许塘挂着泪珠儿的小脸又笑了,他搂着周应川的脖子,搂得很紧,在他耳边说:“我知道,那时我清楚地听到了我自己…我不想停,周应川,那晚我就不想你停下来…”   周应川似乎明白了什么,他摇了下头,笑了,俯身吻住许塘的唇:“…我早该想到的,但那晚不可以,那晚我太生气了…我想过好好教训你,让你以后都不敢再给陌生人开门…但,我舍不得…”   “不止是那晚,你没有一次舍得的…”   许塘勾起嘴角,露出那两颗作怪的小虎牙:“就像现在,我想看,你还能忍多久…”   “马上你就知道了…”   外面海浪的潮涌声儿逐渐灌入许塘的耳膜,海水有些凉,许塘像只虚张声势的小猫,真的被推进风暴中心,他就有点怕了。   “周应川…!真的会舒服吗…?”   耳边是周应川的低笑:“会的…相信我,宝宝…”   安谧的沙滩,海浪,不断堆叠的白色浪花,迷蒙的视线里,许塘想起很多过去的事,在榆溪,在培江,在申州…   那年很冷的雨,机器的嗡鸣,舒适的轿车,不断向前的时光…   犹如万花筒一般斑斓,绚丽…   汇聚在眼前炸放…   目眩神迷中,视线里逐渐清晰地,是他们两个人自始至终紧握的手掌。   许塘想,他是这个世界上最幸运的小孩了吧?在最好的年纪,他得窥光明,和他最爱…也最爱他的男人,相爱、相融…   一切是那么自然,就像日头东升西落,海水昼夜潮汐…是理所当然,是不可更改,是命中注定…   -   这是个足够温柔,也足够疯狂的假期。   酒店负责打扫的东南亚阿姨,进来时都会被屋子里折腾的样子惊讶到了,这对儿中国的小情侣哦…   许塘只有在最开始的时候害怕,后面,他尝到了甜头,几乎白天黑夜的都腻在周应川身上,像一只时刻需要主人爱抚的小猫,吃饭,睡觉,每一刻,他的腿没有离开过周应川的腰腹…   周应川简直让他拿住了心脏最柔软的地方,爱他,又咬着后槽牙,没办法,他才手术不久,要顾忌他的眼睛不要充血,不敢过分伤到他…   偏偏许塘看他紧张,没事就叫眼睛要痛了,叫了又笑,气的周应川想揍他的屁股…   他也揍了,代价是给许塘揉了一整夜,他一停,许塘就哼唧,简直是…简直是上天派来的甜蜜折磨…   海滩的躺椅上,周应川赤裸着精力的上身,抱着倦累的许塘,用毛毯盖住他的后背和小腿,将温热的牛奶喂到他嘴边。   “乖,润润嗓子…”   “我喜欢你叫我宝宝…”   许塘没力气了,蹭了下头发:“你叫我宝宝,我喜欢听你叫我宝宝…”   他喜欢什么就会讲,尤其是现在,他和周应川已经是这世界上最亲密的人…!   “宝宝…乖,喝一口,晚上就没吃多少…”   “我想喝你的香槟…”   “现在还不行…”   许塘知道周应川最听医生的嘱咐,在这一点上,不是撒撒娇就可以撼动的,他现在不能碰酒,抿了几口牛奶,许塘开心的笑。   “不给喝香槟也这么开心…?”   “开心…!周应川,我好开心,我真的好开心…!”   “嗯…?”   “现在你和我,我们两个是这个世界上最亲密的人了…!没人会比我们更亲密了!我好开心…!”   他趴在周应川身上,好像对这个里程碑一样的事实极度喜悦,他欢喜的不得了,哪怕很累,也一下下地去啄吻周应川的唇。   周应川摩挲着他衬衫下的小腰,唇角不自觉地扬起。   “嗯,没人会比我们两个人更亲密了…”   他肯定的话语让许塘更高兴了,他亲的周应川的一脸的口水,周应川顺着他的发丝,海风有些冷了,他伸手环握住许塘的一双脚腕,有些凉,沾了不少沙子。   “回去了…乖,给你弄干净,太久了怕你生病…”   “不要嘛…”   许塘顺势将脚蹬进他的掌心,在他怀里蜷了个更舒服的姿势,不肯动:“我喜欢这样…我喜欢你的味道,我不会弄脏你的睡袍,我不想弄干净…”   周应川深呼吸了一口气,脑子里一时间转过无数支股票,财务报告,美联储提高利率…意大利债券市场的陡然上升…   他吐了口气,偏头吻许塘的发梢:“故意的是不是?…你真的要我的命…”   “哈哈…好痒,周应川,你干嘛…”   许塘被亲的好痒,在他身上作乱的动,周应川掐了下眉心,干脆将他抱起来,将他的毛毯重新整好,确定不会让海风吹到他。   “乖一点,要是真的生病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收拾呗…”   他笑咯咯的,伸手去挠周应川的下巴,周应川见有恃无恐,抓住他的手,塞进毛毯里。   “给你记着,等你眼睛恢复好了,我们再一笔笔算…”   “哈哈,不要,那我不要同意…你刚才还喊我宝宝的…”   他闹着不要答应,周应川也被他逗笑,抱着他往灯火馨亮的度假屋走去…   从海岛离开,他们在家里的相处比起过去更是亲密的无所顾忌,周应川带他回了医院复诊,接着,许塘去病房找了Carl,配型结果还没出,手术的日子遥遥无期。   许塘送给Carl一幅画,是他和周应川出海“追鲸”时,那只跃出海面的巨大座头鲸。   Carl看着那幅画,栩栩如生,惊讶不过半个月,许塘的素绘竟然就进步了这么多…   “Hsu,你在绘画上真的太有天赋了…”   许塘点头,陪他一起坐在休憩区的艺术沙发:“我后来问了船长,这头座头鲸叫Lon,这个航季它是第一次出现在这片海域,船长说看到它的人会迎来幸运,送给你,祝你早日康复…!”   Carl笑了一下,他似乎已经不太在意这个结果。   “之前有人说过你很有天分吗?”   “说过呀,你指哪方面?”   许塘说:“我有很多天分的,我哥是夸我最多的,从小他就说我在数学上很有天分,领悟力很高,脑袋也很聪明,然后是围棋,英文,他也说我学的比别人快…最近的是新阳哥,是我哥在波士顿的请的导游…我做什么都很有天分的…”   Carl看着他,沉默了一会儿:“我外公跟我说,中国人都很谦逊…”   “哦,我挺谦虚的呀…我现在不是在练习…?你觉得我画的怎么样?”   顺着他的目光,Carl看着许塘的画板,上面画的是这家医院的建筑构图,许塘处理的还没有那么专业,构图是向心式还是对称式,他并没有去区分,他像是全凭感觉在画。   “你记住了这家医院的每栋建筑和景观?”   Carl有些不可置信,他刚刚住院时,也试过画下这家医院,但太大了,他需要选定视点,在外面摆下画架写生才可以,而许塘,他竟然就这么陪着他坐在这里,就在一比一的还原了,甚至是每颗树木…   “很难吗?”   许塘那些天在田新阳的点拨下,有点悟到了视角的差异,他一边画,一边说:“这不是看过就可以画出来的吗?”   Carl看着那张素描纸上的林立建筑的光影,就像浑然天成的,一切技巧都是那么苍白…   没遇到许塘前,他一直被人夸赞为小天才,遇到许塘之后,他觉得天才这两个字太残酷了,在绝对的天赋面前,关于它的比拼是那么让人挫败,让人…哑口无言。   “Carl,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或许我不是天才…”   你才是。   “你一个小孩子,干嘛那么多愁善感,你现在最重要的任务就是养好身体,这世界真的太精彩了…呐,这是我在纽约的新地址…”   Carl接过来:“你们住在曼哈顿?”   “是啊,我哥,不…我…算了,还是我哥吧,我哥在华尔街工作,他只是带我来这里做手术,我们明天就去纽约了,以后也会生活在那里。”   “这是我的地址。”   Carl在素描本上写下两个地址,一个在波士顿,一个在费城。   “我妈妈住在费城,做完手术,我和弟弟也要回去…到时候我邀请你来我家。”   “没问题。”   两个人交换了通讯地址,告别了Carl和田新阳,许塘跟着周应川离开了波士顿,去了那个举世瞩目的大都会,传说中的天堂之城,纽约。   作者有话说:   Ps:跟咱塘宝儿玩不了一点强制   假如塘宝儿要跟老公玩强制。   周爹(拿到许塘给的剧本,正在看,皱眉)回头一看:“…塘塘,先从笼子里出来…”   他这只小猫绝对会超开心先钻进去大玩大滚一通哈哈 第四十六章 纽约   纽约的确是个富有无穷魅力的城市, 自由女神像,时代广场,华尔街, 大都市博物馆…这里是国际金融之都,也是世界艺术的殿堂。   每天都有成千上万的年轻人来到这里掘金、寻梦, 他们的喜怒哀乐淹没在城市的繁荣与璀璨之间,因此留下了那句充满豪情壮志的名言:“谁能征服纽约, 谁就能征服世界。”   初来纽约的日子,许塘也在飞速吸收着周围的新鲜事物——他走出了过去困住他十年之久的黑暗桎梏, 重新站在阳光下, 迎接着新世界的洗礼。   清晨,温柔而激烈的阳光洒向曼哈顿, 公寓的落地窗外是高耸入云的帝国大厦,昏暗的房间内, 周应川单手钳握着许塘的一双手腕,吻他的唇。   许塘的所有感官像是本能驱使,从沉沦的梦中醒来,他哼着吻得痛了, 周应川就松开了手…身后的亲吻也化作了温柔的含吮…   不知过了多久,许塘猛地喘了口气,面对面的跌进柔软的大床里。   “周应川, 这样…这样是不是我更厉害一些…?”   他的嗓音沙哑又黏腻,先不管别的,至少在视野高度上先分出个胜负来, 周应川心都要化了, 覆在他身上, 细细密密地亲吻他汗湿的耳廓:“嗯, 你乖,很厉害…”   “那我什么时候能和你一样…?”   许塘勉强撑开眼皮,往下瞄了一眼,那点喜悦之情又蒸发了,他扁着嘴:“我想要你这样的…”   周应川笑,继续吻他。   “宝宝,要起床还是继续睡…?”   许塘一听,有点沮丧,把脸埋在枕头里。   “是不是没可能了…?明明我要什么你都给我的…你直接告诉我好了,我承受得住…”   他说的可怜,周应川抱着他洗漱时,许塘还在纠结这件事。   不怪他,自从两个人心意相通,亲密的亲吻成了他们最爱的事,但许塘也逐渐意识到了他和周应川似乎存在着不可磨灭的差距…   “为什么,明明你吃什么我吃什么的…为什么差这么大?你小时候是不是虐待过我?”   周应川将挤好牙膏的牙刷放进许塘嘴里,给他刷着,许塘满嘴牙膏泡泡,消极配合。   “宝宝,我哪里虐待你?”   许塘想了想,可把脑子搜刮一遍,这么多年,周应川别说虐待他了,连一句重话他都没搜刮出来,许塘半天想不出,只好耍赖。   “我不管我不管我不管…!我已经问过韩明了,才不像你说的那样什么健康就是好的,他说这是男人的尊严…!”   许塘伸手撑了一下他的小内裤边缘,翻了个小白眼:“我不管,你是我哥,你要负责给我搞出一个一样的…否则就是不公平…!”   他闹,周应川也跟他开起玩笑。   “那你还是喊我周应川吧…”   “哥哥哥哥哥哥…!你是我最好的哥哥!你有诀窍的是不是?是不是?给我一个,给我一个,给我一个…”   许塘也不知道是不是早上没睡醒,还是真的要为尊严而战,反正他也完全不提自己这么多年都是顶尖儿的吃饭困难户的事儿,他只搂着周应川的脖子拼命摇,周应川也让他摇,抱着乱动的许塘给他洗漱…尺寸不是什么问题,许塘很健康就行了。   许塘见磨不成功,自己也知道没什么戏,就倒回床上,生闷气去了。   其实他完全不必自卑,但谁叫他现在就像初生的稚鸟,样样都想要追求和周应川一样?   不然再打个跨国电话…问问韩明老家有没有什么偏方?   想着想着,许塘就又睡着了。   他早上不像周应川那么忙碌,好似每一秒钟都插进了事情做,许塘通常爱睡个懒觉,不过他的懒觉又和别人不一样,他喜欢先和周应川一起洗漱,然后周应川去运动,关注时政和金融分析,许塘就再香香的倒头回去睡个回笼觉。   这是在国内就养成的习惯,两个人习惯了,到了国外也没改。   许塘睡了一会,床头柜上的手机响了,打开一看,是一条简讯,发送人叫苏晓颍,发了他一个画廊地址,信息后面威胁他不许迟到,再迟到她就把他削好的素描笔全给撅了!   这个可怕的女人…   许塘一激灵,抓着头发就起床了。   他们住的是位于公园大道的复式公寓,纽约的黄金地段,天际线的晨光将外面高楼林立的曼哈顿镀了层耀眼的金边,说是纯金的也没人会有异议。   “怎么起这么早…?”   “晓颖姐叫我去帮她一起找绘图灵感…九点要到…我一会儿就得出发。”   “好,我送你过去。”   许塘坐在周应川怀里,打了个哈欠:“不要了,我看了地址,很近,我打车过去,我今天真的不能再迟到了,再迟到晓颖姐会杀了我的…”   他说的苏晓颖是位刚执业的助理建筑师,一个热情开朗的中国女孩,早两年在意大利,现在独自来了纽约闯荡,是许塘一个月前在苏荷区认识的,那儿是纽约新派艺术的聚集地。   周应川拍了下许塘的腰。   许塘笑,张嘴咬掉他叉子上的煎培根:“好吧,我不说那个字…”   他来了,周应川就没有再看报纸,他将电视打开,把煎蛋切分喂给许塘,许塘咀嚼着。   “中午我不在家吃饭了,我跟晓颖姐去完画廊,就直接过去上语言课,你叫阿姨中午不要来做饭,晚上你再来接我…”   周应川说好,许塘想了想,问:“你觉得我申请纽大明年春季的建筑设计怎么样?”   “确定想学建筑?”   “目前是,我喜欢…”许塘点点头。   眼睛恢复之后,他上学的事也提上了日程,周应川托相熟客户将他送进了一批留学生的语言班,申请学校的材料也会一应准备好。   “而且学校就在格林威治,离我们的家不远,我不想住在学校,也不想离你太远…”   有周应川在前,许塘对自己也有要求,那些不入流的野鸡大学首先pass,其次要有他喜欢的专业,然后最重要的一点是,要离周应川很近。   他看向客厅中间的摆的画架,上面用素描笔绘制的是外头曾是世界的第一高楼的帝国大厦,虽然现在已经被下城的两栋世贸大厦超过,但宛如金色擎天柱的大厦气势不减,许塘画了整整一周左右。   “你不喜欢我选的专业?”   许塘拿叉子扎了一些碟子里的沙拉,扎到了坚果,许塘没有咬,抬头吻了周应川,将嘴里坚硬的果仁渡给他,周应川低头帮他嚼碎了,许塘又自然而然地从他嘴里卷走吃了。   “我原计划让你学数学,物理,经济…或者历史,人文哲学也可以。”   周应川的认知随着他的阶级大幅跃升也带着新的立场和观点,比如他细数的这些专业,一听就是纽约那些老钱风最爱送子女去读的。   “那样有点无聊…晓颍姐参与的教堂改造方案已经在施工了,她的想法在改变着这个世界,我觉得很有趣…!”   许塘说这话时,眼睛也绽放着光彩,周应川看到了,于是说:“好,选你喜欢的。”   不管是波士顿还是纽约,许塘在短短复明的三个月里,他在艺术上展露的天分已经足够令人吃惊,周应川自然注意到了,只是开设建筑本科的学校不多,很多都是挂在艺术学院下头,授予的是艺术类的学位。   周应川更希望许塘先选个基础性学科,慢慢打基础,开拓视野,再往上走,不过许塘喜欢,那就无所谓了。   先去学,不喜欢了就退学,来年再换一所学校、换一个专业就是了,这不是什么麻烦事,他站在这里,许塘有足够的资本和时间去试错。   “你刚才说经济?”   许塘看着周应川手边的《华尔街日报》,还有一些别的报纸,他指着其中一段:“是你现在在做工作吗?这上面不是已经给出了推荐意见…看,像这家环保服务公司…‘季度盈利已经超过了华尔街财经网站的预测,收购计划也即将被管理层获批…未来预计持续上涨…’这报纸上不是已经说的很明白了吗?”   “这些商业撰稿人发表的言论不一定客观。”   周应川又扎了几片苹果片给他:“如果我说这篇文章的作者,他的投资基金拥有这家环保公司10%的股份,在文章发表的前几周,就以极低的内部价格收购了四十万股这家公司的股票…你还会不会觉得他说的客观公允?”   许塘若有所思:“这就是金钱的立场?”   “是不是感兴趣了?”   电视上,金融频道也在播放着,金发主持人坐在屏幕里和专家发表评论,关于政府最新公布的国家石油储备数据。   许塘听了一会,看到周应川对着桌上的笔记本在给助手发送邮件。   “国家石油库存量低于预期…?这是个好兆头吗?”   “可能会引起原油价格的短期内上扬,至少开市前会涨上一番。”   周应川将最新的邮件给他看:“伦敦股市的交易情况,欧洲主要几只石油类的股票都有小幅上升…”   许塘似懂非懂,刚想继续问,又看见发件人,像个韩国名字:“这是你们组新来的实习生?”   “是…”   “韩国人?”   “是…”   许塘清了下嗓子:“迈克有没有再跟你说那个‘升职礼物’的事儿?”   周应川敲击键盘的手一停,拍了下许塘的屁股。   “赶紧忘掉…”   “干嘛忘掉…”许塘悠着叉子,忍不住笑:“哈哈,那天晚上真的吓死我了,我第一次见到男人穿的那么少…那件儿黑色蕾丝内裤我后来跟晓颖姐说了…”   “宝宝,你跟她说这件事?你怎么跟她的说的?”   许塘说:“就正常说啊,晓颖姐什么都知道,她说这种男孩在曼哈顿有很多,傍上一个干爹,就可以从贫民窟住进上东区…”   回想起那夜,根本不是升职惊喜,而是他们来纽约第一晚经历的一场鸡飞狗跳的“升职惊吓”。   那天他们刚从波士顿到纽约,原本他们不是住在这里,而是住在方旗提供的酒店式公寓,晚上他们到时,一开门,只见一个穿着极为性感的男孩跪在地毯中央,温顺极了。   许塘从进了电梯开始就跳在周应川身上挂着,刚刚迈进恋爱关系的两人正是最甜蜜的时候。   他看着那块遮不住屁股的小布料,惊呆了,周应川立刻反应过来,捂住了许塘的眼睛。   “干嘛…!周应川…!你干嘛捂着我,他是谁?你不是说这是我们的新家吗?为什么有人在我们家里?”   那个跪在地上的男孩也惊呆了,他看起来像刚刚成年,张口是不熟悉的英文,夹杂着韩语,周应川只顿了一下,就掏出手机给迈克拨了过去。   那边,迈克正在海上开游艇趴体,曼谷的尖货几乎全汇在这儿,他笑着说:“Chow!恭喜你来到永不入眠的纽约!我的升职礼物怎么样?!其实你不喜欢女人的,对吧?放心,他的身体很干净,俱乐部严格挑选过的…”   “谢谢你的好意。”   周应川额角的青筋微跳,抱着不停闹着要从他身上下来的许塘:“我已经有爱人了,让他现在从我的房子里出去。”   “这么快?!是在波士顿偶遇的艳福?这可不符合你的性格…!没关系,他不会在意多一个…”   许塘不知道那边说了什么,他从周应川身上挣扎着跳下来了,或许从前他不懂,但他和周应川刚刚在小海岛完成了人生大事…   “周应川,他在我们的房间里干什么?!”   “周应川!这个床、这个地毯,还有浴室…!我不要用,一点也不会…!”   “你有没有往这间房间放东西?全部扔掉!”   周应川掐了掐眉心,大半夜的抱起上蹿下跳的许塘,拎着行李前往了酒店。   后来迈克得知周应川的爱人就是在国内时的“弟弟”,先是在电话里微微一惊,后又说:“你亲弟弟?你们在一起了?Chow,你果然领悟力极高,你已经比我想象地还要大胆的、彻底地融入纽约的金融圈了…”   周应川闭了闭眼,跟他说,许塘不是他的亲弟弟,他们没有血缘关系。   说这些时,他们刚在酒店放下行李,许塘赖在周应川身上不停地作乱,他的英文已经很好了,迈克不知道又跟周应川说了什么,周应川捂住了许塘的耳朵,许塘没听到。   “所以那天迈克到底跟你说了什么?”   “没什么…他过段时间也要来纽约…”周应川问:“宝宝,你跟你朋友每天都在聊什么…?”   “我们什么都聊,晓颍姐可有意思了,她知道好多好玩的酒吧和画廊,她还告诉我她在意大利念设计的时候,抓到她前男友和她三个同事一起上床,就在她家里,把她恶心坏了,至今都单身…”   “……”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   周应川不禁想,他记得许塘在申州时还单纯的像一张白纸…   是哪里出了错…?他哪里没有看好他…?   许塘看着蹙眉思索的周应川,心里憋着笑,他也不辩解,只眨眨眼睛:“干嘛,你不是从小就教我对人要有礼貌,要多交朋友吗?我对晓颍姐可有礼貌了…唔,是不是‘上床’这个词太粗鲁了…?”   “…也可以叫‘做…”   “宝宝。”周应川还是忍不住打断了他:“朋友和你约的是几点?”   “九点半…糟了!”许塘一看表,惊呼:“要来不及了…!我先去换衣服了!”   作者有话说:   周爹:亲密的事   塘宝儿:我知道,是上#xsd床,是做##x!cc。 第四十七章 参赛   许塘换衣服又换了十来分钟, 听到周应川在衣帽间门口提醒他时间。   “完了完了…你都来提醒我了,还是你送我过去…!”   周应川对自己的时间安排严苛到近乎苛刻的地步,用佟杭云的话说, 就是没人能在周应川的时间表里完整地活上一周,但对许塘, 他的严格要求则宽松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   怎么形容呢,反正许塘从小到大都觉得只要是他喊周应川, 周应川永远在的,会第一个先处理他的事情, 没有例外。   而且周应川对他的时间要求也十分宽松, 一般能劳驾到他亲自来提醒,许塘多半已经游走在迟到的边缘了。   最后还是周应川开车送他去的画廊。   苏晓颍拿着邀请函已经在门口等了, 正打算给许塘打电话,看到一辆银灰色的阿斯顿马丁在路边停下了。   “许塘!”   “晓颖姐!”车窗降下, 许塘在叫她。   广场中间还隔着一个小喷泉,苏晓颍看着坐在驾驶位的男人侧身给许塘解开了安全带,许塘刚下车,又被车里的男人给叫住了。   接着, 车窗里递出许塘的背包,水杯,又将许塘落在座位上的格子围巾给他围上。   “对了, 我的墨镜…!你见我墨镜了吗?”   最近纽约已经迎来了大幅降温,但偶尔午后强烈的紫外线还是让许塘的眼睛有些不舒服,他懒得打开车门, 半个身子矮着, 从车窗探进去翻找。   “你看见了吗周应川, 我出门前明明拿了的…”   “宝宝, 在这儿。”   周应川伸手,把许塘挂在衬衫领口的墨镜拿起,给他了。   “你怎么每次都能这么快找到的?做复明手术的到底是你还是我…?还有门卡…”   “在你外套的左边口袋。”   “钱夹…”   “在背包里。“   许塘一翻,果然在,今天是和女士吃饭,他要结账的,这是绅士的礼节,不能忘记带。   “宝宝,东西…”   周应川还没说完,许塘吧唧在他脸上亲了一口:“你真的太厉害了,我爱你周应川,拜拜…!”   说完,许塘像一阵儿风似的就去找苏晓颍了。   周应川笑了一下,摇摇头,看着他和苏晓颍汇合,他才开车走了。   “许塘,你又迟到…!”   “对不起嘛,今天陪我哥看新闻,又想了一些事情…晓颖姐,我给你带了礼物,算我的赔礼。”   许塘翻找他的背包,没找到,想着周应川还没到公司,就给他打电话。   “周应川,你见我上次在格林威治买的那个中古的银色胸针了吗?我记得我有放进这个包里…”   电话那边不知道说了什么,许塘又调转方向在背包的小夹层里摸,果然找到了。   “找到啦,拜拜啊…”   挂了电话,许塘把那枚中古的蝴蝶胸针送给了苏晓颍,苏晓颍很喜欢,许塘和她的审美很合拍,她暂时原谅了许塘的迟到行为。   两个人进了画廊。   “许塘,你和你男友是不是还在热恋期?”   “热恋期?哈哈…是吧…我们才确定关系不久,晓颖姐,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拜托,这还用看?   “我看到你们在车里接吻,而且你照照镜子,才离开五分钟,你现在满脸都写着‘我太想他了’…”   “真的吗?”   对苏晓颍的调侃,许塘不以为耻,反而觉得她说的挺对的,不知道为什么,尤其是他们做了那样亲密的事后,他比过去还要爱粘着周应川,一分开久了就难受。   “我是很离不开我男朋友的,没有我男朋友,我可以立刻去死…”   “…老天…!你们同居多久了?”   居然还能有这么腻歪的想法?在苏晓颍的观念里,一般只有刚刚同居的小情侣才会这样,她和她那个人渣男友在意大利刚同居的时候也是如胶似漆,但住在一起久了,就会立刻过渡到相看两厌的程度。   “同居,你是指住在一起吗?大概有十六年了吧…”   “什么?!”   苏晓颍脚下七厘米的高跟鞋一歪,差点扑到面前已经被人预定的画作上去。   “你们同居十六年了?!”   她吃惊地看着许塘那张嫩的能掐出水儿来的脸,许塘不说他已经二十一岁了,她一开始都以为他还没成年!   许塘和她解释自己很小时候的时候就和周应川认识,苏晓颍拍拍胸脯。   “吓我一跳…我还以为你是天山童姥那一款的…你男友是做什么工作的?”   “做投资经理人,在华尔街那边…公司叫方旗。”   “你男朋友在方旗?”   苏晓颍更惊讶了,哪怕她一个不懂金融的人也听过方旗的鼎鼎大名,伫立在华尔街的标志性建筑物,当之无愧的全球吸金漩涡,去年新闻上公布,方旗去年税前利润就达到了惊人的上百亿美元。   这是什么恐怖的概念?   苏晓颍在意大利念书时曾去一个非洲小国当志愿者,那整个国家一年的国民生产总值也不过才二十亿美元出头。   真正的金融帝国。   看来那辆阿斯顿马丁还是低调了…   “晓颖姐,你朋友为什么选择大面积用荧光色系?不会觉得失真吗?”   许塘凑近了一幅画,画的是东京银座,繁杂绚丽的荧光色对比过于强烈,甚至让人有种马上要濒临坍塌的错觉。   “这叫霓虹色,是一种夸张的表现形式,现在个人画廊的行情不是很好,客户更喜欢这种颜色对比强烈的,能一下子抓住眼球的作品,可以推高价格…”   原来是这样…   两个人聊着天,苏晓颍对于艺术很有自己的见解,逛完了画廊,她跟许塘讲得多,但也没找到太多灵感。   她去了趟事务所,去拿她准备参加布科维设计协会举办的手绘比赛的画作,她总觉得不满意,想让许塘提提意见,许塘的角度总是和别人不同。   许塘在楼下等她,等苏晓颍下来时,身后还跟着一个年轻的华裔男人,穿着合体的西装,梳着油头。   “David,我跟你说了我今天约了朋友一起吃饭,你干嘛一直跟着我?”   苏晓颍不太乐意,那个被叫David的男人说:“我听琳娜说,你新认识的这位朋友是一个很有绘画天赋的中国留学生,作为你的组长,我来看看他有没有机会可以进入我们的事务所工作…你知道的,我们事务所可是纽约为数不多愿意接受华人建筑师的。”   难道他自己身上没流着华人血脉?   苏晓颍对他语气里那股傲慢简直白眼要翻到天上去,不就是在美国读了几年书?碍于他是自己的上司,才忍了下去。   “我看你醉翁之意不在酒吧,但我朋友已经有男朋友了…他们感情很好,我劝你不要打别的心思。”   David看上来一点不在意,他晃着手里的车钥匙:“晓颍,你还是太年轻,在纽约,金钱和资源才是硬通货…走吧,我知道前面开了一个高级日料,我请客,开车带你们过去。”   苏晓颍对这个甩不掉的牛皮糖十分无语。   “许塘,这是我工作的事务所的组长,David。David,这是许塘。”   “您好,我是David,毕业于波士顿大学的建筑系。”   David看到眼前的许塘,明显一怔,他没想到,他只是一时兴起跟来看看,却能遇到这么大一个惊喜。   他真的没想到这个中国留学生居然这么的…漂亮,简直像个精致无暇的东方人偶。   “您好。”   许塘也不介意多一个人吃饭。   到了餐厅,David去停车,苏晓颍看着周围极为雅致的装修,跟许塘说:“烦死了,早知道就不去公司了,被他遇上。”   “晓颍姐,你不喜欢他?”   “何止是不喜欢,他最喜欢骚扰办公室的新来的实习生,男女不忌…你不要理他,他跟你说什么都不要信,一会儿我们就猛点菜,反正他说他请客,这家餐厅不便宜,我们什么贵点什么,让他大出血!”   落座后,David点了一些,就把菜单给了许塘,见许塘直接翻过了那些昂贵的刺身,只点了后面几个基础款的寿司,价格中等偏下,嘴角的笑意更浓了。   “许塘…你干嘛…!不是说好点贵的吗?!你这样点他还以为你没见过世面…”   “可我看这里没有贵的啊…”   许塘刚翻了半天也没翻到,除了熟悉的中餐之外,他吃别的,像生食,或者接触少的食材,都要有周应川在身边才咽的下去。   随便吃点算了,他三餐要定时吃,不吃周应川要不高兴。   “你是什么时候来的纽约?我听晓颍说你对建筑很感兴趣,你有兴趣去真正的建筑师事务所实习看看吗?”   “我暂时没有实习的打算。”   David笑:“你还没问我在哪个事务所,曼比建筑师事务所,听说过吗?在纽约颇有名气的…哦对了,你是不是在勤工俭学?我可以申请按纽约的时薪跟你结算…”   “时薪多少钱?”   “4.75美元,折合人民币约40元,你在这里做一天,足够你在国内一个月的工资。”   “谢谢,我没兴趣。”   兴趣是兴趣,赚钱是赚钱,在周应川的熏陶下,许塘没有对‘小钱’感兴趣过。   如果哪天他真的去赚钱,就是认真的赚钱,他很清楚,他现在还处在玩的阶段,做事就认真做事,玩就好好玩,这是周应川教他的。   “许塘,你男朋友同意你学建筑了吗?”苏晓颍转移话题。   “同意了。”   “就这么简单?”   “那还要有多难,他说了,不合适就换掉…我可以是先学两年试试…”   没有周应川在,许塘在外面吃的不多,只夹了几口就饱了。   “许塘,你真的要多吃点东西,你比我减肥时期的饭量还小…”   “我吃的不少,我只是吃的慢…”   桌上的手机响起,是周应川发来提醒他滴眼药水的短信,许塘回复完,就从背包里拿出药水,熟练地滴进眼睛里。   “你眼睛不舒服吗?我看你经常滴药水…”   “是医生要求的,我现在还在手术恢复期,拆线前,我每天要滴三次…”   “你做了什么手术?”   “人工角膜移植,晓颍姐,我之前没告诉你吗,我失明了十年…”   “咳咳…!你说什么?!”   苏晓颍差点将嘴里蟹子喷出来,连一旁的David目光都十分震惊。   “你之前看不到?”   “是啊,我小时候家里很穷,有一次从山上摔下来,摔到眼睛,就看不到了,国内暂时做不了手术,我哥才带我来了美国…”   苏颖惊讶地看着许塘。   从头到脚一身的奢侈牌子就不说了,手指修长,白皙如玉,连半个茧子都没有,他这样滴药水,露出手腕上戴的腕表,是积家的Reverso系列。   Minute Repeater的功能可以报时,只要拨动表壳边的按钮,机芯内的微型小锤就会敲击,发出叮叮咚咚的声音,是昂贵且精密的机械艺术的代表。   最少要三万美金起底,哪里像“家里很穷”的样子?他不说,苏晓颍一直以为他是苏北那边经商大家庭里备受宠爱,出来留学玩玩的小少爷。   “是之前在波士顿的医院做的…”   许塘眨了眨眼,缓解了滴眼药水的不适,他微微睁大眼睛:“你看,还没拆线,要一年后才能拆。”   苏晓颍这才发现许塘眼内一圈极细的、不易发觉的缝线。   “天…竟然在眼睛里,会不会很痛?”   许塘摇头:“最近没痛了。”   “怪不得…”   怪不得这家餐厅对许塘来说没贵的,苏晓颍突然想笑,去瞥David的脸色,显然,他也看到了那块腕表。   David的脸色像打翻了五彩缤纷的墨水。”   苏晓颍忍着没有笑出声,她没有再理David,问许塘:“许塘,不如你和我一起报名参加比赛吧?”   “什么比赛?”   “布科维艺术协会举办的全美手绘大赛,我看过你的画,你比我们公司很多建筑专业毕业的职员画的都好…这是很权威的比赛,评委有各大高校的教授和美国建筑师协会参与…你和我一起吧,这样我们有个伴儿!”   许塘想了想,在确定学校前,他也没什么事,试试也可以。   下午上完语言课,许塘就在附近找了个咖啡厅,用笔记本电脑研究了一下苏晓颍发给他的比赛信息,报名地址、参赛规则、画作要求,还有截止日期。   半个月后就截止了…   许塘想起他在家里客厅画的那副帝国大厦,或许改改可以投递试试。   作者有话说:   其实有没有一种可能…周爹就是塘宝儿一整个巨大的阿贝贝。(笑哭) 第四十八章 夜幕   晚上, 周应川比往常来接他来的早,男人手里还拿着一件儿灰色的羊绒大衣,让他穿上。   “这是你什么时候给我买的?我不想穿这件儿, 和我的风衣围巾都不搭的…”   许塘的审美在纽约这座时尚之都的熏陶下进步地比画技还快,他一边嫌弃地咕哝, 一边被周应川握着手臂乖乖穿上了。   “乖,外面降温了, 听没听到刮的风?你这一年要注意不要感冒…”   在波士顿医院说的话成真,他眼睛的物主成了周应川。好多许塘自己都不记得医嘱和小事都是周应川在记得, 许塘不担心, 他甚至觉得只要有周应川在,自己这双眼睛就是使用上一万年也不成问题。   周应川拎起他的背包, 结了账,出去前, 许塘又对着门口的橱窗玻璃照了一眼:“你在哪儿给我买的?这设计师也太没品味了…”   “再想想,你自己挑的,上周品牌方刚送过来,在地上你还没拆。”   “什么?竟然是我的眼光?”   许塘有点不敢相信, 但确定是他的没错,自从他复明,在穿衣搭配上向来是他自己做主, 周应川不拘束他花钱,许塘拿着那张副卡每逢周末都要从第五大道的奢侈品店拎回一堆的购物袋,有时买的太多, 品牌方自然会派人送货上门。   不过他买了也不一定都穿, 在衣帽间堆成了小山, 大多数连盒子都还没拆。   “好像最近买的是有点多…我都看不过来了, 下次再看到这么丑的,你直接帮我扔掉好了…”   “这段时间我再请个收拾家务的阿姨,帮你整理衣柜,好不好?”   “那就最好了,我一想到要整理东西就头痛…我最讨厌收拾东西了…”   他苦恼的样子好像过去自己有多操劳,周应川忍不住笑,等红绿灯的间隙,将车里的热牛奶递给他:“不会也没关系,这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我也觉得…!整理东西太很难了,我以前都是要什么东西都有你拿给我的…全部东西都在我手边,自从看到以后,它们这里一件那里一件…永远在我找不到的地方…!”   “嗯,是它们的错。”   “不过我也有进步!”许塘喝了一口牛奶,终于想起一点:“我这一周有把脱下的衣服放进脏衣篓,和你一样分开放的,这是不是整理?减少阿姨很多工作的…”   “嗯,这一点做的很棒,值得表扬。”   周应川抿着笑,哄小孩语气,许塘自己也忍不住笑。   “我进步好多有奖励吧?”   “想要什么奖励?”   许塘哼哼,瞄了一眼周应川的方向盘。   周应川都不用与他的目光对视,明然地点头:“明年春季开学,你挑一辆你喜欢的。”   “哈哈,周应川!我就知道你最了解我了!”   许塘想开车已经很久了,在国内时就想,他高兴地扑过来,周应川目视前方,分出一只手来揉了下他的脑袋,稳住他的身形:“乖,坐好,在开车…不过你要先拿到证件,喜欢的款式可以先订,我帮你预约考试…”   广场上,圣诞氛围已经很浓厚了,许塘眼睛里倒映着夹街的高楼大厦,就在跟周应川说今天他和苏晓颖逛画廊的事。   从看到的霓虹色,到吃饭时碰到一个讨人厌的华裔,还有那家日料餐厅不太好吃,以后不要去等等,每件事他都在讲。   “…对了,晓颖姐还建议我去参加一个手绘大赛,是纽约布科维艺术协会举办的,我在网络上查到,很多著名美术师和建筑师都得过它颁发的奖项,很有含金量,我想试试看…”   “可以,你想试试就去做,积累经验也是好的,要准备什么材料?”   “主要是手绘图,我打算用我在客厅画的那张,刚才我查了一下,要准备的报名材料还挺多的,截止时间是这个月月中,具体的还要再研究,刚才我只粗粗浏览了一下…”   “有比赛网址吗,发给我看看,我帮你整理清单,晚上你的眼睛要休息。”   “好,不过在我的电脑里,一会儿我邮件发给你…”   车停到车库,周应川下车绕到副驾,打开车门,许塘一伸手,就熟练无比地缠在了他身上。   周应川抱着他摁电梯。   “你请的阿姨能不能让她晚点来?”   “怎么了?我打算先请一个应急,现在堆得太多,怕你绊倒。”   许塘说:“不是…我的意思是,你请一个就像李阿姨这样的,只做三餐,不是全天都在的,只要你在家,我时时刻刻都想跟你腻在一起,会不太方便…”   他们太亲密了,这点许塘已经慢慢开始懂得,最重要的是,他只要看到周应川,就忍不住想粘上去,这是生理反应,他不想在家也被别人的目光限制。   在外面他已经很忍耐了,不是有忍到在车库才抱?   周应川当然会考虑这个问题,到了家,阿姨已经做好了晚餐,许塘把没喝完的牛奶放在桌上。   “我觉得老喝奶也没用…我真的有长高吗?”   “有一些,你的个子不矮。”   许塘现在有一米七三左右,跟矮挂不上勾,他又猛吸了一口牛奶,咽了,推给周应川。   “我吃饱了…”   桌上的菜都没动筷子,他就好像根本看不见似得,轻飘飘地起身走了。   “过来…”周应川说。   落地窗旁是许塘的画架,曼哈顿的夜景很美,帝国大厦也在其中。   许塘坐在高脚凳上,假装听不到,周应川无奈地笑了一下:“宝宝,过来。”   许塘满意了,丢下画笔,又飞去了。   “知道怎么叫我了吧?”   他一脸笑眯眯的,得意的很,周应川抱着他:“你现在是越来越会治理我了。”   “那当然…”   许塘哼着歌,周应川伸手撩进他的毛衣摸他的肚子,瘪的,就夹着菜喂给他。   “只喝点牛奶不行,把这一小碗菜和粥吃了,补铁的,记得不记得在波士顿医院检查时说你缺乏营养?”   “只是一点微量元素,没事的…不要这么多,你先喝掉几口,我在咖啡厅有吃了点饼干…”   只可惜现在没有镜子,不然最好拿给许塘照一照,看他下次还说不说的出“明明我吃的和你一样”这种不害臊的话来。   “还想不想去抽血检测?嗯?”   “你又在吓我…”   周应川拿他没办法,帮他吃了小半碗,差不多了,就舀了肉粥喂给他,他喂,许塘也给面子的吃两口。   吃完晚饭,两个人就去洗澡。   这也是他们的习惯,周应川通常陪完他吃饭洗澡还要投入到繁忙无比的工作,虽然有时候不在办公室…他总是有太多事情要做,凌晨两三点回家是常态。   不过大概也是因为他总是会在中间的时间陪许塘吃饭、洗澡,赤裸相见的抱在一起说话,哪怕只有不到一个钟的时间,许塘也从不觉得周应川陪伴他的时间少。   洗完澡,浴室里,周应川正在给他擦头发,许塘隐隐听见卧室的手机响了,扯了件睡衣就跑了,接起电话,是韩明打他的。   “喂,韩明,你有没有照顾好大黄?”   韩明跟他打电话隔着一个颠倒的时差,那边天刚蒙蒙亮,他揉着眼:“不是我说,许塘…你那狗真成精了,把我爸这么多年藏的私房钱全刨出来了…给我妈哄得眉开眼笑的,天天乖儿子乖儿子的喊,地位快赶上我了。”   大黄出国的手续比人还麻烦,出国前拜托韩明照看,他爸的家具城做大了,也住上带花园的房子,大黄能跑的开。   许塘听得笑,他聪明,他的狗当然不差了。   “你最近怎么样,收没收到我寄给你的明信片和鲸鱼的照片…?”   “看到了,你在美国也太潇洒了…怪不得那么多人挤破头想去呢,等我回头跟我爸说说,也让我出国洋气一回…!”   “行啊,你来,你来的话我叫周应川包船,那小岛上的海鲜好新鲜了,还有纽约,到处都有逛的…”   “那说好了啊,下次我爸逼我结婚,我就收拾行李飞个大洋找你去。”   韩明跟王春艳在他们出国后不久还是分手了,具体原因韩明没说,反正现在不让提。   “还有,还想跟你商量个事,大黄要不你别接走了,留我家养吧,我妈现在都养出感情了,还有我妹,大黄每天早上第一件事就是过来看她…”   许塘一听:“你妹?你什么时候有妹妹了?”   韩明一大早上打电话,就等着他问呢,他抱着昨天刚从医院接回来的小妹妹,乐的眼睛都快瞧不见了:“我妈和我爸生的呗,交了不少罚款呢,昨天晚上刚从医院接回来,我们全家稀罕的要命,等你回国吧,或者她大点儿,我带她上美国,不,上纽约找你去…”   “你以前上学的时候就想有妹妹,这下美梦成真了吧!”   “可不是,牛逼吧,我妹可乖了,我一抱就笑,你叫我几声哥,我到时候发发慈悲也给你抱抱…”   “还想让我叫你哥,做梦去吧…”   许塘在床上,余光瞥见周应川去拿吹风机,猫着腰趿上拖鞋,又溜到衣帽间。   “咳,韩明,你再帮我打听个事…”   “啥事?神神秘秘的…”   “哎呀,就你上次说的那个,咳咳…尊严,男人的尊严问题,你知道怎么才,咳咳…就是,你知道的吧…?”   韩明反应半天,差点笑喷,又不敢,万一喷他妹脸上,他妈得骂死他。   “哈哈哈哈哈,你笑死我了,许塘,你小啊?不会吧,我感觉你上学的时候挺正常的啊…”   “靠,韩明,你是不是变态?你还看我那儿?!”   “男孩上学谁不瞄一眼啊,都怕自个儿的小呗,哦…你那会还瞎着…我去,难不成你和外国人比了?外国人都那么大?!”   什么跟外国人啊,跟周应川都差好多呢!   “我跟你说…”   许塘压低嗓门,跟韩明说着悄悄话,韩明听了一会儿,爽快道:“行,包我身上,我给你打听打听,你放心,绝不叫你丢中国人的脸!”   挂了电话,周应川也看见许塘坐在衣帽间,有地毯,不怕他着凉,但下午他刚草草收拾出一条勉强能下脚的路,许塘打个五分钟的电话,一路推推推踢踢踢,又乱成一锅粥了。   请人的事真不能再拖了。   “塘塘,刚才跟谁打电话?”   “韩明,我问他大黄怎么样,收到我寄的明信片没有,他妈还给他生了个小妹妹,跟我炫耀呢,美死他了…”   把头发吹干,又滴了眼药水,周应川刚换好衣服,手机就急急地响了,他去露台接电话,回头做了个手势,让许塘先睡。   许塘心里正想着韩明也不知道靠不靠谱,转头看到一身休闲西装在外头接电话的周应川。   夜幕下的曼哈顿,璀璨的让人几乎无法分得清楚灯光和星光,男人站在那里,不知何时早就褪去了过往的尘埃,他面容清俊,身姿俊朗,周身透着一股出淤泥而不染的矜贵风度。   许塘磨了下小牙。   等周应川接完电话回来,刚要给助手发信息,许塘就扑了上去。   “周应川…!”   “做什么?危不危险…”   周应川吓了一跳,稳稳地托着他,许塘一撇嘴,他连忙补充:“宝宝,碰到没有?”   他一手忙地摸他的脚腕查看,许塘眼底笑意盎然,还带着点坏儿,他捧着周应川的脸,一下下跟小啄木鸟似的亲个不停:“你好坏,周应川,你怎么这么能忍?竟然今年才说你喜欢我,你早说不就得了?你知道我们错过多少快乐的事?”   仔细检查过他的脚腕没有红,手臂也没有磕到,周应川换了只手抱着他。   “嗯?我们错过什么快乐的事了?”   “就那种快乐的事呗…比亲亲快乐多了,如果早一点,在培江的时候,我还至于每天都睡觉…?”   周应川这么帅,身材那么好,还是他一个人的,怎么抱怎么亲都可以,那种事情又那么快乐,那么爽,想想他们居然过了那么久只是亲亲嘴的日子,真是太浪费了!   他一脸懊悔,周应川眉眼跟着笑意舒展:“好了,宝宝,下来,晚上我还约了人要过去…”   “好嘛,好嘛,就晚一个小时…半个小时?”   他缠着,周应川看了下时间:“不够…”   “够的,够的,亲我一下…我想你亲亲我…”   许塘不放手地吻着周应川,搂着他倒在床上,等两个人闹完了,许塘已经累的不省人事,周应川抱他冲澡时只哼哼了两声。   再去是来不及了,周应川干脆坐在床边,打开了许塘的笔记本,将他下午浏览艺术协会的网站发送到了自己邮箱。   许塘窝在被窝里睡的香甜,一只手还要抱着他的手臂,周应川让他抱,又打开自己的工作电脑,戴上耳机,几乎不差一秒地,就接到了佟杭云夺命连环催的电话。   “周应川,你到了没有,会议室都在等你,你真的赌对了…!英曼的管理层正在召开紧急电话会议,预计今晚发布公告,首席执行官将引咎辞职…”   “嗯,电话里说。”   “什么意思,你来不了了?”   佟杭云惊讶,他甚至挥挥手,办公室处在极其亢奋状态的职员都安静了下来。   “你又被你的宝贝弟弟缠住了?”   要他认识的周应川临时取消安排,恐怕只有这么一个理由。   “哈哈,理解,理解,说真的,我真的不信你居然二十岁才…怪不得迈克跟我说你之前去派对,对贴上来的男男女女都不敢兴趣,敢情是家里早有金屋藏娇…”   “Alex。”   “好好好,我知道,我没别的意思,我只是惊讶…”   何止是惊讶,佟杭云和周应川的共事时间不短,从国内一路到国外,他深知周应川的个性并不像他外表展现出来的那么温柔谦和。   就像现在,他白天还亲眼看着这位华尔街新秀跟新闻上的财务官谈笑风生,现下人家的飞机还没落地,他就发起了一场兵不血刃的围剿和猎杀。   当然,华尔街的枪响也从未停止。   但就是这样一个笑着扣动扳机的人,却一直对那个弟弟展示着最美好的一面,这还不够惊悚…不,还不够宝贝吗?   作者有话说:   假如塘宝儿复明后迎来抓阄比赛。   塘宝儿:老公的钱包(抓!),老公的跑车(抓!),老公的尺寸(抓!),老公本人(抓抓抓!!)   诶?地上有个掉了,捡起来一看,扔掉的是“收拾东西的技能”   塘宝儿:这什么东西,我才不要…! 第四十九章 感冒   圣诞节期间, 纽约下了入冬来的第一场雪,整座城市宛如一座冰雪童话庄园,许塘如期递交了参赛材料, 但他前段时间出门“只要风度不要温度”的后果来了,开始感冒, 不停地打喷嚏。   他的角膜移植术还在漫长的恢复期,这至少要持续一年, 期间不仅要格外注意不要外力磕碰,更要时刻关注眼压。   喷嚏打的多了, 许塘的眼睛就有些红, 周应川担心极了,立刻带他去医院检查, 报告结果没什么事,医生说他恢复情况很好, 适当打喷嚏可以,但要注意不要太频繁,太用力。   许塘吃了几天药,喷嚏是止住了, 但还是头晕乏力,大早上醒来就没精神。   “鼻子痛…”   许塘顶着个睡得乱糟糟的鸡窝头,蔫蔫地将下巴枕在周应川的肩膀上, 周应川蹙着眉,满是担忧,跟小时候一样, 一边搂着他的背, 一边拢着被子给他穿衣服。   “啊…”   许塘张嘴, 想打喷嚏, 周应川连忙抚着他的脊背。   “宝宝,轻些…轻些…”   许塘鼻子一酸,没聚起来的喷嚏消下去了,变成堵在鼻子里的鼻涕水,周应川拿了纸巾凑在他鼻子底下。   “慢慢地…”   许塘擤鼻涕还得控制着,擤完了,周应川团着纸巾扔了,又去盥洗室洗了手,拿过床头柜里的酒精给手消了毒,才去看许塘的眼睛。   “怎么回事啊周应川?是不是做完眼睛手术之后,我的抵抗力变差了…?我以前没那么容易生病的…”   他以前的确不常感冒,长这么大连打喷嚏的次数也屈指可数,可从前他穿衣服都是周应川一手包办——天冷了给他加,天热了给他减,事无巨细。   许塘这脆弱的小身板在过去那十几年里被保护的就像一朵在温室里成长的花儿,一点风霜雨雪的恶劣天气都没感受过,这就足以证明周应川在照顾他这件事上究竟付出了多少常人难以想象的精力和心血。   “怪我…,我该想到的…”   周应川看他难受,神情里担忧又心疼,还有外人难以理解的深深自责,许塘本想在周应川的怀里腻一腻,听见周应川的手机又响了。   他一边语速飞速地安排着事情,一边又把许塘抱了起来,喂他喝了一些糖粥。   许塘喝了粥,浑身热热的乏力,倒在床上睡,迷迷糊糊感觉到周应川放下电话又来摸他的头,确定没发烧,才去冲澡。   没一会儿,许塘觉得周应川应该是洗完了,周应川早上地时间很紧,他做什么,许塘心里大概都有数,半天没见周应川出来。   许塘突然觉得,周应川最近似乎有些担心他太过…?他踩上鞋,推开浴室的门,正看见周应川手里拿着一个白色小药瓶将药粒倒在掌心,仰头吞了。   “周应川?你在吃什么药?”   周应川没想到他会进来。   “维生素,最近工作有些忙,没太睡好。”   许塘走近一看,发现确实是维生素B的瓶子包装,周应川将他抱起来,随手将药瓶放进了下头抽屉里,合上了。   “吃了粥有没有觉得胃不舒服?会不会想吐?”   “好一些了,胃里暖暖的…感觉比前几天有力气了,周应川…我没事,只是平常的小感冒而已,你这几天都皱着眉…”   许塘伸手摸周应川的眉心,他能感受到周应川的情绪,不仅是担忧,更多的是自责。   “我没照顾好你,我答应过你的,会好好照顾你,和你的眼睛,但还是让你生病…”   “这不怪你,我没有怪你…”   许塘心疼了,他将双腿紧紧缠着周应川,脑袋也蹭在他的颈窝:“你前阵子已经提醒我了,叫我出门多穿衣服,很多次,是我没听…我以为没事的…”   周应川抚摸他的头发。   “那下次还听不听?”   许塘刚酝酿上情绪,一下子就破功了:“周应川,你讨厌,我真的在认真的反省…!”   “我之前说过,除了向我撒谎,其他的不必反省…况且这件事不是你的错,是我没有安排好…我之前看到你的衣帽间里有很多夏季穿的衣服还在挂着,当时我想,你不会选的,但是…”   “但是什么…”许塘许是觉得有点没脸,双腿盘着,在他怀里钻:“我不仅选了,还穿了,傻乐傻乐的,冻得像个小鹌鹑…”   因为参赛的事,苏晓颍前阵子来找他好几回,常常看到露着一双脚腕的许塘,她说他是勇士,还没经受过纽约冬季的捶打,现在想,她哪里是称赞他?   周应川笑了一下:“过去你没学过这些…我今天叫阿姨把你那些不合季的衣服都收起来了,收进西面你不常拿的衣柜,把厚的、保暖的挂起来,放在你经常挑的那边,以后穿衣服就从那里面选,知道了?”   这大概就是温柔爱人的优势之一,不管你做错了什么,他永远在想怎么为你解决,除非是原则性问题,像之前许塘企图向他撒谎,否则,你真的很难从他的嘴里听见哪怕一句责怪。   “我会乖乖记得的…”许塘亲了他的脸颊一下,点头,又搂紧他的脖子:“我也真的有在反省,我不想你太累、太担心我了…你要做的事情已经很多了…”   “乖,我不会累。”   周应川也回吻了他,许塘想起什么,问:“你的维生素干嘛放在盥洗室,放在床头柜里不好吗?我的药你都习惯放在那里的…你的和我的放在一起…”   “我怕你拿错…”   “我有那么笨?你也给我吃一颗…”   周应川见他想要,就拉开抽屉拿出了那个药瓶,因为他抱着许塘,所以说:“伸手…倒给你。”   许塘瞄了一眼,里面紧挨着还有一瓶没开封的,确实是维生素的标签。   他又不爱吃药…   “算了,算了,你一拿出来我又不想吃了…”   周应川的神色自然而然,从头到尾也没什么变化,许塘就没再想了。   “这两天不要出门了,下午我再请医生过来看看,好好在家养一养…”   “听你的…,Carl给我打电话了,他刚刚做完了手术,和他弟弟回了费城,我打算过几天去看望他…”   “好,等病好了我送你过去。”   许塘点点头,他和Carl之间的艺术共鸣还是有很多的。   周应川戴上腕表,要去公司,许塘从被子里冒起身,想抱他一下,但周应川又在接电话了。   许塘本来想往被窝里钻,又看见正要下楼的周应川朝他走过来了,尽管他还在和电话那头的人说着什么基金、债券的事情,但他就是能关注到许塘。   许塘抱着周应川的腰腹,心满意足地蹭了一下,就放他走了。   这场感冒一下子拖了半个月,许塘体格弱,不生病就活蹦乱跳,一生病,病毒跟攒着算账似的举旗攻打。   等他的感冒彻底痊愈,周应川要又去会见基金合伙人,让他的助理Gavin送许塘过去。   Gavin毕业于常青藤名校,是个日美混血,只会一点点中文,他看到许塘,眼底闪过一丝惊讶,在路上不断的找话题聊天。   但许塘有些累,就没说太多。   下车时,Gavin用蹩脚的中文问:“冒昧的问一下,Chow每月支付您多少费用?”   许塘皱了下眉,看向他。   Gavin看他不懂,假装是自己问错了,笑两声就上了车。   Carl的家位于费城西部的富人区,因为病痛,他这两年都处在休学状态,他看到许塘来找他很高兴,跟他分享着房间里来自世界各地的精致的建筑模型。   但许塘注意到,整栋房子里似乎只有Carl和保姆。   他们一起画画,看书,Carl会认真听许塘关于建筑是光影游戏的见解。   对比于彩绘,许塘似乎更加喜欢黑白色构造出的那种冷静的精密感。   “你参加了布克维艺术协会举办的全美建筑手绘大赛?”   “对啊,怎么了?”   “你的报名资料递交成功了?”   许塘说:“是啊,昨天我的邮箱已经收到了提醒,我的画已经通过了初赛,预计下个月会出最终的评比结果…”   Carl的画笔唰一下,停在素描板上。   “这个比赛的含金量很高,初赛的通过率只有百分之八。”   “只有百分之八啊,那我挺幸运的,你怎么知道的?我记得参赛要求上好像有写不接受未成年参赛…”   “因为我外公是评审之一。”   “哦…差点忘了你外公是哈佛教授…”   “去年的一等奖得主是宾大建筑系的一位在读研究生,他还得到了AIA颁发的新生代建筑师的荣誉表彰,是我外公朋友的学生,他来过我家。”   “AIA?”许塘问,听起来怎么有点耳熟。   “美国建筑师协会,总部在华盛顿。”   许塘想起来了,他听苏晓颍提过。   “我有拍照传在我的笔记本,我给你看看…”   许塘从包里打开他的笔记本电脑,调出他参赛的那副帝国大厦,给Carl看,照片像素有限,很多细节都拍不到,但即便是这样,Carl仍然目不转睛看了足有三四分钟。   他不想再感叹了,他现在只想闭上眼睛。   “但我总觉得哪里缺了点什么…”   许塘形容不出来。   “你发我邮箱,我可以给我外公看看。”   “那我回去发你。”   Carl问:“对了,你申请了哪所学校?”   “纽约大学,专业是艺术学院下的建筑设计,之前踩着截止时间递交了申请材料,现在录取通知已经下来了…”   “恭喜你,Hsu,为什么看起来你好像不太高兴?”   许塘嘴唇抵着铅笔的那端:“没有不高兴…只是觉得,或许我应该认真对待…”   “这幅画你已经画的比许多建筑专业的学生都要好了,还没有认真吗?”   “不,不是这幅画…我是说,我想和我哥站在一起…算了,你不懂的。”   回去时,许塘又背了满满一书包Carl送给他的书籍。   有的跟建筑相关,有的则是一些文艺历史类的,建筑是个涉猎广泛的学科,Carl家有一整面的藏书,他挑选了很久把喜欢的推荐给许塘。   回到家,许塘盘腿在客厅的地毯上看书,晚间时,周应川也照例到家陪他吃饭和洗澡,许塘看见他回来,就扔下了手中的中世纪建筑参考,跳了上去。   “我今天见到Carl了…”   “他恢复的怎么样?”   “还不错…有护士和保姆二十四小时在他家,但没看到其他家人,他家很冷清…”   周应川的手探进许塘的睡衣,摸他的光裸的腿和腰,摸到一片热乎乎的,许塘有乖,好好在穿衣服。   他吻他,被许塘推了一下。   “宝宝…?”   因为周应川每晚几乎都是凌晨以后才回,他们习惯在这个时间亲吻,或者早上。   许塘笑着,朝他伸手:“付钱,爸爸。”   爸爸?   周应川眯了下眼睛。   “是谁教你的?”   不过才不在他的视线里一天。   许塘双臂架在他肩膀,玩着手指,也不去看他,哼:“我叫的不对吗…?”   周应川正了脸色,拍了下他的屁股。   “我在严肃地同你说,是谁?”   “干嘛揍我,爸爸不对吗?你有在养大我…”   许塘故意跟他对着干,粘腻腻地搂上去:“爸爸,爸爸爸爸,爸爸…”   他这样撒娇,扑着往上抱,周应川想维持严肃都难,他两只手托着他的大腿,往上抱了抱他:“宝宝…告诉我,是谁教你这样讲的?”   “你认识的,今天早上送我的,你的助理,叫…Gavin…?他问我,你每月付我多少钱…他是不是以为我和那个迈克送你的升职礼物是一样的?…干爹才会支付包养费用…”   见周应川蹙眉,许塘勾起唇角,用鼻尖蹭着他的鼻尖:“但我不要叫你干爹,你是我最最最最最最最亲的人,在这个世界上没人能比,没有之一…所以才不是‘干’…要叫也是爸爸…我是不是好聪明?”   回应他的周应川拿他无可奈何的一声啧,和屁股上不轻不重的一巴掌,许塘忍着笑,故意装着一颤,往他怀里瑟缩了一下。   “疼了?”   周应川根本没用力,但下意识地还是去揉,扒下他的睡裤察看。   “也不是很疼…”   许塘左躲右躲,抛媚眼似的抛了一个“敢怒不敢言”的眼神给周应川,周应川似乎也发现了他的小心思。   许塘立刻转移眼神,憋笑憋的肩膀都在打颤:“没关系…不疼的,谁叫老子打儿子自古以来都是天经地义的呢…我可以忍忍的…,是吧爸爸?”   作者有话说:   以为塘宝儿在呼呼睡觉。   实际塘宝儿:舔舔爪子。   镜头推进,指甲尖儿布灵布灵亮晶晶   不要惹我们小猫咪! 第五十章 新年   这件事之后, 许塘也去费城再找过Carl,但送他的人已经不是那个叫Gavin的,换成了一个美籍华裔, 是周应川的新助理,他没再见过Gavin, 他也不在意。   不过因为这件事,他倒是又开发了许多叫周应川的新称呼, 像爸爸,Daddy, Honey, 老公,Darling等等…他本性爱玩, 过去眼盲时也从未被拘束过天性,在苏荷区玩艺术的朋友那儿打听再加上通达的网络搜寻, 他叫起来百无禁忌。   当然,虽然周应川也严肃地告诉他,爸爸、Daddy不是一个好称呼,但他能感受到, 周应川分明吻他吻得更用力了…   ——这对许塘来说更是新奇。他很少能见到周应川一边说着不许,一边又“失态”的模样,于是称呼大乱炖成了一段时间里他十分热衷玩的床上游戏。   叫的周应川有时不得不用掌心捂住他的嘴, 哑着嗓音问他,还想不想睡了…   许塘有恃无恐,他甚至将周应川的手带到自己的锁骨, 雪白地, 纤细地, 用力地, 直到周应川真的,一巴掌狠狠地揍在他臀瓣上,才给许塘从云端疼的清醒了…   “你干嘛,周应川…!”   “成天好的不学…真的欠教训了,是不是?”   周应川教训他,但手掌放轻,捏揉着手下那块儿迅速红起来的皮肉,帮他缓解疼痛。   许塘的心一颤,知道周应川真的要发火,就乖乖的收手不敢再动作…   他突然想起在港城时,和小孙哥的对话,挨骂难道也会开心?难不成…他成了那个变态?   这样的认识让许塘迅速甩了甩脑袋。   “你干嘛那么凶…”   许塘抓着周应川的手,摸自己的脖子:“都吓到我了,我刚才这里有点痒痒…想拿你的手抓一下…”   周应川一看,许塘脖子靠上确实有点红。   “宝宝,怎么回事?”   “今天穿的毛衣有点过敏…没事…”许塘问:“周应川,你刚才以为我要干什么?”   周应川沉默了片刻,男人没有回答,将许塘的手臂环着搂上自己的脖子,抱着他的腿去吻他,许塘被吻的很痒,他故意说:“说嘛,你刚才真的有打痛我的屁股…我还以为你很生气的…”   周应川继续吻他,鼻息间喘息已经分不清。   “那下次你再打我屁股我要说什么…?总不能惹得你更加生气…”   双唇在舔吮中分开,周应川看向许塘,许塘捏着松散的睡衣领口,在他身下蜷蜷腿,挪了个要跑的姿势。   “我就说,对不起爸爸,我再也不敢了,爸爸你惩罚我吧…哈哈,我知道那个游戏…!叫…”   许塘话没说完,已经感受到周应川身上弥漫的危险信号,八成要教育他,他飞快地从床上爬起来就跑,绸缎睡衣下是笔直雪白的两条长腿,快地周应川伸手都没抓住他。   周应川掐着眉心。   “塘塘…来,跟我说…这些都是谁教你的?”   他说去就去?   “我又不傻…你不要过来,我不告诉你…!”   许塘朝周应川做了个鬼脸,跑下楼了,但跑了才知道,他腿也软的厉害,让周应川从后追上,抱起来了。   许塘贴着周应川的胸膛,还在笑:“我错了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我不瞎说了…”   他脸上哪有半分知道错的样子?   周应川看着他笑,平复心情,教育孩子,宜疏不宜堵,他问:“宝宝,老实跟我说,是看了展览还是去了party?”   “我只是在网络上查到…”   许塘瞪大了漂亮的眼睛:“周应川,还有这种事情的展览和party吗?”   “……”   一瞬间,周应川脸上的表情难以形容,许塘忍不住了,大笑不止,他居然能在有生之年看到周应川“吃瘪”的表情,简直太好玩了…!   不过很快地,许塘就笑不出来了,他电脑上那些乱七八糟的浏览网址被周应川清扫一空,许塘再想登录时,提示他访问受限。   他已经二十一岁了!   许塘拿着笔记本电脑去质问周应川。   “周应川,你知不知道我好大了?这是不是你弄的?”   周应川面前几块显示屏上全是密密麻麻的股市数据,戴着的耳机也正在开电话会议,看他在门口,就招手让他过来。   许塘去了之后,周应川一边讲话,抱着他,一边伸手帮他暖着脚丫。   许塘的脚到了冬天总是很冷。   大约一个小时后,许塘听到耳机那边传来音浪一般的尖叫和欢呼,他知道周应川又赢了,在无形的金钱战场上。   许塘当然高兴。   “周应川,我的车要加预算!”   周应川鼻梁上架着一副无框眼镜,更显得他面容有种极为性感的冷淡,尤其是这场猎杀结束后,惊人的数字如同黄金血液一般流进全球客户的账户内,当然,也有他的户头。   “加,宝宝,随你加…”   许塘开心极了。   “那跑车也可以吗?”   他很早就在上城区看中一辆,红色的,像烈焰,他和周应川说了,但周应川似乎不太赞同他第一辆车就买不太好驾驭的跑车。   “周应川…”   许塘拖着嗓子,周应川眉毛一跳,许塘一拿出这种腔调,就是又要开始毫无顾忌的一通乱叫,他最近太爱玩了,想到一会儿还要参加庆功宴,时间要来不及。   周应川说:“买。”   许塘觉得Gavin简直是个大好人!   “周应川,我现在已经二十一岁了,我觉得,浏览一些电影,是我的自由…”   “现在不叫爸爸了?”   许塘想了想:“叫爸爸,你给我开通网站?还给我充值?”   周应川说:“嗯。”   许塘:“爸爸!”   他叫的真诚且热情,而且毫无犹豫,毫无一丝心理负担,没有半点被折辱的意思,全然是爱玩爱闹的小小狡黠。   或许这就是底气,因为对面是他的周应川。   周应川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一顿操作下来,他出门了,许塘满怀希望地打开网页,发觉不仅之前账户登录不上去,历史记录里所有的网站都被限制访问了!   许塘气的拿起电话给周应川发信息。   “这不公平…!周应川,你这是违反自由主义精神!是不平等霸权…!”   “乖,等你念了大学再开给你。”   至于上了大学周应川再开没开,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很快到了中国的农历新年,许塘参加了苏荷区那些华人艺术家共同举办的新年庆祝巡游,没有选在唐人街的原因有很多,和前一段发生的几起恶性案件也有关。   许塘本来以为周应川是没空陪他去的,他已经打算去找苏晓颖,出门前给周应川打了一通电话,说自己晚上去看表演,要晚点回来。   周应川在电话里问他看什么表演,得知在苏荷区和朋友一起,周应川让他等下他,他来接他,和他一起。   许塘惊奇:“你怎么会有时间了?”   “去认识下你的朋友…”   许塘抽了抽嘴角:“…周应川,我的朋友都很健康的!”   话虽这样说,但家长要去,谁能不许?   挂了电话,许塘又给苏晓颍打电话,说等一下自己的男朋友也要来,苏晓颍最近没案子,是这次活动的组织人之一,那边忙的厉害,听到说:“当然可以啊!你男朋友不是在华尔街吗?介绍给我认识一下,我听说最近那个美盛股票很…”   “他的组不接八位数以下的交易…”   “呃…是…人民币?”   许塘想到周应川家里电脑的数字,说:“大概…不是吧。”   苏晓颍沉默良久,问许塘他男朋友还有没有同事,一起带过来呀!   周应川也确实不是自己来的,同行的还有半路插进来的佟杭云。   本来今晚他约了一个来自南美明珠小国的超模共进晚餐,但听周应川要去陪许塘参加一个不知名的小巡游,就将饭店的地址索性改成了酒店,直奔主题。   “Chow,有你这么谈恋爱的吗,跟养孩子似的。”   佟杭云看着周应川的助理给他送来一瓶加热好的牛奶,其实周应川和许塘在一起,他并不像迈克那样惊讶,毕竟他在申州时就见过这两个人不同寻常的相处方式。   就比如上次在派出所,哪有亲兄弟一上来就搂脖子的?   到了荷士顿街以北,和格林威治相连的地方,舞龙舞狮的巡游已经开始了,许塘一眼就在人群里看见了周应川。   “哥!”   佟杭云他们的车停在附近的酒店,远远就看见一个打扮帅气的、小王子一般的男孩满脸雀跃,朝他们这边跑来。   “杭云哥你也来了呀。”   许塘站在周应川身边,露着小梨涡,笑着跟他打招呼。   佟杭云那一瞬间理解了周应川,家里有这么个漂亮开朗,还满心满眼都是你的男孩,再多的疲惫也会烟消云散了吧?   或许他的性取向也可以放开一些…试着去养一个…?   “我听你哥说学校的录取通知已经下来了,恭喜你准大学生,你自己选了建筑专业?”   “是啊,只可惜纽大的建筑更偏向艺术研究,不过也没关系,我可以辅修其他课程…”   一行人跟着人潮走,周应川将牛奶递给许塘,许塘如老样子,喝了几口就给了周应川,沿路有不少华人摆摊,他还买了一些在国外难以见到的小吃,周应川一手帮他拿着,一手拿着纸袋,方便许塘吐掉他不喜欢的。   佟杭云就这么看着两个人,许塘吃到太过油腻的小蛋糕,只噘着嘴巴嗯了一声,周应川就会意地就将袋子递到他嘴边,许塘低头吐掉,周应川又拧开果汁,喂给他,让他喝两口换换味道…   等买了国内传统的糖葫芦,佟杭云又看见周应川将山楂从尖尖的竹签上捋进袋子里,才递给许塘吃…   甚至,许塘吃饱了,去周应川的口袋里摸,摸出了糖果放进嘴巴,他都听到周应川低声温和的提醒:“含着,不可以嚼,听到没有…?”   “听到了…”   许塘点头,目光又被街头艺人的表演吸引。   “为什么不能嚼?”佟杭云问。   “太硬,对他眼睛恢复不好。”   “你随身带着糖?我怎么不知道?”   “他有时会呕吐…”   人太多了,周应川要关注着许塘,没太听清他的话:“知道什么?”   “…没什么…”   佟杭云心想,这养孩子的事真不是谁都能做的来的…   不过很快地,他就发现了另一件很有意思的事,许塘的朋友看到了许塘,跟他打招呼。   “老天!许塘,你从没告诉我你男朋友这么帅…!”   许塘笑:“帅吧,我也觉得超帅的!”   苏晓颍觉得她对男人又焕发起了那么一点热情:“你男朋友旁边那个有女朋友吗?”   许塘皱了下眉:“杭云哥?可他有点花心…”   苏晓颍一听见花心就打消了念头,她可不想再次重现之前的悲剧。   她性格大方不扭捏,跟两位男士打了招呼,就拉着许塘去看表演了。   佟杭云和周应川走在后头,他们聊着当下热门行业的股票,前段时间见得某位首席投资经理对某个赔偿公司的业内建议…   很快地,佟杭云就发现,人流那边的许塘总是在下意识地往这边看。   如果他看到周应川的眼神正在关注他,就没什么,如果没有,绝对不出三秒内,他就会丢下苏晓颍,跑过来了,他会和周应川说话,或者要买一些东西,等周应川的视线重新聚焦在他身上,他才会去和朋友一起玩…   佟杭云挑了下眉:“看起来你养的可不是一只小绵羊…”   周应川看着许塘和他的朋友,没有纽约街头那些无所事事的小混混,尤其是苏晓颖,就职的事务所在纽约有些名望。   这样的表演对佟杭云来说连过家家都算不上,他掏出烟盒,递给周应川一支。   周应川接了烟,但没抽。   “不是吧你…在你家小孩面前连烟也不抽?”   周应川没否认,佟杭云觉得有趣,索性也不抽了:“你可真让我佩服…二十四孝好男友也赶不上你…怎么了?你不满意他的专业?”   他知道周应川前阵子为了许塘能顺利就读纽大的事费了不少心。   “建筑没问题,只是…”   这件事也是周应川一直在担心的,纽大很好,但它没有独立的建筑系,这在专业上会大打折扣。   可许塘喜欢,又不想离他太远,就眼下来说,这的确是最好的选择。   “我担心入学后那里没有他想要的。”   “这不是他自己选的吗,我看他很喜欢…你连他自己选的路都要操心?”   佟杭云说:“别太担心了,他跟你在一起,已经不需要考虑那些太功利的事…纽大的学历已经足够优秀了,这就够了,不是吗?学到什么有什么要紧…难不成你打算让他跟着你,日后还要去成就一番事业?随自己的性子就好…”   佟杭云是这样想的,他从小受到的教育观念也是如此,他们的工作本来就繁忙无比,时刻处在高压状态,自然希望另一半能做全职伴侣,照顾家庭,当然,有个世界名校的学历加持自然是锦上添花。   台上报幕的主持人魔音贯耳,没听到周应川回话,佟杭云意识到什么:“等等…你不是真的希望许塘…”   “他有这个能力。”周应川说。   佟杭云真没想到周应川会这么想,以他的繁忙程度,他一直以为周应川和自己想的一样…   “那你怎么知道他有没有?或者…他想不想?我觉得你家小孩更喜欢粘在你身边…”   “他只是才刚刚认识这个世界,还在探索,可以先玩几年…但时间价值是无价的,你知道的…,我自然要想,要为他铺路…等他想要了,不至于手里没牌。”   佟杭云明白了周应川的意思,他彻底服了,也彻底地、完完全全地打消了也“养”一个念头,要养成一个像许塘这样的,要付出的精力实在难以想象…他宁愿交出一张无限额度的卡来。   毕竟对他们来说,现在最最最廉价的,也只有钞票了。   作者有话说:   (随笔小剧场,涉及另一本,不影响剧情)   周爹让孩子飞:给小塘戴上安全帽,地上铺上小毯子,检查一下他亲手戴的小翅膀…   蒋爹:看了一眼那边,反省自己,决定也温柔一下:“涔涔…乖,”   再一看,涔涔已经把翅膀一jio踢开回去睡大觉了。   蒋爹:抽抽额角,撸起袖子,拿上鸡毛掸子…   一个爹一个性子,一个乖宝儿一个教法! 第五十一章 吵架   许塘一边念语言, 一边看着Carl给他的书籍,日子过得不紧不慢,他甚至还抽空通过了号称全美最难通过的纽约州驾驶考试。   苏晓颍只觉得她之前好像听许塘说在考, 然而再听到的的时候,许塘就通过了。   她看许塘的眼神像他是个被植入了什么高科技的外星人。   “你知道吗, 我考了一年多,整整四次才通过…!我身边的朋友也考了很久, 纽约的驾照考试太变态了…!你竟然这么短的时间就通过了?”   “还好吧,不算太难…”   这是人话吗?苏晓颍捂着自己的小心脏, 看许塘咬着吸管, 在翻书,书名是《The City in History》, 城市发展史。   “你最近在读他的书?我大学时也看过这本,作者是美国哲学学会会员和美国艺术与科学院院士…他的理论太多了, 你有什么感悟?”   许塘想了想:“我以前觉得城市是就是高楼大厦,这也是我的纽约见到的,但是我现在觉得它们不仅仅是简单建筑物的堆积…发展是有差距的。”   “确实,纽约的繁华让许多城市望尘莫及, 尤其是跟非洲那些贫民窟比,简直像两个星球…这就是这个世界的不公平吧。”   “所以开局很重要,像波士顿, 纽约,费城,过去都曾是港口, 在我老家, 发展在前的申州, 深圳, 都是…它们地理位置占据优势,得天独厚,向外联系多了,经济就会活跃,迅速完成崛起。”   苏晓颍赞同许塘的见解。   刚想继续探讨,看到许塘那本书虽然已经翻了一半,但光洁的就像新的一样。   “许塘,你看书不喜欢做笔记?”   她看一本书,总习惯画上许多种颜色的符号,那样才能把知识啃进肚子里。   “不太做,做笔记很麻烦…对以前的我来说,我习惯记在脑子里…省时省力,还环保。”   相隔百米处就是正在搭建的舞台,中央公园今天有摇滚乐队的表演,现在还没开场,他们一行人在草坪野餐,打算蹲守到晚上蹭一场,许塘在收拾背包。   “拜拜,表演我就不看了,我要回家,我男朋友要下班了。”   他要走,一起野餐的朋友还想挽留,苏晓颍看表,七点钟了,就知道再多“挽留”也没用。这个时间,就算是世界末日,许塘都得飞奔回家里和他男朋友抱在一块再说。   到家七点半,周应川还没回,许塘倒了一杯果汁,打开电脑邮箱,发觉多了一封未读邮件。   他最近在关注比赛通知,所以有邮件就会立刻阅读,但这次发件人不是熟悉的艺术学会,而是一个陌生名字Chi-fu,Ku。   看起来像中文名字,许塘总觉得耳熟,Ku…顾?他翻了他和Carl的通信邮件,发现竟然就是Carl在哈佛设计学院当教授的外公,顾其伏教授。   邮件里,顾教授表示他和他的朋友看到了许塘的参赛作品,十分令人惊艳,他的朋友对他很感兴趣,问他是否有意愿来宾夕法尼亚大学深造,如果有,请回复,二十一号他们会在布克维艺术学院进行现场评审,届时他的朋友,罗伯托教授也会破格为他提供一次现场面试的机会。   邮件很短,名校教授的话语分量无需过多赘述,已经蕴含了极大的信息量。   许塘盯着看了好大一会儿,他这些天涉猎了不少书籍,当然知道宾夕法尼亚大学是美国八所顶尖的常青藤盟校之一,更是世界诸多著名建筑师的殿堂级学府。   “喂…Carl,你知道吗,你外公给我发邮件了,他问我有没有兴趣去宾大念书,对…他说他的朋友,罗伯托教授对我的参赛作品很感兴趣…我记得宾大就在费城…”   那头的Carl接起电话,足足愣了两秒:“什么?你说罗伯托教授?”   “是…”   “那个古怪的老头看上你了?他是在宾大执教,他来过我家,是个非常难搞的老头…不过他在建筑界的名望很高,对天才很热衷,他常说的一句话是,艺术是天才的游戏…”   Carl说:“我知道他为什么会看上你了,Hsu,那你还犹豫什么?学建筑的人没人不向往宾大,欢迎你来,到时候周末你就可以来我家…”   许塘握着电话,一时没说话,他对Carl说了谢谢,他再想一下,就挂断了。   他看着那封邮件,敲键盘回复…   “宝宝,在干什么?”   “啊!”   许塘吓了一跳,猛地合上了电脑:“周应川!你吓死我了!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才…怎么了…?”周应川没想到许塘反应这么大,男人的手掌搭上他的脑袋,安抚的揉了两下:“我在楼下就有叫你…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刚搜了一部恐怖电影。”   许塘将电脑推开,两个手臂一搭就抱上了周应川:“我想看的黄色电影你又不让看,那看看恐怖电影总可以吧?好莱坞的吸血鬼电影,晚上我们一起看?”   “看了你又要做噩梦,上次那部日本的,什么怪谈…?有没有吓的你不敢去上厕所…?”   “咳!那是我没准备好…而且那个女鬼快要爬出来那里,你为什么不提醒我?”   还怪他了,不过周应川早已习惯被他倒打一耙,抱着他洗澡,也没再去问刚才他在做什么的事。   三天后的一个周末,许塘去找Carl还书。   周应川刚好要去费城见几个客户,就送许塘过去,浪漫的法式风格别墅,没想到刚一进去,就在客厅的沙发上看见一个熟人。   是Carl的母亲,女人穿着一身墨绿色的束腰阔腿裤,腰间点缀璀璨的钻石镶扣,长相十分具有东方特色,只不过颧骨有些高,看起来十分冷傲。   “周经理。”   许塘很惊讶,Carl的母亲竟然和周应川认识。   他站在一旁,看着两个人微笑的握手寒暄,只是从周应川唇角淡扬的弧度和Carl母亲那皮笑肉不笑的神情…许塘总感觉气氛有些诡异,好像这俩人都对彼此的印象不太好。   “周应川,你跟Carl的妈妈认识?”许塘小声问。   “她是我客户竞争方公司的首席财务,我们在一场饭局上见过,当时她和我的客户有些不愉快。”   周应川没有细讲,在资本游戏这把无情的镰刀下,每天消失的公司不计其数,各为其主罢了,他只是有些惊讶Carl的母亲居然是他们之前搞垮的那一家材料公司的高层…现在是前高层了。   在路上,周应川打给助理,得知这位前财务官已经被媒体报道马上要就职芝加哥的一家集团企业,就挂断了电话。   和客户会见完毕,晚上他去接许塘时,Carl的母亲已经走了。   “我妈妈很忙,她只能抽空过来看我,下午她已经乘飞机去了芝加哥。”   Carl又给许塘拿了一些书,周应川接过来了。   “那我们走了,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去吃晚餐?”   Carl摇头拒绝了,他太虚弱了,晚间还要做检查,不过他想起什么,问:“Hsu,你真的打算拒绝罗伯托教授的面试机会?宾大可是一座群星璀璨的顶级学府…”   “什么机会?”周应川问。   “呃…”许塘一边朝Carl猛打眼色,一边推着周应川:“没有,没有,Carl,那我们就先走了啊…你好好照顾自己啊,我回去给你打电话…”   Carl看不懂许塘的暗示。   “Hsu,你是眼睛不舒服了吗?它一直在眨动…你要不要看医生?”   周应川当然也注意到了许塘的反常。   “塘塘,怎么回事?Carl说的是什么面试?”   许塘知道完了,瞒不住。   接下来的时间许塘如坐针毡,周应川从Carl那里简略听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他微笑着感谢Carl,Carl说不客气。   返程的路上,车里放着音乐,许塘把音乐声调大,手指扣着安全带,脸上只差用笔写上“心虚”两个字。   “塘塘,这件事为什么没告诉我?”   许塘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我觉得不太重要,就没说…”   “关乎到你以后五年就读哪所学校,还不重要?…回去把邮件给我看看。”   “不、不用看了吧…”许塘咬着嘴唇,嗓音闷闷地,埋在羽绒服毛茸茸的领子里:“我,我已经回了拒绝的邮件…”   车内流淌的只有音乐声,半晌,周应川气笑了,伸手捏许塘的脸颊:“塘塘,什么时候你主意这么大了,嗯…?不跟我商量就拒绝这么好的机会?”   许塘被捏着脸,声音哼哼哝哝的。   “好吗?可纽大不是也挺好的吗…”   是挺好的,但要看跟谁比,宾大是常青藤盟校,再看拿哪个专业比,在建筑上,不说国外的那些建筑名家,单说华人圈,鼎鼎大名的梁思成,林徽因、贝聿铭,哪个不是宾大出身?地位不言而喻。   回到公寓,周应川没有耽搁,在岛台立刻打开了许塘扔在这里的笔记本电脑,寻找邮件,许塘站在一旁,托着腮帮子,往周应川身上靠,周应川没有思索地伸手搂住他的腰,防止他歪来歪去的摔倒。   “就是这封…”许塘指着屏幕。   周应川仔细地浏览着对面顾教授的信息,发觉不对,在许塘腰侧轻轻拍了一下:“站好。”   许塘撇撇嘴,站的规矩了点儿。   “你看,我已经回复了,我不想去…”   “你回复的邮件在哪儿?”   周应川在发件箱里没有找到,许塘握着鼠标,凑近了,也找了一下,皱起眉:“奇怪,我那天明明发了呀,怎么找不到了…”   最后两个人发现那封表明拒绝的邮件正安静地躺在待发送里。   许塘想起来了,就是他和苏晓颍去野餐的那天晚上,他回来看到顾教授的邮件,要回复时周应川恰好回来了,他扣电脑扣的太急,估计没发送成功。   “难怪你那天慌慌张张的…”   周应川说:“幸好没发成功,不然再想怎么跟教授解释还有些麻烦…”   “你想我回复答应?”许塘问。   周应川看着屏幕,脑中迅速思索,手指已经在敲击键盘:“是,虽然已经逾期了,但不是不可挽回…既然下下周才是面试,就还有回旋的余地,乖,你先去洗澡…我先帮你拟一封道歉和回复信。”   “我不要。”许塘说:“我不要去面试,我不想去宾大念书…!”   因为已经逾期,周应川正在想如何帮许塘措辞,才能尽可能显得态度谦逊诚恳,他深知这世上好机会不是每天都会从天上掉落的道理。   许塘见周应川没答他,心里无来由的拱上一股火气。   “周应川!”   “宝宝…让我想一下…”   许塘见周应川还在看电脑:“我说了我不去…!你写好我也不去!”   他手臂一扫,就将岛台上的咖啡杯扫落在了地上,“呯”的一声碎了,瓷片四分五裂。   周应川停下动作,看向许塘。   “我…”   痛快撒完气的许塘一瞬间又怂了些,周应川就是脾气再好,到底也是从小养大他的,他自己关起门来砸无所谓,但要是在周应川面前…他还是有所收敛的。   “你根本不知道我在想什么…!”   许塘喊完这句话,就跑回了房间,重重地一声甩上门,如果不是这扇门板足够沉重,恐怕都要震上几抖。   周应川看着地上的瓷片,在申州时就没纠正过的坏习惯,现在讲不讲也无所谓了…   他们两个平日里基本没什么吵架的时候,周应川起身,蹲在地上拿着纸巾将地上的碎瓷片清理干净,扔进垃圾桶,在卧房门口敲门。   “塘塘…刚才是我有些心急,你开门,我们好好谈谈。”   里面没人回应。   周应川又喊:“宝宝?”   也没人理,周应川就站在那里,一秒,两秒,三秒…一直数到第十秒,卧房门突然被人从里面大力打开,接着,一道身影小炮弹似的飞扑出来,许塘红着眼睛,直冲的周应川都往后退了两步,才稳住身形,掂量着抱稳两条缠上来的大腿。   “周应川,你干嘛站在门口…!你烦死了…”   “那下次我不站在这里了?”   “不行!”   周应川不禁莞尔:“那我继续站。”   许塘搂着周应川的脖子,眼圈都红了:“我不是不想去宾大读书,我知道那是世界名校,波士顿那座汉考克大厦的设计者就毕业于宾大…”   “我知道你知道。”周应川抚他颈后的碎发。   “但是宾大在费城,你在纽约,我不想离开你那么远…周应川,我不能离开你超过一公里…!”   “一公里?”周应川微微挑了下眉,许塘有时去看个画展距离他的公司都绝不止一公里。   许塘又抓着他的衣服补充:“我是说超过一公里且超过二十四小时…!而且还不是出差几天就回来的那种,建筑要念五年,整整五年…!你知道五年多久吗?”   “宝宝,费城距离纽约不到一百六十公里,开车过去学校只有三个小时的路程…比培江距离申州还近,如果你去那里读书,我可以每个周末开车过去找你,我们每个星期都可以见面。”   “一星期见一次,和每天都能抱在一起睡觉能一样吗?”   许塘偏着头,跟周应川算这笔帐:“一天和一星期一样吗?二十四小时和一百六十八小时一样吗?一千四百四十分钟和一万零八十分钟一样吗?八万六千四百秒和六十万四千八百秒一样吗?不一样…!一周和一天差太远了…!我只在你身边念书。”   他太黏周应川了,不过这也不能全怪他,从小眼盲让他的世界很多年都只有周应川一个人,周应川温柔,强大,为他遮风挡雨,给了许塘关于这个世界全部安全感的来源,这是不能改变的事实。   周应川显然也知道,其实他也在尝试放手和把许塘保护在自己羽翼下之间拉扯,他的头脑向来是极度理智的,但在这件事情上,他有时自己也难以做到想法和行动的统一。   “宝宝,那你跟我说,如果宾大在纽约,两所学校你更愿意选择那个?”   那还用得着选?自然选宾大,但…   “这只是一个假设…你不要假设一件不可能的事做前提,宾大不在纽约。”   他一句话将周应川堵了回来,孩子越大越难养,周应川不禁想起小时候,他在院子里忙着修织机,许塘就搬个小板凳乖乖的陪着他叠元宝,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他虽这样想,但谁说让许塘再回到那时那么听话的时候,他绝对又是第一个反对的。   “其实你心里是想去的,是不是?如果宾大在纽约的话。”   许塘不应,周应川继续说:“宝宝,距离这件事确实没办法弥补,但我保证,如果你真的能去宾大念书,以后每周我都去看你,就算我去不了,我也叫助理过去接你,我保证我们每周都会见面…不会让你一个人在那儿超过七天。”   许塘吸了下鼻子:“你答应过我的,这些年我可以只是玩玩,只是玩玩,那为什么不能在纽约,我想离你近一些…”   “你喜欢艺术,喜欢建筑,我支持你,也答应你可以去试试…这些都没关系,宝宝,但既然要尝试,为什么不去更高的平台见识,打开眼界,玩的尽兴?”   “玩的…尽兴?”   周应川换了一个角度跟他讲:“宝宝,时间是有限的,学任何一门学科,在最开始的时候培养对它的基本认知和思维方式很重要,这是我的经验…决定了起手的高度,你既然想进入这个领域,前几年就是塑造思维的重要时期,包括你的眼界,我不懂艺术,但建筑不是闭门造车…是不是?”   这个许塘确实没办法反驳。   苏晓颖常说,建筑绝对是世界上要求知识面最广,最复杂的学科之一。   “如果能去宾大,你会拥有世界顶级的授课师资,环境的熏陶,这些都是隐形的阶梯,你进去了,就会自然而然的身处其中,获得别人付出百倍努力或许也感悟不到的东西…”   许塘有些动摇了,他知道他真的喜欢建筑,也许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就不仅仅只是玩玩。   “就不能过几年再说…”   “宝宝,试试而已,不怕的。”   周应川说:“在纽大当然也很好,但你现在有了去往更高跳板的机会,为什么不去试试?通过了,去与不去的选择权在你,没通过也没什么大不了,但如果你什么都不做,白白放弃,以后想起来也是一种遗憾…更何况,人生里重要的机遇其实就那么几个,稍纵即逝,这次放弃了,也许以后要付出千百倍的辛苦,用无数弯路来弥补…才能重新拿回这张入场券。”   许塘思考着周应川的话,他不是什么都听不进去的人,他用下巴蹭着周应川肩膀:“我知道你的意思…我也想过,想和你站在一起。”   “想和我站在一起?”   许塘点头,或许是周应川这些话让他心中又起了另一番触动,他想起上次那个助理Gavin看他的眼神,那是一种令他非常不爽的感觉。   “权势,金钱,地位,名望…这些都是很迷人的东西…不同的平台,不同的圈层,能为你输送的价值大不一样,天差地别…名校的招牌或许不能一锤定音,但的确是一条通往它们的、公认的捷径。”   人人竞相追逐东西…也许不分善恶,但绝对价值连城,许塘低头,咬了下周应川的脖子。   “好吧…我答应你,去试试…但只是试试…”   听他这么说,周应川知道他听进去了,只是需要时间来消化,他将许塘放下来,邮件前面关于逾期的道歉他已经帮许塘拟好了,许塘绝对不擅长写这个。   许塘将回复后的后半段写了,他愿意去参加面试,又给周应川看,周应川帮他润色,在最后表达对顾教授和罗伯托教授能给予他这次机会真诚的感谢。   发送了邮件,周应川又打了两个电话,等他回来,许塘丢下电脑,抱着他说:“顾教授回复我了,他发了地址,日期在二十六号。”   周应川看了一下,许塘仰头:“周应川…我们做吧。”   想到万一通过面试,他就要去百公里外的费城念书,那还不抓紧时间?   不怪他过于乐观,从小到大,他还从没有在任何一场考试中感受过‘挫折’这两个字怎么写。   “时间有些紧,不过来得及,到时我陪你一起去。”周应川在查阅邮箱那边刚发来的行程表,没听到许塘说的:“宝宝,我刚才找人联系了一家游学社,他们后天有组织去宾大游学的项目,到时你跟着一起,感受下学校的历史文化,准备面试,现在,先洗澡,然后…”   周应川低头看了下时间:“半个小时,我陪你梳理下要重点准备的材料…”   “……”   许塘望着头顶的吊灯,反思自己为什么要一时嘴快答应试试?有个执行力超强的男友是什么感受?还能不能回到十分钟前?他一定先做完再说…   作者有话说:   塘宝儿是个老公宝来着   别人:哇!是宾大!!   塘宝儿:去了宾大就不能每天和老公亲亲贴贴抱抱做亲密的事了(此刻猫猫的天塌了!)被窝里哭两斤泪先。 第五十二章 准备   许塘在周应川的安排下, 跟着一个从国内港城来的中学生组成的游学团一起去了宾大校园参观。   大巴车上,来自私立中学的学生们穿着精致的校服,外面套着统一的黑色呢大衣, 英文混杂着白话,讨论着一路上的见闻, 有些人已经是第二次来了,他们的下一站是挪威的斯瓦尔巴群岛。   等真的来到宾大, 许塘很快就被这所世界名校的魅力深深地吸引了,他这些天在那些权威书籍上看见过的, 在建筑界鼎鼎大名, 或设计出非凡艺术品的人物,在这里的名人墙上居然被挤去了末尾。   在海登楼的绘图教室, 他更是看到了很多优秀毕业生被收藏的手稿绘图,有康斯坦丁堡圣索菲亚大教堂, 精致的罗马浮雕,辅以白墨高光处理,每一笔都恰到好处,还有法国哥特式的修道院, 希腊复兴风格的文艺沙龙…   他几乎移不开眼睛,那是一种很奇妙的感受,就像和这些卓越的前辈经历了一场跨越时间的对话, 就像他第一次抬头仰望星空,发现夜幕里竟还有这样一片无比璀璨的,群星闪烁…   这对许塘来说是一种无与伦比的震撼。   没错, 就是震撼, 从宾大回来那一夜, 他都久久不能回神…   也不止这些, 他还在名人墙看到了长长一排的照片,有许多政客、商业大佬,接待他们的老师指着某一位说,他在去年给学校捐赠了八位数美金,当然,对外是不公开这些名单的。   白天时,他给韩明打去了电话。   韩明那边是大半夜,床上的女朋友听到电话里冒出别的男人的声音,吓了一跳钻被窝里,韩明搂着女朋友:“许塘…!你最好找我有事!干啥…!美国要沉没了?有屁快放…!老子这儿有正事呢!”   许塘也听不出他在干什么,说:“没事,你忙吧,我问问小孙哥手续办好没有,给我把大黄接来…”   韩明咬着牙,又挤出一个笑:“祖宗…!您讲,您慢慢讲,我能有什么事啊,您请吩咐…”   现在他家里,他妹和大黄那就是他母亲大人的俩宝贝疙瘩。   “韩明,你说,钱和名气,是不是很重要?”   韩明真想骂爹了:“不是,祖宗,你大半夜打找我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么个全世界都知道的道理?钱和名不重要什么重要?”   “比如?”   “这还用得着比如?你听过一群人为了争点蝇头小利和面子打破头,你听过谁为了争一坨狗屎打破头的吗?”   许塘踢走了脚边的小石子:“这个我知道,我只是想问,这些东西是不是要靠自己获得的才有趣?”   韩明叫许塘问的一时微愣神。   “怎么说呢…其实大部分普通人都是只能靠自己,但可能你和我比较幸运,我有我爸,你有周哥…”   许塘之所以问韩明,就是这个道理,韩明和他爸是流着同一血脉的亲父子,只有这样的感情才能和他跟周应川类比。   “许塘,我跟你说,当个富二代和自己做事当老板的感觉真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比如吧,从前我在我爸的家具城也没个正经事,他们看我爸的面子,叫我一声少东家,但现在,我最近在桓杨路开了分店,上下三层的家具城,选址,招商,开业,经营,都是我自己挑大梁…谁见了不叫我一声小韩总?”   “虽然里头也有的是看我爸的面子的,但那种感觉不一样了…光眼神就不一样,说实话,再过两年我就打算自己出去单干…”   韩明肚子里那点墨水儿有限,说半天也没明确说清楚是什么感觉,不过神奇地是,许塘竟觉得自己能理解他。   “韩明,我能理解你。”   “你能理解我?你快让周哥惯得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了,吃个饭还要喂…”   “我现在不用人喂了好吧…!我只是偶尔让他帮我嚼一下…”   韩明无语:“你等周哥找女朋友了你就哭去吧…”   许塘眯着眼睛笑:“现在这句话刺激不到我了,但周应川说先不让我跟国内的朋友说,我要说了怕吓死你…”   “什么?难道周哥真找了个金发碧眼的洋妞?!”   韩明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真的假的?他真找了?那你怎么办?”   “没找啊,你干嘛突然这么大声…”   “我这不是吓了一跳,周哥这么对你,就该一辈子这么对你,他要是真找女朋友对你不好了,你跟我说,回国来,我现在大小也是个小老板,给你开份工资不成问题…”   许塘是他的铁哥们,他铁哥们能吃苦?或许因为他从小跟着他们一块儿在榆溪长大,见惯了许塘和周应川的相处,挖苦归挖苦,许塘真的有事了,他肯定要上。   “我回头偷偷告诉你…对了,上次让你帮我找的那个…”   “找了找了,放心吧,半个月前就给你寄过去了,但是生意忙,忘记给你说了,你等着收吧…保证让你…咳咳…”   韩明捂着电话,背着女朋友,低声道;“保证让你一扫前耻,雄风大展…!”   -   游学团接下来去的哈佛,麻省理工,许塘就没再跟着去了,回去之后,他不用周应川说,自己就埋头准备起了面试,他对自己“反复无常”丝毫没有一点尴尬。   在周应川这里,他向来得到的是无条件的维护,他的心思就是一秒变换上十次八次也没所谓。   许塘就是有这种自信,哪怕他现在如此认真的准备了,到了最后一秒,他又说不去了,他敢肯定周应川也不会责怪他。   不过纽约到费城的距离不会凭白消失,这个“异地问题”一直像一团乌云一样笼罩在许塘心里,搞得他总有些无法聚精会神。   挑了一天,许塘拿上车钥匙,在车库开出了他那辆红色的法拉利——准备亲自丈量一下从家里开车去学校的距离。   在此之前,他已经独立上路过几次,零事故,零罚单,不过周应川听到他要一个人开去费城,还是给他打来了电话。   “是啊,我自己来的…”   “干嘛,你又没说不许出城…”   “没关系…反正我以后自己也要开车的…就当练练手,开车挺有意思的…”   “我会认真看着路的…”   “不会超车,你放心,我保证不超车…我发誓…”   “拜拜,那我挂了啊,晚上就回去。”   从费城回来后,他埋头鼓捣,在晚间时拿了一张他做好的计划表给周应川看。   “宝宝,这是什么?”   “宾大做爱计划表…!”   许塘兴奋地扑在他背上,看到周应川微微抽了下额角,他将嘴里咬着的铅笔吐出来,再上面大笔一挥,又改了一串标题。   “好吧好吧…我们不是什么都做了?那我改的文雅一点就是了…跨城上学计划表!怎么样?”   “跨城上学计划表?”   “是啊,我想过了,只有解决这个问题我才能真的安心准备…你看看,我试了开车去宾大的时间,只有不到三个小时,如果再快一点,时间还可以缩短…”   周应川啧了一声,许塘立刻说:“我推测的…!我开的没那么快嘛…”   “这样的话,如果我真的能去,我就…”   “是不是喜欢上宾大了?”   “喜欢…!就像你和Carl说的,那儿真的是一座名人扎堆的殿堂,还有展览的艺术作品,也太棒了…!在纽大的时候,我这里没有跳,但在宾大,我这里跳了…”   许塘指着自己的心口:“我参观的那些毕业生的作品,其中一位还得了著名的普利兹克建筑奖,我看到了他在三十年代的手稿,堪称完美…!我喜欢有挑战的地方。”   “我猜就是。”周应川听他这么说挺欣慰的,不枉费他特意找了游学社让许塘去亲自感受。   有些地方,不亲自去看看,就不会有那么深刻的体会。   “宝宝,这也是我说如果你能去宾大,会能玩的更尽兴的原因之一…从小你的脑袋就很聪明,一般难度是不够你玩的,太简单的东西,你也学的不开心,你还记不记得你之前在侨平学校念书,念的很痛苦的事?”   许塘怎么会不记得,那些高中课程,对他来说就像整天有人在耳朵边念经说着一加一等于二一样,简直是煎熬!   后来周应川给他找了铁路中专,接触的都是复杂的结构学工学力学课程,普通人听见都要退避三舍,许塘眼盲时期就能理解的七七八八了。   “我知道嘛,你最了解我了…!”   许塘搂着他的脖子,往前扑,拿着那张计划书:“你看看怎么样?”   周应川刚才已经看了,只是看着一周去三次到四次的计划,他不得不的诚实地说:“宝宝,我可能没办法按照这个时间表去接你,我叫助理去接你回来,好不好?”   “不,周应川,这是我去找你的计划…”   许塘亲了一下周应川的脸颊:“真的念了,我就打算每两天左右开车往返家里和学校来找你,我试了,蛮轻松的,而且这是我最多能接受的时间了…!”   “宝宝,你是说…你来找我?”   “是啊,我现在看得见,也长大了,可以帮你分担一些‘照顾我’的事情…”   许塘笑着:“我是不是好乖好贴心?”   周应川握着他的手,足有几秒钟没说话,他拉住许塘的手臂,将他面对面的换到前面来抱:“不用,宝宝,叫你去宾大念书,是我一直担心你从前选的,会念得不开心…但不是叫你懂事…你不用考虑这些,开车很累,我会安排的…”   他亲着许塘的唇,下巴,鼻尖,心里柔软像化掉一般。   “不累的,我也会心疼你的,你叫助理来接我,还要接洽很多事情,我自己开车,这样我自己就能掌控时间,自由的多,也会更方便…”   他这样说,但周应川也没有立即答应他,长途开车的疲惫,危险…等等不安全的因素,他都要考虑。   许塘就知道周应川没那么容易同意他这样做。   “你就答应我嘛,好不好?你答应我了,我就好好准备,你不答应我,我一直在想这件事,我都没办法安心准备面试…”   “宝宝…”   “答应答应答应我嘛…!求求你了,我会自己安排好的,如果那天很累,我就告诉你,让你的助理来,周应川,你答应答应答应嘛…”   “这件事…”   “你不答应我的话,我就没心情去准备跟罗伯托教授的面试了,那我就去不了宾大,你就是罪魁祸首…!”   他闹,周应川拿他没办法:“好吧,如果你真的能通过面试,我们就按照这个计划表先试行一个月,这一个月,我要是觉得不行,就终止,让助理去接你,好不好?”   “为什么你可以决定终止的?第一著作人是我,我决定不终止…!”   “那就不可以。”周应川折起他的计划书。   许塘赶紧说:“好吧好吧…!先试一个月也行…!你说就你说…,还说不是我爸?”   他小声咕哝,周应川说:“乖。”   想想,能得到一个月的试行权也不错,许塘解决了心里的大石头,抱着周应川又开始这里咬一下那里咬一下的磨牙,周应川摸了下他的脑袋。   “我有时真的担心,你选了这个专业,以后少不了要去世界各地学习,采风,出差,到时怎么办…?”   “你要给我时间的嘛…!”   许塘说:“我不能一下子离开你的,说不定等我上了大学,我慢慢就会好一些了,你不是总教我要循序渐进的适应…?你自己都不记得了!”   也有道理,周应川对他总是担心不完的。   “你说的对,宝宝,慢慢来,鱼不是生下来就会游泳,小鸟也不是出生就会飞…”   “哈哈…周应川,你…”   许塘忽然捧着肚子大笑,大咧咧地歪在床上。   周应川不明所以,低眼,又看到他光裸着、没穿袜子的脚,起身去衣帽间拿来一双羊毛袜,给他套上。   许塘还在笑。   “怎么了…?坐起来笑…”   “哈哈哈,周应川,你是不是晕头了…?哈哈哈,你笑死我了…你刚才说,鱼儿不是生下来就是会游的,它怎么不会?不然难不成鱼卵出生自带两条脚吗…?!哈哈…”   周应川也反应过来:“咳…这些天有没有按计划准备?拿给我看看…”   “哈哈,周应川,你真的好爱我,你为了给我找借口,居然都能说出来鱼不是生下来就会游泳这种话来,哈哈…”   “小坏蛋…”   他自然是好爱他的,这世上再没有比周应川更爱他的人,见许塘笑个不停,脸都红了,周应川怕他躺着笑得太凶,涎水要呛着,将他从床上捞起,抱着下楼了。   作者有话说:   俗话说,太爱一个人,看他的眼睛自然被蒙上了偏爱的面纱…   围观群众好奇揭秘一下周爹的。   周爹眼睛上关于塘宝儿的滤镜:   揭开一圈,还有一圈,又揭开一圈,还有一圈,再揭开一圈,还有一圈…再…   围观群众:“要不还是去拆木乃伊吧,那工作好说有个头儿,这工作根本没头儿啊…!!” 第五十三章 夜晚   没两天, 许塘正在公共图书馆查阅资料,公寓的管家打电话给他,说收到一个国内邮寄的包裹。   许塘还纳闷是谁寄的, 一想,估计是韩明给他寄的‘东西’到了。   不知道怎么了, 许塘就有点做贼心虚,想着周应川这个时间也不在家, 他火速将手头的书籍办理了借书手续,就背上书包回了公寓。   到家一看, 怪不得运了那么久没到, 原来走的是海运。   拆开之后,里面是用泡沫箱严严实实包裹起来的一坛酒, 好不容易把密封打开,许塘凑近一闻, 浓烈的中药味儿混杂着高度白酒,还有一股形容不出来的怪味差点没给许塘冲昏过去。   “喂,韩明,你这给我寄的什么啊?是不是变质了啊, 这什么怪味啊…差点熏死我了…”   “不识货了吧,我能给你赖玩意儿吗,当然是好东西…!虎鞭酒!听过没?我爸在川藏那边搞来的, 都拿来送领导的,我好说歹说才分给我这么一点…喝了绝对能变大!”   “真的假的啊…”   许塘耳朵夹着电话,去餐厅拿了个杯子来倒:“不过虎鞭是什么?”   “你不知道虎鞭?!”   “不知道啊, 这东西是老虎身上的?”   韩明在那边坏笑:“虎鞭就是老虎的那儿!那儿你知道吧…晒干, 再加上各种好药材, 拿来泡酒…”   “那儿啊?”   许塘盯着杯子里黄橙橙的液体, 正犹豫怎么下口,韩明靠了一声:“就是老虎的几把,生殖器!懂了吧,晒干了买过来,劲儿大着呢,你最多一小口啊,千万别多…”   “什么?!…呕!”   酒液还没沾唇,许塘差点把早餐呕出来。   “你说什么?老虎的生殖器?!”   “别,别吐啊你!这都好东西!多浪费啊,我跟你说,我给你的可是真的,跟市面上那些坑蒙拐骗的不一样,一两值千金呢!”   许塘从小就有洁癖,路上有条脏狗那条道儿他都不想走,随手把杯子搁在厨房,嫌弃地跟猫似的对着水池又漱口又洗脸的。   “靠,韩明,你恶不恶心啊,用它泡酒,那不等于喝老虎的尿吗?”   “祖宗…你别这么形象行吗,我都有点泛恶心了…哎呀,你甭管是啥做的,你不是嫌不够大吗,中国那句古话叫‘以形补形’!听过吧?老虎那儿就是晒干了尺寸还吓人呢,喝它最管用了!”   “我,补……呕…!”   许塘光看见又想吐了,他真受不了。   “算了算了…我感觉我也没需要到这个程度,我现在觉得我挺好的…”   是挺好的,周应川每次都是让他先舒服,简直是直冲上了云端,虽说尺寸比他是有些差,但说真的,就这个构造的美感来说吧,还是他的更好看一些,更轻盈一些,和他的整体风格更协调一些…   而且他真的不明白,就建筑的整体性来看,周应川那样温谦英俊的面容,到底为什么会长一个那样狰狞可怕的东西?   简直是违章建筑…!   算了…他又不需要像周应川那样卖力气,更何况,喝这东西,他看最多,顶天了也就长个半公分,聊胜于无,受这罪干什么。   “你真是糟践东西,那你给周哥吧,周哥肯定识货…”   许塘才不给周应川呢,这玩意儿确实珍贵,韩明手上也没太多,许塘想了想,端着酒坛子打算先放在柜子下头。   “对了,许塘,还有个大新闻!”   “什么新闻啊?这么激动…”   “你还记得不,之前在烧烤摊打劫咱的那一伙黄毛,听说前些天在培江法院判了…最低的都判了两年,那个壁虎哥,我也忘他真名叫什么了,判了七年呢!”   韩明一说打劫,许塘就有印象了,是之前在申州抢劫他手表的那伙人,当时大半夜还闹到了派出所。   “他们又犯什么事了?”   “还是抢劫呗,狗改不了吃屎…说是后来又跑到培江去了,抢了一个厂房工地上的会计,人家刚取了十来万要给工人结钱,他们运气也差,那工地就在旁边,会计一喊,工人全冲出来,把他们打的鼻青脸肿的,涉案金额又这么大…算是完了。”   许塘听着,打开柜子放酒,韩明又说:   “本来是判不了这么多年的,我听我家在公安上的亲戚说,他们小弟交代的时候,把那个壁虎哥之前强奸一个女学生的事儿也抖搂出来了…真他妈人渣,恶人自有天收啊。”   许塘问:“是培江哪个工地?”   “我哪儿记得这个,这还是吃饭的时候听我亲戚说的呢,好像是个电子厂吧,说在当地挺有名的,在哪儿我就不知道了…”   俩人没在继续这个话题,许塘放好酒,说:“我跟周应川商量了,大黄就先放你那儿养吧,我一会儿和小孙哥说。”   “算你够哥们儿…!你放心,大黄我肯定给你养的白白胖胖的,现在谁接它走,就是挖我妈的心肝儿…”   挂了韩明电话,许塘就拿着车钥匙又开车出去了,他和苏晓颍还有几个朋友约了一块儿吃晚饭。   中间,周应川给他打电话,说一会儿他有事,晚点没办法回家给他洗澡,让他自己先洗,不要等他。   许塘说:“可我今天还想洗头发呢…”   电话那边笑了一声:“行,乖,那你等我吧,晚一些,一点左右。”   许塘又笑了:“好,你不要急,明天早上也可以。”   人的生物钟总是会随着习惯改变,就像许塘,他十几年来都习惯了周应川的繁忙和晚归,从不觉得在熟睡的凌晨半夜,又起来和周应川亲密是一件什么麻烦、被打扰的事,那是他们最享受的,最放松的独处时间。   苏晓颍看着他甜蜜的足能捏出一斤蜂蜜的笑容,还有末了,还对着电话亲了一口的动作…猛塞一口牛排,她狂翻白眼:“许塘,你跟你男朋友真是我见过的最最最最…最最最最腻歪的情侣!你们已经可以去参加世界腻歪情侣大赛了,我打赌你们是冠军!”   已经同居十六年的两个人,还要天天腻在一起洗澡,老天!这放在别人那里估计都是恐怖故事。   和朋友告别,许塘就回了家,他窝在书房的地毯,虽然他知道这样的坐姿对骨头不太好,但周应川不在家,偶尔坐一下还是挺舒服的…   随着面试的日期临近——他也在思考,他知道这次破例的机会有多重要,要想通过罗伯托教授的面试,他就要试着去猜考核的方向。   在准备的资料上勾画了许多对勾,许塘还是不太满意。   在这一点上,足能体现周应川带给他的影响,事情要么不做,要么决定去做,就全身心的投入,失败还是成功是一码事,态度是一码事。   翻着罗伯特教授曾撰写的关于建筑设计的书籍,这些他早就已经看完了,不过今天他发现了另一个有趣的地方。   打开宾大的网站,一番找寻后,他终于在一篇学院报道里看到罗伯特教授曾在巴黎美院进修四年的经历。   不仅于此,他年轻时在宾大就读美术系的时候,他的许多老师也来自巴黎美院…   这不奇怪,在那个年代,巴黎美院可以说是引领着世界艺术的风潮,甚至直接影响着美国早期建筑教育和建筑创作,单说由它的校名“Ecole des Beaux Arts”而衍生出的布扎教育体系,曾在美国诸多建筑院校推行开来,包括宾大,至今影响深远。   满地散落着书籍,许塘专注地搜寻着有用的讯息,看到布扎体系中有名的“atelier training”,绘图房训练——这个技能在建筑领域的实用性非常高,用申州老师教过的话,大概是一种建筑师必备的应用性技能。   在睡着前,许塘想,他似乎找到了赢得罗布托教授门票的钥匙。   -   这一觉睡到差不多夜里一点钟,许塘醒了,下意识地往身边的周应川怀里钻时,发觉那侧的被子还是凉的,周应川还没回来。   许塘坐起身,轻轻捂了下眼睛。   他感觉周应川应该回来了,就是一种感觉,没办法和任何人形容,就像眼盲时,许多时候他也不需要用“看到”来确定周应川的存在,他掀开被子,趿拉着拖鞋下楼。   “周应川…”   周应川正坐在楼下醒酒,打算散散酒气再上楼,他今夜喝了不少,那些狂欢、沸乱,无底线的掠夺,欲望顶端带来肾上腺素的极速飙升…有时他要应付抽身也是一件儿麻烦事,但世界法则如此,不做扣动扳机的猎人,就是引颈待宰的猎物。   最重要的是,他还不想过早的给许塘展现这些。   “宝宝,我吵醒你了?”   “没有…我感觉到你回来…”   许塘困顿地打了个哈欠,踢掉拖鞋,踩上沙发窝在他怀里。   “你怎么喝了这么多酒?”   周应川的手掌抚在他臀上,轻拍了下:“下来,我先洗个澡…”   许塘不肯,抓着他的衣领又嗅了一下:“这不是你常用的香水…谁靠近你了?”   “回来的时候有个侍应生在走廊没看清楚路,撞了我一下…洒了些酒。”   周应川哪里会记得是谁,只不过是个小意外,擦肩而过罢了。   “真烦…,他不长眼睛的吗?”   许塘皱起眉,摸摸索索,拿起剪刀,就朝周应川的西装领口剪去,他一边剪,一边不高兴地嘟着嘴巴。   周应川怕剪刀伤到他,握住他的手。   “乖…一会儿我扔了,行吗?”   “不行,我要先剪个痛快,谁叫他乱碰你。”   周应川低头,笑着摇了摇,随他了,没一会儿,这件剪裁精致的定制西服领口处就被剪的稀巴烂了,不忍目睹。   周应川从他手里拿走剪刀。   “高兴了?”   许塘笑,露着两个小虎牙尖儿,又抱住他的肩膀,慢慢地哼:“唔,还行吧…你把裤子也脱掉给我剪。”   “真惯得你没样子了…”   周应川脱下报废的外套,扔在沙发上,抱起他准备回卧室。   “等下…我有点饿了…”   “饿了?”   许塘点头:“晚上光顾着和朋友说话,没吃多少,刚才就是饿醒的…”   “没吃多少是多少?”   许塘不肯答,用小脸蹭着他的脖子:“反正就是吃了一些嘛…泰国菜,那个调味料有点奇怪…”   周应川知道他这样说就是基本没吃,许塘属于晚上但凡吃下一点,就不会喊饿的。   “想吃什么?”   “肉…”   大半夜的,周应川也不想他吃太难消化的东西,打开冰箱看了看。   “煎鸡翅?阿姨留下来的,用的她老家的酱料…”   太没味道的东西,像之前周应川也给他泡过麦片,许塘就不爱吃。   “就这个,我要吃三个…”   周应川点头,要将许塘放在沙发上,许塘不肯撒手,两只脚更加紧的勾在周应川的后腰,雪白的脚背在静谧的夜里像是润泽的贝珠。   小时候他也常在周应川要做饭时这般缠着他,后来就少了一些,因为他看不到了,在厨房会有危险,周应川就不让他进了。   “要抱就不能乱动,有刀,热的也会烫到…”   许塘忍不住笑了,捧他的脸:“周应川,你怎么跟小时候说的一模一样的…?你这样,我会一直觉得我没长大的…”   或许是今天韩明说的事勾起了他和周应川从前在那个破漏小院相依为命的日子,他们就像冰原里唯二依偎的小兽,知晓彼此血液的温度,舔舐彼此的伤口,许塘一时有些感动,没想到周应川扒下了他的手。   “不乖是不是,再动就放下你了…”   “不动,不动,行了吧…”   许塘又老实的搂上他的脖颈,周应川对可能会让他受伤的事总是高度敏感。   男人挽起袖子,抱着他,用瓷白色的平底锅煎着腌制好的鸡翅,很快香气就飘散出来。   “我今天做了好多事…,周应川,你是不是好希望我去宾大念书?”   周应川顿了一下:“宝宝,它再好,也只是一间学校而已,你的未来很长,这一间学校影响不到你什么,我保证…,最后你选择的,在我眼里就是最好的。”   “我知道你是不想给我压力…”许塘问:“周应川,你希望未来的我是什么样的?”   “我希望你永远能活在当下,无忧无虑,想要的全部得到…我会做到。”   “…活在当下?”   周应川说:“嗯,永远活在当下,宝宝。”   其实这时的许塘还不太懂“能够永远活在当下”这句话的意义和分量,他还不明白,大多数普通人,究其一生总是会被各种层出不穷的现实因素困顿,只能被迫做出绑架未来的选择…活在当下,前提是要有人在前头帮你扫清一切要为之思虑的阻碍。   而那些大山的翻越,很多时候甚至靠的不止一代人的积累和努力。   “那我听你的…,现在,我想要的就是上宾大,所以我一定会上!”   周应川笑了一声,许塘扬着笑脸,眼睛亮晶晶的,他不是个会纠结的性子。   “我也会变得和你一样厉害,把你讨厌的人全部清理掉…!”   鸡翅盛出来,装盘时配了一些一起煎的番茄和红椒,洒上黑胡椒粉,香气扑鼻。   “宝宝,这是从哪里感悟出来的?”   “你刚才说的啊…活在当下,那不就是我当下讨厌什么,就要让什么彻底消失…?!”   “……”   “宝宝,我刚才说的不是这个意思…”   “没关系…周应川,我好饿…吃完了洗澡,明天还要早起去借书…”   周应川叫他摇着脖子,手下加快了拆鸡翅的速度:“知道了,那还洗头发吗?明早洗吧,刚好吹干…”   “也是,早上吹干发型会比较帅,那就早上洗好了…”   作者有话说:   周爹:温柔系教育孩子中   糖宝儿:(大眼睛,认真记笔记)   没一会儿,周爹翻开孩子的笔记本,看了一会,吸了口气…   “宝宝,我刚才教的不是这个意思…”   糖宝儿:(握小拳头)没关系,我自有发挥!   秦爹“教”老婆,老婆属于已阅不听型。   蒋爹“教”老婆,老婆属于已读熟睡型。   周爹“教”老婆,老婆属于已读疯回型。 第五十四章 考核   许塘没问周应川黄毛那件事里有没有他的手笔, 或许有,但那又怎样,那帮人渣难道不是罪有应得?   更何况他们的亲密早已经超出常人理解的范畴, 早不需要把每件事掰开了揉碎了摊到对方面前,他们之间就是拥有那种默契。   如果非要描述的话, 大概就是他们清楚地知道彼此做的每件事的出发点都只有“我们”,唯有我们, 在这世上再无其他。   他的周应川只花了三年时间就完成了别人眼中堪比奇迹的三连跳,站上如今的高度, 难不成是靠着那一套仁义礼智信?   许塘又想起了韩明那个电话, 不过很快地,他就将这件事抛诸脑后。   原因无他, 既然周应川没同他说,大概就是不想让他知道, 那他就不知道,很多时候,他做很多事的原因很简单,仅仅是因为他觉得周应川‘想’让他如此。   周应川想, 他便那样做,无论是宾大、未来,甚至于他的个性, 展露的天真…他的世界里周应川所占据的位置远远超乎想象。   清晨,周应川从床上捞起他冲澡,许塘都没醒, 他太累了, 他们总是习惯在早上亲吻, 这是一件儿太太太太考验体力的事。   “宝宝, 穿这件好不好?”   周应川抱着他的脊背,在衣帽间挑了一件儿白色的羊驼毛套头衫,许塘两条长腿温顺地垂着,连勾着他的力气也没了。   许塘没睁眼,埋着头哼了一声,这意思是行。   “周应川…你给我揉揉…”   周应川把手里挑好的衣服搭在中央的贵妃榻,一手托着他的屁股,给许塘揉捏着酸软的大腿根儿,吻他的脸颊。   许塘被他揉的很舒服,一会儿又觉得不行,伸着手腕扒开周应川的手。   “不舒服?”   “你的手有点凉…”   刚才消过毒给许塘看眼睛,自然是有些凉,许塘哼唧两声,这会儿又突然有点后悔了:“不行,这样太不公平…!显得我不行…我还是得喝…”   “宝宝,喝什么?”   “呃…,没什么…我是说这几天喝的那个牛奶,味道不错,也没有好腥,一会儿我跟阿姨说都买那个牌子…”   “行,你爱喝就行。”   周应川又拿了一件毛呢的短款外套,设计新颖,浅绿色的底色,混绣着一些抽象派湛蓝色的河流湖泊,大概是某个品牌紧跟潮流,呼吁环保的主题设计。   许塘对衣服风格自有喜好,他复明后,大部分时间是他自己挑选,偶尔也有这样赖着要周应川抱,周应川帮他选时,多数会选许塘自己搭配过的,像这件儿外套,他记得许塘穿那个白色羊驼绒套头衫时穿过,选它不会出错。   吃完早餐,许塘窝在外面露台的藤椅上查看邮箱,明媚的阳光倾照,暖洋洋的,只是他还没收到上次手绘大赛的消息,按往常来说,这时应该公布获奖结果了。   “还没有通知…难不成我落选了?一个奖项也没得到?”   “不会,Carl不是说出结果会第一时间告诉你?”   Carl的外公是评委之一,其实许塘自己也觉得不可能,他对他的那副帝国大厦还是很有信心的。   他打算休息一会再去图书馆,喊周应川帮他拿杯汽水,周应川本来都要出门了,又折返回来,从冰箱里拿出他爱喝的汽水,眼光一扫,在大理石面上看到许塘的杯子。   大概是他又随手放在这里让阿姨清洗的,可能阿姨没看到,或者拿不准里面的东西,就没动。   许塘蜷着膝盖,正在徜徉在舒适的日光浴里设计他的梦中度假屋,这是他闲暇时随笔想的,有空的时候就会拿来“玩”,添加一些天马行空的设计。   “塘塘,来这儿。”   “来啦…”   他哼着去,事实上连屁股都没挪动,反正周应川一会儿出门前就会来亲他的,许塘突发奇想,在设计里补上一些竹制结构,他最近在建筑刊物上看到这种回归自然的材料也十分流行。   “许塘,你昨天喝酒了?”   许塘“啊?”了一声。   不过他最先反应的是前头两个字,没办法,谁叫周应川连名带姓叫他的时候实在太少了,许塘在脑子火速过了一圈最近自己干嘛了,除了偶尔在周应川看不见的地方窝在地毯看书,趴在床上打游戏…这些对眼睛不太好的坏习惯之外,哦……他还新增了几个讨厌吃的绿叶菜,不过这应该也没什么…   “哥?怎么了嘛…”   他歪着身子,探出脑袋,正看见周应川站在岛台前,蹙眉端着他的卡其色马克杯——是他昨天下午倒虎鞭酒的那个,男人尝了一口酒液,似乎发觉度数这样高,眉拧的更深…   “周应川!你不能喝——!”   许塘看清楚杯子,大惊失色,一嗓子嚎的天崩地裂,周应川吓了一跳,要问他喊这么大声做什么…许塘已经扔掉画板,十万火急地扑了过来。   “你喝进去了?周应川!你真的喝进去了?你快吐出来快吐出来!”   周应川措手不及,许塘已经跳在他身上,焦急地伸手去掰他的嘴:“哥!快吐出来…!你不能喝这个…!你不能再大了,你再大我会死掉的!你快吐出来…!”   周应川手里还拿着杯子,怕里头的酒洒在许塘身上,又抱着他,许塘伸手还想往他嘴里扣…一阵混乱里,周应川好不容易腾出只手,用力拍了下他的屁股。   “塘塘…!你要干什么?”   许塘见扣不出来,那表情都想哭了:“干嘛呀你,我都说了不能喝了…!”   “酒是哪儿来的?医生有没有跟你说过这一年用药期间不准饮酒?”   周应川偏头咳了两声,严肃脸色,许塘也有点不敢再闹,不过他很吃惊:“不许饮酒?医生什么时候说的?”   手术后他一直在滴抗生素眼药水,防止免疫排斥反应,严禁饮酒这件事不仅是常识,还是医生和周应川多次跟他耳提面命的…看许塘完全不记得的样子,周应川眯了下眼睛。   “我跟你说医嘱的时候有没有认真听?”   “呃…哥,你现在一说,我好像有点印象了…那个,我再去查下那个说明…”   许塘感觉到不好,周应川有多宝贝他的眼睛他知道,他撒开他的脖子就要溜,周应川哪能看不出他的心虚?手一拎他的后脖颈,许塘知道跑不掉,只好嘿嘿笑了两声,又笑嘻嘻地缠上来。   “我不知道不能喝嘛…不知者无罪。”   “跟你说了没十次也有九次了,你听到哪只耳朵里去了?”   周应川不经常凶他,偶尔一次他稍微严厉一些,许塘就挺委屈的:“你知道我从小到大都没习惯记这些的…你一直都有帮我记得,我是做错事了,但也只是不记得而已…周应川,那你不要管我了吗…?”   他的眼泪好像马上就要掉下来,周应川瞧着他,叹口气:“再给我装…嗯?谁不管你了?”   “没装呀…我真的想哭…我最怕你凶我了…”   他说着,又去一下下亲周应川的嘴。   “真的真的…我真的会怕…”   现在会不会怕不知道,反正他将医嘱忘的一干二净的时候是绝对不怕的。   周应川让他亲着,黏糊糊的亲吻一下接一下,亲的周应川脸上很快没了地方   “好了,没凶你…酒是谁给你的?昨晚喝了没有?”   “没有…我真没喝…一口也没…”许塘扁着嘴,眨巴着眼睛:“真的,你快吐出来吧哥…你真不能喝,韩明说这酒劲儿可大了…”   “什么劲儿?”   许塘看也瞒不住,就咬着他的耳朵把韩明给他寄酒的事说了。   “吐了吧,吐了吧,我该补的还没补呢,你再补,那我不完了吗…哥,你喝进去多少?没多少吧?吐出来,就当是为了我好…”   周应川听了,有些忍不住,男人偏过脸:“咳…宝宝…你真的不用…太担心这个问题,你很正常,也很…健康。”   “周应川?你在干嘛…”   许塘歪头看周应川的脸:“周应川…!你太过分了,你居然在笑我…!”   许塘看出周应川唇边掩饰的笑意,他伸手捂周应川的嘴:“你还笑…!谁叫你不给我补,你不给我补,我自己补还不行了…!你不许笑…!”   “好了好了…不笑…不笑了。”   周应川收敛笑意,认真地说:“这一年你不能喝带酒精的东西,这是底线,这次记得了?”   “记得了…”   “再忘记的话…”   周应川看了眼客厅的墙角:“老规矩,到时不许偷懒不许哭。”   又是罚站…!周应川从小就喜欢用这招惩罚他,这项目太折磨了,时间过得超级慢,腿也会好酸…许塘撇撇嘴,不想应,周应川也不说话,就等着他。   周应川不说话时还是有几分让他发怵的,许塘不情不愿地说:“知道了…”   “再说,这些偏方都是民间传的,贸然喝,说不定对身体也有损伤…”   “有损伤?”   许塘这下也不管罚站的事了,他急切地吻上周应川的嘴,在里头舔舐。   “乖,只尝了一下…没多少。”   许塘亲口尝到周应川嘴里的酒气,但舔了一会儿就散了,估计是没多少,他才放心。   “那我以后不乱问了,我也觉得没什么用,老虎跟人又不一样的,而且我都上网络查了,老虎做那事最多也就半分钟,喝它的能补什么…”   周应川“嗯”了一声,低头看了眼表,今天是周末,闭市,一会儿约的见面时间也还富裕,其他事,可以交给助理去做…   他抱起许塘。   “周应川,干嘛上楼?我一会儿还要去图书馆…”   “宝宝,晚点去吧,一会儿我开车送你…”   “干嘛…?”   忽地,许塘感觉到不对了,他漂亮的眼睛里写满了不可置信!   “周应川!你、你、你…还说没用!!这酒分明就是有用!!”   周应川抱着他亲吻,轻笑:“宝宝…真的没用…”   “我才不信!!那你怎么,你怎么…你给我喝一口!!给我喝一口!!”   -   等在卧室闹完,已经快中午了,许塘累的只剩一口气,快喘不上来,浑身更是酸软的像被大卡车撵过,他蒙着被子…   大骗子周应川…!他就知道韩明不会坑他的!这酒果然有大用!   他在床上翻了个身,捂着脑袋…   “为什么偏偏就我不能喝…!”   可惜他还在医嘱下要坚持滴药,算是彻底的告别了这样的“大补之物”。   因为喝不了,许塘后面也就没再去找,等他想起来再去柜子里拿的时候,那坛酒已经不见了,周应川跟他说,他跟韩明说过了,拿走送了一个从国内京市来的客户。   许塘也没记住是谁,反正后来在新闻上倒见过几回。   面试之前,等了许久的手绘大赛也终于公布了获奖名单,许塘的作品《帝国大厦》在数百名入围者中脱颖而出,荣获二等奖。   作为全美最具号召力的艺术比赛之一,过往的奖项得主里名人数不胜数,许塘作为第四个能在布克维艺术大赛中获奖的中国人,还得到了纽约一家艺术小报的关注,特意空出版面刊登了这件事。   但可能对于他的信息知之甚少,报道里只对他强调了他的中国人身份,其他的一笔带过了。   不过这也许塘足够开心的,他拿回去给周应川炫耀。   五天后,罗伯托教授的面试如期进行,周应川送他去的时候,安慰他:“乖,不要太紧张。”   许塘一点也不紧张。   “哈哈,我知道的…放心吧,晚上你别忘了演出,我已经预定好了票…”   他说的是百老汇的音乐剧,经典剧目,是前段时间苏晓颍热烈推荐的。   或许是幼时艰辛的记忆逐渐被激昂、繁华的时代风貌所覆盖,许塘逐渐开始对于这个世界持有一种松弛有度、恣意游戏的态度。   毕竟他早已不必再像过去那样担忧寒冷的冬天如何过去,五百块的学费是否付得起…他的变化周应川看在眼里,显然,他十分满意。   他一步步筹谋思虑,连性命都可以作为赌注地向上攀爬,为的不就是如此?那些烦忧,担心…对他的许塘来说都是多余的情绪。   面试地点就在布克维艺术学会,许塘之前猜的没错,罗伯托教授的考核办法果然采用了巴黎美院最早期形成的“设计训练”。   要求他在规定时候内完成一幅快图设计。   快图内容包括建筑的平、立、剖面图,是对挑战者的天赋、思维、技巧,抗压能力的多重挑战。   而罗伯托教授的要求更为严苛,他要求全图制成不能存在修改痕迹,并要求在六个小时内完成。   这就堪称变态了。   要知道,多数这样的快图设计最少也要给到九个小时,给一天的学校也有很多,而不能修改的要求对更对学生在构图设计时是否具备整体性思维的巨大考验。   不仅如此,这背后其实还暗含另一道测试,那就是即便最初的构图有错,后续挑战者也必须在极短的时间内完成完善与调整。   这是另一重更深层次的…作为建筑师的是否具备“取舍”和“格局”视野。   从中午一直到晚上,许塘坐在桌椅前,没有讲话,他专注地绘图,别看他平日里时常懒散,但他的个性深处的东西实际上很周应川很像——他热衷于具有挑战性的东西,那会让他处在一种很兴奋的状态。   面试的不止罗伯托教授一个人,其中一个教授在开始前,还调侃说:“你给了这个中国学生一个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然而在三个小时后,当他们再度站在绘图房前,那位教授就被许塘的作品给惊讶到了。   “这个中国学生是你从哪里找到的?”   整体构图完整,线条流畅,图纸表现精致细密,而看去墙上的时间,竟然只过了一半左右…!   再看绘图室里的那位中国学生,他没有那些他们认为的应该挥汗如雨、争分夺秒,愁眉不展的表情,他甚至偶尔会转笔,就像是在游刃有余地,雕琢着一件他满意的作品。   在一场几乎“完成”就已经是极限的考核里,他却已经在考虑优化和‘满意’的问题…   这是怎样恐怖的天赋?   作者有话说:   雄鹰养不出金丝雀!!(哗的一声拉开横幅!)   呃…感觉几个人影飘过去了…   卷起来,再改改…   雄鹰养不出金丝雀!!括弧(除非雄鹰伸翅膀阻拦…再括弧,除非小鸟本身懒得飞)括弧结束。 第五十五章 大学   考核的结果不必多言, 在这个世界上,拥有特权的通行证有很多,碾压级别的天赋绝对算其中一个, 许塘在罗伯托教授的特许推荐下顺利拿到了宾大的offer,建筑系, 春季入学。   留给他的时间不多,幸好周应川早有准备, 在学校周边提前给许塘租了一套采光很棒的独立公寓。   公寓距离学校很近,原来住在这里的是个韩国留学学艺术的富二代, LV的古董箱包层层垒垒, 从楼梯处一直堆到了二楼,像颗刻意打造地、造型奇特的圣诞树。   从公寓走去学校, 也就十分钟的路程,周应川没有让许塘住校的打算, 许塘这些年让他惯得厉害,性子也愈发大起来,不是个能迁就别人的性格,这点周应川十分有自知之明。   他怕许塘和室友处不好关系, 毕竟来自世界各地的同学不可避免地在饮食、睡眠习惯、文化、宗教等等方面存在差异,日常接触他相信许塘没有问题,就像他现在身边也围绕着很多朋友一样, 但如果住在一起,距离太近,他怕会发生摩擦, 本来许塘一个人在费城念书就已经足够让他担心的了。   雇好煮饭阿姨, 是唐人街的中介推荐的、许塘喜欢的会做湘菜的湖南阿姨, 再约好每天定时上门为他打扫房间和收整衣帽间的钟点工, 带齐他常用的眼药水和口服的药物、喜欢的几套睡衣还有配饰。   周应川尽所能地安排着一切照顾许塘的事宜,许塘开学前,他都还在想。   “宝宝,不如让阿姨住在家里吧,万一你晚上有什么事情,她可以第一时间帮你,照顾你,给我打电话。”   “不要…我现在看得到,不会撞到桌子…我不喜欢有人住在家里,不然她走动的声音我总以为是你,那我不是白高兴了?”   周应川吻他的手,继续在清单上看着要给许塘带过去的东西,已经很多了,搬家公司都搬了两天。   “你要把曼哈顿的房子给我搬过去吗?我会经常回来的…”   周应川对他总是操心不完的,尤其是许塘要一个人在费城念书,许塘感受的到,自从offer下来以后,周应川就在考虑所有他可能出现的状况。   “我最想带的就是你了…这个世界上要是有两个你就好了,一个留在这里赚钱,一个陪我去念书…”   周应川看他嘟着脸,捏他的脸颊:“只两个就够了?”   “唔,不够,那至少要十个才可以…!”   -   开学后,第一学年,他的课程内容主要是理论学习,像建筑的要素、文艺风格和历史,还有一些技术性课程,如几何画法、建筑绘图等等。   宾大的建筑系在巅峰时几乎代表着全美建筑教育领域的最高水平,尤其是三十年代左右时,这里的学生几乎包揽了四分之一的全美各大设计竞赛的奖章。   同样地,宾大的建筑课程也非常繁重,授课的内容融合了雕刻、绘画、艺术、工艺美学,科学等多个学科领域的内容。   第一次在与周应川分隔两地的地方念书,尽管只有一百六十公里,对许塘来说也是挑战,他在努力适应着。   坐在这个汇集着全世界各地佼佼者的教室,他的表现也毫不逊色,他不说,没人知道他过去曾失去了长达十年的光明。   第一个发现许塘眼睛做过手术的是班级里唯一的华裔男孩,涂然。   据他说,他的母亲年轻跟着父亲去了港城,后因忍受不了酗酒和家暴,又带着年幼的涂然嫁给了一个美国人。   也就是他现在的继父。   涂然是个非常感性的、时刻充满热情的男孩,建筑更是被奉为他的人生灵魂,为了申请宾大,他从高中时就在准备,体现在他丰富无比的社会实践上,他收到宾大的录取通知时,高兴的三天三夜没睡。   上了几堂课之后,涂然很快就注意到了那位经常坐在最后的,和他一样拥有黑头发黑眼睛的许塘。   许塘在他眼中开始是个异类,建筑系的学生总是离不开笔的,但许塘的笔在他手里更像是个玩具,不仅如此,别人交作业前夕几乎都要熬个通宵达旦——这也是建筑系学生的传统。   但许塘不一样,他就像只懒散的猫,任务太多时,他就会舔舔爪子,伸个懒腰,以一种“今天做不完,明天再做”的强大心理素质,第一个离开绘图室,按时地回去睡觉。   按、时、睡、觉?   这个打从建筑专业第一天被创造起就在无数建筑学子的字典里被直接抹杀掉的词语,许塘居然理所应当的实行着…   “许塘,透视作业你已经完成了吗?”   “还没。”   “明天就要交了,不然就会被扣分,你今晚不熬夜吗?”   “熬啊。”   涂然抽抽嘴角:“那你干嘛收拾工具?”   许塘看表:“我熬完了呀,现在不是已经是十一点了吗?太困了,我要回去睡觉了,我只差一点,明早早起一个小时就可以搞定。”   涂然歪头看许塘的透视作图,突然惊恐地发现,自己怎么和许塘画的完全不同?   难道是他记错了课业要求?   许塘也看到了他的画:“你好像理解错了教授的意思,埃文斯教授的意思是把柱基凹面放在两个截面柱之间…在描绘出投影面…你好像把V面和S面搞反了。”   涂然整个人犹如雷轰,他就说,怎么越画越觉得不对劲,没什么比第二天就要交作业而他却审错题的事还痛苦了!   他充满求救的眼神望向许塘。   “许塘,看在班级里只有我们两个中国人的份上…”   许塘打了个哈欠:“今晚不行了,明天早上我再帮你改吧…我的眼睛做过手术,我哥和医生都不让我熬夜,熬夜会被骂的,我最近可不想惹事。”   涂然也是从那个时候起,才知道原来许塘的眼睛做过角膜移植手术,并且,因为眼中的缝合线要明年才能摘取的缘故,透过灯光,他还看到了之前从没注意过手术痕迹。   他十分震惊,不过也因为这件事,他和许塘的关系也逐渐熟络起来。   他经常能看到在下午时,没课的许塘开着一辆红色小跑驶离校园,而早上,那辆车又会准时停在对面的咖啡店门前。   他问了才知道,原来许塘竟在跨城上学,他每隔两三天就会开车往返曼哈顿和费城。   涂然的家也在纽约,他经常顺路蹭许塘的车回去,在车上聊天时,许塘说,因为他的男友在华尔街工作,所以他是回去找男友的。   许塘说完这句话,涂然激动地都快要哭了,他几乎想在车里抱住许塘,被许塘嫌弃地,伸出一只手推开了。   “喂,你要干嘛…!你刚才在加油站上厕所洗手了吗?”   许塘没用力,但涂然却轻声嘶了一声,似乎有些痛,他捏紧了领口。   “许塘!我真的没想到你会喜欢男人,你果然是我‘命中注定的好朋友!’我就知道,上次那个吉普寨女人没有算错…”   “谁要跟你命中注定啊…”   “许塘,那以后我们一起去酒吧!”   “去酒吧?”   “是啊,你知道我这个人是很容易焦虑的,尤其是要交作业的时候…但没有两杯酒和看帅哥脱衣服不能解决的问题…!我很多心理问题都是靠看帅哥解决的…”   许塘无语,看了一下涂然,涂然是很乖巧的长相,头发是浅浅的栗子色,还带着些自来卷,像一只吃草长大的小羊。   许塘觉得这个朋友他或许应该跟周应川报备一下?省的万一以后干了什么坏事,周应川又说自己没跟他讲。   当然,许塘也并不是一开始就能如此适应大学生活的,在最开始在宾大念书的那段时间里,面对只有他一个人空荡荡的房间,晚上没有周应川抱,早上没有周应川亲…   在这个冷冰冰的、只有他自己的屋子里,许塘一想到自己要待上五年,哪怕来之前做了再多的心理建设,他也几乎要精神崩溃。   偏偏他的做爱计划表在刚开学的时候也起不上用处。新入学校,他有太多东西需要熟悉,过去落下的文化课程也需要恶补,否则教授在谈论文艺复兴时期的古希腊和古罗马建筑,古典主义强调的平衡和理性,他完全不懂,又如何谈论学习?   那段时间,他的老毛病无可避免地又犯了,开始吃不下东西,只有每两天周应川派司机来接他时,他才能在周应川的喂食下吃下一些,但这不是长久之计,他饿几顿吃几顿,身体也很快消瘦…   终于在一天凌晨,许塘发烧了。   那会儿周应川刚回到家,给他打电话,接通后,他只开口叫了宝宝两个字,一整天只勉强在早上吃下一些清粥的许塘就忍不住了,他窝在被窝里,只露出一个柔软的漆黑发顶,握着手机,喊周应川的名字:“周应川…”   他的哭腔顺着电话线,几乎一瞬间传导至周应川的反射神经,哪怕当下已经凌晨一点半,周应川瞬刻地清醒过来。   “宝宝?怎么了?别哭。”   许塘汲着控制不住的眼泪和鼻涕,脸颊也因为突如其来的高热,烧的红红的:“周应川…我好难受,我好像发烧了…”   他说这句话之前,周应川连睡衣都没换,随便套了件外套,就拿上车钥匙下楼了。   “怎么回事?昨天见面不是还好好的?宝宝,床头柜里有温度计,在第一层右边,你现在自己拿着量一下,量完告诉我,乖,不挂电话,我现在开车过去…”   许塘从被窝里伸出手,摸索着找温度计,或许是太难受了,摸了半天,没找到,他握着手机,眼泪掉了下来:“我找不到了…”   这一声他找不到了,夹杂着被眼泪浸个湿透的嗓音,百转千回,周应川听得心都要碎了。   他拿着手机的手指攥起,几乎暴起隐隐的青筋,他骂自己到底是不是疯了?明知道许塘根本没有独自生活过,还让他一个人去陌生的城市念书?   “那不找了,宝宝,没关系,我现在过去,很快,你闭上眼睛休息一会儿,马上就能看见我了。”   银色的跑车在凌晨的公路上一路疾驰,两个小时不到,周应川刷卡打开了大门。   听到滴的一声响,许塘立刻欣喜地抬起了头,他烧的浑身滚烫,披着毯子坐在客厅的地毯,正对着大门。   周应川一开门,看见的就是抱着膝盖等他的许塘,泪眼闪烁地看着他。   “周应川…!”   “宝宝,我在,我来了…”   周应川紧紧抱着他,心疼得无以复加,高大的男人身上还带着外头的冰冷寒气,许塘毫不在意,抱紧了他:“我好难受,也好想你,想吐,头晕…根本忍不住…”   “我知道,没事的…不怕…”   周应川抱着他,将手里拎着的从家里匆忙拿来的、装着粥底和新鲜蔬菜的袋子随手放在桌上,将许塘抱进被窝,找出温度计给他量体温,三十八度,他喂许塘吃了退烧药。   许塘也喝了好些温水,他抱着周应川,就觉得没那么难受了。   “你这次开车好快…”   “嗯,不要学我,你自己开车不要这么快。”   许塘汗湿的额头埋进周应川怀里:“…你带了什么过来?”   “从冰箱里拿了一些粥底,一会儿给你煮点粥喝,暖暖胃,这几天是不是都没吃好?”   许塘吸着鼻子,点头:“吃了就想吐…”   周应川叹气,抱紧了许塘,那一瞬间,他承认他是动了让许塘退学的念头…   就回到纽约吧,回到他身边,一公里多余的距离也不需要,纽大没什么不好,那些虚浮的名与利又有什么重要?什么也比不上许塘的身体…他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才把许塘好不容易养的健康一些了,这才仅仅刚刚开学,就把许塘的老毛病激出来了,还有未来五年,可怎么办?   那一夜,周应川彻夜未眠。   他做任何选择,向来是极其理性的,年幼时艰难困苦的生活就让他在很小的时候就明白,情绪是最无用的东西,它无法对结果本身产生任何帮助,唯有锚定目标,咬紧牙关去做…而后他投身在瞬息万变的金融猎场,错一步粉身碎骨、灰飞烟灭的高压态势,这些都造就了他只追求利益最大化的绝对理智。   但面对许塘,这些“绝对”似乎都在土崩瓦解…理智告诉他,他在此刻应该做出“狠心”的选择,让许塘慢慢去长出他的翅膀,哪怕这过程中会经历一些摔跤,但也许这就像每个人在长大后总会离开家一样…是必备的成长历程。   但内心的舍不得又告诉他,为什么要让他的许塘去经历这些?   最终他忍住了,他思考了一整夜,想到许塘对他说的,宾大的迷人之处、眼中绽放的光彩…他想,他比许塘多出的那些人生阅历,绝不仅仅只是为了在他生病时过来抱抱他,为他煮一碗粥。   他会有更好的办法的。   这次突然的发烧究其根本还是许塘胃上的毛病,来到陌生环境,接收像山一般的知识,尤其是周应川还没有在身边,他很难好好地咽下东西,哪怕吃下了也会呕吐…积攒太多,身体免疫力下降,自然会发烧。   最后,周应川拿出了过渡方案。   “宝宝,这段时间我陪你一起吃饭,我们通电话,玩游戏,一边吃一边玩,好不好?”   “玩游戏?”   周应川温声说:“嗯,就像之前我们刚到培江时的那样。”   于是,在开学的第三周,佟杭云最先发现了这个变化,中午周应川不再跟他们一起去餐厅,几次之后,佟杭云好奇地敲响他办公室的房门,竟看见周应川坐在沙发,面前的茶几上,摆放着午餐菜肴、关于摩利案的分析报告,和一盘正在下的国际象棋。   而手机免提的那头,他认出是许塘的声音,欢快地喊:“check mate!我赢了,周应川,换你吃!”   周应川看他进来,就戴上了蓝牙耳机,对那边说:“乖…我已经吃了,现在结算,你刚才还欠我三口…”   “知道知道嘛…”   等周应川确定那边乖乖地将“欠账”吃掉,他才点头,对许塘说自己马上要开会,许塘在电话里高兴地亲他,就挂断了电话。   目睹一切的佟杭云看到周应川流露出那种温柔的表情,说真的,他已经在为摩利祷告。   “你们在干什么,玩办公室情趣游戏?”   可问题是,谁玩情趣游戏会正儿八经的玩国际象棋?还是打赌吃饭的?   “他一个人在那边念书,还不适应,吃东西总是没胃口,也会呕吐,玩这些游戏,他会吃的开心一些,也不会吐。”   佟杭云好半天才回过神:“你是说,你在玩游戏,哄你家小孩吃饭?”   周应川点头。   佟杭云已经不知该做什么表情了。   “你你你你、你…周应川,男友做到你这个份上,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等你有了爱的人,也会这样。”   周应川收起棋盘,将吃完的饭菜扔进垃圾桶。   “通知他们十分钟后开会,关于摩利的案子,没有任何合理的商业理由足够支撑他持有那些远超过资产的公债…Jones的报告不能说服我。”   “他们已经在准备…”   佟杭云看着周应川,再次深深地感叹眼前这个人一天二十四小时,到底有没有哪一个小时是属于休息的?在几乎要按秒计算的繁忙工作里,他居然还能压缩这唯一一点休憩的时间,玩什么游戏,去哄刚念大学的老婆吃饭…   听说他最近还在申请哥伦比亚商学院的研究生,不是,他的时间到底哪里来的,他是不需要睡觉的铁人吗?   还有,什么叫等他有了爱人也会像他这样?不,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佟杭云由衷地庆幸,幸好这世界上不是所有的伴侣都像周应川这样,否则,还让他们这群只想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人怎么活?   小许塘啊,你可一定要把周应川给看住了,千万不要把这种男人投放到市场上去,否则这绝对是性质极其恶劣的、严重搅乱市场的违规行为…!   作者有话说:   许小塘,一款全智动小粘包   触发条件包括但不限于:离开老公一公里以上,二十四个小时没有亲到老公,没有摸到老公,老公没有抱他、喊他宝宝…一百页的条件不够写。   随机触发以上一条。   就会收获一个哭泣小塘豆和生病小塘豆。 第五十六章 狂欢   周应川这样“陪着”许塘吃饭大概持续了一整个学期。   在此期间, 佟杭云属实是“增长见识”,在他们这个圈子里,恋爱不过生理需求, 高兴了,送包送车, 送房子的多着是,但愿意真正拿出时间的寥寥无几。   因为这才是他们真正昂贵的东西, 更何况还是像周应川这样,只为了哄老婆多吃几口饭。   简直天方夜谭。   让这种感受更加深刻的是有一次他们出差去芝加哥见几位独立董事, 晚上周应川的胃痛毫无征兆地犯了, 佟杭云陪着人在医院检查、取药,驱车回酒店的路上, 他都还看到脸色苍白的周应川不放心地拨通了电话。   车里很静,他依稀能听手机到那边的许塘正高兴地跟周应川说着自己今天在学校的趣事。   哪个同学打翻咖啡导致耗时半个月的阴影作业报废, 还有他第一次独立完成的雕塑作品,参加的数学和滑雪社团…周应川听着,会温声夸奖他,两个人在电话里玩起只属于他们的游戏, 佟杭云听不懂,大概是猜一些盲文符号的意思。   最后,许塘“输的”一口一口吃完晚餐, 周应川嘱咐他不要马上去沙发上窝着,先站一会儿,要吃苹果的话不要自己去削。   佟杭云握着方向盘, 感叹这个世界上的爱真是让人疯魔。   “我以为你还要提醒他脏衣服要记得脱下来送去干洗店, 吃苹果要用哪边牙齿咀嚼…周应川, 许塘这么大一个人了, 他难不成削个苹果还会把自己弄的血流成河?”   “他没学过这些。”周应川说。   “没学过?然后呢?”   谁是一生下来就会的?   “我会找人帮他做。”   佟杭云无语。   “周应川,没你这样惯孩子的,难道许塘没你哄着,真的一口饭都不吃了?你这样会把小孩惯坏的,他知道只要自己一不舒服,就习惯向你索取,往后你会很累的…”   “不会。”   不会?那刚从医院回来的是谁?   对他们来说,太过依赖自己的伴侣绝不是一个好选择,这就意味着必须要分出很大一部分精力去照顾,就像周应川。   更何况眼下迈克已经向他们抛出了极具诱惑力的橄榄枝——成立一家操纵对冲基金的合伙公司,随心所欲的行使金融霸权,想想都觉得肾上腺素飙升。   “我亏欠他太多,有时我倒真希望他是个什么也不用考虑的小孩。”   “什么?你亏欠他?”   佟杭云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他从副驾的袋子里翻出医生开的止痛药,抛给他:“我看你真的是该吃药了…”   周应川没在意他的调侃,他接住了药,握在手里。   “你只看到了我陪着他的时候,其实我没有陪伴他的时间更多。”   周应川的眼神看向车窗外:“从小我的事情就很多,你可能无法理解,那些靠劳力赚钱的辛苦,每天要不停地做事,才能换来勉强果腹的生活。我必须要保持清醒,这是走出那座大山的前提…他从不会吵我,只有等我忙完了,才会要我抱他。”   佟杭云一愣,他从没听周应川说过这些,周应川伸手,在身前比了个高度,   “他失明时大概才这么高,很小,很瘦,我不在的时间,他只有自己,度过了那些漫长无比的黑暗。”   许塘的个性太开朗了,第一次在警察局碰见他时,就大大方方地喊了佟杭云哥哥,以至于佟杭云有时候真的会忘记,他曾被夺去最珍贵的光明那么久。   “…你不能这样想,你也是为了你们的未来着想…否则你怎么能为他做复明手术?”   “是,后来我带他走出了镇子,我要想、要做的事更多了,我不得不跟老天抢时间,没办法,我只能找别人陪着他。”   “你是说那个叫,孙…孙鸣的?”   佟杭云对那个年轻人有点印象,看起来挺老实的一个小伙子,是周应川从原先的服装厂带过来的,有时也会给周应川开车,不过很少,大部分时间他带的都是另一个司机。   原来他是被派去专门陪着许塘了。   “如果没有你的拼搏,如今他的账单谁来付?他会理解你的…”   这个佟杭云深有感触,就说前几天吧,许塘看中了一款某奢侈品牌和steiff联名的的玩偶熊,大熊高近两米,售价六十万美金,许塘看上了,当即眼睛也不眨地买回家里。   运回公寓时,销售高度计算失误,大熊的脑袋和延伸的楼梯冲突,当时周应川正在开会,许塘的电话打给了佟杭云,问他他哥在不在,他买了一个玩具熊,但是太大了,费城的房子放不下,曼哈顿的公寓可以,可是公寓经理的电话他找不到了。   佟杭云问他是什么玩具熊,两层三百平多的公寓都放不下?   许塘在电话里说:“两米多呢,刚好耳朵卡在楼梯,帽子就戴不上了,杭云哥,我哥是不是在忙?那算了,我先叫品牌方帮我存放,等我哥忙完了,麻烦你让他给我回个电话…”   突然回忆起这段的佟杭云嘶了一声,他想起来,因为当时他马上要和迈克一同会见证券交易所的上市委员会主席,忘记帮许塘转达。   佟杭云说:“对了,他上次买的玩具熊尺寸太大,打算运回你们曼哈顿的家,这件事他和你说了吗?”   “说了。”   那就行。   佟杭云只想想那场面就好笑:“迈克知道他千挑万选的合伙人下班回家后会面对一个穿着老花短裤的超大号玩具熊吗…?哈哈,你会被我们几个笑死的,不如下次视频会议你带着大熊出境?我赌十万美元。”   “不用赌,没运。”   “没运?你说服他丢掉那只熊了?”   “我在布林给他买了幢房子,离他学校不算太远,那只大熊已经找人放去固定,他现在迷上了滑雪,那里地方大,可以人工造雪,周末时他也可以约着同学去开派对,放松放松。”   “……”   佟杭云抽了抽嘴角:“你确定许塘是叫你是哥哥,不是叫你爸爸?”   就是做亲爹,溺爱孩子到这个份上的,也是少见。   佟杭云突然反应过来什么。   “这是你的补偿?”   周应川没有否认:“我说了,我亏欠他很多,我从来不是一个合格的爱人,这几年我陪伴他的时间甚至不如家里的阿姨…所以他不是小孩子,他懂得我在做的事,一直在迁就着我,无论我多晚回家,凌晨一点,两点,三点…他总是在等我,哪怕我只能在那个时候抱抱他,他也从没有怪过我。”   “他理解我,体谅我。”   周应川的声音罕见地有些哑了,他闭上眼睛:“所以不是我在哄他吃饭,这只是一件小事…我了解他,如果不是他真的坚持不了,他不会同我说。”   嬉笑的神情逐渐不见,佟杭云从未想过这些,他总是理所应当的、自然而然的站在一个旁观者的角度,看待许塘,就像看待忙碌的好友身边只知道索取的、过于孩子气的恋人。   可或许爱本身就没有公不公平,付出与索取只不过是那些想要清算爱的人编造出的借口,用于宣之于口的滔滔指责。   爱不是天平,也许从它被创造那一天起,亏欠和心疼就镌刻在上面,有些人时刻记在心里,有些人视而不见罢了。   -   时间过得飞快,许塘在这份“过渡方案”里,逐渐适应了大学生活,大二结束时,他就几乎已经修满了可以毕业的学分,关于图书馆主题的设计更是击败了全美大学生的三千多个参赛作品,得到了沃伦首秀奖,成为该奖项设立以来最年轻的华人学生。   他身边多了许多新朋友,这年头能来宾大上学不用多说,不是勤奋刻苦到变态的学霸,就是来自世界各地的富二代。   他闲暇时参加了不少学校的社团,射箭、马球、滑雪,高尔夫,甚至是自制独木舟,在繁忙的课业之余,他也会约着涂然去周末大shopping,很快成了各大奢侈品牌的VIC,偶尔他也会和几个好友打个飞的去棕榈滩享受明媚阳光,打打马球。   同年,股价攀升至令人咂舌的高点,从前公认股指点位被一而再、再而三的突破至最高峰,新纪录每天都在刷新着,周应川和迈克、佟杭云成立了ZT有限合伙公司,主要从事债券套利的对冲基金。   他们招募了一批华尔街精英中的精英,对比掌握近三万亿财富的共同基金,对冲基金显然更加随心所欲,几乎完全不受约束。   年底,他们以极其强悍的抛空手法,硬生生突破了某欧洲小国的国储银行防线,从中赚取了近七亿美元的利润,ZT在华尔街一战成名,甚至被各大媒体称为第二支梦之队,公司一年资产净值增长八倍,每年的投资回报率最低在16%,最高达恐怖的44.8%。   《华尔街日报》著名评论人称:“ZT公司更像是一个只为超级富豪开放的私人俱乐部,他们的客户仅在纽约最顶端的圈层流动。”   事实也的确如此,那段时间,周应川的身价和财富几乎以虹吸的可怕速度增长着,许塘随手买下的表可能就价值一套黄金地段的公寓,车库里一排排炫目的跑车都快停放不下,各大奢侈品牌只为超级贵宾提供的私人时装秀场,甚至开到了他位于费城的庄园。   黄金比例的模特们穿着超季的春夏高定赤足走在错落的无边泳池边,涂然,还有几个许塘要好的同学,一水儿父辈身价垒起来能买下半个日本岛的富二代们张扬恣意,上空盘旋的直升机上,不知多少箱美钞在安保的手下按分钟的一箱箱不停倾倒…铺天盖地的美金犹如暴风雪般从天旋落,不眠不休,奢靡无比。   一场秀结束,模特下场时,地上、泳池里,酒杯里,目光所及只要能带走的钞票,全都算作小费。   这是黄金时代,更是属于他们的狂欢时代。   周应川站在二楼,看着下头的许塘肆意地笑着,带头开了香槟,醇香的酒液喷撒,不知谁拽着他,一头栽进了浮满钞票的泳池。   佟杭云也端着一杯香槟。   “在想什么?”   “想起过去,我答应他的。”   许塘第一时间从泳池里冒出来,他的头发全湿了,往下滴水,让他如今愈发精致的眉眼显得惊心动魄,他笑着跟周应川示意自己没事,然后就找那个拽他下去的同学算账去了…   “Chow,你这个宝贝弟弟让你保护的太好了。”   在这片土地,那个小孩不碰违禁品,也不搞乱七八糟的乱交派对,而且就Chow平常提起的来说,还是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不过搞几场秀,搞几架直升机,撒撒钞票而已,这才能花几个钱,就哄的这么高兴了?   为什么Chow的运气那么好,爱人是自小养在身边的,念得还是顶级名校,上次他遇到那个也是常青藤盟校的床伴,明明看起来那么单纯,却用录像带威胁他八位数的美金?   “Alex,这用你们国家的话来说叫什么?   佟杭云配合地说:“叫出淤泥而不染,上次那个要把你的活塞运动曝光给八卦小报的小模特你搞定了?”   “他啊,无所谓,没有几桩丑闻,那些富豪反而不放心把钱交给我们…你们谁能像我这样富有牺牲精神?Chow?——他就不说了,他的专情程度属于自然界进化的异类。”   周应川低头笑,迈克又看向佟杭云:“Alex?你,中国人骨子里就是谨慎,你首尾打扫的太干净,那些记者找不到空子…只有我,有时我都有些同情我自己,为我们的事业承担了太多。”   佟杭云做出一个被他恶心到的表情,迈克毫不在意,他对这点小孩子健健康康的派对不感兴趣。   他给了周应川一袋子绝密资料后,就开着他那辆布加迪远去,还能看见车旁已经有一个性感名模般的金发女郎早在等待他。   “真没节操。”   下午佟杭云和周应川有事外出,晚上再回来时,派对已经结束,佣人正在打扫。   佟杭云调侃:“许塘,人家晚上才是派对的开始,你这九点不到就结束了?   “是啊,我们后天还要交设计作业。”   “……”   佟杭云看了周应川一眼,说实话,他对周应川养孩子的能力绝对是佩服的,看,至少许塘对比国内有些来了美国恨不得放飞自我,私生活混乱的一塌糊涂的富二代来说,一点都没长歪,连身边的朋友也是,全是家里有钱又上进的,或许这就是圈子的相吸。   那些玩的恶臭的二代们也混不进他们这圈里来,一是估计大部分都不够格,刚才他看到派对里坐在许塘身边的是国内某万氏集团的二公子,红色商人,父亲身价不低百亿。   二嘛,就很简单了,毕竟谁能接受玩的正嗨,就回家去写教授布置的作业?   “许塘,你买的那个玩具熊呢?之前不是摆在这里?”   “要布置秀场,我就卖给了回收商。”   不错,最起码还知道卖掉,不是丢掉。   周应川抱起许塘,往屋子里走:“你自己联系的?怎么这么棒。”   “寥骏有帮我,他女朋友帮我联系的,我那只熊还涨价了,赚了二十万美金,怎么样,厉害吧?我也有投资眼光…”   许塘哼着得意,佟杭云和周应川对视了一眼,问许塘:“寥骏,他是你同学?”   “不是,前段时间在一个公益活动里认识的,杭云哥,你认识他?”   “不认识,但他那个一直在美国寻求上市融资的爸倒一直想认识你哥来着,只不过那家公司的账务实在是糟糕的无可救药,港城的事务所多次拒承,你哥没见。”   “什么?!那那二十万美金…”   许塘反应过来了,他从周应川身上扑腾下来:“我说呢,我那只熊上次还淋了场雨,怎么看都破抹布一个了,那个人还多给了我二十万,原来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许塘踢开脚下的钞票,就要气冲冲地去打电话,周应川又把他拉回来了。   “乖,不用理会这件事。”   许塘转了下眼珠子,勾起嘴角笑了笑:“也是,二十万就想买通我?那也太小气!哥,你说他是不是看不起我?”   “最近不是要期中考试?不要乱想鬼点子,你的作业都做完了?”   “哎呀…能不能不要提作业呀,我到底是得了什么失心疯了才会选建筑?每天的作业多到根本做不完…”   建筑专业课程繁重,花在设计上的时间远超其他课程,这是全世界公认。   许塘苦恼地抓着头发:“早知道我就留着那只熊了,有时候画图太痛苦,它还可以跟我讲话解闷…”   周应川皱眉:“宝宝,今年你的课业压力这么大吗?”   一旁的佟杭云笑喷了:“怎么样?那只熊跟你说什么了,说他从头到脚就不值钱了吗?”   “杭云哥,你太俗了!那是艺术…!”   “我俗?”   “是啊,我哥说了,艺术是无价的,更何况买东西就是要买自己喜欢的,当下我喜欢,就是它最大的价值,所以我付钱,等我不喜欢了,那它自然就没价值了,总之呢,叫我乐意…!”   他牙尖嘴利的,被周应川又从地上抱起来,问那只熊真的有跟他讲话?   许塘哈哈着摇头,跟他说自己开玩笑的,周应川才放心。   “他这些难以入耳的理论是你教的?”   佟杭云问周应川,周应川让许塘上楼加件儿衣服,打开电脑,插入迈克给的光盘:“我今晚不回去了,你要住在这里还是回纽约?”   “我当然回去,我晚上还有约,但我要先吃点东西。”   派对请的厨师还没走,给他煎牛肋。   “许塘,你这种行为…简单点说,我们一般称之肥羊。”   “肥羊?”   佟杭云点头:“头号肥羊。”   “哥…!杭云哥说我是又蠢又笨的肥羊!”   佟杭云惊讶:“我什么时候说了又蠢又笨?”   许塘扑上正在看笔记本的周应川:“哥!你看,他还不承认,他伤害我幼小的心灵,我今晚肯定完不成教授的作业了,那我明天就要熬夜,熬夜就对眼睛不好,他要赔我眼睛护理费和精神损失费…!”   周应川握着他的手,不是很凉:“让他赔。”   佟杭云无语了,心说怎么忘了这儿还坐着熊孩子那个溺爱的爹,当即掏出支票簿:“好,我赔。”   他要写,许塘又不愿意了,觉得太便宜他,跑去厨师那里,说他来煎。   “你煎?许塘,那块区域的地板你踩过吗?”   “我现在踩不就行了?”   许塘撸起袖子,要大干一场,周应川哪里放心他去做,看向佟杭云的眼神责怪,分明是:你好好的招他干什么。   “不是,我…”   周应川让许塘过来,许塘也不去,煞有其事的问第一步是先丢肉还是先放油?   佟杭云一看许塘这十指不沾阳春水、都不知道分不分得清盐跟糖的小少爷真的要给他煎,连忙投降了。   “算我怕了你了,我明天还要赶去伦敦的飞机,可不想半夜进医院……你上次是不是想要那个谁…那个滑雪冠军,克里奇签名的滑雪板?”   “杭云哥,你有他签名的滑雪板?!”   许塘的眼睛一下子又亮了,自从寒假周应川因工作出差去科罗拉多州,顺带带许塘去阿斯本体验滑雪,他就爱上了那种冰雪下的极速心跳,连带着也爱关注滑雪赛事,克里奇是他最喜欢的单板明星之一。   “这会儿又是杭云哥了?”   许塘笑眯眯的,哒哒地跑回来,搂着周应川的脖子:“我一直很尊敬你的杭云哥,不信你问我哥,哥,我是不是一直好尊敬杭云哥的?”   周应川搂着他的腰,笑着点头。   佟杭云也被他逗笑了,也是,这样惹人爱的小孩,谁能不宠着点呢?   “行,我刚好认识他的经纪人,这几天让人给你送过来。”   许塘开心地欢呼,一溜烟地不知道又跑过去和谁打电话了,估计是去约朋友去了。   作者有话说:   最需要反省属性的秦爹:什么是大男子主义?   最不需要反省属性的周爹:我不是个合格的爱人。   方小黎:…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Ps看到有宝儿问三个爹的有钱程度,其实不相上下,尤其是后期,主要是崽的性格不同,许小塘比较张扬恣意,又爱玩,方小黎爱音乐,物欲比较低,甘小涔虽然爱玩,但他身份在那儿,开不了纸醉金迷的派对,不然吴教授估计会揍死他。   这是他们的狂欢时代! 第五十七章 期中   很快到了期中, 许塘让设计作业折磨的够呛,连带着好几天都没办法开车去找周应川,他不去, 又想,在电话里想的嗷嗷叫, 周应川趁着周末好不容易不用会见客户,马不停蹄地来费城找他。   周应川到的时候差不多晚上十一点钟, 别墅里除了安保巡夜静悄悄的,他上楼去许塘的“工作室”, 他的那些绘图、构造作业都在里面完成, 突然,“噔”的一声, 不知什么东西被砸出去了,然后是许塘的哀嚎。   周应川用口型问阿姨:“怎么了?”   阿姨悄悄说:“小许最近心情不好哝, 好像是学校考试…”   周应川想了想,又去楼下车库打开车门,把给许塘订的新车钥匙拿上了,原本他打算等许塘期中考结束后再送。   “…塘塘?”   还没推门, 里面的许塘就跟阵旋风似的跑出来了,两条光洁的长腿缠上他,贝母色的真丝睡衣领口开着, 头发也被揪的乱糟糟的:“周应川!你怎么来的这么晚…!你是不是真的打算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了…!”   他气的捶周应川的肩膀,又伸手抓周应川的头发。   “瞎说…怎么会,我不是上个星期才来看你?”   “那是我说的你才来的!我要是不说你是不是就不来了?那你干脆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好了…!”   他闹着扑腾着要从周应川身上下来, 周应川忙搂着他:“好了乖了乖了…你不说我也会来…刚才路上耽误了一会, 回去给你拿礼物了, 看…上次出差赶上车展, 给你订了一辆,本来忘记带了,又回去拿…”   许塘一看,周应川掌心是一枚法拉利的车钥匙。   “F50?!”   周应川笑:“是,上次你是不是想要这辆?”   “你竟然真的订到了…!我爱死你了周应川!车呢车呢?!”   作为法拉利限量发售的纪念车型,外型由著名设计公司Pininfarina操刀,全车由碳纤维构架,当然,虽然有车评人说它不如F40,但F40许塘有,底盘太低,硬件也不怎么样,开起来舒适度不高。   他探着脖子往楼下看,周应川说:“让他们直接运抵洛杉矶了,你今年暑假不是想去哪儿过?”   周应川如今热衷投资房地产,许塘也有自己的朋友圈,大部分都是些国内的富二代,不少都在洛杉矶,一放假,许塘有一半时间也待在那边。   “算你态度不错…”   许塘抿着小虎牙,玩着车钥匙:“但我要郑重的说,我不想学建筑了!我要退学,我真的要退学了…!”   周应川一看战火转移了,松了口气。   “怎么了这是?”   “我真的要被逼疯了…!我已经设计了八个庭院,这是第八版!可是罗伯托教授就是驳回,说我不合格,我终于知道Carl为什么说他是个古怪的老头,他简直古怪刁钻的过分…!”   许塘紧紧缠着他,一副快要被气哭的样儿,周应川轻轻拍着他的背,往里走,伸手给他把揪的炸毛的头发捋顺。   “不急…宝宝,教授有说原因吗?”   “说了,但说了等于没说…!他说我的光线效率低,拜托,这是户外课题!光线效率低是我要负责的吗?那是太阳要负责的事!它一天出来几个小时我又管不着…!”   许塘气的在周应川脖子上咬。   “哥,你去在天上安两个太阳给我。”   周应川低笑:“行,按在哪个方位?你作业上头?那我只给我的宝宝安,可不能便宜别人。”   许塘被他给逗笑了,在周应川的脖子上又咬了一下,舍不得,改成轻轻的舔。   “你好烦,我说正经的…我要给涂然发信息,他一定也被折磨的够呛,不,只要修罗伯托教授设计课的没有不被折磨的…!我问问他进度…”   许塘快速地摁着键盘,像摁什么核弹发射器。   “这个作业一定要明天交吗?”   因为许塘要绘图,有时候又要制作模型,这间工作室很大,中央巨大的圆木长桌上,是他用巴沙木已经做好的古典主义庭院模型。   “失败品…!”   周应川诶了一声,还是晚了,许塘伸手一扒拉,就将那个他费工费力、精心制作了几十个小时的模型扒去了地上。   结构精巧的模型哪里经得住摔?零零散散的构件四散在地板。   “手怎么这么快…嗯?”   周应川握着他的手,看了没划伤,但这个模型他感觉许塘做了至少得有一个月,他好几次过来都看见许塘在设计,纯手工制作,就这么摔了。   “干嘛…教授都说不好了,反正是垃圾,我的房子里不要出现垃圾的作品。”   许塘看了一眼摔坏的模型,就扭开了脸。   说不心疼是假的,他耗费了那么多时间和心力的作品…可他就是赌气,他的作品向来追求完美,之前哪个教授不夸奖他?偏偏罗伯托教授,样样看他不满意…!   “你知道吗,罗伯托教授之前有一个学生,也是中国人,二十八岁就得了建筑师协会的金奖,是他眼中…天才建筑师的范本,他的作业在罗伯托教授那里从来都是一次通过。”   “因为有那么多教授都说你很有天分,所以你就想要和他比?”   “我做什么差过?”   许塘当然不服气。   他属于典型的吃软不吃硬,从小周应川教他都是鼓励式教育,恨不得会拿笔也夸,会用橡皮也夸,冷不丁遇上罗伯托教授这样严肃古板,喜爱批评学生的,他就有点受不了。   “周应川,我要跟你一起回纽约…!反正我不如他心里的好学生!”   “宝宝,天才这两个字不是枷锁,更何况我一直觉得,说你有建筑天赋太狭隘了。”   “嗯?”   “你真正厉害的,是你面对庞大、复杂的新知识,学习、思考和吸收的能力,你投身哪个领域,喜爱哪个领域,哪个领域很快就会成为你的天分。就像建筑,过去你从没有系统的学习过,但只两年,在这么庞杂的学科领域里,你就追了上去,与你一同竞争的可不是那些杂牌学生…你的学习能力真的远远超过我的预料。?”   “唔…这么一想我是厉害的不得了呀,我有你说的那么棒吗?”   “当然有,做事情最重要的是要先维持住自己的信心,教授的评价只是基于他的角度出发,角度这个东西人人不同。”   周应川想了想:“嗯…埃菲尔铁塔在建造初期不是也遭受到了各界的强烈反对与批评,最后不还是成了巴黎著名的风貌之作?”   许塘搂着他的脖子,想想也是。   “周应川,你怎么知道这个的?”   一般人看到埃菲尔铁塔,第一反应就是巴黎地标,谁会去关注它建造背后是不是招致非议?   “你丢在卧室的书,有时我一个人也会翻一翻,毕竟家里有个艺术家…不过我看的不深,这方面的专业你说的算。”   “周应川…”   许塘都想哭了,他抱着他,将小脸蹭着他脖颈的脉搏:“没有你我真的会死掉的,就像花花草草没有土壤,没有水,没有阳光,没有氧气…一分钟,不,一秒钟没有你我就会彻底死掉…”   “什么死不死的,惯得你又乱讲…”   周应川拍了下他的大腿:“那你还要不要放弃,重新选择?都没关系,美国的学校退学很正常的…”   “我说的气话嘛…”   许塘将脑袋歪在他肩膀,撅着嘴巴:“那我下学期不要修他的课…不过好像不行,他的设计课是必修,怎么是必修…!”   “罗伯托教授基于他的专业知识、在建筑领域积攒的实践经验和阅历,给你提出意见,也是你成长的好机会,好好跟教授交流,你不是也很喜欢他的作品?”   “罗伯托教授哪里都好,就是讲话太刻薄…他之前都把涂然那个把建筑视为人生明灯的骂的好几次想哭…怪不得有人给他起外号…”   他凑着周应川的耳朵说,说完了,自己咯咯的笑:“是不是好形象?那个爱骂人的小矮人就是这样…”   “不要给教授乱起外号,不礼貌。”   “知道了,又不是我起的嘛…”   周应川放下他,蹲在地上将他打翻的模型碎片拾起。   “你的鞋子呢?”   许塘的脚趾动了一下:“你都来了,我干嘛要穿…你不要捡了,抱我…”   有周应川在的地方,他时时刻刻都想粘在他身上。   周应川揽着他,将人抱在桌子上先坐好,捡起他摔坏的模型零件,刚放规整,许塘就勾着他的腰,又黏糊糊的粘上了他。   “周应川,那你刚才那样说,意思是你觉得我以后也会建造出像埃菲尔铁塔那样举世闻名的建筑吗…?你这么相信我呀,那你要投资我这只优绩股吗?我的发行价可是很高的…”   “作为你唯一的全资股东,我不同意,你还想公开发售?”   许塘听见更开心了,他笑眯眯地仰头:“对哦,我已经让你从头到脚的买断了,你运气怎么这么好呀?虽然罗伯托教授总骂我,但实际上他喜欢我喜欢的不行,说我是他的得意门生…让我跟着他继续念研究生,他和埃文斯教授说的,我有偷偷听到…涂然给我发信息了!”   他翻着手机:“哈哈…涂然居然在研究中世纪欧洲酷刑,他说…哈哈,他说今晚研究出一个不痛的死法会比完成罗伯托教授的作业更简单,哈哈哈…”   谁说幸福不是比出来的?看到涂然比他还头疼一万倍,许塘的压力一下子就没那么大了。   周应川将破损的模型放在桌子,顺手打开了台灯,许塘的桌面实在太乱了,跟过去老家的鸡窝有的一拼,周应川放东西又习惯收拾的极规矩,每回看见,都忍不住帮他整理。   偏许塘也只让周应川碰他的作品,除了他,其他人谁也不行,究其原因,大概是只有周应川放的东西许塘知道在哪儿,其他人收拾了,许塘会找不到。   “塘塘,要不要帮你…”   “周应川…!”   许塘“蹭”的一下从他身上跳下来了。   台面上,凄惨的庭院在台灯的照射下和在地上没什么分别。   “怎么了,塘塘?”   “我想到了!光线…!光线不止一个角度,对吧?还有周围环境带来的…!”   许塘在乱糟糟的桌上翻着他的手稿,上面有周围环境的绘图:“或许我可以把周围景观反射不同角度的光线穿插在我的庭院,那样它就会随着一天的日光千变万化…!周应川,你就是我的灵感缪斯!”   许塘吧唧吧唧的在周应川脸上猛亲,亲完了,他就投入到他的第九稿奋战去了。   周应川留给他创作的空间,打算回自己的书房处理工作,谁知他刚一出去,许塘就发现了。   许塘拿着手稿,咬着嘴唇:“周应川…难道你来费城找我,只是为了来看我的?”   周应川眼皮一跳。   “乖…你先做完设计作业…”   “我不要!”   许塘搂着他,不撒手:“我压力好大,我看见你就心痒痒,根本静不下来…”   桌面的东西管什么作业,被全被推到了一边,大约一个钟头后,周应川额角的神经都跳了好几轮,许塘身下垫着周应川的衬衣,他心满意足地蜷腿,连带着剪裁精致的衬衣也皱巴的不成样子。   “肚子痛了,哥…一会儿坐着难受…”   “刚才不痛?”   “刚才不痛嘛…”   周应川彻底拿他没辙了,家里有个学生就是这样,遇上期中和期末,真不知道是折磨许塘还是折磨他的,一个电话就得马上到,不亲不行,亲了,稍一重就哼唧这疼那疼,只要许塘亲的痛快了,就别想再亲,搞半天,他还得去冲冷水澡。   “对不起啊哥…”许塘亲亲他的嘴:“我今晚真得把这个图画完…”   “知道了,晚点我在卧室等你。”   周应川要去浴室,许塘又拉住他。   “怎么了?”   许塘扁着嘴:“周应川,你干嘛,你都不叫我宝宝了,每回这个时候你都不叫,你是不是生我气了?”   “我没有…宝宝,你乖…”   周应川无奈地搂着他亲吻,亲的许塘满意了,才算放手。   -   好在乌云笼罩一般的期中顺利通过,建筑系的学生们通通松了一口气。   六月份,许塘他们和艺术专业的学生一块游学去了欧洲,艺术嘛,总是离不开眼界,格调,世界文化的融合。   他们第一站到了意大利,接着是罗马、梵蒂冈、佛罗伦萨,欧洲文艺复兴的时代气息扑面而来,还有传说中世界上最浪漫的水城威尼斯。   在那里,许塘的手机不慎被扒,他脱离队伍去买手机,给周应川打电话,他一天不能不和周应川打电话。   周应川安慰他没事,证件有没有丢?许塘说没有,证件他有听他的贴身带着,又聊了一会儿,同行的好友看他红光满面的回来,就知道他准是给男朋友打电话了。   许塘的男朋友在他们眼里一直非常神秘,不说供得起许塘高昂无度的花销,最重要的是,在外人眼里,其实许塘的脾气并不是每个人都受得了,但不管许塘怎么生气任性,只要他男朋友出马,不出一会儿,许塘准会眉开眼笑。   一路上风景如画,穿过黄金大运河,叹息桥,接着是世界花园瑞士,许塘在涂然的‘强行绑架’下,登上了海拔近三千米的雪朗峰。   他和同学在上面合影,传邮件发给周应川,在阿尔卑斯山脉下的小镇体验跳伞。   在荷兰的阿姆斯特丹的旅行最有趣,涂然拉着他逛了世界第一的性文化博物馆,简直花样百出,许塘看的目瞪口呆。   然后是艺术之都巴黎,在卢浮宫前,他看到把光利用到极致的建筑——金字塔形状的入口,它就像一个漂浮在拿破仑广场,跨越时空的透明幽灵。   而在最开始,宣布由华人建筑师贝聿铭竞标成功时,也遭来大批非议,甚至是巴黎民众的强烈抵制。   但后来建成后,口碑就实现了一百八十度的大翻转,壮丽的景观吸引了全世界的注意,为博物馆带来了翻倍的客流量,完成了从争议走到传奇之路。   据说为了让建筑整体更加明亮,每块玻璃都是从贝聿铭的江苏老家运来。   许塘驻足了很久,他喜爱琢磨光线的趣味,罗伯托教授给他的意见着实没错,甚至正是因为极度了解他的风格,他清楚的知道他的这位学生,将来一定是个玩光高手。   作者有话说:   几个崽崽面对考试的态度:   甘小涔:倒计时十天,摆烂九天半,最后半天上上厕所吃吃零食购购物再预习一分钟,考完挨揍。(为什么会挨揍因为涔宝儿只复习他老公管他的大考haha ,平常涔宝儿主打一个绝不浪费脑细胞。)   方小黎:倒计时十天,自认为努力的学习十天,期间九天由秦卫东代为复习,考完不及格,怨秦卫东一学期。   许小塘:倒计时十天,日程表:学习,亲老公,学习,亲老公…最后一看学时,亲老公99%,学习1%,满分。 第五十八章 礼物   回来后, 学校放了暑假,许塘就没回费城,而是直接去纽约找了周应川, 两个人一个月没见,自然是酣畅淋漓地你侬我侬一番, 家里所有地点几乎放肆个遍后,许塘就得休息。   “你说我怎么关键时刻掉链子啊…我好想你了, 在巴黎的酒店我就想的不行了…”   许塘腻着他,周应川刚才瞧了, 确实得休息, 其实这件事他一直在操心,毕竟男人不是专门走这条路的, 他最近也在找这方面的医生,中医西医都看看, 他对许塘的身体一向是宝贵的,还是得提早注意。   “在巴黎住哪儿?”   “就住在市中心,马德琳大教堂旁边,经典的奥斯曼建筑, 旁边就是歌剧院,百货商店,凡登广场也离得很近, 我有给你画画…”   许塘自己倒是不太在意这件事儿,他要去找他的随笔写生给周应川看,周应川手里还拿着药膏, 摁住他的腰。   “乖, 一会儿看…弄好。”   他拍了拍许塘的大腿, 许塘塌着腰, 一只手揪着空荡荡的睡衣,在胸前拧成一团,往上簇着,露出一截儿白皙窄瘦的小细腰。   “哥…这个姿势行吗?”   他媚眼如丝,故意哼哼唧唧,哼的周应川直冒火,涂完,在他屁股上轻轻揍了一巴掌,闭目敛神,给他把睡裤拉上了。   “你就折磨我吧…嗯?”   许塘看周应川忍得辛苦,倒在床上笑个不停:“这不赖我啊…谁叫你建筑违章…!”   “建筑违章?”   “咳…,哎呀,你不知道的…周应川,我的游戏机呢?”   刚才只顾着给许塘洗,周应川身上的睡衣还湿着,他把游戏机打开拿给许塘,等他冲完澡回来,就看见许塘趴在床上打游戏打的不亦乐乎。   “宝宝,趴着对眼睛好吗?坐起来玩。”   许塘翘着两个光洁的脚丫,专心操纵屏幕里的小人出招:“知道啦爸爸。”   周应川去吹头发,回来一看,许塘还趴在那儿玩。   “塘塘。”   许塘耳朵一动,就把手里的游戏机扔了,蹭着膝盖抱住周应川的腰:“刚才最后一个怪了…不打要扣积分的,但你一说我立刻就不玩了,我好乖吧?”   “不是很乖,怎么办?”   周应川揉了把他的头发,又捏他的耳朵,很轻,许塘痒,歪着头一边笑一边躲:“不要…哥,这是好老土的姿势…!村里管儿子才这样呢,周应川,你能不能新潮一点,时尚一点…!”   周应川听的笑:“怎么新潮?”   许塘想起什么:“对了,差点忘了…!我这回买了不少好玩的回来呢,你等等啊,我拿给你…”   他一溜烟的下床跑没了,等他回来,手里拖着他出国带的行李箱。   “宝宝,买了什么?”   周应川接过来,许塘催他打开。   “你猜,这个箱子我特意没让阿姨帮我收拾,就等着我们两个一起看的,都是好玩的,涂然带我一起买的,他说特别刺激!有助于增进夫妻感情!”   增进夫妻感情?   “你坐下来嘛…”   许塘拉着他的手,神神秘秘的盘腿坐在地毯,翻着他的行李箱。   “买什么叫他们给你送过来就是了,还自己拎过来,重不重?”   “不重,这种东西当然要自己淘的嘛…呐,找到了…!你看这个,这是我在阿姆斯特丹的一家风俗小店买的…!你猜是什么?”   他拿着一个刻印着两个人亲吻剪影的银制盒子,雕刻精美,尺寸比火柴盒大些。   “什么…?”   周应川打开,顿时眉心一抽,竟然是一盒避孕套。   这东西其实两个人用的不多,他们从小就只有彼此,首先在脏病上就源头杜绝了,再加上两个人都喜欢亲密无间,不过有时候要是赶时间,像许塘要回学校,或者周应川要去公司,来不及洗澡也会应急。   “哈哈,你没猜到吧…!这个包装很复古的,好看吧?而且老板说,这跟其他的不一样,这个是加了…”   许塘跟他咬耳朵。   周应川听着,没许塘预想的那样惊讶,反而微微皱了眉:“塘塘,这个在哪儿买的?”   “就玩的时候啊,不是跟你说了,在阿姆斯特丹…”   “哪儿?”   “有点忘了嘛…”   周应川说:“哪里。”   许塘支支吾吾的,半天说了一条街,著名的红灯区。   “诶诶诶…!”   周应川的脸色有些黑了,拉着他的胳膊,许塘一个不稳往前一栽,就以一个极危险的姿势横在了周应川腿上。   “我不是故意去的…!都是涂然带我去的!我说我是正人君子我不去,他偏拉我…哎…!”   屁股一痛,许塘叫:“周应川!你不解风情!”   “我不解风情,嗯…?让你去增长见识的,你去见识什么了?”   “我看那个包装盒好看才买的,人家是手工雕刻,这叫大俗即大雅…!这是艺术!”   “还给我大雅…”   连个生产公司跟批号都没有,周应川又拍了他一巴掌,不疼,许塘搭着手腕子虚虚地揉,揉了两下,也没从他腿上起来,气哼哼地把他刚拿出来的东西又一个个塞回行李箱。   “你烦人,我不给你看了…!我自己爽去!”   周应川被他逗笑,给他揉:“宝宝,你自己怎么爽?”   许塘一想,也对啊,他自己能怎么爽,别看了再给他憋死。   “那行吧,那你好好看啊…,我都和涂然一块精挑细选的呢…脚都快走断了,他说可刺激了…!”   “好,我好好看。”   许塘听见他保证,才又开始往外拿。   不一会儿,他就献宝似的又翻出一个小盒子,里头雕刻的像一朵朵红色玫瑰,散发着淡淡的香味儿。   “你看这个,你认识不认识?”   周应川看着他期待的眼神,亮晶晶的,好像躲在墙后举着爪子的小猫,等着他被吓到…,他早已经不用再依赖声音,碰触去猜测。   周应川抚他头顶的软发:“不认识,你讲。”   “哈哈,原来也有你不认识的!我还以为你什么都知道呢,来,我跟你说!”   许塘得意坏了,爬起来给他展示:“这叫低温蜡烛,就是点着了,一滴,涂然说可刺激了…!好多电影里都这么玩…”   周应川也没打击他的积极性,起身去拿了个打火机。   “你拿打火机干什么呀,现在玩?”   周应川坐下,拿了一个蜡烛点燃,先在自己的手背上滴了一滴,似乎在试温度,许塘正好奇呢,扒着他的膝盖:“怎么样呀?”   周应川说:“宝宝,试试?”   许塘脸一红:“哥,我真没想到你会这么开明!我还以为我买这些你会骂我呢。”   他反手要脱掉上衣,被周应川拉住了,无奈地给他把睡衣拉好。   许塘会意的点头:“我明白,先试试…”   周应川握着他的手腕,等蜡油刚滴了一滴在掌心,许塘嗷一嗓子,差点烫得跳起来。   “靠!靠靠靠…!这什么东西啊?!怎么比老家上坟的蜡还烫啊!”   他拼命地呼哧呼哧地吹着手心,在地毯上来回蹦跶着跳脚,周应川实在忍不住笑了,胸膛都在微微震。   许塘一边跳,一边吹,一边委屈地叫:“你烦死了周应川!你明知道烫还滴我!”   “乖…过来我看看。”   周应川笑完了,伸手揽着他:“还试不试了?”   “奸商…!那老板绝对是奸商!外国人坑人没人管是不是!”   许塘伸手让周应川给他吹:“你说涂然是不是脑袋有坑,还爽翻天,这东西还爽,爽他个大头鬼啊…!”   周应川对许塘朋友的喜好不予置评,握着他的手看了看,刚才他试了温度,不烫才给许塘试。   他怎么会不知道许塘?从头到脚让他养的娇气的很,属于偶尔拍拍屁股,重两下,都没关系,但真让他去疼了,许塘不光高兴不了,绝对一百个还要闹得翻天覆地一番。   简而言之,就是得伺候着,把控着来。   许塘又撅着屁股翻:“我最后相信他一次…!还有一个特别重的,他说是个小众牌子,他在意大利专门定制的,帮我也定了一个,拎的沉死我了,哥,我跟你说,这个要是不行,下次见面我就把他的脖子打成蝴蝶结…!”   “操,我特么…”   周应川“啧”了一声,许塘硬是紧急刹车,把对涂然祖宗十八代的亲切问候给咽了回去,他举着一根沉甸甸的木拍,眼神里充满了不可思议。   “那老板是不是神经病?不,涂然是不是神经病?!这东西居然还敢要我两千美金?!他怎么不干脆去抢劫啊?!”   周应川强忍着笑,握在手里掂了掂:“这个不错,看起来品质上乘。”   “什么啊…!你还笑我…!周应川,你还笑,还笑…!”   许塘气死了,什么叫白忙活,他这就是白忙活!亏他还一路拎着,简直是个超级大傻帽!他扑倒了周应川,去挠他痒痒,周应川笑,又怕他的头拱来拱去撞到茶几,抬手护着。   许塘闹完了,累的气喘吁吁的,抬脚绕过行李箱:“涂然,你给我等死吧…!我现在就要去骂他…”   第一次激情购物大失败,因为去逛了红灯区,许塘又被周应川按在家里练了几天毛笔字,好不容易刑满释放,没几天,他那帮朋友就喊他去洛杉矶。   他现在已经能够适应正常的社交,游玩,像偶尔去洛杉矶小住,或者和朋友去满世界的玩一玩,都不成问题,只是不能时间太久罢了。   半个月还行,一个月就是极限了。   “你答应我的,半个月后就来找我…”   “嗯,会去的。”周应川吻他的额头。   “不能今天一起吗?”许塘搂着他,脸也贴着他的胸膛:“反正你也要去的…”   因为工作的关系,周应川有段时间也会待在洛杉矶,但是现在手头还有几个案子要忙。   “乖,那等几天你和我一起过去?刚好在家里补补中文。”   “……”   许塘咳了一声:“咳…那、那我还是跟着英群他们一块儿去吧,不然他们在那儿玩什么都缺角儿,又该说我不讲义气了…”   周应川笑:“行。”   补中文这个事也不是周应川一时兴起要拿来折磨他的,是事出有因,前段时间韩明给许塘寄了几本武侠小说,许塘晚上拿来消遣,看不了一会儿,里面好多字不认识,都要去问周应川。   最开始是主角讲话说的一些引经据典和诗词歌赋,周应川跟他解释,要只是这个不懂还行,毕竟也不是所有人都懂,但没几次,周应川就发现书里面稍微难写、或者生僻一些的字,许塘也不认识。   几次下来,当许塘问到“篱笆”“鸳鸯”这些字的时候,周应川就意识到了问题似乎有些严重。   不过这也不能怪许塘,他年幼眼盲,长时间使用以拼音为基础的盲文,对汉字本身就不熟悉。   再加上他到了美国之后才复明,紧接着就忙着申请学校、适应英文,日常周围也都是全英文环境,这块就落下了,虽然平日里用中文交流没什么问题,但遇上书写,尤其是难一些的字词,他就不会了。   “宝宝,到那边记得读书练字,把不认识的用拼音标好,一天一页,听到没有?”   许塘觉得他又不是不会讲中国话,还练这个干嘛,但周应川说,他就点头,说知道了,反正周应川忙,也没空检查他,他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也能写个七七八八。   作者有话说:   许小塘(看书):老公,这个是什么字?   (三分钟后)老公,这个是什么字?   (两分钟后)老公,这个是什么字?   …   周爹半夜:连夜制定自家崽认字练字计划。   当爹的要操心的根本操不完,要教的根本教不完。   制定完了,一回头,看见孩子窝在被窝里正在上不正规的购物网站,满屏%~1*4@#4@###v?c   周爹:“……” 第五十九章 真巧   许塘的那帮朋友里只有他和涂然学的是建筑, 其他学的要么是金融,要么是管理,这里面也分了两类, 一类是家里没什么竞争对手,回去就等着接班的, 像彭英群,往上三代都是独苗, 他们的行事作风也更肆意嚣张。   还有的回去还要和一帮不知道几个妈肚子里生出来的兄弟姐妹厮杀的,这部分瞧着性子更随和, 处世也更圆滑一些。   他们先是在拉斯维加斯玩了几天, 许塘两把输了一台车,就打算给周应川打电话。   “许塘, 你还要不要脸,还带请外援的…!”   一旁坐着彭英群和几个玩得好哥们儿, 他连底牌都没看,就将面前的筹码随手全推了出去。   许塘一想,也是,这点还不够周应川出场费的, 输人不输阵,几个人玩着,许塘开了底牌, 不出意外地,又一台车没了。   彭英群在旁边笑他:“哎呦,看来某人要回家跟哥哥哭鼻子去了。”   他嘲笑, 许塘也不急, 好在最后一把翻回来点, 没输得那么惨。   几个人只是消遣罢了, 都没当回事儿,散场之后,彭英群搂着女朋友,他们还有下半场,喊着许塘一块儿去,许塘看了眼表,差不多十一点了,就说不去了,他得回去。   彭英群对许塘这么大了还要遵守十一点的门禁十分无语:“你一个人这么早回酒店干什么?回去蒙头睡大觉?好不容易出来玩,走走走…夜生活才刚开始呢。”   他揽着许塘的脖子就要上车。   许塘怼他一肘子:“我晚上真有事,我哥喊我给他打电话呢,没法儿晚,走了啊。”   “你真行,你哥讲两句话你听得跟圣旨一样的,我们的鸽子你说放就放。”   他算是发现了,在许塘眼里,就是‘他哥如手足,哥们如衣服’,他哥那是一等一的重要。   就比如说吧,他们喊许塘八点到,许塘七点五十一准还一副云淡风轻不着急的样儿,但要周哥让他十一点回家,他妈的许塘十点就在准备了。   许塘一点不脸红,斜身上了他那辆红色超跑:“你怎么知道,我哥讲话对我就是圣旨,不,比圣旨还管用呢。”   “操,你特么再腻歪我真想揍你…”   告别了一帮损友,许塘就回了酒店,他当然不会跟他们说,他这么急着回去是周应川给他布置的作业他还没做完,那也太掉面子。   许塘回酒店匆匆冲了个澡,就赶紧拿出周应川从国内找人给他邮寄的几本高中读物,许塘对着字典标拼音,但紧赶慢赶,时间还是有点晚,周应川已经给他打电话了。   “今天玩的怎么样?”   “输的好惨,应宗文不声不响的,赢了大头。”   许塘在电话里跟周应川说着晚上和彭英群几个人在Wynn玩了几局牌的事,周应川对这些并没有下什么禁令。   事实上,许塘玩牌的技巧也是周应川去年暑假手把手教的,尤其是在许塘的眼睛拆线后,曾经的禁酒令也跟着撤销。   许塘在向所谓成年人的世界迈进,这是早晚的事儿,周应川教他也不似从前,所有靠近危险的事都不许,他开始逐渐向他递进这个世界规则的玩法,当然,不单单指牌技,而是一种类似掌控,边界和克制的体验。   不过他的心思许塘暂时是没空想的,他一边捧着上次没读完的《唐诗三百首》,一边给周应川读:“…一上高楼万里愁。”   这句还是挺简单的,但下句开头的“蒹葭”两个字许塘不认识,不过他隐约听见周应川那边有翻阅文件的声音,猜测周应川估计还在忙。   他一通乱读:“草草杨柳似…丁州,溪水初起日沉门,山雨欲来风满楼…怎么样啊,周应川,我最近是不是认得好多字?”   周应川正在看一家医药器械巨头的近几年市盈率,听他念得顺,也没有像几天前那样念几个字就卡壳:“不错,你乖,接着往下念。”   许塘听见周应川还表扬他,就彻底没什么顾虑了。   “我每天一大早就有乖乖把这些字查清楚了,这个世界上你真的找不出第二个比我还听你的话的人了…那我接着往下念了啊,昔人已乘黄鸟去,此地空余黄鸟楼…”   这句刚好赶上周应川去沏咖啡。   “乘什么?”   “啊?这上面写的乘鸟去…”   “那个字怎么写的?”   许塘说:“就左边一个那样的字,右边一个鸟,反正合起来肯定是鸟的意思,我猜的对吧?我看下头的注释里没单独解释这个字的…”   当然没有单独解释了,周应川叫沈瑞给他买的是高中推荐读物,国内谁念到高中还要专门解释“鹤”这个字的?   “宝宝,今天有没有认真学字?”   许塘撇嘴:“但是你买的这本没拼音呀…我喜欢有拼音的,没拼音的话我真的很难搞懂每一个字的…而且我看解释看得懂,只是其中几个字不认识而已,不会影响什么。”   他把以前周应川教他学英文的那一套猜词推句的方法也用到了学汉语上,平常阅读书籍,就算看不懂其中几个字也不影响他理解大致意思。   他看武侠小说就是这么看的,不是也看懂了谁是主角谁是反派?   周应川掐了下眉心:“圈着这个字,记在本子上,明天默写十遍。”   许塘小声哼:“…不想写。”   “嗯?”   许塘说:“哦,好吧。”   他不情不愿地咬着笔,在上面圈了一下。   “周应川,你知道我现在好大了吗?”   “好大了还让人操心不认识字?黄鸟楼…嗯?宝宝,你自己念得羞不羞?”   许塘压根不知道羞这个字怎么写。   “那不是应该怪你吗,你又没教过我…你之前只在意我的英文好不好,天天让我听英文,再说这些字在国内时我就不会写的…你现在凶我,好不公平…”   他这样控诉,周应川也反省刚才自己的语气是不是有些重?过去他的确疏忽了这块儿,许塘的中文能差到这个地步他之前确实没想到。   “那你接着往下读,后面读好了,这个字就不用抄了,但睡前要记住,知不知道?”   许塘笑:“好呀,那我今晚就读到第十八页,行吗?”   周应川说行,许塘就继续读了。   后面的周应川没再继续看文件,而是拿着纸笔简单地给许塘制定了一个暑假恶补中文的计划,就在认真听着他念。   听到“征逢出汉塞”、“烂可人”、“金鱼开”的时候,周应川的心情都还可以,能接受,但当许塘毫不犹豫的把“空悠悠”念成“空心心”、潮平两岸阔念成潮平两岸“活”的时候,周应川放下笔,深呼吸了一口气。   他重新梳理思路,把母语环境下理所应当觉得应该会的笔画,偏旁都加上了。   “宝宝,刚才那几首,我到洛杉矶之前通通抄三遍,释读抄一遍,规规整整的写,回去我检查。”   许塘眼前一黑,呈大字倒在沙发上。   “能不能都抄一遍啊哥。”   听到不行,许塘有些蔫了,他抓抓头发,将作业本和手机一齐扔在床上,刚趴上去,就听见周应川在电话里点他:“不许趴在床上写。”   周应川真是他肚子里的蛔虫!   让抄就抄吧,反正从小到大周应川叫他做的事没有能撂挑子的,不过学中文这件事许塘打心眼里就不是很重视,他觉得没什么关系,反正他中国人的身份谁也剥夺不了,再说了,他只是不太会写,又不影响日常生活。   在拉斯维加斯玩了一周,许塘就回到了洛杉矶,他的本科学分已经修满,不出意外的话,明年春季毕业就继续在宾大念罗伯托教授的研究生。   晚上彭英群他们几个攒局一块儿去著名的跑山胜地ACH公路飙车,都是二十出头、家底丰厚的年轻人,在美利坚这块自由狂放的土地几乎不受束缚。   七八辆百公里加速不足四秒的超豪华跑车在山路上一辆接着一辆的极速飞驰,在黑夜中像一道道燃烧着烈焰飞出的箭矢,入场最低的车型也要百万美元起步。   这条路上不少观景区域,足够玩些烧钱的炫技,轮胎摩擦声儿、引擎的轰鸣声震响耳膜,速度、激情、男男女女的尖叫…一切欲望仿佛都被填补,又像汹涌的潮将人推向更加空虚的边界。   彭英群拿了罐饮料,拍许塘的肩膀:“怎么了许大公主,又在想什么呢?”   “没劲。”   许塘眼底映着不远处的狂欢,抬手开了他拿来的酒:“你觉不觉得没劲?”   彭英群说:“嗐,我以为你琢磨什么呢,你觉得没劲是因为是咱们现在得到的是末端的权利,花钱,玩,享受,这些都是…我们还没拿到上头的话语权。”   “话语权?”   “是啊。”   彭英群指了指许塘,又指了指自己,顺带揽着一块儿来的应宗文的肩膀:“你,ZT合伙人的弟弟,我,隆向集团老总的儿子,老应,他特么的祖上抗枪咱比不了…说白了,咱们现在就像老鹰护在翅膀下的小鸟,还在暖烘烘的巢里窝着,所有人看咱们,都是在看咱们上头的老子,你懂没?”   几个人看着异国他乡的星空喝酒、聊天,他们聊了很多。   彭英群他妈是个女强人,要不然这么多年也不会让彭崇江唯他这么一个儿子,应宗文本来家里是让他当兵去的,但他有先天性哮喘,老太太心疼孙子,就摁着没让去。   最后,彭英群说他们其实压力也挺大的,父辈在前头开辟出了辉煌的大道,他们这一代就像生来就在山峰,有着优秀的教育背景,掌握外人看来得天独厚的资源,在所有人眼里,他们理应走的更好、更远,这是基本要求。   彭英群没注意那罐饮料是含有低度数酒精的汽水儿,喝完了,才发现许塘的脸有些红,他问许塘没事吧?许塘还以为自己过敏了,站起来没什么感觉,就说没事,一行人从Azusa返回城区。   那边,周应川刚下了飞机,司机开车过来接他,他给许塘打了两个电话,都没人接。   原本他是打算后天才到洛杉矶的,但下午一家证券公司提前同意担任承销商,为几家长期资本基金募集资金,事情敲定,想着许塘一个人在这儿估计再多待两天就得闹,他就将收尾工作交给了佟杭云。   车上,周应川看着索塔证券今年的年报,年报的开头通常是首席执行官写给股东的信,有些人习惯美化,有些则很坦白,就像去年一位纸业巨头的高管就写明他们没有进行正确的人力和设备评估,导致成本过高,没想到反而让它的股价连升多日。   周应川准备给家里打电话问阿姨许塘回来了没有时,手机响起,是他熟识的一位证券律师Johnson打来的。   Johnson在电话里问他是不是到了洛杉矶?得知周应川提前到了,就说他刚见了他上次推荐的校友秦卫东,谈他的矿业资本投资公司进场OTC的事。   “秦卫东来了洛杉矶?”   Johnson说:“是啊,他的时间塞得满满当当,跟你有的一拼,估计他还不知道你到了…他最近看起来十分忙碌,你们两个真是我见过根本不需要睡眠和休息的两个中国人,既然你也来了,那有空见一面?”   周应川笑了一下,Johnson电话挂断不久,他口中的中晟矿业的总裁秦卫东就打了过来,两个人是之前在哥大校友会认识的,周应川得知他最近在运作资质的事,就帮他牵了线。   秦卫东的中晟资本玩的可不仅是矿石,互利互惠的事儿,寒暄之后,两个人约了后天的饭局。   挂断电话,周应川给位于贝弗利的别墅打去,接电话的阿姨说,小许还没有回来。   已经凌晨十二点了。   他打算再给许塘打一个的时候,前头的司机猛得惊呼,快速朝右打转向,然而还是来不及,从左侧街道冲出一辆红色跑车,车速又快又飘,只听见“哐当”一声,两车的车头擦撞。   他们的车还好,但那辆红色超跑全身超轻碳纤维材料,稍微一撞就容易碎一片,显得严重一些。   周应川蹙眉,捂了下脖子。   “对不起周总!”   司机立刻下车处理,洛杉矶凌晨常有年轻的富二代飙车,周应川本来没当回事,但等他看了一眼从对面车上下来的人,男人眼睛就眯了起来。   “操,今天真是倒霉…!”   许塘骂了一声,其实从山上下来进市区的时候,他就有点头晕,想着估计是那罐饮料的事儿,一个晃神,没成想就撞上了,其实也就是点擦撞,不算什么大事故,他也不慌,下车掏出钱夹。   “我的责任我赔…”   他痛快地签下一张支票,看也没看的就往司机怀里塞,反正他赔得起就是了。   后头跟着下来的是彭英群,赶紧过来看情况,看见问题不大,对面那车就一点擦。   周应川也下车了,彭英群搀着脸发红的许塘,往前一看,顿时脚步一顿。   “靠,许塘…你他妈中头奖了…!”   “中什么奖啊,回去,我想吐了…”   “许塘…!许塘!你赶紧看清楚啊!”   彭英群低声急促地叫他,见许塘还晕着,使劲在他胳膊上一拧,疼的他叫起来:“彭英群!你吃错药了?!你要掐死我了!”   彭英群见捞他捞不动,尴尬地笑两声。   “周哥,您来找许塘阿,他估计喝着风了。”   彭英群猛地照着许塘后背上一拍,就钻进后头的车,几辆超跑在街头默契地随着轰鸣声儿就消失不见了。   “许塘。”   许塘没人扶,蹲在地上,反射性地一激灵:“靠…我真出现幻觉了,怎么好像听见周应川在叫我…”   许塘不信邪地眨了下眼,抬手遮着车灯的光,努力睁开眼往前看。   夜色下,面前三米不到停着一辆黑色的劳斯莱斯SilverSpirit,车型偏低调优雅,许塘觉得眼熟,真巧,这车好像他哥也有…   等他眼光再往旁边一瞄,这腿,真长,裤脚笔挺,跟周应川有的一拼…继续往上,诶?阿玛尼烟灰色的衬衫,别说,这件儿也挺符合他哥那禁欲性冷淡风格的…再往上,妈啊…!   许塘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冷风往后脖颈一吹,他吓得瞬间清醒了一大半,双手一下子抱住了脑袋。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周应川不是在纽约吗?!   难道、难道他刚才撞的是周应川的车?!   过了得有无比静默的两三秒,许塘蹲在地上,也不敢抬头,一只手僵硬地摸出兜里的手机,不知道号码是怎么拨出去的,反正电话几乎没响一声就通了。   “喂…,哥,我想跟你坦白一件事儿,刚才我喝了一点汽水儿…,撞车了…”   “我知道。”   许塘念着这下死了死了死定了,他脸这么红,想装也装不了,彭英群这孙子真要害死他了…!或许是求生欲作祟,许塘还心存着那么一点无用的侥幸。   他偷偷睁开一只眼,去瞄,希望眼前都是他的幻觉…然而又瞄了一眼,“幻觉”岿然不动,许塘单手捂着脑袋,视死如归地闭上眼睛。   “哥…,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在LA看到一个和你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哥…,你说,这世上不会有这么巧的事…,对吧?”   说完,估计是那罐饮料太涨,许塘还好死不死地还打了个嗝。   他一把捂住嘴。   “哥…”   “站起来,上车。”   作者有话说:   这篇是成长系,路上有对有错,塘宝儿现在太年轻了,周爹又非常惯他,他的日子是不缺钱不缺爱,加上那时候这方面意识也不高,在这个环境下,难免有点飘,但周爹会教育他的!   希望宝儿们都健健康康,平平安安,遵纪守法!   第一次小小联动!   前面没联动主要是爹们都太忙了,每天睁眼就是养老婆和往上爬,抽不出一点空[笑哭] 第六十章 教训   留下司机处理拖车和维修的事宜, 大半夜的,许塘默默地跟着周应川上了车。   回家的路上,许塘什么头晕全没了, 恨不得拿俩冰块先贴脸上,反正别管怎么样, 千万别这么红,哪怕就是惨白的他这会儿也认了。   然而天不遂人愿, 许塘一沾酒精红的不止是脸,脖子都得红好一会儿, 想藏都藏不住。   到家, 因为周应川不在的关系,别墅一楼客房常住着三个阿姨, 周应川给许塘留着脸面,上了二楼。   在卧室的小客厅, 周应川解下腕表放在茶几,拆掉袖扣,挽起袖子,朝他招手。   “过来, 趴好。”   许塘惊得头发丝都飞起来,脚也不自觉地往后退:“不、不,哥, 直接揍吗?不是应该还有程序吗,我可以讲怎么回事,我好好讲, 我保证不漏一个字…!我还可以写检讨、我认真写!要不我先罚站吧?我先清醒清醒…!”   “不用讲, 来。”   “哥…!我真的知道错了, 我不知道那罐饮料里有酒, 我当时想着没事,没注意就开…”   “许塘。”   周应川的脸色难看的很,他努力克制着,不想让他当下的怒火吓到许塘,他尽量平静地喊他的名字。   “我现在非常生气,碰酒不能开车这件事我之前跟你讲了不止一次,我以为是你是一个成年人,会有判断危险的能力,所以用成年人的方式教育你。但今天我发现我错了,我从前没教好你,我现在教,你自己乖乖过来,揍完了,我们再说怎么回事,你要是让我过去抓你…,我不多说了,你自己想想选哪个。”   许塘再次清楚的意识到周应川这次是真的气极了、气恼了,他忍不住想,他上次把周应川惹这么恼怒是什么时候?十年前?八年前…?   那会儿也是让周应川拎在床上扒了裤子揍…   许塘知道这个时候再跟周应川对着干那就是纯属脑子进水,他滚了一下嗓子,抓着裤边往前头挪。   “那、那我自己过来算不算认错态度好?哥,能不能从轻处理啊哥…”   许塘可怜巴巴地抱有一丝幻想,不过当他真的趴在周应川腿上,第一巴掌揍下来的时候,那点幻想就泡沫似的彻底破灭了!   “嗷!我错了哥!!”   “痛痛痛!!我真的知道错了!我不敢了!嗷!”   “你轻点哥!!轻点!轻点行不行!!”   “周应川!!我错了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好痛!好痛!哥、周应川!我发誓没下次了!你饶了我吧哥!!哥——!”   许塘的屁股已经肿起来了,他本来还想着好好哭,最好能哭的周应川心软一点,但是屁股疼的他想好的几句装可怜和撒娇的台词也顾不上说了,眼泪鼻涕一大把的全涌出来,嚎的嗓子也快劈了。   他哭的满脸狼狈,趴在周应川腿上剧烈咳嗽起来:“咳咳、咳咳!咳咳——!”   稀拉拉的鼻涕呛在嗓子眼里,许塘无力地蹬了下脚,周应川手掌抚着过他肿烫的皮肉,揉捏着,揽着他的背,将他抱起来。   “呼吸…塘塘。”   “哥,难受,我好难受…还好疼…”   许塘很久没这么疼过了,他一抽一抽的抽泣着,手抓着周应川的衣领,周应川一只手握着他的腰安抚,一只手拿了干净的手帕,给他擦鼻涕。   “慢慢擤…对,擤出来…”   周应川看他哭的太凶,怕他一会儿呕吐,拍着他的背,给他顺气,许塘抽噎着:“我是、真的、知道错了…周应川,轻点揍,行吗…轻点揍吧…,你抱抱我,亲亲我…”   他屁股痛得像是烧起来了,泪眼湿湿地看着周应川。   周应川没有拒绝他,他温热的手掌前一秒还是刑具,这一秒就拢罩住了许塘身后,轻轻揉捏着,他低头吻他的唇,从舔舐,到掌下微微用力,像是惩罚,也像是安抚。   许塘疼得往上一点点的蹭,却被周应川握着腰,动弹不得,红肿的屁股被迫坐在他腿上,痛得他小声叫,又被亲吻吞噬,慢慢地,许塘接受了屁股很痛,哭泣和抽泣声儿在他的亲吻里稍稍平复一些。   “宝宝,你不是现在才知道这件事是错的,为什么还要去做?”   自从许塘独自驾驶后,他曾跟许塘多次耳提面命注意事项,虽然没有像过去对待小孩子那样威胁许塘什么,但在他的意识里,这是安全驾驶的基本准则。   “好了,乖…现在给你机会,跟我讲事情经过,你要哭还是要讲?”   “要讲、要讲的…”   周应川吻他的发梢,伸手给许塘倒了杯温水,让他补充水分,许塘吞咽了水,可当周应川的手掌一离开他的屁股,许塘就难耐地哼。   “你打的真的好痛,你帮我一直揉…真的好痛,我会好好讲,你给我一点奖励…好不好?”   许塘拉着周应川的手腕带到身后。   “那瓶饮料是英群给我的,我开始真的不知…”   “屁股还是不够痛,是不是?”   许塘的小细腰都跟着一紧,攥住他的衣领,神啊,上帝啊,为什么周应川跟他表白的时候没人告诉他,找一个从小养大自己的当老公千万要慎重,尤其、尤其当你想撒个小谎的时候…!   周应川实在太了解他了,想半点浑水摸鱼都是不可能的…!   “呃…我是说,我开始不知、不止那一瓶饮料可以喝…他们还带了别的,刚好英群给我拿过来了…我就顺手打开了,我开始只尝到一点酒味儿,我以为度数很低,就喝了…”   许塘举着手:“我发誓我真的只尝到一点儿!后面我们三个聊天,口渴,不知不觉就喝完了…我上车的时候还特意试了试,头不晕,一点也不晕…,我真的知道错了。”   本来说到这儿,许塘觉得他的态度都很诚恳,谁知道他又不争气地打了个小嗝,他自己都闻到了微微散发出果香的汽水味儿,混着一丝低度甜酒的味道。   “宝宝,有时候我真的怀疑,你现在是不是到了叛逆期,所以故意跟我对着干?”   “怎么会,我没有!我发誓我没有!”   看许塘的样子不像撒谎,周应川心里安慰一些,他抱起许塘,往主卧走。   许塘算是松了口气,双脚也缠上他:“周应川,我的裤子还没提…”   “不用。”   助理已经将他的行李提前送到,周应川单手抱着他,在行李里翻找,许塘背对着,将下巴搭在周应川的肩膀上休憩。   挨打其实也蛮累的,不仅屁股痛,身上出了好多汗,也没劲儿…想着一会儿洗澡的时候他真的要好好的跟周应川撒下娇,先反省下自己的错误,周应川一般就会心软了,最好再让周应川给他按摩一下腿,腿刚才绷着也好酸…   再让他抱着自己泡个澡,晚上抱着,明天也抱着…毕竟他这么疼了。   还有彭英群,妈的他喝了半点屁事没有,害的自己被揍得这么惨,也要算账,他正想着,周应川将他放下来。   “这件事是我之前考虑不周,我没有让你意识到这是对自己和他人生命不负责的事。”   许塘“啊?”了一声,但当他看清楚周应川手里拎着那块熟悉的板子,是涂然嘴里说的什么意大利定制的,他的表情活像那副游览过的世界名画《呐喊》一般的炸毛了。   “周、周、周…周应川!你还要揍啊?!”   “我想过了,宝宝,这件事涉及人身安全问题,没什么好教的,你疼一次,长足记性自然就记住了,再没有下次。”   “哥…!你,你还叫我宝宝?!”   许塘想到还要挨一轮,真的崩溃了,他提起裤子就跑,周应川也没追他。   二楼外面是开阔的露台,还有四个悬空下沉的恒温温泉,许塘跳着脚跑,跑到楼梯准备下到下头的花园,又听见上头的周应川说:“我刚才说什么了?”   其实许塘跑的时候就后悔了,但他的大脑有点宕机:“什、什么?”   “我有没有说,你最好不要让我过去抓你…宝宝,你是不是没有在听我讲什么?你的注意力太不集中了,来,这个账我们一起算。”   许塘提着裤子,屁股也疼的厉害,简直欲哭无泪。   “哥!我真的错了!我真的、真的知道错了!我大错特错…!!我再也不敢了,以后我但凡喝口可乐果汁儿我都不去开车,行不行啊…?”   周应川抬手,平静地说:“现在,过来。”   许塘只恨这几个温泉池不是老家的井,不然他真想一头跳进去了,他哪里还敢再跑,老天,跑,他能跑哪儿去?   那天晚上,许塘觉得他嚎的比韩明当年全科加一块只考了三十八分,被他爸妈混合双打还惨。   不过也因为这件事,许塘彻底长了记性,后面无论他在国外国内玩的多放肆,安全驾驶这件事儿他是彻彻底底地记住了。   以至于后来国内有段时间喝酒开车这事儿还没人管的时候,许塘就已经老老实实的叫助理开,一次也没敢再忘过。   _   洛杉矶的天气晴朗,许塘的屁股痛痛。   早晨,周应川拿着消肿止痛的药剂给他喷,许塘趴在床上:“周应川,你现在真是万恶的资本家了!”   “怎么讲?”   “你就拿我那儿当宝贝,用一次就保养半天,拿我的屁股当猪肉,揍的一点不留情…!你这就是万恶的资本家,区别对待我的臀部阶级!我要游行抗议!”   昨晚许塘是光嗓子嚎的劲儿大,但实际他的屁股真没那么惨,顶多比“嫣红”深点儿,姹紫”还算不上。   他最终的目的是让许塘在教训中去反省错误,也不是让许塘受伤。   “宝宝,是不是还没反省好?”   “不不不,哥,哥,我真反省了,我保证,我反省的可好了!”   周应川给他提上裤子。   “乖乖等着,我把早餐给你端上来,喝牛奶还是白粥?我看阿姨今天煮的是虾粥,这两天就别吃虾了,喝粥我让人出去买。”   许塘转头,眨巴着眼睛:“周应川,你揍我会不会影响我拉屎啊,我屁股好痛,要不我别吃了…”   “不会影响。”   周应川罩着他的头揉了一下,许塘知道周应川心疼他了,他用头发顶蹭着床边的周应川,在他膝盖靠下的裤子上蹭来蹭去的。   “没事,我辛苦一点没关系的…我会自己去厕所的,脱裤子我也可以自己脱,不会很痛,毕竟是我做错事了,被你教训一下也是应该的…下次我会记住的,一定安全开车,哥…我最重要的人就是你了,你不要生我的气。”   半晌,许塘没听见周应川说话,正准备抬头,却先被周应川抱起来了,他听见头顶的周应川长长一声叹息。   “哥不会生你的气,永远都不会。”   许塘一愣,又听见周应川问:“宝宝,你会不会怪我?”   “怪你?”   许塘都没反应过来,他早上只是想跟周应川撒撒娇,让周应川多心疼心疼他,最好多陪陪他,再亲亲他。   周应川揍他他真的没有怪周应川的意思,是他危险驾驶在先,更何况,这么多年了,周应川从来都不仅仅是他的爱人,他被周应川教导着长大,他知道周应川一直站在前面帮他抵挡了所有风雪。   但实际上,周应川也只比他大了半岁而已,他肩上一直承担着他们两个,他一直都在强迫自己把所有事情做到最好,包括教他。   “周应川,你怎么了…”   许塘担心地问,当他借着窗帘透射的阳光,看清楚周应川眼下的乌青…   他的心狠狠的疼了,比屁股还疼一万倍…   “周应川,我是不是又做错事了?屁股真的没有很痛,昨晚你哄我,我直接就睡过去了,你是不是心疼我又没睡好?我怎么总是发现不了…我没有怪你,周应川,我只是习惯了…”   他真的习惯了,从小到大,无论他做什么,周应川总是温柔地包容着他,所以许塘就算犯错,被他揍,他心里也从没有一点伤心难过的…   想到自己昨晚闹着要周应川哄,要他揉,他在他怀里睡的沉,没有考虑过周应川是不是又在自责?他有多心疼他…   “周应川,我只是习惯了,你总是会原谅我的…,我做错了,你就告诉我,我们不是一直这样吗…小时候你不让我碰的刀,你告诉我,我就不碰了…我喜欢跟你撒娇,喜欢你抱我,哄我,亲我,不是难过,也不是委屈…”   周应川的心真的柔软的要化了,在这个世界上,没有比许塘再信任他的人,许塘对他毫无保留地交付了全部,他动容地吻着许塘的脸颊,伸手抚着许塘的颈后的碎发,一下接着一下,将许塘搂的紧紧地,仿佛要融进自己身体里。   “我太害怕你出事,塘塘,幸好昨晚那条街人不多,我的司机车速也不快,我不去做别的假设,那是不可能的事…我想告诉你,在这个世界上,安全是第一位的,我什么都可以重来,但如果你出事,那我们的一切都没意义了。”   许塘两只手臂抱着他的肩膀,点头:“其实我也有点后怕,我开的时候就有点眼晕,真的没看到你的车…我知道错了,也得到教训了,而且我真的很倒霉,竟然撞到你眼皮子底下去…哥,你不要生我的气,也不要觉得我不乖了,我其他时候都有很听你的话的…”   听到许塘还跟他强调这个,周应川忍不住轻笑:“有时候我真的觉得不是我在教你做事,是你教我…你哪里乖了?只有小时候乖过…”   “哎呀…那我不是说说嘛,这句话我要经常挂在嘴边的,你没听那句话?一句话只要你经常说别人就会觉得是真的了…”   周应川看他的睡衣穿好了,没漏哪儿,就打内线让阿姨把早餐端来二楼的餐厅,脸上恍然大悟:“哦,原来我一直在被洗脑啊。”   “哪有!我自己觉得我很乖的…!”   许塘飘忽着眼珠子,转移话题:“对了,周应川,你怎么会带那个东西来的?”   “哪个东西?”   许塘看他明知故问,扯他的睡衣领子:“就那个啊!我在意大利买的,揍人好痛…!你干嘛带过来,难道你提前知道我要撞…咳咳,危险驾驶?”   “不是,带过来打算教你中文的。”   “什么?”许塘更惊讶了:“周应川,我的中文有差到你居然都想要揍我的地步吗?没有吧!”   他自觉的还可以吧!不是也有在凑合的完成作业?至少也不是什么都没做…!   周应川笑了笑:“因为你不用心。”   “……周应川,你真的不是变态吗…?你居然连我学习用不用心都看得出来?!”   “你想听到什么答案?”   许塘抽了抽嘴角:“哥,你是诈我的…是不是?其实你看不出来的,是吧是吧?”   到了餐厅,周应川拉开椅子抱着他坐下,湛蓝色的天空下,明媚的阳光从巨大的落地窗倾洒,他说:“嗯,我看不出来。”   “……”   许塘咽了几口牛奶,忽然觉得,洛杉矶的天空也没那么晴朗了,不是,是他以后的天空。   “周应川…!你当时跟我表白的时候没有列这些,你这是隐瞒关键条款、是商业欺诈…!你看我看透透的,那我以后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啊!”   他拼命摇着周应川的脖子,周应川剥的鸡蛋壳都零零碎碎的掉了,他一边笑一边哄:“好了,乖…先吃饭,小事我没讲过你,大事你掂量着来。”   “你光说,我怎么掂量啊…!什么都瞒不过你…!那以后我撒谎的时候多心虚啊,底气都没了!”   许塘瞪着圆圆的眼睛:“不行!我要申请重新制定规则!”   局势明显不利,他会提有利于自己的条件,周应川笑,顺着他。   “怎么制定?”   许塘掰着手指头:“我看过你放在书房的文件,我要采取正列举的方式…!意思就是呢,你告诉我的事情,我就遵守,也不撒谎,比如不许碰违禁品、不许危险驾驶,还有…”   “不许向我撒谎。”   “哎呀…这个能不能不算啊!不撒大谎…?行不行?也不在关键事情和原则问题上撒谎…”   周应川点头:“通过。”   许塘笑眯眯地:“那就这样定了!”   周应川喂他吃鸡蛋,许塘也心情颇为不错地一口口吃掉了,瞧,他还是很厉害的,都能跟周应川谈条件了!这么一看,其实洛杉矶的天空还是很晴朗的嘛…!   作者有话说:   周爹看塘崽,基本等同于X光…   糖宝儿:虽然屁股痛痛,但我还是很厉害的嘛!(叉个腰先)   大家一定要安全驾驶! 第六十一章 休养   吃完早餐, 许塘今天是得老实在家趴着了,不过周应川还是给他换了身睡衣,又给他擦了擦身子, 许塘干干净净了,就趴在楼下的沙发上看电影, 彭英群担心他,给他打电话。   “怎么样啊许塘?昨晚没事吧?还能出来玩不?”   “玩个屁啊!都怪你, 递的什么饮料啊,我差点叫我哥揍死!”   “我真不知道, 你说你怎么酒量那么差?红的跟虾子一样, 我,应宗文, 喝了屁事没有,跟可乐一个味儿, 要早知道,我打死也不让你喝。”   “我细皮嫩肉的能跟你们俩糙老爷们比吗?我跟你说,下次真的得注意,这事太危险了, 不光我不能喝,你和老应也不能喝,安全是最重要的, 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我还得跟我哥长命百岁呢!”   虽然昨晚周应川教育他的原话不是这样的,但许塘理解起来差不多,彭英群点头, 这跟弦儿他有, 要是昨晚他知道饮料里带酒, 他绝不让许塘喝。   他心里还挺过意不去的:“真没事吧许塘?我昨晚瞧周哥的脸色挺可怕的, 我一直以为周哥是那种斯斯文文,只讲理不动手的,没把你打坏吧?”   许塘捂着电话,往后一瞄,看周应川估计还在楼上换衣服,他压低嗓门,跟遇见知音一样:“靠,总算给你发现了,我哥那脾气属于“真人不露相”级别的,不惹毛他万事大吉,惹毛他绝对别想跑得掉…上次应宗文那句话咋说来着?对,小震不用跑,大震跑不了…!我哥就那样,现在你理解我为什么十一点就急着回家了吧!”   听他还有心思编排,彭英群放心不少:“怪不得,我走的时候看你一个劲儿往地下蹲,还纳闷你咋不跑,要我我早跑了。”   许塘啧啧啧地摇头:“下策,绝对的下下策!认错这件事是有讲究的,态度是第一重要的,首先要快,其次要诚恳,你摆不正态度,那不是火上浇油吗,死的更惨!”   “你挺有经验的啊,怪不得小时候我爸揍我越揍越起劲呢,原来我没摸对门路啊。”   “一般一般吧,你是上头没哥,你要上头有哥保准你三五年就无师自通了。”   “靠,你还真不谦虚。”   俩人贫了两句,彭英群就放心地把电话挂了。   “无师自通什么?”   许塘吓得手机差点掉地上。   “周应川,你走路怎么老没声音的!”   周应川还是担心他,许塘从小到大也没受过什么伤,他又给许塘的屁股上了回药。   “在家乖乖的,趴多了也侧着躺会,不然腰和腿要麻,屁股别压,要什么让阿姨给你拿,要是疼的厉害就给我打电话。”   许塘点头,周应川又伸手探他的额头。   “干嘛…”   许塘的眼睛都让他的手掌盖住了,他忽闪着眼睫毛挠周应川的掌心。   “我摸摸,怕你发烧。”   周应川心里自然是千百倍的心疼,昨晚他真是气极了,现在又担心许塘吓到了会发烧,摸了一会,确定许塘浑身上下除了屁股疼没别的地方难受了,他才出门。   许塘和周应川是没什么隔夜仇的,他做错事,周应川教训过他了,这事儿就过了,许塘让阿姨给他榨了一杯果汁,在家里在完善他的毕业设计。   他的设计主题围绕“建筑的音律”,灵感雏形来自于十九世纪后期到二十世纪初期兴起的工艺美术运动,作品着眼于轻型建筑,利用特殊的薄膜材料,构建出一种可以迎合音波频率变化的、极具未来感的概念建筑展品。   这是一种对全新材料大胆的尝试,对设计师的数学、物理和美学水平的要求都非常高,有句通俗的话讲,世间万物的变化本质都是“数学”。   许塘前期的手稿推算已经画了无数张,现在处在将它繁杂的结构空间数据上传到电脑进行变形模拟的阶段,搞了一下午,效果还不错,他猜罗伯托教授肯定会大吃一惊。   他知道罗伯托教授很看好的那个得意学生,叫傅什么来着,不就是得了什么金奖?不出两年,那尊奖杯准会在他手中。   许塘做到差不多七点钟,没做完,但他就合上电脑,拿着周应川上次在东京给他买的游戏机,打游戏去了。   他做事习惯劳逸结合,当日的任务他完成了,他就会去玩了,他不会给自己太大的压力。   晚上周应川回来,在客厅和卧室都没看到他的影子,阿姨说许塘在阁楼,周应川摘掉领带,上楼推开门。   一进去就是极大的游戏音响声,阁楼又不同于许塘的工作间,是他自己布置的小窝,里面有他从世界各地买来的有特色的纪念品,角落的衣架上随手挂着一件卡地亚标志性的猎豹满钻吊坠,两只眼睛镶嵌的是菱形祖母绿,许塘爱臭美,前段时间挺爱戴的,还被彭英群骂骚包。   墙上贴着他建筑偶像获奖的手稿图,地毯上有袜子、积木、专业书籍,游戏卡带,还有拼了一半没完成的涂然送他的拼图,之所以没完成,估计是因为剩下好多图块儿找不到了。   都快没处下脚,周应川一边走一边捡,给他规整,许塘跪坐在地毯上打游戏:“你回来的这么早呀,才八点半呢。”   “结束了,白天有没有痛?”   周应川一整天都心神不宁的,就提早走了,他怕许塘疼,怕他哭。   “有痛…真的好痛,你给我揉揉吧,我白天都趴着做毕业设计呢…”   许塘丢开游戏机就抱上他了,周应川托着他的两条大腿,小心地扒下他的睡裤看,肿还没消,估计得几天休养。   “我不好,打重了。”   许塘跟着很同意的点头:“那能抵消下次吗?”   “抵消?”   “我的意思是下次如果我再犯了很严重的错误的话…能抵消一次吗?”   许塘见周应川没说话,还以为他不同意:“唔…不全部抵消的话,能抵消一半也行,毕竟我挨了两顿…”   周应川心里真叫他气的又逗的没话说。   “脑子里整天想点什么?嗯?一码归一码,该揍的会揍,不会多,也不会少。”   许塘目的没达成,撇撇嘴:“你好狠心…”   周应川抱着他在书房处理纽约的工作,许塘手里被塞了一本沈瑞买来的某中国作家的游记,沈瑞上次一口气寄来许多,这本有不少建筑元素,周应川想着许塘会感兴趣些。   “乖,遇到看不懂的问我。”   许塘就窝在他怀里看书,看了一会,他想吃苹果,周应川就拿了水果刀给他削。   “你怎么削的苹果皮这么长的…?”   许塘伸手去碰,周应川“啧”了一声,他的刀刃还在苹果上:“不许乱碰,划到手怎么办?”   “不碰就不碰嘛,有什么了不起的…那你给我削一下。”   许塘要试,周应川就握着他的手教他拿刀,许塘削了两下,觉得没劲,又丢给周应川了。   他闲不住,想起来他上次画图是在周应川这儿画的,有个二楼平面图的草稿好像落在这儿了。   他在周应川的书桌上翻,他翻东西一向是兵荒马乱的,周应川要削苹果,又要看着他,一个没看住,许塘翻翻找找就掀了桌上放水果的盘子,整一盘刚切好的苹果块儿掉下来,全扣在周应川的睡裤上。   许塘一看搞翻了,立刻很乖觉地把手放回膝盖:“我就动了一下,它自己掉的…”   “闹吧你…”   周应川拾起盘子,站起来,碎苹果块儿跟着往下落:“洒身上了没有?”   许塘摇摇头,他身上没有,全倒周应川身上了,周应川又抱着他冲了个澡,冲完澡,看许塘又要去打游戏,估计他最近学校没什么急事,至少没什么压力,就拎着他的后脖子,让他写份检讨,顺带练练字。   “啊?”许塘当然不愿意了:“能不能不写啊,我屁股还疼呢…!”   周应川显然也想到了,他将椅子掉了个儿,上面垫上抱枕,伸手试了试。   “乖,试试,比你打游戏垫的还软。”   许塘真无语了,问题是垫子软硬吗,那写检讨和打游戏的心情能一样吗。   可不写吧,他又不敢,许塘觉得人真是有奴性的,就像从小到大周应川让他写检讨他都得写,习惯了,就很难再反抗。   写就写吧,反正检讨这东西他写了不少,属于信手拈来。   许塘就跪在椅子上,上半身塌着,趴在桌面上写检讨,周应川坐在他旁边,伸着一只手给他揉屁股,揉了一会儿,看许塘写的挺认真的,他一看,皱眉说:“塘塘,用中文写。”   “英文也一样的…”   “中文。”   许塘只好又重写,用中文说检讨容易,写下来就困难了,不说别的,就说彭英群的群吧,提笔他真的忘了群旁边那个是羊还是牛。   周应川就翻看着一些欧洲债券市场有价值的信息,等着他,他让许塘写检讨一方面是让他记忆这次错误更深刻,一方面也有检查许塘这段时间中文学习成果的意思。   过了四十多分钟,许塘甩了甩酸软的手腕:“周应川,我写完了。”   “我看看。”   周应川拿到检讨的那一刻就额角一跳,这一份检讨书可以说混合了四种语言,中文,英文,盲文,还有周应川不认识的符号,有单独的圈,还有连在一起的圈,飞的像要马上飘出这张纸。   许塘跟他解释:“最开始习惯写英文了,就写了一些,还有这几个词,用盲文表示更方便,我知道你懂的…”   “我刚才让你写什么?”   许塘本来还想混一下,但看周应川的表情不像是与他玩闹。   “中文…”   “宝宝,是不是我现在说话在你眼里没有一点威慑力了?”   “有的…!有的有的有的…”   怎么可能没有?许塘的屁股还疼着呢!   他赶紧给他指:“哥,后面真的没有乱用英文了,后面我保证我每一句话都是用中文写的,我不会的字都有画了圈,你教我的,不会可以先画圈。”   他态度诚恳,周应川暂时没跟他计较,翻到后面,果然,后面确实都用中文了,但几乎满纸都是圈,圈里找字都得认真看。   周应川端起咖啡压了一口。   “这一串圈什么意思?一个字都不会写?”   “不是…我写不了那么快,就想着先占一些格子,这段我有好多反省的话要说,我本来是打算说…”   许塘指着他的那几行圈:“‘我一定深刻反省这次错误,以后每次开车前都在心里默念安全准则,绝不再犯类似错误’…呐,周应川,刚好到这儿,刚好两行,我本来打算写这个的。”   “本来打算…”   周应川气的在他屁股上轻轻拍了一巴掌,许塘吃痛,委屈地拿着笔:“那我补上去嘛…!”   他又拿着笔写,那两句他真不是随口胡扯的,他脑子好,能一个字不差的记得这堆鬼画符要表示的意思。   又过了二十分钟,许塘把他会的基本上都补完了,瞧着比刚才好了很多,至少在观感上字比圈多。   “那这句呢?…我现在正是‘圈圈圈每’的年纪,圈圈圈是什么?”   “就是稻光养每啊。”   许塘就等着他问这句呢,脸上笑眯眯的得意极了:“我厉害吧?我现在都会用成语了,这是在小沈哥买的那些书里看的,‘君子养每,用其发光’,还有那个诗人,白居易,注释里也说他最懂得稻光养每,所以活得心胸开阔,哥,你真的要心胸开阔一点,尤其在我犯错的时候…周应川,我用的对不对?”   他一副等着被表扬的样儿,周应川闭了下眼…其实许塘的优点还是很明显的,比如他做事从不会瞻前顾后、畏手畏脚,他很敢于去大胆启用新事物,在不断的实践中消化,这比那些在理论阶段就停驻太多,困住自己的人要进步快得多,这是一种很难得品质。   过了一会儿,周应川睁开眼,神情仍旧温和:“乖,这个词用在这里可以,很棒,但是字不是这么念的,是‘韬光养晦’,我教你怎么写。”   周应川拿起钢笔,在纸上认真地写下这四个字,让许塘比着练习。   许塘比着写完了,周应川去看,脸上又微微裂开些:“宝宝,这个韬字你是怎么写的?”   “就比着你的写的啊。”   “我是这样写的吗,你中间画的一团乱糟糟的是什么?之前练习的笔画呢?”   “我不想按照练习的写,我想跟你写的一样,你就是这样写的。”   许塘在桌上翻着周应川之前的笔记本,他练字一直都在比着周应川的字迹和风格,可周应川自从离开榆溪不用再亲自做账之后,这些年笔锋也历练的更加从容潇洒,偏行草,难免有多处连笔。   许塘写的字能看出他在一撇一捺上都在尽力追求和周应川相似,但就像盖房子,基础打的不牢,神和型都跟着有些垮。   “练字首先要静心,要从最基础的笔画和框架开始,先写正,才能有风格。”   周应川想起上次念诗之后,他就给许塘布置了最基础的描红作业,买了国内硬笔书法大家的字帖,从笔画开始递进。   “你之前练的字呢,拿来我看看。”   许塘一听周应川要检查,就心虚,磨蹭着不肯去。   “没写?”   “写了…”   “那还不去?”   周应川伸手给他揉着屁股:“宝宝,快去。”   许塘觉得自己这段时间真是犯太岁,太倒霉了…!干什么都撞枪口上,他把这段时间描的字帖找出来,递给周应川,周应川要拿走的时候,拿不动,许塘还薅着不肯松手。   “哥,那先说好了,不许因为这个事再揍我了啊…”   周应川说:“你先松手。”   许塘又哼:“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我只是写字不熟练而已…我有乖乖学习的,我每天都有写,而且我的屁股真的已经很疼很疼了。”   周应川捏着字帖就感觉厚度不对:“一,”   “我…”   “二,”   许塘很快就松手了,周应川打开一看,第一页写的还行,规规整整,第二页描的也还凑合,没出格,就是翻到下一页,“三”的页码不见了,直接到了第九页,再一翻,到第十七页,五十页的书翻来翻去,顶天儿就剩十几页。   “呃,哈哈,好神奇,周应川,你说它怎么没了…”   果然,周应川一抬眼,许塘就知道大事不妙,趁周应川伸手捞他的前一秒钟,他抬腿就要跑。   说不能跑那是给彭英群说的,识时务者为俊杰,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嘶…痛、痛!”   偏他一跑扯着屁股后的伤,被周应川赶紧起身拉着手臂,许塘还想再挣扎一下。   “一会儿折腾伤了真揍你了…!”   许塘也疼,转身就抱着周应川了:“你又凶!你又凶…!你干嘛呀你,我只是不会几个字而已…!你要打我了吗,要骂我了吗…!”   “好了乖…哪里凶了?…”   他把本子撕的不成样子,周应川还没讲什么,他倒先生气了,周应川抱着他,只能先哄,回卧室给他检查屁股伤到没有。   作者有话说:   塘宝儿的检讨书:敌军拿到后,耗时半年无法破译。   塘塘是一只小爪子乖欠儿乖欠儿而且十分具有领地意识的猫猫!   写检讨时的塘宝儿:虽然字不会写,但“啪!”盖个爪儿先,这些格子也是我的,都别给小爷占用嗷! 第六十二章 度假   仔细看了没牵伤, 周应川才放心,但是许塘生气了,从撞车到现在他一直处在一个十分倒霉的、不停被周应川揪到错处的环境里。   他自小被周应川宠的太过, 周应川的脾气不用说,尤其在对待他的时候简直可以称得上溺爱到过分的地步, 处处纵容,这就养成了许塘不太能接受周应川对他严厉太久, 哪怕他知道自己做的不好。   他一个人钻进被窝里。   “塘塘…生气了?”   他不理,还朝周应川扔了个枕头。   “你凶我…!我只是没写好检讨而已, 你没教过我, 你因为你没教我的事凶我…?我不要理你了,你出去!我要自己待着!”   他双手抓着被角, 将被子一蒙,闷在被窝里谁也不理, 周应川接住迎面飞来的枕头,坐在床边,男人思忖着,许塘是不是真的到了叛逆期?小时候因为眼盲和生活条件不足没爆发出来的, 现在推迟了?   不过有叛逆期也挺好的,青春的必然经历,否则别人都有, 许塘没有,也是遗憾。   他知道许塘懂事,但懂事不意味着要吃亏。   瞧着他窝在大床中央闹腾, 也不会掉下去, 周应川起身出去。   许塘一个人闹了一会儿, 一会儿听见卧室里好像没声音了, 一时有点愣。   周应川什么时候丢下他不管过?   许塘一把掀开被子,闷的发热的脸颊泛红,等他真的看见空荡荡的卧室,没有周应川的影子,他眼睛里先是充满了不可置信…   接着,那几分不相信又融成了无限委屈的光影儿,混着要模糊视线的水汽,他攥着被子,漂亮的手指倏地厉起,连脸色也变了,几乎与此同时地,周应川挂了电话推门进来。   还没开口,眼前一大团乌云似的人影如旋风似的扑来,许塘披着被子扑到了他身上,捶打他:“你去哪儿了周应川?!我只是朝你发一下脾气、扔一下枕头而已,你就要丢掉我了?!”   “宝宝,你什么时候朝我发脾气了?”   周应川好笑,被子太蓬松,他腾了下手,抱着他:“又瞎说什么傻话,怎么会丢掉你,再胡说…”   他扬手,又舍不得落,干脆拥着迤地的被子往上颠了他一下,仰头去想亲他的唇。   “幸好我提前回来了,不然我看卧室要重装了…”   他的亲吻被许塘偏头躲开:“不要你亲…!你刚才去干什么了?”   “去给佟杭云打了个电话,宝宝,我想着这几天你那边要是也没什么要紧事的话,带你去马尔代夫度假,玩一玩。”   “…马尔代夫,度假…?”   周应川拍拍他的背:“是,先下来,我去趟厕所。”   “我不要…!你先说嘛,什么去马尔代夫,最近吗?哎呀…你抱着我不能尿吗?你是不是觉得我麻烦了?还说不是想丢掉我…?!”   “哪儿学的,嘴巴越来越利了…”   周应川揉了下他的头发,将他身上裹的乱七八糟的被子解开扔回床上,也不提让他下来的事了,抱着人往盥洗室走,上完厕所,周应川冲水洗手。   许塘忍不住问:“周应川,你刚才说我们一起去马尔代夫度假?你是认真的吗?你真的有空带我去玩吗?你真的能抽的出时间了?”   他一连串地问,连刚才在闹脾气的事都丢在一边…周应川瞧着他瞪大的双眼,心里的愧疚更深。   “真的,宝宝,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了?”   “真的?真的?真的?”   许塘一下子变得开心极了,脸上什么恼怒全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恨不得双手高举、欢呼雀跃的喜悦!   “真的是真的?!就像我们在波士顿那时一样是不是?!周应川,太棒了!我最想和你一起出去玩了!你怎么不早说!”   “嗯…宝宝,再忙你在我心里也是最重要的,这个是不会变的。”周应川认真地讲。   “哼…,彭英群说男人都爱这么讲的,他也对他女朋友这么讲…以后说不定我也会对你这么讲…”   他将小脸贴在周应川脖颈:“不过我讲这句话的时候一定是真的…我爱你,我想你,我只有你,想时时刻刻和你在一起,最好把多余的人和东西都扔掉,这些话永远都是真的。”   许塘从不掩饰他对周应川热烈无比的爱意和依赖,他想说就说,发自肺腑。   “你这个工作狂魔是怎么突然想到要带我去度假的?”   “工作狂魔?”   “呃…很符合你的对吧哥…?我从小时候就觉得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你每天、不,每时每刻都在工作,涂然告诉我大部分公司都遵守双休制的时候我真的不敢相信…你到底是怎么突然想去的?说嘛…”   许塘在他挺拔的鼻子上亲了一口,周应川笑:“很久没陪你出去放松放松了,这几年我太忙了,有时忙的都忽视了你…忘了你还在成长,有时候我总觉得你一下子就长大了,很多事想放手让你去尝试…可有时候我又觉得你还小,像从前,没我看着不行,干什么都得拉着你的手。”   “唔…这有区别吗?难道长大了就不能一直拉你的手的吗?那我一辈子也不要长大了。”   许塘玩着周应川的手掌,将他的手指穿插其中,十指交握。   “周应川,其实你是心疼我了对吧?…上次在警局那次你也没有发火…”   他还不了解周应川?这人受不了他受一点委屈伤害,去年他滑雪不小心崴到手腕,轻微皮肉挫伤,周应川得知消息当即赶了过来,当天负责在高级雪道看护他的三个私人滑雪教练就被fire,据周应川的华裔助理说,那天周应川罕见的发火,吓得他都不敢说话。   周应川亲了一下许塘的头发:“我是该多陪陪你的,这件事其实来洛杉矶之前我就在想,本来想到了再跟你商量,没想到第一天你就给了我这么大的惊喜…”   “这件事我已经深刻反省了…!”   小孩子都有自尊心,周应川也没有继续讲:“最近在家待着也是无聊,既然要休息,不如去那边,那边的气候和景色都不错,换换环境,不然闷在家里几天心情也要闷坏了。”   “当然没问题了!我们现在出发都可以!”   许塘捧着周应川的脸一顿猛亲:“你怎么这么好呀,你知道吗,我跟他们出去玩的时候做梦都想着要是你能有时间跟我一起就好了,他们加在一起都不如你一个手指头的…!”   看他这么高兴,周应川手下也抱紧了他:“塘塘,我第一次做你哥哥,做你爱人,有些地方我做的不好,我会尽我所能的做好。”   “谁说的…!你是我最好的哥最好的男朋友!没人比你做的更好了,谁说你不好了?我去揍死他!”   许塘咬着小牙挥了下拳头,又笑了,他扒在周应川的肩膀上:“我还以为你刚才真的生我气了…不过周应川,你觉不觉得我比小时候脾气大了?”   “嗯?怎么这样想?”   “小时候我不会这样的,就一生气,就想发脾气,还想砸东西…你刚才要是晚来一会,我看着这个房子里什么东西都不顺眼…”   周应川无声地笑,腾出一只手摸他的后颈碎发:“这也不是什么坏事。”   “这还不是坏事?小时候我明明那么乖的…都是你,把我脾气养坏了…”   “那没办法了。”周应川说:“毕竟我还挺骄傲这件事的。”   “什么啊…!”许塘没绷住笑了。   闹了一晚上,两个人躺在床上,关了灯,周应川说:“从前没条件,你只能懂事,不想我太辛苦、太难做,我知道,也记得的。”   黑暗里,许塘一愣。   “有脾气有棱角,没关系,有我在,这个世界上的大部分事情都不需要你去忍耐。”   “那…还有小部分呢?”   “遇到小部分的事…就回来找我。”   “哈哈,我就知道…”   还说不是总拿他当小孩…?许塘窝在周应川怀里,打了个哈欠:“…那我要是也忍不住对你乱发脾气怎么办?砸枕头可以吗?”   “让我知道你在生气,不开心,不挺好的吗,省的我来猜。”   “……周应川,我以后要是变成脾性恶劣的二世祖,你真的要负主要责任的…”   “嗯,我负,恶劣的劣怎么写?”   “……”   “好烦你…我马上要睡着了…”   许塘翻了个身,他真的太困了,哼:“不过谁叫我天生爱听你的话,所以你真的很走运,周应川…”   周应川拥着他,吻他的颈后,他一直很走运,确切的说,从十九年前的那个寒冷冬天开始,他就很走运了。   -   马尔代夫,碧波蓝天。   周应川订了酒店的水上屋,每栋独立的海岛别墅建筑巧妙,似乎悬浮在湛蓝海面之上,带有偌大泳池的上层甲板采用的是珍贵柚木制作,别墅的外墙形似天然树屋,推开露台的门,连接的就是一望无际、清澈见底的白沙海景。   许塘来的第一天就在兴致冲冲地研究这栋建筑了,下了水上飞机,就在拉着他不停地探索,累了,就在外面的躺椅上小憩。   “你也想建一个?”   “有机会的话,暑假结束我就要忙实习的事情了,教授为我推荐了一家纽约知名的建筑师事务所,听说他们的酒店项目在业界是数一数二的…”   周应川看许塘正在画的图纸。   “宝宝,我一直想问,你画的这么潦草,能看清楚是什么吗?”   “外行了吧你,我这是记录灵感的草稿,你还没见那些名人手稿呢,有的随手几笔就完了…不过也不是哪里都能建这种水上度假屋…不知道我以后有没有机会碰见这样的项目,如果能试一试还是挺有趣的…”   “你想建,自然会有机会,不要发愁这种事情。”   周应川忍不住蹙眉,他的许塘没有什么实现不了的事情。   “这家酒店的老板,最近在出手南非的豪华度假村,打算进军连锁的高端度假酒店,在迪拜,毛里求斯,还有墨西哥大肆收购和重建…我是投资人之一…找地方给你练手几栋,不算什么难事。”   许塘笑:“周应川,你真的给我做吗?我还没毕业,还没参加执业考试,你雇佣我的话法律风险可是很高的…”   周应川一时没想到这个,许塘要拿到学位证才可以参加建筑师的考试,他微微笑。   “乖,有安全意识,我没考虑到。”   当然,如果被旁人看到他这副温柔的表情讲这句话,估计要以为活见鬼了。   “我的意思是呢,不是每个地方都适合建造这种水上屋的,首先它要有能拿来建造稳定地基的浅滩,如果是度假休闲考虑的话,周围还要有吸引鱼群的珊瑚礁…总之讲究很多的,要‘因地制宜’,这次我用的对不对?”   “对,你做的永远比我的想象的好,我很庆幸当时同意你学建筑,你喜欢就行了。”   “我当然喜欢了,不过其实我也很苦恼,谁叫我太聪明了…!”   刚好酒店的侍应生划着当地传统的独木舟为他们送来早餐,划船的女孩年龄看起来很小,皮肤黝黑,满船鲜花簇拥的盛装早餐的托盘。   周应川端着一杯香槟,将混着和红莓和黑莓的气泡水放到他面前。   “喝这个。”   许塘不甘心地放下酒杯:“早上来一杯很惬意的,而且为什么你是酒我就是气泡水?”   “你屁股不痛了?”   许塘还在涂药,怎么能喝酒,周应川只是提醒,没想到许塘还以为他揶揄他,想着旁边还有女孩,不由害臊,伸手捂住他的嘴:“周应川…!从现在开始不许提我的屁股!都出来玩了!”   “好,好,不提,不提…”   其实语言不通,那个当地女孩完全听不懂他们在讲什么。   先是因为屁股痛“被迫”修养了两天,白天许塘就去酒店特色的水底芳疗室做做SPA,四周的玻璃墙面外是淡色的珊瑚礁,色彩缤纷的鱼群浮游环绕,室内熏香芬芳宜人,浑身的疲惫都通通消散了。   下午没事,他们就乘船去喂鲨鱼,不仅是babyshark,还有一种叫Sting Ray的鱼,中文叫魟鱼,长着扑克牌一样扁扁的身体,尖尖的尾巴,特别活泼,会围绕着许塘的手蹭来蹭去,像是在撒娇,许塘问周应川这个字用中文怎么写,周应川浸着海水的手写在他掌心,让他去猜。   “周应川…上一笔是什么?没看清楚…”   周应川重新又给他写了一遍。   “那上上一笔呢?”   “这一笔再重新写一下…”   “你能不能不要连笔?我可是初学者…!”   周应川再次放慢速度,一笔一划的写:“没有连。”   “那你再写一下…”   “…还是没看清楚。”   “再来一遍…”   等周应川发现许塘故意在闹,看他像罚写一样一连写了十几遍,许塘忍不住,颤着肩膀大笑:“哈哈,我终于报仇了,太爽了…!让你爱罚我抄写,给你也感受一下!”   艳阳、碧海、蓝天,穿着当地棉麻服饰的少年明朗澄澈的笑眼,周应川心里一动,拢着许塘的脖颈,亲吻他的唇舌:“我看你真的要造反了。”   “哈哈,我哪里敢?是真的没看清楚嘛,而且这字太生僻了,你写全了我也不知道怎么念,我又不去做海洋专家…!”   瞧他笑完了,丢下他,拍拍短裤又去找船长问电影里那种大白鲨这里有没有,周应川想,确实到了叛逆期。   不过,挺好的。   美好而宁静的度假生活也就持续了三四天,许塘的屁股完全恢复以后,他就彻底撒欢了,先是拉着周应川去做俯瞰海岛群的直升机,还准备来场心血来潮的跳伞,被周应川拦住了。   之后是浮潜,因为眼睛做过手术的缘故,许塘不能潜水太久,但这完全不影响他的兴致,在水下,他追逐着成群斑斓的鱼群,置身其中,拼命挥舞着手势让周应川赶紧给他拍照。   许塘玩累了,就让周应川背着他漫步在沙滩,黄昏时分,他们登上本地特色的多尼船,在近乎时间凝止的美景里一边享用着冰镇香槟,一边欣赏日落。   度假简直太开心了…!   玩到第七天,大半夜的,涂然给他打电话,许塘正和周应川在水上屋的泳池岸酣战,许塘挂掉两次,手机还是不停地响,他推着周应川,推不动,直到电话一直响到没电自动关机,不知第几轮,许塘干脆昏了过去。   第二天早上,看着三十八个未接来电,许塘扶着腰连忙回拨。   “涂然,你找我怎么了?”   那边没有回答,没一会儿,许塘似乎听到抽泣声:“涂然?怎么了?你出什么事了?你不是跟你男朋友去泰国玩了吗…”   回应他的是涂然的低声哭泣:“许塘…我失恋了,Kevin背着我,早就找了另一个男孩…我们出来玩,他竟然带着他,一直住在我们隔壁…我昨晚才发现…”   “操,你找的这是什么玩意啊,他还是个男人?!”   许塘说:“那你现在在哪儿?”   “在曼谷,我一个人,我所有行李都在房间,但我不想回去了…”   “你的银行卡和护照带在身上吗?”   “带在身上…”   许塘说:“那你直接买机票来马尔代夫吧,我和周应川在这里度假,你来,我找人过去接你,这里景色超美,玩的也多,还有一大堆帅哥,我在沙滩上看到好多身材不错的,符合你的眼光。”   涂然也不想回家,就说那他过来找许塘,周应川早晨处理了几个工作邮件,回来时,许塘就跟他说了涂然失恋想来一起玩的事。   周应川当然同意,打电话给管家,再预定一座别墅。   不过出乎他们意料的是,涂然的飞机还没到,第二天下午佟杭云就带着十几个公司职员率先到了。   “Surprise!周应川,你一个人带着许塘出来享受美丽假期,把我们丢在纽约吸收污染空气,太不人道了!”   周应川抽了下嘴角:“…你搞什么?我来之前…”   佟杭云帅气地打了个响指:“听见了吗!Chow说给你们发员工福利,所有人痛快畅玩!本次度假的所有消费Chow来买单!”   马尔代夫的沙滩阳光实在太美得太令人惊叹了,难得的放松时光谁不开心,身后的职员们一片高声欢呼。   看着酒店管家已经在向水上飞机上搬运行李,周应川的头有点痛了:“钱不是问题,但你们确定要住在这里?我还带着许塘。”   “那怎么了,放心,你有同性伴侣的事在公司里不是秘密,托迈克的福,至今还有不少人认为你在家族乱仑,比如Caden…大家不会惊讶的。”   周应川扶额:“随你吧,你后面就会知道了…”   作者有话说:   迟来的元旦小剧场:   趁着塘塘和周爹在放松度假,下面来报道一下过去的元旦当天另外两个家庭的情况!   甘涔和蒋泊锋家庭:   元旦当天,甘涔因为一个保密项目要加班,从早上开始就在撒起床气,一早上对蒋泊锋无限输出‘甜言蜜语’,其中五百句直接否定了蒋泊锋的男人身份,有三百句好一点,仅仅是否定了蒋泊锋的拼搏努力,还有剩余一百句则是抱着蒋泊锋拼命撒娇,主题是想辞职,最后辞职未果,被蒋泊锋开车送去单位。   当天晚上,甘涔被放出来,蒋泊锋早早开车在门口接他,甘涔上了车,因为加班想哭,泪包刚充上,蒋泊锋从后座拿起一个盒子,是百达翡丽的腕表。   “那我也不想加班…”   蒋泊锋又拿出一枚法拉利限量车型的车钥匙。   “咳…!老公,元旦加班我真的…”   蒋泊锋示意他看向后排,库里南的后排入目堆满了爱马仕和LV的盒子。   甘涔:“我真的毫无怨言…!工作太光荣了!我要工作一辈子!老公呀你什么时候买的呀是为了给我惊喜吗,我怎么这么爱你呀…!”   话不多的实干派蒋爹和他每天都不想上班的只想做“金丝雀”的天才老婆   方黎和秦卫东家庭:   跨年夜,方黎这样的人气大明星自然是各大电视台争抢的压轴巨星,当晚,他在申州参加直播的元旦晚会,秦卫东自然陪着,采访结束,两个人驱车回到酒店。   窗外不停绽放地烟花,热闹绚丽。   秦卫东现在用卸妆膏和卸妆水之类的东西已经很熟练了,也能分清楚一些功效和牌子,他拿着棉球给方黎擦。   方黎看着眼前这个有时都分不清护手霜和牙膏的男人,竟然也慢慢学会了使用这些,甚至比他自己卸时还要仔细。   秦卫东真的为他改变了许多。   “新的一年了,秦卫东,新年快乐。”方黎抱住他,秦卫东说:“就这样?”   “……”   方黎说:“那你还想听什么?”   “你刚才在台上不是对粉丝说想听她们的新年愿望?怎么到我这儿没有了?”   “……”方黎忍不住笑,哄他:“那行吧,我也对你说,你有什么新年愿望?”   秦卫东擦着他的下眼睫,真搞不懂,方黎已经好看成这样了那帮人还化什么化,看他上镜也没什么区别。   “明年陪我,不去节目。”   “……”方黎好笑地推他的头:“我现在不是回来陪你了?”   “那能一样?你上节目,晚上不能做,你不上节目,晚上能做。”   秦卫东说:“你的节日能不能也留给我一天。”   方黎一愣,心里突然涌起一股酸涩,是啊,他们好想好多年没一起…   秦卫东抱起他往浴室:“我想和你做着跨年。”   方黎:“……”   秦卫东一个三句话可以让老婆无语五次的男人。 第六十三章 占有   晚上一行人在海边餐厅吃饭, 佟杭云和周应川讲着前段时间某个熟人因为被爆出丑闻受到证劵交易委员会的处罚,还有他刚听来的八卦。   “对了,还有一件事你一定没想到, 你上次提到的那个校友秦卫东,他回国了。”   “回国?”   周应川微微讶异, 自从前阵子他和秦卫东约在洛杉矶,因为有事没见成面之后, 他最近都没听到他的消息。   “中晟正在关键时期,他怎么会突然回国, 那这边的事怎么办?”   “他的副总尤越我认识, 自然是他先顶着。”   佟杭云“啧”了一声:“听说是后院失火,秦卫东在纽约养的一个小情人跟他闹脾气, 一气之下回国去了,他巴巴的去追, 谁也拦不住。”   周应川略略挑眉。   “你讲的太夸张了,他的个性可不像是会'巴巴'去追人的人。”   “诶,你别说,开始我也这么觉得的, 但尤越说秦卫东对那位宝贝的跟眼珠子似的,圈在家里谁也不让看……哦对了,还是个男人, 一个没什么背景的菟丝花,对上他这位省长独子…这条路,啧啧…估计不死也得脱层皮。”   周应川没立声回, 只是道:“秦卫东那个人, 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的主, 他要真追回国去了, 那这条路就好走。”   他们聊着天,侍应生上菜,前菜是点缀着鲑鱼卵的海扇,主菜是则用当地特色香料烤制的羊肋,许塘端着一盘切好的给佟杭云。   “杭云哥,我帮你切好了,给你先吃。”   “你给我切的?”   “是呀,你做了那么久的飞机,一定累坏了吧,这家餐厅的主厨很有名的,你先吃…”   佟杭云惊讶的很:“周应川,这地球不是倒着转了吧,这孩子跟你出来玩一趟转性了?什么时候这么懂事了…”   他受宠若惊的接过,周应川拦着他,要跟他换:“你给我吧。”   “你干什么,你家孩子好不容易照顾我一次,你还要跟我抢?松手松手…”   “不错,许塘,长大了,知道尊老…咳咳—!”佟杭云话没说完,嘴里让藏在羊肉下头的爆辣辣椒酱给辣的舌头像火烧,他顾不得绅士礼仪,拼命挥手,侍应生赶忙过来,给他漱口、递餐巾,佟杭云从脖颈都耳朵都辣得一片爆红。   “许塘!你就蔫坏吧…!你给我过来,看我不收拾你…!”   许塘笑的快抬不起头,忙搂着周应川,故意用很嗲的话说:“周应川,他好凶,他恶人先告状…!明明是他先带人来破坏我们的二人世界的…!我好不容易才跟你一起度假,本来你全天的时间都是我的,现在还要分出时间和他们打招呼,他欺负我,还要打我…!”   周应川搂着他拍了拍,佟杭云叫辣的眼泪横流,半天才不咳了,拿着餐巾擦着。   “我早说了,你哥那怀柔政策就不行,我这次就给你哥演示演示什么叫做正经的中国式教育…!”   佟杭云辣的睁不开眼,抬腿去抓许塘,许塘又不傻,笑的抱着肚子就往前沙滩跑,周应川无奈,丢下餐巾,起身去帮许塘。   莹白细软的沙滩,凉爽舒适的海风,跑累了,许塘瘫在沙滩上,哼哧哼哧的喘气,佟杭云也没真收拾他,找了个躺椅趟上去,周应川坐在藤椅上,伸手捞许塘起来。   许塘又爬起来,掸掸沙子,和周应川挤在一个藤椅里。   “小祖宗,这么大地方,你非要去挤,你是不是一分钟不粘着你哥就难受?”   “你怎么知道,我从小就爱粘着我哥,我小时候听不到我哥的声音还会哭,我现在已经进步很多了,是不是周应川?”   “嗯,进步很多了。”   许塘笑眯眯地:“听到了吧。”   佟杭云摇头失笑,再看周应川,男人揽着许塘的腰,拿着手机在回工作信息。   许塘就窝在旁边,一双长腿惬意的蜷起,脚懒懒的踩在周应川的大腿和膝盖,海潮静谧,他一点没闲着,一会儿咬周应川的耳朵,跟他说话,要他去看天上的星,一会儿又喊自己的头发被风吹乱了,不帅了,要周应川伸手给他抚。   周应川给他抚完了,他又说身上这件儿衬衫刚才跑出汗了,要穿周应川的。   周应川脱掉外头的休闲衫,披在许塘身上,许塘又说他裤子也打湿了,也要跟周应川换,周应川摸了没湿,不知道许塘说了什么,被周应川拍了一巴掌在屁股上,他咯咯的笑,仰倒在周应川怀里,又说他的脚有点凉,周应川伸手握住,给他暖。   就这三五分钟,周应川手上的事就没停过,佟杭云看的眼皮都在跳了…他好像突然明白为什么白天周应川会问他们确定要住在这里?因为许塘这孩子,根本不允许周应川在跟他在一起的时候,把眼光分给周围任何一个事物…!   -   好在大家出来放松度假,也没谁上杆子要汇报工作,翌日涂然就到了,酒店管家把他接过来的时候,许塘觉得涂然整个人就像一个枯萎的、干瘪的、彻底没气的气球。   “涂然,你要振作啊!哪个什么,Kevin?他是个什么货色,就一张脸勉强能看,要不是你,他还在在酒吧摇酒呢,你到底看上他什么…?”   “他长得帅…”   涂然抽噎:“他真的很帅…八国混血…”   许塘无语:“他有病我看你也不差,分手就分手,这世上长得帅的好男人多的是,八国混血在模特圈里一抓一大把,让彭英群给你再找一个。”   涂然是个超级大颜控,Kevin出轨他在感情上说实话没什么损伤,但想到他要失去一个固定的大帅哥床伴,他就心痛到无法呼吸了。   他放声大哭,眼泪跟下大暴雨似的往下流,哭的许塘头皮都发麻,他问周应川:“我没有这样哭过吧?”   周应川说:“你没有。”   他舒了口气:“我就知道我没哭这么丑过。”   “不如我们包几个身材好又干净的男模陪一下涂然吧,这么哭也不是事…得转移转移注意力。”   周应川推他的头:“挺懂的?”   “哈、哈哈…都彭英群说的,我就听听…”   之前彭英群没恋爱的时候玩的挺疯,不过那种局许塘也没心参与。   最后男模也没找,涂然说他想一个人静一静,就回水上屋了,许塘就随他,一连两三天没看见涂然,要不是管家跟他说涂然有按时用餐,许塘都要以为涂然去跳海了。   白天天气不错,许塘抱着冲浪板,让周应川教他冲浪。   冲浪有些难度,尤其是保持平衡,周应川教他要领,中间休息,许塘抱着板漂,看着远处在沙滩椅上聊天聊得似乎很投缘的佟杭云和涂然。   “周应川,他们两个这两天是不是走的太近了?”   “他们昨晚睡在一起。”   “睡在一起阿…什么?!他们昨晚睡在一起?!”许塘惊讶地差点从板上掉下去:“你说涂然,他和杭云哥?!他们睡了?!”   周应川看起来没太惊讶:“应该是,今早迈克叫我们视频会议,我看到涂然的背包在他的房间。”   他没说的是,他还听到了涂然的声音,有些哑,痕迹太过明显。   “你们什么时候开的?”   “你还在睡。”   最近许塘早上实在起不来,他觉得周应川现在做起来比他们刚开荤那时候要凶多了,晚上折腾起来,他的腰真的要断了,搞得他冲浪都快站不起来。   “周应川,你现在亲我好凶,刚开始的时候你不是这样的…!”   “刚开始怎么样?”   “刚开始的时候你好温柔的…教我慢慢来,这个可以慢,那个也可以慢,我轻轻哼一下,你就让我缓一缓,我现在叫的嗓子都快冒烟了,你跟听不到一样…!”   他往上趴了一点,控诉:“我的腰都让你掐青了!”   他皮肤白,稍一用力,留几个指印就特别明显,周应川笑了一下,给他揉:“刚开始那两年要顾及着你的眼睛,怕充血…现在医生说没事了…很痛?”   “也不是很痛,你给我什么我都喜欢。”   许塘也不在意这个,他亲了周应川一口,随着海浪慢慢的晃:“那你说,涂然跟杭云哥在一起不会吃亏吧?他是我的好朋友,杭云哥不是女朋友一大堆的?他什么时候喜欢男人了?”   周应川摇头,大家都是成年人,他看顾一个许塘都快看不过来了,监护成年人不在他职责范围。   休息了一会儿,许塘在周应川的指导下慢慢也能站起来,但没一会儿,一个高两三米的大浪打来,许塘板翻人落,灌了好几口海水,吵着不玩了,要回岸上去。   两个人回到沙滩,在躺椅上,许塘翻找出他特意带来的“助晒油”,美黑用的,最近在度假杂志上风靡,一众明星带头,许塘要周应川给他涂。   “美黑?涂这个干什么?”   “就可以把皮肤晒成健康的小麦色啊,我现在太白了,你不觉得吗?男孩没我这么白的…”   “瞎搞…肤色自然的就是最好的,什么白黑,那些都是生产商给人洗脑用的。”   “哎呀我就试一下,你帮我涂后背和腿。”   周应川拿着看:“这个会晒伤皮肤吗?”   “不会,我专门买的室外版的,跟防晒油差不多,你不帮我去叫酒店的服务生帮我了。”   周应川看是正规牌子,也有注明不会晒伤,就给许塘涂了,许塘属于越不让他干什么,他偏要干的,晒就晒吧,在自己眼皮底下总好过他又跑去哪儿偷偷晒,他还少操点心。   给许塘涂完了,许塘就戴上护目镜享受日光浴了。   不远处,佟杭云他们在打沙滩排球,他朝周应川挥手,喊他过去。   刚才冲浪玩累了,许塘就困,打算睡一下,周应川看许塘这边安生了,就跟他说他去那边,一会儿时间到了过来叫他。   许塘摘掉眼镜,看见不远,像个地主大老爷似的扬扬下巴:“去吧,一会儿叫我啊。”   周应川又拿着吸管喂许塘喝了几口果汁,补充水分,就去找佟杭云他们了。   许塘眯着眼小睡了一会儿,等他醒了,觉得胳膊上也没什么变化,一抬头,发现头顶上他特意合起来的遮阳伞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开了,估计是周应川看他要睡,走之前顺手给他开的。   “什么啊,正晒太阳呢…”   沙滩那边热火朝天的尖叫声和欢呼声又吸引了他的视线,一群俊男靓女正在打沙滩排球,女人穿着热辣的比基尼,热情活力,男人穿着沙滩短裤,其中周应川和佟杭云尤为惹眼,两个身高直逼一米九的东方男人,腹垒分明,英俊帅气,佟杭云一记扣杀,惹得女孩们一阵尖叫。   场上已经不止是公司职员了,这片海滩是酒店的私属区域,在此度假一行外国游客也加入进来,不一会儿,许塘就看见好几个瞄着周应川的。   站在周应川左后的那个男人,穿着粉色沙滩裤,日本人?韩国人?眼光色眯眯的,来了海边还喷发胶,污染环境的神经病!一双眼睛总盯在他的周应川身上,还看重点部位?色魔一个…!   还有后头那个金发女人,浑身上下的布料只够勉强遮住三点,胸前的浑圆几乎要呼之欲出,在问周应川的联络方式。不一会儿,他们得分,几个人击掌,那个粉短裤还假装摔倒,周应川似乎发现了,他不着痕迹地躲开,推了佟杭云上去。   许塘的鼻子都要气歪,好啊,他就睡了这么一会儿,周应川就背着他出去搞七搞八招蜂引蝶!   周应川时刻关注着许塘那边,看见躺椅上没人了,就给佟杭云打了个手势,要下场。   刚好佟杭云给他传球,只听见不知哪儿来的一嗓子,响彻沙滩:“周应川——!”   打球的人都被吸引了目光,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围观的不少职员更是,纷纷回头,去找这一声直呼他们老板大名的人是谁。   “塘塘?”   许塘刚才睡晕了,他喊是喊痛快了,但突然发现所有人的视线都十分讶异地集中在自己身上,他有点尴尬,干脆眼皮一翻:“哥…!我好像中暑了!”   说完就晕过去了。   作者有话说:   塘宝儿:一个和秦总一样没有性别歧视的伴侣,所有盯着他老公(老婆)的人,属于A也一巴掌,B也一巴掌,C走的慢,C也一巴掌。   搞笑三家串联小剧场:   1.秦卫东占有欲小课堂开课了   下头,蒋泊锋和周应川坐在后排,蒋泊锋对秦卫东的养崽做法不太赞同,周应川不置可否,前头的方黎塞着一侧的蓝牙耳机,假装听课实则在沉浸式写歌,甘涔的课本里夹着ipad在逛奢侈品的购物网站,许塘拿着笔记本,开拓新世界一般专注认真地记笔记…   2.甘涔的作精小课堂开课了   下头,三个爹坐在后排处理工作,方黎在此赛道属天赋型选手,无需精进,许塘属宗门奇骨,自开窍来突飞猛进,且预定课时五十分钟,甘涔共换两一张PPT,其中一张是“thanks”,下班。   3.许塘的超级爱粘老公课堂开课了。   下头,方黎看着PPT上几乎没有一个字的理论,贴的全是俩人合影,爱意和依赖简直要溢出屏幕,虽然他读书不多,但这也叫讲课?突然地,他感受到身后一股阴恻恻的视线,似乎来自家老公…   甘涔看的眼睛都直了,火速发信息给许塘,让他赶紧把PPT模板拷他一份,这招高啊,回头他也搞一个,不得把蒋泊锋迷死了!   后排,秦卫东眯着眼看方黎,周应川温柔看台上,时不时发出“很有见解”的赞赏,蒋泊锋看着手藏在课桌里偷偷玩手机的甘涔,都坐第一排了,没见认真听过课的… 第六十四章 飞拔   周应川吓了一跳, 许塘只感觉周围呼啦啦的围上好多人,周应川着急地抱起他,呼喊他。   “他是不是低血糖了?”   佟杭云扒开人群, 上来就掐许塘的人中,他手劲大, 许塘疼的眼前本来没黑,这会儿黑了, 他强忍着,脊背也忍不住绷紧, 身后揽抱着他的周应川察觉, 连着手臂松一口气般松了些。   “没事,就是晒着了, 我带他回去休息会儿,你们玩吧。”   周应川抱起许塘, 走了一会儿,等周围没人了,许塘知道他也瞒不过周应川,自己就醒了, 他眼睫眨出几滴眼泪,抬手揉着落个红印儿的鼻中:“…周应川,杭云哥掐我的疼死了!”   “你还知道疼, 装晕?中暑?吓死我了…”   “我就是中暑了…!不,我比中暑还难受呢!谁让你对他们笑的?还笑的那么开心!你后头那个粉短裤,他是在打排球还是在看你?他的眼睛都快粘在你身上了, 你难道感觉不出来?脏死了烦死了!”   许塘气不打一处来, 哪里像中暑的样子?跟一只猫似的不停抓挠着周应川:“你回去就给我洗澡去!洗干净点, 一点别的味儿也不许有!让我闻见你就永远别抱我了!听见没有!”   这让别人看了几下又没上手去摸, 能有什么味儿?   许塘打人也没个轻重,周应川就一条沙滩短裤,赤膊上身,胳膊上让划了好几道红,趁着空隙,他握着他乱打的手,牵在手里,想着一会儿真该给许塘剪剪指甲了。   “洗澡?”   “洗澡!洗洗洗…!还有,你看我鼻子下头是不是青了?你怎么不拦着点啊,就让他那么掐我了!”   许塘凑着让周应川看:“我不会毁容吧?流鼻血?我都那么久没流过血了!”   “越大越一点不害臊了…我看看,没事,就一点红。”   周应川抬手罩着他后脑勺揉了一把。   “一点红也是疼啊…!”   两个人牵着手,沿着浅滩上蜿蜒的栈道往水上屋走,许塘故意落后了两步,接着一个助跑,就猛地跳在了周应川背上。   而周应川在他放开他的手掌的那一秒,似乎就知道他要做什么,男人稳稳地接住他,脚步不停地,背着他继续往前走。   “周应川,你到底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装晕?我现在不是小时候了,除了吃饭睡觉上厕所,你也要关心下我的心理成长…”   周应川笑:“我怎么不关心了?”   “那你还不赶紧问?”   “我知道。”   “你知道?”   周应川有些无奈:“我应该在那里陪着你的。”   许塘不禁勾起嘴角,露出月牙儿一般的两颗小虎牙,他伸手去捏周应川的脸颊:“你知道就行,我有时候都在想,为什么这个世界上不能只有你和我们两个人?总有一大堆无聊的人,无聊的事,分走你的目光…小时候你最喜欢看着我了,我做什么都能听到你的声音,要是我还看不到就…”   他一个好字没说出来,被周应川敛起笑意,拍了下屁股:“说什么?”   “没什么嘛…”   “晒的怎么样,我看好像没什么变化。”   “还不是你,把遮阳伞给我打开了…一点没黑,白涂了都…”   许塘夹着双腿,往上蹭了一下,唇蹭着周应川的耳廓亲了亲:“周应川,我想跟你商量一件事情…以后等我毕业赚钱了,你就不要工作了,只在家里陪我好不好?”   周应川听着,也没反应太大。   “要养我了?”   “我养得起…!”   许塘搂着他的脖子:“念书这些年我也拿了不少奖…上学期就有纽约的事务所在联系我了,想让我毕业就过去,但我没答应,我答应了罗伯托教授继续读研究生,不过这个不是什么难事,最多两年我就毕业了…到时候他们开出的薪水只会更高。”   “他们给你开了多少?”   “年薪四十万美金…!呃…”   四十万美金这个数目对于一个本科还没毕业的新手建筑师,确是个十分丰厚的薪水了,苏晓颍所在的事务所,绝大多数已经拿到执业证的建筑师年薪最多也不过十一二万美金。   不过许塘说出来,就发现这点钱好像还不够买周应川车上半个螺丝的。   “周应川,你怎么这么能花钱啊,你少买一点行不行…!”   周应川让他捏着耳朵,好笑:“好,我少买一点,从今天开始不买车了,前天订的那台迈凯伦也退掉。”   “咳、车还是要买的,那不是普通的跑车,那是赛车…!在勒芒那场比赛它刷新了记录,很有纪念意义的好不好…!”   “那停泊在长岛的游艇?我好像记得那家伙一年的保养费用就不止四十万了。”   “唔…那是我的心头爱,装潢设计我也有参与,你难道不喜欢那张超大size的水床?你怎么小气的连我的心头爱都要下手?再说海上派对的气氛也很棒的,期末我全靠这个解闷。”   “还有你在法国的酒庄,我看一年到头你也去不了一次…”   “那是我的投资产业…!再说了,那个职业经理人不还是你推荐给我的?管理的很好,我只用每年抽时间去看看就行了,投资我可是跟你学的,是学以致用…!”   “那…”   许塘一把捂住周应川的嘴,一脸严肃:“好了不要讲了,周应川,我一直很支持你工作的!人生的意义不就在于拼搏?整天待在家里有什么意思,我支持你!是男人就要去闯出自己的一片天!”   周应川实在没忍住,笑出了声,惬意的海风吹拂着两个人发丝,他背着他继续往前走:“我只爱你,塘塘。”   是只,不是最,自母亲去世后,这个世界上再没有一个人能让他感受到血液的温度。   许塘也笑着,他当然知道了。   “其实刚才我跟你开玩笑的,周应川,你给我一点时间,我会和你站在一起……到时候你不拼搏也可以,休息也可以,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   从马尔代夫回去,许塘就在收尾毕业作品和准备继续攻读研究生的事情。   他的毕业设计“建筑的音律”以超未来的表现形式在展出当天一鸣惊人,成为全场最亮眼的作品之一,甚至吸引了不少外校的学生前来参观,更是荣获了全球建筑毕业设计大赛的一等奖。   度过了知识最疯狂的吸收期,许塘开始在他擅长的领域崭露头角,新一期的《建筑视野》派了实习记者来学校采访他。   在发刊当天,许塘和几位同样获奖的佼佼者们一起上了半个版面,他们均来自于不同的知名高校,属于许塘的采访内容只有短短几行,整面文章的标题大意是建筑界即将冉冉兴起的新星们。   夹杂在一众精彩绝伦的新派建筑评比和不少建筑名师的采访中,他们几位学生就显得不那么起眼,但谁又能猜到三年后、五年后,他们将占据多大的版面?   不仅如此,进入研究生阶段,十分赏识他的罗伯托教授和埃文斯教授也会带着许塘接触一些设计案,两位教授都是顶级建筑师事务所的合伙人,许塘多数时间像个小助理一样在记录,不过圆桌研讨问到他时,他也不怯场发表自己的见解。   这一年,他对建筑的理解也在悄然发生着变化,从前他认为建筑是一门艺术,现在,他觉得建筑并不完全是一种纯粹的、高高在上的艺术。   要想往金字塔尖上走,不被淹没每年成千上万新涌入的建筑师浪潮里头,既要有烟火气,又要能设计出所谓的“惊骇世俗”的不落俗套之作,而那样设计案,显然并不是只有“天分”就可以拿下。   资源、人脉、名气,缺一不可,这道秘诀许多成就斐然的建筑师已经验证过,像著名大师贝聿铭,不就被誉为建筑界社交广泛的外交家?   当然,在跟随罗伯托教授去顶级事务所实习前,许塘特意定制了新的西装,伦敦的团队十几号人包机飞过来,为他量体裁衣。   落地镜前,许塘身形颀长,五官精致到仿佛每寸都由上帝之手细细雕刻,青葱少年长成俊美青年,仿佛就是一晃眼的事儿。   他穿着裁剪精细考究的西服,在镜前抓了下头发。   “周应川,我是不是帅爆了?”   坐在沙发上的周应川翻着样册,男人看着他,眼神似乎交叠了时空,望见了很小的许塘,他牵着他的手,两个人一点点翻越那座为母亲上坟的山。   那条路并不是一成不变的,随着他们的成长,脚下丈量的山路越来越短,现在又变得分隔万里,但许塘早已经不再是那个瘦弱的、哭泣地、仿佛一阵寒风就能将他所有生气儿摧折的孩童,如今只要他想,招招手,这世界上无数扇大门都会有人恭敬着等候,时刻为他敞开。   这一年,周应川那些私下的友人聚会有时也会带着许塘,他开始向他输送着这个世界上真正昂贵的东西,不是跑车游艇私人飞机,他教许塘他来时的路,教他如何断人,如何让自己的目的变成共同的利益。   佟杭云其实对许塘走这步棋有些惊讶,在他眼里,许塘还是那个没心没肺的小孩,握着花不完的钱,做什么事都有周应川兜着,就如大多数来留学的富家子弟一样,这样不好吗?实在没必要再去外面经受风吹雨打。   “说实话,我一直以为许塘更想做一个纯粹的艺术家。”   玩艺术玩到最后比的不就是烧钱吗,周应川有的是钱让他烧,烧出一个大艺术家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周应川只是淡淡说:“他觉得那样没意思。”   没意思?   很快地,佟杭云就知道了答案,许塘这小孩或许真不像他想的那么简单,佟杭云不自觉的留意了几次,有时竟会生出一种连他好像也有些猜不透许塘究竟什么脾性想法来。   入夏天最热的那几天,他们在长岛的山庄避暑,高尔夫球场上,许塘和某连锁酒店家的二公子聊的十分投机,佟杭云看了一眼周应川,那一瞬间,他脑中噔的一声,突然意识到,这两个看似性格完全不同的两人,其实骨子里很像。   那时一种无法形容的感受,就像在茫茫草原上,你感受到了来自同一种、同一源的、类似狩猎的目光。   研究生第二年,许塘参加了AIA举办的“红泥奖”,该奖项旨在给新一代年轻有为的建筑师提供展示交流的平台,在圈内,也被称为顶级建筑师事务所的提前选人大战。   竞赛的主题是音乐厅设计,同系学生都在通宵熬夜绘制初赛作品,以求能在简历上增光添彩,许塘白天在绘图室,周末就开车回纽约找周应川,顺带捎上现在越来越爱蹭饭蹭车的涂然。   涂然和佟杭云的关系一直很微妙,不见在一起,但一直又睡的很勤,两个人从今年年初才正式结束这种“只睡觉不谈爱的”关系,正式迈入恋爱。   佟杭云在许塘眼里一直是花花公子,新恋情和分手就像吃饭喝水那样简单,但他对涂然的事好像一直徘徊在犹豫边缘,让人说不上是不上心还是太谨慎。   “许塘,从现在开始你要喊我嫂子了。”   “你大脑抽风了?有病治病去。”   “怎么叫抽风,我和Alex恋爱了,你不是喊Alex叫杭云哥?那我就是涂然哥。”   涂然沉浸在恋爱里,拿着两个人在巴黎铁塔下头挨头的合影,许塘看了一眼,心里想,他和周应川好像还没有像样的合影?每次都是他叫周应川拍他,他的单人照相册里倒是一大堆。   “你叫一下试试,我以后会罩着你的!”   许塘看涂然真是谈恋爱谈的脑子神经了,他单手开着车,另一只手拆了一支棒棒糖塞进嘴里,他不太去咬合硬物,只是含着:“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叫我什么?”   涂然让他笑的发毛,冷不丁想到之前让他头疼不已的B类设计作业,如果没有许塘,说不定他都要延毕,还有他实习的建筑师事务所承接了荷兰一个1870年标志性工业老建筑的翻修,他在其中没有掉队,也全靠有许塘这位大佬帮他“补课”。   他之所以没有像许塘一样继续攻读研究生,实在是因为他没有办法像许塘那样,有把握两年就拿下毕业学位,他觉得建筑这盏明灯已经快要在他燃烧自己一般的画图中逐渐熄灭了。   “许塘哥…!你才是我的建筑明灯啊!没有你,我这会儿早就去投江了,他们论他们的,我们的论我们的!”   涂然叫的能有多谄媚就有多谄媚。   到了车库,涂然还特别狗腿的给许塘拎着他的背包,天知道许塘的背包是不是放了砖头一样的设计稿那么重,拎到门口,许塘就接过来了。   是阿姨开的门,涂然看到许塘不像别人回家就把包放下,他拎着包去找周应川。   周应川就在中餐厨房,男人难得回来的早,许塘刚才来的路上就打电话跟他说,他最近忙着准备竞赛,胃不舒服,想吐,周应川就没叫阿姨,自己给他煮了碗苏南口味的细面。   “周应川,我最近好辛苦…我上周熬了三个夜,我都到十一点才睡觉…那会儿我的困意都没了,在床上翻来覆去,我都要听着你的电话录音才能勉强睡着…”   “宝宝,你怎么不打给我?”   “我心疼你,怕打扰你休息…我忍得好辛苦,一个人在房间里也想哭…”   换完鞋的涂然只看到一个许塘的背影,他整个人像个没骨头的八爪鱼一样扒在周应川身上,周应川搂着他的脊背哄,手里拎着许塘的背包。   “每天自己都背这么重?”   许塘蹭着下巴点头:“都是要用的…我拎的手也好酸肩膀也好酸,看图纸眼睛也好痛…周应川,你晚上还要不要出门?不要出门好不好,我好不容易休息,想你抱抱我,你多抱抱我…我一秒也不想从你身上下来…”   涂然抽抽嘴角,都要以为自己听不懂中国话了,熬到十一点也叫熬夜?还有,许塘什么时候哭了?他大半夜问他问题时,许塘简直暴躁的像一条史前喷火龙,说这么幼稚的问题让他滚回去问幼儿园老师,差点把他骂的狗血淋头!   还有这个书包,他总共才拎过几秒?这些天到底是谁在帮他背这一包该死的砖头?   作者有话说:   塘宝儿在周爹面前:乖巧小猫,喵喵贴贴(小猫自动爬周爹怀里贴贴)   此刻有人打扰:   塘宝儿转头:“哈!”   (巨龙喷火,直接烧焦,一小堆灰落下)   下一秒,塘宝儿又窝回周爹怀里,小猫舔舔爪子,再舔舔超爱的老公,世界安静了,开心心! 第六十五章 周末   涂然本来以为许塘一会儿就会出来“招待他”, 事实证明果然是他多想,许塘一直“跟着”周应川去了厨房。   中间许塘包里的手机响了,涂然看到来电显示是陌生号码, 拿着他的手机去找。   “许塘,你的手机…”   许塘还缠在周应川身上, 周应川背影挺拔,穿着开襟的墨蓝深色睡衣, 一手翻炒着面的浇头,一手抱着他, 轻声询问他刚才的胃痛情况。   许塘看到涂然, 眯着眼,十分危险地朝他比了一个“刀抹脖子”的手势。   涂然后脖颈一凉, 悄悄跟他指了指手机。   许塘不耐烦地挥挥手,涂然识趣地转身, 走之前,他又听到许塘哼:“开车时就有一点痛了…不用吃药,你一会给我揉揉就好了…”   回头看一眼许塘,脸都快蹭进周哥脖子里, 不是,这和刚才开车威胁他的人还是同一个么?涂然捂着眼,怕长针眼。   他在外面看电视, 一直等到周应川要盛面,怕烫到许塘,许塘才从他身上下来, 他跟没事人一样换了家居服, 坐在餐桌, 又一副新精英的模样回着刚才的电话。   涂然听到许塘好像在讲实习的事。   “是吴学长的电话?”   许塘捡着桌上洗好的水果吃:“他给我推荐了一家实习的事务所。”   “可你不是在参加红泥奖吗, 这么重要的奖项,我看Levi恨不得一天变出四十八小时来打磨设计…实习那边事你不缓缓?”   “还行吧,不冲突,到时比赛结束,时间刚好接上。”   涂然叫他云淡风轻的一句话噎的干梗,这难道就是天才和普通人的差距?   曼哈顿的房子不像在费城、洛杉矶的那些住所顾着好几个佣人阿姨,这儿更像两个人真正的家,周应川端上了面,涂然也发现了,许塘家更偏好吃中餐,发腻的西餐许塘也能吃,但不太喜欢,估计跟他的胃不好也有关系。   涂然很小就跟随母亲到了美国,什么都能吃。   “谢谢周哥!周哥您厨艺真好!在我老家好多男人根本不下厨的,比如Alex,他连厨房的门朝哪儿开都不知道…”   “你知道?”   涂然“呃”了一声,其实他的厨艺水平也仅限于泡面,但他跟佟杭云俩人一般都是外面吃居多,但这不是来蹭吃嘛,总要夸两句的。   “宝宝,要懂礼貌。”   周应川揉下许塘的脑袋,叫涂然慢吃,去接了个电话,许塘扒拉下头发,拿着筷子,也不吃,就有一搭没一搭的戳着面上的煎蛋:“涂然,一会儿你去二楼的餐厅吃。”   “啊?”   许塘不悦:“叫你去就去,哪儿那么多废话,我哥做的面我说的算,不吃你还我。”   他伸手去端涂然的面,刚好周应川回来了,捏了下许塘的脖子:“干什么?”   “涂然说他怕打搅我们,想单独去二楼吃,我正挽留他呢。”   涂然惊呆了,又看见许塘脸不红心不跳地朝他睇了一眼,那个眼神,寒气直射而来,涂然喉结滚动一下:“咳,是,是,周哥,你们这都一个多星期没见了吧,我就不打扰你们了啊,我去二楼吃吧,我正好要给Alex打个电话,他一会儿还要过来接我,不然不知道时间了…”   涂然端着面火速消失,许塘见涂然走了,这才坐在周应川腿上。   “高兴了?”   许塘听出周应川没有责怪他的语气,笑眯眯的开口:“你又没阻拦我…你不阻拦我的事,我都可以做,是不是?而且我平时对涂然很好的,我都这么多天没见你了,他有眼色一点也是应该的…”   “涂然不是你的跟班…”   “我没把涂然当做跟班,我今天还在他事务所楼下等了他半个小时呢。”   把他当做跟班哪里会等着带他回纽约?   “乖,冷不冷?”   “在车里,不冷…买了咖啡喝,又改了下设计稿…”   “买加冰的喝?”   许塘不说了,他连着脑袋在周应川的脖颈处嗅,好像在嗅他的味道,虎牙也在周应川的喉结处徘徊,舔一下又轻轻咬一下。   “你摸一下,说不定还会摸到冰块儿在响…”   许塘拉着他的手摸自己的肚子:“听到没?”   他态度带着点小挑衅,周应川也没急,给他轻轻揉着胃:“所以胃痛该不该?”   “谁叫你不在我身边的…把我一个人扔去那么远的地方上学,搞得现在一周见不上一次面,你就应该做好我时刻生点小病的准备…”   周应川也不辩驳,将杯子里的热水用唇舌渡给他,许塘其实也没什么事,他跟周应川讲的一般都夸张,一分难受也要讲成九分:“你不和我讲那些什么要少喝冰,对胃太寒凉…那些的大道理了?”   “和你长篇大论的讲道理有什么用,你哪样按照我说的照做了?”   许塘忍不住笑,又有点不满意:“那难道就因为我不肯听,你就不讲了?你就是这样做哥哥的?”   周应川舀着炖汤给他喝:“你跟我说,我该怎样做哥哥?   “唔…反正就是不能撒手…”   周应川笑,搂着他腰的手轻拍了下:“惯的你,吃饭也没坐相。”   “那不是只有我们两个嘛,而且我还难受呢。”   周应川搓热手,又给许塘揉了一会儿,等看他真没什么事才放心。   “我先给你记着,三次就算账,听到没有?…嘶,不可以咬,明天要开会。”   算账就算账,周应川又舍不得把他怎么样,不过许塘倒是勉强松开嘴,坐的也正了些,周应川叫他吃什么就吃什么,一时瞧着像个十足的乖巧弟弟。   “最近在物色实习公司?”   “嗯…华盛顿有一家不错的,但离你太远,费城也有一家,我一个学长推荐我过去,但那家太小了,所有项目都是一起做,没有分工…我之前本科毕业时他就邀请我去看过,好处就是大约可以当合伙人,不过我觉得这对我来说还太早了,我还是想先去积攒下经验。纽约的罗科事务所在业内很有知名度,也出过不少拿世界级奖项的案子,罗伯托教授为我写了推荐信,我大概率会去这家。”   不管是参加竞赛还是实习公司的挑选,许塘一向都有自己的计划和安排,周应川现在多数时候也不会加以干涉,最多在他太偏离的时候,把他牵回来一些。   “明天在家休息?我空出时间,你今年的体检还没做,眼睛也要复查。”   许塘咬掉一口面条,他只咬筷子上面的,剩下软塌塌地断在碗里,周应川夹起来继续吃。   “约下个月吧…?”   许塘有点心虚,自打从读研究生以来,两个人比起过去来说是聚少离多,他也有很多事情要忙,在费城时常熬夜,有时候和朋友约了局玩到凌晨,睡个颠倒也不少。   “后天彭英群他女朋友过生日,彭英群在洛杉矶办派对,我明天就得飞过去…”   “他女朋友?”   “是啊,俩人跟演电影似的,那女生好像是在酒吧里做侍应生,不知道怎么和彭英群看对眼了,彭英群帮她解决了身份,现在在波士顿念书,他家里想要他追王维菲,但那俩人互相看不上。”   王维菲也是许塘那个圈子里的,她父亲王河周应川也认识,做机械厂发家,又讨了位高权重的好岳父,前些年看准时间向资本市场扩展,旗下的“鑫日机械”去年在深圳的证券交易所上市。   “王维菲可不是一般的富家小公主,那就是一只可怕的母老虎…明天她也去,她巴不得彭英群赶紧为爱牺牲,好让她爸转移目标…”   如果只是彭英群那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女友过生日,估计还不够格让许塘这帮哥们儿都去,但因为彭英群喜欢,超乎寻常的喜欢,那这个面子得给。   “等你回来,检查这件事不能拖。”   许塘点点头,将嘴里讨厌吃的西红柿抵进周应川嘴里:“我不喜欢这个味道,你嚼一下再给我…”   周应川帮他嚼了,许塘从他嘴里舔舐,吞下。   “以前不是很喜欢吃番茄酱?这会儿又不喜欢吃了?”   “以前是以前,而且你还说,那会儿你给我吃的根本完全就是盗版炸鸡…”   许塘的挑食和别人还不一样,别人挑食是就挑那几样,许塘是今天不喜欢这个,明天不喜欢那个,像之前喜欢的麦当劳,来了美国倒没提几次了。   挑一些也没什么,吃完饭,涂然就被佟杭云接走了,许塘和周应川放肆地腻了一整夜,才算是恢复了点精气神儿,一直到早晨,一上午,洗澡洗漱吃早餐,他人也没见从周应川身上下来过。   中午,手机急急地叫,是彭英群。   许塘没好气地:“什么屁?快放,我跟我哥正亲热呢!”   彭英群在那边无语:“我看你就是个妖精,到点了非要上周哥身边吸阳气儿去,不然就要现出原形!你快点的啊,都到了,就等你了,你哥在那儿又跑不了,你改天再吸…”   许塘叫他催的没法子,拿着包往衣帽间走,顺带跟刚上楼的周应川说:   “哥,刚才彭英群打电话催我,催命一样,让我赶紧去,我一会儿就得飞过去了。”   “不是说好在这儿过周末?”   “都怪彭英群那孙子,他找个明天过生日的女朋友干什么,故意破坏我好好的二人世界…!”   周应川被他逗笑了,也没提他特意推了几个局,让许塘把手里刚热的姜丝水喝了。   许塘觉得自己哄人还哄的挺棒的,歪头喝了两口,拿着包一顺趟儿的那儿装,从手表、袖扣到领带夹,凡他看上的统统先塞进去,跟电影里演的黄金大盗架势差不多。   他走,周应川也脱了睡袍换衣服:“宝宝,我什么时候缺着你买了?来一回跟扫荡一样。”   “我那些有的太学生气了,而且很多款式要提前预定,太麻烦,我现在需要一些商务款的…”   没一会儿,许塘就把他的背包装的鼓鼓囊囊,周应川系上袖口,去找搭配的袖扣时,好家伙,满抽屉快给他清空了。   “哥,给你戴这个,低调内敛,不卡手,特别符合你的气质。”   许塘十分狗腿地从刚才的战利品里给周应川翻出一对,给他戴上了。   周应川还没说什么,许塘就在他的唇上亲了一口,亲了一口还不够,又抱上去,等他的视线比周应川高了,又亲一口:“那我先走了啊,真烦人,本来打算在这儿待两天的…车在楼下等我了,我下周末过来找你,我真的想你想的不行了,这次忍着呢,你记得把时间留出来给我啊。”   “等…”   “你不留给我的话你就完蛋了周应川,我马上就会发一场高烧给你看。”   周应川“啧”了一声,抬手想揍他屁股,被许塘先一步跳下来,躲过去了。   “宝宝,说正经的,你实习的事…”   “哦对了,下学期结束我不打算直接去建筑事务所,我想先去你的公司实习几个月,你有没有岗位给我一个?”   “来我的公司?”   “是啊,多涉猎一下,多学习一下…总有好处的,你不是总跟我说,资本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玩的游戏之一,我想去感受下。”   周应川还想再问一下许塘是什么时候做的这个决定?许塘已经一溜烟的不见了。   周应川看了眼空荡荡的走廊和风卷残云一般的衣帽间,那句不要喝酒都没来得及说出口,他低笑着摇头,孩子真是大了。   生日派对当天,彭英群在众人的起哄中打横抱起女朋友,低头接吻,乐的跟个傻帽似的。   他女朋友叫宋雪,长得很白,一头黑发又长又直,身形很瘦,海风一吹,像朵纤瘦的小白花。   王维菲跟许塘、应宗文他们一块儿在甲板上闲聊。   “王老师,听说你打算年底回国了?”   王维菲一头利落地短发,点点头:“回去了,我跟你可不一样,家里独苗没人争没人抢的,我不回去,我爸不得让那对儿母子忽悠死了。”   应宗文大约也是明年回国。   “许塘,你呢,你还打算回国吗?”   “不知道,看我哥吧。”   许塘迎着吹拂的海风,拢了下头发,衬衫扣子懒散地开着:“我也发愁啊,你们都走了我跟谁玩去。”   “你还牵挂着我们呢?别装,我要恶心的吐出来了,你就抱着你哥天荒地老吧。”   彭英群过来跟他打贫,作了一个要呕的表情,王维菲见他来了,冷哼一声,走了。   “我什么时候又招惹着这位姑奶奶了?”   应宗文说:“你妈在国内把你和她说的跟天造地设一样,你今天这么大张旗鼓地给人办派对,这不是成心扫她面子?王老师能来已经很大度了,够哥们儿。”   “行行,我的错,我考虑不周,我一会儿三拜九叩的给她赔礼道歉去还不行吗。”   许塘扫了一眼,今天这游艇上来的人不少,很多都是熟人,也猜到彭英群的意思。   “你这是要跟家里公开了?”   彭英群端着一杯香槟:“有这意思,先打个底吧。”   他在这儿给女朋友打办生日派对,消息不可能传不回国内。   “英群,这事你办的确实太冲动了,伯父伯母那边不可能同意。”应宗文劝他。   “是老子娶女人,要他们同意干什么?再说了,宋雪怎么了,人家是干干净净跟我的,我心里有数。”   彭英群提起这个,眉眼也压低了些,他这些年谈的女朋友不少,但都是玩玩罢了,他是打心眼里喜欢宋雪,喜欢她的单纯和纯洁,也不在乎她的家世。   “她是我第一个想结婚的,心甘情愿被绑一辈子的女孩。”   一个酒吧卖酒的?应宗文摇摇头,留下一句“你真是病的不轻。”,就走了。   只剩下许塘和彭英群。   “许塘,不管你信不信,我这回真遇到真爱了。”   许塘“嗯”了一声,跟他碰杯:“我信,祝贺,真心的。”   彭英群没喝多少,但瞧着眼中有些醉意,他看了许塘一眼,许塘眼里只有祝贺,没有别的,不像应宗文那样说他疯了,也不像他和其他那帮兄弟说这句话时,他们眼神里那些不易察觉的讶异,不解,甚至还有怜悯。   “许塘,你跟别人不一样。”   “怎么?”   彭英群没说,不过他想想也释然了,他们这帮兄弟里,唯一一个无时无刻不沉浸在真爱里的,大抵只有许塘,又或许过去、现在、将来,也只有许塘。   “一会儿玩两把?”   许塘笑了一下:“怎么玩?”   不一会儿,一望无际的海面上,私人游艇上下爆发出阵阵口哨和尖叫声,远处,螺旋桨搅动的气流轰鸣,在场不少女士的长发被强烈的风旋儿掀起,两架直升机在空中吊装着两台超跑,缓缓降落在游艇顶层的停机坪。   王维菲捂着一侧耳朵,扒拉着脸面上铺天盖地的碎发,这是她刚做的造型…!   “这骚包事儿只有彭英群干的出来…!简直有病。”   应宗文淡定地在一旁补充:“还有许塘。”   俩人对视一眼,论闹动静不嫌事大上,那俩人真是绝配。   最在兴头上的自然是“始作俑者”彭英群和许塘,一帮富二代在游艇顶层设建的跑车轨道上炫技,人群的欢呼声如斩开的浪潮一般,一浪接着一浪涌起,宋雪身边的朋友挽住了她的手臂,她先是看向彭英群,接着又看向那帮朋友。   人群里,她倒是看见一个面熟的脸孔,之前她陪男友在华盛顿参加一个建筑论坛时,她好像见过那个男人,跟在他的导师身后,很年轻,那张精致无暇的面孔,没人会忘记。   “宋雪,我们跟他们不是一类人…你们没有结果的…”   宋雪没讲话,她不止一次想过这个问题,但这场过于悬殊的爱对于她来说本身就是一道无解题,当下这一刻她和彭英群都是真心的,就足够了。   作者有话说:   拟动物小剧场   蒋爹和涔涔:   像一头雄狮和一只超级活泼可爱的小狸花,小狸花每天最爱的就在躺在雄狮背上晒太阳,偶尔会在很干净柔软的草地上自己玩玩,最喜欢做的事是走在雄狮前面,叉着腰,龇着牙哈这个哈这那个,看着其他小动物被吓的抱头鼠窜,乐的倒在地上打滚,身后的雄狮大爪轻轻的拨他肚皮两下,拨去沾着的草叶,他又抱着爬上去,在真皮坐垫上享受着日光浴,喵呜喵呜的哼着歌午睡。   秦爹和黎黎:   像一头头狼和一只绝美的长毛洁白小白猫,头狼每天除了狩猎,就是叼着他最爱的小猫,时而蜷在怀里舔,时而摁在爪下舔,时而干脆含在嘴里,只露出半个猫猫头,小猫每天被嗦成芒果核,有时会闹着伸爪子要下来自己探索下世界。   头狼:(松嘴)放下。   小白猫:刚跑两步,脖子一紧,又在狼嘴里。(气的伸爪挠!)   头狼:(冷静挨挠,并且抱着挠就挠吧也比出去外面强的心理,注:这个外面指的是除了他嘴里之外全是外面)继续圈着,舔,咬,舔,咬。   周爹和塘塘。   像一头猎豹和一只很爱玩的小三花,小三花前期眼睛看不到,但丝毫不影响他对世界旺盛的好奇心,会在猎豹周围嗅嗅,扑蝴蝶玩虫子,猎豹啃食着猎物,时刻观察着周围,会把最好吃最鲜美的内脏嚼成肉糜,喂给小三花吃,会在小三花玩的超过范围时,温柔用尾巴将他勾回“安全圈”。   等小三花长大了,眼睛也治好了,猎豹会先找来半死不活的猎物给它练手,在小三花龇牙把超体型百倍的野鹿“咬”死时,露出“我家孩子牙口真好眼睛真亮爪子真锋利太厉害了”的宠溺表情。   其他等待被练手的动物瑟瑟发抖:“不是…哥们儿…” 第六十六章 抄袭   游艇派对结束就回了酒店, 人来的杂,玩的天花乱坠,许塘回房间时正给周应川打电话。   “没喝酒…一滴酒都没沾, 我知道要做检查,我记着呢。”   电梯门刚开, 一个人影急匆匆地撞上来,香水味儿扑了满鼻, 许塘下意识地伸手去扶,然而他没丢下给周应川打电话的那只手, 女孩摔是没摔, 但手包里的化妆品洒落一地。   “对不起,我刚才没看到电梯里有人…”   撞人的女孩率先道歉, 服务生连忙摁着电梯摁键,许塘扶稳她, 也蹲下身帮人捡:“没事儿,刚才有人进来的太急,撞上了…我没受伤,帮人捡东西呢, 我是不是很有礼貌…?你上次还当着那么多人说我…”   “什么时候?就上周涂然来家蹭饭那次呗…”   “涂然怎么不是人了?好吧…没那么多人就是了…”   地上的东西不多,收拾完了,女孩却疼得有些站不稳, 她的高跟鞋鞋跟太细,不太合脚,脚腕崴伤。   “先生, 可以麻烦您送…”   跟周应川讨乖不成, 许塘还要讨些别的呢, 他抱歉地跟她指了下电话, 示意自己在通话,一边夹着手机在跟那边的男人讲话,一边从钱夹里掏出一叠丰厚的小费,塞给电梯里的服务生。   “麻烦你送这位小姐回去,顺带拿双平底鞋给她,跟你们那个叫…Ruben的经理讲,算我的。”   他走出电梯门,还在跟周应川讲:“这件事我已经决定了…就是想去啊,什么,分析部?你居然让我去那么小的位置…我不去…我是去你公司体验,又不是去给人当小工…”   “什么基层经验,那是国内的那一套,我不要听,反正我不要这个,你给我换一个…”   到了房间门口,许塘一摸口袋:“我的房卡呢?”   电话里,周应川让他外套和裤子口袋都找找。   许塘又翻了翻:“没有,不知道丢哪儿了…周应川,是不是在你身上?”   他什么东西都放的乱七八糟,一找不到东西,第一句准是先喊周应川在哪儿…别管周应川见没见过,先喊就是了,这习惯估计这辈子也改不了。   在办公室的周应川有些无奈:“…是,在我身上,宝宝,我叫人现在送去给你。”   许塘笑的弯起眉眼:“那不用了,多麻烦,我再费力找找吧,你说我还总放哪儿?”   “不急,钱夹里再翻翻…”   “真没有了,奇怪,刚才在楼下的时候还有呢…”   许塘找不到,有点烦,周应川安慰他:“没事,打电话叫人开就是了,我看还是得给你雇一个生活助理…”   他现在也没办法时时刻刻跟在许塘屁股后帮他收拾,还是找个人给许塘安排着。   “现在?不用,我去实习,自己再找个助理,那也太招摇了…”   找遍了身上的口袋和钱夹都没有,许塘也懒得再找了,站在门口打电话叫服务生上来给他开门,等一进去,他就开着免提,换衣服冲澡。   说的还是他实习的事,他想去周应川的公司感受感受也不是一时兴起,他真的有此打算,从本科提前一年毕业到念到研究生,他的想法也在不断发生着改变,他又不想当所谓隐世的大艺术家,什么看破红尘,视金钱如粪土,那也太没劲。   如果说当年选择宾大时,许塘对个社会还浸淫不深,那么几年过去,他的野心也早不止于此。   不过时间有限,他最多就能去一两个月,不然就耽误后面正经的实习了,周应川原本打算让他去金融分析那块儿待一待,能跟着团队接触一些客户,业务涉猎广,但许塘不想去。   他擦着头发,看着邮件上周应川亲自给他挑选的几个岗位。   “宝宝,这几个都挺适合新人的,能跟着了解业务,也没什么压力,适合你过去,先有个大致印象…”   屏幕泛起的莹光打着眼睛,许塘往上看:“这上头的老大也太多了,数都数不过来,你确定给我安排的不是你们公司打扫卫生的保洁?”   “说什么傻话,谁让你过去扫地了…”   “距离你的楼层还这么远…周应川,我还是不是你唯一的宝贝?”   “不是这么算的,宝宝,实习最重要的是学东西…由简到难,你之前都没接触过这块儿…”   “那我不能跟着你学?你最起码也要给我安排一个靠上一点的,我找你难道就没有什么家属的特别优待?”   周应川忍不住笑了,败下阵来。   “你想要什么优待?”   “最低要求,你也得给我安排一个你身边的特别助理之类的…位置能俯瞰曼哈顿夜景就最好了,我知道你办公室那面超酷的落地窗可以,我也要一间那样的办公室就行了。”   他简单的好像一加一等于二的语气,这哪儿是来实习的,分明是来当老板的。   偏偏周应川最喜欢的就是他这副有生气、有活力的样子。   “宝宝,你到底是想来玩的还是想来学习的?”   “学习,当然是学习…但学习也不能去受罪啊,我待过那么底下的位置吗,我之前在事务所实习跟的都是全球有名的团队,你让我去给别人买咖啡,我可做不到。”   许塘如今的日子比少爷还少爷,就是放在美国随便拉一个家里都衬着上亿身价的富二代里,也是顶尖儿的,再加上他的天分可怖,到哪儿不是鲜花锦缎的围簇,脾性自然养出了几分倨傲。   要是有人跟他再提起过去在榆溪培江的日子,他估计都要以为是上个世纪了。   反正他不去“基层”,周应川看他多半也是玩心居多,就答应了。   回到费城,许塘就忙着红泥奖的设计案,奖项分三轮,每轮竞赛主题不同,采用积分制,是对建筑师技能全方位的考核和评选。   赛事备注瞩目,基本每年的前三名都会被全球顶级的建筑师事务所提前预定,不仅如此,但凡能在里面混一个哪怕是安慰奖的,也是各大事务所争抢的对象。   许塘提交作品没一周,赛事委员会办公室突然打电话过来,说他的设计案和另一位参赛者提交的方案出现了大面积的高度雷同,现在要双方提交相关创作资料,叫给评审会以供裁决。   大面积雷同?这怎么可能?   许塘第一反应是电话是不是通知错人了,确认没错之后,他的邮箱紧接着收到了暂停参赛资格的通知。   这可把许塘气坏了。   “哪个神经病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抄袭我的方案?”   涂然也觉得不可能,在设计圈,“抄袭”这个词是非常敏感的,而建筑又不同于绘画,可以毫无约束的天马行空。   建筑设计受当地环境,楼体、景观,安全等多重因素限制,因此很多就算闻名于世的建筑出现了一些相似,最多也被人套上"致敬",“借鉴”的名头,竞赛方能措辞严厉的说出高度雷同,并毫无通知的进入裁定环节,就代表两方设计案绝不对只相似那么一点外观那么简单。   许塘当然明白,他的手腕搭在桌沿,转着一根棒棒糖。   “涂然,你知不知道这种裁决出结果一般要多久?”   “少说也得两三个月,设计这种事认定抄袭本来就很麻烦,中间要不停提交材料,如果那边提交了新的佐证,你还要应对…设计圈有些人就是蛀虫,专门吸血别人的作品,我之前一个在纽约大学念设计的同学,去年硬是被裁决委员会拖到了颁奖结束都没出个结果…许塘,你是不是被人盯上了?”   毕竟许塘作为名校学生,这两年拿下的奖项不少,杂志采访也上了几回,有人关注到他这颗“建筑新星”,也不是没有可能。   “谁有机会接触你的设计稿?”   涂然这些天帮许塘背了不少次包,但每次他都是背在身上的,他不信哪个小偷能做到掏出来抄袭完了再给悄无声息地放回去。   “你常装电脑和设计稿的背包我背着的时候绝对没事,不可能被人动,除非我是个瞎子!”   和许塘同专业要好的同学提醒,涂然反应过来,赶紧补充:“不,要真让人偷了我还不知道,那我还不如瞎子呢!”   “行了行了…我在想想,我先看看能不能问到那个和我雷同的人是谁吧。”   许塘想了想,掏出手机发信息。   涂然还是担心:“许塘,可这要是一弄两三个月,裁决会最会和稀泥了…那不相当于你白白损失了一轮的积分?”   在高手云集的赛事,缺少整整一轮积分的成绩那后面还比什么?许塘从看到邮件的第一刻就在想这件事,雷同的事可以慢慢搞清楚,但红泥奖是他迈进建筑名利场的第一步,不能等。   他给委员会打去电话,重申了他绝无抄袭别人的作品的可能,愿意等待委员会公正的裁决,同时,他希望能提交一份新的设计案。   委员会听到他的诉求,跟他确认了两遍,距离截止时间已经不足十日,他要拿一副“快餐”,来和其他人精心打磨数月的作品竞逐?   不过原则上,赛事规章也没有禁止正在裁决的参赛者提交新作品。   挂断电话,涂然不敢置信:“许塘,你真的要从头再设计一个?你那个音乐厅设计的那么棒,怎么从头再来?只有十天时间了!”   十天,足够了。   -   很快,许塘就拿到了那位和他“灵魂高度契合”的人的资料,人叫齐新俊,在费城一所公立院校的建筑专业在读,但绩点差的一塌糊涂,能不能顺利拿到毕业证都是问题。   彭英群在电话里跟他说,齐新俊的家庭条件一般,在徽省那边开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工厂。   “你连人家工厂都查到了?”   彭英群说:“巧了,他跟雪儿一个老家,我问的时候她跟我说的,他们那地方小…他妈的,抄到你头上了,要不要把他人叫过来问问?”   许塘跟彭英群说了两句,就把电话挂了。   家里开小厂的,徽省,许塘想半天,也没想到自己和这号人有什么交集,周末回家,泡着澡,许塘就把这件事给周应川说了。   “他抄袭你的设计?”   “定抄袭是没跑了,罗伯托教授帮我问了,我俩的设计几乎是一模一样的,最搞笑的你知道是什么吗,他连内部的人员分流构架都跟我的近乎一样,要这世上真有这么巧的事,我能去吃屎。”   周应川皱眉,轻轻拍了一下他的嘴:“乱讲。”   “哈哈,我说的让他吃,我不吃。”   这事说起来也不大,但遇上真够恶心人的。   “具体是怎么抄的还不清楚,我也纳闷呢,不过我已经把放设计的电脑送去检测,看看有没人动手脚…”   许塘靠在周应川胸膛,伸手捏了一颗葡萄咬着,他要吐,周应川抬手接着,把葡萄皮细细地剥干净了,又塞回他嘴里。   许塘才勉强地嚼两下。   浴室里热气氤氲,许塘有点晕晕乎乎的。   “那个齐新俊是谁?”   “不认识,我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这特么…这从哪儿杀出一条狗来朝我叫,所以才觉得奇怪,我的手稿和笔记本电脑之前都有随身携带,一般只有学校的绘图室和家里才有,学校不可能,我那几个同学都在参赛,各有各的设计。”   在设计圈里,谁对抄袭两个字不是讳莫如深的?沾上了就跟艳阳天好好走路,突然被人甩了一身泥点子一样。   周应川看他蹙眉,要去一旁拿手机,许塘从水里伸手抓着,扔在地毯了。   “周应川,这事你别插手,我要自己解决。”   “自己?宝宝,我怕你忙不过来,你还要提交新的作品,十天真的够用?”   周应川哪里不心疼他?这事发生了这么多天,许塘现在告诉他:“你该早点告诉我的,我过去陪你。”   “那几天要赶稿,你一来,我肯定就什么也不想做了,只想和你天天缠在床上做。”   许塘微垂着精致的眉眼,遮去了眼中的厉色:“我不管他是谁,这盆脏水既然敢泼到我身上,我让他怎么泼的怎么给我咽回去。”   浴室的灯光不算太亮,周应川瞧见许塘眼下似乎有小片隐隐的乌青,他想瞧清楚些,手在底下圈住许塘的腰,往怀里带,灯光角度一晃,许塘以为周应川要在浴室来,很配合地一个翻身,溅起不少水花,跨坐在他身上。   “宝宝,最近是不是在熬夜赶设计?”   “啊?还好吧…没怎么熬,白天的时间足够了。”   他低头挑逗地亲吻,周应川也回吻着他,然而男人此刻内心灌涌进的心疼将本能的情欲占据,他抱着许塘,低声说:“一出事,你就该给我打电话的,交给我处理,你可以安心先搞你的设计…宝宝,这些天你一个人身体怎么吃得消?让你去那边念书,离我太远了,你出了什么事,我都看不到你。”   看不到许塘的神情,看不到他的伤心难过,哪里像从前,许塘受了什么委屈都不用跟他讲,他只看一眼他的小脸就知道了。   许塘一愣,看着眼前的男人在他腰身上摩挲,丈量,好像在看他瘦了没有。   再看这张脸,怎么瞧也是年轻英俊,矜贵倜傥,是啊,他的周应川满打满算,今年也刚二十五岁,许塘“噗嗤”一声笑出来了。   “哈哈哈…哈哈…”   他大笑个不停,歪倒在浴缸里,周应川怕他呛水,抓着他抱着。   “周应川,我现在终于理解了,哈哈哈,我终于理解为什么杭云哥总说你不是我哥,应该是我爸了,周应川,你真的是我爸…哈哈,我服了你了…哈哈哈…”   “笑什么…”   等许塘缓过来一些了,搂着他讲:“周应川,我今年也二十五岁了,早不是那么高的小朋友了,我有我想要的奖杯、事业、名、利,我都想去追,去争,争在我自己手里,至于这路上发生一些不愉快的事嘛…是在所难免,你要相信我有能力解决的。”   许塘的眼睛很亮,凝望般的注视着周应川,他额前的黑发被水汽润湿了几缕,掉落在额前,愈发精致的五官早早褪去了稚气和乖巧,如今竟也显得有几分攻击性。   周应川突然觉得,许塘不再像一只他恨不得时刻捧在掌心,含在嘴里的小猫了,他像一只开始独自狩猎的小狼,爪子锋利,不再是那些小打小闹。   周应川缓了一会儿,吻他的额头:“宝宝,看来要接受你长大这件事的人是我。”   尽管总挂在嘴边说要放手的人是他,但事实上,最放不开手的人也是他。   “哈哈,我怎么长大也是你的,不过这也不代表你以后就能撒手不管我了。”   “当然不会。”   “不管我的时候也不能去管别人。”   “不管。”   “对你有意思的不管男的女的你都给我离他们八丈远,最少八丈远。”   他的醋劲也不是小时候能比的。   “好,宝宝,八丈是多少?”   “……”   以许塘十分有限的中文水平,当然答不出,周应川好笑:“那几本常识书有空还是得念。”   “千万别,被彭英群他们知道我在看小学生的书,我会被笑死的…!”   许塘和他闹,周应川抬手摸他的头发,低头亲吻,许塘一时松懈,下意识地喊:“不行!我的头发不能碰水。”   “不能碰水?”   他们这不是在浴缸里泡着?   “呃…没什么,我白天请了发型师来家里帮我吹,那人都给明星做造型的,很难约,要维持一下的。”   周应川看过去,许塘刚才在家里换睡衣的时候已经蹂躏过他的头发了,也没看出有什么造型。   “我突然想起我那个新设计还有个地方要修改,哥,我出去看看…”   “塘塘,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周应川在后头拉住他手腕,许塘要起身,一时没起来,怕倒进水里,赶紧捂着后脖颈:“真没什么,周应川,我们明天开车去吃下城那家新开的日本料理…”   他一捂,更可疑,周应川拿开他的手,男人的眼眸顿时定住,指尖下,许塘后脖颈靠下的位置赫然纹着两个手写的中文:“周许”。   居然还是他的字迹。   “你纹的?”   许塘一看被发现了,心里想估计要挨骂,嘴一快:“画的,都画的,假的…”   周应川也跟许塘去过学校里群魔乱舞的万圣节派对,知道化妆技术高,还真仔细看了一下,等看到字迹周围微微发红肿的皮肤。   “画的?许塘,我再问你一遍,是…”   “是纹的!纹的!”   许塘嘿嘿的笑,转头:“挺好看的吧?我比着你的字练了好久,不过还没纹完,本来准备晚几天再给你看呢…”   周应川一时没语,但那双平静的眼底下分明就在凝聚着一场风暴,就像深藏在静谧湖面下,反正许塘是清楚地知道周应川这会儿绝对在压着火气。   “谁叫你去的?纹身师有没有说怎么护理?”   其实许塘原本计划的挺好,他交了初赛设计稿,就能休息会儿,把纹身神不知鬼不觉地纹完,谁知道半路杀出一傻逼,搞出这档子破事,把他的计划打乱了。   “说了,纹身师说最近不能碰水,怕感染…”   他话音刚落,下一秒,周应川哗地一声站起来,都没抱,一把将许塘从浴缸里抄出去了,拿着浴巾赶紧给他擦。   “我真想揍你…,不让沾水这么重要的嘱咐你刚才怎么不说?”   作者有话说:   塘塘是有自己野心的,咳咳,毕竟雄鹰是养不出…(唔!此刻被围观热心群众捂住嘴。)   “你还记不记得上次秦总发的律师函?”   手动闭麦。   上一秒的周爹:(爹系欣慰)孩子真是长大了。   下一秒:抄起小猫。   许小塘(两个爪爪搅搅着)瞥一眼周爹,嗯…这怎么不算惊喜呢?   孩子静悄悄,必定在作妖。 第六十七章 纹身   许塘站着让周应川擦干了, 刚才泡澡,他的发梢免不了湿了水,周应川的手罩他在颈后, 留出一些空隙,不让没吹净的水滴上去, 又拿着吹风机赶紧拨弄着给他吹头发,许塘捂着鸟, 觉得这个姿势不太雅观。   “周应川,你这样好像呼撸狗…”   周应川没理他, 仔细地看他的纹身有没有发炎的迹象, 许塘觉得周应川应该是对他“前斩后奏”的行径有点生气,正想着怎么哄人, 吹完了,周应川给他安置在床上, 他听见周应川在给家庭医生打电话。   “纹几天了?”   “四天…”   周应川敛气,隔空点了下他,就继续在跟医生描述着他纹身周围微微发红的皮肤怎么处理。   许塘撇撇嘴,纹个身而已嘛, 他许多同学身上都或多或少有一两个的,而且他纹的位置,平常领口盖着, 又看不着,已经很低调了。   他踢掉拖鞋,准备彻底放松地倒在身后柔软的大床, 来个鲤鱼入浪, 还没倒, 让周应川眼神一捉, 走两步来握住了腰,瞪了一眼,轻轻拍了两下,意思是让他慢着躺。   老天,纹身又不是动手术,再说他又不是瓷娃娃…!   不过还是乖乖地趴在床上看了会儿书,抽一本周应川床头的《汉语分级识字》,再换一本,《如何让孩子爱上识字》,翻开扉页一看,适合年龄段6岁到9岁…   妈的周应川,太侮辱人了…!   把两本书不眨眼地丢去垃圾桶,他的新设计已经差不多完成,就随便翻着其他书看,等周应川打完电话坐在他身边,许塘就将脑袋自然而然地蹭在他大腿上躺着。   “医生说刚纹完轻微红肿是正常的,不用处理,但最近几天不要碰水…侧那边去,我再看看。”   “那我想洗澡怎么办…我不洗澡睡不着觉…”   许塘乖顺地挪到面朝里,露出脖子后的纹身。   “这几天我先用毛巾给你擦擦,泡澡是绝对不行的,记住了?”   周应川一寸寸的看过那小片皮肉,确定没有发炎的迹象,许塘坐起来,两只手臂一搭,勾住他的脖子。   “周应川,你心里是不是超级惊喜、超级感动?”   还感动,没动手揍他屁股都是忍着的了。   “纹的时候痛不痛?”   “很痛…尤其是纹到那个‘许’字的时候,只纹你的周的时候我还能忍一忍,纹到许,我就不想忍了,所以还没纹完,下周还要去再修补一下…到时候你陪我一起去,好不好?”   许塘也不管周应川不理他,就一个劲儿的蹭着男人抿直的嘴角:“…别生气了,别生气了,我错了,我不该不告诉你就去做,我承认错误,但那天我特别想做,就把纹身师请到了家里…”   纹身是刚纹的,那就是上周的事,周应川意识到什么,抬起眼睛看他,许塘就像被看明白了似的。   “你知道的…我喜欢时时刻刻腻在你身边,既然我要往外走,你总要给我一点,我喜欢的东西…而且你摸摸良心,我这几年是不是真的好听你的话?”   想到上周他一个人面对,是不是压力太大?   周应川默默地圈住他的腰,往上抱了一下。   “哪里听了?”   许塘感受着腰肢上的大手,知道就这代表着周应川在消气,他就说嘛,只要他不违反什么原则性问题,周应川对他就是纸老虎一只。   “有在好好长大还不算听话吗?我长得这么帅,你知道学校里给我表白的人有多少,只是我不讲而已…学业就不说了,罗伯托教授那一群学生加在一起也比不上我,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无人能出其上’…”   “…是‘无人能出其右’。”   “哎呀都差不多…干嘛挑我刺,‘上’不比‘右’厉害多了?”   周应川无奈,许塘趁此攻上,跪坐的大腿一抬,就往前扑,他如今是个成年男人的身量,坐在床边的周应川一时也重心不稳,被他扑着倒在了床上。   “干什么…再动着脖子了…”   周应川急忙抬手护着他的颈后。   许塘毫不在意,他就知道只要有在周应川在的地方,他就不可能受伤。   “而且我的性格也很善良,很乖巧,尊敬师长,乐于助人…这个纹身,你就当是你给我奖励,好不好…?我知道你每年都往我名下放许多置业,那些无所谓,我只要这个…”   这世上能把‘自作主张’和‘先斩后奏’讲成是别人欠他的奖励,怕也只有许塘一个人了。   “你说,你从小我那么小心地护着你,恨不得眼睛都长在你身上…你做什么不好,弄这么痛的,针扎在上面,我心里难不难受?”   “我知道…你最心疼我了…”   许塘说:“那我要是提前跟你说了我想去纹身,你同意吗?”   周应川不语。   这还用问?   “我就说嘛…你肯定不会同意的,你不同意,我再去纹,那叫顶风作案,性质很恶劣的…所以我才决定纹了之后再跟你讲…”   他语气还透着一抹得意洋洋,好像这个法子还是他精心打算之后,周应川不知道是让他这套歪理给逗笑了还是气笑了,总之那张紧绷的俊脸也绷不住了。   “周应川,你笑了…!你不会生我的气的,是吧?”   “先斩后奏…你还挺骄傲的?”   “一般一般,反正你现在没生气了,那就说明我厉害。”   许塘佯装作势地擦擦额头:“唉…果然哄男朋友也是很辛苦的嘛…”   周应川真是拿他没办法了。   气吧,是气不成了,索性问:“这两个字连在一起,是你设计的?”   “当然,我真的写了N多遍…废了一整本草稿纸,现在所有字里,我练的最好的就是这两个字了,其次是你的名字,然后是我的名字…”   周应川无声地握住他的手,给他揉捏着手腕。   “我做了英文的也做了中文的,最后还是选了中文,只留下‘周’和‘许’两个字,‘周’的最后一笔和‘许’的左边共用一笔,是你的字迹,我现在写的很像了…谁也不能把我们分开。”   白皙的颈后,两个姓氏左右共用一笔,刺青融为一体,无法拆分。   周应川揽着许塘的肚子,避开伤口,在纹身上缘低头吻了一口:“宝宝,给我也设计一个吧。”   “干嘛,你也要纹身?”   他们什么不是共有?   “可纹身很痛的…不要了,而且你现在说,属于申请不及时,我不同意,你不能纹。”   “你不同意?”   许塘故意拿乔:“是啊,我不同意。我不同意,你去做了,就是顶风作案…!周应川,从某种层面上呢,你也要听我的话,我说不许,你就不许纹…”   要么说周应川脾气太好,面对他骑到头上来的挑衅,他脸色不变,好整以暇地问。   “宝宝,那怎么样你才同意?”   许塘就等着他这句呢。   “让我同意呢,也很简单,就是你再同意我纹一个…”   许塘说着来劲了,两三步在他手机里翻出他之前拍好储存的手绘稿,兴致冲冲地给周应川看:“看,我还打算在这里,就是胸口这里,纹一个咱俩的头像,头挨头的那种,Levi就在小腿上纹了一个他妈妈和他未婚妻的肖像,浪漫死了,我也想再纹一个…”   “再来一个?”   “是啊,要是你同意的话,我就同意…咳咳,同意你用我的设计,划算吧?”   周应川温和地问:“你的新设计是不是做的差不多了?”   “你别转移话题嘛…当然差不多了,那点难度对我小case啦,其实做第一稿的时候我本身就有点忙…”   许塘看周应川没反驳:“要不我们明天就去?我问下那个纹身师有没有时间,我找人去接他…”   他要打电话约人,手机却被周应川抽走了,放在床头,许塘只感觉周应川翻身在他身后,紧接着,两只大手握着他的细腰往上一提。   “等下,周应川你要…”   那天晚上,许塘怎么爬也爬不出这张大床,先是叫了说不清的“我同意…!”,嗓子喊哑了,又哭着叫了无数次“我不同意…”   叫到最后,许塘已经没力气哭了,只能小声哽咽,说同不同意都听你的,都听你的…   晕过去前,许塘只有一个念头,人…真的不能太得意忘形…   纹身的事儿最终在床上解决,代价就是许塘昏睡了一整天,中间全靠周应川回来给他喂点饭,晚上时,周应川抱着一天没下床的人在餐桌前吃饭时,又提起许塘给他的纹身设计。   “不纹了不纹了不纹了…哥,我真不敢纹了…你放过我吧,我过几天还得去学校呢…”   许塘腰酸屁股疼,还困得坐都坐不直,周应川将嘴里的肉糜嚼碎,喂给他,许塘吃了一些,才慢慢恢复点儿神志。   “周应川…你真的太过分了,我只是去纹个身,你要搞死我了,你把我搞死,你打算找谁去?”   周应川皱眉:“谁教你这么讲话?”   “干嘛凶…!是谁的错?”   “…我的错,没收住,下次一定注意。”   周应川低头吻了他的眼睫。   “咳…!嗓子也好痛…”   “轻着点说话,轻着点,宝宝…喝点梨汤润润…”   许塘现在是彻彻底底的明白过来为什么刚开始的时候,他那么喜欢和周应川做那事了,因为周应川那两年就从来没用过全力,当然舒服了!   嘶…以后他真的悠着来,真不能常把周应川搞急,要命。   “梨汤有什么用啊,我要十全大补汤才行…真是的,肯定是你小时候把我的牛奶喝光了,就给我喝剩的,才导致我现在和你…咳咳…实力有差距…!”   明明是他自己经常嫌奶腥,喝不完,周应川哪次不是捡他剩下的才喝?   “慢慢吃…梨皮不要咽,划嗓子。”   雇佣的阿姨老家那边兴说梨皮能滋阴降火,炖煮的时候就没削,周应川听着,任他颠倒黑白,伸手将许塘嘴里嚼的稀巴烂的梨皮混着梨肉碎带了出来,扔进骨碟里。   “张嘴我看看。”   许塘捣着沙拉,习以为常地张了下嘴。   周应川看差不多净了,擦干净手,舀了勺温热的梨汤给他咽。   “这个阿姨的手艺真不错,梨肉炖的软软烂烂的,甜滋滋的,也不腻,你给我吃一块儿…”   “嗯,在给你切。”   周应川捞出炖盅里的梨肉,切去皮,分成小块儿扎给他,让他细细嚼。   许塘在周应川这儿过了两天土皇帝般的生活,周应川看他已经有闲心在客厅打游戏,问他:“宝宝,抄袭那件事真的不用我帮忙?”   “没事儿的…马上就解决了…”   周应川晚上有饭局,出门前瞧了他一眼,又抽出他嘴里含着的棒棒糖。   “哎呀,你拿我糖干什么呀,快塞我嘴里…快…!我就差这一关了…!”   “明天预约了体检,要是检查牙齿没事,再给你吃。”   从前许塘喜欢吃糖,但吃的不多,这两个月周应川每回见许塘,总见他叼着这么一根儿在嘴里,牙齿能这么吃吗。   屏幕里的小人倒地,gameover了,许塘咕哝:“我都没吸烟了,吃颗糖也不许…爸!总要给我们这些未来的世界级大师一点灵感工具吧…!”   客厅离玄关也远,周应川没听清:“什么宝宝,要带什么?”   不多时,从客厅赤脚跑出一个人影,一跳就抱住了周应川,让他带他喜欢的那个瑞士牌子的冰淇淋回来。   “我看冰箱里没有了…你带几盒巧克力和水果口味的回来…”   周应川抱着他的大腿,拿出电话:“我现在叫人送过来吧,我回来就太晚了,太晚吃冰对胃不好,不过你只准吃一盒…”   许塘点头保证,周应川给他的生活助理发了信息,又俯身找了双拖鞋,给许塘一只脚套上一只,才放下他出门了。   作者有话说:   塘宝儿在家:小猫猫   糖宝儿出门:大猫猫   此刻塘宝儿看着抄袭者:(微微笑)“哄完我老公该收拾你了…” 第六十八章 处理   体检的结果还不错, 许塘那份整体报告里除了他早已习以为常的一些微量元素缺乏之外——这和他的永远也改不了的挑食有关,其他方面他健康的简直可以直接去跑马拉松,连关心的蛀牙也没有。   约见完医生, 周应川送许塘回费城,一上车, 许塘就拆了一颗水果味儿的糖塞进嘴里。   “刚才的医生是有事吗,怎么没讲你的就走了…你的呢, 给我看看。”   周应川将手里的体检报给他了,前面检查报告数值都正常, 看到后面的医生建议时, 周应川收走了,他侧身给许塘系上安全带。   “我还没看完呢…”   “乖, 刚才检查眼睛里滴了药水,闭目休息会儿, 到了我叫你。”   好吧,许塘也觉得检查之后他的眼睛有点涩,但医生说八个小时内不可以滴眼药水,他就睡了。   纽约到费城的路两个人都开了无数遍, 到了学校,周应川检查许塘背包里的钱夹、画板、专业书有没有带齐,觉得不对劲, 在里面拎出一盒融化的冰淇淋。   冰淇淋一上午没有冷冻,奶昔已经从盖子边沿渗出,流的背包里头到处都是, 估计是早上许塘装的时候随手一塞, 把上面的盖子给磕开了, 钱夹和笔记本都黏糊糊的。   “啊…我的包!这什么呀, 好恶心,周应川,你怎么弄的?”   “谁弄的?”   周应川敲了下他的额头,许塘一看甩锅没成,脸皮也厚:“哥,那怎么弄啊…我一会儿还要开小组会,我不要自己搞…”   怎么弄,搞干净还能怎么弄。   “这个本子是你画设计的吗?”   “不是,这是草稿本,不要也行,我的设计稿跟电脑装一块呢。”   那就行了,周应川拎着他的包下车,去一旁的便利店里买了水和纸巾,给许塘把包里的脏污简单地擦了擦。   “好了。”   许塘凑近闻了闻,嫌弃的很:“还是一股巧克力的味儿…人家以为我香水过期了,太不礼貌了…”   真皮背包又不是硬质茶几,湿黏的东西搞上去,怎么擦都不可能完全擦干净,周应川见他不肯背,又在便利店买了一个应急的环保背袋,给他把东西腾过去。   “先凑合背这个吧,晚上回家再换。”   “这个也太丑了,又不是去逛菜市场,什么造型也没有,跟我这一身一点都不搭的…算了,你给我,我抱着吧。”   “你怎么抱?”   “就这样呗…没多沉…”   他手臂上挎着笔记本电脑,抱着堆的零零散散的钱夹画板草稿本和两本专业书,重吧,也没多重,他要走,周应川瞧他那副不操心的样子,估计进不了学校就得掉一地。   他看了眼时间,下午还约了人要见,不过四十分钟应该来得及…   “上车。”   俩人驱车到了奢侈品遍布的购物商场,许塘挑了一款大小合适的经典款背包,刷卡之后,周应川给他把东西重新装好,送他回学校,又看了他颈后的恢复情况,才驱车返回纽约。   小组讨论的是罗伯托教授受邀参与的一个市政项目,已经在收尾,许塘的名字缀在罗伯托教授后面,会议很快结束,下午的时候许塘收到红泥奖赛事委员会的邮件,说那位与他作品雷同的作者齐新俊提交了新的佐证材料,是他绘制的手稿过程。   许塘眯了下眼,觉得这事有点意思。   晚上涂然这个职场小菜鸟被工作折磨的够呛,来他这里放松,看见许塘窝在沙发上一边吃薯片,一边给周应川打电话,周应川应该还在忙,两个人只说了一会儿,就挂了。   “许塘,你的气色怎么比我还好?”   许塘摸了摸脸:“我什么时候气色不好?”   是啊,许塘什么时候气色不好了?   “你的新设计案搞完了?这么短的时间你就搞出来了?”   “你来之前我已经提交了,不过就像你说的,那个齐新俊居然提交了手稿的绘画过程…”   “什么?他怎么会有你的手稿?”   许塘挑了下眉,将手里的手机丢给他,上面是彭英群发给他的几张照片。   有些模糊,但能看得出是酒店监控的角度,就是他女朋友宋雪过生日那晚的酒店,按照时间来看,第一张是有个男人在许塘的套房门口故作冷静地打开了房门。   接着是二十分钟后的电梯,有位女士急匆匆的撞上了许塘…就耽误了这几分钟,让男人顺利地从许塘的房间里出来,两个人才没有撞个迎面,在照片里,还能看到他手上拿了一个相机,出门前,在确认是否拍到…   “靠,他居然进你的房间偷拍,用这么下三滥的手段,还拿女人拖时间…他是不是精神不正常?不过他怎么知道你那天在那家酒店?”   “撞我的女孩就是他女朋友,我问了彭英群,她是宋雪的带进来的朋友…”   “齐新俊怎么会盯上你?他认识你?”   毕竟他和许塘素未谋面,怎么知道许塘会参加红泥奖?或者如果许塘水平很差,那抄来也没什么作用。   “我仔细想了想,我们在华盛顿的一次学术会议上见过面。”   刚开始时,许塘还一时想不起来和这个齐新俊有什么交集,不过等他在邮箱里翻出之前在华盛顿参加建筑学术交流会的合影时,看到在第二排最右边带着眼镜的男人,他就明白了。   “原来是这样…他一定那时就认识你了,明目张胆的剽窃你的设计,居然还敢提交什么绘图过程!人怎么能这么不要脸?我看他就是想拖时间…那你打算怎么办?”涂然问许塘。   “怎么办?玩玩嘛…”   -   齐新俊点击了邮箱发送,把他证明全程原创设计的“手稿”及绘制过程发送至裁决会的邮箱,他看到一旁的女友正在化妆。   “你说宋雪邀请我们两个过去?”   “是啊,八成又是想跟我炫耀吧,毕竟她现在今非昔比了,想当初我认识她时,她还是个在洗衣房跟母亲出来打黑工的…”   女孩转头看了一眼男友,他们都是苏大美院的公派留学生,但在去年,齐新俊因聚会时醉酒,在房间里强迫女同学,闹得挺大,被学校取消了公派资格,他遭受打击,整天窝在家里,学校也不去,日渐颓废…   她相信在学校里意气风发的师兄绝不会做那种事,所以这两年她省吃俭用,也没有离开他,上次宋雪生日,她在游艇上见到那个叫许塘的青年,是之前她陪他去华盛顿参加建筑的学术会议上遇到过的,她拍了下来,发给他看,希望唤起他的志气。   谁知道就因为这一张照片,原本对富二代云集的派对不敢兴趣的男友竟然在晚上就赶了过来,在电话里急急地让她去拖延下时间…   事后她再问为什么,齐新俊怎么都不肯说了,后来几天,他都在忙着向大赛投递作品,可整日窝在家里浑浑噩噩的他什么时候做的设计?   也是从那一刻,她开始怀疑当初差点强迫女同学的事,是不是真的是他做的…   “新俊,上次你让我在电梯里拦住那个叫许塘的,后来你做了什么?”   “我能做什么?你们女人就是想的太多…我认错人了,你还记得刚那个考完建筑师的阿伟?我以为是他,想问他点事…”   “好吧…那你快点,一会儿要迟了…”   “知道了,别催。”   隔着门板,齐新俊将手下黏腻的卫生纸嫌恶地扔在垃圾桶,想到女友最近肚子上新增的赘肉,真的令人毫无欲望。   要不是看中她每个月有国家补助,他早把她踹了…   不过没关系,他马上就会有资本了,那天在酒店房间里,他第一次看见那个叫许塘的设计时,他就知道他翻身的机会来了。   那绝对是一个令人惊艳地、足够嫉妒到发狂的作品…他知道红泥奖每轮进入前三作品都会公布,往届有不少参赛者虽然最后未能夺取冠军,但就是靠着某一轮精妙绝伦的作品在建筑界崭露头角。   他只要这一轮就够了,后面两轮随便找个理由退赛,他相信凭借这幅作品,一定会有不少事务所向他抛出橄榄枝…   到时他就可以申请工作签证留在美国…   “宋雪的男朋友会去吗?”   “不会吧,她说只是小型聚会,应该就叫了我们几个…”   齐新俊听到后稍微放了心,想到那帮拿烧钱当烧纸的富二代也不会干什么都陪着一个女人,至于许塘…   他再清楚不过,在设计圈,要鉴定抄袭和雷同,搞上几个月是常事,他只要卡着时间不断提交资料,在合规的操作里,他猜许塘一定拖不起…   毕竟他也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了,在国内时,他不是也用差不多的手段得到了公派生的名额?   这样想着,齐新俊就彻底没什么心理负担了,更何况,宋雪如今身边环绕的人今非昔比,如果让他找一个白富美做新女友,那就太值了。   不过等他们到了近郊的别墅,看着门口停泊的一水儿的豪车,齐新俊就有些心里没底。   “你干嘛愣着,进来啊。”   她越看自己的男友越觉得窝囊,她当初到底是怎么瞎眼看上他的?   两个人进了别墅,宋雪坐在环形沙发的一侧,周围围绕着几个女孩,她怀里抱着一只雪白的马尔济斯犬,都在逗它。   “宋雪…!这是你新养的狗狗吗?好可爱…!”   宋雪看了一眼她身后的齐新俊:“您好,你是来找我男朋友的吧,他们在楼上。”   她一愣,不知道宋雪为什么会认识齐新俊?   客厅里放着音乐,户外的露台有佣人在准备烧烤,齐新俊从宋雪跟他打招呼起,就发觉事情不对,他抬头看向二楼,一个年轻昳丽的男人端着一杯酒,脸上洋溢着足以迷死万千少女的微笑,跟他打招呼。   竟然是许塘…   齐新俊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上的二楼,他强迫自己冷静,他没有证据,不能把自己怎么样…   “抄别人的作品是不是很快?我看到了你提交的原始稿件,描的很像。”   齐新俊一惊,进入裁决的资料是不公开的,他不知道许塘是怎么拿到的。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我已经按照赛事要求提交了证明材料和设计过程,等裁决会审议吧,我相信他们是公平的,我不怕等,我等得起。”   许塘懒得跟他废话,拿出酒店的监控照片扔给他。   “那天我丢的可不止一份设计稿…只要我想,让我的律师送你进去蹲几年不成问题。”   果然,齐新俊一看就变了脸色。   “你、你血口喷人…!你是侵犯我的隐私权,我的人格权利…!”   “不过在此之前,我应该会先找几家媒体,把你半夜闯进房间剽窃我作品的事好好报道一下…至于侵犯你的权利?”   许塘嗤笑了声:“在法庭上你打算要多少,我现在开给你。”   齐新俊的手指微微颤抖,也许是周围环境所至,他意识到,他这次惹到的不是在国内那些只知道刻苦读书的穷学生…   “你…!你到底想怎么样?”   “你怎么听起来比我还硬气?”   齐新俊恨恨道:“我就是抄了,你能把我怎么样?你的名字可比我受瞩目多了,只要我一直拖下去,你就会失去一轮的积分…我可以不参加后面两轮,但你不会错过红泥奖这个好机会的吧?反正我是不怕…”   “我老家有句话叫人不要脸天下无敌…真适合你,但谁叫我被教的太善良呢。”   许塘说:“如果我说,只要你从这里跳下去,那张设计我就送你了,也不再追究你抄袭的事…你怎么选?”   齐新俊不敢相信,许塘歪头笑着,那张脸漂亮的简直像是海妖。   “你不要骗我…!我很清楚那张设计的价值,你一定耗费不少心血,你会这么轻易的给我?”   “你可能还不知道,我已经重新提交了新的设计案,所以你那一稿,在我这里应该充其量算是个…废稿。说起来我还要感谢你,那稿我本来就不太满意,你没发现吗,设计图挺平平无奇的…我想着第一轮,拿个平均分也可以…”   齐新俊瞪大了眼睛,那样完成度极高的精妙设计,在他嘴里,竟然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废稿?   “所以你跳不跳?”   “…我跳了,你真的不再追究?”   许塘笑着点头。   齐新俊咬紧牙关,他太想得到那张设计稿了,被取消公派资格后,他的签证也出了问题,这关乎到他能不能留在美国…   就在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他已经握上栏杆时,身旁的许塘突然笑了,他笑的弯了腰。   “哈哈哈,哈哈,好了好了,几张图纸而已…我送你了,那样的设计,我一周就可以出一张,居然值得你去跳楼…”   许塘擦掉眼角笑出的眼泪,拍了拍齐新俊的肩膀:“对了,你叫什么名字来着?哦…齐新俊?不过也不重要,你走吧…”   齐新俊脸庞涨的极红,他知道今天这场局就是许塘拿来羞辱他的,但他搞不懂现在让他走,又是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他巴不得赶紧离开这里,仓促下楼时,看见女朋友拿着他的电话慌张的看向他。   “齐新俊,你抄袭别人的作品?!”   “什、什么,你从哪里听到的?!”   “刚才赛事的网站上已经公布了!你的名字就在上头!你被禁止参加所有的建筑竞赛,我身边的同学都看到了…!”   齐新俊不可置信地往楼上看去,许塘似乎早就预料到他会是这幅表情,笑个不停,仿佛在嘲笑他竟然真的相信…笑完了,他伸手将手里酒店监控的照片扔了下来…   顺带朝他挥了个‘不用谢’的手势。   女友抓住他:“你到底有没有抄袭?!那天你到底干了什么啊…!!你这是在毁了你自己你知不知道!!”   齐新俊脸上的血色一瞬褪去,他清楚的明白,或许他的美国路真的到头了。   作者有话说:   塘塘做事很多地方都有周爹的影子,当然,他被惯得更少爷习气,游戏人间一些。   想到香香糯糯的宝儿已经是前二十几章(老母亲突然的叹息?)   其实写文的时候刀的脑海里也会有形象,比如糖宝儿和涔涔总是会以秋秋人的形象出现,超可爱的小脸,摇摇晃晃的脚丫,黎黎不一样,黎黎偶尔是秋秋人,大部分是俊美少年和青年形象,哈哈。   这几章塘宝儿长大了,变等比例大人了! 第六十九章 竞赛   第二天, 建筑界的盛赛红泥奖一名华人参赛者抄袭的事就在圈子里传开了,这无异于自毁前程,任何有点名气的事务所, 都不会雇佣一个有抄袭前科的建筑师,更何况, 他连新手菜鸟都算不上。   同时也因为这项丑闻,齐新俊原本的签证问题也没办法再遮掩, 即将被遣返回国。   彭英群和许塘说,他那个女朋友还来找宋雪求情, 被他打回去了, 什么玩意儿,要不是因为搞出这破事, 他连给他们提鞋的资格也没有。   周应川在车上翻阅着《视野日刊》,艺术媒体自然紧跟时事, 火速刊登了这件事,男人笑了一下,外面下雪了,纷纷扬扬落着雪花。   他要给许塘打电话问他拿外套了没有, 手机响了,许塘先给他打来了。   “周应川,你在干嘛, 晚上有应酬吗?你看到报纸了吗?”   他满口炫耀战绩的口气。   男人的神色温柔如水:“看到了,宝宝很厉害。”   “哼…当然了,钱不能白花, 这才哪到哪儿…”   许塘听到他的夸奖得意着呢, 顺带把他让齐新俊从楼上跳下去的事跟周应川讲了, 电话里传来他的笑声:“我只是随便说说, 他竟然真的去做了…笑死我了,如果我不阻拦他,他最少也要断一只脚…”   “你叫他去跳?”   “是啊,我想试试…你还记不记得前些年在培江,我被赵业承那个畜生打了一巴掌的那次?”   只是提到那个字眼,周应川脸上的神情都不自觉地冷了下来,他知道许塘说的是之前在培江赵业承在废弃工厂绑架他的事。   “我保证,那样的事不会发生第二次。”   “我知道,你最看不得我受欺负了,你后来不是也把申州那几个抢我钱,还害得我跟韩明他们进派出所的黄毛送进了监狱…”   “你知道这件事?”   许塘意识到自己又嘴快,他停了一会儿,问:“你希望我知道吗?”   他真心发问,好像周应川如果说了不想,他就能立刻从脑袋里删除一样。   “宝宝,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好几年了,案子刚判我就知道了,韩明打电话跟我说的,他有亲戚在培江…不过他不知道是你的手笔,他只觉得恶有恶报。”   “…当时怎么不来问我?”   许塘哼哼:“没什么好问的啊…我知道是你,这世上除了你,谁还能为我这么费这么大力气去收拾几个流氓?用脚趾头想也猜得到…”   他对着电话大大地亲了一口,亲的隔着电话线都好像贴在男人脸上,显然是十分认同周应川的做法。   “哥,如果以后有人敢欺负你,我一定要他们偿命。”   不知道为什么,他说出这句话,即便知道不合世理,周应川的神情竟松懈了几分…   他们总是一体的…无论是好的那面,坏的那面,哪怕就是因果轮回、善恶有报,他们命里亦是共享的。   “不可以做违法的事。”他严肃的讲。   “嘁…知道啦,哎呀周应川……那不是重点,重点是这次,我想试试我现在有没有能力,虽然和你比还差一些,但我大概理解了你之前跟我说的,‘权力’的快感…还不错…!”   听着他似乎悟到了诀窍,周应川不禁想,他当时是这个意思?   不过想来许塘正处在试探边界和探索权欲世界的阶段,行事出格一些,有他看着,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许塘只说了一会儿,话题就转移到了即将开始的第二轮竞赛上,对如今的他而言,一个半路杀出的齐新俊根本不足挂齿,就像脚下的小石子一般,大抵连“拦路”两个字都算不上,一脚踢开就罢了。   红泥奖第一轮结束,赛事委员会按照惯例,公布前三名的作品,其中许塘设计的音乐厅毫无意外地成为其中极为抢眼的作品。   在立体效果图中,音乐厅巧妙结合了当地坐落在海岸边的地势,以“海浪”为灵感,建筑采用金属镀层的钢骨架,外面用曲面的双侧玻璃幕墙,角度精心设计,在视觉效果上以“形”追求浪花的奔涌和海水透彻轻盈。   就在许多人挖掘这位华人学生的信息时,一挖不要紧,不仅挖出在他在本科时荣获的诸多奖项,某建筑杂志专栏主笔人更是在一次采访中透出,前段时间引发风波的抄袭案,抄的正是这位华人学生第一次提交的设计案,最后Tang Hsu不得不在极短的时间内重新提交设计。   他一句带过,但在杂志发表之后,却让不少参赛者冷汗直流…   什么意思?难道说这位叫许塘的中国学生,仅仅用了十天的设计就夺得了第一轮竞赛的最高分的作品,这太不可思议了…!   当然,也有不少人认为这就是许塘这位新手设计师的一场自我炒作,说不定从抄袭那件事开始就是,中国人抄中国人,哪有那么巧?   说什么的都有,但不可否认的是,纷争的确是名气的开始,或许这就是许塘想要的,比起过去TangHsu这个名字只是在建筑的学生圈里有些名气,现在,借助这场盛赛,他开始真正的、站在建筑世界中央的舞台上。   至于之后能否有他的一席之地,许塘有这个自信。   筹备第二轮竞赛的设计稿时,他就打算顺道去周应川的公司玩一下…不,体验体验,“两手抓”,不耽误。   当然,他做这个决定时被涂然十分沉重地凝视了很久,那眼神从里到外都充斥着一股浓浓的怨气。   “许塘,你到底哪里来的那么多精力?!”   涂然属于一段时间里精力做多只能集中在一件事的人,比如从宾大毕业时他焦头烂额的忙毕业,实习时焦头烂额的忙实习,工作了整天焦头烂额的忙工作,连恋爱都是挤时间谈的。   “啊啊啊我要掐死你这个天妒人愤的东西!”   他控制不住地手都想掐到许塘脖子上去。   许塘听不懂天妒人愤什么意思,他打了个哈欠:“…说什么乱七八糟的,我看你让老板摧残疯了,让杭云哥带你散散心吧…我回去给我哥打电话了…”   他开上车走了。   涂然咬牙切齿,觉得许塘这人骨子里一定就是一变态…!不然他怎么看起来对什么都一副游戏人间的样子,但偏偏每个设计案都能做的让人只恨老天不公平?   明明像个玩世不恭又懒懒散散的富家少爷,尤其是他跟周哥在一块儿的时候,那脚就跟没下过地似的…但他手头上的事又永远不止一件,偏偏他还都能处理的游刃有余…   晚上,他忍不住问佟杭云,佟杭云淡定地搂着他:“这有什么,你也不看看周应川那变态劲儿,大变态养出的小变态呗。”   其实涂然不太清楚周哥和许塘在国内的事,他问:“难不成周哥私下里其实对许塘很严格?许塘做不好事就拿皮带抽?”   佟杭云皱眉:“你爸这样抽过你?”   “原来那个爸了…你说,是不是?不会吧?周哥那么恐怖啊?”   佟杭云说:“周应川对许塘,那是真爱,纵容的没边了…哪天许塘要把房子点了,估计他也得夸一句这火烧的真好看。”   涂然在那儿笑:“有没有那么夸张啊…”   “我说的已经很保守了。”   佟杭云掸了掸烟灰:“不过周应川那人真正恐怖的地方不在这儿。”   “那在哪儿?”   “他这人,能几十年如一日对许塘展露的都是他想展露的那一面…这还不恐怖?他骨子里其实狠的很,对自己狠,对别人更狠…”   他说的人是周哥?   “拜托,周哥怎么看都是成熟包容的温柔情人,跟你说的什么‘狠’可搭不上半点边…你不是嫉妒人家吧?哈哈…我说错了…!”   佟杭云摁灭烟,翻身收拾着涂然。   “傻的冒烟,他不狠,能站到现在这个位置?他不狠,能一个人赤手空拳,还带着一个眼盲的拖油瓶弟弟连跃好几个阶级?还周哥,你再周哥我一个看看?”   “滚啊…哈哈,你就是嫉妒…!”   算了,想来这世上能看透周应川的也没几个,别人不懂,但他跟周应川共事了这么多年,他知道周应川所谓的温柔谦和都不过是假象,不说别的,就是他和Raul掌握的零点基金,这些年围剿了多少基础薄弱的货币?   猎鹰一样眼光、手腕…杀伐果决,心之狠连自己这个自小接受精英教育的人也自比不如…   他许多次都不由地庆幸,自己和周应川是盟友,不然哪天真不知何时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   清晨,周应川晨运完,看着被窝睡的正熟的许塘,其实按照他想的,是不想衔接的这么快,他第一轮竞赛刚刚结束,耗费心神,应该好好休息休息,公司什么时候去都行。   但昨晚睡前,许塘严肃地跟他强调今早一定、必须要把他叫醒。   周应川动作很轻,轻轻地拨弄了下许塘的眼睫:“塘塘…要不要醒?”   “干嘛…才几点钟…”   许塘唔哝着,抓住周应川的手。   周应川顺势抱起他,去厕所小解,许塘任他动作,哼了两声,知晓不是在梦里,就又把眼睛闭上了。   回来后,男人坐在床边看了会儿报纸,又过了半个多小时,许塘要换睡姿,丢开了他的手,脸转到那边去睡了。   周应川看了眼时间。   “宝宝,那我去公司了…?”   没人理,周应川收起报纸,下楼,嘱咐阿姨最迟九点钟,叫他起来吃早餐,吃完饭他要是再想睡的话,就不要打扰他。   许塘感觉自己做了个梦,梦见去冲浪,一个浪打下来,门被叩响,他也醒了,一看身旁没人,又看周应川不在,像个炸药桶炸了。   周应川刚到办公室,就收到了许塘夺命连环call的问罪电话:“周应川!你早上干嘛不叫醒我…!我都提前准备好了西装,说好了跟你一起去公司的…!”   “宝宝,别抓头发…自己的头发能那么抓吗。”   许塘松开摧残头发的手:“你是不是在我身上装了摄像头…?怎么做什么你都知道…反正都怪你…!”   “怪我,我看你早上睡得正熟就没叫你,这段时间你太累了,晚一天也不打紧的…”   许塘撇撇嘴:“你知道纨绔子弟都怎么培养出来的吗?就是你这样培养出来的…”   周应川听了笑:“纨绔子弟?自己新学的成语?怎么这么棒…会不会写?”   “我还学了一个京腔儿呢,叫混不吝…哈哈…Carl的外公前段时间带他往北京去了,给我打电话的时候他也会讲两句,周应川…!明天你一定要叫我了,我还打算在你办公室画画图…你听到没有?”   这段时间学校也没什么事,加上第二轮设计给的时间对他来说也绰绰有余,许塘一个人在家无聊的长毛,从小他无聊的时候就喜欢粘着周应川,大了也不例外。   第二天早上,俩人亲完,周应川抱着他冲了个澡,许塘就继续睡了,不过他总算想起来自己还要跟周应川去公司的事。   等周应川擦着头发来叫他的时候,他两只手臂从温暖的被窝里伸出来,周应川俯身,他连眼睛也没睁开,就手脚并用的缠在他身上。   周应川抱着他两条大腿,去洗漱。   坐在洗手台上,许塘将腿也盘在他身上,周应川拿着牙刷给他刷牙。   “张大点,里面那颗没刷到。”   许塘含着牙膏泡沫:“搞唔没有…”   因为他近来爱吃糖的原因,周应川给他刷牙又比平常更仔细。   “好好坐,别招火儿…”   许塘不安分的扭,脚背也在他后腰若有似无地撩火,周应川抓握着他光洁的大腿,教训似的拍了一下。   “想再来?”   刚才许塘到最后不行,抓着他的头发踢打他,他怕他要喘才停的。   许塘抛个媚眼,点头,周应川也不在乎他满嘴泡泡,大掌一伸探进他的腰肢,往自己怀里带,毕竟美好的清晨,谁也不会嫌弃多温存几次…   不过等许塘看见周应川伸手先给他拿漱口杯,让他先漱完再办事的时候,许塘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就笑喷了。   “哈哈哈周应川…咳、咳,你怎么这么搞笑啊,氛围都被你破坏了…!”   他一笑可好,嘴里的牙膏泡沫全都往外喷出去了,周应川的睡衣衣襟首当其冲成了被迫害区,泡沫浸湿,往下淌,许塘也有些呛着,周应川赶紧抚他的背。   “笑什么,毛毛躁躁的,咳出来…”   许塘咳了一会儿,还在笑。   “谁叫你先给我漱口的…!多煞风景…”   周应川有时也理解不了许塘那小脑袋想什么,不漱口就搞,万一呛到肺里怎么办。   等许塘不咳了,周应川给他脱掉湿掉的睡裤,又脱掉自己身上湿个七七八八的睡衣,拿着毛巾草草地在赤裸的两人身上擦了擦,抱着人往浴室走。   “你就闹吧…先给你搞干净。”   “别嘛…”许塘凑着他耳语:“我可以带着到你的办公室,你再帮我…”   屁股上挨了一巴掌。   “我只说说…!情趣,这是情趣你知不知道啊周应川?”   “你的身体排在情趣前面,在里面不干净,也不舒服。”   “记得了记得了,爸…”   身体上的事许塘向来只有乖乖听周应川的份儿,俩人一起重新冲了个澡。   洗澡的时候,许塘也不老实,一直勾火,勾完了,又不让做,搞得周应川没法子,拎着他干脆圈在怀里,三五分钟的冲了冲出去。   吹完头发,周应川正在系衬衫纽扣,许塘扑着他的后背。   “周应川,你脾气怎么这么好啊…”   他闹了一早上,漱口水那东西许塘自己的他都嫌脏,周应川半点都没生气的。   “是不是因为你爱…”   “让你小时候磨得…”   “……”   许塘本来都想好了甜言蜜语,他抽了抽嘴角:“你别污蔑我啊,我小时候乖的很…”   周应川看他一眼:“这件太薄了,外面什么天气?去换羊绒衫,拿外套。”   许塘本来还想臭美,只好脱了去换。   “我怎么记得我小时候很听你的话,你叫我往东,我不往西去的,我做什么事情不是紧紧跟着你的?”   “是,在我面前还好点。”   “在你面前?”   周应川说:“你八岁吧,有回妈带着我跟你去镇上赶集,你非要我背,但当时我还帮别人扛了药材,背不了你,只能腾出手牵着你,你就哭…站那儿怎么也不肯走。”   “…小孩子就是很容易哭啊,你哄哄我不就得了?”   “哄了,后来你不哭了,乖乖的拉着我的手。”   “那不就是了!”   许塘笑咪咪的:“我还那么小就这么明事理了…”   “回来之后我一时没看你,你拿着簸箕,在院里扫了一筐鸡屎倒在我被子里,我洗到半夜,都还臭的很…”   “……”   许塘咳了几声,为自己找补:“咳,就,就那一次…再说了,我怎么不记得咱们家养了鸡?”   “很早了,就养了一阵子,那会儿因为早上我先喂鸡没喂你,你也哭,后来你哭的太厉害,没办法,妈就把鸡卖了。”   “……”   许塘回想着他小时候真的有这么多恶劣行径?但令他心发虚的是,如果这会儿他什么也想不起来,那多少还有点安慰…但关键是,他仔细一想,还真想起不少…   “又在想什么歪点子了?”   许塘“…”了一会儿:“我就不能想点好的?”   俩人下楼,周应川将阿姨榨好的蔬果汁递给他:“乖,喝掉,补充维生素,营养师要求的。”   许塘皱了皱鼻子:“他就不能要求我补充点别的?比如伏特加威士忌Gurkha的雪茄…”   “你可以试试。”   许塘讪讪地笑了笑,仰头拧着眉毛把绿稀稀的蔬果汁喝了。   “后来呢?”   “后来我就习惯了,凡事要想着先给你安置好,我才能放心地去干别的事,不然你一定会让我后悔。”   许塘忍不住,笑出了声儿…   “哈哈,原来我小时候就这么会为自己谋权益了…周应川,可我就是很喜欢闹你…怎么办啊…”   瞧背上的人踢踏着晃着脚丫,哪里有半分烦恼的样子?周应川笑了一下,偏头吻他的眼睫:“你现在比小时候懂事多了。”   “真的?”   “至少你现在爱干净,闹也是在我眼前闹…我已经安心很多了。”   作者有话说:   糖宝儿是一款高需求宝宝!   冷笑话:   某天,一小偷潜入豪宅,偷到周爹的成功哲学。   激动翻开,扉页第一条:凡事要第一、务必先把塘塘安排好。   小偷:什么东西,下一页…有没有干货?   翻到下一页,赫然写着:如无视第一条,则本秘籍全文无效。   小偷:…我%$%^泥%¥#……%% 第七十章 颁奖   到了周应川的公司, 因为许塘这个少爷脾气对于“实习岗位”的环境要求极高,楼层低了不要,视野不开阔的也不要, 周应川干脆将他安排在了自己的办公室。   让助理在自己的办公桌旁增添了一个临时工位,许塘一进去, 第一眼就看上了周应川的位置。   他一点不客气地,一屁股就往绝顶舒服的真皮椅上一坐, 俯瞰着金光遍地的曼哈顿,许塘潇洒地随着椅子悠了个圈。   “麻烦给我一杯三倍糖的拿铁, 谢谢。”   办公室的接待助理是上个月新来的, 金发女助理不认识许塘,看向周应川询问, 周应川让她去办。   “两倍糖。”   许塘耸耸肩,周应川总是太担心他的牙齿, 他又不是七老八十,多吃点甜能怎么样?   “周应川,我要干什么?”   他兴致冲冲地,周应川拢低他的后颈, 看了看他颈后的纹身,那块皮肤最近在精心的护理下已经不红了。   “下不为例,下次没有我的同意, 不可以再做伤害自己身体的事,知不知道?”   “知道了…”   “也不许阴奉阳违。”   “哪有…我最听你的话了,你不是说‘掌握权力’是让一个人成长最快的方式?那我去纹身在一定意义上, 也是我对我自己权力的行使, 是不是?”   他歪理一大堆, 究其根本, 其实就跟自然界的规律一样,当长出爪牙的小兽尝到独自捕猎的滋味,就会想要建立自己的权威,时常会忍不住伸爪对着身边的雄狮挠一下、抓一下,挑战一下,也是常情。   周应川看了眼今天的安排:“那就需要我们共同的同意,好不好?”   ‘共同’这个词儿听起来真不错,好像他和周应川已经在平等的位置上。   虽然他只是抽空收拾了一个齐新俊那样不起眼的小垃圾,但就是周应川也不得不承认,这两年他真的进步太多…至少现在,不会再有人把他当小孩子看。   许塘端起拿铁:“同意。”   他笔挺地坐在老板椅,学着周应川的语气,但只过了一秒,他就反应出不对了,当即原形毕露,扑上周应川的后背。   “周应川!你又在逗我!我跟你说的事当然都是我想做的了…!我本来就‘同意’了的,什么叫共同同意?那不相当于还是你说不行就不行?”   周应川笑:“好了,这是第一课,下来…还要不要你的形象了?”   许塘想到外面一水儿的金融精英,又跳下来,他眯着眼,看周应川拿笔在抽出的几分文件上简单地勾画。   “你现在主要的工作是准备第二轮的竞赛,其次如果有精力,就把这几份文件翻译一下,我画重点的地方要搞懂,时间你自己安排,宝宝,我上午有会议,有事你就叫Lisa。”   “周应川,你让我给你做翻译?”   许塘满脸写着“屈才”两个大字,他才不想做这些小事。   “你雇一个翻译一小时才多少时薪?我可是宾大毕业的硕士高材生…!你开什么会议?我做你的记录助理还不行?”   “有机会会带你去,但你至少要先把基础的运行规则理解个大概,揠苗助长的知识不牢靠,我带你去,我的观点和别人的观点都会影响你,你似懂非懂地听一听,怎么有自己的判断力?”   周应川好声跟他解释,许塘还是不大高兴,他一路走来到哪儿不是众星捧月?   “好吧,你让我做,我可以忍忍。”   言外之意,只有周应川能这么安排他,换做别人,想都不要想。   周应川知道他心气高,谁年轻的时候没几分傲气?当年他没傲的权利,现在有他在,许塘自然有这个资本,他也不必和他过去一样去下面摸爬滚打。   “不高兴了?”   许塘哼一声:“我是弟弟你是哥哥,我是实习生你是大老板,我是儿子你是老子…我听你的就是了…我想吃苹果。”   周应川打内线叫助理送,助理很快端来了一盘削好的、摆盘精致的苹果片。   “我不要这个,我想吃你削的。”   许塘气不顺就要闹几下,周应川挥手又要了一个苹果和一把水果刀,助理关门前,有些诧异地看着那个长相精致的男孩笑着将那盘刚切好的苹果片倒进了垃圾桶。   而他们老板也没说什么,掏出手帕给他擦手…   “浪不浪费…?”   “放着碍眼,我喜欢吃你切的苹果块儿,讨厌吃苹果片,你让我看,我就不吃了。”   “谁说不叫你倒了…倒就倒吧。”   给许塘把手擦干净,周应川接了个电话,挂断后,就在给他削苹果:“如果你设计完成的快,我就开个账户给你玩玩,怎么样?输多少都算我的,赚了的话…”   许塘竖起耳朵听,虽然他不缺钱,但信用卡里的钱和余额还是有区别的。   “赚多少,我三倍奖励给你。”   “真的,真的三倍?那我要一百万做起始资金!”   周应川挑了下眉:“狮子大张口…?”   “哥…!我只是小小的张一下,一百万而已,不算什么的…”   “好。”   之前的不高兴一扫而空,许塘说:“你忙去吧,我会乖乖在这里完成设计和你的‘作业’的!你还没有别的文件?我可以一起翻译!免费!”   他态度变化的太快,周应川忍不住提醒:“宝宝,记得要用中文。”   “……”   怎么把这茬忘了。   “跟你复述就可以的,对吧?不需要…”   “书面呈交,不要有压力,能做多少做多少。”   “书面的话对我来说是精神折磨,至少要一百二十万…”   “好,没问题。”   许塘看周应川答应的快,又看自己手里摞在一起足有半指高的文件…他知道自己学中文这件事一直是周应川的“心病。”   “我补充,我刚才说的是美金…!”   “自然是美金。”   许塘无话可说,他现在确定学中文这件事真的很让周应川头疼了,正想着,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佟杭云催促道:“Chow,你在磨蹭什么,那帮监理会的老家伙马上到了…呦,这不许大少爷么,什么阵风儿把你刮来了?”   “我来做周应川的实习助理。”   佟杭云一脸怀疑地看周应川,没听说许塘什么时候又对他们这摊事感兴趣了?   “他放假。”   “杭云哥,你有没有要我帮忙的?我很乐意学习的,我哥教我要谦虚,我干小工也可以的,像沏咖啡,印文件,订餐厅,开车门,我都会做。”   看他笑的一脸人畜无害,佟杭云就觉得眼皮直跳。   “周应川,你付你家小祖宗多少薪水,才收买他愿意来表演这段儿单口相声?”   “不多不多,一百二十万而已,杭云哥,你可不能比我哥小气,有失你高级合伙人的风度,我可以收你一个友情价…”   “得得得…你还是可着你哥一个人祸害吧,我瞧你哥用不着去做什么慈善,光养你一个就算得上是‘牺牲自己,造福人类’的大贡献了…总统先生得给你哥颁个荣誉勋章才行。”   佟杭云等着周应川,还以为他一大早有什么急事要安排,等坐了一会儿,才发现周应川就是单纯的在给许塘削苹果。   “你自己在这里乖乖的,中午我会回来陪你吃饭,咖啡这一杯就够了,记得多喝水,想吃什么水果就叫Lisa帮你准备,我会交代她的,自己不要动刀,等我回来…”   许塘现在的手很宝贵,自从之前有次学校期末考前夕,他自己在公寓切西红柿把食指搞了个小口子,导致拿绘图笔时不可避免的刺痛,周应川就不让他动刀了。   “许塘,记得喝咖啡要用嘴巴喝,千万别倒进耳朵里,你哥会担心的。”   看周应川投来微微不解的眼神,佟杭云淡定地推开门:“嘱咐一下,我还以为他不知道。”   “他不是三岁小孩子。”   “哦…”佟杭云随即做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原来你也知道啊。”   他不是第一次被佟杭云揶揄了,周应川习以为常,俩人一走,许塘就自己在办公室,早上起的有点早,他在周应川的休息室的大床上舒舒服服地睡到十点半。   睡醒了,在本子上草草画了几个草图,选定一个开始完善。   一连几天基本都是这样,中午周应川要是有空就会陪他吃饭,在办公室时,也会将他不太懂的地方讲给他听,比如合理的债务有时不是公司发展的累赘,当然,在贴现率升高的时期,负债率低的企业遭受的打击也会比高度依赖债务的企业要小。   等等如云…许塘作为‘临时助理’也跟着他参加了几场会议。   在见识了资本游戏的玩法之后,周应川也放手给他资金,疲于说教是无法拿出什么资源的家长的惯用做法,周应川显然不是,没什么比实践更能锻炼人的,许塘很快选中了一家财产保险公司。   “…这类公司通常不需要太多的资金,在无需赔付时,从投保人那里取得的保险费就可以留在内部,用于投资和赚取回报…低成本,高利润边际,以及我觉得它拥有长期盈利的潜力…”   他学的很快,和周应川讨论起时,也能讲几句专业术语和他的看法。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是…”   许塘扬着周应川的手机:“我知道你前段时间约见了这家公司的首席执行官…你应该很欣赏他在推行的‘再保险’计划,我猜的对不对?”   周应川了然,笑:“宝宝,你这是作弊。”   “不,说明我领悟的快。”   规则是用来被操纵的,这是名利场的入门课,他自然懂得。   圣诞节过后,许塘就没有再在周应川的公司,他的重心放在了竞赛上,不管是大学时在知名事务所的实习,还是荣获的诸多奖项,都证明着他现在已经有了足够漂亮的履历。   就如大多数年少成名、一飞冲天的名家一般,他现在只缺站上一个顶尖的平台,来尽情绽放他的才华和光彩。   而红泥奖无疑就是绝佳的桥梁。   他这两年的行事作风愈发张扬不羁,但只要有人细心观察就会发现,他的目的性极强,他将每一步要得到的结果计划好,至于过程…散漫一点在他的可控范围,但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亦是他的作风   日子过的很快,积分角逐激烈非常,第三轮时,几乎每个入围作品都能引起评审委员会的热议…所有人都在猜,能拿下这座奖杯的人会是谁。   就在公布获奖名单的当晚,当许塘的名字从提名的方案中被公布为冠军得主时,涂然简直比许塘还要激动,他哭着给许塘打电话,要许塘给他一百张签名,等他以后哪天得了普里克兹奖,他要拿去卖掉养老…   许塘在学校的好友也第一时间向他发来了祝贺。   他们这些年是近距离的、完完全全见识到了许塘变态的才华与天赋,拿下这座含金量极高的奖杯,是实至名归。   颁奖礼当晚,许塘提前请了造型师到家里来为他打理发型,周应川自然也推掉了工作,陪他一同见证人生中第一次在圈子里亮相的重要时刻。   “…大赛评委对所有作品的讨论都充满了热情…对来自全球各个地方的优秀设计者成功运用全球化视野…再一次次挑战、处理本土化问题的创意感到惊艳…”   主持人优雅知性,所有人都在等待着最精彩的压轴环节——冠军得主的颁奖。   “他的设计作品倾泄着惊人的天赋和艺术性,他的建筑语言是一场极具美学的‘光的盛会’,他所创造的空间轻灵、理性、虚幻交织……我想你们已经猜到了,他的三轮作品积分打破了奖项设立以来的历史最高分!让我们祝贺这位最年轻的桂冠得主——TangHsu…!”   掌声热烈不绝,台上的聚光灯下,许塘穿着一身纯手工剪裁的纯白色西装,他的眉眼精致逼人,宛若天琢,站在那里,耀眼的让人移不开眼睛。   当从颁奖人手中接过金灿灿的奖杯时,他毫不怯场,一口流利的英文讲出‘夺得冠军是我的意料之中’时,他浑身散发出的那股自信、张扬、恣意,让台下第一排不少重量级的建筑大师都忍俊不禁…   尤其是罗伯托教授,他一贯严肃地瞪了许塘一眼,要他谦虚一点,但许塘完全没接受到,等他讲到感谢他这位恩师的感谢词时,罗伯托教授被身边的老友打趣…也跟着鼓起了掌,老头脸上的骄傲色想掩饰都掩饰不住。   周应川也坐在台下,男人温和内敛,英俊的面容望着台上被多束聚光灯聚焦的许塘,听着周围人时不时对许塘作品的惊叹、议论、掌声…   那抹白色的身影在多家媒体的镜头里放大、被闪光灯不断地捕捉,而在男人眼里,那抹身影好像始终很小,不过,却占据着他全部的目光,这一点,在他们近乎长达二十年的形影不离、相依为命的人生里,几乎从未变过…   颁奖礼结束后,新闻媒体的报道层出不穷,许塘被约在一家建筑界主流杂志上做专访,他当之无愧成了本届红泥奖最耀眼的新星建筑师。   当然,有夸赞就总会伴随着诋毁的声音,也有几家媒体将许塘颁奖礼当天发言的字眼放大,打出的标题翻译过来,就是许塘恃才傲物,目中无人,当场给颁奖的著名建筑大师安迪尔前辈难堪等等…   “这些人是不是不长耳朵?我诚恳的感谢罗伯托教授那段,他们怎么一个字不写?”   纹身师在家里给周应川纹身,趴伏的周应川伸手,让他过来。   “给你看他们写我写的多过分…”   许塘给周应川指,周应川看了一眼:“乖,也不是什么有名的报纸,看它们做什么。”   “也是,爱写就写吧,反正我已经拿到了HS的offer,世界排名第四的建筑师事务所,你知道新加坡的巨星塔,时代广场的四季酒店,还有国家艺术博物馆…都是他们公司设计的作品,厉害吧?关键是我以后就能在纽约了…想想我就高兴,谁爱异地恋谁异地恋去吧,反正小爷我是不要了…!”   在外地自己上学的日子许塘真是过够了,虽说周末也能和周应川见面,但哪有天天能抱在一起洗澡、睡觉来的舒服?   他兴奋完了,又看周应川正在进行时的纹身,都是纹在颈后,穿上衬衫显不出来,唯一的区别是,他的是‘许’字在前面。   “周应川,我这周末要去找Carl,他旅游…不,他说应该是‘祭祖’回来了,顺带还回了趟他外公的苏南老家,还给我带了咱们那儿的糕点…”   周应川不知道Carl外公也是苏南人的事。   “他外公是苏南人?”   “是啊,我没跟你说过?”   许塘挖了一勺榛子口味的冰淇淋喂给周应川,周应川吃了,许塘自己舀着,有点冰手,让周应川给他拿着。   “他老家好像叫隆生县…是不是离榆溪很远?你听过没?”   “听过,在东边,那边的茶叶很有名…”周应川看他一眼:“起来,拿个凳子来,别跪着。”   这不是视角差不多嘛,许塘干脆从沙发上够了个抱枕,坐着和周应川说话。   -   Carl这次是和外公还有弟弟一起回去的,他长这么大,第一次回中国,他们在国内待的时间不短,有一个多月。   他外公叫顾其伏,顾家祖父曾在苏南任地方大员,属于帝制时代下的老派富庶家族。   后来顾家因局势动荡举家出走国外,搬迁至波士顿,他外公也在此念书、成家,生了两个女儿,其中一个就是Carl的母亲,顾玲。   顾玲没有跟着他们一起回国,听Carl说,他外公和母亲的关系一向不好,他外公要回国时,和他母亲还大吵了一架,最后那位事业女强人只雇了两个澳籍护士兼保姆随行,一路照顾着上了年岁的父亲和两个儿子。   许塘拎着蛋糕到的时候,他们一家人正在准备晚餐,佣人在厨房忙碌,Carl给他开门,十五岁的少年身量拔高,但因为恶性的血液疾病的缘故,这些年他一直不断地在做着对身体损伤极大的大型手术,已经不能离开轮椅。   “许塘,恭喜!最年轻的红泥奖得主,我外公也在夸奖你。”   许塘道谢,看着Carl的皮肤苍白到青色的血管都清晰可见,他心里也不好受,不过还是扬起笑脸,和他分享着赛程心得…   “顾教授,您好。”   当年去宾大念书时,因为顾教授的推荐,周应川还带着专程上门感谢,这几年他在费城念书,经常来找Carl,虽然顾教授不常来,但许塘也见过几面。   他们坐在客厅,话题自然离不开建筑,Carl也拿出了相册,给他看他在北京拍摄的故宫,和苏南隆向老宅里的螺钿屏风。   相册很厚,翻页时,前面夹的照片不小心漏出来,掉在地毯,许塘伸手去捡…   “这是太和殿上的脊兽,有十只,导游说这是故宫数量最多的宫殿,排在第一的造型是龙,象征帝王…”   “Carl,你为什么会有我母亲的照片?”   许塘看着手里那张捡起的照片,他的神色惊讶极了,上面的女人…不,是女孩,看起来最多十六七岁的样子,穿着吊带,扎着马尾,拥着另一个女孩对着镜头灿烂的笑着。   她熟悉的轮廓、眉眼,尤其是鼻侧的小痣,如同一把锋利的钥匙,搅弄起许塘过去深埋的记忆…   他不会认错…   即便照片里的女孩和记忆里那个双手长满冻疮的农村妇女相差太大,但许塘发誓他绝不会认错,他曾在这个女人的怀抱里长大…他曾彻夜听她唱歌,他绝不会认错。   他一句质问,让整个屋子骤然寂静,Carl的外公看向他,老人的眼里充满了无法描述的惊诧,客厅传来瓷碗跌碎的声音,是Carl的母亲顾玲…   “你说什么?”   许塘紧紧捏着照片,他的骨节绷紧,脸色已然变了:“我说,你们为什么有我母亲的照片?这是我母亲,我不会认错她,告诉我,为什么…!”   作者有话说:   感觉不少宝儿都猜到了!   那天看到的一句话好触动,记不太清楚了,大意是“原来大山里有凤凰诞生,很大可能是曾有凤凰陨落在了那里。”   各位宝儿不要学习塘塘浪费水果!   周爹确实是溺爱系的,跟前两位前辈还不一样,蒋爹是封建大家长,秦爹是超级占有欲,周爹是无底线溺爱,许塘只要不危害地球,在周爹眼里就是乖小猫一只。   倒两盘苹果怎么了!   周爹:孩子又不爱吃,放着还碍他的眼,倒就倒了吧。   陛下们,我还有一个消息要报。   这两位已经互相陪伴二十年了…! 第七十一章 亲缘   周应川接到许塘的电话前, 正在迈克占地超六英亩的豪宅开庆功宴,酒池肉林的派对让一切贪婪和欲望撕下所有伪装。   男人坐在远离人群的露台,指间夹着一支香烟, 这种场合他向来不会亲身参与,迈克和几位好友都早已习惯。   按照他们的话说, 周应川估计是整个华尔街自建立以来历史上最为守贞的男人,开头一两年他们还狠狠地嘲笑过, 但几年过去,除了让他们的赌注输得底裤不剩之外, 只剩下发自肺腑的敬佩…堪称五体投地。   中国人对于伴侣的忠贞程度在他们心里刷新了历史新高, 这比一路攀升的道琼斯指数还要可怕,不愧是有五千年历史的民族。   “Chow, 桑托斯那边还没动静?他不会临时反悔吧?他之前递交到证监会的那封亲笔信给我们的客户添了不少麻烦…”   “不会,那笔抚恤金我们开的够高了。”   迈克端着酒杯摇晃, 微笑:“纳达这次一夜蒸发了一百五十亿,称得上是‘惊天丑闻’了,不出意外的话,法案最晚将在明年推出…”   他们聊着, 不一会儿,秘书走来低声说着最新消息:“八分钟前,纳达集团的首席财务长桑托斯在位于上东区的家中吞服安眠药自杀身亡, 媒体那边已经收到了消息…”   迈克推开怀里左拥右抱的南美裔模特,高呼地开启香槟…   胜为王败为寇的道理全世界通用,巨兽陨落在自然法则中也向来一场饕餮盛宴, 这道理亘古不变, 至少让在座的各位在某全球富豪榜上的排名再往前进个几位不成问题。   电话再次响起, 周应川只看了一眼来电显示, 就立刻将手里的香烟搁下,起身去一旁接了。   只三五分钟,他就叫侍应生拿来了他的外套:“急事,先走了…”   迈克旁边坐的是英国某对冲基金管理集团的副总:“Chow,晚点的节目还没开始…”   看周应川步履急匆,他有些担心地问:“是纳达出了什么意外?”   迈克品味美酒,一点都不担心:“放心…十个纳达的资金他也玩得转,看他那副表情就知道,一定是他那个宝贝弟弟有急事找他…”   这么多年了,迈克见过的唯一能让周应川露出担忧和紧张的,一夜蒸发百亿的纳达还做不到,只有他那个弟弟…做起这件事易如反掌。   所以说,上帝之手终究是公平的,这世上绝大多数人认为最幸福的事就是坐拥可以无限挥霍的财富,但大多数人不知道,这世上最痛苦折磨的事就是,上帝拿走你最痛的那根肋骨,偏偏捏成了你此生最爱的爱人…   “再聪明的人,也躲不过上帝的圈套…”   -   周应川一路疾驰开车到位于布林莫尔的别墅时,是晚上十一点半,从接到电话听出许塘的声音不对,男人一路上都没有挂断电话,荧亮的显示屏里透出屋子的谈话声音,他大致听到了事情原委。   佣人给他开门,他看到沙发上背对着他坐的许塘,鞋子踩在地毯无声,但许塘似乎就知道是他来了,他回过头,膝盖上的抱枕滑落,他朝周应川伸出手…   “我来了,没事,我们会搞清楚的…”   两个人的亲密毫无掩饰,许塘握住周应川的手掌,头靠在他的肩膀,在靠向周应川的那一刻,他才真的安心、松懈下来…   他的脑子很乱,他的母亲原来曾生活在这样一个富裕的、高知家庭吗?   照片上的女孩那么阳光,漂亮,充满活力…   这和他记忆里那段不愿再回想起的冰冷河水像两个完全不会交织的世界,他甚至觉得眼前的一切都是假的…   周应川握着他的手,和顾其伏教授交谈,这位已经年过七旬的老人显然也一时接受不了,他苦苦找寻多年的女儿未见,他原以为她已经不再人世,没想到眼前却突然出现了他的外孙,甚至,他在五年前就见过他…   当时他为什么没认出他是小蓉的孩子…?   明明他们的绘画天赋那么像…   “小蓉她、她现在在哪儿,她还好吗…”   女儿肯定已经成家了,她的家庭幸福吗?能供养孩子来美国留学,应该家境殷实…   “她死了,二十年前就带着我跳河自尽了…”   “什么、什么…!”   “坟也没有,尸骨也没有,你听清楚了吗?你是怎么做父亲的?”   不知想起了什么,许塘从沙发上站起,厉声质问:“你当年为什么要留她一个人在医院?你明明知道那地方都他妈是一群穷山恶水的刁民,你为什么没有看好她?!你是大名鼎鼎的哈佛教授,你知道她过的什么日子?!你也配做父亲?!”   许塘倏然地发怒,挣脱开周应川的手,冲上去抓住了顾其伏的衣领,老人几乎是被他扼住脖颈,周应川冲上去抱住他:“塘塘…!”   许塘脸上的神情像要朝他索命一般,一屋子混乱起来,顾玲也在拦,Carl吓到了,他刚回来的弟弟更是对着一屋闹剧完全傻眼。   “那时小蓉发烧了…我只是去拿药,她就不见了…我报了警,可还是…”   那年他作为组长,承接苏南省的建筑文物修复工作,他不该在那时带着两个年幼的女儿回国,他只记得那天的雨太大了,在偏僻乡下,顾蓉和顾玲都冻的发起高烧,妻子不在身边,他只身在县城的医院照顾两个女儿,可偏偏只有一个床位,顾玲更加严重,感染了肺炎,他只能取舍…   顾蓉对他说在走廊睡觉,可等他醒来的时候,顾蓉就不见了…   人贩子到处流窜,他报案,可也没了下文,后来妻子也郁郁而终…再后来,他半生都没再回过那片故土…   只要回去,眼前就是顾蓉的样子…   屋子里的气氛压抑的让人喘不过气,许塘在周应川的安抚下勉强镇定下来,但顾其伏失踪了二十多年的女儿究竟是不是许塘的母亲这件事不可能仅靠几张照片和回忆,后续还要做专业的血缘鉴定,这些事是周应川在和Carl的母亲顾玲在商讨。   顾其伏看着被搀扶离开的许塘,那一瞬间,老人抬起的手微颤,他大概真的老了,竟连与女儿神似的那双眼也认不出来了…   谁也没有想到一场普通的探望会引发对生母的追寻,他们就近回了费城的家,车停进车库,周应川打开车门,弯腰将许塘身上的安全带解开,将人抱在身上,又从后备箱的手提袋里拿出一条围巾,给许塘围上。   许塘看起来很疲惫,下巴软软地搭在周应川脖颈…   “周应川,周应川,周应川…”   他一遍遍地喊着周应川的名字,周应川也一边边的应,回家脱掉许塘的鞋子,用热毛巾给人从头到脚的擦了擦,才抱着人进被窝。   只是刚躺下没两秒,许塘就要哭了,他扒着周应川的肩膀:“我不要躺下来,你抱我,你抱我…”   周应川起身抱着他,许塘的双腿双脚勾缠在他身上,好像阻隔着两个人之间的空气也不允许存在,直到没有一丝缝隙,他松了一口气,身后的落地窗帘在夜色里轻轻摇动。   “周应川,你知道我从来不过生日的…”   “我知道,宝宝…”   这些年许塘开过无数派对,唯一没开过生日派对:“我有感觉,我妈不喜欢我的出生,但她还是很爱我…”   “她当然很爱你,我,妈,我们都很爱你,Carl也很喜欢你,如果顾教授真的是你外公,他也会很爱你…”   “我不需要他的爱…!”   许塘执拗地讲:“或许小时候需要,但回不去了…不是吗?我妈的声音很好听,可他们都叫她疯女人…”   “小时候我吃喝拉撒都在一间小屋,后来我可以去外面玩了,但我妈还在里面…我以为所有人都是那样长大的…”   周应川的手掌安抚地顺着他的脊背,倾听着,过去他知道许塘小时候在许家过得不好,最开始到周家时,连筷子也不会用,吃什么都上手抓。   后来许塘非常抗拒再提那些事,一提就会做噩梦,家里就没人提了。   “周应川,我是不是从来没告诉你,周姨捡到我之前,我妈带着我投河了,不过那会儿我不知道我们要去做什么,我只知道她抱着我跑了很久很久,我的脸被树枝划的很痛,我说我跑不动了…后来我妈也跑不动了,他们追上来了,但那条路长的好像没有尽头…”   许塘抓住了周应川肩后的衣衫,还是忍不住哽咽了:“我妈说她解脱了,她叫我闭上眼,别回头…但我还是睁开了,河水太冷了,我是不是也丢弃了我妈?所以看不到的那十年,是老天给我的惩罚…”   人的大脑都是有保护机制的,许塘失去母亲的时候太小了,年幼痛苦的回忆在他的成长中被埋至了最深处,逐渐模糊,一下子突然被从拿起,像撕开一道经年伤疤,他需要一个宣泄的出口…   他哭到了半夜,周应川抱着他温声地哄,也哄到半夜,许塘不愿意回床上,他就抱着他坐在楼下的客厅沙发,等他睡着他才睡去。   第二天一早,许塘从混乱的梦里清醒,他捂着眼睛,想起那些人追着他们站在岸边…   一张张重叠的、模糊的脸…   他身上盖着毛毯,周应川侧身圈揽他,和他横挤在沙发上,他一动,周应川就醒了,男人天亮才将将合眼,下意识地亲吻他的眼睫。   “宝宝,醒了…?眼睛痛不痛?”   昨天的回忆逐渐归拢,竟然真的不是梦,顾其伏教授如果真的是他的外公,那Carl岂不是就是他的表弟?   许塘揉了下酸痛的脖子:“周应川,怎么睡在这里,干嘛不抱我回床上睡…”   “一动你就哭…好些了吗?喝点水,幸好没有发烧,我给你揉揉…”   周应川给他倒了杯温水,伸手轻轻给许塘揉捏着酸痛的脖颈,揉了一会儿,他起身上楼,许塘还以为他去二楼拿手机,等他回来,男人手里拎着医药箱,给手消毒后,他担忧地检查许塘的眼睛。   “周应川,我眼皮有点酸,还有点痛…”   “别动,我看看…”   在周应川眼里,就是再天大的事也比不上许塘的眼睛重要,昨晚他一直都在担心他情绪过激会诱发高烧,医生说如果常发烧也会对移植的人工角膜产生影响。   幸好只是眼皮有些红肿,周应川拿了些乳液给他涂抹。   “你哭的太久,下午我请医生来看看。”   “眼睛里面不痛的…”   “小心点总是好的,乖,听话…”   许塘抱住周应川,呼吸着他身上熟悉的味道,他已经不是年幼的孩童了,现在,他拥有这个世界上最最最爱自己的男人。   周应川伸手一点点抚着他头顶睡乱的头发:“阿姨的事我已经让人在国内去查了…别担心。”   许塘深呼一口气,说实话,他头痛欲裂,简直比跟彭英群那帮人宿醉还要难受:“那群王八蛋…我昨晚迷迷糊糊想了一夜,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嗯?”   “我妈要只是被拐卖的,一定是买回去传宗接代的,也就应该是给我爸,呸,那畜生…!是不是?可我为什么从没见过那畜生?还有,如果我是他们花钱买来的女人生下的孩子,为什么许家也要那么对我?这里面一定有问题…”   过了昨晚,许塘就冷静了下来,他总觉得哪里不对,但不可质疑的是,从前是他不知道,现在他知道他妈是被迫的,那笔帐就别想那么简单的完。   “你今天不用去公司?又不是周末…”   周应川看着紧紧抱着自己的许塘,他的腿缠在他大腿上,小腿也缠着。   “你这样我怎么放心?留你一个在家我也是担心,不如在家陪你,好点了吗?”   “没什么…我只是很惊讶,我妈的爸爸会是顾教授,这太不可思议了,那Carl岂不是成了我表弟?…所以电视里演的我看多半也是假的,不是谁见面第一眼就能看出他是不是亲戚的…”   “有些亲兄弟的长相也不相似,除非遗传的特点比较明显…宝宝,昨晚做的很对,第一时间就给我打电话,很值得表扬。”   “我当时只就一个念头,这事要是真的,我不要自己面对,有些事我可以,有些事我不行,你知道想起以前的事对我来说很痛苦…”   周应川亲吻他。   “乖,要给你奖励,想要什么?”   许塘一听,露出了昨晚到现在的第一个笑容:“又给奖励?周应川,你给我的奖励实在要多到装不了了…”   “那…以后限时兑付?”   许塘翻个小白眼:“我只是开开玩笑,你竟然真的当真?谁会嫌奖励多的,我要换掉整个衣帽间…”   “好,听你的。”   周应川看他心情终于好起来,才抱着人起来去洗漱。   “…昨晚我一闭眼就是我妈,不行,我都不能想,周应川,我太生气了,你看看顾教授…哈佛名誉教授,随便挂名一个顾问都争着有人抢,还有那个顾玲,我上次听你说她是高管?”   “一家连锁餐饮的CFO。”   “是啊,凭什么我妈就要在那个小山村里受折磨…?”   许塘撇嘴,低头吐掉漱口水,周应川吻了他的嘴,在里面舔弄一番地检查。   “没吐干净,重新漱…”   许塘只好又含了一口,重新漱口。   “我这样想是不是有点过分?好吧,我姑且相信那年是意外,但他做父亲,照顾好女儿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我小时候还看不到呢,你不是也把我照顾的很好,也没被人贩子拐走…”   他也知道他的想法偏颇,但他就是生气,他本身就是个极护短的人,难道与整整二十五年的素未谋面的外公一见面,就要抱头痛哭,痛哭流涕的认亲?他们养过自己吗?   出亲缘结果的当日,顾玲看着陪同许塘前来的周应川,她几年前就认识这个男人,事实上,她对华尔街那群唯恐天下不乱的投机者都印象不太好。   “周先生,方便问一下您和许塘的关系?”   “我是他爱人。   顾玲一愣,大抵没想到男人如此坦白,周应川只淡然地向她问好,就没说别的了。   许塘拿着报告,他不意外,他是不可能认错他妈的,这是世界上最伟大的血缘,顾其伏看着另一份,老人控制不住地潸然泪下,短短几日,他鬓角就新增了白发。   尤其看到失踪数十年的女儿有了自己的孩子,他知道这个外孙前段时间刚夺得了红泥奖,风光无限,他欣慰,可却也将他的拳拳爱女之心推进更加残酷的炼狱里熬煎…   他的女儿,那些年都经历了什么…   “我总是听你的教授提起你,你和小蓉一样喜欢画画…这栋房产原本就是留给小蓉的…这是给你的…”   许塘没有接那份文件,他将亲缘报告收起:“顾教授,非常感谢您当年为我引荐入学宾大的机会,为我打开了建筑的大门…您永远是我尊敬的老师,但我也不希望其他人知晓我们的关系…下周您在波士顿的关于公共化空间的研讨,我也会准时参加。”   他言语带着身为晚辈的礼貌和对师长的尊敬,除此之外,没有别的东西,顾其伏一愣,等他回过神,许塘和周应川已经一同离开了。   作者有话说:   塘宝儿超爱和周爹住在一起   毕竟早上自己刷牙洗澡这件事真的好累…!太费精力了,是吧?(多年习惯和老公在一起的塘宝儿发自肺腑的感叹)   涂然:“……”(掐!) 第七十二章 正轨   突然出现的外公和姨妈并没有在许塘的生活中引发什么不同寻常, 他忙着入职HS事务所,接洽他三个作品在当地最后的竞图,还有毕业琐事, 事情多的时间打架,不可开交。   顾其伏倒一直想要和许塘修复关系, 毕竟是他承一血脉的亲外孙,更何况他对女儿顾蓉还有着今生最痛苦的愧疚之心。   在论坛会议结束后他邀请许塘的导师和许塘在一家国人会所吃苏南菜, 许塘在席间只论建筑,其他不谈, 态度已经很明显。   他们和许塘年幼时没有任何交集, 他们没有经历过许塘和顾蓉的苦痛,他实在生不出什么血脉亲人的感受。   归根结底, 许塘自小被周应川惯的就不是个缺爱的性格,尤其是他眼盲的那十年, 周应川对他几乎是予取予求,给他的关注度高的可怕。放在普通人家,就是祖孙三代围着估计都赶不上他一个人的,这就养成了许塘打小就从不需要、也不屑于去获取别的人爱和认同。   周应川自然尊重许塘, 许塘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想亲近那边的家人他支持,不想他也支持, 要非说他的态度,那就是任何人都不能强迫许塘做选择。   意外认亲发生之后,唯一没变的是Carl和许塘的关系, 或许因为从小经历了太多次游走在生死之间的手术, 他总是比同龄孩子早熟, 通透很多。   中间许塘在国内的发小韩明结婚了, 在申州的淮平饭店大摆宴席,前几年他就嚷嚷着要来纽约找许塘,也见识见识资本主义的纸醉金迷,得空生意不忙,就带着新婚的老婆飞来美国,全当度蜜月。   韩明家的家具城做大了,在苏南不少城市都开了分店,他爸现在逐步退居二线,做董事长给儿子坐镇。   国际航班落地,韩明搂着新婚妻子,抱着刚五岁的妹妹,他人比过晒黑了些,穿着一身大老板时兴的梦特娇。   “嫣嫣,这头等舱的饭真也就那样,跟淮平饭店还差的远…”   他妻子拍他手臂,他也看见招手的许塘,发小一晃五年没见,碰面自然高兴,韩明是头一次看见复明的许塘,男人的臂膀比过去有劲儿多了,使劲揽着许塘的肩膀,好久没放手。   “行了啊,这不是看见了么,现在一点事也没有了,你不知道前两年,我眼睛里还有缝线呢,给周应川吓得,成天伺候我跟伺候慈禧一样…好了啊,让你老婆看见你一大男人哭鼻子多掉儿面…”   “滚,你才哭鼻子…我真是替你高兴!多少年了你嘴还是那样…诶,周哥呢?”   “他大忙人,整天和货币利率打交道…出差去了,不过说好了,大后天来家里吃饭…”   一行人在酒店吃饭,饭间,韩明介绍他妻子,叫王纯嫣,人长得娇美可人,十个手指头跟玉石雕的一样,指甲都泛着莹润的亮粉,许塘总觉得这名字有点耳熟,但一时也没想起来。   王纯嫣比韩明小两岁,父亲是申州某区的一把手,家里独女,有点公主脾气,龙虾肉要韩明一点点剔好了才吃。   韩明也乐意惯着:“我们家公主的手那就不是剥虾挑刺儿的手,那是数钱的手,是弹钢琴的手…!这我们家大公主,这我们家小公主…”   韩明一句话,逗得他老婆和妹妹都笑:“而且老婆,你这已经属于非常知书达理了,你没见你旁边这位,那闹腾劲儿,一口不对付就往外吐,恨不得一口饭让他哥嚼碎了喂嘴里去…”   他妹小,跟着甜甜地问:“哥哥,谁呀,谁要喂呀,彤彤已经不要喂啦!”   闹了许塘一个大红脸,真想把手里的叉子塞韩明嘴里去。   好哥们儿见面没啥说的,许塘带着韩明夫妻在纽约玩了两天,他老婆早就想来购物,隔天许塘就叫人送他老婆和妹妹在第五大道逛街,韩明则跟着他驱车在郊区的俱乐部打室内高尔夫。   “要么那么多人想往这儿来呢…钱在这儿就跟纸一样,说真的,你跟周哥就打算待在美国不回去了?”   许塘说:“回不回有什么不一样,你知道我和周应川,我们就两个人,他在哪儿我在哪儿…再说现在周应川也忙,成天满世界飞,今天在伦敦明天在迪拜,我估计我以后也差不多,好几个项目要跟,只能再陪你们两天了…”   “以前不懂,现在觉得周哥当年真不容易,真是男人中的这个…!”   韩明由衷地比了个大拇指:“不过我跟你说,现在国内可遍地都是黄金,随便弯腰一捡就是钱,不夸张地讲,那就跟浪打浪滚进你口袋里似得…要不是我跟纯嫣结婚,我岳母也打算让我岳父下海,我给拦着了…”   “呦,你这个新女婿在老岳父那儿还说的上话呢?”   “那可不,我现在别的不多,就钞票多,这不赚钱的事儿交给我了,我岳父兄弟多,其中一位在…”   韩明往上面扬了一下头,挥出一杆:“我岳父是想再往上走走,争取明年换届能进常委…”   俩人聊着天,聊天内容早已经不像十七八岁在学校劳什子的作业抽烟,时代巨人在无声中大踏步,哪怕只是微微掀起衣角,也足以裹挟着、乘托着人朝夕之间地覆天翻。   傍晚许塘送韩明回去接老婆和妹妹,在路上,他把前一阵子刚做亲缘鉴定,确定了他母亲的父亲,也就是伦理上的外公的事给韩明说了。   “什么?你是说你在美国找到了你妈的亲爸…?那不就是你亲外公么…!许塘你可真能憋啊,这么大的事你现在才说?”   “有多大的事啊…是就是呗,我妈的亲生父亲…我打小没见过一回。”   “那你外公现在也在纽约?他干什么的?那年代能来美国可不简单啊…”   “当年举家来的波士顿,他在哈佛设计学院当教授,这个不是重点,我想你帮我打听点事…”   许塘简单的把他怀疑他妈是医院是被人贩子骗了拐卖,又不止拐卖事的韩明说了,他撕下一张记事簿,写下他老家的地址。   “吴尖村,你老家,这我知道…”   韩明把纸折好收进口袋:“你放心吧,黑的白的都不怕,这事交给我,我肯定给你搞明白了!”   韩明和他老婆在纽约待了一周,最后一天周应川回来,一起在家吃了个饭,第二天两口子就带着幼妹直奔拉斯维加斯玩了。   送走韩明夫妻,许塘也顺利地从宾大建筑系研究生毕业,他穿着硕士学位袍,拉着周应川在优雅的哥特式建筑的校园里漫步,拍照。   两个人还真没怎么逛过宾大校园。   在图书馆前的草地上,突然窜出一个要和许塘合影的学弟。   “许学长!您好!我叫杨帆…!中国人!我的构造课也是拉文教授教的,我特别崇拜您…!您获奖的每个作品我都有认真研究,我觉得您对光线的运用不亚于欧文大师…!你能给我签个名吗?”   他这么快就有小粉丝了?   许塘得意地看了周应川一眼,给人在笔记本上签名,看看,赚钱多有什么了不起?周应川的签名让人畏惧,哪有他的签名惹人爱?   许塘本来笑眯眯地签完名和人合影,谁知又听见一句:“您是我在宾大第二崇拜的偶像!”   “第二?那第一是谁?”   杨帆也是建筑系的,在国内名校中过五关斩六将地才争取到宾大留学的名额,能跟偶像近距离接触十分兴奋。   “第一当然是是傅明基学长…!他去年还回国在我的母校燕大演讲…他对印加贫民窟的改造帮助当地民众摆脱了贫困,还促进了旅游业的发展…我认为这才是建筑人为之奋斗的初心…!”   眼见着他要滔滔不绝,许塘客气地挤出个笑容,拍完照片,拉着周应川走了…   “什么啊!我竟然才排第二?!他难道不知道我还打破了红泥奖有史以来总积分的最高记录?那可是红泥奖!小普里克兹…!你知道普里克兹什么地位?”   “知道,建筑界的诺贝尔,最高荣誉…”   “他到底有没有眼光…?!”   周应川看他气愤不已,哭笑不得:“好了好了,你乖,人家也崇拜你,再说都不认识的人,有什么好比的…”   “谁说不认识?他说的傅明基就是之前我老跟你提的,罗伯托教授过去二十年最得意的学生…”   许塘哼哼:“不过埃文斯教授好像不太喜欢他…我猜的,那个改造项目当时很出名,在国际建筑界引起一时轰动,不过那已经是他五年前的作品…一直炒冷饭有什么意思?而且听说那项目还有点问题…要我说,他根本不是在改建贫民窟。”   “为什么?”   “谁会把贫民窟改建成独栋别墅?那还会提供给穷人吗?八成只想在国际上博取名声和赚取噱头罢了。”   周应川配合地点头。   许塘不满:“你怎么老关注别人作品的?你怎么不关注我?你知不知道我的三轮作品都已经在和各地市政部门接洽,别人的事有我的事重要?”   周应川诧异:“宝宝,我哪里关注别人了?”   “你就是关注了!不然我怎么会跟你讲那个傅明基的事…?!”   “那还不是刚才你那个学弟提…”   “你看你看,你又在关注别人!今天是我的毕业礼!”   许塘用花束挡着,在周应川脖子上报复性地咬了一口,才算是气顺了,周应川吃痛,抬手捂着脖侧,想敲他的额头。   许塘舔舔嘴唇:“你给我咬一下又没什么的…早跟你说把我的虎牙拔掉…”   他拉着周应川躲进体育馆无人的更衣室,跳上去,搂着男人脖子,缠着两条双腿也往人身上起腻:“反正我早就不想要了…早跟你说给我拔掉拔掉,你就是不答应…干嘛不答应?缺少两颗虎牙又不影响吃东西,实在不行磨短一点也可以,你要是舍不得,我自己去约美容医生…”   “乱讲,谁敢拔你的牙…?你自己也不许,敢去乱拔我真的收拾你。”   “那磨一下?”   周应川警告地拍了下他的屁股,许塘眉眼带笑:“你总是舍不得…”   “是,我舍不得,你再敢先斩后奏地糟蹋自己试试?磨牙…哪里想出来的新名词?你以为牙齿是你的图纸能随意揉扁搓圆?”   看许塘的神色完全不当一回事儿,周应川用了两分力,这下许塘是真的有点痛了。   “回答我,听到没有?”   “痛呀…听到了听到了…”   周应川掰过他的下巴:“我讲清楚没有?”   许塘这下才彻底歇了心里的小心思:“清楚啦,我知道了,爸爸,我真的不敢了…”   那些让人脸红心跳的称呼从他嘴里说出来简直毫无心里负担,许塘低头用鲜红的小舌舔舐周应川脖颈处自己刚啃的牙印儿,舔的周应川痒痒,他这样撒娇,男人也忍不住往上抱了他的脊背,两个人在角落的更衣室里拥在一起亲吻。   “哥,我真的毕业了…”   “是…”   在亲吻声中,光影像胶片一般回溯,那年在申州,不…那时他们还没到申州,在培江小城的一楼,因为工厂机器的噪音太吵,周应川怕伤到他的耳朵,带他搬了家。   不过他们也只是短暂的住在那里,那时周应川对他说,研究生是很高的学历,他也会供他读上去…   当时许塘看不到,他的世界或者还有前途都是一片黑暗,只有周应川的怀抱让他感受到真实的存在,后来他们去了申州、京市、出国、复明、名校,硕士学位…住的地方也从几十块钱一月的出租屋,到他如今名下数不清的豪宅置业…   他当时以为很远,很远…远到遥不可及的梦,如今在大洋彼岸都一一付诸实现,也许命运暗伏的拐点就是那么奇妙,抓住一线,得以天光大亮,至此与日同辉。   一路上,周应川给穿着硕士服的许塘在校园里知名的雕像前合影留念,也有不少许塘同系的同学,还有学弟学妹要合影,红泥奖冠军得主的名头已经让他接受到了好几家杂志的采访约谈,周应川就在旁边,一一耐心地充当人肉照相机。   许多要好的同学很多也是第一次见供养着许塘奢侈无度开销的中国籍男友,虽然他们常在许塘的别墅里周末聚会,但这个男人似乎工作十分忙碌,几年来都没什么机会碰面。   看着男人五官英俊,气质温谦,一支手表足以抵得上back bay半条街的地价,最重要的是,他实在年轻的出乎所有人意料。   好友Levi因在红泥奖上的名次不错,刚签了一家波士顿知名的事务所。   “不可思议…!我以为Hsu的男友会是一个年纪大一些的老钱富豪。”   毕竟有时Hsu整个暑假都待在长岛。   来凑热闹的涂然放下相机:“Levi,你这话什么意思?”   Levi意识到他口误,连忙道:“不好意思,我没有冒犯Hsu的意思…我只是觉得,我以为他男友的年纪会大一点,你知道的,Hsu的个性可不是所有人都能受得了的,他太需要包容了。”   涂然没说话,抬下巴示意Levi往那边看,两个人看着许塘的男友一路上背着许塘的背包,拿着相机,许塘时不时要纸巾,要水,要墨镜,还要镜子,看他帅到惨绝人寰的发型有没有被帽檐压坏…   “周应川,我头发都压的没样子了…!一会儿还得去礼堂授予学位呢,那可是全程录像…!等我以后老了说不定会有电视台跟拍名人纪录片,这些都要翻出来的…!”   “乖,不急,发型师在车里等着,回去搞一下?”   许塘像是同意了,周应川喂他喝了点水,俩人就朝停车的方向走,走着走着还能看见不知道他们聊了什么高兴的事,许塘一个助跑跳在男人背上,男人没说什么,但却默默将手里的东西归笼在一只手中,用空出的手托了下他的屁股,背着他继续走…   涂然和Levi对视一眼,两个人的想法此刻出奇地一致,与其担心许塘的男友不够包容,不如去担心明天是不是世界末日…   -   毕业典礼当天,许塘还收到一份特别的画作集,是罗伯托教授在结束后送给他的。   “你外公是我一生的挚友,我真的没想到你会是他的外孙…”   “这是顾教授告诉您的?我跟他说了不要对其他人说…哎…!”   许塘被罗伯托教授拍了下脑袋:“小蓉刚失踪的时候你外公非常伤心,整个人颓废、酗酒…他也是一个父亲…”   “可他也没有尽到父亲的责任…我不能代替我母亲原谅他,至于我和顾教授,他和您一样,都是我十分感谢的老师…”   罗伯托教授叹了一口气,知晓许塘的性格,他摇摇头,从抽屉里拿出一本泛黄的画集:“这是小蓉十四岁的画集,她和我的女儿是好友…你和她的绘画天分很像…她也十分热爱绘图和建筑,你的许多笔触都有她的影子,或许我们早就该看出来的…”   再多的缅怀和惋惜都已经无用,他的母亲永远也不会再走出那座阴沉的大山,也永远不会再从那条寒冷刺骨的河流里醒来。   许塘夺得红泥奖的三轮设计已经被HS事务所以竞图的方式入围当地建设,其中进度最快的是位于墨西哥湾的音乐厅,施工图已经敲定,当地民众对于海浪造型的设计十分期待…最快今年内就可以动工。   HS事务所在全球以高端商业建筑而闻名,在全球拥有近三十个办事处,总部大楼屹立在纽约哈德逊广场,距离家比起纽约到费城近了不止一星半点,这点许塘最为满意了。   每天早上他都能在亲密的亲吻中醒来,一起吃早餐,缠在周应川身上穿衣服…最后再选一辆自己心仪的车…完美的日子啊!   他新入职,办公室就接了一个小型法人机构的委托案,在布鲁克林区设计一栋二层颇具艺术气息的办公楼。   大事务所的执业模式就是如此,既有负责养活全体职工的大规模商业个案,像世界知名的多处摩天大楼、例如迪拜的QueenTower,文化中心、还有许多大型商业综合体,都能看到HS的手笔,同样地,也不会拒绝那些酬劳给的足够的小型法人机构或者富豪个人的委托。   夏季一到,气温攀升到25摄氏度,许塘不是在出差就是在绘图,还要花时间交际,一到晚上,他几乎就是没手没脚的长在周应川身上。   “周应川…赚钱养家真的好辛苦,你没见那个圣米格尔的地区规划官员,好难讲话…我简直不想见他第二面…”   工作上的琐事他习惯给周应川讲,周应川有时也会给他建议。   “我就这个性子,他不喜欢,可以换人接…给我吃颗草莓…”   周应川在给他剪脚指甲,擦了擦手,伸手拿了一颗让许塘先咬,剩下的放进自己嘴里。   许塘嚼了嚼,周应川看他一眼:“想吐?”   许塘皱巴着鼻子点头:“阿姨在哪里买的?是不是在醋厂旁边种植的?好酸…!我的牙要倒了…”   “传统种植,有机酸成分高,不想吃吐这儿…”   周应川伸手给他接了,裹了纸巾先放在床头柜,继续给他剪指甲,许塘有点嫌弃:“周应川,你没擦手,你这只手刚碰了我的呕吐物…!”   “你嘴里的东西干净还是脚干净?”   周应川抓着他给他剪完了,抱着他去洗澡,许塘伸手摘掉他的眼镜,握在手里转着花儿,对着巴洛克风格的复古落地镜架在自己的鼻梁上。   “我这样帅不?是不是更有知名事务所精英建筑师的派头了?”   “什么都戴…眼镜是好东西?”   周应川要给他摘掉,许塘不让:“你戴上就很帅啊…我就喜欢那股冷冷的劲儿,一谈判,没准没开口就赢了…哎,今天晚上要不你别摘了…”   “好。”   “哈哈,周应川,这时候你又答应的这么快了…!你别这么没出息行不行,你能不能矜持一点,就那种…”   许塘举着眼镜,心猿意马地畅想着:“就那种,不搭理我点儿…凶一点,居高临下一点儿…你懂吧?命令我,就那种感觉…我从小到大都没感受过…”   周应川点头,表示理解,男人慢条斯理地解着睡衣扣子:“给你三分钟,自己脱衣服,去洗澡。”   “周应川,你疯啦…!”   许塘坐在洗手台,伸手在周应川的下颌边缘带了一巴掌,很轻,浴室里轻轻回响着“啪”的一声,一时间,许塘也愣了。   周应川“啧”了一声,回头,看向他。   许塘一下子就心虚了,他发誓真的没想过要打周应川的脸…!平日里他就是作威作福地怎样爬上周应川的肩膀脖子都无所谓,但要真让他爬到周应川头顶上去,他还是得掂量掂量…   “谁叫你刚才那样跟我讲话?”   他一脸委屈,伸手环抱着周应川的腰:“我刚才一下子被你吓坏了…心跳都快了…不信你听?难道你要看我不舒服的昏倒?”   他脑袋也在上面蹭,蹭的周应川没一点脾气,将他随手扔在身侧的眼镜放到一边的壁龛高处,别一会弄掉再碎了扎到他的脚。   “就你这样,我天天恨不得一句句哄着来,都还得闹两下,还凶你…?凶你咱们的日子还过不过了?”   许塘笑的肩膀直抖,任由周应川给他一颗颗解下睡衣扣子:“哈哈…那这么说,你哄我,其实是是为了我们两个的‘生活质量’考虑…这样算,我也做了不少贡献…”   洗完澡已经十点半了,许塘总觉得有什么事情没做,周应川要亲他,他也有些心不在焉。   “周应川,我总感觉我好像忘了什么事…”   “什么?”   许塘推着低头亲吻他的周应川,突然脑子一闪:“遭了!我明天要去曼谷出差…!”   作者有话说:   塘宝儿小猫咪蹲在在牙科诊所前:喵喵!(开门!)   不一会儿,一只黑猎豹出现,叼着小猫后颈离开,回窝教育… 第七十三章 曼谷   “明天?”   “哎呀我要下去…”许塘抬脚蹬开周应川的胸膛, 着火一般翻身下床跑出去了,在楼下客厅翻找他包里的笔记本电脑,周应川赤裸着精力的上身, 哎着喊他,看人没影了, 只好捡起他在丢在床上的睡衣,追着下楼。   “慌什么…先把衣服披上。”   许塘打开笔记本电脑, 果然看见办公室的Nancy昨天发送给他的提醒明早八点在机场汇合的邮件。   周应川也看见了。   “去曼谷?要去半个月这么久?”   “最近那边的畸形秀事件闹得沸沸扬扬,政府估计是嫌国际影响不好, 取缔了一家地下演艺厅, 想要在上面盖一座综合性美术馆…年末世界华人艺术大奖也要曼谷举办,到时也会保留一些展品展览…”   许塘膝盖上放着电脑, 烦地抓了下头发:“十五天,行李都没时间收拾了…”   “宝宝, 我怎么不知道什么时候你会干这个了?”   许塘那里听不出他的调侃?他故意撇着嘴巴:“怎么会的,你把我一个人扔在费城学会的呗…”   闻言,周应川果然微微皱起了眉:“真的会了?我记得应该有阿姨帮你做这件事。”   “还好,搞一个小箱子没问题…”   周应川抓住他的手握在手里:“还是回家里好, 在外面,我总也顾不全面。”   “你知道就好…”   男人接替他,滑动着电脑的触控版面:“经济舱?飞曼谷中间还要转机, 航程时间太长了,你的身体受不了,升舱吧, 连带着同你出差的同事一起。”   “现在十二点钟了, 还来得及?”   “当然来得及。”   许塘打了个哈欠:“那听你的…”   周应川又匆匆略过其他的信息, 看到没什么重要的提醒, 就拿开他的笔记本放在茶几:“困了?可我这边很急…”   “你急?急什么…?”   周应川没有回答,低头亲吻他的嘴唇,舌头在津液缠绵的口腔里搅动,他拉着他的手抚摸,许塘感受到什么,忍不住抵着他的肩膀大笑:“哈哈,周应川,我真的太佩服你了…!你真男人,都这样了,居然还想着给我升舱…”   解决完了周应川箭在弦上的不得不发,在浴室给许塘清理干净,这一折腾,他又没了困意,趴在床上翻看漏掉的邮件。   周应川查询那边的天气,给许塘收拾行李。   先戴上必备的药物,能缓解水土不服的症状,又拿了几只许塘爱吃的酸梅糖。   “这是半个月的量。”   许塘头也没回,‘嗯’了一声,周应川去衣帽间拿他要穿的衣服,会见委托方的正装放两身,其余休闲装都有服装师提前搭配好,男人对着画册看,挑了几套温度适宜的给他装箱,许塘看了一眼。   “不够啊,至少要带八套…”   “八套?不是一共才十五天?”   “十五天也要八套…”   “宝宝,你去工作的,又不是去参加时装周,带这么多够了…不够在当地的商场买。”   “买和带又不冲突…白色的很容易脏的,要多带几身,也不知道那边酒店的清洁服务做的怎么样…那三双鞋子也给我放进去。”   带了日常的休闲装,那不同搭配的鞋子自然也要带。   他坐在床上遥控指挥,周应川进进出出衣帽间给他整理,男人戴着耳机,说话间似乎还在处理着有时差的工作。   许塘已经很习惯周应川的忙碌,男人拿着给他看,满意了,许塘就点头,不满意就摆手…周应川就回去换。   等按照他的指令收拾完,已经整整整出了三个大行李箱,挂断秘书的电话,周应川的眉心都在跳…   “宝宝,这些你自己能拎的动吗?”   去国外,又不是在这儿,他去哪儿都有自己叫保姆车跟着。   “可以啊…我是个成年男人了好不好…”   他口气好像是拎几颗讨厌吃的绿叶菜那么简单,周应川闭了闭眼,朝床上的许塘招手:“你来,给我看看你怎么拎。”   哎呀,这人,老把他当小孩,他都研究生毕业了好不好…!   许塘摸摸鼻子,趿拉上拖鞋就去了。   “就这样啊…”   银灰色的行李箱有二十六寸,装的满满当当,加上自重,许塘费力地第一次提起,四个轮子只是稍稍离开了地面就立刻沉的坠了下去,在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你看,这不是很简单…?”   他比葫芦画瓢的去拎后面两个,拎的胳膊打的笔直,十二个轮子叠在一块的离地高度估计还没一根指头高。   “哥,你怎么给我装那么重…我又不是去打仗…”   “你也知道你不是去打仗…?”   许塘累得盘腿坐在地毯上,干脆擦了擦汗。   “那这两个不带了吧…”   他一脸的“忍痛割爱”,周应川真是怕了他了。   “你明天就背着你的电脑就行了,把你的行程邮件发给我,剩下的我让人办理托运,落地给你送到酒店房间,顺便帮你归置归置。”   这么多东西,别说带了,要拿出来都是难事,他不用想都知道许塘自己绝对整理不来,到时他找不到,翻得一团乱还要发脾气,那边气候炎热,再影响了食欲…   许塘舔舔小虎牙,飞扑在周应川身上,睡衣下光洁的两条长腿熟练地缠在他的腰腹上蹭。   “我就知道你最舍不得让我伤心难过了…”   看他眉眼笑吟吟地得意,周应川是拿他没法子,不过这话倒是真的,小时候就没舍得委屈过的,长大了又哪里会舍得了?   “周应川…等过两年我还是成立一个自己的工作室,现在邀约我的人不少,到时候我也雇几个专职助理帮我打理事情…”   “乖,不用急,HS能帮你接到更多国际上的大型商业设计案,对你的未来发展有好处…现在最重要的是积累实践经验,成立工作室的事我之前和Ecker通过话,他会帮你,不用担心。”   Ecker是HS事务所的合伙人之一,许塘入职之前都不知道他竟会和周应川认识,纽约的圈子有时真是太小了。   “等你回来吧,你以后出差的日子不会少,还是订架公务机,到时提前申请航线,尤其是你有了自己的工作室之后,一起带上你的团队会方便的多。”   许塘坐过周应川他们公司的庞巴迪环球快车,在万米高空泡澡喝红酒太舒服了,简直堪比五星级的空中酒店。   “私人飞机?会不会太高调了…?”   “有什么,顾问要参考你的航程需求,选机型,定内饰的装修风格都要时间,至少也要一年半才能交付,过两年你的名气足能配得上。”   光听许塘都忍不住勾起嘴角了。   “周应川,这世上真再找不出比你还相信我的人了…,涂然还说我行事高调,跟你一比,简直小巫见大巫…”   太晚了,周应川吻他的嘴角:“…再说你以后免不了要时常长途飞行,我也担心你会呕吐,还有你的眼睛,就算是头等舱的乘务也不了解你的身体状况…机上有几个固定的人照顾你,我联络的到,也放心。”   -   第二天一早,许塘被周应川送到机场,在机场的贵宾候机厅,他才发现这次与他们同行去曼谷负责人临时有了别的安排,换成了一位“耳熟的”的中国华人——傅明基,也是HS的首席建筑师之一。   虽然之前在其他场合都或多或少的听说过这位大国际上大名鼎鼎的华人建筑师的名字,但见面倒还是第一次,没想到是这样的场合。   许塘礼貌地和他伸手问候。   “我知道你,Hsu,前段时间建筑报刊上铺天盖地都是你的名字…你获奖那天我也在场,评委Dylan是威尼斯建筑双年展的总监,也是我的好友…不过那晚的酒会你好像提前离场?”   许塘感受到他的目光,展露标准微笑:“那天我聊的太尽兴了,头晕就先回酒店休息了,不过那晚的美好令我记忆深刻。”   “…我看过你获奖的设计,非常有天分,但建筑这行不是靠天分就能成功的,这是我的经验,站在巨人肩膀上,汲取前人智慧,然后研究‘如何超越’,我想这才是你们新一代建筑师应该树立的目标。”   你们新一代?   许塘笑意不变,看着眼前的男人穿着考究,深灰色的西装,淡蓝色的衬衫搭配色调柔和的领带…挺浓厚的法式风格。   他没记错的话傅明基的出生年份只大他十年左右,三十五岁,应该还没到他凭白要矮一个辈分的程度吧…?   傅明基去曼谷是为了他的私人委托,一行人登上飞机,同行的Nancy是办公室的后勤,个子不高,一双可爱的杏眼极具东方小女人的风情。   她拿着机票跟在许塘身后。   “我真没想到傅总监竟然那么有风度,他真人比杂志上还有魅力…!”   “魅力?”   “你难道不觉得?傅学长身上散发着一种特别浓厚的…成熟男人的魅力荷尔蒙,他刚才还指导我的职业规划…”   Nancy满脸星星眼,估计是机型的限制,头等舱的座位也没有好到哪里去,许塘说:“我说,我们的公务费用就不能提高一点?我好歹也是建筑新星,你没见《建筑时刊》上对我的报道?我们这么多人,包一架飞机也贵不了多少…”   要么说,还是周应川有先见之明…!   Nancy虽然和他只公事了几个月,但从许塘几乎每周不重样的跑车就已经充分了解这位大少爷的生长环境——大抵就是金字塔尖儿那一类,从小就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   “感谢上帝吧,今天Sarah通知我我们的经济舱升级成了头等舱时,我还以为她是宿醉神志不清了…你知道吗,我上次搭廉航去新加坡探望姨妈,旁边体重像海狮的大叔挤我的像一条脱水的鱿鱼,他一路都在吃薯条沾番茄酱,还掉了我一裙子是什么感受…”   “……”   “诶,你知不知道傅学长有没有结婚?他有没有固定伴侣?”   “我怎么可能知道。”   他又不是狗仔队。   Nancy一会儿不见,回来的时候就满脸失望:“我就知道他这种优秀的男人一定早早就被人下手了,我看到了他无名指上的婚戒…!”   许塘伸开腿,淡定地展开杂志:“看他做什么,我打赌我的成就远远在他之上,不如你以后跟我混吧,作我的办公室助理,我保你今后的人生里再没有经济舱三个字…喂,Nancy,你听到没有…”   Nancy沉浸在刚刚一眼钟情的男人已经结婚的悲伤里,根本没听他讲话。   许塘摇摇头,起飞时,他给周应川发了他已经登机的信息,杂志看的头晕,他就干脆戴上眼罩梦会周公去了。   -   中间经历转机,等飞机落地曼谷,已经是第二天,热带季风气候的潮湿闷热扑面而来,许塘觉得他的脑浆都像是晃晕了泡在酒里…   撑着精神和前来接机的委托方打了招呼,在饭店门外,他脱掉外套,扶着一颗街边无辜的棕榈树干呕起来…   虽然近几年他呕吐的毛病已经改善了不少,但有时还会时不时被激出来,比如长时间的飞行,还有刚才落地前有些颠簸的飞机。   “怎么样?好些了吗,要不要去医院?”   “不用…把电话给我。”   Nancy从他的背包里找出手机,才发现许塘的手机屏幕闪烁着,显示正在通话中,应该是从下飞机的那一刻就拨通了…   她听到那边男人担忧的声音在问他怎么样。   不多时,许塘就回到饭局了,当地负责洽谈的政府负责规划的官员和建筑公司经理都到了,他们十分重视这次美术馆的落成,希望能建设一个融合古典精粹和现代艺术风格的展览馆,同时满足当下席卷东南亚如火朝天增长地各国游客的审美需求。   满足客户的要求也是建筑师的天职之一,饭局在双方愉快的合作氛围下结束,一行人直奔坐落在湄南河岸的酒店休息。   Nancy不太放心许塘。   “要不要给你点一些温和的热食?”   许塘摇头,房间门被敲响,是他的行李到了,与行李一同送来的还有解酒的葡萄柚蜂蜜汁。   许塘带着耳机:“送到了…喝了一点红酒…想你…眼睛没有不舒服,我会记得滴眼药水的…怎么办,现在我就想你想的不行了…亲一下,你再亲我一下…没吃多,现在好多了…”   Nancy正在补妆,听得睫毛差点刷到眼睛里,这位刚刚斩获国际大奖、在饭席间和多位甲方谈笑风生、应对自如的新星建筑师,真的和眼前这个对着手机和男友索吻,亲来亲去的变…呃…是同一个人?   “你和你男友一直在通话?”   “他不太放心我…”   许塘确实不太舒服,随着他毕业搬回了曼哈顿,好不容易锻炼出的独立好像又缩回去许多,时时刻刻想粘在周应川身上的老毛病又有点故态复萌了。   “这是给你准备的,谢谢你一路照顾我…”   解酒的蜂蜜汁准备了两份,Nancy也没有腼腆,她刚才也喝了几杯,她是一碰酒精容易泛红的体质,看着屋子里四位服务生在安静的、有条不紊得帮许塘整理,熨烫他几个行李箱的衣物再分类挂好…   而床上的许塘从进门开始,就已经窝在舒适的被窝,喝了解酒汤之后,戴着耳机似乎睡着…   在陌生的异国城市,屋子里这么多人他毫无戒心,不…也许他早就习惯了这样处处妥帖的照顾和安排,再说,Nancy拍了拍自己脸颊,拜托…!难不成在五星级酒店还需要担心飞车贼的问题?   一连几天,一行人考察了即将建设美术馆的场地以及曼谷几个传统景点,像大皇宫、暹罗古城。   暹国因为气候原因,建筑的民族特色主要体现在屋顶、山墙和高台基,为了减少炎热的气候给当地人带来的闷热感,传统的屋顶建筑一般都设计得很大。   像是皇室宫殿也多为多层屋顶,在阳光的照耀下,金玉璀璨,闪闪发光。   “…要展现传统也要凸显现代,会不会有点难度?”   具有本土特色加上西方建筑框架,一不小心,就会沦为四不像。   “既然请我们来,就说明他们也不是要复刻一个大皇宫,不急,先转转…”   Nancy看着一头扎进街头艺术小摊的许塘,算了,人家特邀的建筑师在这儿还不急,她急什么?   晚上乘船夜游了湄南河,沿岸金光夺目的寺庙、佛塔映入眼帘,许塘拿着相机,记录着夜色下独具异国风光、多姿多彩的建筑群。   白天他埋头在桌案修改着设计稿,因场馆选址面朝河流,背靠市中心,他计划采用流畅的动线佐以局部化的文化特征,来连接各展馆,同时也表现出每个展馆的独特性。   经过几轮沟通修改,设计稿基本已经初定,余下还有四五天的时间,团队中很多人此前没有来过曼谷,打算玩一玩。   他们去逛景点,许塘懒得晒太阳就窝在酒店,他的胃口这些天一直不是很好,睡醒在楼下的小院子点了份下午茶,电话那头的周应川约见了人,嘱咐他要吃正经的晚餐,才把电话挂了。   “你好像很爱吃甜食。”   听到的熟悉的嗓音,许塘抬起眼,眼前的男人穿着轻便的休闲服。   “不介意我与你分享一桌吧。”   是这几天都没怎么见的傅明基。   “这个小院子挺有名的,叫Author's Lounge,作家茶廊,英国作家萨摩萨特·毛姆和格雷厄姆·格林都曾此创作…我觉得这里也是一个能让设计者灵感迸发的地方,我从前在曼谷时,会选一个人少的午后静坐在这里,我喜欢一个人独处的时光。”   许塘微微挑动了下眉梢,也许是见他一时没说话,傅明基低头笑了笑:“不好意思,是我冒昧了,刚才见你坐在这里,让我想起了从前的学生时代…我十八岁就出国留学了,是燕大第一批留学生,在异国他乡,那种孤独的感觉…有时候我觉得它现在还萦绕着我…”   许塘端起他的卡布奇诺,也不接话。   只礼貌回以注视,好像这句话傅明基自己还没说完。   傅明基一时觉得这个年轻人竟有几分气场: “…不过怀念过去的确是个不好的习惯,美术馆的设计案还顺利吗?”   “挺顺利的,有几处商业空间要调整,不过整体问题不大。”   “像你这样刚走出象牙塔的建筑师好像在绘图时都很爱吃甜食…,你怎么会选择建筑?”   许塘编辑着信息发给Nancy,告诉她,他马上要转场,不要来楼下的茶廊找他了。   “因为太有天分了。”   傅明基有些意外他语气中自然而然流露的‘狂傲’,但看许塘拿出手机低头在发送信息…他承认,这个男孩的外貌的确让他一眼惊艳,新锐建筑师?每年都有成千上万的毕业生涌入,他不喜欢太傲气的。   “你的确很有天赋。”   “谢谢夸奖。”   “但天赋有时也是毒药,尤其是过早展露的天赋,象牙塔是被秩序保护的地方,这个世界上有天赋的人太多了,最终可以去撬动多少资源,不仅仅是几分天分就可以决定的。”   许塘放下叉子,俊美的青年睁大了眼睛,好像是对他的话题有了点兴趣。   “您的人生阅历听起来很丰富。”   傅明基看到他的眼光,微笑地端起咖啡:“给你一个建议,服饰决定了一个人的形象和品位,你很喜欢穿白色,但在商务场合,我建议黑色和藏青色更为合适,给委托方更为可靠、值得信任的观感,这是我的个人经验。”   “您对服饰也很有研究…?”   傅明基低笑:“男人的形象是同阅历一起成长的,我在你这个年纪也像初出茅庐的雏鸟…等你以后出席场合多了自然就会懂得,不过如果你还没涉足过这些领域的话,我可以为你推荐几个定制师,不会令你的经济压力太大。”   许塘几乎要笑喷了,为他推荐?   “傅先生,我还有些私人安排,先失陪了。”   不行了,在待下去,他好不容易被周应川哄出的那点食欲都要恶心没了…   不过…许塘对着走廊处反光的落地镜照了一下,好吧,T恤,短裤,他最近沉于绘图,是穿着随意了一些…但也不至于长了一张好欺负的脸吧?难道是泰式Spa做多了?让人给捏的?   不然怎么随便一个什么东西都敢来指教他?   作者有话说:   塘宝儿:照照镜子,发自内心:不是,他怎么敢的啊…   插兜,走了,回去跟老公蛐蛐。 第七十四章 撞击   回去之后许塘就给周应川拨通了电话, 接通第一句就是:“喂,周应川,都是你最近总盯着我吃蔬菜吃蔬菜, 天天喂我吃那些绿菜叶,都给我养成一出小白兔的样子了…!”   “…小白兔?”   因着时差的关系, 周应川那边是早晨,男人刚出健身房, 在擦汗,没太听清:“兔子?在哪里看中的?”   “不是看中了兔子…你知道吗, 就那个之前我跟你提过的建筑师傅明基, 临时换成他和我们一起飞曼谷,刚才在酒店碰见…”   许塘跟周应川学着他的口气, 扑在床上笑个不停:“你信不信,就是耶稣现世他也要教育人家讲两句的…”   周应川也跟着他笑:“吃晚餐了吗?”   “还没, 被他一通嗡嗡乱叫,我胃口都没了…”   “叫酒店服务给你?”   “不用…这附近有个河岸餐厅挺有名的,一会儿打算和同事去看看…”   许塘将手机搁在一旁,洗了把脸。   “晚上凉, 记得穿外套。”   许塘回着知道了,拿起电话:“周应川,我觉得那个傅明基对我有意思…!”   “对你有、意思?”   许塘哼哼:“是啊, 绝对有,在机场他看我第一眼的眼神我就感觉出来了…不然他脑子病了跑到我这里演讲一通?”   “不乖。”   许塘一下子坐起来:“嗯…?”   那边笑着说:“汇报的太晚,批评一次。”   许塘又倒下了, 得意的眯起眼:“没办法, 谁让你把我养得这么帅、这么人见人爱呢?走哪儿都有一堆蝴蝶蜜蜂的扑上来…对了, 那个词儿怎么说的来着?”   “自己想。”   许塘听了笑的更开心了:“想起来了…!叫招蜂引蝶呗…哈哈…”   “他今天下午特意来找你?你们聊了多久?”   许塘笑:“也就十分钟吧…我本来还想玩玩, 画图太无聊了嘛…但真聊不下去了,再聊下去我胃里的咖啡都要呕出来了…”   “宝宝,这是可以玩的事?”   “唔…不可以吗?”   他一副懵懵懂懂又无辜的语气,周应川听出他在故意搞怪:“订了什么时间的机票回来?”   “大后天…”   “好,回家来,我教你这种事可不可以玩。”   “哈哈…你想怎么教呀…”   许塘轻轻地喘,其实有时来一场跨国电话Sex也是很让人兴奋的,是吧?   两个人正打算教,房门突然被敲响了,Nancy在门口喊:“许塘?你在房间吗?我们要出发了…!”   突然出现的声音吓得许塘一激灵,手机险些掉了。   “Fuck!”   周应川自然听到了,他一直都不许许塘说脏话,不分语种。   “许塘,讲什么?”   幸好也没到什么关键时刻,不影响真的会影响他的终身幸福好不好…!许塘拽了下短裤,捧起手机:“fuck呗…不过当然不敢fuck哥了…我是说fuck我,这不没fuck成吗,吓死我了…我去吃饭了啊哥…大后天回去,拜拜…”   然后不顾周应川在电话里叫他的名字,全名,许塘对着电话“吧唧”亲了一口,就火速摁了挂断。哈哈,他真的要笑的肚子痛了,事实证明,偶尔逗一逗周应川还是很有趣的嘛…!   由于在曼谷的工作已经告一段落,团队吃饭时一致决定前往普吉岛游览风光,再返程回纽约,Nancy想预定一个全程导游省心省力,居然都预定不到,加了不少小费才勉强“抢”到一个。   如今的东南亚地区盛行宽松的货币政策,大量外资如泄洪的潮水般涌入,旅游业也跟着空前高涨,有些专家甚至大张旗鼓的在国际报刊上发表言论称“二十一世纪是属于东南亚的世纪。”   一行人在第二天坐船到了普吉岛,在芭东海滩享受着阳光、沙滩和海浪,导游帮他们买了著名的“皇后号”两天一夜的邮轮VIP舱室,可以出海游玩,中停像珊瑚岛这样的风光秀丽的小岛屿。   夜晚,许塘拿着一瓶汽水在露天甲板上吹着海风,皇后号在夜色中的海面上灯火辉煌。   “已经到公司了?我明天就回去了…”   “这边的天气又热又闷,游轮上没什么好玩的,都老掉牙的东西…”   “剪头发?你给我约了什么时间?下周三,可以…”   他正和周应川通话,没一会儿,Nancy踩着恨天高,穿着精致的粉色小礼裙来找他,船身行驶在中一个摇晃,她差点要摔个狗啃泥,吓了许塘一跳。   “你要去踩高跷?在我老家,只有过年表演的人才会穿这个。”   Nancy扶稳围栏,拨开脸上的头发:“身高不够自然要工具辅助…!一会儿船长晚宴就要开始了,有很多节目,大家都在里面,你怎么还一个人在这儿发呆?”   或许是职业病发作,从早上登上这艘船,许塘就总觉得哪里不对,他仰起头,扫了一眼四层高的船身:“你觉不觉得这艘船的设计有点问题?它这个船长应该申请不下来四层的高度吧…?白天靠岸时,笨重地连弯都转不过来。”   “或许经过了改装?许多豪华游轮都是二手改造的,按暹国法律,船体改造要事先得到海事部门的批准,别担心了…出来玩,好好放松心情。”   也是,许塘的眼睛这两天都有点干,他最近画图画的太久了。   “而且你知道我们这次游轮行的单人票价有多贵吗!必须要赚回来…!说不定这就是我命中注定与豪门少爷邂逅的机会…”   “这艘船上最大的少爷就在你面前,OK?”   Nancy看他说的脸红心不跳,抽了下嘴角:“你真是臭屁到家…我喜欢性取向是女人的王子,OK?”   船长晚宴在二层,许塘对这种摆摆香槟塔的宴会可没兴趣,看到那边有荷官发牌,也是船上的娱乐项目之一,他随便挑了一个位子坐下。   “诶!许塘,傅学长竟然也在…!”   许塘顺着她的话音看过去,果然看见傅明基竟然也在这艘船上,男人正端着一杯香槟和刚发言完毕的船长交谈。   “他竟然还认识船长…!”   “船长很有名吗?又不是泰坦尼克号…”   Nancy理了下披肩发,就要鼓起勇气上去攀谈,许塘说:“友情提示,去之前不要吃太多东西,避免呕吐。”   “?”   正说着,傅明基像是看到他们,男人的眼神惊讶,接着那双眼聚焦在许塘身上,眉头舒展,向他们走过来了。   许塘见他过来,就起身将Nancy推在了位置上,他坐在她身侧。   “你干嘛,我不会玩啊…!”   “怕什么,你不是要感受吗?来了…”   Nancy搞不清楚状况,傅明基已经到了面前:“Hsu,Nancy小姐,真有缘分,没想我们又见面了。”   “是呀,傅学长怎么在这里?”   “朋友委托我帮他的度假酒店做景观重建,”   “真厉害,傅学长您好像很少接受酒店项目的设计案?我记得您在访谈上说过的,‘您不喜欢过于商业化的项目’…”   他还不喜欢商业化项目?骗骗鬼还可以…   傅明基看到身边的许塘,微笑地问:“Nancy小姐会玩二十一点?”   “呃…会、会一点吧,傅学长也会吗?”   “会玩谈不上,只能称得上了解一二。”   “二十一点其实就是一个概率游戏…”   “其实有时和人生差不多,没有人知道发牌员接下来会发什么牌…但是只要你用心留意,记住那些已经发过的牌,你就会知道牌堆还剩下什么,通过这种方式,就能计算出接下来你需要的那张牌出现的概率…”   Nancy听的云里雾里:“这个还能计算?怎么才能计算?”   傅明基说:“当然,具体如何计算概率其实并不重要,你只需要明白,这是一个概率游戏,任何时候,都不可能拥有百分百的把握赢,拿任何一手牌,都有算对的概率和算错的概率…”   老天,许塘在旁边已经用尽全身力气在憋笑了,他是怎么能把通篇废话讲的这么一本正经的?这难道也是一种天赋…?   Nancy在桌底下拼命踢他的腿,许塘实在有点疼…他清了下嗓子。   “我和傅先生的见解倒不太一样,Nancy,你要选我们谁当老师?”   当老师?   Nancy闪烁着她刷得精致的眼睫毛,在问许塘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好不容易抓到一个小白,我也很喜欢做别人老师的……而且最重要的是能有这个荣幸能和傅学长交流,听说您的访谈都很难约…傅学长,不如我们赌一把?”   傅明基对上许塘的笑脸,那一瞬间,他几乎要被那样漂亮无暇的脸庞给迷惑…   他刚才一直在观察着许塘,男孩身上的衣服看不出牌子,但能看出无论剪裁或材质都是上上佳,尤其是刚才女孩对规则一窍不通地乱出牌,将桌子上的几摞筹码输了个干干净净,他连眼皮也没抬一下。   傅明基第一次有些怀疑,他是不是真的搞错了对象…?   原本以为刚毕业涉世未深的学生更加容易掌控,但现在好像有些脱离他的预期。   “干什么,你怕傅学长会输…?你不如先担心我好吧?我们先听听傅学长怎么说,你知道这张船票我都刷的信用卡…如果玩的太大,我还要提前给我哥打申请电话…这么晚了我也不敢打扰他…”   Nancy的瞳孔里满是不可置信,等等,她什么时候又说了这些…?!   看他们低头交头接耳,傅明基心里了然,还只是个要给家里伸手要钱的小孩子罢了…家里有点小钱又怎么样?他过往的那些情人里见得多了,不还是一个个被他哄的要为他自杀?   “我很久没玩了,但偶尔放松一下还是很有必要的…你想玩多少?先说好,我从不欺负你们这些刚拿薪水的小孩子。”   他心里清楚,暹国的博_彩业并不合法,游轮上的筹码最多只到仅供游客消遣的程度,兑换成美金,顶天也就两万块。   “那玩把小的吧?”   许塘笑,指尖轻轻叩着一枚筹码。   “Nancy,你喜欢什么车?”   “车…?”   “是啊,我记得你住在郊区,你不是总抱怨通勤时间太长?哦…上个月你是不是跟着Daniel去意大利见了一个要建车展空间的客户,那牌子叫什么来着…?”   Nancy回想,试探地说:“Ma…Maserati?”   “好像这是个名字,不如就赌一辆它吧,车型任你挑,作为你的拜师礼物怎么样?不小气吧?”   Nancy瞪大了眼睛看向许塘,她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她甚至怀疑是自己听错了!   他说的确定是一辆Maserati汽车?不是一个汽车模型?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她去的那天,在参观时看到价格最低的车型也要十五万美金起步…!   傅明基显然也愣住了。   “许、许塘,会不会太贵了?”   “贵?一家意大利的小牌子…能贵到哪儿去?玩玩罢了,不信你问傅学长,不过他一定比我更加注重品质…”   他开玩笑一般的语气,倒像是轻飘飘地两句就把傅明基架起来了,让人不答应都不行。   傅明基这一刻就像是有人在耳边突然敲了一声铃响,不大不小,但足够他回头反应过来…或许他这次真的选错了人。   只能硬着头皮:“…不错,你选的很有品味…当然没问题,我欧洲的朋友也有许多喜欢这个品牌。”   “看吧,你还担心,傅学长比我爽快多了…”   随着荷官一张张发牌,Nancy能明显感觉到,傅明基的领口和额头都出了细汗,再看许塘,他拿起牌,漫不经心地,好像不管是几点在他眼里都像是一盘萝卜白菜…   “喂,许塘,你一会儿是打算出老千吗?”   “…出个屁,你当拍电影?”   “你没把握赢?那你敢赌一辆车?”   “玩嘛,没点彩头我真的要无聊死了…再说了,这辆车就当做提前给你的跳槽定金…我看中你的能力,这是认真的,这笔费用让他出,我赚了。”   Nancy一时间真不知道该说他是头脑精明还是是这位小少爷也太过随心所欲,反正她的心几乎要提到嗓子眼…!   掀起的扑克牌像车上的轮子在她眼前转,最终,以傅明基爆牌提前输掉告终。   “傅学长,看来今晚我的运气不错…Nancy,你不留傅学长的电话吗?不然你的车怎么兑现?”   Nancy完全不敢相信就这样一辆车就到手了,她激动坏了,在许塘的催促下掏出本子。   “还附赠傅学长签名,你真的赚大了…!”   签完字,傅明基整张脸绷紧,往日维持的笑容此刻也显得十分勉强,想到他即将白白损失至少十五万美金,许塘…!许塘…!   他究竟是谁?!   晚宴气氛融融,Nancy被这从天而降的的‘幸运’给砸懵了,一直乐呵呵地傻笑,那边的宴会也到了固定节目,抽选的幸运观众和船长一起将酒液倾入巨大的香槟塔,游客的欢呼和鼓掌点燃了这趟游轮之夜的高潮…   突然地,“砰——!”的一声巨响震耳欲聋,船内响起一片惊声尖叫,整艘轮船似乎遭受到了极为猛烈的撞击,脚下的地板忽然大幅度向右_倾斜去,一时间,桌椅餐具凌乱的破碎声与游客们爆发的尖叫交织在一起…   “怎么回事?!”   音乐戛然而止,大厅灯光因为突如其来的撞击忽明忽暗,接着是船上响起的广播:“…各位乘客…由于船只遭遇突发的海上风暴,请大家立刻待在原地不要走动…”   许塘的额头被掉落的灯饰划伤,他一手捂着,鲜血顺着流进眼睛…   “许塘…!你流血了!” 第七十五章 沉船   Nancy被吓坏了, 慌张地拿着手帕为他止血。   明明出发时还风和日丽,怎么突然会遇上风暴?   然而还未来得及仔细思索,船身再度发生严重地倾斜, 就像接连的操作失误引发的连锁反应,许塘抓住桌角, 在口袋里快速地摸索手机,可海上信号本就微弱, 这会儿更是连报警电话都拨不出去…   不少乘客都受了伤,更有的头破血流, 一时间, 孩子、男人、女人的哭声漫延在船舱…   “许塘,你的头没事吧?怎么会这样…我们上船的时候还好好的…”   Nancy害怕地哭泣, 许塘明显感觉到他们的船仍不断地在向右倾斜。   “妈的,这船估计要翻了!走…!”   这可不是泰坦尼克号那种超级大游轮, 一旦海水再涌进来,连逃命的时间都没有,许塘顾不上流血的额头,踉跄地从地上站起来。   “走?去哪儿?广播让我们原地待着…”   “你感受不到吗?船还在倾斜…!这艘船的重心那么高, 一定会违规下压,你——!”   他的话音未落,舱内的玻璃突然被水压压的爆裂, 海水如肆虐的猛兽疯狂灌入,几乎是顷刻间就到了膝盖高,许塘浑身湿透, 知道抉择刻不容缓。   “走啊!愣着干什么!外面有救生艇!!”   宴会厅里的游客慌不择路地往各种高处爬, 偏偏这时下层船舱的船员慌张地跑进来, 他拿对讲机, 在自己的肚子处横着比划,许塘听不懂泰语,但看得出来他八成是在汇报到下头舱室的水已经淹到了小腹。   “Don't move!Don't move!—!!”   船员似乎得到指令,大吼着不要动,留在原地,许塘也在吼:“快出去!!外面有救生艇!这船马上要沉了!!留在这里就是死!!”   几个离他近的中国人跟上了他,还有听到他呼喊的HS的同事,跌跌撞撞地淌过来,但更多的人选择听从船员的指示,紧紧缩在一起留在原地等待…   许塘顾不上了,他不是救世主,他还有周应川,他绝不能死在这儿。   就在他们砸碎另一侧的舷窗爬出时,巨浪已经再度将身后的玻璃全部拍碎,他们听到有船员大声呼喊着让游客离开,但整个舱室几乎是瞬间就被汹涌倒灌的海水淹没…   下午的晴空万里转眼间就被肆虐地巨浪和狂风取代,船员大吼着挥手,在给逃出来的游客扔着救生衣,两艘救生船已经下放,船员扯着嗓子催促:“Hurry!Hurry up!”   秩序胡乱无比,大家都是来旅游的,谁也没有经历过这样的生死时刻,许塘他们因在较远的宴会厅,两艘救生船的位置基本已经被坐满…   所有人争先恐后地争抢,尖叫、哭泣都被暴雨和雷声吞没,许塘吼着吓傻的Nancy爬下绳梯上船,游轮已经在无可挽回的倾斜中加速下沉,船员大喊着快点,否则下沉产生的巨大吸力会把他们所有人吸进去尸骨无存…!   救生艇上的Nancy向他伸手时,许塘突然被人死死抓住了衣角。   “求求你!!把我的孩子带上去!!他需要救治!他才五岁!求求你!我是中国人!中国人!!”   一个惊慌失措的母亲抱着她怀里不知被什么砸到太阳穴鲜血直流的的小男孩,哭泣着哀求他…   女人的脸映在许塘眼眸里,他混着血色的瞳孔一瞬间地紧缩…   太像了…和他记忆中的母亲太像了…   几乎来不及任何犹豫,许塘连自己都没发觉地,抓住女人的手让她握紧救生绳上了船。   海水、暴雨、混杂着鲜血打湿了眼睫,就像是那年他沉入的浑浊河水。   迷蒙的视线中,他再一次地看清楚,其实那个女人和他的母亲一点都不像,或许、或许只是他内心深处,那份始终不肯释怀、原谅自己的带来的错觉…   如果那年他和母亲没有被逼上绝路…   如果那年他没有放开母亲的手…   “许塘——!!!”   Nancy回头看到被留在船上的许塘,她恳求着船员再等一等…再等一等,然而等她再次抬头,就发现站在那里的许塘不见了…   -   与此同时的世界两端,纽约城的上午一如往常金光遍地。   佟杭云和周应川会议室出来。   “你跟Raul的分歧越来越大,合伙人不愿看到这样的场面,…你们一个喜欢理性掌控长线,一个偏爱刺激的短线投机…”   他们的分歧不是一两天了,不出意外地话,证券交易委员会会在近期起诉Raul,指控罪名是操纵股市。   “他知道你会和他站在统一战线…周应川?你怎么了?”   佟杭云看出周应川的心不在焉。   “许塘一直没给我回电话,也没给我发信息…”   “一直?你们不是一个小时前才通了电话?他和朋友一起在船上…是不是海上信号不好?”   周应川的眉心紧蹙:“上午和默克的见面你代我去吧,我打电话给朋友问问。”   从刚才开始,他的心里就隐隐泛起一股不安,现在,那种感觉愈发强烈。   许塘从不是个安静的小孩,从小他对自己就需求度极高,他一时没关注到他,许塘就要闹脾气。   同样地,许塘也喜欢做什么都告诉他,周应川的手机里常常有很多类似‘我去吃饭啦’‘我去尿尿’‘吃了半个番茄’‘逛商场’‘画图’‘好困’…诸如此类每隔半个小时就会冒出来的、细细碎碎的短信。   周应川也会回他很多,像是‘乖’‘好’‘可以’‘去吧’‘我知道’…或许因为从小眼盲,许塘极度依赖周应川的回应,如果他在忙,就会告诉他,许塘丝毫不会觉得不开心,他会等一下再发。   或许这对别人来说是件十分困扰的事,但对于他们两个,这种习惯像是早就融入了两个人日常的呼吸、行走、吃饭、睡觉…流进血液,变成身体本能反应的一部分。   没一会儿,周应川的助理回电,说已经联系到了下船码头的船务经理,那边回复说皇后号一切正常,只是预计晚一小时返航…   受各种因素影响,延迟和早发在游轮出行中都很常见。   另一端,海岛的街市热闹,正值暹国旅游高峰,不少游客正围着特色摊位挑选,也有船上乘客的家属看着远处阴沉的天色,催问着码头的工作人员,然而得到的答案都是一样的:皇后号的行驶一切正常。   挂断助理电话,一旁的佟杭云宽慰他:“别担心了,那边的人哪时间观念那么重,再说…”   猛地,周应川的心脏好似突然被一根针刺了一下…尖锐的疼痛让一向惯于忍耐的男人也忍不住伸手,攥住作痛的心口。   也吓了佟杭云一跳,他把手里的文件交给秘书。   “怎么了?是不是真不舒服?”   “…我还是不放心,我得问清楚,不行就找人开船过去接他…”   周应川立刻打给了个相熟的朋友,潮州籍商人侯正,在暹国的影响力极深,不知道他那边联系了谁,十分钟不到,电话急急地回了过来。   电话里,他告知周应川他通过军方的朋友了解到,皇后号很可能不是延迟返航,而是在北部海域遭遇风暴的袭击,倾覆沉船了…!   “什么?!你说什么?!”   最快的速度拿下临时航线申请,飞机上,周应川一刻不停地、极力维持着镇定地做着最快、最快的安排,然而得知那边为了避免在国际上造成负面影响,不仅全面封锁沉船消息,迟迟未派发营救,甚至连他找来最近的国际救援也被海警阻拦在外时,周应川怒极攻心,素日里的温和撕个粉碎,男人一脚踹翻了机上的茶几…!   “我说最后一次,转告他们,我的救援队要在五分钟内进入,晚一秒钟都不行。”   侯正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他立刻与那边的高层交涉,电话里差点拍了桌子:“我直白地告诉你,那艘船上有你惹不起的人…!周应川的弟弟在船上,ZT和零点基金你知道吧?三年前他们狙击欧洲,几乎将一国的金融击溃…不得不退出统一汇率,你现在是要他将枪口对准你的脑袋?!”   挂断电话不久,数支携带着专业设备的国际救援队进入沉船区域进行搜救。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在沉船事故发生的两小时后,随着越来越多附近的渔船报警,乘客家属们的群情激奋,嗅到风声的媒体大肆报道,政府终于承受不住国际压力,对外公布了皇后号因海上风暴不慎撞上珊瑚礁沉船的消息…   在多方压力下,相关官员到场露面,当地海警、水军一同出动营救被困人员。   海难事故的黄金救援为十二小时,这一夜,数不清多少双泪眼紧握双手,彻夜未眠…   第八小时,当现场拍回的图像第一次公开,发布会现场的家属们几乎是痛哭着瘫坐在地,只见巨大的船体如今只能看到一小片漆黑船顶,几乎整个呈倒扣式沉没在大海中心。   主持人在电视台上播报着:   “…截止目前,皇后号沉船事故已造成三十三人死亡,六十八人失踪…事故原因正在进一步调查中…旅游警察局正积极派人协助军方做好搜救工作,并协助办理涉事游客返程及遇难者家属前来普吉岛的相关手续…”   距离事故发生的第十二小时,船体在已经彻底消失在海面,搜救队与其说是救援,不如说是在打捞船舱里没有来得及逃出的遇难者遗体和漂浮的遗物…   六架私人雇佣的救援直升机在海域上空二十四小时的盘旋搜寻,近百名潜水员带着可下潜至四十米深水的专业设备,不放过一处的搜寻着最后的生命信号。   除了营救其他幸存者,他们目的也很明确,一个叫许塘的年轻男性,年龄二十五岁,身高一米七五,中国籍,脖颈后有中文纹身。   二十四小时…   失踪、遇难、幸存者的名单每时都在更新,只不过这艘载客一百二十人的豪华游轮,属于幸存者的名单一直停留在最开始坐上救生艇那二十八个人…   海水的昼夜温差极大,按国际救援案例,人体在浸泡零度以下的海水中最多几分钟,就足够失去生命体征。   四十八小时…   流逝的每分每秒像是成了凝结在空气中的尖刀,对周应川来说,白天和黑夜好像没有了分别,他眼前甚至是出现了大片大片的红色,他每呼吸一口,就像吸入了成千上万烧红的刀片,将他的五脏六腑一寸寸剜割…   七十二小时…   营救生命的救援行动基本可以宣告告终。   凌晨,周应川雇佣的国际救援队在一层船舱救出了最后一个堪称奇迹地、仅仅依靠着狭小气室得以存活的小女孩,小女孩年仅七岁,赶来的父母抱着孩子哭的跪倒在地上…   同时,他们还带来了一个极为沉重的消息。   ——他们的潜水员在船舱二楼的杂物间发现了一具遇难者遗体,亚洲人,年轻男性,身高与提供信息相符,最重要的是颈后有纹身图案,但因头部遭受剧烈撞击,需要进一步辨认…   整整三天三夜,自从沉船事故发生,周应川没合过眼,男人的神经似乎在多日不眠不休的折磨、煎熬、痛苦中绷紧到了极限,只差分毫就要熔断…   他紧紧攥着那份夹着遗体照片的文件夹,力道之大几乎攥透纸背、刻出深深骨痕…   “不、不会是他…”   男人迟迟不肯、迟迟不肯翻开…   “周应川…你要挺住…周应川!!!”   佟杭云忽地高声惊呼,猛地扶住他的手臂,眼睁睁地看着周应川整个人近乎如崩裂倾颓的山一般,大口地咳出一滩鲜血…   作者有话说:   一切言语无法形容…周爹真的痛死了。 第七十六章 医院   载客超百人的豪华轮船皇后号意外撞礁沉船, 已经确认遇难的死亡人数超过六十人,在国际上引发巨大关注,打捞上的遇难者遗体统一安放在就近的寺庙。   其中很多还不具备认领条件, 已经认领的,许多家属只能痛苦万分地选择在陌生的异国他乡火化至亲遗体…   下车的周应川身后跟着一群人, 有当地搜救中心的官员,国际救援队的负责人, 二十四小时待命的医护,还有HS事务所听闻消息赶来的合伙人。   他有着明显的犹太裔血统, 在得知了周应川的爱人在船上, 当即从纽约飞了过来。   秘书已经告知他,这次一同应邀来曼谷还有其他四名员工, 都已在救生艇上获救,连那个用中国话说叫只会‘沽名钓誉’的Mane傅明基, 都跟着船长做上第一批的救生船逃生…怎么失踪,不,遇难的偏偏是那一个…!   他只能在心里暗自祈祷,祈祷里头躺着的只是与那个年轻建筑师长相相似的孪生兄弟…   因为正门架设蹲守了太多报道此事的国际媒体和记者, 周应川的车停在后门,寺庙点着灯,不少僧侣正在为此次事件的遇难者诵经…   上台阶前, 周应川控制不住地又咳出一口血沫,他拒绝了佟杭云的搀扶,回头, 他说:“明天叫Evan过来见我一趟吧。”   怕周应川一个人撑不住, 陪他一同赶来的佟杭云闻言一愣, Evan是周应川律师团队中他最信任的人, 他心里骤然升起了一个十分惊悚的念头…!   “周应川,你要干什么…!”   周应川没有回答,男人的神色憔悴至极,短短三天,高大的身躯仿佛只剩一副骨架在支撑,他踏上台阶,一切淹没在了诵经声中…   -   许塘此刻双唇干裂,正往嘴里倒着最后一滴矿泉水…   一望无际的海面上,他正随着一艘仅仅能勉强容纳两个成年人的充气船随浪逐流,他瘫坐在一头,另一头是一个身材瘦小、皮肤黝黑的当地船员。   从船上拼尽全力的逃生,到现在,他们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两个人都已经精疲力尽…   头上的伤口血迹已经干涸,不过这个伤口比起这样现在糟糕的处境,已经不值一提,身体内的水分每分每秒都在蒸发,许塘费力地调动仅剩的力气抬起手,遮住毒辣的烈日对眼睛的炙烤…   这是周应川拿命为他换来的眼睛。   在皇后号沉没前,他抓住时机,赶在最后一刻,幸运地爬上了二层泳池被冲出来的一个充气船。   但不幸地是,这艘小船顶多算个大玩具,根本不是专业的救生艇,而且在海水中承托着他们两个成年男人,估计再漂个两天就要沉没了。   况且,就算不沉,毫无目的的漂流也是死路一条,更何况…他抓着他在船上随手攥住的背包,里面的水和一些牛肉干也几乎被吃干净了…   再这样下去…   他只是想到他失踪的这些天,周应川会有多焦急找寻他,如果,如果让他最后等来的是自己的尸体…周应川会有多痛苦…   他还能活在这个世界上吗…?   那样的念头一闪而过,或许别人不懂,但许塘懂的,他不敢去想,仿佛只是想,他的一颗心痛的就像活生生地要从胸腔里呕出来…   那种感受简直比让他立刻去死,去承受血肉被撕扯干净还痛苦百倍、千倍、万倍…!   他死死咬牙,直到嘴里尝到浓烈的铁锈味儿。   不,他绝不可能出事…!他更不可能因为一场狗屁沉船死在这个破地方…!他还有周应川,他和周应川还要长命百岁…!   他的命,除了周应川,谁都别想拿走,就是老天也不行…!   不知又过了多久,许塘嗓子干裂地要爆炸,船员教他,脱掉靴子,接着尿在里面,然后喝掉…   这几天为了节省净水,哪里还有尿?那么一点的味道可想而知,看着黝黑的船员一饮而尽,许塘控制不住地想扶着船干呕…   可他胃里空空,仿佛连胃液胆汁都消耗殆尽。   又过了几分钟,许塘似乎下定了决心,不知道该不该庆幸,他好像失去了嗅觉,然而他还没将鞋子放在唇边,船员似乎眺望到什么,猛然地拍打他,兴奋地叫着,让他回头看,接着一头扎进海中…   模糊不清的视线里,出现一抹绿色…   竟然是一座小岛…!   -   这里因为曾被殖民的缘故,远离热门的度假地区,游客稀少,午后卖水果的老板正在惬意地午睡,忽然木桌上一响,来人蓬头垢面…他还以为看见了乞丐。   许塘把手表压在桌上,嗓子沙哑地几乎只能挤出几个音节:“…给我、给我打个电话…”   他努力地抬起手臂,比划着打电话的手势,老板默默指了指一旁的座机。   不到十秒,电话接通了,许塘的眼睛酸痛,那种劫后余生的感觉他都怕是幻觉,酸涩从喉咙涨到眼底…他真的还能再活着见到周应川…   “喂…哥…!!”   电话那边顿了两秒,接着爆发不敢相信的惊喊:“——许塘?!是你吗许塘?!真的是你?!你还活着!!你现在在哪儿……?!”   听到电话里传来的声音,许塘的脸色变了,他干涩开裂的嗓子几乎嘶哑出了血:“周应川呢…?!这是他的电话,他在哪儿…?!他出什么事了…?!!”   直升机在第一时间抵达,佟杭云深深地红了眼眶,一把猛地抱住了许塘,机上待命的医护人员迅速地拿设备给他还有幸存的船员检查身体,处理着身上的伤口,为虚弱的身体补充营养液…   一切就像拍电影,尖锐的针刺进许塘的血管,他那么怕疼的一个人,此刻没有哭,甚至都没了感觉。   “周应川到底出什么事了?!”   “他昨晚胃穿孔,出血很严重,上午昏迷了,现在正在曼谷的医院做手术…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佟杭云叹气:“他这些天调动所有能调动的力量找你,找了最顶尖的国际救援队,不断扩大搜寻范围,但都没有你的踪迹…前天救援队告诉他,在船舱中找到一具遇难者遗体,体貌特征很像你,让他去辨认,他那晚就吐血了…”   “今天早上,几支救援队在开会商讨是不是要停止搜救,你在海难事故中失踪,又失踪了这么多天,大家都知道这代表着什么结果…但他不肯,他翻倍佣金,说‘活要见人’…”   “他不肯往后说,出了门,他就倒下了…”   到了医院,周应川已经从手术室推到了监护室,主刀医生过来讲,说穿孔位置在胃前壁,修补手术很顺利,同时排除了恶性肿瘤的可能性,初步分析是溃疡导致急性的胃穿孔…   不过周先生胃出血不是第一次,幸好此次穿孔不大,再严重就要考虑切除部分胃…   许塘听着一旁翻译在讲,还有在纽约的医生Loren也过来了,许塘听见他在和这边的医生沟通,说周应川有着严重的神经性头痛,这些年一直依赖止痛药遏制,药物对胃粘膜刺激很大,也是致使穿孔的诱因之一…还有术后止痛剂的剂量…   “什么时候的事?”   许塘站在那儿,几乎以为他们在说另一个人,他瞠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伸手想要一个答案。   “我问你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他情绪激动,佟杭云拦下他:“许塘…!你不要激动!你的身体还很虚弱,你哥的手术很顺利,现在你需要检查和休息…!”   许塘没抓住医生,他哭了,眼泪一滴滴无力地往下掉,周应川一直在服用止痛药?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为什么医生知道,杭云哥知道,所有人都知道…只有他不知道?   “…杭云哥…我知道了,你放开我吧,我会安静的…我会安静,等我哥醒过来…”   许塘擦掉眼泪,这些天他瘦了很多,衣服也还没换,破损皱巴的西裤露着不知被什么锐物划伤的脚腕,上面的血迹已经干涸,他单薄的像一张纸,弯腰和医生说了对不起,就站在那里…   或许是脸颊太干了,流过泪的地方刺痛无比,其实他的身体已经在海上漂流中透支到了极限,此刻极度需要休息,但无论佟杭云怎么说,他就是不肯离开这里半步…   他就像定在了那里,腿没有知觉,一切都没有,他眼里只有病床上的周应川…   “许塘,你去旁边休息,医生要给你做全面检查,处理伤口防止感染…”   “不…我没事…”   许塘忍不住落泪:“求求你了杭云哥,让我待在这里吧…求求你…”   “许塘,你为什么这么任性…!你看看你浑身的伤,还有你眼睛的红肿,感染了怎么办?!你的眼睛不要了?你还要你哥担心你到…”   佟杭云一时情急,意识到他说重了,毕竟许塘才刚刚找到…许塘低着头,动了动唇。   佟杭云扯着他的手臂:“走,先去检查,不然你哥醒了也要怪我…!”   许塘最后恳求着佟杭云,只检查了眼睛,眼角红肿是浸泡脏物导致的炎症感染,因为他做过角膜移植,必须尽快消炎,医生开了药水给他滴注和药膏涂抹。   许塘在滴注完就立刻回到了周应川的病房…   因为麻醉时效,周应川还没醒,隔着玻璃,明明看不真切,但许塘就是觉得他哥瘦了很多…   半个小时后,他被允许进入,监护室里很冷,即便许塘无比想投入男人的怀抱,但他也只是轻轻握住了周应川的手指…   看着周应川在沉睡,许塘突然惊醒,在过往将近二十六年的人生里,他好像从来没这样的…看着周应川,等着他醒来…   周应川总是有太多事情要忙…从十岁周姨去世,他撑起他们的小家,到二十六岁,十五年,男人好像从未真的停歇、从未真的哪怕松懈过一刻…   他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头痛、胃出血,经常吃止痛药?   他一直被周应川千娇百宠的捧在手心儿,无论是在榆溪不到三平米的五金店,还是在纽约上亿的别墅豪宅,喝醉了,他也曾和彭英群他们吹嘘如今他好像就站在世界中心,挥金如土的生活,令无数人艳羡的天赋,年少成名的时运,似乎他想要的一切都唾手可得…   可他们这一路走来是很难的吧…?   周应川一直在前面为他铺好了路…   许塘攥紧了头发,似乎想要把过去他的自己揪出来痛打一顿,他承认,他真的习惯了,他真的被周应川宠坏了…   从小到大,他除了在许家的那五年,哪怕他们的日子曾有几年是那么难熬,周应川也从未让他吃过一点苦,他不爱吃饭,周应川一句句的哄,一口口的喂,他看不见,下雨天,下雪天,无数的泥泞小路,他在周应川的背上度过…   明明自己每天和他待在一起,明明他是他最重要的人,可他为什么什么都不知道?许塘第一次那么强烈的恨自己,他怎么好意思说他是这个世界上最爱周应川的人呢…   肩膀颤抖着、翻涌的心痛,难过,自责,比洪水猛兽还要凶恶,几乎要将他撕碎、吞噬…   似乎感受到他在哭泣,周应川的手指动了动,男人的呼吸有些沉,模糊地望着眼前的人…   “别哭…”   周应川抬起手,似乎想要触碰他:“塘塘…告诉哥,你在哪儿…”   “别怕,哥找得到你…不会让你一个人…”   “你相信哥…”   许塘愣了,他突然意识到什么,或许在他失踪的这些天,周应川已经无数次“见”到他了吧?这一刻,一切的强撑都彻底瓦解干净,他再也忍不住地,握着周应川的手失声痛哭…   “哥…是我,我活着…!我活着回到你身边了…!”   作者有话说:   周爹爱塘宝儿!塘宝儿爱周爹!   就是在地狱…(呸呸呸!)   周爹也会当上地狱的头!让塘宝儿有数不尽的大楼和高级定制! 第七十七章 哭泣   从周应川在术后的麻醉中醒来, 确认眼前的人是许塘,他不是在梦中…是活生生地、回到他身边的许塘,他们两个人就没有分开过。   许塘一连多日过度消耗的身体也到达了极限, 他疲惫地握着周应川的手掌,蜷缩在男人身侧沉沉睡着…   佟杭云拿着他上午做的全身检查单过来, 病房里的光线昏暗,落地窗外有隐约地几分霓虹灯色, 一切喧嚣像是终于尘埃落定,被阻拦在外。   他要开灯, 被周应川制止了。   “让他好好睡会儿吧…”   佟杭云一看, 这才发现病床上还睡着许塘,他手背晒伤严重, 挑不到地方扎针,护士只能如下午一样埋针在小臂, 另一端吊着输液管,静静地在往身体里滴注着乳白色的液体。   “他没回自己的病房…?”   显而易见的没有…   佟杭云轻声坐下,许塘和过去总是一如倨傲的、鲜活地、俊美的小王子的模样不同,他额头被纱布包着, 脸上、嘴唇有不少褪皮,是毒辣的阳光炙烤造成的。   他整个人以一个极度依赖的姿势依偎在周应川的腰侧,喷洒的呼吸近在迟尺, 仿佛只有被周应川的气息包裹才能让他安睡。   周应川轻轻抚着他的眉心,但不知许塘梦到了什么,他的眉心始终不肯松开…   他颈后有三道细小的划伤, 锁骨也有, 更别提掌心、后背, 小腿、脚踝…   下午时周应川看了一遍又一遍。   “检查结果怎么样?”   “…没什么大事, 许塘真是吉人自有天佑,也幸亏那个船员知晓方向,这么惊险的事故,他死里逃生…除了身上你看得见的那些外伤,还有缺水带来的电解质紊乱,其他的,像大的脏器、骨头都没事,放心吧…”   周应川接过检查报告,男人一页页地仔细翻过。   “没有伤口照片?”   “你不是都看过了吗…?”   “他肩胛骨那里还有两处青紫,怎么没写?医生检查到了吗?还是转院到新加坡去…”   佟杭云看周应川的神色担忧,还在往后翻阅,忍不住说:“…这儿是医院,你以为是警察局拍的伤情照片?检查没写就说明那儿伤的太轻了…”   “…我太紧张了…”   周应川似乎也意识到,他掐了掐眉心,将报告放下。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身上的伤可以慢慢养…”   佟杭云下午忙着处理纽约那边的事,周应川突然倒下,叫Evan过去的动作惊动了董事会,不过随着许塘平安无事的找到,周应川的手术顺利,那点小问题也跟着迎刃而解。   他想了想,还是没问周应川那天要Evan过来的目的,又或者他猜到了,只是那个结果是他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的。   “…这几天我看你真是三魂七魄都差点他吓得飞了…他回来了,你终于能休息会儿了,睡会儿吧,晚上才是刀口最疼的时候,况且…”   佟杭云点点下巴,示意被窝里睡着的许塘:“你没见下午你们家小祖宗差点要活吃了医生的模样…等人醒了,你估计还得有一场硬仗要打…先想想怎么解释吧…”   周应川做事向来缜密周全,稳操胜券,不过他看这次估计是难,难平他们家这位小祖宗的怒火啊…!   -   他们没有在曼谷停留,第二天,周应川就带着许塘搭乘成专机飞去了新加坡的医疗中心,他的秘书则留下处理后续事宜。   同日上午,暹国政府宣布“皇后号”正式启动打捞计划,沉船距离水面约五十米,连续两天的作业探明,周围已经没有任何生命迹象。   随着两艘打捞舰的哨响鸣笛,也意味着这场意外海难事故的救援行动彻底结束。   政府发言人在记者长枪短炮下承诺,将成立国际专家组,全力调查事故原因…普吉府的警察也表示,失事游轮的两名船长将以渎职罪,疏忽造成重大事故起诉,警方已经传唤两名嫌疑人进行进一步调查…   这期间,关于皇后号最后一名幸存者在海洋漂流五天最终获救的消息一时间占据了各大媒体的头版头条,曝光出来的马来船员也被称为‘皇后号最后的生还者’,与当时到场的医护记忆不同的是,所以公开媒体上的报道都只有一个人。   有细心的记者注意到发布会前后公开的登船人数不一致,缺少了一个人,船舶公司的驻亚经理也只是说明最开始他们统计错了人数。   最终这场始料未及的沉船事故以六十五人死亡,二十人失踪,二十八人获救画下句号,而许塘名字从开始到最后,没有出现在任何一家媒体的报道上,甚至没有出现在登船乘客的名单。   在新加坡的医疗中心,第二天,许塘不顾身上的伤还要换药,就找上了周应川在纽约的私人医生Loren。   Loren可以说是最了解周应川身体状况的人,包括他的神经性头痛,还有一直把止痛药当做维生素吃的坏习惯,事实上,在没有在发生这件事之前,周应川就已经在配合地做着各项指标监控,配合医嘱和营养师的要求,只是就像大楼不能一日盖好,尤其是精密的神经系统,他从十几岁起就日积月累下的症结,恢复也需要时间。   他被周应川交代过了,可以讲,把握度就好…可面对许塘步步紧逼的质问,Loren简直欲哭无泪…!   他可以完全地、严格地遵守客户的隐私保密原则,但是谁能告诉他,中国人的“度”究竟该如何把握?   为什么Chow要把这个中国人五千年都搞不清楚的难题抛给他…?   挂了Loren电话,周应川就在病房里等着许塘,许塘不准他跟着去,他看着表,正打算起身时,病房的门被推开了…   许塘站在门口,他额角的伤在海上时化脓引发发炎,不得不将腐肉剪去缝合了两针,还有右脚脚腕,在船舱中被锐器割伤,伤口深达一寸,也包裹着纱布…   他红着一双眼睛看着周应川,不,又或者说是瞪着周应川,他眼神那样凌厉地、甚至带着怨恨地,却又偏偏充斥着那样伤心至极的眼神看着他…   “周应川…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   这句话说出口,周应川只觉得他的心也跟着像被一把锐利的尖斧狠狠劈开一般地碎了…   “塘塘…我…”   周应川立刻起身,牵扯到了手背的留置针,许塘看他动了,厉声地叫:“你不要动…!你不许动!你再动一下我就永远地、永远地让你找不到我…也看不到我…!”   周应川不动了,他最听不得那些字眼,他觉得他的心都在颤,这些天他的心脏没有一刻是跳的安稳的,他朝许塘伸手:“宝宝,别说那些话,你过来,我不是故意不告诉你,这件事是我做的不对,你来,让我抱抱你好不好…?别说那些话…”   许塘抽着肩膀哭泣,他拒绝不了周应川朝他伸出的手…   从小到大,二十年,他拒绝不了…   周应川紧紧抱住怀里的许塘,感觉到他的体温、他的泪水,在自己的怀抱里,被自己牢牢地抱着、锢着,男人刚才一瞬几乎称得上可怕的脸色才稍稍松懈了几分…   “你那么严重的头痛,一直在吃药,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周应川…!你到底是有多狠的心…?你是怎么舍得那么对我的…!!”   许塘想起Loren说的话,想起在过往在某个时刻,他也摸到床上的周应川不在,他听到抽屉拉动的声音,是他疼痛难忍在吃药吗…?   这简直比让他在海里被鲨鱼撕碎还痛苦,他狠狠的捶打了周应川的肩膀,哭声悲伤极了:“你怎么舍得的?你怎么舍得这样对我的…?!”   “是我的错,宝宝,我那时不想让你担心…”   “周应川,你明明知道我只有你,你明明知道我只有你…你什么也不告诉我,你难受的时候,我从头到尾都不知道…周应川,你到底是怎么舍得这样对我的…?!”   “宝宝,宝宝…我明白,当时我们没选择…这不是什么大事,我同意…”   “你同意?你同意什么?!你同意有什么用…?!”   许塘被他一句话惹恼了,他凶狠地瞪着他,他扬起手,周应川的眼睛也睁大了,然而下一刻,男人大声地呵斥:“放开…!许塘!!”   许塘在周应川在的地方,从来就没有危险的意识,他抓着桌子上的钢笔就要往自己的脖子上刺,周应川的脸色全然变了,他一把死死抓住他的手:“许塘!!放下!!”   周应川从没这样疾言厉色地吼过他,许塘一时也被男人这幅模样惊的心悸,可随即,他的眼泪像是断线的珠子…   “…这是我同意的,如果我也告诉你,这是我同意的!这不是什么严重的事!你凭什么阻拦我…!”   “…为什么我同意了…你就不许?你现在知道我是什么心情了?我的心痛的要死了…?周应川,这么多年,你一直这样对我…”   “你真是养来要我命的…!”   周应川咬着牙,掰着他的手将钢笔扔去地上,男人惊魂未定,许塘似乎也知道自己一时冲动做错了,他低着头,不敢看他,只是哭的厉害。   “…我不要住在纽约了,那些房子、车子、游艇,我全都不要了,我们回榆溪好不好?…我不要钱,不要美金,也不要名气,我只要一点点地方,你带着我就好了…哥,我什么都不要了,我只要你好好的,不要丢掉我就好了…”   他不停地啜泣,说着他什么也不要了,似乎连热爱无比的建筑和周应川一比也变得不值一提,他哭的崩溃,一双泪眼朝周应川伸出手臂…   “你抱抱我…”   几乎在同一刻的,许塘攀住男人的脖子,周应川搂过他纤瘦的腰和大腿,避开他受伤的脚腕,两个人连空气也攥夺干净的紧紧抱在一起…   “宝宝,宝宝…”   周应川吻着许塘脸颊上的泪珠,许塘从来没有这样伤心过,他的心像是被人剖开了放在烈火上煎。   “…不哭了,乖,不哭了,你的眼睛哪里能流那么多泪?再哭真的要坏了…”   “你不要管我了,从现在开始你不要管我…”   周应川吻住他的唇,温柔地舔舐,许塘的泪落下来,混在两个人的唇舌和津液,一起吞吃下去。   “不动了,乖一点,好不好宝宝?我一只手真的要抱不住你了…”   许塘哭的大脑近乎缺氧,他在周应川的安抚下慢慢恢复了一些神智,周应川拿着手帕为他擦鼻涕和眼泪…擦干净了,他先去看周应川的伤口,又去看他手背上的针,红肿像兔子一样的眼睛又变得十分紧张。   “…周应川,我是不是弄痛你了?”   他像小时候一样,周应川说:“没有,你不会弄痛我,只有你的话会弄痛我…我这只手不方便,你不要乱动,也不要做危险的事,我们好好说话,好不好?”   许塘抽了下鼻子,点头…   “你告诉我,你的头痛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记不太清楚了…”周应川连忙说:“…没有骗你,是真的记不得了,大概从妈去世后,那个时候我们两个的年纪都太小,很多赚钱的工不要我…,再之后是申州,在申州严重一些,你还记不记得郑医生?还有京市的王主任?”   许塘点头,只是那些记忆有些远了。   “记得…那时我们几乎每个月都要飞过去做检查…”   周应川低头吻他的耳廓:“对,那时我满心都是要给你做手术复明的事,他们说国内暂时做不了,角膜要等,风险也高,但你的眼睛等不得…我想要尽快找到一条最快的路,带你来美国,手术我们必须要做,不仅要做,我还要尽我全部的能力,让它的结果只有成功…”   他想起波士顿的医院,那样好的环境,顶尖的医生…最先进的人工角膜技术…   “周应川,你总是第一个为了我…我感冒、发烧,你总是比我察觉的还快…可我每天和你在一起,我为什么没发觉…?”   许塘从不会和周应川掩饰自己的想法,哪怕他此刻觉得这个问题出在他。   他颓丧地抓着、揪着自己的头发:“从前我一直认为我是这个世界上最爱你、和你最亲密的人…没人能比,我还一直很骄傲…可我现在觉得我没资格…哥,我是不是好失败…?”   “许塘…”   周应川念他的名字,他伸手抹掉许塘脸上的泪珠,语气也严厉了几分。   “你问这个问题是要剜我的心…?你真的长大了,你有你自己的想法了,所以你要和我分清楚你和我…?”   “不是的、周应川,我不是这样想的…我不是要和你分清楚…”   许塘一时有些慌了,他仰起头,用湿润的唇去寻着周应川的唇贴上去、吻上去,亲的一下又一下:“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周应川说:“在宾大念书时,你每两天就开车往返费城和纽约,这难道不是你在体谅我,在爱我吗…?”   许塘又想哭了,数千个日子的风雨无阻,他只是想更多地见到、亲吻周应川…   “周应川,我真的好爱你…”   他不知道该怎么表达,但他真的可以用生命起誓,这个世界上真的没有比他再爱周应川的人。   周应川抱着他:“我也很爱你,宝宝…那你刚才是不是说错话了?怎么办?”   许塘有点不可置信地睁开眼:“刚才?我只是说错一点点…我们现在不是正在说你的事…?”   周应川看了一眼挂悬的液体,手掌握住他的腰肢:“跨上来,跪好,只轻轻揍两下就不提了…”   “你…”   许塘觉得这简直太不公平了…!他只是哭的有些过头,用词不当,这也要算账…?但周应川腹部有刀口,又看周应川的表情不像是玩笑…他跨着膝盖,小心翼翼地不要碰到周应川的伤…   “那你真的轻一点…轻一点好吧?我真的只是说错了一点点…一点点而已,最多只有八个字…我下次不那样说了,你轻一点好吧?我们还要说正事…”   周应川看着许塘,不知怎么了,他眼前突然晃过那年除夕,苏南地区的寒潮史无前例,他们全身的家当加一起不过五百块,他接了很多小纺织厂的记账,杂乱无章,外面下着冷雨,许塘坐在小板凳上,问他自己多叠一沓纸元宝,他可不可以早睡一些…   牵动输液的针管,刺进血肉的疼痛周应川没有在乎,他伸手将许塘紧紧地、牢牢地抱在怀里…   “周应川…?”   “你干嘛?你不要动到右手还有刀口…”   许塘让他抱着,一时竟有些痛,男人很久没说话,许塘反应了一会儿,终于反应过来:“周应川…!你是不是在逗我…?!你现在还有心情逗我?!你还是人吗…?!”   周应川笑了一下,掩盖了男人眼底泛起的酸涩。   “宝宝,你怎么这么听我的话…?”   “你还好意思说…?”   许塘真的要气死了…!他真的不该那么听周应川的话!   “所以我想隐瞒的事,你怎么会知道…”   “…周应川,你这是在嘲笑我吗?”   周应川笑:“当然不是…你太相信我、太信任我了…宝宝,你是我教的,从前你对世界还没概念的时候就只学会听我的话,所以就算有错,也是我的错…我之前告诉过你,除了向我撒谎,你不需要反省任何事…你只要记住这一点就够了…”   他全心全意爱的人,养大的人,也全心全意的把爱,依赖,信任,都给了他,这不是世间任何一种尺度能够衡量的。   “不过佟杭云的话也点醒了我,我不能总把你当做小孩子,该给的权利还是要给…”   “……”   许塘觉得现在周应川看他的眼神就是在把他当小孩子…!   但谁叫他那句话说对了,他真的是他养大的呢…?   但是,也别以为他全无办法…他知道周应川做什么事都是‘最优解’,也许曾经,他的身体,健康,都是博得最优解的构成和筹码之一…他有办法让周应川听他的话,没人比他再了解周应川了。   “周应川,这是最后一次,如果你以后再对我隐瞒你生病、不舒服,自己忍着…”   许塘看着他,漂亮的眸子被泪水洇过,里面映着周应川的模样,只有他的模样,他认真地说:“你更不要想着把我养的白白胖胖就好了…那是没用的,我正式地通知你,你活着一天,我就会活着一天,如果你…”   “好了好了,乖…”   周应川吻他的嘴角,搂着他,没有让他往下再说。   “我知道。”   许塘清晰地听着周应川他说知道,接着,他又听到周应川对他说:“哥和你想的一样。”   是啊,他们想的一样…许塘抓着、攥着周应川的后背,泪水也蹭在他的肩膀。   “周应川,你答应我的,这是不会更改的…”   “我答应你,不会更改…”   作者有话说:   写文最大的感受就是他们会自己长出血肉…   塘塘是周爹捧在手心儿长大的,他太信任周爹了,这种信任到了恐怖级,所以无论怎么样都不该是塘塘的错…   周爹一定也不希望塘塘去自责,反省。   俩人没有什么不能说清楚的!小塘的难受会和周爹说,而且他真的一分钟也忍不了,孩子就是啥都跟老公讲,[笑哭]而且他第一句是周爹怎么能这么对他,也许这就是常年被惯出来的底气…!   此刻的佟杭云:(倒红酒)呵,这俩人成天那么腻歪,怎么也得大吵一架吧,明天有好戏看了。   (发信息,叫涂然来看,别以为别人家的都不会吵架…)   第二天看着俩人抱在一起的佟杭云:……   (拦住那架飞机。) 第七十八章 相拥   那天晚上他们抱在一起说了很多, 等许塘好不容易不哭了,周应川拿着擦脸油给他涂抹,涂完了, 抱着人躺在床上,男人都还有些心有余悸地抚着怀里人颈边的脉搏。   男人的掌心拢着贴着, 一声声温热的跳动。   “你说我脾气也挺好的,怎么养出一个你一恼起来, 真要吓的我心脏要跳出来…”   “还不是因为你欺负我?如果你再欺负我,我会做更严重的事…”   “我哪里舍得了…?”   “你就是舍得, 故意让我心里难受…”   看许塘又要红眼圈, 周应川哪里不知道他心里不好受?抱着人:“不提了、不提了…我这不是好好的么…”   许塘抬头亲了周应川的嘴唇,他现在确定周应川明白他的意思, 那就足够了。   他们相拥着说话,聊到许塘到了曼谷, 那天他们登船,在游轮上和傅明基打赌,刚替Nancy赢了一辆玛莎,谁知道就沉船了。   “对了, Nancy他们怎么样了?”   “他们没事,HS来的负责人已经安排他们回去了。”   许塘又说起他在上救生艇前一秒遇到的女人和孩子:“…她们应该被救了吧?”   周应川不知道还有这档插曲。   “宝宝,你太善良了…”   道貌岸然的大道理谁不会讲?但生死抉择之间, 有几个人能做到让出‘生的机会’?人性本来就是最复杂的东西。   “上船的都平安,放心吧。”   只是上面当时没有许塘的名字,那份获救名单周应川再没看过第二遍。   “…第一眼我真的以为是我妈活过来了, 可后来再看, 她们一点也不像…周应川, 你说我是不是忘了我妈长什么样子了…?”   想起前段时间国内查到的消息, 不止是许塘的母亲,还有父亲…不过还需要确定,周应川眼下没说,他拨弄着许塘的脸颊,不让他侧睡太多,会压到额头缝合的伤口。   “不会的…说不定这次就是你妈妈在天上保佑着你…宝宝,头转过来点,伤口不能压到…”   许塘听话地翻了身,寂静的夜,只有两个人紧紧贴近的心跳声。   “…我当时想着就算我不上船也绝不能栽在哪儿,我还有你,我要真出事了,你怎么办…我记得二楼还有一个充气船,我就朝那边跑,但船倾斜的太厉害了,幸好那艘船被冲了出来…”   “后来就是在海上,我真的再也不想看见海了,至少五年,不,十年…!周应川,你现在就把给我在海边买的房子全部卖掉…!我一眼也不要再看见了!”   “好,好,不急…你的肺也要养…,有些历史和风景都不错的,我叫人替你打理?”   做酒店置业都是不错的选择,否则按照欧洲的人工时薪,每年的维护费用都赶上不少酒店的营收了。   “随你…总之从我名下挪出去…!”   许塘吐了口气:“那种漫无目的的感觉真的太令人窒息了…我满脑子想的都是你,只有想你我才能撑下来,后来水也喝完了,太渴了,太饿了…我感觉我都七八次看到你出现在我面前的幻觉了…我做梦都想吃块巧克力,洗个热水澡…让你亲亲我,我都差点都要喝尿了…!”   周应川只是听他说,一颗心就像是被人扔进了绞肉机,翻来覆去的绞碎了,他喘了两口气,才勉强平复:“一帮蠢货…”   “什么…?周应川,你说谁?”   许塘不知道周应川说的是谁,但能让周应川开口骂人,可太少见了。   “谁蠢?”   他花费重金雇佣的国际救援,直升机二十四小时不停歇盘旋,可以说是按分钟在烧钱的找一个人,居然连一艘无动力的充气船都能漏掉…负责人向他解释是附近洋流和暴雨天气的影响…许塘回来了,这些姑且认为是意外,但暹方当时阻拦救援…   五分钟,他会记得这五分钟。   周应川闭了闭眼,再睁开时,他小心避开伤口,亲了许塘的后颈:“一切都过去了…宝宝,我保证这种事不会再发生第二次…以后你还是在我身边,在我眼前…”   他看得到,摸的到。   许塘忍不住勾起嘴角,洁白的小牙也冒了好几颗出来:“这是你刚刚反省的?你反省的这么好呀?我早说了我不能离开你的…”   他亲昵地、笑着去亲周应川的嘴角,脖子,下巴,鼻尖,眼睛…   亲不完了一般,周应川让他亲的痒痒,也笑了。   这些天周应川的痛苦与折磨许塘知道,同样的,许塘的恐惧与绝望周应川千百倍的感同身受,不变地是,只要这个世界的太阳还是东升西落,那他们就会找到彼此、拥抱彼此,无论在哪儿。   他们吻的愈发深,像要把这些天心底压抑至极的思念一起喷发出来,擦伤走火,周应川帮着许塘先解决了,轮到他,他握着许塘贡献出的手,放在嘴边亲了一口:“不弄了,睡觉…”   许塘长这么大还真没帮周应川做过这事,两个人自开荤以来,向来是无所顾忌,哪里用的上这种隔靴搔痒的方式?   “周应川,你嫌弃我的水平?”   他就是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好吧…!这种事还不是无师自通?   “不是,宝宝…不行…”   “怎么不行…?”   他不是就行?   周应川正努力平心静气,见他追问,只好搂着他,跟他耳语。   许塘听了,眼睛都瞪大了:“周应川…!你什么意思?你的意思是你的太挑?太挑…?那不就是说我的就好伺候?我的就好糊弄了?”   周应川忍不住笑了,许塘像一只炸毛的猫,妈的…早知道刚才他也说不行了!   俩人闹了一会儿,许塘知道周应川刚动手术,咬他两口勉强消气,周应川心里是担心许塘的身体,他们两个人做什么也不急一时一刻的。   在周应川锁骨上啃了两个小牙印儿,许塘也有点累了,刚才他哭了那么久,太耗费体力。   “宝宝,等这几天休养好了,我打算带你回趟国内…”   “嗯…?回国…?”   许塘本来都要睡了,又睁开眼:“怎么突然要回国…?我还以为你不打算回去了…”   周应川想了想,问:“宝宝,你以后是想回国内,还是在美国?”   他们之前好像还真没说过这个问题。   许塘打了个哈欠:“我都行啊,听你的吧,如果我们要回国,你真得再请个老师给我补补中文才行…”   他没有犹豫,也没有纠结,所在的地方从到小县城到国际大都市,从没变过。   周应川抱着他:“…我的想法是我们就在美国定居,但如果什么时候想回国了,就回一阵子…两地飞也不算难事,好不好?”   其实就这些年周应川在做的事,许塘也猜到他们大概率是不会再回国定居了。   “行啊…”   许塘团着被子,又听见周应川说:“去尿尿?”   “哎呀,好烦人你…本来想忍忍的,被你一说忍不住了…!”   周应川看他闭眼那么久也没睡着,要抱他去上厕所,许塘自己起身趿拉上拖鞋:“你这几天别抱我了,缝合的刀口再崩开怎么办…”   改他搀扶着周应川去,上完厕所,许塘说:“你还没说为什么突然要回国?你刚刚做了手术,最少也要休息半个月…”   “我会等医生同意…有朋友跟我说苏南有座寺庙的香火很灵验,大师也很有名,你的名字我已经让人从登船名单里抹去了…但事情横在这儿,我总觉得心里不踏实,想着带你去祈一个平安符,顺带点一盏灯…”   按苏南老家的说法,这叫“断晦”,老人家说,碰上大的天灾人祸要是人没事,那就得断晦,否则就是在阎王爷那里点卯了,断的不干净,指不定哪天就会再回头把人给收了。   许塘一听,竟然是为了这件事。   “封建迷信…周应川,你什么时候信这些了?我怎么不知道…?”   “…再说了,咱们家这么多年连个香炉都没有,这会儿才去临时抱佛脚,人家神仙有空管咱们吗…”   “啧,越大越口无遮拦了…”   周应川忍不住蹙眉,搁在他腰上的手掌往下拍了一下,许塘困着呢,撇撇嘴:“我说的是事实好不好…要求神拜佛有用,在海上漂的那会儿我一天拜八百趟…我不去啊,我还以为什么事呢…我要睡了,刚才你弄的我好累…”   他扯着被子一副要睡觉的样子,周应川好言好语地说:“就去一次吧,宝宝?这次真的吓坏我了,有句话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其他谁人在周应川眼里都无所谓,让他一个踩着命数上来的去信那些神神鬼鬼更是无稽之谈,但无论如何,他都不想有哪怕一丝、一分、一毫的‘晦’会沾惹在许塘身上。   “我们也该回去给妈扫扫墓…,扫墓你不去了?”   提到周姨,许塘说:“扫墓我去…但我先给你说好,到时不管你找什么大师,我可不跪…傻死了…”   “我跪,你陪着去就行了…”   黑夜里,昏昏欲睡的许塘微微一愣,周应川听他答应,就放心了,男人温柔有力的手臂圈揽着他,护在怀里,嗓音也有些困意:“最多半个月,不会回去太久的…”   第二天一大早佟杭云就到了医院,生怕错过什么难得一见的精彩场面,毕竟昨天他可是亲眼看见了Loren的落荒而逃,还有门口的、许塘那吓人的阵仗…   要他说,孩子真不能太惯,这不,惯得脾气太大了没法管,本以为他今天能有这个荣幸充当一下这两位的“和事佬”,谁知一进去,就看见许塘正惬意地趴在周应川的“病床”上,还哼着小曲。   一应床上用品已经全部换成了他钟爱的品牌,高密的埃及棉,据许塘说,他睡别的会过敏,还有脚底下踩得纯羊毛地毯,风格他都觉得眼熟。   “昨天的停机坪是运这些的?”   周应川说:“他不喜欢医院的味道。”   “……”   行吧,反正以周应川现在的身价和资产,钱这种东西除了给他家这只吞金兽任意挥霍外,大概真找不出什么别的意义。   “…什么?你说那个傅明基居然上了第一艘救生艇…我以为那是提供给妇女儿童的,他跑的可真够快的,怪不得后面根本没他人影了…”   “你不是说他有男人魅力?魅力就是遇到事跑得快…”   “我没事,好着呢,生龙活虎…就是在海上漂了几天晒死我了,回头去做SPA…”   “好了不跟你说了,我老公要吃药了…拜拜…”   许塘挂断了Nancy的电话,熟练地拿起床头柜的药片掰好了,周应川吃多少他记得很清楚,是些促进伤口愈合还有营养神经的药片,周应川低头吃了,顺带把手里剥好的山竹瓣儿喂进许塘嘴里。   “打完电话了?”   “Nancy在电话里哭的好凶,她以为我被鲨鱼分尸吃掉了…她幻想的真够夸张的…周应川,我要是真的被鲨鱼吃掉了,你一定要把我拼的整齐一些,到了下面我可不想再残疾……”   “胡说八道,从前也没有残疾过的…”   才好两天,他又开始上房揭瓦,周应川伸手叫他吐核,许塘歪头,用唇蹭了蹭他的手指,咕哝着:“含一会儿玩…”   他翘着腿打开游戏机…   佟杭云看不下去,咳嗽一声:“咳…!许塘,你精神挺好的阿。”   “杭云哥,你来啦,我是精神挺好的呀,医生说我恢复的很快…”   是啊,有周应川这‘病号’伺候着,医院布置的跟五星酒店似的,能不好的快吗。   “宝宝,把核吐出来再讲话…”   周应川再次伸手,许塘才乖乖把嘴里正嗦着的核吐在他掌心。   “…不是我说,许塘,你也太好哄了,你就那么轻易的原谅你哥了?他那样吃药可等于慢性自杀,我之前都劝过他许多次…他就是不听…你真的要好好整治整治他才行…你没见他那天吐血的可怕样子…”   周应川有些诧异的抬起头,佟杭云把手里有名的糕点放下,只差吹声儿口哨…   “杭云哥,你不要说我哥了,我哥已经很难受了,他之前要做事,要赚钱,要养我,很辛苦的,而且我哥是被我失踪才吓得吐血,晕倒…他都已经开刀了,缝了十几针呢,大夫说恢复期间心情也要好,不然影响伤口愈合,你不要再讲他了…”   “……”   佟杭云的眉梢直抽,看着一脸心疼的不得了的许塘爬起来搂着周应川的脖子。   “你真的太残忍了杭云哥,我哥这么难受了你还讲他…”   周应川低头像是在笑,他腾出一只手来揽住了许塘贴近的小细腰,往上掂量了一下,试探他不会从床边摔下来之后,男人就继续再剥山竹,他先喂给许塘,又问他:“挺甜的,要吃吗?”   谁还有‘心情’吃什么山竹?   牙都已经酸要倒了…!   作者有话说:   小情侣深夜贴贴!   某日,某热心围观群众发现周爹和糖宝儿要吵架。   遂立刻购置薯片可乐瓜子大包装,耳朵刚贴上…   “……怎么只有接吻声啊喂!!!”   糖宝儿的日记:今天凶了老公两句,又和老公亲了三百口,别人说得对,吵架伤感情,下次再也不吵架了。   围观群众:吵架八百次,架至今没受半点皮外伤。 第七十九章 回国   在新加坡的花园疗养中心住了一个月, 佟杭云笑称这绝对是周应川自出生以来‘最长的假期’,不过在许塘眼里,病房简直成了周应川的会客室, 老天,这又不是在纽约, 他到底有多少人要见?有多少事要忙?   他不知道的是,此刻暹国的外汇市场正在掀起一场惊涛骇浪, 先是一群国际炒家制造声势,各路对冲基金大肆抛售泰铢, 泰铢一路狂跌, 交易所混乱不堪,政府不得不入市干预, 动用超百亿美元的资金试图维稳…   另一端,飞往申州的国际航班在京市时间晚八点准时落地, 机场广播的女声熟悉而优美,周应川推着坐在轮椅上的许塘——他身上伤早就好的七七八八,只是需要定期涂些祛疤的药膏,但由于没做过轮椅, 正新鲜着,周应川就推他了。   时隔五年,他们再次回到祖国、回到申州, 当年离开这里飞往大洋彼岸时他们只拎了一个行李箱,如今,四辆黑色奥迪在夜色中一同驶向位于宁安路的明珠公馆。   澜江岸的霓虹愈发缀目, 沿岸高楼大厦拔地而起, 像巨人之手托起的一颗璀璨明珠。   到了车库, 佣人已经收整的差不多, 司机在院子里停下车,周应川弯腰将许塘抱了出来。   “轮椅不要了吧?”   他总觉得不吉利。   许塘哼了哼,将下巴搭在周应川肩膀上:“什么味道…?”   “之前的朋友运了日本和云贵那边的品种过来,挺稀缺的,一直养在这儿…”   周应川这两年爱养点花花草草,许塘说他这是年纪轻轻就爱上了老年人的爱好,他之前还在日本的拍卖会上拍了一盆春兰,就放在他的办公室。   “我帮你修剪修剪…?让你这些草叶子的身价大翻…”   “宝宝,你别去动…”   许塘一下子就将脸拉下来了:“你很宝贝这些树?”   好像只要周应川点头,他就保证这整个院子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周应川笑,抱着他,小心地避开他身上还在涂药的地方,伸手将他的鞋子脱掉:“不是不许你动,花可以,树就别动了,脏,剪子也太沉,你拎着危险…”   许塘这才笑了,任由周应川托着他的屁股摁室内电梯。   第二天他们就启程去了若水寺,寺庙在幽静的白云山上,据说古时遭过多次兵燹,但主寺却一直保存了下来,香火至明清变得极盛。   殿外檐角铜铃摇荡,周应川请的大师叫慧明,许塘听不懂二人的对话,干脆出了里室,他更对这座古老的佛寺建筑风格有兴趣。   他拿着素描笔四处描摹,没一会儿,天上飘起蒙蒙细雨,许塘看见周应川的助理出来找人,伸手示意他在这儿。   助理递上一把伞,许塘撑着伞去找周应川。   殿内,大师站在蒲团前捻动佛珠,庄严慈眉的鎏金佛像前,周应川虔诚地跪下敬香,清烟袅袅,缭绕又散开…   几乎于此同时地,只有一个小时的时差,暹国政府力挽狂澜的押注彻底宣告失败,暹铢跌破警戒线,央行无奈宣布放弃实行多年的固定汇率制度,改为实行浮动利率制…   新闻报道上播报着多少富豪一夜之间财富清零…然而贬值的速度已经刹不住了…   许塘看着大师捧着刻有他名字的祈福灯放进满室生辉的壁龛,从寺庙离开,雨停了,在车上,许塘掏出钱夹给周应川,周应川将祈好的平安符叠好规整地放进去。   “周应川,刚才供的那盏灯是什么意思?”   “大师说是为你驱灾消祸,祈福心火长明、平安顺遂…”   许塘其实不屑这种东西,但周应川执意要来,他也不扫兴。   “刚才的寺庙在唐朝时就修建了,后来修缮了许多次,我之前比较少接触古代建筑,刚才还想好好看看呢,但墙上好多介绍我都看不明白…”   “哪里不明白?”   许塘给周应川看他刚才的素描:“当然是好多不明白了,墙上很多刻字写文言文的,还有一堆词都带引号,不知道从哪儿说起…”   许塘扭着身子去冲那边:“都怪你,我早就说我要认真地补中文和历史了,你一点也不上心,也不给我请老师,搞得我现在想看都看不懂…”   周应川那边刚接上电话会议,闻言笑了一声。   “行,那我从明天开始上心。”   许塘一听,又转身回来点,看他在忙,就伸手戳了周应川大腿一下:“你也别太认真啊…像抄写,默写都不要,我基础差,学个差不多就行了…”   周应川点头,握着许塘的手。   “你别拉我,我想抓…”   在新加坡的医院有医护二十四小时看护他、为他换药,许塘也没受什么罪,就是他腰上的伤口因为总动,愈合的慢,有点痒,他总忍不住想挠。   “不能抓,抓了会痛,还会留疤…我给你捏捏?”   “行吧…”   许塘点点头,周应川伸着一只手给他轻轻揉捏。   他前段时间也被工作塞满了,这几天他的事情都由Nancy代为处理,Nancy拿不准的,才会来问他,不一会儿,Nancy传来她绘制之后的美术馆的施工图。   许塘的职责是不包括施工图部分的,他正在看着,突然桌板上的笔记本电脑往前一冲,前面的司机紧急刹车。   周应川伸手扶住了许塘。   “怎么回事?”   司机停下车,语气抱歉:“不好意思周总,对向有辆车突然加速急转,我躲闪不及,我这就下去处理。”   外面天色青淡,空气中散漫着雨后青涩的湿润,许塘降下车窗,就看见对面的车里先探头出一个短发‘女孩’,主要也看不清,脸上顶着一张白花花的面膜,头顶用卡子夹了个揪儿。   “喂,你开车不长眼睛啊…!”   “抱歉小姐,但是是您…”   “小姐?你哪只眼睛看见小爷我是小姐?!你才小姐呢,你全家都小姐!”   男孩伸手摁着要掉的面膜,十个指尖比刚才殿里供奉的白玉玛瑙还漂亮:“赶紧让开…!你没看见山路就这么窄,什么技术啊…!来这么个破山沟还开大奔,显摆什么,我家也好几辆呢…!小爷我…”   只见副驾伸出一只男人的手,捏着男孩的后脖颈就给人拎回去了。   坐在副驾的男人下车,男人身高很高,最起码得有一米九,五官锋锐,露出的小臂悍野有力,不用力都虬劲着纵纵青筋。   “不好意思,我弟弟开车还不太熟练,你们的损失我们来赔。”   男孩也跟着下车了:“靳越群,你屁股到底坐哪边啊?干嘛咱们道歉,他要没错这一条大路我怎么光撞他不撞别人呢…!他…”   “你开车前我怎么说的?”   “你说听指挥,不然没收驾照…”   男孩也急了:“没收没收没收,我一共才拿到几天啊!不就撞了两次车吗,你干脆把我的手关起来吧…!脚也关着,我高兴在家享受呢,谁爱来这鸟不拉屎的破地方拜拜拜的,给给给…!”   许塘在车里,看着男孩高高簇着一双纤细的手腕子,快戳到男人脸上去,要男人给他铐起来…   许塘快笑喷了,男人的脸色也已经黑了,抓着眼前挥舞的手腕子:“你给我上车去…!”   男孩生气,一头扎进车里,“啪”的一声甩上车门!   “乔苏,出来!去坐副驾。”   “靳越群——!你特么欺人太甚!你别以为老子会怕你…!”   车门猛地打开,骂完人的男孩又一屁股坐进副驾,把门摔的震天响,下一秒又一开,一张湿塌塌的面膜被狠狠丢在了男人身上!   “啪叽”一下,面膜粘在男人的深色西裤,留下个黏黏糊糊的湿印儿,顺着又掉在地上。   “不行了哥…他是不是演小品的,我要笑死了…”   许塘真快笑抽了,早说来拜神还有乐子看,他早就答应了。   留下男人,他捡起掉在地上的面膜,国内如今能开上这种档次的车的人少,事故处理倒挺快的,男人也只留了一个助理的电话就走了。   这档子小插曲许塘也没在意,他和周应川又回了一趟榆溪,给周姨扫墓。   这次没叫司机,就他们两个开了四个小时的车,上山的路许塘爬了一会儿就到了,他总觉得比过去短了。   没到跟前儿还好,到了周姨的墓碑跟前儿,许塘就哭了。   他跟周应川说,想把周姨“带”回纽约,在那儿找个安静的地方再下葬,和他们待在一块儿。   这些年周应川每年都会固定地给汇给王叔一笔钱,托他逢年过节的来给周姨扫墓,烧纸。   王叔的老婆早年生产时得过周姨的恩,常来,把碑和字儿都擦的干干净净,前段时间下了雨,碑上也一点泥没沾。   许塘烧着纸钱,说,周姨要是想跟他们走,就把这些钱都收下,大晴天的,纸钱哪有烧不完的?谁知到最后,火堆里就是留着完完整整的一沓。   许塘心里难受,周应川说:“或许妈现在已经这么高了…,不缺钱…”   他弯腰比了一个五岁小女孩的高度,许塘一下子就忍不住了,抱着周应川大哭起来。   周应川将他抱起来,避着风,看着周英的碑,在心里说,妈放心吧,我会照顾好他的,还有自己。   七年的时间足够让往事如烟如雨、如灰如烬。   不知道当年他们离开榆溪时卖出的小院和五金店是不是还在开,但他们没回去看了。   周应川私心是不想让许塘想起太多过去的事,没有什么所谓的忆苦思甜,这些不需要。对他来说,如果他和许塘的年龄再差距的大一些,那他一定会让许塘生来就站在高处,永远不必俯身。   回到申州,周应川有许多事要处理,这些年他也向国内布局,江东区新设立的金融中心有家叫洲亚的上市公司,就是他之前设立的一个资本运作平台。   许塘回国,自然跟韩明头一个说了,不过他也没说沉船的事,过去了就过去了,他能感受到他提,周应川的心疼,所以他在新加坡时基本上就不提了。   在韩明家吃饭,正逗他小妹妹呢,接到周应川的电话,说他在跟朋友喝茶,问他有没有空过来。   正好韩明他妹也要睡觉了,许塘就说去。   他没开车,是韩明送他去的,路上,许塘问:“你知不知道中海集团?”   “知道啊,哪儿能不知道。”   “是做什么的?”   韩明说:“主要做钢铁的,实业重工,那可是有名的GDP大户啊,好像前段时间刚在辽省建了个产业园,做船舶和海工装备,我还听我岳父提过呢…本来是打算把项目拉到苏南一个市的,但当地那个一把手犯蠢,到嘴的政绩飞了,给我岳父气的够呛…”   到了,是一处位于在江边的私人会所,会员实名制,进了包间,周应川给他介绍:“这位是中海的靳总,那天在白云山我们碰见过的,记不记得?”   许塘一想,想起来了,原来就是差点“撞车”那次。   交谈间,眼前的靳总叫靳越群,江州来的,中海实业集团的老总。   周应川叫许塘来是靳越群去年在江州竞得了一块地块,打算建总部大楼,同时打算分区开发,建一个综合办公、商业、酒店等多种业态的大型商业区,总投资额预计超七十个亿。   许塘第一反应是京市人怎么在申州?不过听到如此规模的投资,自然来了兴趣。   靳越群这两年也打算利用资本市场开拓海外并购与投资,许塘更是全球知名事务所的卓越建筑师,经手的商业案不少,两全其美的事,双方一拍即合。   没一会,Nancy给他打电话,许塘去外面接,回来的时候撞到一个人。   “哎呦…!我的鼻子、不是!我的腿…!”   那人惨嚎着,抱着腿单腿蹦跳,许塘一看,可不就是那天对他们“破口大骂”的男孩?   乔苏不认识许塘,但许塘认出了他,两个人一说话。   “…这么说,你是来找我老…我哥的?”   许塘觉得他说话挺有意思的:“嗯…我是你哥聘请的设计总部大楼的建筑师,暂定。”   “牛啊!”   乔苏接过了许塘的名片,全英文,他没准备国内的,本以为乔苏看着有点困难,没想到乔苏却念出了他的事务所名称。   “HS!我知道,我在巴黎的房子历史古老,据说设计师就是HS的创始人之一,喂,我以为那里的设计师都是白胡子大叔,没想到还有你这么年轻的帅哥…!许塘哥,那你很厉害了…!我在这儿好无聊,不如我们一会儿出去玩玩?”   怎么话题又到了出去玩?   他们很熟吗…?还有,许塘哥?   乔苏是个自来熟,他搭着许塘的肩膀:“走走走,你哥是我哥的客人,那他肯定不会驳你的面子的…”   许塘问:“我答应什么了吗?”   没想到乔苏非常可怜地双手合十,搓了搓,示意他打石膏的右脚:“许塘哥,求求你,我因为这条断脚已经快要比关进监狱里的犯人还要惨了…!你就当发发善心…许塘哥!我已经整整三天没有呼吸过自由的空气了,求求你!”   “……”   许塘看着乔苏泪眼汪汪的眼神,眼皮跳了一下。   “你的脚怎么搞的?”   “跟人吵架,下楼梯的时候摔了一下,不打紧…但因为这条腿我真的快要憋出毛病了…!”   俩人到了包间,周应川看到许塘出去只接了电话的功夫,就和另一个男孩一起回来,还有些眼熟。   “睡醒了?”   靳越群跟周应川介绍:“乔苏,我弟弟,乔苏,这是周总。”   乔苏打了招呼,说:“哥,许塘哥说想带我出去玩。”   周应川略有疑惑地看向许塘,眼神似乎在无声询问:…许塘哥?   在山上那天也没看他们两个认识。   许塘怂了下肩膀,回:不知道,刚认识。   靳越群眯了下眼,乔苏一激灵,躲在许塘身后:“…许塘哥,你说话呀,我们刚才是不是相见恨晚聊的好开心?你说要带我出去江边看看的…”   不得不承认,虽然许塘觉得乔苏这人好像脑袋不太好,但是他这几声许塘哥……咳、叫的许塘还是挺受用的,没办法,谁让他从来是矮人一辈的那一个呢?   许塘说:“好久没来申州了,刚好和乔苏在外面碰见,我们出去看看。”   周应川自然没什么的,才刚九点钟,靳越群看了眼表,已经九点了,倒是看旁边的周应川也没阻拦的意思,他也不好说什么。   “乔苏,注意你的脚,玩完给我打电话,我去接你。”   乔苏说了一声知道了,就跟只放出笼子的兔子一样一蹦一跳地推着许塘溜了。   周应川也没在意,许塘的交友圈他一般都是不干涉的,两个人喝着茶,说着中海重工想要进军海外的船舶制造,需要先吞掉几条鱼,找几个壳。   外面是静谧潮涌的澜江夜色,大约一个小时后,靳越群说:“不早了,去接他们?”   刚才一番对话两个人心中对彼此和那一位的关系心知肚明,两人默契地起身。   许塘发给周应川的是万滩夜总会,距离会所不远,都在沿江路上,周应川到了才发现许塘喝的有点醉。   不过许塘不是喝醉了会耍酒疯的性格,他一喝多了就想睡觉,谁也拦不住,他一看见周应川,就伸手抱上去了。   “乖…”   周应川也没顾忌地抱起许塘,觉得有点沉,低头一看,台阶上还坐着一个,正死死抱着许塘的小腿不撒手。   两个守着他的门童显然是劝过了,但劝不住。   周应川:“……靳总?”   靳越群咬着牙根:“乔苏,你给我起来!”   “我不起!谁让你关我禁闭的?我要自由飞翔!!我要回洛杉矶!回巴黎!我要翱翔…!!靳越群,你知道算命的说老子真身是谁吗?我怕我说出来吓死你…!”   靳越群觉得他的脸真是让乔苏这混账玩意儿给丢尽了…!   他弯腰一把扛起乔苏:“见笑,周总,我还有点家事要处理,先走了。”   “理解。”   周应川抱着许塘,看着那男孩在靳越群肩上还不老实,一看要走了,伸手要抓许塘:“许塘哥!救我啊!!我们刚才可是喝过交杯酒的啊!许塘哥你要对我负责啊…!!”   周应川护着许塘的后脑不让他吹风,稍稍退后了一步,没让人抓到。   许塘哪里听得见?他早在周应川怀里睡着了。   乔苏见求救不成,拼命捶打着靳越群的后背:“妈的,你个大混蛋你就会凶老子!你放老子下来,你知道老子是谁吗!我告诉你,老子的真身可是金凤凰!!自由高贵的金凤凰…!!高贵——!——的!——金凤凰!!”   靳越群似乎是忍无可忍,照着乔苏的屁股上重重拍了一巴掌,给人塞车里了,黑色的迈巴赫在门口数个门童和保安的注目礼中扬长而去。   许塘后知后觉地让乔苏给吵醒了,他勉强睁开一条眼睛缝,周应川抱着他,吩咐司机开车,摸着许塘的手被夜风吹的有点凉,就脱了自己的外套,握着他的手臂去穿。   “宝宝,喝了多少?”   “没多少…就是混着喝的,头疼…乔苏那人还挺有意思的…”   许塘亲亲周应川的嘴巴:“就这么多…”   周应川尝到了酒气,他的外套对许塘来说有点长,男人微微抬了下腿,将多出来的部分掖在许塘屁股下头,抱着人让他睡了。   作者有话说:   宝宝们好聪明!应该是下本的主角,靳越群X乔苏,   【封建大家长制造业巨头控制欲强爹系攻x时刻在气死老公和爱死老公边缘跳跃研究员小作精受】   放在预收啦,但是应该不会很快开(你们知道我是单脑生物一次只能码一本TAT),会等窥天光完结之后(再小小的休息一下)(小小声说)   宝宝们跟大家汇报一下,《窥天光》还有一块剧情,还没那么快完结~!   屁股跟不同爹的待遇。   跟周爹:盖好,屁股也不能吹风。   跟靳爹:(…迎风流泪猫猫头)   跟秦爹:床上…咳咳咳,床下美滋滋。   跟蒋爹:(不说了,抱头痛哭) 第八十章:账单   回到家, 许塘的酒劲儿也上来了,洋的啤的混着喝的确难受,他醉醺醺地在周应川身上乱动, 说着抱不舒服, 要放他下来吧,他又缠着手臂往上爬, 周应川问:“想不想吐…?   许塘摇头:“要吐…!”   周应川撑着一只手锢着他, 抽出一只手扶着肩膀上歪倒的脑袋:“怎么喝这么多…”   不过想起刚才乔苏那个样子,估计喝得比许塘还多, 前一阵子在医院, 因为眼睛要滴药水,还有身上伤口要换药的缘故,加上周应川也刚做手术, 饮食方面限制严格, 俩人的餐食是辛辣不行、酒更不行,天天都是清粥淡菜, 把许塘给憋坏了,想放纵一次也无可厚非。   到了洗手间,周应川扶着许塘吐, 许塘弯腰吐了半天, 没呕出来, 周应川喂他喝了点水。   “渴…周应川,还要喝…我渴…”   周应川现在哪里听得他说渴字?   抱着人坐在马桶上喂水, 许塘解渴了,擦了擦嘴, 说:“想喝甜的…”   “马上给你弄…”   在卧室的床上把他的衣服一件件脱了, 拿着床头柜里医生开的祛疤药膏在他额头上轻轻涂开, 许塘撑着精神:“你也要涂…”   他拿着周应川手里的药膏,一个翻身就把男人推倒了,解开衣服,男人的腹部也有一道做胃穿孔修补的手术刀口,有一指长,许塘晕乎乎地在上面涂了,又俯身,在旁边吧唧亲了一口。   “给你吹吹…不痛了…”   “乖,很早就不痛了…”   周应川拿过药膏,又给许塘涂了腰上和脚踝,伤痕长出了淡淡的粉色新肉,涂完了,他给许塘换上睡衣,让他先睡,他出去煮梨汤水。   冰糖银耳炖煮的甜味淡淡地飘散,周应川刚把梨块儿切好,就听见许塘在叫他,中餐厨房在一楼,周应川将刀放好,赶忙出去,就看见楼梯扶手上许塘正光着脚在找他…   “周应川…周应川…”   他嗓音听起来像是要哭了,周应川赶紧上台阶抱起他:“我在呢,宝宝…我在这儿…”   许塘被他抱着,他的双腿交缠着男人的腰腹和脊背,缠紧了,他说:“哥,你别丢下我一个人…”   周应川摸着他颈后,那里几道细小的划伤在新加坡就已经养的褪去了,几乎没有痕迹。   “不会的,哥不会丢下你,永远不会…”   酒精上头,许塘探头在周应川嘴上亲了一口:“…一点也不行,你知道什么是一点吗?”   他露出可爱的梨涡,迷离着醉眼,周应川瞧着他这幅笑脸,也笑了:“知道…”   许塘点了下头,双臂搂着周应川的脖子。   “周应川,其实我后悔一件事儿…这件事压在我心里很难受…”   “嗯?什么事?”   周应川的脸色正色了起来,他往上抱了一下许塘,问:“什么?”   许塘一颠儿,捂着嘴:“我想吐了…”   周应川又赶紧让他吐,许塘呕了两下,没吐出来:“…之前我有很多机会知道你头痛,但…但我就是没发现…”   他伸手,握着自己的心口,似乎觉得不够,由握改攥,将绸缎睡衣攥的愈发紧了,他醉了,睁着眼睛深深呼吸了一大口气,像是这样才能维持住呼吸。   “周应川…”   他痛的时候、他生病的时候、他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总是习惯喊周应川的名字,这个习惯可能到了八十岁也不会更改。   周应川眼眸一怔,他没想到,这么多天过去了,许塘在休养时也变得开朗,爱和他撒娇,和佟杭云开玩笑,一切都和过去一样…他以为那天争吵之后许塘已经解开了心结,但他没想到他心里还是没放下…   又或许,许塘只是装着不在意了,只是不想让在手术恢复期的自己再难受罢了…   “宝宝,我说了,这不怪你…”   周应川第一次有些无措,他不知道该如何解开许塘的症结,因为在他的观念里,他丝毫不觉得这是一件许塘做错的事,他该怎么解释?   没想到他正思考措辞,许塘先抬头吻住他了他的唇,他吻得用力,很深,吻到许塘自己都有点缺氧了,四唇才不舍得分离…   “我知道,周应川,你不怪我…”   “无论我做什么,是好、是坏,就是杀人放火…你都不会怪我…”   “我知道,我知道这件事的…”   周应川看着他泛起酡红的脸颊,晕乎乎地自言自语。   “…你真的知道?”   “我知道…!我百分百的知道…!”   许塘突然松开抱着他脖子的手臂,很坚定地,重重地点了下头。   周应川赶紧扶着他的脑袋…心里真叫他几句话惹的一会儿难受一会儿又想笑:“那么用力干什么,一会脖子痛…知道就对了,说明你不傻…”   “周应川!!”   “宝宝,做什么?”   周应川实打实的让他嚎的一嗓子吓了一跳。   “我要宣布一件事…!很重要!”   许塘一脚甩掉周应川刚给他套上的拖鞋,甩的足有两三米远,甩到茶几上,正巧砸翻了周应川刚才给他倒的水。   “闹吧你…宣布什么?”   周应川先捡起他的拖鞋,也顾不上收拾,明天等阿姨来吧…刚捡一只,许塘潇洒地又把另外一只蹬掉了,这次踢到了楼梯下去…   “——我要宣布,周应川…!从今天起!我决定原谅你了…!”   周应川一愣,不过瞬刻,他笑了,抬头吻许塘的嘴角,许塘抱着周应川,在吻中,他困着哼:“…也从今天起,我也会学着,好好照顾你…”   -   第二天早晨许塘醒了,就头疼的很,他的酒量一般,平时喝点红酒还行,但一旦过那个线,就难受,缠着周应川让他给自己揉了会儿头。   “轻点…”   “再重点…就那儿…”   “嘶…有点痒痒…”   许塘枕在周应川的大腿:“哥…掏掏耳朵,耳朵也痒痒…”   周应川找掏耳勺给他掏,掏完了,许塘非要也给周应川掏,他跪在沙发上给周应川看。   “哥,你把灯举近一点啊…”   “哎呀,你手别动,看不着了…”   他掏完,周应川侧耳拍了拍,许塘追着问:“哥,舒不舒服?舒不舒服?”   周应川瞧他一脸等着被表扬的样子,笑:“舒服…”   许塘更高兴了,下床穿拖鞋的时候还“Yes”了一声:“等着吧周应川,老子以后会做的还很多呢!”   “老子?”   许塘“呃”了一声:“…都被乔苏影响的,他吵吵的我脑袋现在还哇哇叫…我是说我,我…”   吃早饭的时候,许塘想起来,问:“昨晚乔苏还好吧?”   “被靳总接走了。”   “他酒量真比我还差…真不知道他哪儿来的自信要去喝酒的,我看他一杯就上脸了,后头人太多了,我也拦不住…”   周应川给他盛了碗温燕窝:“人太多?昨晚还有其他人?”   “本来是我们两个,后来乔苏不知道从哪儿叫来十好几个……”   许塘突然“嗝”了一声,默默低头吃燕窝。   “十几个什么?”   许塘舀着燕窝哼哼:“就,咳、就男模呗…一个个人高马大的,陪着蹦,陪着跳,乔苏点的…哈哈,他说这叫什么人权自由,哈哈…不行了,他讲话太逗了…像说相声,我就喝了点酒…”   周应川揉了把他的脑袋。   这点他是知道许塘的,他爱玩,但乱来的他不碰。   他自己处的圈子在那儿,许塘也有自己的二代圈儿,这世界,尤其是上头的圈层,并非黑白真空,许塘同他一起站在这儿,所以他对许塘向来是严禁的底线不许逾越,其余的,许塘心里有数。   “对了,周应川,昨晚的账单你付了没有?”   “账单?”   他从没有限制过许塘花钱,平日许塘想刷多少都是随他心意,他有卡,周应川自然不会到那里像对小孩子一样替他结账。   许塘忽的站起来,去拿手机:“不行不行不行,真喝晕了,昨晚我答应了乔苏我来结账的…我问问那儿的经理…”   许塘顺带翻出昨晚万滩的经理名片,按他们一晚的消费,经理自然要巴结。   打去电话询问,经理谄媚地说:“您放心许少,乔少的账单在这儿不用结…”   挂断电话,周应川说:“估计靳越群有股份吧。”   那个万滩会所在江边,装潢豪华不凡,从外头看真跟宫殿一样,周应川记得几年前那儿还是酒店,这年头可不是谁都能占那一块地方的。   听说和昨晚他们在的私人会所一样,背后是京市和江州的那些人。   不知道是不是昨晚乔苏那几声许塘哥带来的效果,许塘想着乔苏脚上还打着石膏,一蹦一蹦的样子也挺惨的:“我还是打给他问问。”   昨晚他们交换了号码,电话响了几声,一直没人接,许塘都要挂了,突然就接通了。   “喂,乔苏…?”   手机里一时没人说话,过了得有两三秒,传来乔苏可怜地、夹着哭腔的嗓音:“…许塘哥,昨晚的男、男模是不是你喊我点的?许塘哥…!”   那嗓音哑的几乎不能听了…   “……”   许塘说:“…是,是我点的,我还说怎么你去结账了…”   “许塘哥、我…!”   听筒里突然传出一声乔苏细弱而嘶哑至极的尖叫,像濒临溺毙的猫,接着电话嘟嘟两声,被人直接掐断了。   许塘抽了抽嘴角:“……我就这一次忘了付账…”   他看周应川,周应川倒挺淡定的,给他剥着鸡蛋:“没事,宝宝,听着像靳总已经结了。”   “……”   喝酒误事、喝酒误事啊。   他们在国内不打算久留,HS的助理和团队第二天飞了过来,与他一同接洽中海总部大楼建设的案子。   委托费中海开的很高,合同流程自然很顺利,敲定之后,许塘就和周应川一同飞回了纽约。   回到纽约,他手上的事情也多了起来,中海总部的案子,还有他要设立独立的建筑师事务所,听到风声的各大媒体像雪花一样向他发来访谈邀约。   第二年年中,位于麦迪逊大道的许塘个人建筑事务所剪彩,老东家HS的合伙人,建筑界的老师、朋友,甚至不乏一些纽约的名流政客悉数到场,Nancy在安排着媒体拍照和晚宴环节——她不出意外地成了许塘的办公室秘书之一。   傅明基也到了,在那天输掉一辆玛莎拉蒂还发生了沉船事故之后,他就一直躲着许塘。   毕竟他登船逃生时可没有叫上他们…不过他不会因此感到羞耻,这只是人性驱使罢了,他相信当下不管是谁都会那样做。   更多的原因,是他隐隐约约感觉到许塘并不是他能轻易招惹的,尤其是当看到来剪彩的不乏一些他只在报纸上见过的商界人物和政客之后,他由衷地松了一口气,自己当时没有做什么越界的事…   不过等他再想和许塘交谈,发现早已经不像是在游轮上那么容易。   或许他们本身就从不在一个圈层,曼谷之行不过只是一场意外的交汇点,随即就像平行线一样分开两端,他是一名国际知名的建筑师,在别人看来也许风光无比,但在这里,与这些人手里拿的香槟并没什么不同,他只是一名建筑师,而与他们共同举杯的许塘却不是,至少,绝不仅仅是。   剪彩结束,回去的车上,周应川跟许塘提了注册结婚的事。   “结婚?”   许塘问:“周应川,你怎么突然想要结婚?”   周应川展开杂志,上面有前段时间的许塘的专访,这两年无论是墨西哥湾的音乐厅、沙特的沙漠之星高塔,还是曼谷美术馆的设计都让他在国际上名声大噪。   “是补结婚,宝宝,你不是很早就想和我结婚了?”   许塘转了下眼睛,突然意识到周应川在说什么,他脸全红了,扑到周应川身上:“周应川…!你这人怎么这么烦啊…!那都多少年前的事了,你还提!你不许说了!那都是我年纪小被你骗的…!你个老狐狸…!”   周应川忍不住笑,扶稳他的腰:“好了好了,不逗你了…不过结婚的事是认真地,我们办场婚礼吧?”   许塘之前倒没想过这个,他十几岁时吵着要和周应川结婚,要是周应川不提,估计都得属于他要花高价买断的黑历史。   “你怎么突然想到这件事?”   “这一年总是想,不想想了,干脆去做。”   许塘一听就知道,八成还是去年那场沉船的事,真给周应川留的心里阴影太大了。   “听说事故调查还没出原因?”   “哪有那么快,拖个一两年也是有的…好不好宝宝?”   “当然没问题了…!”   许塘想想也挺期待的:“那我们在瑞士选个风景好的地方吧,我来设计,好不好?”   周应川点头,婚礼的事倒不急,许多需要准备,也不是当下提,当下就能办的。   这期间,许塘选了一架飞机,是庞巴迪挑战者系列新推出的机型,没周应川公司的那架那么大,但搭许塘的团队到处飞是足够的了。   还有他母亲的事,查清楚了,挑了一天晚上,洗完澡,周应川正打算开口,没想到许塘先说了。   “周应川,韩明晚上给我打电话了,跟我说我妈的事,之前我有请他帮我查查…”   “他怎么说的?”   许塘想了想,从床上坐起来了,周应川也陪着他一块儿坐起来,给他披了件衣服。   “他说当年我老家那片村里穷,娶不上老婆,就跟人贩子买媳妇,有的没钱,几个光棍一块儿就上外头拐那些个女孩回去…警察当时在苏南都抓过好几个…”   许塘吸一口气,咬着牙:“我妈就是他们拐去的,韩明说这种村子团结的很,哪家买了老婆,一村人都帮着看着,问谁都守口如瓶,他好不容易找着一个,塞了不少钱,才问出来…”   周应川握着他的手:“我也叫人查了,其实去年就有点眉目,你母亲被拐去许家后,他们给起了名叫阿丽,许家大哥把人娶了,但一直没生出孩子,后来镇子上来了个叫李怀远的老师…”   他想着怎么说才不伤害到许塘,但显然下午电话里的韩明就没想那么多了,许塘闭了闭眼,耳边响起韩明的话。   “…许塘,后来都传那个李怀远和你妈搞破鞋…你妈怀孕了,但那个李怀远却拍拍屁股走了,说是跟城里的女孩结婚了…村里人也都说你长得不像许大军…许大军逢人就骂…对你妈也拳打脚踢,当时他们都以为你和你妈早晚得被许大军打死…你妈跑过好几次,但都被同村的男的抓住又送回去了…”   “后来有人想把你妈买去生孩子,许大军都答应了,但没想到,钱还没给,你妈就带着你跳河了…”   “…许塘,这种事他们一整个村子都一个战线,当时连路都没修,你妈一个女人,还带着你,逃不出去的…你妈当时没得选,要买你妈那户人家,听说都前头都死了两个老婆…活活让他给虐待死的…”   “…就是这事已经过了二十多年,当时没有监控,你现在要想找出是当初是村里哪几个去医院拐了你妈,怕是难…”   韩明的担忧也不是假的,他都托了警局的人问,可那个时候没有监控,许多被拐卖妇女家里或许连警也没报,要追究,怎么追究…?   许塘的指甲掐进掌心,他眼前再度烧起那年的岸上的火光…   所有人都站着、笑着,好似在狠狠地嘲讽那个淫-贱女人的不自量力,怎么可能逃的出…?   周应川心疼地握着他的手,给他捋开,许塘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行啊,一帮禽兽不如的狗东西…!算不清楚是吧,没事,那就统统一起算…!”   作者有话说:   周爹真的温柔引导系的,会告诉塘不是只有黑白,也懂得放手,当然主要还是许塘是非常有主见和脑子小朋友,不会学坏。   换做其他爹知道孩子点男模…   蒋爹,不说了,涔这孩子这辈子不会踏进酒吧。   秦爹,……无法想象,如果让秦爹抓着黎子…,除了当下宇宙立刻爆炸毁灭想不出人类文明的出路在哪儿。   靳爹,(采访一下乔苏吧)(乔苏哭,乔苏哭,乔苏哭完起不来床)卒。 第八十一章 布局   周应川下床, 从书房里拿来一份文件:“我找人查的和韩明说的差不多,就是李怀远,他之前是明阳市土地局的一个小领导, 当时还想着有点麻烦,不过去年他辞职下海, 开了一家叫志远的皮包建筑公司…”   许塘翻着看资料,里面有李怀远的照片, 男人看起来四十多岁,浓眉大眼。   “周应川, 我和他长得像吗?”   周应川说:“不像。”   许塘松了口气:“我就知道…!我只长得像我妈…!要长得像他我恶心死了…!”   周应川抱着他, 亲他的额头:“对,宝宝, 你只像你妈妈…而且他到底是不是你血缘上的父亲,还要鉴定…”   “是不是都无所谓, 就凭他对我妈做的那些事,他要不是我父亲,我整死他,他要是我父亲, 我整死他一家…!”   许塘恶狠狠地,这个男人无论如何始乱终弃,简直是把他妈那种境地的女人往死里逼。   “那个买我妈的混蛋呢?”   叫什么名字来着, 狗屁许大军?   周应川说:“许大军三年前给人家盖房,从屋顶上摔下来,摔到脑子, 偏瘫了, 这两年应该是神志不清醒了。”   神志不清醒?   那年残忍落下的棍棒、哭喊、下跪、哀求、几天才扔来的残羹剩饭…   他当初刚到周家时肠胃被损坏的几乎无法自主吞咽食物, 何尝不是那几年噩梦一般的虐待下的后遗症?如果不是周姨和周应川一点点的喂他、养他, 他大概早就是一具白骨死在路边了吧?   许塘眯着眼,他脾气又犯上来了,挥手抓起台灯,周应川也没有阻拦,许塘不发一言,脸色阴沉地一把砸了出去。   “他以为瘫了傻了就能躲过去了?做他的春秋大梦…!”   “塘塘…?”   周应川看到许塘的脸色不对,似乎要呕吐,男人连忙抚他的背,抱起许塘,绕开满地琉璃碎片,去对面的另一间主卧…   “这些事对你的刺激太大,宝宝,不要亲自做了,我来帮你处理吧,我会给你一个满意的交代…”   许塘缓了缓,摇头:“不…”   他一个字,周应川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他喂许塘喝了点温水:“许大军还有个弟弟,叫许小军,在明阳那一片做招投标的掮客,就是联络人…这两年他拉的那些土地项目倒和李怀远有不少关系…估计李怀远收了他不少好处…”   “狼狈为奸…!现在李怀远不是下海了吗,这最好不过了…”   许塘想了想,说:“我要好好想想,想个一石二鸟,不,一石三鸟的办法,让他们全都吃不了兜着走…周应川…”   许塘歪头跟他耳语,周应川自始至终握着他的手,在查清楚事件始末之后,他心里对许家还有那个李怀远的恨意不亚于许塘,那帮人,真该由衷的庆幸他们生在国内。   中海的设计案定了初稿,许塘也要实地考察,同时,国际游资再次掀起风浪,有欧洲的几家做空基金联合起来盯上了港城,上面聘请周应川回国去做金融风险的应对顾问。   八月份,他们再次回了国,周应川先陪他先飞到了申州,将许塘的一切安置妥当,因为这次恐怕要住的久一些,除了固定的几个保洁阿姨之外,周应川又请回了苗阿姨。   苗阿姨比六年前胖了些,她儿媳给她生了个大胖孙子,前年带着上幼儿园了,她儿子争气,在外企做事,看她累就请了个保姆,苗阿姨也没想到周应川和许塘这么多年过去了还能记得她。   “乖崽眼睛好了哟…人也长大了,真好,真好…”   苗阿姨抹了两把眼泪,就笑着擦手说去给许塘做他爱吃的小炒黄牛肉、尖角腊肉,都是她在家自己做的…   不仅如此,一家叫名叫凯沃的荷兰公司在澜江岸CBD风风火火地租下了一整层办公楼,做高科技花艺培育和研发的,入住当天这栋矗立在江边的写字楼白领们就几乎全都知道了这家公司,那就四个字:“人傻钱多”。   因为据说这家公司的老板十分年轻,还是个不会说中文的美籍华裔,谈租金时不知道翻译哪个指头没比划对,直接付了双倍的租金。   这年头,国内打开了对外开放的大门,什么人都想来捞一笔,有些外商那纯属就是送财童子,这样公司在澜江一抓一大把。   此刻,已经被贴上“人傻钱多”标签的老板—许塘,正在车上慢悠悠地喝着一杯卡布奇诺。   “小沈哥,还有多久到?”   前面开车也是熟脸,是当年周应川在方旗的助理,他现在在周应川的州亚工作,做到了基金项目部的经理,这段时间周应川调他过来帮许塘,毕竟许塘从前没接触过这块儿。   沈瑞这两年的年薪也开到了五十来万,这个"项目"做完,他应该就跟着周总去美国了。   他老婆这些年一直吵吵着想移民,那就去吧,他跟他老婆是初恋,他老婆一哭,他头一个受不住。   “快了,许总,还有半个小时吧,已经跟那边的人越好了,他们就在路口等我们。”   许塘说:“小沈哥,你还是叫我许塘吧,你叫我许总,我总觉得怪怪的。”   沈瑞笑了一下:“还是得叫许总,许总,这是您的翻译,Jessie,自己人。”   Jessie是个看起来十分干练的短发女人。   “许总好。”   许塘也打了招呼,没有再说。   沈瑞是打心眼里感谢周应川对自己的提携,所以这次他找的人都是信得过的。   -   他们的车在国道上行驶,掀起一片黄沙路尘,现在正值三伏天最热的时候,吴尖村的村长吴海建,还有许小军几个这会儿正顶着毒辣的太阳等在村口的小路上。   吴海建说:“许二,你消息来的可靠不可靠,咱们村这片地除了黄土地就是黄土地,人家外国老板会来咱这儿投资种地?”   这不是傻吗?难道是国外没地种要专门跑来他们这个小山旮旯?   许小军人长得精瘦,夹着个假名牌的皮包遮太阳:“你真是什么也不懂,这不叫种地,这叫培育!人家大公司是专门培育兰花的,你知道现在外头就这么小的一盆兰花,能卖多少钱吗?!比他妈的金子还贵!”   他比了个碗大的手势,许小军是他们村第一批盖起二层小洋楼的,他消息最多,吴海建一听,一盆花能比金子还贵?   他不太相信,没一会儿,太阳底下远远开过来一辆奔驰,路上的土都在颠儿,再定睛一看,哪里是一辆啊,分明是五辆!整整五辆大奔!   “你瞧瞧人家外国老板这派头…!多气派!老吴,我告诉你,现在来投资的老外都是不差钱!要真能把咱们的破地方卖个高价,咱他妈就是祖坟冒青烟,连着祖宗十八代都发大了…!”   就凭着这五辆大奔,先把吴海建给镇住了,他活了大半辈子,半截身子都快入土了,都还没见过这么多豪华车!在阳光底下,反着光真跟镶了一层金子似得。   一行人赶忙点头哈腰的迎上去。   “吴主任,这是我们凯沃集团的老板Jurrien Adan…   “艾老板…!您好您好!!艾老板!欢迎您不远万里来到中国,来到我们吴尖村来考察!我叫许小军,您叫我小孙就行了,这是我们村的村长老吴,您辛苦了!我们前面准备了一桌给您接风…!   翻译Jessie想纠正,许塘微笑,和Jessie说话,一旁的吴海建瞧着,低声道:“许二,这老板看着也太年轻了,有二十五没有?连中国话都听不懂,真能来咱们这儿投资?”   许小军跟他挤着眼说:“人在外国长大的,外国人看着都年轻!你别管那么多了,管他听不听得懂,有钱就是爷!”   他一边赔笑,一边对着许塘一行人做‘请’的姿势:“艾老板!我们这儿是附近有名的‘山好水好’、人杰地灵的好地方!您看,我们这儿水都是山上天然泉水引的,夏天直接喝都没问题!保证原生态!您来看…”   许塘,哦不,现在是艾老板,奔驰上下来的助理给他撑着伞,吴海建看着这个架势,赶紧招呼前面的几个主任带路。   “…我们凯沃几天做的是高品质的鲜花培育和研发,尤其是对土质和水质的要求都比较高…有污染的地方我们是坚决不会选择的…”   Jessie帮着许塘“翻译”,许二赶紧说:“您放心!绝对没污染!!都是干净的!”   他急切地想证明,弯下腰,手捧着眼前的河水喝起来,许塘站在岸边,看着眼前、脚下的这条河,他转头笑着和Jessie继续说英文。   “许老板,吴村长,艾老板的意思是,他想在在苏南投资建一个大型的温室鲜花培育基地,培育高品种的兰花,郁金香。…投资很大,现在像日本、韩国上对鲜花进口的需求量都高,每年进口额有上亿美元的体量,艾老板想把这么项目打造成供给日韩的“后花园”…”   吴海建有点犹豫:“你们真是来种花的?可花才能值几个钱啊…”   沈瑞道:“吴村长,去年在昆市举办的首届园艺博览会,一株素雪幽兰的价格拍到了八百万…”   吴海建差点吓得脚下一个趔趄。   “你说多少?!你说多少钱?!”   沈瑞说:“八百万。不过我们除了培育高品种的兰花,也培育像清心兰,蝴蝶兰这样的观赏品种,清心兰一株的出口价在十美元左右,一箱五百株,两百箱装船运输,我们在福市的基地比这儿小一班,旺季每个月都会装船过海关发走一批…”   吴海建这会儿已经算不清楚了。   “许二,十美元是多少钱?”   “就是一株能卖八十多块钱!人民币八十块!两百箱,他娘的,一船就是八百万,那咱们两千亩土地…”   “预计每年的产值在两千万左右。”   许二这会儿手跟着都有点抖,他一激动就这样,两千万?他真没想到他在申州的那帮酒友能给他透漏这么好的消息,幸好那天的酒局他去了,要不是说,还是朋友多了好走路!   但他也不是傻子,他夹着包问:“艾老板,沈经理,但我们村的土地可不拆开卖,两千亩打包,而且你们要是把我们地买了,我们全村六百口老老少少住哪儿?也不能全上街捡垃圾去,我听说别的地方建工厂都管安排房子和工作…”   “这个您不用担心,我们种植花卉也需要大量人工,到时我们会统一建设职工家属楼,安排住宿,同时村民愿意的可以和我们签署长期的劳务合同,是公司的正式职工…”   吴海建听了能解决工作和住宿,悬在心里的大石头算落了一大半!   “太好了!我们最担心的就是吃和住,可我们没人懂种花啊…!还有,艾老板,我们要把地卖给你们了,那各家各户的安置费,土地补偿费、还有什么,青苗补助费…这些怎么算?”   吴海建别的不了解,但现在外资大量涌入,南边好几个村都卖了地皮建工厂,在赔偿金上的事他可是听过不少!不少村光靠着这些名头一大堆的赔偿金就娶了老婆盖了气派的新房!   “我们会从荷兰派专业的园艺种植专家过来…至于补偿费…”   正谈到兴头上,许塘开口打断了,Jessie帮着翻译:“艾老板的意思是时间有限,今天就先考察到这里,我们还要赶去下一个地方,我们需要装一些你们当地的泉水和土地的样品走,到时做微量元素的检测再决定…”   许小军和吴海建一听不是只考察了他们这一个地方,在看那几个专业人员已经在拿着样品袋装土和水。   吴海建说:“许二咋回事?不是单看咱们一家啊!还检测,这土有啥好检测的?”   许小军瞧着他们的动作,暗骂:“娘的!这外国佬果然都精明的很!!”   不过嘴上还是陪笑:“我们这儿地方偏,之前旁边好几个都通路了,我们这儿还没通电呢,不是自夸,艾老板,论水土,真没比我们这儿更好的了…”   瞧着他们也没什么表态就上了那几辆大奔,许小军和吴海建有种眼生生看着一块大肥肉…不,一根儿沉甸甸的大金条飞走的感觉。   “许二,那艾老板什么意思?买还是不买?”   许小军看着几辆远去的大奔,点了根儿烟抽,吴海建看着许小军发抖的手:“你咋了,咋今天手一直抖?”   许小军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一对上那个艾老板的眼睛,心里就跟对不上弦儿似的忽地一跳,但想了半天,自己哪会跟荷兰来的大老板有什么交集?更何况,那人连句中国话都不会说…   “不知道,估计他妈的昨晚喝高了…”   吴海建说:“你小子是真特娘的走运,家里就一个瘫痪的老哥,找个女人伺候着,到时候分多少钱还不是进你一个人的口袋!她现在还倔着呢?”   “倔个屁!在咱们村那就没有打不服的女人!”   “你别真给人打死了,看紧点,别让人报警了,现在这年头…”   “她还想报警?咱这破地方让警察来了都找不到…再说了,不是有村长您帮着看着的吗…”   许小军露着一口烟牙,笑了笑:“哪儿能真打死,花了三千大洋呢!我还得让她给我生儿子呢!”   他又使劲抽了口烟:“不说那败兴货了,吴村长,你是村长,要说我,这以后哪户能得多少钱,还不是你说的算的…?你信我,这茬事儿咱绝不能放过去,等着吧,这么多年,就是轮,也该轮到咱们发了…!”   作者有话说:   许小塘:(露出小恶魔獠牙)好久不见,这破地方竟然还有这么多还在喘气的,真好。 第八十二章 山庄   下午不懂中文的“艾老板”已经回到了家, 许塘刚洗完澡,窝在沙发给周应川打电话:“哈哈,你知道吗周应川, 那个许小军居然叫我艾老板,Jessie叫我Adan, 他以为是艾老板…那Jessie岂不是‘杰老板’?哈哈…我真的差点演不下去了…”   许塘笑完了:“我真佩服小沈哥,两句话就把那个什么姓吴的村长吓得差点摔了个狗吃屎, 还好你叫他跟着我…”   周应川问他有没有好好吃饭,苗阿姨刚刚端上了小炒和粥, 许塘没什么胃口。   “周应川, 我下午看到那个许小军了,他和我记忆里长得不一样了, 我小时候觉得他挺高的,今天见了, 像尖嘴猴腮的一只瘦猴子…”   “宝宝,我明天就到。”   明天是周末,许塘对着电话亲了一口:“不急,你要相信我搞得定, 你不要周末就飞来飞去,也要注意休息…那边是不是好忙?再说了,这不是你教我的?放长线, 钓大鱼…”   许塘早已生出自己的羽翼,他并不是一个时刻需要周应川帮他解决问题的人。   周末时,周应川从港城飞回来, 同时在发生地是, 等不急的许小军和吴海建到了凯沃的办公地址, 询问卖地建设培育园的事。   沈瑞按照许塘的意思说:“现在检测报告还没出, 集团还没办法做决定…而且按照《土地法》的规定,集体所有的农业用地,需要先由政府征上来转为国有土地,才能进行划拨,你们拿到能卖地的批文了吗?”   “啊?这不是你们买地的要负责的吗?”   吴海建一头雾水,偏偏这会儿又来了好几个村里打扮的,估计也是来问培育园的事。   “…你们也看到了,我们凯沃刚刚在申州成立办事处,接待的人员都还不够用,对国内的各个环节也不太熟悉,所以我们更倾向在申州与找一家代理公司,全权代理我司这次的开发业务…”   “全权代理?”许小军问:“怎么个代理法儿?”   “就是我们委托他们进行项目前期的开发管理,包括土地批文,人员安置和补偿,钱款我们只对代理公司,也会给一笔代理费,孙老板,你问这个是…?”   许小军只是略思索了两秒,接着猛地一拍大腿:“沈经理!这不是巧了吗,我就有一家中介公司,这是我的名片…而且我还认识建筑公司的老板,专门搞这个的,您看我来做代理怎么样?”   “开发不是问题,关键是土地这块……”   沈瑞接下名片,有点犹豫,说要和老板汇报,许小军追着说:“您看,你就帮忙美言几句,我保证把这个项目做的漂漂亮亮的,实不相瞒,其实现在能做开发的土地批文都不好搞,您这边要是被拖着,也耽误事不是,不信你去问,但我有门路…!保证能把这两千亩地顺顺利利地拿到手…!”   许小军拍着胸脯保证,还给沈瑞示意了一个“不会少你回扣”的手势,等他们从办公楼出来,吴海建吹着澜江岸的风,觉得肺里都是一沓沓钞票的味儿。   “许二,你干什么要把这个事揽下来?你能弄到他说的什么…土地批文?”   “那算什么,你知道申州每年,不,每个月动工多少项目,这么多,上头还能一亩地一亩地的去检查?”   吴海建说:“还有那个代理公司,难道你还想赚咱们村的钱?”   “吴村长,你怎么是个榆木脑袋!现在的项目就好比是大肥肉!你就是自己不吃,在手上这么一滚!那就能沾不少油水!看吧,这一把要是真接下来了,少说也得有这个数…”   许小军比了一个数字,他想了想,掏出手机给李怀远打了个电话。   他的中介公司本来就是做掮客生意的,那么多审批不下来的土地,不都是他去跑成的?盖几个无关紧要的真章,再盖几个假章,真假掺半,轻而易举就能骗过那些开发商和村民。   他料想李怀远也不会推拒,当初搞大了他嫂子…呸!那个贱女人的肚子,他真以为是白搞的…?   -   周末周应川就到了,许塘搂着男人在落地窗旁巨大的下沉客厅尽情地亲吻,亲完,周应川抱着许塘洗了个澡,他手里有一份许塘和李怀远的血缘鉴定报告。   许塘挺冷静地,他看完就给扔了。   周应川的手拨弄着许塘还有些湿润的头发,拿起吹风机,又给他吹了一会儿。   “现在走到哪一步了?”   “他们正慢慢往里钻呢,小沈哥说那个许小军估计会因为土地的事去找李怀远帮忙,其实我也纳闷,上面发了文件,现在全国的土地都冻结了,不让动,你说他去找李怀远能干什么?”   “两条路,要么伪造批文,要么想办法绕过上面的审批。”   “饶过?那么大一块儿地怎么绕?”   周应川说:“把地拆开,化整为零,比如把三千亩拆成三个一千亩,就绕过了往上报的环节,国内不少开发都这么搞,但前提是…得有人在后面背书,至少也得是口头应允…那个许小军和李怀远不会有这么大的能力,市县一级最多只有三十亩以下的审批权,他要拆,至少要拿到一百个批号,不现实。”   许塘嘶了一声:“那你说…他俩真的敢伪造国家批文?”   “李怀远过去在那个位置上,他熟悉那套审批流程的漏洞,在我们之前他靠着这些捞了不少。”   这些周应川都有叫人在背后默默地顺藤摸瓜,还真摸到不少,在申州别墅都买了两幢,市值往少了说也得有四百多万。   哪里是一个他当了几年的小科长能买得起的?   许塘舔舔嘴唇:“好一个偷天换日啊,按照国内的法律,这够判刑了吧?”   “足够,三到十年…宝宝,下周你约了见他们两个谈项目?”   “是啊,许小军主动提出要做开发代理,我这个甲方老板怎么能不见见?不过先派小沈哥去吧,把代理的事谈好,我再出面…,哥,你说,我要是把给村民的补偿一次性打给许小军,让他去分这笔钱,他会不会高兴疯了?”   只要做工程的都知道这其中能抽的油水有多肥厚,就是不抽,光是拖两个月,纯放在银行滚利息,都会是比不小的钱。   “一次性打给他?”   “当然不会那么便宜他,那只是个毫无意义的数字…我打算让小沈哥去给他透露透露,把土地补偿改成股份合作,村民以地入股,每年分红…到时我再把这个项目拿去港城玩一圈,往后是赔是赚,还不是我说的算?”   周应川瞧着他眼眸里闪烁着点点狡黠的光彩,他亲吻许塘的鼻尖:“想法很不错,看来之前你在公司实习确实学到了不少…”   “那肯定的,也不看我是谁教的…”   许塘露着小牙在周应川眼前作势咬了几口,周应川让他搞怪的样子逗笑了,男人拢着他的后颈搂在怀里。   “真好…”   “真好?”   周应川又亲了他头顶一下:“至少我以后可以少担心一点你在外面会被人欺负…”   “周应川,在外面根本没人敢欺负我好吗…?你就是整天担心这个把自己身体担心坏的是不是?”   许塘去捏着他的脸:“你不要担心,不要再担心,你要好好休息,好好睡觉,好好吃饭…这是你现在,不、未来都第一重要的事…!我会一直盯着你的…!知不知道?”   周应川点头:“知道。”   许塘这才笑了,又趴在周应川怀里。   第二天,周应川说他相熟的朋友秦卫东陪爱人来了申州,他和上次在江岸会所见过的中海集团的老总靳越群还挺熟的,就约了碰面。   约在郊区的秀水山庄,风景秀丽,私密静谧。   到了地方,靳总和乔苏不用再介绍,由许塘操刀设计的中海的总部渲染图已经通过董事会决议,在CBD屹立的双子星大楼璀璨生辉,不出意外地话,将来一定是江州的地标性建筑。   倒是中晟集团的秦总秦卫东,许塘之前在纽约时听周应川提过,和他同是哥大校友,在全球范围内从事金属矿产的资源勘探,听说去年还在哥伦比亚花重金投建了开采祖母绿的。   秦卫东的性子瞧着十分冷淡,配上他过于凌厉深邃的五官,让人只觉得谁往他旁边一坐,凭白的周遭温度都要骤降八个度。   他的爱人叫方黎,生的十分好看,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精致的五官好似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最佳的拍摄角度,他来的迟了一点,听他说是上午在申州电视台彩排节目,秦卫东这次也是陪着他来的。   明明外面有侍应生引路,秦卫东还是出去接了他回来,他陪方黎在房间里睡了一会儿,下午才和他们汇合。   一行人在山庄里打高尔夫,乔苏对“小球”游戏没兴趣,又喊着去钓鱼,许塘之前总陪周应川出海去海钓,在池塘钓他还真没去过,就跟着一块去了。   他们仨往那边一走,身后三个坐着聊天的男人几乎是同时刻地站起身来,眼神跟着往那边看去。   “去哪儿?”   “去哪儿?”   “去哪儿?”   乔苏挥手跟他们喊:“我们去钓鱼!”   又看他们都站着:“你们要去哪儿——?”   怕他们听不见,乔苏又喊:“让服务生给我们说,一会儿我们去找你们——!”   一个人站起来或许有点尴尬,但当同桌的另外两个也站着,那点尴尬就自然而然消解的无影无踪,变成理所应当的融洽。   周应川之前和许塘去海钓都是他来弄鱼竿那些:“我先过去看看。”   秦卫东没说话,手上已经拿起了外套。   靳越群说:“一块儿去吧。”   池塘不小,建造的风格比照苏南园林,亭台楼阁相交辉映,侍应生已经帮他们将鱼竿和遮阳伞都弄好了,根本不用帮忙。   秦卫东检查了一下方黎的鱼竿和鱼钩,发现不是十分锋利的那种,就给他了,乔苏去问经理有没有那种防水衣,可以穿上直接下去抓的,被靳越群给拎着脖子薅回来了。   周应川没有假手给侍应生,他坐在旁边陪着许塘装饵,俩人是第一个将鱼饵沉下去的,也是第一个钓上鱼的。   钓了会儿鱼,乔苏又嫌晒,拉着方黎和许塘去苹果园摘苹果了,正当季,周应川他们没跟着,继续钓鱼。   其实原本鱼也是不用钓的,就是几分闲情逸致的事,也不会钓出东星斑,但谁让另外两个一下午一条都没上钩…   本来钓不上也没什么。   但方黎走之前,看着周应川和许塘的鱼桶里三四条小鱼在游着:“秦卫东,人家周总和许塘怎么就那么厉害的?”   他随口一句,原本看着对钓鱼一点兴趣都没有的秦卫东竟又坐下来了。   还有乔苏,他趴在靳越群耳朵根儿,用看似很小声实则在场所有人都听得清楚楚的声音说:“老公,我也想要,我也想要三条他们那样的…老公,你是不是不行呀…!”   于是到后面的两个小时,周应川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没人提起来的事,他们三个人就跟长在这儿似的,倒是聊了不少。   幸好太阳落山前,秦卫东和靳越群的鱼桶也没落空,傍晚吃完饭,他们就返程了。   回到家,周应川在给许塘削苹果,许塘换完睡衣,就迫不及待地跳在周应川背上了。   “哈哈哈周应川,你别削了,我真忍不住了,我要跟你讲,下午我和黎哥还有乔苏去摘苹果的时候你没去,真的错过好多,笑死我了…”   周应川将苹果切成小块儿,喂到他嘴里一个。   “我错过什么了?”   “哈哈,哈哈,我跟你说,下午黎哥跟我们在摘的时候,秦总一直给他打电话,你看见没有?”   周应川想,下午钓鱼的时候秦卫东确实一直在看手机。   “哈哈,你知道秦总对黎哥说什么?哈哈哈…他居然叫黎哥不要走进去,就在外面,不然他看不到黎哥了,哈哈哈哈我要笑死了,你没看黎哥脸上那个无语的表情…”   许塘笑的要岔气,快要搂不住他,周应川没再切了,一只手抱着他,一只手拿着盘子出去。   “哈哈哈,还有那个乔苏,他更搞笑…!他简直是小品演员,他问我们谈恋爱都是怎么谈的,还和我们控诉,说靳越群从小就压迫他人权,哈哈哈…”   许塘笑的一直拍周应川肩膀,周应川还没听呢,也被他感染地低头笑。   “宝宝,他控诉什么了?”   “哈哈哈哈,哈哈,他说靳越群管他像管孙子,从小靳越群让他尿,他就是没尿也得尿,靳越群不让他尿,他就是尿一半也得憋回去,哈哈哈,憋回去…他还说,靳越群要训他时,他就是在蹲坑都得先出去听着…哈哈哈,他真的要笑死我了…最关键的是,最关键的是…”   许塘笑的眼泪都出来:“最关键的是,他说这些的时候,刚好你们过来了,靳总就在他身后,哈哈哈,我不行了,靳总问他,什么时候不让他尿了?他说靳总说话太粗鲁,哈哈哈哈…理全是他的…”   周应川拿着手帕给他擦,他傍晚有段时间在处理纽约那边的事,没跟他们在一块儿。   “宝宝,你们没提醒他?”   “哈哈,我和黎哥都提醒了,黎哥咳了好几声,哈哈,但他没接受到…”   许塘笑的揉了揉脸:“黎哥人也挺好的,我不知道怎么形容,他真的太干净了…!周应川,下次我约他们一起去滑雪吧?”   “可以。”周应川想起什么,说:“不过方黎的心脏不太好,太激烈的他不能玩。”   “这样啊?黎哥怎么了?”   周应川也不太了解,只是有次在纽约的华人商会吃饭时,秦卫东的外套里掉落检查单,他捡起来,姓名是方黎的。   “下午一点也看不出…那去度假,度假可以吧?约去巴黎看几场秀也行…”   “可以…”   周应川摸着许塘的头发,虽然就他对秦卫东的了解,他不一定能同意就是了。   作者有话说:   下午,阳光晴好。   驰骋华尔街的周爹、版图扩展至全球的秦爹、GDP超级巨头的靳爹,   三个男人不禁想…   到底为什么,他们会坐在这里钓鱼…? 第八十三章 惊喜   第二天早上周应川又飞回了港城, 他在纽约时也经常要飞来飞去,许塘早已习惯,他睡醒时, 周应川已经走了。   床头放着一杯温水,许塘摸着喝了, 掏出手机给周应川发信息,问他登机了没有。   电话立刻就回过来了。   “宝宝, 睡醒了?水喝了没有?”   许塘伸手捞着周应川的枕头垫在脸下头枕着:“你走之前干嘛不叫醒我,我还想让你亲亲我呢…”   周应川笑:“乖, 我亲了才走的。”   许塘笑了一下, 他听到那边的秘书在和周应川语速飞快地汇报着什么:“那你先忙吧,我再睡一会儿…你要记得吃药。”   周应川说他记得, 许塘才把电话挂了,没一会儿, 手机又响了,来电显示的号码是乔苏,乔苏问他年底那会儿有没有空,说想约去巴塞罗那玩, 刚好那边有球赛。   许塘说:“行啊,不过你怎么这么小声?昨天玩的嗓子哑了?”   昨天在山庄也没玩什么刺激的运动,就钓钓鱼, 打打高尔夫,摘几个苹果。   乔苏捂着电话筒说:“我、在、拉、屎…”   许塘:“……”   乔苏说他去和方黎哥也说一声,人多才有意思, 还说要叫一个好朋友, 一块儿去, 突然地, 他自己就叫了一声,说他那个好朋友不能出国,看看能不能改地方,要不去敦煌吧,看沙漠去。   敦煌古城也是建筑史上艺术瑰宝,许塘也有兴趣,说行,乔苏要给方黎打,许塘说:“你好好拉…上厕所吧,我给黎哥打。”   挂了乔苏电话,许塘就给方黎打去了,昨天他们玩的挺开心的,最重要的是,周应川说他们和他们是一样的。   在纽约待了这么多年,他们见了太多只是用来满足肉欲的关系,或许连关系都称不上,上流社会那群所谓的社会精英脱了衣服简直脏的叫人作呕,他太明白这句话的意义,尤其是从周应川的嘴里说出。   昨天他听乔苏和方黎提了一嘴,好像他们也是很小的时候就认识了。   所以许塘对乔苏和方黎天生就带着些亲近,和曾经他觉得只有亲父子、亲兄弟这样的血缘羁绊才能和他和周应川来媲美道理差不多,大概是也是一种“相吸”,这在他身上是很难得的。   正想着,电话接通了。   “黎哥,是我,许塘…”   “我是秦卫东。”   听着听筒里冷硬淡漠的男声,许塘拉开手机看了一眼电话号码,确定没打错:“秦总,您好,我找下黎哥…”   “他还在睡,什么事?”   许塘说:“那麻烦您帮我转达一下,我和乔苏打算年底去敦煌玩几天,想问黎哥有没有时间一起去…”   “他没有…”   电话里又传来方黎的声音:“秦卫东?谁在睡了?你怎么又在拿我的手机接电话…!是谁找我?你再私自帮我推了试试看…!”   手机似乎被一把夺了过去,顺带还有一声闷闷地响声,像是手掌打在头上,又或者是别的什么地方…   许塘:“……”   他第一次觉得,有时候周应川说的也不准确,哪里一样了?   “许塘,我是方黎,你们要去哪里…?敦煌?我当然有空…我刚好有首曲子想在那边拍一个MV…好啊,到时联系…”   本来都要挂断了,方黎那边像是一直被纠缠着,他终于受不了了,又问:“我们去多少天?可以带家属吗?就和昨天一样的,靳总周总,还有…秦卫东,一起去…秦卫东!你没听到吗?!我已经在问了,你不要搞了行不行…?!我今天还有节目要上…!”   电话里传来方黎压低地、羞愤的骂声,末了还有一句恼羞成怒:“粉都要盖不住了,王八蛋!你滚啊…!”   “……”   许塘抽了抽嘴角:“……当然可以,放松么,有时间都可以的…”   方黎又微笑地对他说:“好,那到时候我们再打电话…”   -   九月份的申州又热又闷,澜江吹过来的风像是在蒸桑拿,许塘的工作室接了一个伦敦环保组织的项目,他中间又去了趟伦敦。   他再回来时,沈瑞跟他说许小军已经把代理的合同都签了,并且已经把土地批文解决了。   “解决了?他怎么解决的?”   沈瑞将文件抽出来拿给他:“他找李怀军盖了一堆街道办,村委会的章,还有村民联名的签字,不过这些都没用…,上面唯一一个有用的是市级土地局的,但是李怀军找人刻的假公章,这份批文在法律上没有任何效力。”   “做这么熟练,不是第一次了吧,那个李怀军竟然真的敢刻假公章…他签字时没说什么?”   沈瑞说:“没有,他自从知道每年每人能分到差不多五十万的分红后,就整天催着我们拟合同,昨天他已经签字盖章,由他全权代理我们这次的项目的前期开发,包括土地,赔偿…许总还有一件事要跟您汇报。”   “什么事?”   沈瑞说:“自从我们透出风声将按照每户的房屋面积来计算赔偿款,现在吴尖村家家户户都在忙着加盖,有的钱不够,找亲戚借钱也把房子盖高了…”   这不就是典型的“讹诈”?许多政府拆迁是明令禁止这种行为的。   许塘笑了一下,把文件合起来给他了。   “这说明他们团结嘛…你做,他做,我也做,良好品德,值得好好发扬…这段时间我要去港城,你就看着就行了。”   沈瑞点头,说实话,许塘给他的感觉也和从前也大不一样了,从前许塘即便眼盲,也像个无忧无虑的小孩子,现在…就从他一步步布局引诱许小军他们上套开始,有时他的想法让沈瑞都觉得心惊。   这几乎是一个让人血债血偿都还不够的局。   虽然沈瑞不太清楚许塘究竟和许小军和李怀远他们有什么过节,但他不是二十多岁的新人了,他懂得闭嘴。   许塘买了下午的机票落地港城。   周应川住在中环的酒店,许塘知道他的房间,订了一间隔壁的套房,书房后巨幕半环绕的落地玻璃可以俯瞰维港的繁华夜色。   吃完晚饭,许塘处理了Nancy发来的工作邮件,他的工作室新成立,邀约纷至沓来,他自然要筛选。   搞完了,他发信息给周应川:“喂,周应川,你回去了吗?”   周应川那边回他说快了,让他先睡,许塘一看表,都快十点钟了,等他十一点再给周应川打时,周应川说他刚刚到酒店。   “宝宝,怎么还不睡?”   “快睡了…”   许塘穿上睡袍,拿着浴室的香水一顿狂喷,熏的自己差点晕过去了,他还不满意,又在行李箱里选了一条围巾,围住头脸,对着镜子照了照,确认不是那么容易认出,他有点忍不住想笑…   他清清嗓子,站在周应川的房间门口,敲门。   “先生,客房服务。”   周应川也的确点了餐食,男人刚刚开门,扑鼻而来是一股浓烈地几乎要呛的人睁不开眼睛的香水味儿,许塘故意低着头,不由分说地上手直接搂住男人的脖子…   他脑袋像银行抢劫犯似得蒙着围巾,周应川还没看清楚是谁,就抱上来了,他下意识地伸手钳制住他的手臂,要把人扯开…   也就是在那一秒钟,许塘没想到周应川的力气竟会这么大,周应川从没在他身上用过这么大的力气的,甚至连床上时都从没有过的,他忍不住尖叫:“痛…!!”   也是在周应川钳制住他手臂的那一秒,不用等许塘尖叫,男人就瞬间认出这是许塘的手臂,他再熟悉不过,立刻放开了…   “宝宝…?”   “去你的宝宝周应川…!我痛死了!”   许塘痛的甩开他:“周应川,我从申州专门飞过来给你惊喜!你要掐死我了…!”   “我的错我的错,宝宝,你什么时候换了这个味道?你怎么过来了?”   “难道我换一个香水你就认不出我了?”   许塘气的在周应川的肩膀上捶了一下。   他哪里是换,像把一整瓶香水倒在了身上,他说完这句话,一呼吸,自己先伸手捏住了鼻子:“熏死我了…快去洗澡…!周应川!”   周应川笑了,他一笑,跟着咳嗽起来,许塘紧张地扶着他:“怎么了,是不是感冒了?”   “宝宝,这味道确实有点冲…”   他低头亲吻许塘的唇,到了浴室,先把那件儿腌入味儿的睡袍扔出去,许塘泡进了超大浴缸,周应川没和他一起进去,男人坐在一旁的咖色矮凳,检查着许塘的左手手臂,上臂有一小块儿青紫。   周应川打酒店电话叫服务生送了消肿化瘀的药膏上来,男人蹙着眉,用指尖轻轻给他涂抹。   “是不是很痛?”   许塘哼:“周应川,你怎么那么大力气的?”   “你捂着脸,又喷那么多香水,刚开门我还以为是别人…吓我一跳。”   “别人?”   许塘知道周应川在说什么,他又不是小白兔。   “周应川,是不是之前也有这样的?送上门的?”   “有。”周应川紧接着说:“哪次没跟你说?哪次都要笑个不停…”   这种事无可避免,别说是周应川,就是许塘,从前和彭英群一块儿开派对时半夜也有不少男男女女来敲他的房门。   在讨好男人的圈层里,钱和色向来是绕不过的,不过就是再如何,究底是为了达到目的罢了,要的是投其所好带来的效果,周应川不仅不吃这一套,反而厌恶的很,没人会上杆子讨他晦气,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就算有几个不长眼的,在他们这个圈里,也绝不会有人敢有胆子直接上来就抱的,除非他真的不想见到明天的太阳了。   许塘突然胳膊就不痛了。   “周应川,下次如果有人敢这样不经过我允许就碰你,不,我允许也不行,不!我不可能允许…!你要当下、立刻、直接斩断他的手…!然后把他丢进太平洋里喂鲨鱼去…!”   他恶狠狠的,周应川忍不住笑,握住他挥舞的手臂:“好了好了,别举这么高,一会儿扯着更痛了,我再看看…”   许塘伸出两只手去揉捏他的脸:“你听到没有…!”   他手上带起不少白色泡泡,全抹在周应川的脸上,周应川握住他的手腕,一边哄他,一边拿旁边的毛巾擦。   “听到了,不会的,除了你不会有别人碰我的,放心吧宝宝…”   许塘这才不闹了,他在浴缸里泡着,刚才的折腾溅出不少水花,男人一只手握着他搭在浴缸边沿的手腕不让他乱动,一只手拿着浴巾擦着脸上、脖子、和头发上的水珠和泡沫…   他就那样擦着,好像被弄得一身湿也没什么脾气,反而视线一直在许塘手臂的青色。   “刚才我真的不该那么用力…”   许塘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而就从浴缸里起身了,他不在乎又掀起多少水花,他浑身湿漉漉地、双手环抱着周应川的脖子,固执地将人拉近,这下男人身上彻底像被浪花给打了一遭一般,湿透了。   “周应川,你的底线到底在哪儿…?”   天知道他有多早就想问出这个问题了,周应川这个人好像怎么样都不会对他真的生气。   他的脾气怎么那么好,这么多年任他揉扁搓圆?   “我的底线就是你的安全…”   都湿成这样了,也不在乎擦不擦的了,周应川搂着他的小腰,扔掉毛巾:“看你也没心思泡,冲水出去睡觉?怎么突然坐飞机来了?”   “就想你了呗…”   许塘搂着他蹭了一下,周应川把人抱起来,在淋浴下草草地给两人冲了冲水,裹上浴巾出去。   “周应川,这么多年,我能想到你的…你最生气的一次就是我在洛杉矶开车撞到你车的那次了,但那时你也没有吼我,没有骂我…”   “没吼没骂就是不生气了?我揍没揍你?”   “揍了…”许塘抓了下后颈的纹身:“但是那种感觉不一样,你揍我我又不害怕…我见过我朋友是怎么和伴侣吵架的,不,有时或许纯粹是怒火上头的谩骂…他说这是所有情侣都避免不了的,再相爱的人,也会有克制不住脾气的时候,但你对我从来没有…发火,吵架,争执…”   周应川回过头,自从上次他手术,他能明显感觉到许塘想的比过去多了。   “塘塘,你在想什么?”   许塘趴在床上,只露着一颗后脑勺:“以前我不明白,我总觉得你一直是这样的…,但刚才我在想…我们两个明明差不多大…,是不是我把你变成这样子的?”   作者有话说:   快乐小剧场:   去敦煌的当天。   甘涔:爱睡懒觉的崽完全没睡醒,正挂在蒋泊锋身上呼呼大睡(吹鼻涕泡泡),蒋泊锋抱着他让他睡。   乔苏:坐在行李箱上,由靳越群单手推着,快乐旅游的小鸟儿,伸开手臂!超开心!   许塘:精致眉眼戴着墨镜,一身高级定制,和周应川一同现身瞬间让候机室的地价大涨。   方黎:高领毛衣,休闲长裤,在温暖的贵宾候机室脖子上还搭了一条薄薄的围巾。   秦卫东:“宝宝,热吗?”   方黎:…滚啊! 第八十四章 心结   其实许塘说出这句话的那一瞬间他就后悔了, 他能想象到周应川听到这句话得有多伤心,他赶紧回头,果然看见周应川站着, 男人像是勉强才吸了一口气…   “周应川,你怎么了?你不会被我气晕了吧?!”   许塘吓得一下子扔掉手机, 赶紧扶着周应川的手臂,周应川深呼吸了两口。   “哥, 你没事吧…?”   周应川看许塘一双眼睛满是担忧地、眨巴眨巴地望着他,心里是又气又疼。   “你还在乎我怎么想?”   “哥, 你别生气, 千万别生气,我就随口一说, 你坐,你坐, 我去给你倒杯水…”   许塘殷勤地扫了扫沙发让周应川坐下,周应川刚坐下,又看许塘光着脚踩在地毯,酒店都是玻璃杯。   “先去把拖鞋穿上…”   要放在从前, 许塘肯定不理,等着周应川来抱他给他穿,但这会儿他心虚, 乖乖地回来踩上拖鞋,倒了一杯温水给周应川喝。   周应川喝了,许塘就看着他, 过了一会儿, 他起身跨坐在周应川身上, 软软地搂着周应川的脖子。   周应川也不说话。   许塘伸手拿了周应川随手放在茶几上的烟盒和打火机, 他抽出一支香烟叼在嘴里,拨动砂轮,火苗先是映亮了他惊心动魄的五官,接着熔在落地玻璃外的维港夜色中。   他点火不太熟练,但也不至于不会。   “许塘。”   周应川握住他的手:“什么时候学会的?”   “不会,我不会抽,你告诉我这是不许做的事,我当然不做了,我在帮你点,刚才我看到你在看它,你想抽一支,是不是…?”   “我不抽。”听到不是他要,周应川将他嘴里的烟拿掉,和打火机一起扔回茶几上,顺带在他臀侧拍了一巴掌。   “烟不许抽,清楚没有?”   “清楚了,自从那年闹到警察局那次,我真的一根烟都没碰过。”   确实是这样,周应川给他揉着大腿。   “杭云哥说你会抽的,韩明说你也会,周应川,你第一次抽烟是什么时候?”   “在培江。”   “为什么?”   “当时要陪饭局,偶尔也要提神。”   那时老板谈生意不是在酒桌就是在卡拉OK,风气就那样,谁也躲不过去。   “那么多年了,为什么我从没见过你抽烟?”   他一直知道周应川会抽烟的,在纽约时佟杭云还送过他不少雪茄,他说周应川喜欢那个牌子的口味。   可许塘从来…不,准确地说,是从他复明到现在,这么多年作为他最亲密的人,他竟然一次也没见过周应川抽烟的样子。   “我想抽,白天在公司会抽,二手烟对你的眼睛不好,回家了我抽什么…”   “我就知道你会这样说…”   他的回答许塘一点也不意外,他在周应川肩膀上抵着嘴巴:“…所以这么多年你既从不在我面前抽烟,也从来不对我发火,也没骂过我,也是因为我的眼睛?你不想吓到我,不想把我变成那种,一听到弓箭响,就会吓死的鸟…”   “会吓死的鸟?”   许塘翻个小白眼:“我在练习成语!我看你真的应该给自己请个老师…!”   周应川摇头,无奈地:“是惊弓之鸟?”   “就是这个意思…!不过这也不重要…”   这才不是重点好吧,但剩下的似乎也不必多问了。   一个从年少起就因为繁重压力开始抽烟、抽了七年的男人,却从未让你看见过一眼他抽烟的样子,甚至你在他的衣服上连烟味儿都闻不到一点儿,要知道,那可不是几天,一星期,那可是足足七年!这样自控到足以称得上‘可怕’的男人,你还指望他会对你发火?谩骂?   可他是天生就会如此的吗?   当然不是。   “周应川,有时候我想,如果我比你大就好了,那这些就是由我来…”   由他来承受。   周应川往上抱了一下他,吻住他的唇和后半句没说出口的话语。   “塘塘,宝宝,很多时候我们想的都是一样的,所以不要去难过。”   这是从周应川嘴里第一次说他们很像,许塘抬起头。   “你说,我们是一样的…?”   周应川抚着他的头发:“走到现在,我没什么后悔的,我唯一后悔的是你十岁那年,你在学校和同学打架,我没有问缘由,就打了你,对你说了那句话…那时你刚刚失明,妈也走了,我第一次不知道我们该怎么生活下去…我想着狠狠揍你一顿,教你知道不能在外面与别人起冲突,这是自保的手段…当时我什么也没有,我只有你,那时我觉得,我宁愿让你学会去忍,也不希望你受伤。”   许塘很少听周应川讲起过去的事,他们的时光似乎是永远往前的,多半时候是他追着问,周应川才肯讲上一两句。   “后来你怕了我很长一段时间,你不适应黑暗,对周遭的一切都很敏感,尤其是我的,我的声音,我的语气,我的情绪,一点动静就能吓到你,你夜里经常哭,跟我说你会听我的话,以后也不会再打架,让我不要丢下你…”   许塘的心痛了,他贴着周应川的心脏,让他也不要那么痛。   “我真的很听你的话的周应川,这个世界上真的找不出比我还听你的话的人,我只听你一个人的话,周应川…”   周应川低头吻他的发顶。   “是,你只听我的话,那时我就意识到我做错了,我明知道是那个同学先出言羞辱妈你才打他,我明明知道眼盲不怪你,打架也不怪你…我为什么要让你去忍?我只想到了我只有你,忘了你也只有我…你在路上流了鼻血,被呛的一直咳嗽…我真的做错了,我真的做错了…”   周应川抱着他,叹息着,重复着,好像那时瘦弱的,咳的满鼻子是血也忍着不哭的许塘就在眼前。   他将他脸上的血擦净,许塘眨着失焦的眼睛跟他说,他不是很痛,他以后会好好听他的话。   “我当时真的想给自己几巴掌…”   许塘伸手去摸周应川的嘴角、脸颊:“你没有打吧?你要打了,我真的要心疼死了…”   周应川握住他的手:“回去之后我一直睡不着,我不知道你怎么察觉到的,你一晚上都抱着我的手,我一动你就醒,我只能躺着,那时候你就很会心疼我了…”   许塘听到这句,终于笑了一下。   “周应川,你真的是我的全部…”   也许在别人嘴里这是一句花言巧语的情话,但对许塘来说,这是毋庸置疑、无可更改的事实。   “所以也是从那时起,你不再对我发火?”   “是…”   许塘仔细想想,还真是这样,就算那时他讨厌吃饭,讨厌说话,周应川偶尔也会‘威胁’他两句,但都是虚的不能再虚的纸老虎,没一会就会又抱起他了。   “那这么多年,你会不会忍的好辛苦…?”   周应川看着他好奇,也笑了:“没有忍,慢慢就习惯了,发火也解决不了问题,又会吓到你…我在你眼里本来是个脾气很坏的人?”   “凶的时候还是有点害怕的,你凶的时候虽然不会骂人,但你就那样…”   许塘做了一个招招手的手势:“你一这样,我真的想立刻跑到月球上去…”   他又抱上周应川:“不过呢,偶尔你生气一次还是挺帅的…”   “挺帅的?那还是不够凶…”   许塘头摇的像拨浪鼓:“不要了不要了,你不要再凶了…”   周应川笑,拨着许塘细软的头发。   “这是我们的选择,换做你是我,也一样的,不是吗?”   是啊,换做他,也是一样的,如果他们对换角色,他也会舍不得周应川受一点委屈伤害,他会比爱护自己还要爱护周应川。   许塘想到这儿,觉得心里最后堵着他的那块、让他消沉的大石头也在慢慢消解…   “我和你是一样的,我当然和你是一样的了…”   许塘亲吻他,周应川却没让他亲很多。   “刚才应不应该那么问?”   许塘没了烦恼,自然和过去一样爱耍赖,他手臂缠着、贴着周应川的脖子:“不应该…好吧,就当我又说错话了…反正从小到大我也说错不少,要不你轻轻打我一下好了?打屁股?打嘴巴、打舌头也可以…”   他握着周应川的手掌就往自己唇上带。   “你打吧,你打吧…”   他伸出小舌给他打,哪怕心里知道他绝对是故意的,周应川也根本无法忍受,忍受任何人这样去对待许塘,哪怕只是脑子里一闪而过那样的画面,他的脸色都变了些。   “胡讲,谁敢打你的脸?”   许塘看见周应川严肃了脸色,故意道:“你刚才说了不对我发火…”   “发火和教育你是两码事,真惯的你开玩笑也没轻重是不是…?”   时间太晚了,周应川拨下他的手,打电话取消了订餐,抱起人去睡觉,许塘哼了一声:“周应川,可我还是觉得这样对你不公平…要不从现在开始,我做你的哥哥?”   “做我的哥哥?”   “是呀。”许塘笑眯眯地:“就从你先叫我一声哥哥开始…”   周应川没回答,看他。   许塘得寸进尺:“是呀,或者不叫哥哥也可以,我也可以先委屈委屈,做你的爸爸……啊!”   许塘笑的不行了,一只手从后捂着屁股:“你干嘛揍我…!你都说了,我从小就那么乖,那么听你的话…!你干嘛那么小气,做一次你爸爸又能…!啊!”   “你真要骑到我脖子上来了…”   许塘笑哈哈地搂着周应川的脖子。   周应川说的对,换做是他,也一样的。   -   许塘在港城陪着周应川,自从那晚的谈心以两个人亲密无间的亲吻与交融结束,许塘一切都和从前一样,他好像真的不再执于在这个问题,至少表面上看是这样。   他能感觉出,周应川不想他为这个问题而难过、伤心、自责…所以尽管有时他确实会——他也不会再提,他不做周应川不想他做的事,从小到大一直是这样。   这家酒店的粤菜知名,许塘半个月就重了两斤,在健身房评估时,许塘看着报告。   “都怪你周应川…!”   周应川倒挺满意的,他一直觉得许塘太瘦了,没办法,他太挑食了,他自己亲自来喂许塘也只能勉强吃个正常人五六分的分量,身体没有足够的脂肪,将来应对疾病也不好。   “乖,这点几乎没什么变化的。”   他记下这家酒店的粤菜主厨的名字,许塘难得爱吃口味这么清淡的菜。   “你浑身练那么帅,你当然不在意了,我正在控制体脂率,增加脂肪我好不容易练出来的腹肌线就显不出来了,你知不知道啊…!”   许塘哀嚎着,丢下他,和健身教练讨论计划去了。   作为独立事务所的老板,他休假自然没人敢说什么,倒是Nancy快把他电话打爆了,说再不回来他的案子都堆的像山高了,许塘只好又“灰溜溜”地抽时间回了一趟纽约处理工作。   年后,和秦总他们从敦煌玩回来,许塘就顺势回到申州,见了许小军。   许小军一脸的谄媚相,在他眼里,这个外国来的“艾老板”就是个送财童子,去年村子里那么多人临时加盖房屋,用的还是最便宜的料子,甚至有的就是搭了两块木板,他也照样给钱,而且给的还不低,家家户户至少都分到了二十万,他全部转成了股份,一两年就能回本。   “艾老板,我这些天看见施工队已经在施工了,我们年前就搬得差不多了…就是您那个临时安置房,还没通水电,什么时候给我们通?”   一旁的沈瑞说:“快了,大约一个月。”   “好的好的,那我们等…”   到了许小军的家,还没拆到这里,许小军也不清楚艾老板怎么要来这儿。   “阿丽,人呢?!你眼睛瞎啊!快去给老板们倒杯水!”   许塘听到他叫的,忽的转过头,外面进来一个十分瘦弱的女人,她眼眶和嘴角满是乌青,哆哆嗦嗦地端着两个杯子。   “他妈的!让你倒杯水也倒不清楚,你数数屋子里几个人?!你是个猪脑袋?!”   许小军一巴掌要扇女人,忽得被人扼住了手腕,是艾老板。   许小军一愣:“没事没事,艾老板,我们村都打老婆,这女人啊就是得打,不打她就是跟你对着干,这儿不比国外,打老婆不犯法…”   许塘说了几句,沈瑞对着女人讲:“艾老板的意思是,我们公司刚好缺一个保洁,不知道您愿不愿意去?”   女人惶恐着不敢回答,许小军说:“我这老婆什么都不会,蠢笨的很,哪能去你们大公司干活儿,她还得在家伺候我大哥…”   “艾老板问的是她。”   女人似乎被多年的虐待给折磨的失去了说话能力,她豁出去了,小心翼翼地点头。   沈瑞说:“好,那您先上车吧,一会儿跟我们回去就行,制服公司都会发的。”   许小军没想到这就要她走,但艾老板在这儿坐着,他也不好发作。   “可我还有个大哥,给人家做工摔得瘫痪了,要人喂饭,换屎换尿,她一走,我大哥怎么办…我大哥就在这间屋呢…”   怕他们不知道,许小军带路,西屋的帘子一开,就闻到一股令人作呕的恶臭。   发霉的床上躺着一个发黑发臭的男人,他沉重的喘气,嘴里的稀饭溢在床上,床边搁着一个木棍,他颤着抓起木棍。   “叫、叫…!”   许小军知道他哥这是叫阿丽,他妈的,都瘫痪了还不忘搞女人!   “阿丽今天要跟着我城里,等明天在来!”   许塘只看了一眼,就出去了。   中午一行人返回申州,在平江大酒店吃饭。   “艾老板,您刚才也看到了,我家实在是离不开女人,要不您还是换个人去当保洁,或者我给你介绍一个…”   “我认识几申州康养院的朋友,不如把你大哥送过去,费用我来出。”   “啊?康养院?那多不好意思,太感谢您了艾老板…!这杯我敬您!”   许小军早就想把他这个瘫痪在床的大哥给丢出去了,整日看着还不够晦气,他连康养院叫什么都没问,站起来直接干了一整杯红酒,他突然反应过来。   “艾老板…!您会说中国话?!”   许塘自始至终面前的酒一滴都没动。   “你应该叫我许老板。”   “许、许老板…?”   哪个许?许小军一时脑子没转过来,服务员来了,说这边请,几个人来到了包间后头制作精美的沙盘。   “我一直想跟你谈谈培育园的建设规划…”   许小军还在想艾老板怎么突然会说中国话?是一直会,还是最近才会?可听他熟练也不是刚刚会的…   “这块儿地位置不错。”   许小军回过神,发现许塘在看沙盘,点的位置是村里的祠堂。   “艾…,不,许老板,这是我们吴尖村的祠堂,后面就是祖坟,我们当时签合同的时候已经跟沈经理商量好了,这块地给我们保留,主要是也怕你们觉得不吉利,我们也有个祭拜的念想…”   “保留?谁说的?”   “就是沈经理…”   许小军看向一旁沈瑞,沈瑞摇头,显然一副根本不知情的样子。   许塘笑:“保留?我没听说过,或者合同里哪项条款有写?给我看看。”   “这…这明明是沈经理答应的…!”   当然没写进条款里,当时跟他说这里规划的是建设办公楼,祠堂可以保留在后头,外国人哪里会对中国人的祠堂感兴趣?   “保留是不可能的,你们签了合同,又拿了那么多赔偿款,哦,你说服他们和你一样都转成股份了是吧?我都差点忘了,不过都差不多,总之这块地,是我想怎么建就怎么建。”   “许老板…!您这话什么意思?”   服务员端着红酒,给他倒了一杯,许塘拿着,走过去:“我们是做生态培育园,自然是要讲环保的,废物要循环利用,我们打算在这儿,建一个沼气池…”   “什么?沼气池?那不是装粪的吗?”   许小军一听,愣了:“你这是要在我们的祠堂上盖粪池?!”   “你悟性还挺高的。”   “你、你,许老板!那可是我们的祖宗!我们吴尖村的祖宗牌位都在那儿!”   “你说了,是你的祖宗,那关我什么事?况且,这地上地下的附着物现在都是我的,你们家家户户都可签了字,说难听点,我就是把你整个村子铲平了,堆满粪,你也管不了。”   “你,你是不是疯了…!”   许小军真的傻眼了,难道要他来做吴尖村的罪人?可猛然一瞬间,他突然间像是被一道惊雷劈醒,他忽然觉得,眼前的“许老板”有些眼熟,很眼熟…   那双眼睛,鼻子,嘴巴…   “你是谁?你到底是谁…?!你是…许塘?!你是那个贱人生下的野…?!”   他话没说完,许塘反手抄起桌子上的醒酒器狠狠砸向了他的脑袋,玻璃容器一瞬间砸的豁然爆裂,红酒混着鲜血往下流…   “狗改不了吃屎的东西…!”   许小军捂着冒血的头,身子跟着不受控制地往下滑,瘫坐在地上:“你真的是许塘?!你竟然还没死?!不,这不可能!你早就死了!你这是欺诈,我要报警,我要报警!!”   他不是早就应该和那个女人死在那条河里了吗?!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难道、难道这一切都是个圈套?!   “我不要股份了!你现在把赔偿款给我,现在全部打给我!!”   许小军意识到什么,他猛然扑上去要抓住许塘的衣领,被沈瑞一把挡开了。   他连许塘的衣角都没碰到…   许塘笑,昂贵的手工皮鞋踢开满地的玻璃碎渣:“做什么梦呢?这才刚刚开始呢…再说了,畜生吃屎不是天经地义的?忘了跟你说,不光你这些狗屁的祖宗牌位带不走,算上你那个大哥,那下面你们十八代祖宗的骨头渣子,你也别想带走…”   作者有话说:   周爹眼里的许小塘:弱小,可怜,抱在怀里,不怕了啊,乖…(来自从年轻起就不敢说话大声一句生怕吓到失明的小塘咪,让小塘咪变得害怕紧张的周爹)   别人眼里的许小塘:欺负我妈是吧,行啊,把你们十八代祖宗都做成粪坑!吃屎去吧!   回去小塘咪一头扎进周爹怀里:“嘤嘤嘤,他们都欺负我!”   “怎么了宝宝?谁?”   “嘤嘤嘤,我叫他十八代祖宗去吃屎,他不肯!” 第八十五章 落幕   许小军整个人都傻了, 他双腿不停使唤地发软,瘫坐在地上,他根本不敢相信眼前的人竟真的是当年被他们关在牛棚里的那个小杂种, 怎么可能呢?他无论如何都不敢相信…   他脑中的血管汹涌澎湃,挤压地要爆裂一般, 疼的他发胀发昏,视线不清。   他看见有人恭敬地拉开了沉重的包厢大门, 许塘迈步出去的背影,他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   “许塘!!我所有的家当都投在里面了!!你不给我钱, 我借他们的怎么办!我借了他们三百万!!你一定要做的这么绝?!你知不知道那块地是谁给我们运作的?是李怀远!他是你的亲生父亲!!难道你要把他送进监狱?!你不怕遭报应吗!!”   他声嘶力竭地大喊, 仿佛那是他能抓住的最后一棵稻草。   然而他只听见门口传来的,轻轻的一声嗤笑…   嘲讽、轻蔑, 像他说了什么好玩的玩笑话一样。   那扇大门关上了,只有服务员在收拾满地狼藉。   许塘说这才刚刚开始, 就真的只是刚刚开始,将吴尖村那个臭到发烂的地方祖坟盖做沼气池,只是其中一个最为轻巧的报复方式罢了。   整个吴尖村谁也没想到最先动工的,会是沼气池, 而且就建在他们的祖坟和祠堂上面,这不是欺灭祖宗吗?村长吴海建纠集村民先找上许小军,毕竟大家当初加紧盖楼房, 争取能多拿赔偿款的钱,可是许小军主动提出由他来集资,他们都是找许小军借的。   谁知一进去, 许家家里早就空了, 只剩下他那个瘫痪的大哥, 因为好多天没人管, 屋子里床上墙上都是屎尿,看着没天就要见阎王了。   有人捂着鼻子打哈哈,说找不到许小军就算了。他家也借了许小军八万块钱,要他说,许小军给他们算的利息比银行还高,他们巴不得许小军明儿栽沟里摔死了,这笔账好一笔勾销。   他想的简单,要是人死了账就能一笔勾销,那真是世上最容易的事了。   二月份,凯沃在内地投资建设国际花艺培育园的新闻在国际上炒的火热,如今新农业的噱头正猛,趁热打铁,把项目拿去港城股市的创业板上市,所有人都认为这家荷兰公司瞄准的是国际资本市场。   这也无可厚非,当下谁不是这样玩?然而,最大的乌龙来了,在做审计时被发现现在正在计划建厂的那片土地批文有问题,疑似文件是伪造的!   一石激起千层浪,那可是近两千亩的土地,况且部分工程已经在动工,凯沃方深表震惊,立刻回复说他们此次前期项目的开发管理全权交由了一家内地代理公司负责,由代理公司接洽国内事务,他们只出了委托费。   合同曝光,凯沃竟不是这片土地的一手承接人,而是由一家法人为许小军的代理公司买下再转卖的。   不查不要紧,一查,这家代理公司根本就是个空壳的皮包公司,不仅如此,连带着拔出老板许小军实际上就是扰乱市场秩序的投机掮客,多次伙同他人私制公章,不止一次伪造的土地批文欺诈多家开发商的案件。   凯沃对该公司严重的欺诈行为表示强烈愤慨,并表示愿意配合调查,追回损失,一些曾经吃了哑巴亏的开发商也上诉法院,申州成立专案组彻查此事,竟查出背后伪造公章私制文书的是一名叫李怀远的下海职员,   显然,李怀远不是第一次做这样‘偷梁换柱’的事了,他名下的豪宅,藏在家中的巨额钱款全部被查封,然而就在公安机关要实施抓捕的当口,李怀远不见了。   天色未明,清晨灰蒙的薄雾结在身上比冰还冷。   李怀远此刻正在匆忙赶往机场的路上,这些天他被限制在家,不断地想许小军那天晚上慌慌张张打给他的电话。   许小军在电话里说,他们完了,他们上套了,那个荷兰的大公司根本不是来投资的,他背后老板是许塘,是许塘…!他是来算账的,他是要把他们通通搞得家破人亡的…!   那时李怀远正在和某老板吃饭,搂着怀里的陪酒小姐,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听着许小军绝望的话语,一时都想不起来许塘这号人物是谁。   “许塘是谁?许小军!你他妈大晚上是不是吃错药了?他为什么要搞我们?!”   电话里,许小军发疯一样地骂:“他妈的!还不是你造出的孽?!他是你儿子!他是阿丽那个贱货肚子里生出来的种,你的种!!他来找我们索命来了!!”   李怀远就跟被人当头一棒似的,脑子开始是发晕,接着酒杯有点端不住,好半天,眼前好似出现一张女人的脸,他才如梦初醒一般。   手机响起,是老婆打给他的电话。   她说家里来了很多警察。   挂了电话,李怀军才慢慢地才想起,那年他也就二十出头,大学毕业去吴尖村支教,在那儿遇见了一个很漂亮的女人,比他现在的老婆漂亮的多,女人叫阿丽,只是她身上总是带着太多太多青青紫紫的伤痕。   那时他年轻,也怜香惜玉,后来他知道女人是被拐卖在这儿的,他问她家在哪儿。   她摇头,又点头,说在美国。   美国?他当时只觉得她被打的脑子不清醒了,女人哭着哀求他,求他带她走,他承认他当时也动了带她离开的念头。   可家里一个电话告诉他,母亲已经为他找好了相亲对象,是一个教师,那天晚上他又偷偷去找了女人,女人耳朵里流着血,又是孙家那对兄弟打的。   她告诉自己她怀孕了,是他的孩子。   他当时只觉得当头棒喝,荒谬,简直荒谬至极…!   不过几次而已,怎么就能怀上了?况且,他看着女人满是伤痕的手臂,被掐的乌青的脖子,他好像一瞬间清醒了,他可是大学生!他还有大好前途,他怎么能和这样一个不知多少人玩烂的破鞋在一起呢?   他慌了,也怕事情暴露,连夜打包行李走了,从此将近半辈子,他再也没有回过那个地方,后来他做了科长,又下海经商,因为生意又和许小军遇上,他才知道当年阿丽是真的怀孕了。   而现在,那个他甚至从没见过一面的孩子,要亲手把他送进监狱。   不,他不会进监狱,这些年他在申州不是白混的,他连老婆孩子都不要了,怎么可能进监狱呢?一会儿只他顺利要登上飞机,飞到泰国,再转去美国,他还会有新的老婆,还会有新的孩子。   他要进机场时,被人拦住了去路。   有人往他怀里塞了一份文件,他预感不好,心头像坠下了铅块,他回过头,对面不远的路上停着一辆黑色的迈巴赫。   后座的人降下了车窗,隔着雾看不清,但好像此刻连周遭的风都不敢往他那边吹。   李怀远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他颤抖着打开,里面开始是他看不懂的泰文、英文,翻到后面,是中文,是一份在曼谷医院签署的器官捐赠协议。   上面的缘由写的是车祸,死亡时间…   他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竟然是他今天这趟航班落地的三个小时后。   而下方,已经有他亲属同意的签字了。   他震惊地、惊诧地望向那辆迈巴赫,手机再次响了,李怀远止不住的哆嗦,摁了好几次才勉强看清楚接通键,里面只有一句话。   “你自己选吧。”   那是和阿丽一点都不像的声音,或许他也记不清阿丽是什么声音了,那个女人总是在痛苦的叫。   “你…”   如果许小军说的是真的,那么他就是、就是许塘血缘上的生父!他怎么可以把他的生父这样置于死地…?!   “许塘…!”   他第一次喊他的名字,可他连他长什么样子都没看清楚,那辆迈巴赫似乎连多停留在这儿一秒也是嫌恶至极,黑车驶离,不一会儿,是响彻机场道路的警笛声…   案子宣判的时候,周应川和许塘已经回到了纽约。   许小军作为代理公司的法人,违反土地管理法规,在未依法取得审批手续的情况下,利用伪造文书,私自将吴尖村土地转卖,诈骗金额高达八千万,已经构成合同诈骗罪,非法占用农用地罪…判处有期徒刑十三年。   李怀远的情节更加恶劣,检察机关顺藤摸瓜地往下查,这早不是他第一次如此胆大包天,最终,他被判处十五年有期徒刑。   这场案子,因为一个叫阿丽的女人报案,又牵扯出了一宗隐藏在吴尖村这个穷乡僻壤里的拐卖妇女案,在她的指认下,警方一共在村中抓捕了四个涉嫌团伙拐卖的联络人,不过这个案子案情复杂,还在审,大概要明年才出结果。   回纽约时,许塘带走了两瓶泥沙。   一瓶他安葬在纽约的公墓,风景优美,一瓶他给了顾其伏。   顾其伏老了许多,他已经不再授课,晚餐时他想留下许塘问问顾蓉的事,许塘说:“您想听什么?”   顾其伏愣住,许塘切着高级牛肋,看着他,又问:“您想听什么?”   周应川轻轻握住许塘的手,许塘才勉强补了一句:“没什么好讲的。”   离开前,他在申州低调成立了“蓉基金”专门用来帮助被拐妇女儿童找回家人、重新走上社会的公益基金。   每年上亿的花销由基金负责,那个当时在许小军家被解救出来的,也叫阿丽的女人听说后来没有找到家人,现在在基金里做事。   案子宣判之后的年尾,负责打理基金的吴经理带着阿丽,不,现在她改名叫做杨雅了,一起飞来了纽约,跟许塘汇报这一年基金会的运转情况。   吴经理也是故意带着她的,俗话说拍马屁要拍对地方才叫马屁,他们基金会这一年帮助了不少妇女儿童,帮助她们找到家人,上学,学习技能,重新走上社会,但许总常年待在国外,你提哪个是许总认识的?   不说别的,就说他们和申州许多学校、技能培训基地都开展了合作,今年还引进了两个周边镇子的非遗手工项目,但是他们这位许总却异常低调,一切新闻都不上,好像别人搞出一个慈善要么是挂羊头卖狗肉,要么是为了博点眼球和名气,他这位老板每年只关心他们的钱够不够花。   当然,基金会里也常年驻扎着一群专业审计,也没人敢乱挪用就是了。   吴经理汇报完了,说:“许总,这是杨雅,不知道您还记不记得了,她就是您去年从吴尖村里解救出来的,她说一直想当面感谢您,我就带她来了…”   许塘看过去,都有点惊讶了,这和当初他在许小军家里见到的那个唯唯诺诺的女人、不,女孩,差异太大了。   许塘当时以为她至少是个三十多岁的妇女,现在一看,女孩剪了轻盈的短发,顶多就是个二十多岁的小姑娘。   “吴经理,你不是给我换人了吧?”   吴经理笑:“哪能啊,这就是她,她现在改名了,叫杨雅,还在自学心理学,现在留在基金会,好多小孩都特别喜欢她,幸亏您当时发现了她,将她的命运改写了,您简直是…”   “得了得了,吴经理,你跟政府那些人打交道的那一套就不要用在我身上了啊,我会起鸡皮疙瘩的…”   这个吴经理哪儿都好,就是随时随地拍马屁这招真让许塘招架不了,杨雅是真的真心感谢许塘,她对自己的父母印象很淡了,她跟许塘说自己在准备考申州的大学,将来学心理学。   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想亲眼看到许塘,跟他说这句话,或许是那天在许小军家,在许小军喊她阿丽的时候,她看到了这个男人惊讶地回过头,那一瞬间,她有种感觉,他像在透过她看另外一个人。   所以她想告诉许塘,她准备考一所大学,以后帮助更多的人,那些肮脏的过往她已经决定彻底斩断,这些并不能够阻挡她追求今后明媚的、阳光的新生活的脚步。   回去之后,许塘一时感慨,跟周应川说:“周应川,你说我妈在天上也会看到那群人渣得到应有的报应了吧?”   “会的。”   许塘玩着手机:“对了,今天疗养院的王院跟我说,许大军断气了,说是晚上自己从床上跌下来,早上护工发现的时候都凉透了。”   王院给他发了照片,许塘要打开时,周应川握住了:“乖,晦气的事不看了。”   许塘笑:“周应川,你现在真是越来越迷信了…!那你说他是不是有病,我找那么多护工看着他,他还要寻死,这不是成心给我找晦气吗…”   周应川将他的手机搁在一边。   许塘拿走周应川手里的书,问:“周应川,我这样是不是太恶毒了?”   周应川皱眉:“恶毒?哪里学会的词?”   许塘一个无语倒在他怀里,揪了一颗葡萄,还没吃到嘴里,周应川接过来了,男人慢条斯理地剥,喂给他。   “…我又不是三岁小孩,恶毒这个词儿还用学?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觉得我是一个二十七岁,不,虚岁二十九岁,马上奔三十的成熟男人、外加知名建筑师事务所的老板,高级建筑顾问,你没看今年的全球钻石王老五的榜单上我排在第几位?”   周应川拿起一旁的手帕擦了擦手。   “第几位?”   许塘抿着嘴:“反正前五十不成问题吧,排在我前面那个是个网球明星。”   这两年许塘的名气愈发大,经常会上各类杂志和采访,不仅是他诸多令人惊叹到被选为时代建筑的设计案,他俊美无暇的外表到哪儿也是非常惹人眼球的。   周应川说:“采访有时间,婚礼没时间。”   许塘开始没听清周应川讲什么,听清了,他爬起来瞧周应川:“周应川,你说什么?你吃醋了?”   周应川说:“宝宝,什么时候可以挤出时间?我们该去看看,负责策划的经理已经出了很多套方案。”   许塘忍不住笑,趴在他身上:“可是办了婚礼就上不了钻石王老五的榜单了啊…我的粉丝们会很伤心的…”   周应川重新捡起书,一只手搭在他腰上,防止他摔落:“明年年底前,明年年底前你要是还在那个榜单上,我就收拾你。”   “哈哈,你怎么收拾?”   周应川问:“你想我怎么收拾?”   许塘很色情的跟他咬耳朵…两个人笑完了,许塘就把杨雅打算考大学的事也跟周应川说了。   “我像我妈,我妈肯定也聪明,她现在会不会也考上大学了?”   周应川吻他:“按照年份推,应该是博士了。”   许塘一下子就又笑了。   是啊,寒去春来,花落会再开,好在万事万物的轮回永不会停歇,一切洗涤之后,都将重新投入热烈灿烂的新一轮旅程。   作者有话说:   小塘咪替妈妈报仇了!这里周爹几乎没怎么插手,塘咪是他教出来的,塘宝儿有头脑有手段,有羽翼,怎么描述呢,大概属于另外三个崽以后有啥小秘密不想跟老公说,都是来找许塘解决的哈哈哈哈。   其他崽上钻石王老五榜单的反应。   甘小涔:咳咳,甘小涔他上不了国外榜单哈,他要上了估计就是大事件了。   乔小苏:属于上了立马得高高兴兴拿回去给老公炫耀的,崽拿个奖状也不容易,然后趁老公没看清立刻掏出十八米长的奖励清单。   方小黎:他上的第一秒这家评选社应该就被秦总收购扔去非洲给狮子洗牙去了,本来方黎上杂志他就够闹心了,哪儿又冒出一个给他添堵? 第八十六章 婚礼   不算虚岁, 许塘二十九岁这年,凭借为某知名汽车总部设计的位于纽约曼哈顿的摩天大厦一举夺得了国际建筑界最具名望的范纳尔奖。   大厦高近两百米,四十八层, 内部用计算机模拟了“虚拟风道”,全年多达75%的时间可以采用自然通风, 经过中央过滤后,分散到整个建筑物中。   媒体称它是现代科技和光学艺术相结合的巅峰之作, 作为设计师,许塘再一次站在了无数聚光灯的焦点之下。   铺天盖地的新闻报道犹如雪花一般, 毫不吝啬溢美之词, 就算是当年被誉为华人建筑师之光的傅明基和如今许塘的名气比起来也只能称得上小巫见大巫。   当然,也有批评家, 指责他的设计风格太过大胆,从不考虑经费燃烧…等等, 不过这些许塘都不在意了,他的委托费已经接近天价,这世上名和利本就分不开,他手上知名公司的邀约要排到三年后。   有媒体评论, 称他距离那个建筑界至高无上的荣誉仅仅只差一步之遥,他会成为历史上最年轻的“大满贯得主”。   要知道,他今年不过才二十九岁…!二十九岁, 这是多么“恐怖”的一个问题?   面对记者簇拥的话筒,许塘只是轻扬嘴角:“借您吉言,我觉得也是。”   无数镜头聚焦, 很多熟悉他的记者都笑了, 这位才华横溢的华人建筑师不仅有着一张天使妒恨的面容, 更有着上帝来了也自比不如的、无与伦比的自信。   偏偏那些话从他嘴里说出, 你只会觉得这的确将成为现实,从他这些年倾注在建筑中那些玩到极致的光影游戏足以窥见一二。   他在国际上又一次风光无量,因为前期要主盯这个项目,还有申州的事,他和周应川婚礼时间一再的推迟,这次刚好休假,许塘决定在周应川的“最后通牒”下,彻底挥别黄金单身汉的榜单——他和周应川还有随行的婚礼策划团队一起飞去了瑞士,看婚礼订下的场地。   是一座拥有百年历史的豪华古堡酒店,许多名流都曾在此地许下誓言,城堡占地超百公顷,背后是宛若蓝宝石一般的悬崖湖泊,静谧的蓝天白云触手可及。   筹备事项由策划公司全程负责,许塘也参与了设计,不过比起他二十出头时喜爱玩的那些纸醉金迷,这场婚礼整体基调以简约为主。   原因无它,他和周应川的感情不需要任何事物来装点,他提笔时,只觉得仿佛连一束插在他们之间的手捧花都是多余的。   前一天晚上,国内外的好友已经陆续到了,佟杭云起哄要开最后的单身派对,涂然在许塘“哎哎哎”的叫喊声中,拖起许塘往外走:“许塘,你听没听过啊,不管国内国外要结婚的恋人头一天晚上不能见面的!”   许塘挣扎:“什么狗屁风俗?我跟周应川从小到大就没睡过两张床,喂,涂然…!我要和我老公睡一起…!彭英群!你别抬我脚…!”   许塘那群哥们,不,是损友们,韩明,彭英群、应宗文大把人都特意从国内赶过来,四五个男人抬着许塘的胳膊腿,起哄着架着他就把人“架”出去了。   “周哥!我们带许塘最后的放纵一把啊!您就放心吧!”   或许大家都被明日婚礼的气氛所感染,周应川那边也让佟杭云和迈克他们拦住了。   彭英群前年还是顶不住家里的压力和宋雪分手了,分手之后他瞧着一点没变,还是那么个玩世不恭的大少爷,他跟许塘说:“那天我真说对了,许塘,恭喜你,有时候我真羡慕你。”   许塘也听说了这件事,他看着彭英群瘦了,不知道怎么安慰他。   彭英群笑了一声:“行了啊许大公主,你个在爱情上他妈的就从没栽过跟头的人,就别在这儿憋词安慰我了,再给你憋的头大了,明天拍照可不好看…”   “靠,你怎么回国了嘴变的比过去还损了…”   一闹就闹了凌晨十二点钟,佟杭云给许塘打来电话,说周应川喝醉了。   “什么?我哥喝醉了?”   周应川什么时候会喝醉?   许塘抓起外套往回赶,到了一看,佟杭云正扶着歪倒在沙发上周应川,许塘喊了好几声,周应川低着头,他完完全全地…醉的不省人事了。   “这是喝了多少啊!杭云哥,你怎么不看着他点,你们玩什么节目啊,我哥胃做过手术…!不行不行,得赶紧上医院洗胃去…!”   周应川的酒量很好,是之前他在培江和申州陪着那些个老板一杯杯一壶壶练出来的,反正这么多年许塘是从没见周应川喝醉过,何况还是醉成这样。   周应川属于就算是喝醉了,你一喊他,他也能立刻地、一秒钟的拉回清醒模式,处理不管多棘手的问题…   许塘着急地架着周应川,差点又摔回沙发上,佟杭云赶紧扶着。   “我们哪儿会灌他酒啊,就在玩牌,真就喝了几杯红酒,跟玩似的,你哥突然就醉了…先把你哥扶回房间,他这样也难受…”   许塘凑着周应川闻,是有酒味儿,但也没到熏人的地步,佟杭云和许塘俩人架着周应川上电梯。   周应川不是夸张壮硕的身材,但这么一醉也真沉的很,好不容易到房间,送醒酒汤的也到了,许塘拿着小勺喂了周应川两口,周应川靠在他肩头,喝完,男人勉强睁开一些迷离的醉眼:“塘塘…”   许塘赶紧说:“我在呢周应川,你有没有哪里难受啊?”   周应川真的醉了,男人摇摇头,伸手揽着他,接着就重重倒在床上,许塘也跟着他倒,好半天才把他的胳膊掰开,床上已经传来他沉沉的呼吸声…   “杭云哥,你是不是嫉妒我明天结婚把周应川给我打昏了?!我哥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明天我就把涂然从悬崖上丢下去…!”   “乱说什么呢,欠揍…”   佟杭云兜了一下许塘的脑袋,看着床上睡去的周应川:“我看你哥不是喝醉了,是他想醉了。”   “什么?杭云哥,你能说点我能听懂的中国话吗…!”   佟杭云笑了一声:“许塘,你有没有觉得你哥这两年变了?”   “变什么了?”   “变得会感冒、会生病、会喝醉…我觉得你哥终于慢慢变得像个真正的人了。”   许塘忙着给周应川脱鞋,他“…”了一会儿,气的牙痒痒,要不是说话的是佟杭云,他真的想把他丢出去了!   “哎呦,小祖宗,我的意思是…你知道吗,之前无论是我还是迈克,还是那几个相熟的合伙人…我们都一致都觉得你哥简直不像一个人,他把自己逼的太狠了,那种紧绷到每分每秒都被塞满的生活别人过一个月,不,一个星期都要疯掉,你哥竟然这样过了二十多年,他就像一台永远不需要休息,永远理性到极致的超级机器…”   许塘的手指停了,他的喉咙发涩:“他为了我,为了我们付出了太多…”   “你可千万别哭啊,不然明天你哥把我那几支股票全抛了…许塘,我是说周应川有你陪着挺好的,让他去改变这件事,只有你能做到。”   “我…?”   佟杭云问:“你知道你哥什么时候抽烟抽的最多吗?”   “什么时候?不,我哥就没烟瘾…”   “是,你哥没瘾,不过前年你陪他从港城回来之后,我经常看到他一个人在露台抽烟,我问他怎么了,他说他感觉你心里有道坎儿没过去,但他不知道该怎么开解你。”   许塘一愣。   那时从港城回来,他已经告诉自己不再去纠结,他自认为这两年他也做到了,他不会再问周应川那些“愚蠢”的问题,难道…周应川还是察觉到了?   “他这是为了我…在新婚之夜买醉?”   “啧,怎么你聪明的时候厉害的不得了,笨的时候这么气人呢…!”   佟杭云伸手想敲他:“什么买醉,我觉得这是你哥想出的办法,解决办法,很多事他不再自己硬撑,会向你袒露他的脆弱…就像这次,他想醉,就醉了。”   许塘看着沉睡的周应川,   他想醉,就醉了…   被佟杭云三言两语拨弄的醍醐灌顶一般,他动了动唇,像是忽然明白了什么。   “所以我哥这是在…开解我?”   “是啊,除了你谁还能做到让他喝醉?只有你了,上个月他感冒,翘了董事会,你知道这对他这个能名垂历史的工作狂魔来说是多大的奇闻壮举吗?简直堪比陨石撞地球…!许塘,很多事他真的不再自己撑着了…”   鼻子连带着眼底忍不住的发酸,许塘的心脏好似被人伸手托住,一只手的包裹住,那样温柔,那样的…让他想哭。   “杭云哥,谢谢你,我哥真的是这个世界上最爱最爱、最爱最爱我的人了…”   周应川真的是这个世界上最最最爱他的人,没有任何人,任何事物能够形容,能够比拟。   “你这句话到是真的,比真金还真…行了,你自己弄得动他吗?要不我留下来陪你帮他把衣服脱脱…?就当提前闹洞房了,我再叫涂然过来…”   “杭云哥…!!我谢谢你!这里我一个人就行了!”   “哈哈,好好,那我走了,你们好好休息,别闹出黑眼圈。”   走出卧室,佟杭云回头,看见许塘弯腰小心地给周应川解扣子,脸颊贴近他,大概是问他想不想喝水,想不想吐…   佟杭云顺手关上了门,想起过去他也曾觉得周应川实在把许塘惯的太过孩子气,但这两年他慢慢改变了看法。   当爱深刻骨髓,融入生命,又如何不会想要把这世间一切的烦恼、伤心、难过,尽你此生最大所能的从他的生命中全部剔除?尤其是对这两个人来说,更是如呼吸、如血液,如本能驱使一般罢了。   -   第二天一早,许塘还搂着周应川在梦乡里,忽然,总套的房门一下子就被打开了,涂然举着DV机闯进卧室,指间夹着昨晚在许塘身上顺手“摸”到的房卡。   “Surprise!!两位起床结婚了!!”   “涂然?你在搞什么飞机?!”   “开录了开录了!!请保持微笑,微笑记录这属于你们幸福美丽的一天!!”   镜头对着床上的他们,许塘简直要疯了,他昨晚为了让周应川睡得舒服些,可是把人脱的很干净的!   “涂然你给我把摄像头关掉!你敢拍到我老公的春光试试看…!”   “哈哈许塘!!你只穿了短裤诶!身材不错嘛…!记录下来到你八十大寿播给你看…!”   “记录你个头啊!!”   他要去追涂然,彭英群、韩明他们也呼呼啦啦地涌了进来,随着“砰”一声,满屋彩带飞扬,周应川也醒了,许塘一个人敌不过那么多人,薅着快要被拽下去的小短裤,朝周应川喊:“周应川!你快点来啊!他们都欺负我——!”   “等着,别跑!涂然!有本事别跑!”   阳光倾照,晴朗明媚。   一辆辆豪车陆续抵达,他们没有邀请太多,都是身边熟悉的好友。   还有一些乘直升机而来,宾客里有这两年常约在一同游玩的方黎和秦卫东,几趟旅行让他们几家的关系熟络很多,常有联系。   方黎拿着手机拍照:“乔苏呢?”   “刚才被一只大狗拉走了。”   “被大狗拉走了?”   方黎赶忙往外看,果然看见外头的草坪上,乔苏正和一只看起来足有半人高的金棕色大犬玩的高兴。   “这狗也太大了,什么品种啊?靳总呢?”   一大早起来,他不是在四处拍照,就是在问别人,他已经连续两个问题都在问别人,还问了狗。   秦卫东皱起眉,眉间已经有了几分烦躁。   “没看见。”   其实他看见了,靳越群在找狗的主人,方黎瞧着秦卫东,好笑:“干嘛?这醋都要吃?人家乔苏和靳总的感情那么好…今天是许塘的婚礼,你不要给我冷着一张脸好不好…开心点…”   他伸手去捏秦卫东的嘴角,被秦卫东搂过腰亲吻,在无人的复古走廊,他吻得很深。   “黎黎,我们也该补办一场婚礼…”   “婚礼?你刚才一直在想这件事?”   “是…”   “我说怎么你一早上心不在焉的,算了,这条进哥都已经让我写进合约了,我有明星效应,不能办婚礼,不然要赔违约金的…”   秦卫东嗤了一声:“废纸一张…”   方黎本来是想说不办了,他主要是在内地发展,虽说他有同性爱人这件事不是什么秘密,但也要注意影响,可是他看着秦卫东的眼睛…   他总觉得,秦卫东心里是在意这件事的,就像那年他一定要拉着他去美国领证也是,虽然方黎也不知道为什么,秦卫东这个从头到脚看起来都“大男子主义”要死的男人,为什么会那么在乎…在乎一个“名分”?   “还有你父亲那边…”   “那边你不用管,我会处理。”   方黎失笑,瞧,这就是秦卫东,自从那年向他承诺不会再让他为秦家的事烦心,这么些年,对于那边的事无论你想什么,他永远就是一句话“我会处理”。   哪怕有时候你也是想听他讲讲的…   “你跟我讲讲,我想听,你不会太难做吧…?”   “不会,不讲。”   方黎真是无语了,他有时候真的想看看秦卫东的耳朵里到底装点什么…!   “黎黎…”   秦卫东低头舔舐他的唇,他如今三十岁了,早已不像那时受人掣肘,方黎最受不了他这样低声唤他:“…好了好了,你不要搞出印子…办,那就办一场,不过你要答应我,不可以有一家媒体进来…”   “交给我,宝宝…我保证一只多余的蚊子也飞不进来。”   随着悠扬琴声,大门缓缓打开,许塘和周应川穿着定制的纯白色西服,英俊眉眼如画,笑脸灿烂,涂然和韩明抓着花瓣狂洒…   害得许塘差点要打喷嚏…   这条路,他们脚下变过许多,但无可否认地是,从当年的泥泞山路走到华灯璀璨,他们是彼此唯一的至亲、至爱,无需任何人将其中一人的手掌交由另一个,他们紧紧相握,从始至终。   牧师宣读誓词,轮到许塘说我愿意的时候,他没有按照预先定好的那样讲。   “周应川,你记得答应我的…”   周应川注视着他,那里面只有许塘的样子,音乐和喧闹声似乎静止,他知道他在讲什么。   “会的,宝宝,我答应你的。”   两个人在祝贺声中尽情地接吻,涂然手里的香槟冲的太猛,周应川下意识地抬手护住了许塘的眼睛…   婚礼结束,晚上在户外穹顶下的派对更是被涂然这个活宝推到了高潮,纸牌游戏,谁输了就要脱一件衣服。   许多人玩的不得不脱掉袜子鞋子来“弃卒保帅”,方黎最头痛数学,输得很惨,他当然没脱,是身边的秦卫东替他脱。   乔苏两杯香槟就醉了,他脱的开心极了,要不是身边的靳越群脱了外套强行裹着系在他身上,把他裹得像个粽子,他都要脱到他敢脱别人都不敢看的程度…   连迈克和佟杭云都脱了两件儿,只有许塘和周应川,这两个人从头到脚都帅的无懈可击、令人发指,没办法,谁叫他们两个的头脑都太变态了?   不,是一个比一个变态,尤其是这两个人在一起时,根本没人能玩的过他们…!   涂然见整蛊不到这两个主角,叫酒店送来面具,宣布要玩一个不考验智商的游戏,蒙眼喂蛋糕。   许塘听了简直要笑喷了:“哈哈哈,涂然,你确定要跟我玩蒙眼游戏?”   韩明反应快,他喊:“涂然!他有底子,他闭着眼都能知道周哥在哪儿!咱们玩这个肯定玩不过他!”   他这句话一出,在场许多人才恍然大悟地想起,许塘曾有十年失去光明,蒙眼游戏又如何能难得倒他?   只是许塘在刚来美国时就做了手术,在场除了韩明,谁也没真的见过他眼盲时的样子,不过看着许塘如今,张扬恣意,众星捧月,名利在握,他们也是真的无法想象,这样的许塘如何会与那样煎熬绝望的眼盲挂上联系?   也不怪他们想象不出,哪怕就是发小韩明,刚才那一瞬他都有些恍惚,大抵真应了那句话,天上人间事不同,昨日今朝,恍如隔世了吧。   作者有话说:   周爹真的把糖宝儿养的很好,糖宝儿也爱周爹!   三十岁的周爹,会喝醉,会生病,是他找寻解开糖宝儿心结的办法,是糖宝儿对周爹的心疼,终于不再什么都自己硬撑。   这些天也在陆陆续续的修前文,大家都是看正版的宝宝亲亲亲,不知道盗文的会不会给我修…(掏出手绢抹眼泪)   顺便给大家分享一个我这些天偶然看到的一个超级神的回复,说:   蒋爹和秦爹,一个是怕老婆离开自己活不下去,一个是怕老婆离开自己活不下去。   天啦,中华文化博大精深! 第八十七章 照片   从瑞士回来, 纽约就降温了,周应川提前嘱咐阿姨把许塘衣帽间的夏装换下,把秋装挂在他习惯拿取的那侧。   许塘晚上时爱抱着他们的婚礼相册看, 他让策划公司洗了一张两个人的一寸照,是在城堡外, 湛蓝的天空白云,周应川的手开始揽在他肩膀, 大抵是觉得午后阳光有些刺眼,他抬手替许塘遮阳。   涂然刚好捕捉在前一秒, 周应川的手扶在他发侧, 许塘的发丝被微风略略吹拂,脑袋正甜蜜的顺着他的手掌靠在周应川的肩头, 画面定格,实在美得不像话。   照片送抵家后, 许塘就翻出了周应川的钱包,他钱包里直到现在放的还是很早之前在培江人民广场,许塘被学校安排上台朗诵的一寸照。   周应川的钱包都换了几个,但这张照片一直没换。   “都泛旧了, 周应川,我丢了啊,换我们的合影进去, 这张拍的好看…”   周应川在处理工作,还以为许塘说的是丢掉他的钱包换新的,就没在意, 一会儿看许塘去丢垃圾桶, 轻飘飘的:“塘塘, 丢什么?”   “换照片…”   周应川一看, 垃圾桶里躺着的可不是他原先放的、许塘那张朗诵的小照片?已经被随手撕成两半了。   “你呀…我真是一秒钟都不能不看着你…自己照片能乱撕吗?”   “怎么啦?反正是不要的了…”   许塘不懂这个,但在苏南老家有老人会忌讳自己照片不能撕、不能烧,不过周应川也没跟他说这些,男人从垃圾桶里把两半的照片捡起来。   他一弯腰,许塘的手臂就跟不受控制地似自己就缠上去了。   “你喜欢,我再穿白衬衫给你拍一张不就得了,还是有什么忌讳?撕照片难道影响…”   周应川低头亲吻他:“没什么忌讳,这张挺有纪念意义的,收起来也好。”   周应川抱着他,拎着相片、许塘的拖鞋还有他的钱包往二楼许塘的工作室走。   “周应川,这张照片当时你找谁拍的呀,多少钱?”   “找当时一个报社的照相师,二十块一张。”   “什么?那时他居然敢要你二十块?”   周应川笑:“小时候你没拍过的,当时不拍,就更没了…你给我选了新的照片?我看看…””   “哈哈,我选的这张是涂然拍的,他拍照还是挺有水平的嘛…你看,放接吻太肉麻了,这张刚刚好…”   许塘的工作室里有胶水,周应川在粘照片,许塘就拿着相册坐在他怀里翻,边翻边笑,那场婚礼真的留下太多欢笑美好的记忆,遇到许塘说特别好看的,或者抓拍特别搞笑的,比如涂然牵着一只大狗被迫狂奔了一百多米,几乎要平地飞起来,两个人会一同笑。   关于照片的事不止这一个,先是曼谷的沉船调查拖了这么多年终于出了结果,和许塘预想的差不多,就是违规改建船体导致的,所属公司为了多载游客,违规加盖船层,又为了将重心下压而又往船舱底部灌注了上百吨水泥,这操作简直骇人听闻。   这件事又被推上了风口浪尖,很快地,又被别的新闻替代。   临近过圣诞节时,许塘收到了申州基金会的吴经理发给他的季度总结报告。   大开的彩印本足足有四百多页,沉得比他桌上的某年评选的环保主义建筑集合还重,尽管许塘已经跟他说过,不用邮寄,发国际传真,电子邮件都可以,但吴经理始终坚持实体汇报,并觉得这才能让领导真真切切感受到他们辛勤工作的丰硕成果!   好吧…他晚上有个巴黎的项目要修改,下班晚了一些,周应川开车在他事务所楼下接他。   许塘背着包,周应川就接过来了。   “这么沉?”   “还不是那个吴经理,发了四百多页的季度报告给我,沉死了…这是我的绘图助理,张月,中国人,也是宾大毕业的,她车坏了,我们送她一趟…”   周应川这才发现许塘身后还跟着一个短发女孩。   虽然许多杂志都曾说许塘身上的光芒是“太过耀眼”的程度,加之他在媒体前一贯露面向来都是“不知谦虚为何物”的倨傲,最开始被他招募进事务所的职员都有点怕在这位过于年轻又极具才华的老板手下做事会“压力山大”。   但事实上,许塘比他们想象的好相处的多,他做老板有能力、有人脉、有资源,从不会压榨职员做做不到的事,奖金福利更是不会吝啬,公司里有一间房间常年堆满了各大奢侈品牌的礼盒,据说这是因为老板是超级VIC,送的太多他也用不了,基本上一个季度就会作为额外的员工福利任大家挑选。   运气好了,拿到什么限量版,就能抵得上别的事务所一整年的奖金。   所以,别看他如此年轻,但他真的很会做一个“老板”,其实这件事涂然也调侃过,怎么许塘那么年轻,之前又眼盲,按理说会被限制诸多,要他来慢慢“适应”正常人的生活才是。   但这些年无论是念顶级名校,还是创办的事务所仅仅几年就跻身全球前十的战绩,他就像没有走过半点弯路,一直都像玩游戏一般,玩着玩着就轻而易举的站上了别人或许奋斗几辈子都摸不到边的位置。   怎么形容呢,就像这些路都有人在前面为他踏过一遍了,所以他天生就知晓方法、知晓捷径,知晓权力该如何掌控、运用,知晓每一步关键节点该如何选择,利益才会最大化。   对此,佟杭云倒是一点不意外:“这不废话么,许塘那是周应川从小捧着手心里一点点教出来的,放古代就是独一份的太子啊,人家天天学的能是怎么去当一只咩咩叫的小绵羊吗。”   涂然觉得真挺有道理的,又想起他被老板压榨的痛苦:“呜!那为什么我就是一只小绵羊!”   佟杭云笑:“早跟你说了我帮你成立一个自己的工作室,你又不干…”   “可我又没有许塘那样大的名气…!”   看涂然红着眼圈,真跟一只受欺负的小绵羊一样,佟杭云忍不住亲吻他:“像许塘那两口子的变态一百年才有几个,难道其他老公就不优秀,其他建筑师就不吃饭了?   “你别给自己脸上贴金行不行…!”   佟杭云笑了:“宝贝,名气嘛,几个案子炒一番就有了…”   -   车里,许塘在跟周应川说话,他们说的是圣诞节去哪儿过,纽约有时实在太吵了。   后座的张月跟着许塘有大半年了,她大学实习时就在这里,早就听前辈里说过老板有一位同性爱人,今天一见,她真的没想到老板那张俊脸已经够颠倒众生了,老板的老公竟然也这么帅…!   实在太般配了…!她简直太有素材了!   她掏出手绘小本,拿着笔悄悄地、拼命地画,很快到了公寓楼下,是许塘给那些暂时在纽约还没找到住处的员工宿舍,他也没注意到她的画本,不过等后面有一次开会,许塘不小心看到,他差点被里头面红耳赤,不,不堪入目的插画惊的手下的签名都划出一道去…   后来许塘高价从她手里买走,回去和周应川一同研究,咳…不过这是后话了。   回到家,许塘就在翻吴经理给他的季度汇报,他晚上有时会饿,阿姨不会留宿,晚间就走了,周应川在厨房里给他蒸蛋羹,蒸的不多,也好消化。   忽地听见外面喊:“周应川!你快来!”   周应川鸡蛋都没打完就赶紧出去了:“塘塘?怎么了?”   许塘坐在客厅的地毯,他看着那本汇报,急忙地跟他招手:“哥,你快来你快来,你看,这个照片里是不是有莫小翔?!”   看到他从头到脚的没受伤,周应川松了口气,说着“马上来…”男人回身将蛋羹装好,放进蒸箱定时,才出去。   “这个吴经理,这本册子搞这么重,这张照片又印这么小…!周应川,你看这个下头的名字是不是莫小翔?”   他指着刚才正巧翻过的那页,是基金会上个月组织志愿者去孤儿院送慰问品的合影。   他说的人是合影第二排最左边的男人,男人皮肤黝黑,带着“蓉基金”统一发的帽子,咧着嘴笑,脖子上坐着一个瞧着四五岁大的小男孩,关键是,他垂落的一侧手臂袖管空空。   影片下面是照相馆随附洗出的合影人,印着按照照片排位的红色人名,不过这张照片放的不大,名字里都看不清,只能勉强分辨出前头的“莫小”,后面那个字就是一团红色了。   周应川帮他辨认,说真挺像的。   算起来,他跟莫小翔真得有差不多十多年没见了,莫小翔是当初他在培江遇到的第一个好朋友,那个独臂男孩勤工俭学,还拉着他参加学校朗诵,许塘他们出国前,莫小翔跟他说他要去找被卖掉的妹妹,后来他们就失去了联系。   国内那边正好是白天,许塘当即给吴经理打去电话,吴经理叫人送来那天志愿者的名单,果然有一个叫莫小翔的。   接下来就是给莫小翔打电话,电话里,最开始听到许塘声音的男人都没听出来是谁,直到许塘说:“莫小翔,我是许塘啊!你不记得我了?!”   莫小翔哪里会忘记他,他一下子就想起来了,竟然是许塘!   他们那天抓着电话说了很多,说到莫小翔那年离开果园之后就去了川南找妹妹,这些年他的足迹几乎遍布川南和川北,登过不少报纸,也“高价“买了许多所谓知情人的信息,但最后都是空欢喜一场。   不过幸运地是他也“阴差阳错”解救出了两个被拐卖到山里的女孩,虽然不是他妹妹,但莫小翔也挺开心的。   因为许塘刚从瑞士飞过来的原因,就没有再进行长途飞行,而是邀请莫小翔来纽约,衣食住行都不用担心。   莫小翔也没有推拒,许塘在侨平是第一个愿意跟他做朋友的人,他也十分想念许塘。   国际航班落地时,是许塘和周应川一块儿去接的,在距离培江一万多公里外的纽约,在距离当年侨平宿舍十二年后的今天,许塘和莫小翔再度拥抱在一起。   不过这时他已经不用担心许塘不知晓楼的高度,而去“跳楼”了。   “莫小翔!说好了当初给我新地址,为什么这么多年都没给我来过信?”   莫小翔拥抱许塘的时候没哭,但看着许塘眼睛能看到他,那样帅气澄澈的眼神,三十岁的男人也有些红了眼圈。   “别提了,我当时一下川南火车站行李就全被偷了,别说地址,什么都没了,我差点被人骗去黑煤窑…”   两个人聊着,莫小翔又咧着嘴问候了周应川。   “周哥!”   许塘一低头,才发现莫小翔还牵着一个小男孩,大抵是他现在真的比过去那小瘦黑猴子的样子变化了太多,现在的莫小翔得有快一米八,虽然独臂,但挺壮硕的,那个小男孩藏在他身后,还不到莫小翔的膝盖,一开始许塘都没看到。   “莫小翔,这是你儿子啊?你都结婚了?!”   “没有,哪有姑娘看上我啊,我现在整天骑个摩托居无定所的,这是五一那会儿我回申州,在康复医院里捡的,你们那个基金下面不是有个福利院吗,我听大夫说你们那儿待遇好,就带去了。”   许塘蹲下来,看着男孩无神的眼睛,好像只知道面前有人,但根本不知道在哪儿。   许塘的心头微微一跳,伸手在前头晃了一下。   “他的眼睛…”   “看不到,不然好好的孩子能让爸妈扔在医院吗,问也不说话,但是大夫检查了,嗓子应该没问题,就是不爱说。”   小男孩似乎感受到了面前多了一个陌生人,他怯生生地抓着莫小翔的衣摆,往男人身后躲。   莫小翔干脆一只手提溜着他抱起来了。   吃饭间,莫小翔说他这些年一直在川南那边,一开始年纪小,就四处打零工,赚了钱就去找妹妹,没钱了继续打工,后来有报纸报道了他的事,别人要给他捐款,他也没要。   “我自己有手有脚的,要别人捐钱干什么,那也是别人赚的血汗钱,前年我在康平开了一个小超市,现在雇人打理着,每月也有收入。我就还是骑着我那辆摩托,上面印着好多小孩照片,是这些年我认识的兄弟里小孩也被人贩子拐卖的,我们几个凑钱印出来,有时候也会遇上好心人帮着找,现在哪儿有我妹妹的消息,我就过去,要是帮别人找到了,也是好事。”   许塘听着心里很不是滋味,莫小翔的脸颊和下颚比少年时粗糙多了,细看还有不少伤疤,不知是被打的,还是被常年累月的风沙磨砺。   “这儿啊,没事儿,有些村子里的人太特么坏了,你不动手都抢不出孩子。”   莫小翔摸着下颚的疤,他倒没什么,他挺满意现在的生活的,他自小就是个知足常乐的性格。   “你呢,你跟周哥过的好吧,都到美国了,我就说,我当时就觉得周哥跟你都是做大事的人…!”   周应川在外面接电话,许塘咳了一声,伸了下手指,他的无名指套着一个白金色的铂金戒圈。   “许塘,你结婚了?恭喜啊!弟妹呢?不会是个外国人吧!”   “什么弟妹啊,就是周应川,我俩结婚了。”   “噗”的一声,莫小翔把嘴里的什么茶叶都给喷出来了,服务员刚才介绍说这是国内什么地方的园里采摘的,每年最多就产一两,极为稀贵。   “莫小翔!你怎么还这么爱到处喷水啊!”   “对不起对不起,你说你跟周哥?!你们两个结婚了?”   许塘一边擦,一边说:“是啊,刚在瑞士结的,我要是早看见你,还要邀请你来参加我们的婚礼呢。”   “不是,你们什么时候在一块儿的啊?周哥,周哥,他不是你哥吗?他不是结婚了吗?”   莫小翔觉得他的脑子就跟被轰炸了似的。   “他没结,那会儿我什么都不懂,跟你开玩笑的…反正我俩在一块儿那就是地义天经,那个什么…水到渠成、理所当然,本该如此…我和周应川相爱,结婚,这不很正常吗。”   他一通往外冒的词儿,就好像他跟周应川在一块儿这件事就跟树上的苹果会往下落一样是不用多加思考的定理,莫小翔听了,反应了一会儿,竟然也觉得好像真是这样。   毕竟在培江时,周哥那恨不得把饭嚼碎了哄着喂许塘吃的样子,那可比照顾亲媳妇还亲…!   没一会儿,小男孩伸手拉莫小翔的袖子。   “他想上厕所了,这儿厕所在哪儿?”   他们的包间每个都有专属陪候的侍应生,许塘招了下手,一个侍应生就过来牵着小男孩的手去了。   “不远,没事,他叫什么名字?眼睛怎么回事啊?”   “福利院先给取名上的户口,叫陶安,带他去医院检查过,医生说是角膜病变,我也没听懂,想复明只能换眼角膜,但得等捐献,等配型,不知道几年呢。不过你们基金会的福利可真好,吴经理跟我说了,医药费基金会全出,那我就放心了,毕竟我还得回康平去…”   这些话莫小翔只敢等陶安不在才说,他这次回申州是听朋友说这儿有个大夫做假肢很出名,没想到会遇到陶安。   其实他也想过把陶安收养了,但他还没找到妹妹,那是他小时候一把屎一把尿抱在怀里养到会说话的小妹妹,他妹开口会说话的第一个字就是喊哥,这些多年,他有时候一闭眼还是他妹问他的缺掉一个手臂疼不疼。   而且他看过基金会下面的福利院,窗明几净,老师还会教小孩英文和画画,要知道,现在就是在川南那边也没几所小学会教英文,陶安在这儿,怎么看都比跟着他强多了。   许塘听了,拿出手机给吴经理打了个电话,问他陶安的事,医院怎么说的,吴经理当即叫来了福利院负责有残疾孩子后续治疗的老师,老师说医院说得等,已经排上了。   老师很负责任,抽屉里用文件夹夹好的都是孩子的检查单,医生说陶安的眼部环境很差,而且因为像他这么小的孩子免疫系统活跃,后续移植的排斥反应也比成人更强烈,所以对捐献的角膜各项指标的要求都很高,合适的配型具体要等多久,这个医生真不好说。   挂了电话,许塘说:“要不在这儿先看看吧,签证的事,医院的事我来搞,我在波士顿有相熟的医生,当时给我做手术的,先给他看看,能做就在这儿做。”   吃完饭,许塘就没让莫小翔和陶安他们去住酒店,而是直接让他们住在了家里,反正家里空房间多,莫小翔在他这儿也不是外人。   莫小翔一进门就傻了,他从没见过这么大,这么豪华的房子,光那楼梯他觉得换成大通铺,都得能睡一百多个人。   “许塘,这房子得多少钱啊?!”   外面还能看见那么高的楼。   许塘说:“两千多万吧。”   这儿在他和周应川那些资产里估计连前三都排不进去,但住习惯了,他和周应川去公司也方便。   莫小翔脚下一个踉跄:“多、多少?!”   许塘还没跟他说是美金,揽着他的脖子:“怎么样,你晚上想睡哪儿?随便选,还有你那个小超市,回头给我看看,现在搞连锁可是个好时机…”   “我靠,这么贵!那你这儿有没有那什么…浴缸!对,大浴缸,我老早就想泡一下一个人的池子了!我听有些老板说有一个人就能泡的浴缸!”   莫小翔一听房子这么贵,就要选房间,他还是那个质朴的性子,知道许塘现在过得好,他高兴还来不及,许塘正带着他上楼,突然听见后面“砰”的一声,不知什么被打碎了!   “哎呦,陶安!陶安还在楼下呢!”   莫小翔猛地一拍脑门,赶紧和许塘下去。   这俩人一个是激动过头的糙汉子,一个自小是被宠惯的那一个,下楼了,看见是柜子上的一盆周应川打理的兰花打碎了。   男孩站在满地碎片里,他似乎知道自己不小心做错了事,他不知所措,张了张嘴,但声音小的几乎听不到。   “小安你别动啊。”   莫小翔去找扫帚,娘咧,这儿哪里有?   许塘去叫阿姨,才想起来阿姨晚上不在,他这个平日里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少爷这么多年连家里的吸尘器在哪儿都不知道,刚好周应川也回来了。   “塘塘,站那儿别动…!”   他刚才工作上有些事,回来的时候特意带了许塘爱吃的那家手工糖果,男人看着一地的狼藉,先是喊住许塘,叫莫小翔把陶安抱去沙发上,就带着手套把碎渣收拾了。   作者有话说:   莫小翔!感觉这孩子也是好久不见了。   在收尾啦,下章差不多就完结啦   小剧场:   某天,   作为在事业上是国际顶尖建筑师,知名事务所老板,手握全球大奖无数。   在爱情上老公是自小把自己捧在手心里爱着宠着惯着,牵着手一点点长大,一生就不知道摔跤为何物的许大建筑师翻开某大热爽文。   看了半天,不解:“这看着也不爽啊。”   把书一扔,亲老公去了。   打碎雕塑的莫小翔眼里:   陶安五岁,许塘二十九岁。   周爹眼里:   周爹眼里…不,周爹眼里根本没别人,在满地碎片里周爹只看到他的小塘咪要靠近,至于其他人,先把他的小塘咪放进安全圈里再说。 第八十八章 誓言(正文完)   等国内外两边的手续办好, 许塘就让司机开车带着他和莫小翔,还有陶安去了波士顿的医院,周应川因为当天要去洛杉矶出差, 就没跟着一起。   但他派了自己的贴身秘书跟着,又让秘书多雇了两个专门负责陪护病人看病的职业翻译, 随行一块儿去。   毕竟莫小翔和陶安两个都是半点英文不通的,到了医院要是翻译、联系这些事都要依赖许塘, 那就太累了,他不想许塘那么累。   莫小翔当然不知道周应川是心疼许塘, 早上他看见这么多人要一块去都吓了一跳, 许塘窝在副驾上浅眠,身上盖着棕色的羊绒毯, 是出发前周应川披在他身上的。   莫小翔看着后头那辆跟车,心想, 真是不一样啊,一个小孩看病,一路上光陪着的大人就有六个,真不愧是周哥啊。   到了医院先是约见医生, 带来的翻译会把复杂的名词转换,许塘轻松了,中间也就没有浪费精力和时间, 接着就是在护士的带领下做各项检查。   莫小翔问:“许塘,这儿真是医院?为什么这么香?”   “香吗?”   菲律宾籍的护士在给陶安抽血,或许是孩子的胳膊太纤细了, 许塘有点不忍看。   他忽地想起, 过去那些年, 周应川一个人带着他穿梭在京市和申州的医院, 是不是也是像这样看着那些冷冰冰的针头刺进他的血管?   周应川得有多心疼啊,所以有时候其实看得见的那一个总要承担更多吧?   “你们是兄弟吗?眼睛长得有点像。”   莫小翔听不懂英文:“她说啥?不会是抽不出血吧?”   翻译不知道这句该不该翻,许塘回过神:“护士说我跟他长得有点像,像兄弟。”   莫小翔看看陶安,又看看许塘:“别说,好像还真有点儿,主要是你俩长得都白,眼睛大,鼻子小。”   许多检查结果今天还出不了,但要住院是毋庸置疑的了,就算最后能否移植眼角膜的评估还没出,也得先把眼睛里的溃疡控制住。   相关住院手续周应川的秘书都办好了,许塘在上面签字,他签完递回给他,秘书倒愣了。   原因无它,因为文件下角的签名字迹和风格实在和他的老板周应川太像了…!几乎是一模一样,甚至连英文书写下那些下意识笔尖勾勒出的弧度都如出一辙。   即便写的不是同一个名字,但真的就像他的老板此刻在这儿签字一样。   “怎么了?还有别的?”   “许先生,没有了,谢谢。”   在这儿住院是不用陪护的,有护士会全程负责,莫小翔怕陶安这么小的孩子不适应陌生环境,许塘就在附近的酒店开了房间,让他和两个翻译住下,方便白天探望。   等周应川出差回来,检查结果报告也出的差不多了,经过评估,陶安满足置换人工角膜的条件,手术时间还在商讨。   许塘就把这件事同周应川说了。   “那挺好的。”   许塘窝在周应川怀里,看着周应川鼻梁上的眼镜,反射着吊灯流苏的光点。   “周应川,咱俩好像从没说过孩子的事。”   周应川在翻新一期的建筑杂志,上面有许塘之前接受的一个专访。   “孩子?”   许塘想了想,搂着他:“是啊,咱俩赚这么多钱,以后后继无人怎么办?”   周应川翻着杂志,笑:“财富本来就不会永久的属于某一个人,我们用它去置换资源,获得成功,等我们消亡,它自然也失去了意义。”   对周应川来说,他最初要赚钱的目的是为了让许塘重获光明,他站得高,手握筹码,让许塘不必再为任何人任何事去忍耐。   如今他的许塘肆意地享受人生,享受着种种野心、抱负实现的快感。   不得不承认,从某方面来说,用权利兑付野心的实现,这是世界上没人能抗拒的、至高无上的快感之一,他不想许塘失去这种体验,他已经做到了。   “不过,宝宝,你怎么突然想到问这个问题?因为那个叫…”   周应川一时没想起那个孩子叫什么。   “陶安。”   “对,他,是因为他?”   周应川了解许塘,过去三十年许塘都没思考过,不,都压根没在乎过的问题,怎么会突然想了。   “那天在医院,有个护士说我跟他长得还有点像,眼睛也都看不到,周应川,你觉得我们两个像吗?”   “不像。”   周应川不禁皱起眉,听他这么说,男人放下了杂志,手指轻轻抚过怀里许塘的额头、脸颊、鼻尖:“一点也不像,是那个护士老眼昏花了。”   许塘一下子就笑了。   “哈哈,你干嘛…周应川,你居然说别人老眼昏花,哈哈,不过我怎么感觉你好像生气了?”   周应川低头亲吻他:“我没有生气,在我眼里没人能和你像。”   他的许塘,每一分、每一寸的眉眼,鼻子,脸颊、嘴唇,耳朵,是他从年少起,开始是在梦中,后来是在身边,每一寸他都亲吻过万次千次…哪里是随便冒出一个有眼疾的孩子,就能和许塘“相像”的?   简直是无稽之谈。   许塘只是随口一问,他脑袋里是从没有什么要传宗接代的想法的,他也从不屑为这些所束缚。   “你不要常去看他。”   “为什么?”   周应川说:“两地往返很累,你不放心,我把我的助理放去一个,会盯着手术顺利进行的。”   许塘打了哈欠,在周应川怀里找个了个舒服的姿势:“好吧…”   过了没多久,莫小翔打电话给他,说陶安的手术时间定下了,就在十五号,手术前一天下午,许塘开车去波士顿看了他们。   病房里只有陶安一个人,许塘带了一份工作室员工手作的小蛋糕。   “你莫叔叔呢?”   男孩坐在床上,摇摇头:“不…不知道。”   大概是这里的环境对儿童来说非常友好,他最近可以说一些简单的音节,许塘的手机响起,是莫小翔打来的,说他的入院探视登记好像出了些问题,楼下的外国人不让他进,他不懂该怎么解释。   周应川的助理这些天一直在这儿,他说他下去看看。   小男孩在滴注降低眼压的药物,是术前的必要准备,他像是闻到了烤蛋糕的香气,鼻子小小地嗅了一下。   许塘笑:“想吃吗?是草莓蛋糕。”   陶安点点头,又摇头:“没、没吃过…”   许塘把蛋糕放在桌上,因为陶安输液不方便,他就用勺子喂了一小块给他吃。   “好吃吗?”   陶安抿着嘴里的香甜的奶油,露出一个腼腆的笑容:“很甜,谢谢许叔叔…”   许叔叔…   许塘的心好似裂开了一些,人就是这样,他听陶安叫莫小翔莫叔叔的时候没什么感觉,听到他叫许叔叔,许塘自己就先梗了一下了。   最近气象局从纽约到波士顿的东北部都在发暴风雪预警,外面飘起了雪花,周应川下午得知许塘去了医院,不放心许塘晚上自己开车回来,就过来接他了。   男人刚推开病房的门,就看见许塘拿着勺子在喂陶安。   刚才下去帮莫小翔处理登记问题的助理就跟在他身后,周应川看了他一眼,只那淡淡的一眼,助理登时遍体生寒…!   “我叫你在这儿不是来解决别人的问题。”   “对不起周总!非常抱歉!许先生!您放下,我、我来吧!”   助理赶忙从许塘手里接过蛋糕,许塘看见周应川有些欣喜:“周应川,你怎么来了?”   “来接你,怕你一个人开车回去不安全,外面下雪了。”   后头的莫小翔说:“周哥在下头就遇上我了,还好遇到周哥,不然我真的进不来了!许塘,你还带了蛋糕啊,有没有我的份儿?”   医院晚上除非特殊申请,否则不允许陪护,从病房离开,出门时,周应川将手里拿的围巾给许塘围好。   回家后,躺在床上的许塘不知道怎么了,就一直想起陶安的那双眼睛。   “周应川,要不我们干脆收养陶安吧?”   他脑子一热,就脱口而出了,也许人性就是这样,总是会不由自主地对相近的人事物,尤其是与自己当年相似的病情又重现眼前,难免会产生一些怜惜的感情。   周应川没说话,男人沉默地轻抚着他的发丝。   过了一会儿,周应川说:“我不是很赞同。”   “嗯?为什么?”   许塘有点意外,他长这么大,不说周应川几乎从没反驳过他任何事,就他们如今的财力,要养一个小孩,也不是什么难事。   “你担心他的眼睛?医生说了手术之后不会有什么后遗症,就和我当年一…”   周应川“啧”了一声,男人拍了他的屁股,不像平时那样最多就是挠痒痒,这次隔着睡衣,是真的有些痛。   许塘瞪大了眼睛。   “周应川…!我在好好的同你说话,你干嘛突然打我屁股!你都没预告的!”   他疼的起身,周应川握住他往后伸的手腕,不许他揉。   男人郑重地、严肃地看着他:“之前我说没说过你们一点都不像?”   “不像就不像嘛!他多大我多大?要像才出鬼了呢…!你那么用力…!我的屁股都要肿了!”   哪里有那么夸张?   许塘是一点疼都受不了的,他不跟周应川腻在一块儿了,自己哼着往床上一趴,真丝睡衣被他弄得一团糟。   周应川伸手,慢慢地给他整好。   “宝宝,你要是喜欢他,我们可以在申州让吴经理那边多把把关,给他找一个家境殷实的家庭收养,或者家庭条件不够,基金会也会一直资助到他成年,让他不必为生活烦忧,这些都是不错的办法。”   许塘其实就是突然想到了,就那样说了,对于收养,他从前真的没想过。   “周应川,你是不是不喜欢养小孩?”   周应川将手里的并购意见放在床头,男人关了灯,抱着许塘,他笑着讲:“不是不喜欢养,是我养你一个就够了,真的分不出精力了,你就当放过我吧,嗯…?你哥我也三十岁了,成不成,宝宝?”   他这样一说,许塘登时就笑了。   周应川看他笑的厉害,往下掖了掖他的被角,让他呼吸顺畅。   许塘笑完了,故意问:“真不行?”   周应川再次摇头。   男人这么多年没拒绝过他任何事,但是在这件事上,他态度坚决的让许塘真有点好奇了。   “周应川,你从不拒绝我任何事的,况且这件事对我们来说,应该也不是什么太大的麻烦…到底为什么?”   他穷追不舍,周应川只好叹气,他吻许塘的耳廓:“塘塘,养孩子很费精力的,你要想他会不会好好吃饭,会不会被别人欺负,你看不见的时候他会不会哭,生病了怎么办,长大了要琢磨为他铺路,要想怎么让他去实现他想实现的…”   “你喜欢那孩子,我看的出来,正是因为这样,所以哥更不想你去经历这些。”   许塘一时怔忡,他真的没想过会是这个答案。   他甚至想过周应川说的,他是真的分不出精力,他都没想过,周应川会为他考虑到这层。   一个人如何能为一个人思虑到这种程度?   一个人,如何能为一个人连去照拂一个小孩的辛苦都替他想在前面,都不想他去承受分毫?   周应川真的爱惨了他…   这件事许塘后面就没有再提了,他也只是一时想起罢了,毕竟他是结婚时连一束手捧花都觉得多余的人。随着手术顺利完成,在波士顿修养了一段时间后,莫小翔就带着陶安一起返回了申州。   走之前陶安送了许塘一只他亲手叠的千纸鹤,是莫小翔教他的。   莫小翔背包里装的都是这些天在波士顿购买的特色纪念品,尽管许塘说了都是中国制造,他也带了满满一背包回去,说等他找到妹妹,这些都给他妹留着。   许塘看着莫小翔的身影消失在登机口,   下次再见,真的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回去的路上已经是傍晚了,周应川似乎察觉到许塘的情绪有些低落,这些天,他到底是跟莫小翔还有陶安相处出一些感情的。   他还是太心软了,要早知许塘会难过,当时陪同去医院时,他就不许许塘去了。   对于领养孩子的问题,其实不关是不是陶安,无论是谁,他之所以不同意,最重要的一点是他一点都不想让许塘去经历那些操心和辛苦,这是他从小一点苦和罪都舍不得让他受的宝贝,又如何能让那些耗费心神的事情磋磨?   二是这些年他除了工作,几乎将全部的爱和精力都给了许塘。   许塘在感情上是个有着极高需求的爱人,尤其是对周应川,他对周应川的需求度高的可怕,在外人看来几乎是恐怖的程度,而周应川的一颗心也全部都系在许塘身上,只要他在,他的目光总是追随在许塘身上的…但孩子不是一个冰冷的物品,只需要浇灌金钱就能成长,所以周应川也自认他绝再分不出一分一毫。   所以就他们两个吧,挺好的,更何况,摘星星,揽月亮,这辈子到如今,他只觉得他给许塘的还不够多,还不够多。   “周应川,我刚才说话你听到没有…?你在想什么?”   周应川收回了思绪,看着许塘撅起的嘴,男人笑,握住他的手。   “抱歉宝宝,刚才我没听到,说什么?”   “我说时间还早,今天李阿姨不是请假了吗?不如我们去买点牛肉,晚上你做菜吃?我给你打下手…”   两个人又拐去了超市,从超市回来,周应川就让司机先回去了,他开车载着许塘回家。   他们这一逛就买了不少,车停在车库,周应川从后备箱拎下两个大袋子,里面装着牛肉、鸡肉,还有一些蔬菜,像笋、莲藕,周应川关上后备箱,就去副驾接许塘。   可能是刚才超市的品类实在太眼花缭乱,许塘逛的累,在车上睡着了。   周应川将买的东西放在地上,俯身解开他的安全带,男人一只手揽着许塘的背将他抱出来。   许塘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四周迷蒙间先是昏暗,再看清周应川面容的那一刻,周围的世界跟着跃现出了色彩。   他双臂勾上周应川的脖子,脚也缠上了他。   “宝宝,困了?”   “不困…只是有点感慨,下次和莫小翔再见,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毕竟上次一别就是十年。   周应川拎起东西,吻他的眼睛:“别难过,你想他们,有电话、视讯,都能随时联络。”   也是,现在不会再有地址丢了就找不到的事了,许塘低头,看周应川手里拎的好多。   “我们买了这么多?”   “是谁刚才说要吃这个,又要吃那个的?”   许塘笑,他往上蹭了一下,搂紧了周应川的脖子:“那还不是都怪李阿姨?她每天都把饭煮的太好吃了,搞得我有点怀念你做菜的味道了…”   周应川失笑:“宝宝,你这是在夸我还是在贬我?”   “哈哈,当然是夸你了…那我要点菜,我都好久没吃你做的小炒牛肉,还有清炒笋尖,再搞一个锅巴海参?”   “海参要问问阿姨提前泡好没有…”   “那算了,太麻烦了,那再烤两只虾?”   “好…”   “我还要一个汤…”   许塘低头看着他们买的在点菜,周应川在听,男人稳稳地背着他,车库的灯光斜照,将两个人的身影渐渐映成一道。   许塘趴在周应川肩上,随着电梯响,家到了。   接着灯光亮起,是他和周应川的家。   从榆溪、培江、申州、到纽约、波士顿,费城、洛杉矶…   他们的家变得很多,一个比一个大,也早就不再是那一张小木床都放不下的五金店。   但无论土地如何变化,时间如何往溯,有他们在的地方,就是家。   许塘搂着周应川,问:“周应川,在榆溪的时候,你想过我们现在吗?”   “想过。”   许塘惊讶:“你那么早就想过我们会来美国?”   周应川笑:“想过和你,在哪儿不重要。”   无论在哪儿,他都会为他撕开一道光。   许塘对着他的脸吧唧亲了一大口。   “周应川,你这叫不叫早恋?”   周应川不语。   许塘像好不容易抓到了他的小辫子,他扑腾着脚闹:“说嘛说嘛,你什么都做的好,哈哈…没想到你会早恋,你是不是早早就喜欢我了?早早爱上我了吧…!”   周应川不说,许塘对着他的脸颊、耳朵左亲右亲,亲的声音响的简直都没法听了…到了玄关也不肯从他身上下来。   “说嘛说嘛…”   周应川实在是怕他掉,伸手帮他脱鞋,他没回答他第一个问题,只是亲吻着他说:“我可是等了足足三年…”   许塘一愣,接着笑到肋骨作痛,差点从他身上掉下来。   从十八岁到二十一岁,可不是整整三年?   “哈哈哈哈哈哈哈,不行了,你要笑死我了…”   “笑什么?”   “哈哈哈,没什么,周应川,咳咳,你真男人…!”   “宝宝,这也是夸奖?”   “哈哈哈哈,哈哈,怎么不是夸讲…当然是…!我知道你爱我,珍惜我,谁叫我是你唯一的、最大的宝贝呢!”   他往上扑着周应川的脖子,说这话一点都不脸红,他也的确说的对,这世上没人能够反驳,不是吗?   “乖,下来,我要去做菜,一会儿你要饿了…”   “你背着我不能做吗?小时候你会的…!你现在技艺生疏了周应川…!”   周应川被他逗笑,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男人只好背着他去,挽起袖子,处理食材…   许塘嘴角的笑容就没下来过,还说什么打下手?早被他抛到脑后了…   不过,哪里有什么关系?五岁那年,他在鬼门关走了一遭,醒来之后,这个同他差不多瘦的男孩就牵起了他的手。   从此春日多阴雨,夏日太炽盛,秋日太萧瑟,冬日太寒冷,尽管这个男人说了无数次要放手,让他去成长,但从未有一次,从未有一次他舍得真的放过…从此一年四季,他有许多时间都是在他背上度过。   从少年,到青年,从绝境走向顶峰,他为他窥得光明、遮风挡雨,也手把手地教他如何在明暗交织的名利场上去争,去立。   财富、权力、名气…   如今他一一握在手中,与他并肩。   但再多再多,都不如他们紧紧相拥的怀抱,每时每刻亲吻的唇舌,就像那年沉船后,他们在曼谷医院许下的那句隐秘的、只有他们懂得的誓言。   那句誓言不会更改,如日东升,如潮涨落,永远不会更改。   作者有话说:   感谢大家一路陪伴塘塘和周爹!   《窥天光》到这里完结啦,但他们的人生一直在继续。   在与我们平行的世界里,或者就在我们身边,   涔涔应该还在每天苦恼着如何‘辞职’,蒋爹每天都在苦恼那些奢侈品的上新速度根本跟不上涔涔闹着要写辞职信的速度,没办法,多买,全买,哄着吧。   黎黎依然在他热爱的舞台上大放光彩,也许因为心脏原因减少了频率,但他仍在追求他的音乐,秦爹虽然偶然还是会摆些臭脸,但每场演唱会他都从不缺席,手机屏保到内存全部都是他家黎的照片。   塘塘怀着怀念过去的心吃着周应川做的“满汉全席”,吃了两口,泪眼汪汪地说他还是想念李阿姨,周应川好久不做这些复杂的菜,忙活了一晚上,又气又笑,最后还是舍不得让他饿,打电话叫餐厅送餐。   后续可能还有一点番外,敦煌行因为乔苏和靳越群他俩的性格还在生长,等《高悬不落》开文后,我找找他俩的感觉,ps《窥天光》前面有修很多细节,感谢支持正版的宝宝!也希望txt能修一下(抹眼泪)   现在嘛…按时差来算,这会儿周爹正在打电话给餐厅经理,涔涔刚下课(毕竟他的课都在上午)看到自己带的博士生找来,想哭;黎黎正在享受难得的休假,在秦爹怀里熟睡…其实他醒了,但睡得久一点吧,他一休假秦卫东像疯了,他最近真的腰疼…   一切都真实的幸福着。   在这里也由衷的祝愿屏幕前的各位宝儿们,拥有热爱的美好生活,尽兴,开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