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1教你钓老婆》作者:桫桫鼠【完结】   晋江VIP2025-04-01完结   总书评数:678 当前被收藏数:3980 营养液数:1143 文章积分:43,268,872   简介:   口欲期划掉…超会顺毛长发美人攻   vs   恋爱脑打勾…超会炸毛黑皮健气受   因为司机不认识路,顾惊山被迫在酒吧门口找了个人少的角落靠在墙边等待。   他留着一头顺滑的黑发,秀丽的长发放在男人身上多一分显锐,退一分显顿,但顾惊山却恰到好处地只留了公子如玉的气质。   笔挺得体的黑色西装衬得他格外矜贵,出众的容貌让不少人侧目,心动不已却也只敢远观。   沉默的观众里一个小麦皮肤的寸头少年突然停在顾惊山面前,自顾自的掏出厚厚一摞钱塞进他西装外套,顾惊山一愣,眼神从对方健硕的胸肌移到脸上,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别做鸭了,回去吧。”   少年一脸正气地留下这句话,转身就走,丝毫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问题。   顾惊山神色不明地看了看口袋的红色纸币,半晌,轻笑一声。   他看起来很像做鸭的吗?   后来,年少有为的顾惊山成功吃上了软饭。   被迫做鸭的他把少年压在身下吻,把玩着在第一次见面时就牢牢吸引自己的“那双眼”……   直到亲得少年快窒息了顾惊山才稍稍分开了些,沉声道:“这次要给我多少钱?”   “妈的……你…你怎么是上面的!”   少年被亲得浑身发软,粗喘着气,推开的手无力地搭在顾惊山的肩上,不像拒绝,倒像欲拒还迎。   “毕竟收了钱的得出力啊。”   再后来,登堂入室的顾惊山当着金主亲爸爸的面给自家惊讶的金主打了个招呼。   金主亲爸爸开口道:“愣着干什么,叫人。”   段崇明结结巴巴道:“叫什么人?”   “按辈分你该叫他一声顾叔叔,不过你们也就差了七岁,就叫声顾哥吧。”   段崇明皮笑肉不笑,顾叔叔,这不就他爸整天挂在嘴边的那个姓顾的。   年少有为,事业有成,自己的学习榜样。   感情自己包养了一个特别牛逼的鸭,不缺钱也不缺权的那种。   顾哥……怎么不直接叫谷歌?!   亲爹一走段崇明就把自己新上任的“顾哥”拉到了卧室,气冲冲的质问还没说出口就被柔润的东西封印了。   ……算了,待会再问吧,恋爱脑瘾犯了,得先亲会儿。   梗概:一个青山遇春雨,万物复生的故事。   =========   小剧场【我想写……】   忙了一天的顾惊山身心俱疲地回到家,打开灯的瞬间,顾惊山迟疑道:“你,这是?”   还在和他冷战的金主手里拿着一束包装精美的红玫瑰,身上只穿着一件他的衬衫,至于下面……   金主别别扭扭地捏着下摆,生气道:“要我来请你吗?”   顾惊山扯开领带,解了两三颗扣子道:“不用,这份礼物我亲自拆。”   等顾惊山把包装袋打开他才知道为什么段崇明今天怎么反应这么大,无他,只是红玫瑰搭黑色纱网太过绝配。   金主把男人眼里的惊艳和欲望看了个一清二楚,忍不住暗骂一句,“变态……”   “我可没逼着你穿。”   “宝贝,这个镂空的红色胸衣你穿着真好看。”   坏了,把床上用的爱称说漏嘴了。   顾惊山下意识去看金主的脸,看见那满脸的潮红后又把心安了下来。   嗯,看来还能把对方喜欢的包养play玩一阵子   内容标签: 强强 都市 情有独钟 天之骄子 甜文 钓系   主角:顾惊山、段崇明   其它:美人攻,黑皮受,年上,肤色差,钓系,自我攻略,包养play   一句话简介:靠脸把人吃干抹净   立意:不要以貌取人   原创网址: 第1章   “您看这房子您还满意吗?”   销售眼神一瞥再一瞥地落在房屋中间的那个长发男人身上,他的眼神和小动作十分古怪,活像是把他的服务对象当做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事实上,长发男人是销售这辈子见过独一份的美人。   工笔刻画的五官没有一刀是手抖的,深邃却不凌厉,气质内敛。纯黑色的西装一丝不苟,外头只披了件不算厚的大衣,把十一月的严寒视若无物。   销售缩了缩脖子,一下子觉得自己西装里头专门买的那件贴身羽绒背心变得没那么暖和了。   刻在骨子里的教养和气质是骗不了人的,要不是知道内情销售定然会把他当座上宾服务,毕竟谁能想到这样矜贵的一个美男子会是个……   “太小了。”   听到这话,走神的销售脸一沉,眼珠子咕噜咕噜转着。   哂道:“万嘉是江城最好的小区了,您这都看不上不免……”   不免有些自视清高了,顾惊山在心里替他接了这句话。   他保持着淡笑,对销售面上的复杂情绪视若无睹,毫不留情地朝门外走去:“身价不过千万的不要。”   嗓音清润,却也十分打击人心。   落在后面的销售拳头一紧再紧,脑海中不断回荡着男人这一上午给出的犀利评价。   “隔壁有孩子的不要。”   “有老人的也不要。”   “厨房朝南的不要。”   “楼层数含7的不要。”   “看得见对面的不要。”   “……”   魔音绕耳,让他的血压噌的一下升了上来。   销售沉沉吸了一口气,硬挤出一抹笑忙不迭朝外跑去,边跑边道:   “十九号楼还有个三百米的大平层!”   半个小时后。   成功拿到合同的销售长吁了一口气,对着徒弟语重心长道:“这漂亮的男人可比女人还要害人……”   徒弟有些摸不着头脑,眼热地望着他手里抽成高达一百五十万的大单,“师傅,您今天运气真好!”   末了他又补充一句:“刚才那人可真有钱!”   销售沉默半晌,心里的天平在说和不说上来回翻转。   过多的怨念最后还是让天平压在了“说”上,他左右环顾一番,压低声音道:“那是他背后的金主爸爸有钱。”   “啊!”徒弟惊呼一声,触及周围疑惑的视线后忙笑着赔了个不是,声音细如蚊呐:   “这么美的人原来是个鸭子啊……”   路边,等了两个小时的迈凯伦终于踩下了油门,轰隆声响彻云霄。   这一幕要是让销售看到了少不得要唏嘘一句。   木质的香水味后调很淡,轻轻柔柔地按摩着顾惊山有些发涩的眼,他昨晚开了个跨洋的会议,没睡多久就被金主叫来看房子。   顾惊山一目十行翻阅着手里的纸质合同,不知道这算不算是隐瞒的代价。   秦岩看着右手边心情明媚的人疑惑道:“好好的别墅放着不住,在这人挤人的集中箱凑什么热闹?”   秦岩小时候被他哥带到港市逼仄的出租房改造过,厕所正对厨房,卧室对着别人的厕所,前后左右都是屎味,从此对于小区楼盘深恶痛绝,断章取义地觉得这世上所有的小区都是这样。   顾惊山的视线在房屋金额那一页停了许久,听见这话温声道:“毕竟不是花我的钱。”   年纪轻轻的金主还没开始工作,他当然要节制一点。   一想到金主今天中午特意从学校溜出来带他看房,顾惊山眼底的笑意便越发浓了,也难怪销售会以那种眼神看他。   穿着校服还财大气粗的金主,叠加的光环让顾惊山被贬的一无是处。   吃软饭的小白脸,这个身份算是在今天坐牢了。   秦岩没能提到最关键的点,只对顾惊山真在这地儿买房的行为大为震撼,“你真买了个几百万的小房子?”   秦岩也还算了解市价,给顾惊山找了个适中的价格来,但就算如此他也完全不能想象,名下的房产大都是庄园古堡四合院,鲜少住平层的人会去买一个集装箱。   不是说不能,毕竟不差这个钱,只是说没必要。   顾惊山笑而不语,找这个价倒退恐怕只能住他嫌弃的第一间房了,有孩子有老人还有一位每天不定时拉二胡的邻居。   “再翻个十倍吧。”   “我说呢——”秦岩想压着黄灯冲的想法被前方一闪而过的交警制服压了下来,车停下来后他才品咂出不对,“你,你花的谁的钱?”   还能是谁?   顾惊山轻笑一声,声音不大不小,却在秦岩心里洒了一地的惊雷。   “当然是我金主的钱。”   长达九十九秒的红灯里秦岩反复思考着顾惊山这句话,终于等到绿灯的秦岩瞪着个眼,一脚油门把尾气呼到了交警脸上,喃喃道:“你,包养,金主。”   这三个词怎么组秦岩都不敢相信会和顾惊山挂钩。   “你没——”   “没。”   骗我吧……秦岩神色茫然。   完全不能把从小品学兼优,被所有女生誉为白马王子,二十岁拿到硕士学位,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现任世界百强集团董事长,除了没响应国家婚育政策样样拔尖的人和包养联系起来。   不,是被包养……   是他的耳朵坏了还是顾惊山说反了?   顾惊山把合同随手放在腿上,心情不错地用指尖轻点着封面。对被惊到的秦岩没有任何反应,像是不知道自己吐露了一个好大的惊雷。   迈凯伦的拉风在半道被交警截停了,超速的罚单放在平时秦岩多少要跟顾惊山讨价还价一番,以此弥补自己的亏损。   但今天所受的打击太大,秦岩魂都飞走了一半,迷迷糊糊地签字交钱。   顾惊山越是平静和不以为意,秦岩就越是茫然。   迷茫的车主任劳任怨的当着司机,把顾惊山送到了北山苑。   保安亭的大叔探头探脑看了这辆车好一会儿,也得亏秦岩的车看起来贵才没当做踩点的犯罪分子。   顾惊山支着个脑袋,不慌不忙地等着秦岩消化,目光触及马路对面背着书包的人影后浅淡的眸光一下子凝聚。   人影越走越近,叩叩两下敲车窗的声音让安静如鸡的秦岩彻底清醒。   顾惊山主动降下车窗,对外头脸色发沉的人笑了一下。   “下车。”   少年人嗓音中特有的清亮掺杂着一点稍不注意就会消散的郁闷,强势的话说的没什么底气全靠那张拉着的脸撑场子。   人太过高大,车的底盘太低,把穿着校服的人衬得无比强壮。   顾惊山把金主的面子照顾得很周全,二话不说下了车,垂落在身侧的手伸出食指冲车内目瞪口呆的秦岩晃了晃。   他慢悠悠地跟在少年身后,完全不像是个被金主抓奸的人。   被少年狠了一眼的秦岩过了好半天才道:“我又不是奸夫……”   不过他怎么不知道顾惊山喜欢的是这款,难怪当了二十几年的老处男,感情以前那些细腰他都不爱!?   瞧瞧,这模特身材,强壮又有力,腰杆子挺拔,走起路来大刀阔斧的。   硬是让秦岩对这套校服有点心动了,青春啊……   他怎么想都觉得顾惊山压不住对方,该不会,“该不会是顾惊山强上的吧……”   秦岩可不信顾惊山这只老狐狸会乖乖地任人摆布。   “被抓奸的人”和他的金主一前一后地进了屋,见少年身上的怒火越来越重顾惊山无声笑了下,手上一个使力掰过肩膀把人按在了墙上,先发制人道:   “是朋友,车是租的,三千一天。”   顾惊山眼也不眨地把秦岩那才得手的限量豪车贬作了虚荣的产物,两人之间未道破的误会让顾惊山的借口像模像样。   顾惊山对金主生气的点心知肚明,一路上却什么都不做任由他的情绪发酵,硬要人变得硬邦邦才又想着去撬壳。   被包裹的砂砾几经研磨,成为一颗待采色泽匀亮的珍珠,晕彩的光让顾惊山一度驻足。   不是豹子号的车牌不甚惹眼,段崇明对车不算精通,一时间当真信了顾惊山的解释。   毕竟,他眼前的这个人就是一个典型的产出品。   顾惊山看他的神情就知道这人在短短几秒天马行空了些什么,他眨了下眼,眼神算得上清白。   纤长微翘的睫毛浓密,在眼下投射出一道阴影,把本就美丽的五官衬得更加惑人。   眼里荡漾的春水足以融化蚌的壳,让蚌没有分毫抵抗力地接受美色的诱惑。   段崇明压在墙上的拳头一松,嘴唇蠕动了一下,后知后觉的有些尴尬。   方才下意识的恼放到现在不免多了几分冤枉的愧疚,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开口。   顾惊山凑近了些,用自己根根分明的眼睫去蹭他的眼皮。   呼吸交缠,热气喷洒,真心道:“金主只有你一个,别生气。”   浓郁的黑包裹了段崇明所有的恼羞和愧疚,大脑空了一瞬,被目之所及的美色占据。   他不自觉地屏住呼吸,心跳如雷,只觉得有些脚底飞升的滞空感。   段崇明以前一直觉得美人计都是假的,正常人应该都有脑子,所谓的烽火戏诸侯不过是没脑子的昏君才干得出的事。   但现下……他好像有那么一点点理解周幽王了。   只是一点点。   段崇明慌张地移开对视的眼,找补道:“我又没生气。”   薄荷糖清冽中带着点甜的味道浸润着顾惊山的口鼻,在肺里轮转一圈后反哺回它原本的属地。   没底气的话让顾惊山笑了笑,心里软了一瞬。   他把下巴往上一抬,轻而易举地让两人的唇畔相贴,不无不可道:“嗯,是我怕你生气。”   说话间唇畔相互摩擦,力道不大甚至算得上轻盈,柔柔的摩擦却远比猛烈的撞击来得厉害,生生点燃了引线让闷雷炸开。   段崇明喉结一滚再滚,心跳漏了一拍,一下子联想到许多不可描述的画面。   这,这天还亮着呢……   他把顾惊山推开了些,慌张地扔下一句“写作业”就猛地把卧室的门给关上了。   力道之大让木门发出“砰”的一声响,顾惊山都有些担心,再来几次门锁会不会报废。   他气定神闲地收回手,勾着唇望了木门好一会儿,才掏出兜里一直在震的手机。   秦岩:老牛吃嫩草!!!!!   秦岩:你故意的吧,专门挑周五放学的点让我送你到这儿!   秦岩:我说你怎么不回家,感情是去了别人的家!   秦岩:和未成年谈恋爱是犯法的!你有没有心?。?有没有心啊你!,!   秦岩:人的社会公德和道德去哪里了!?我真是看错你了,!!!!   ……   铺天盖地的慰问占满了顾惊山的手机屏幕,不重样的白色气泡一条接着一条。   顾惊山轻点着屏幕,用三个字回答了秦岩的狂轰乱炸:   成年了。   对面的狂轰乱炸终于消停了,过了很久才发了六个黑点以示自己不屈的倔强。   顾惊山把手机一收,看着客厅那个黑色的行李箱,回忆着造成今天这个结果的所有前因。   不怪秦岩惊讶,放在几个月前顾惊山也想不到自己会有这么一天。 第2章   五个月前。   “女士们先生们,A71689号航班正在检票……”   五月份的天气算不上热,但今天却奇了怪地挂着个大太阳,热浪一道接着一道地撞在行人身上。   机场四面八方的冷气驱散着邪气,让赶路的人得到些许喘息。   VIP通道把这些沉浮的躁动隔绝在外,气势十足的一溜黑衣人从金钱堆砌的通道走出,非凡的气质引来诸多瞩目,而为首的人则是重点关注对象。   他走路的步调不急不缓,所有的动作都泛着矜贵,让人见到他的第一眼就想到了克己复礼四个字。   剑眉星目,一袭长发宛如美神再世,为了迎合这个现代社会才屈尊褪下了他的神装。   顾惊山稍稍抬眼,扫了一眼对面略显拥挤的通道,没什么太大反应地转了下步子,从另外一头饶了出去。   最外围的追星女孩先是看了看完全被人群挡住的人再看了看身后那张令人惊艳的脸,稍一迟疑,彻底退出了大部队,站在原地举起相机闪了一张。   顾惊山若有所觉的偏了下头,浅勾着唇径直向外走去。   不用他说,身后的保镖便自觉朝女孩走去,面色冷峻:“请把照片删掉。”   女孩有些不知所措地当着他的面把相册里的照片删了个干净,不禁有些局促道:“不好意思……”   等门口那两三辆豪车开走女孩才摸着自己小鹿乱撞的心喃喃了一句:“这张脸,这个气质,太犯规了……就是有些可惜没能留下照片。”   她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哎,下次可不敢乱拍照了。”   摄人心魄的玉面菩萨已然忘记了方才的所有,在后座仰头轻阖着眼,眉宇间有着淡淡的疲惫,眼下依稀可见一点青色。   窗户开了一条缝,让窗外的热风进入灌溉,吹起几缕他鬓间的发丝,温柔至极。   “顾总,直接去薛宅吗?”   顾惊山薄薄的眼皮下眼球微鼓:“嗯。”   顾惊山在北城有自己的一套房子,是成年以后从外公薛怡年名下划过来的一套四合院,虽说规格和布局比不上薛宅的底蕴,但却是薛怡年照着顾惊山的喜好一点点填满的。   宅子早就随着时代发展成了商圈里唯一的历史旧物,恢宏磅礴的府邸一度成了旅客拍照打卡的地儿。   不过,顾惊山也就在成年的时候去过一次,更多的时间还是待在国外倒也少了许多的纷扰。   车开得很稳,顾惊山乘坐的这辆车被很好地护在中间不但没有半点颠簸,就连超车和急刹都不曾有。   繁华的城市霓虹灯四起,属于夜晚的浪漫和放纵已然开始,但这一切都和天坛边的四合院扯不上一点关系。   偌大的四合院已经挂起了灯笼,中式的宅邸散发着很深厚的底蕴和喜庆,太阳和月亮一起遥挂东南枝短暂地坦诚相见。   顾惊山从大厅一路向后,进书房的时候薛怡年正提腕运笔,狼毫正正落在梅花边上,在留白的地方笔走龙蛇地提下一行字。   笔墨纸砚汇聚的味道顾惊山久久不曾闻过了,一直到红泥印上他才轻声唤了句:“外公。”   “回来了,”薛怡年把笔一放,笑吟吟道:“这次回来不走了吧?”   顾惊山的目光从他霜白的两鬓划过,垂眸欣赏着桌面上才出炉的画作“嗯”了一声。   薛怡年把目光投射在梅花上,“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   “我以前总嫌这句话无病呻吟过多,”薛怡年把画拿起,沉哑的嗓音意有所指着什么,“现在想来确实是这个道理。”   顾惊山笑了笑,没打算继续深究这个话题:“您的七十大寿就这样操办会不会过于简陋了些。”   “总归不算什么特别的日子,”薛怡年摇了摇头,“你明知道外公是为了谁才去办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   薛怡年平日最不喜铺张,往年的生日也不过是和三五好友作伴,一碗长寿面就够了。   若不是听说顾惊山决定回国发展,他又怎么会办七十的寿宴。   薛怡年没打算用自己的人脉去给顾惊山铺路,年轻气盛的外孙有的是实力和手段,在他鞭长莫及的地方已然成了一方巨擘。   只是薛怡年还是不喜那些嘴碎的人,一想到某个人的存在薛怡年混沌的眼陡然深了一层,“这些年也没跟叔叔伯伯问个好,有些不像话了。”   “……”顾惊山默了好一会儿,只觉得房内的沉香舒缓心神的作用十分显著,深邃的眉宇没装太多的颜色,败下阵道:“我错了。”   他的低头和歉意来得很快也很合适宜,没有半点的勉强,只是歉意不深,眼里也没有过多的愧疚,公示的标准化让人找不到差错。   祖孙俩都知道薛怡年说的问好不过是个借口,交好的那几个叔叔伯伯顾惊山每年还是有送上问候的。   顾惊山知道自家外公想做什么,也没有拒了老人的这份心意,顺坡而下道:“我会好生跟他们取经的。”   薛怡年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把画放在了桌上继续晾晒,背着手仔细端详了一阵自己多年不见的外孙。   宽厚的肩膀和从容不迫的气质让薛怡年满心怅然,棱角分明的脸已经看不见太多当初的稚嫩和意气风发了,更多的是岁月的沉淀。   又浓又深,让人一眼望不到头。   在二十出头的年纪看到这种阅历和沉稳是很难得的,谁遇上都不免夸赞一句:天之骄子。   薛怡年见过很多这类的天之骄子,成熟稳重,却从未想过自己那个恣睢的外孙有一天也会成为其中一个。   风吹竹林,竹海翻涌,响起的碎叶声作伴让屋内的唯剩下的碗筷碰撞声不再显得孤独寂寥。   上菜的厨娘看着端坐的两人,忍不住感叹道:“也就小少爷回来了薛老胃口才好了起来。”   薛怡年对厨娘揭老底的行为也不生气,脸上的笑一直没落下:“多嘴。”   厨娘心领神会向顾惊山递了个眼神才退下。   等她一走顾惊山才不急不缓道:“外公,我不在您就不好好吃饭?”   薛怡年身体不好,一日三餐都多有掌控,该摄入什么该吃多少都是营养师精准把控的。能让厨娘说出这句话想必平时对吃饭是吝啬的可怕。   薛怡年倒是没想到这一茬,夹菜的筷子一停,那翠绿的芦笋啪叽一声又掉回了盘子:“……你不在,我食欲不振。”   若不是那一筷子竹笋掉了顾惊山多是会相信他这句话的,“以后我会不定时和张姨联系的。”   “好了,食不言。”薛怡年义正言辞地把顾惊山还想再说的话封禁了,又拿出了十几年不曾见的家规。   上一次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还是因为顾惊山在饭桌上当着薛蕴青的面把自己偷溜出去钓鱼的事情给爆了出来。   空气中流通的空气一滞,两人都不约而同的想到了一个人,一个并非不可说的人。   顾惊山若无其事地薛怡年盛了一碗汤,轻轻放在他的手边,“上次说这句话还是因为您偷溜钓鱼的事情被我说给妈听了。”   薛怡年把汤勺放进去搅动了一下,盛起一勺豆花:“嗯,自那以后蕴青就再不许我和小陈两个单独出门了。”   “夜深露重,妈不让您去是对的。”顾惊山仿若没看到薛怡年的欲言又止,自顾自道:“当时直接在饭桌上掀了您的底,您自那以后可是暗搓搓给我布置了好多任务。”   顾惊山把鱼刺挑开,聊起了寻常的家事,熟稔自然,看不出分毫的异样。   直到吃完饭顾惊山回了自己房间薛怡年才恍惚地对着门边的小陈道:“你听见了吗,惊山就这样跟我聊起了蕴青。”   小陈点了下头,肯定道:“听见了,薛老,这是好事,说明小少爷走出来了。”   好事吗?薛怡年眼里划过很多思量,“希望吧……”   顾惊山每年都会回来几次,对自己的房间倒也不算陌生。屋子的布局和记忆中一模一样,不管是墙上用来装饰的画还是圆桌上的瓷器都没有半分灰。   他静坐了一会儿,半阖的眼眸幽深,如玉的脸并没展露出多少的裂痕和不对。   直到房门敲响他才宛若回神般站起身来,不小心磕到桌角,带动着桌上那白玉瓷晃了两下。   幸亏被一只养尊处优的手扶住,才没有碎成一块又一块。 第3章   顾惊山回来的消息,在第二天就席卷了北城最顶尖的那一小撮圈子。   第二梯队的二代们不免蠢蠢欲动,一个二个地跟相熟的爷打听着那位传说中的白月光长啥样。   秦岩皱着眉挥了挥手,“长啥样,当然长了个天仙样,要不然你怎么会追不上吴方怡。”   二代闷闷不乐道:“我不亲眼见到人我是不会放弃的。”   秦岩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斩钉截铁道:“不成,没得商量。”   他们对面略显兴奋的裴予安乐得拍了下张金伟放在桌上的手,“诶,真有人会因为顾惊山那张脸恨他诶!”   张金伟头疼地把自己被拍得通红的手收了回来,颇有些无奈道:“你说就说,打我干吗。”   “我不就轻轻拍了下吗。”裴予安抱着手,面上勾了个略显嘲讽的笑,“叶非白就从没说过我手劲大。”   张金伟不是叶非白,他可不惯着这尾巴翘到天上的彩羽鸡,直白道:“他是你男朋友我又不是。”   被哽了一下的裴予安最近正烦着这事,一想到那个借着工作躲到国外的人他心里瞬间就闷了口气,不上不下地卡在那儿,恹恹地往沙发一趟没再吱声。   只剩下二代和秦岩还在争执不休。   恋爱脑的力量是强大的,最后硬是把秦岩给说服了。   吴迪义正言辞道:“再不跑一跑,顾大公子留在乌山的车都要生锈了。”   吴迪很早以前就听说过顾惊山雨夜车神的名号,但没人会发自内心的欣赏自己的竞争对手,即使是单方面的。   他绞尽脑汁想了半天,终于想到了这个好方法,添油加火道:“上次吴海还大放厥词说顾少的记录是造假的,在外头一直抹黑他。”   吴海是吴迪的“弟弟”,婚外子半点没有拎清自己的身份,还真以为自己在北城这个圈子算什么了不得的人物。   行事作风颇为傲慢,最爱搞拉踩那套。   秦岩一听顿时不乐意了,“吴海那个孬种也就敢嘴头上霍霍,你让他当着顾惊山的面诋毁一个试试?”   吴迪赞同道:“我也是这样想的,但那些人既然敢信脑子肯定不太好,不用事实证明是不能堵住悠悠众口的。”   秦岩睨了他一眼,对吴迪话里话外的意思看得一清二楚。都到他们这个层次了,哪还需要身体力行地去做这些掉价的事。   不过秦岩自己也好好久没跑了,一时间被吴迪说得有些心痒痒。想当年,他可是北城仅次于顾惊山的灵魂赛车手。   “行,我跟他说一声,”秦岩想了会儿,“时间嘛,就定六月一号好了。”正好是顾惊山创下纪录的第七年。   吴迪拍手叫好,赶忙把消息散布出去。车神再现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圈子,就连北城外的赛车圈都有所耳闻。   不过七年了大部分车手都应该不如从前,还能保持原先的成绩就算得上不错了。对于破纪录,不少人都觉得这不过是天人说梦。   顾惊山离开的这几年乌山已经更新换代了好多车子,唯一不变的只有他留下的记录。   雨夜,盘山公路,速度和激情留下的刻痕没有一个人有能力再为他增添一笔。   顾惊山全当没看见秦岩的喋喋不休,拒绝的话很快就发了出去。   秦岩的死缠烂打不成又来软磨硬泡那套,直接甩给顾惊山一张照片。   落灰的十九号赛车在车库灯光下更显年代久远。灰尘是小到不能再小的东西,当它密密麻麻铺满了一层就足以彰显时间的长久。   顾惊山的十九号每年都会安排人保养维修,但即使如此距离年初也过去了快六个月,崭新的车衣又落下了一层灰,在顾惊山不在的这几年一直重复崭新陈旧这个过程。   顾惊山看了这张照片好一阵,才惜字如金地回了个“好”。   薛怡年啪嗒一下把暖玉做的棋子落在棋盘上,“秦家小子还是这么闹腾。”   顾惊山的手机平日没有几个人叨唠,秦岩算得上是为数不多的几个,也是最吵的一个。   但反顾惊山没把他往黑名单里放,就能一直说。   顾惊山眼尾稍弯,手上动作不停用白子挡住薛怡年这手小飞挂,“也该去露个面了。”   每个圈子的浪潮都在迭代,每一代都有自己的节奏和步调。顾惊山离开这几年圈子到底是更新换代了,他决定回国就少不得要和这些人有所交集。   露个面往后便能少许多不长眼的纷扰,这无疑是个划算的买卖。   “唔,”薛怡年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平淡道:“别太绷着了,像秦岩这样有活力些也算不错。”   顾惊山温吞地蚕食着薛怡年的地盘,“年纪上来了,对那些都没了太大兴趣。”   “……”薛怡年下子的手顿了片刻,“你几岁?”   “年方二十五。”   “我几岁?”   “古稀之年。”   薛怡年没再说话,只是眼神带了点压迫。   顾惊山仿若不知,过了好久才道:“说不定再试试就捡起兴趣了。”   薛怡年“哼”了一声,把顾惊山的半壁江山都吃掉了。   ……   秦岩说是六月初一,却也不过是明天的事。   第二天下午顾惊山才结束一通跨洋会议房门就被敲响了,他道了声“进”门外的人才轻手轻脚地把门给推开。   张姨有些畏手畏脚的走了进来,浑身拘谨:“医院那边打电话说让薛老一定再抽个时间去医院检查一次。”   顾惊山听完张姨的转述眼神一沉,薄唇勾勒的弧度还在没让眼底凉薄的锋芒漏出。   张姨虽说看着顾惊山长大却总是有些怵这远近闻名的玉面菩萨,总觉他的温和有礼只是冰山露出的一小截透亮的蓝。   用最让人没有防备的颜色隐藏住了海面下的深不见底。   张姨刻意避开了他的视线,摩挲着两只手,叹道:“薛老一直抗拒去医院,每年的检查我们都得劝他好一阵他才肯动身,往年没有问题也就罢了,一年也不过去那一次。”   “偏偏就今年出了问题,要是你不在我都不知道该和谁说去。”   张姨脸上的焦虑不似作假,是真担心薛怡年有什么事,只是语焉不详说不上是故意还是有意。   顾惊山无声和她对视了一会儿,就在张姨以为无果的时候平静道:“我来劝他。”   虽然张姨说是抽个时间,但顾惊山不难看出她的欲言又止。   薛怡年年事已高,早年间还做过心脏塔桥手术,遇到意外自然是越早发现越好。   只是……薛宅的人少有如此自作主张的。   顾惊山神色未变,推开书房门见到整装待发的薛怡年的时候又还有什么不明白。他敛下眼里的情绪,陪着气色不错的老爷子一同去了医院。   万主任是负责薛怡年的医生,知道他们今晚来复查便一直没走,派了自己手下的研究生去门口接人。   一行人畅通无阻地从医院的内部通道上去,直达贵宾区。   万主任看见顾惊山眼神一亮,眼神称的上熟稔。   只是当下有更重要的事要忙,只好止住自己的话头先一步带着薛怡年去做更细致的检查。让他手下的得意弟子带顾惊山去办公室,交代一下薛怡年这些年来的检查情况。   顾惊山眼里没什么情绪,侧耳倾听着薛怡年近年来的检查结果,两手交叠在翘起的膝盖,不时轻点着。   他这幅姿态很有上位者从百忙之中抽出个时间,给人一个见面的机会的意味,一点也不像是关心病人而焦心灼肺的家属。   研究生也姓万,叫万佳,算得上万主任离了十万八千里本家,不知是不是受顾惊山的影响说着说着不免带上了些专业术语。   “血肌酐的水平还算正常……肝胆管树枝状扩张,胆囊轻微肿大……”   万佳不带标点符号地说了一通,换气的间隙突然想起来自己的输出对象是个普通人,他尴尬一笑,不好意思道:“对不住,最近在和万主任做病人的临床研究,一时间还没把语言系统转换过来,我再跟您重新说一遍?”   奇了怪了,怎么感觉在这人面前跟开组会汇报一样?   顾惊山:“不用,继续吧。”   万佳一时有些好奇了,问道:“您听得懂?”   顾惊山点头。   万佳惊了:“您平时对医学有所研究?”   这可了不得,万佳可没听说万主任说过这位是个医学生。   像这种高知分子应该是人自己平时就涉猎极广,万佳平时也会遇到储备了半壶水的知识分子和自己讨论病情。   不过那都有来有往,像顾惊山这样沉默寡言只顾着听的倒是少数。   顾惊山没打算细说,垂下眼帘,简单道:“以前学过一些。”   “哦,”万佳道,“害,那我抓紧说完。”   一大堆更为晦涩复杂的专业术语钻进顾惊山的耳朵,接受的信息在脑海里没有任何梗阻地直接转化为了通俗易懂的文字。   他的大脑里像是藏了一本书,自动翻译着这本该陌生的一切。   薛怡年的检查做得很快,万主任陪他一同从检查室走了出来,当着顾惊山的面心有余悸地舒了口气:   “薛老,放心吧,您身体健康着呢。想来是今天那台机子出了问题,好几个病人都查出了一样的问题。”   薛怡年没计较这本可以避免的错误,心情还算不错地和万主任寒暄了几句。   他看着等待的顾惊山宽慰一笑,“健康着呢,好了,秦岩那边不还催着你吗,赶紧去吧。”   顾惊山朝两人微微颔首,不失礼节地走了,从头到尾都没表现出任何差错和不对。   看着电梯门合上薛怡年才和万主任慢悠悠地转到了办公室。   万主任把白大褂挂上,带着几分怀念道:“我都有好几年没见着他了。想当初他在这桌前看病历的时候,活像是在审问我。”   薛怡年摇了摇头,“惯是这样的,端着个将军的架势看谁都是兵。”   万主任促狭地笑了下,“今天我可是给你做足了戏,你到底想干吗?”   万主任实在不解,这人为什么定要让他在今天故意打个电活过去。要他看,用的理由也不甚高明,那种低级的错误能发生在他万山身上?   薛怡年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有些东西过去了才叫坎,过不去,叫山。”   “我看他当初也没什么异常,”万山叹了口气道:“要我说啊,就是自信心被打击了。”   含着金汤勺出生的人活了十八年,每一步都走在金子上,金子越垒越高,人却是被风吹一下就掉了下来。   薛怡年唇角的笑淡了些,心思有些沉重。   他这个外孙心比天高,从来都是想要什么就有什么,干什么都是最拔尖的,没受过一点挫折。   “人这一辈子关关难过关关过,偏偏就他卡在了最难过的一关。”薛怡年闭了闭眼,呼出一口浊气。   谁能料想到玉石做的观音像会生出青苔的潮湿。   “我现在只盼他找回点曾经的东西。” 第4章   乌山是私人开设的赛车场,借着天然的地势很受赛车手的欢迎。   后来出了一个更能炫技的南山车场以后来乌山来的人便少了,更多的还是当初那批靠着这里起家的车手和北城的二代。   对后者来说乌山的难度不多不少,属于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最适合拿来吹牛和泡妞。   起跑点有两块大屏,一块是比赛的实时转播,一块是各车的数据分析。   边上就是瞭望塔,里面是专业的监控设备和操控团队,时刻注意着各方的动向。   一旦发现什么不对便能立马行动,让救援队上场。   顾惊山到的时候已经错过了原先定的开场时间,他没凑热闹,在瞭望塔随意挑了个位置,往外一站就可以看见乌山最为险峻的几条弯道。   现在场上在跑的就有秦岩和张金伟的车子,顾惊山零星认出几个曾一起比拼过的老车。   一边的车队经理是这里的老人,活了大半辈子,看人一看一个准。   一眼就看穿了顾惊山表面的漫不经心。   那双眼睛冷下来的时候是凌厉的,让人不敢上前叨扰。   经理识趣地闭上嘴,派了个助理在进出的门口拦着不长眼的人。   助理工作有几年了,一直听说过灰幽灵的车主生的好看,却没想过会是这样一个大美人。   这种美无关性别,美得很有攻击力让人不敢小觑。   “这里不需要人,进去吧。”   独特润玉的嗓音让助理愣了下,对上那双不算温柔的眼心下一紧,默不作声地往后退了几步,退到门内朝一直关注着这边的经理摇了摇头。   夜晚的山和风都是凉的,把还未真正到来的属于夏天的热逼退了几分。   风鼓鼓地吹起顾惊山胸前自然滑落的长发,没得到任何反应后兴致怏怏地转了个圈就走了。   一辆通红的赛车刷地一下从顾惊山的视野盲区窜了出来,走位犀利,车位几乎是擦着护栏过的,轮胎和地面擦起的火花让顾惊山黝黑的双眸划过一簇细闪。   顾惊山眼前的天险有五道,红车也惊艳地出现了五道,每一道都近似复制粘贴,让人从肉眼完全难以分辨他的不同。   尾灯长亮,每一次扬起的灰都冒着摩擦的热气,抓地的刺啦声一阵接着一阵跨过山与山的间隔传来。   这辆车显然是个外地人,在排外的乌山并不受待见。本地的老牌车窥见了他的横冲直撞不由地想和他比拼个高下,拦着路没让他过。   顾惊山眼底没太大波动,脑海里却自动预测了他的下一步。   下一秒,红车马上就提了速,以更为犀利刁钻的角度把车头怼到了黑车的尾巴边,摆足了要超车的架势。   这要是被超了那才叫一个丢人,黑车马上把住方向盘分毫不让。   他不让,红车却不给他拒绝的机会,在下一个拐弯的地方精准把控着车身,和他近似平行地来了个神龙摆尾。   不过分秒之差就让他拿到了机会,一脚油门冲出去,大摇大摆地把黑车堵在了后边,来了个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光是看车屁股都能看出红车车手的得意。   夜色和头盔将人包得严实,只在大屏上留下了两个字——帅气。   围观的人群甚至没来得及一窥芳容,因为冠军还在往前开,头也不回地去了修理厂。   “红车谁啊?”   “不知道,听说是个新人第一次来。”   “这辆车我记得是几年前留下的时代旧产物了吧……”男人皱了下眉,“怎么感觉这辆车的配置的跑法都那么熟悉啊?”   控制台内的讨论声远比下头听不清的议论纷纷要有意思的多,顾惊山眼底的冷然被这份广为人知的莽劲驱散了几分。   秦岩不知是第几个冲线的,下了车却是一幅冠军的作态。顾惊山对他的这份自信见怪不怪,见状收回视线,抬脚朝电梯走去。   一边的助理本来打算跟着,被顾惊山抬手止住只好道:“顾少,您的车在十九号车库,密码还是当初那个。”   等电梯门关上助理才小声舒了口气,对控制台的人道:“那辆车和灰幽灵是一个配置啊!”   “小齐,没想到你记忆还挺好哈哈!”方才脱口而出的男人冲他挑眉道:“难伺候吧?”   小齐摇了摇头,诚实道:“就是有些不敢说话。”   控制台的电梯可以直通车棚,现下大多人都还在终点线,热议着方才的比赛,倒显得车棚很冷清。   一进门顾惊山就瞧见了那辆折损的红色,停在修理位等着专业的修理师维修,至于车的主人……   顾惊山环视一圈,没发现第二个人影。他顿足了一会儿,抬步朝修理位走去。   热乎的记忆足以让顾惊山几个呼吸间分析完车的磨损都在哪些位置,他围着车绕了一圈,在驾驶位停了下来。   折损的后视镜只留了一个丑陋的口子,车门上的划痕很深,快把钢材板露出来,硝烟的气息弥漫在鼻尖,让人难以忽视它刚才的激烈战况。   但这都不是顾惊山驻足的原因。   他低着头轻睨着脚边的那一小块卡片,优秀的视力足以让他隔着一米八几的距离,把上边的东西看得一清二楚。   最引人瞩目的当属右上角的学信网照片。   看得出来像素不太好,五官转行连接处都不够流利。   这样一张劣质的照片大抵是用电脑自带的摄像头拍的,顾惊山从前便见秦岩这样浑水摸鱼过。   硬朗的五官,板正的寸头,麦色的肌肤为他的阳刚再添几分。   饶是画质模糊,也藏不住眉宇间的自信飞扬,一如他今晚的表现。   平心而论,少年的长相算得上百里挑一,在人群里也是极为抓眼的存在。   但此刻唯一可以评判他样貌的人却是当仁不让的貌美,理所当然的,得了一句无声的回应。   最能抓住顾惊山的当属他的眼睛,鹰视狼顾的眼型,硬是被他生出了几分不着调的懒散。   少年人的心比天高混杂着一些说不清的东西,让人一眼看不透。   “段崇明,江城第一中学高二十班。”   顾惊山轻声念出上头的字,眼里闪了一瞬。   他弯腰拾起这薄薄的卡片,随手从开着的车窗扔了进去。不偏不倚,落在油表盘上发出一声轻响。   车棚有一大块LED屏,右下角标着时间:6月1号,星期一。   一个远在千里之外的学生怎么也不该出现在这里的日子。   片刻后,特别的轰鸣声点燃了夜晚最晚亮眼的篝火。   灰色的跑车宛如幽灵闯荡在山间,动作的完成度和流畅度和方才很相似,却又要比方才更接近完美。   “哈,我就知道。”秦岩双手搭在控制室外的栏杆上,兴致洋洋道:“刚才那红孩儿学得就是顾惊山的跑法。”   顾惊山年少成名的事太多,赛车不过是其中一件,但仅此一项也足以让世间大多数人望尘莫及。   若顾惊山还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大抵会把“红孩儿”拦下争出个优胜劣汰来。   但成年人的世界里,这些激情和莽撞显得有些幼稚了。   点燃引线的火还不够明亮滚烫,不用浇冷水都能自己熄灭。   灰幽灵破纪录的消息当晚就传了出来,坐着凌晨航班回去赶早课的人皱了皱眉:“啧,非得等我走了才出来吗?”   少年划拉了手机,看清楚了灰幽灵现身的时间后皱着的眉头又松开来:“……什么人啊,几年过去了还能跑这么好。”   他翻了又翻,愣是没能找到一张带脸的照片。   停在屏幕上的拇指犹豫了会儿,还是把这段视频保存了下来,收进名为“灰幽灵”的文件夹里。 第5章   冲线以后顾惊山放缓了车速,取下头盔的瞬间便让周围的人止了声。   头发被尽数拢在脑后,用一根黑色的皮筋扎着。没了头发的遮挡,生硬的美迎面就撞了上来。   赛车服把他的身材勾勒得近乎完美。   交好的几个先一步上前,挡住了不少明知故犯的蓄意客套。   秦岩正准备伸手去勾顾惊山的脖子,才起手就被顾惊山轻飘飘的一眼给推了回去。   他也不在意,拍了一下身侧人的背,“这是吴迪,你是他的唔——”假想敌。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吴迪“啪”的一下捂住了嘴。   吴迪扯了个笑,“顾少,久仰久仰!”   他一边说着,余光却时刻关注着场边,状似不经意地挪动了下身位,直把那抹窈窕的身影挡在身后。   顾惊山不失礼节地点了下头,没有过多在意两人之间的奇奇怪怪。   等顾惊山和裴予安向外走去,吴迪才松开了对秦岩的桎梏,对上那眼里满满的无语赶忙道:“太丢面儿了,再怎么说吴芳怡还在边上呢!”   “呵,”秦岩冷冷一笑,脑袋一歪,看着踌躇不决的吴芳怡道:“你信不信,今天要不是我先拉着你上去,她绝对想跟顾惊山打声招呼。”   说是打声招呼,暗地里是什么个意思大家都清楚。   这不生不熟的关系,能让一个内敛的女孩儿主动上前,总归是和情爱沾上边了。   吴迪哪能不知道这其中的道理,双肩一塌,“所以说,多亏了我的好哥哥。”   “哥,你的努力不会白费的,以后我结婚保准给你包大红包!”   得了好话,秦岩这才收回了自己绷着的嘴角,喜不自胜道:“放心吧,后来者居上,这个词能出现定然有它的道理!”   走在前头的顾惊山短短几句话,就让几年不曾和他联络过的裴予安一下子找回了当初的相处模式。   束手束脚的感觉散了大半裴予安才暴露了最真实的自我,“你别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去国外待了几年感觉你整个人都变了。”   顾惊山压了下眼,“哪里变了?”   “像把美学发挥到了极致,却又少了点光去照斑斓的玻璃。”   裴予安学艺术的,说话常不着调,用的形容词也不是常人所能理解的。   这世上能理解他前言不搭后语的人只有两个,一个是叶非白,再一个就是顾惊山。   “神秘又哀婉?”顾惊山把头盔顺手递到一边,淡然自若道:“看来你还没把哥特美学吃透。”   裴予安撅了下嘴,先征求了下沉默的张金伟是什么个看法。   张金伟默默摇头,“我没读过几年书,别问我。”   “……”   大学毕业的文凭是狗考的?那些年在考场外等过的时间终究是错付了。   裴予安恨恨收回自己的视线,暗自决定:下一次绝对不会再带张金伟出来玩了。   “叶非白呢,怎么不见他。”顾惊山淡声道。   裴予安:“……”你问我?   虽然他和叶非白情比金坚,但裴予安可不信叶非白这个家伙,会在谈恋爱以后忘记自己的灵魂搭子。   幸好秦岩及时跟了上来,才没让裴予安原地化作石像。   顾惊山神色温和,任由秦岩的话把沉默盖过。   一行人离开的动静不算大,却是牢牢吸住了所有人的视线。   吴芳怡遥遥注视着,秀眉轻拧,脸色有些挫败。   “我原本以为你十几年的青春喂了狗,今天一看,确实值得。”郑芯妤“啧”了一声,感慨道:“我今天算是见识到,北城传得神乎其神的白月光到底长什么样了。”   她拍了拍吴芳怡的肩头,语重心长道:“这人不是咱能拿捏住的,换个人吧。”   吴芳怡低下眼,不甘道:“他身边没留过人,万一呢……”万一她就成了那个例外呢。   郑芯妤一噎,不知该说什么。   她一向情场得意,最为清楚像顾惊山这样的人为什么会单着。   见识广了,眼界高了,瞧谁都觉得没意思。   这类人对于小情小爱最为看不起,恐怕对他们来说,情爱不过是浪费时间的东西。   郑芯妤没再劝,半强迫着把人带走了。   做朋友的劝不住,总能介绍几个优质的去分心吧,这万一成了呢?   ……   薛怡年的七十大寿在七月份,张灯结彩了一个多月的灯笼在他过寿的前一天又换上了新的。   顾惊山回国后,全盘接手了这次别有目的的宴会。   他派人去请的掌勺是已经退休的国宴主厨,花甲之年的老人本不欲再出山,最后不知道顾惊山是许了什么好处才答应。   正式过寿这天薛宅来了许多人,薛怡年全交给了顾惊山招待,兀自在书房挑了本书看。   顾惊山正从善如流地和几个时常在电视上见到的长辈聊着,余光瞥见门口的叶非白才微微欠身,“方伯,陈叔,先失陪了。”   叶非白等顾惊山安排人把几位叔伯带去薛怡年的书房,才走近开口道:“薛老这是在帮你撑腰?”   顾惊山“嗯”了一声,和叶非白转到门外的长廊,“外公忧思太重。”   叶非白不置可否道:“他是为你好。”   顾惊山淡然一笑,“我爸的手伸不了这么长,医疗战略开发计划以江城为中心,他远在港市还做不了江城的主。”   顾惊山知道薛怡年是为了防谁,在薛蕴青和顾文生离婚后,这个上门女婿在薛怡年眼里便没有当初那么顺眼了,更别提顾文生这些年明里暗里的僭越。   “港市那边也想中标,这次开发的地盘太大了,停滞的体系会有很大的改动。”   叶非白是律师,平日经手的案子或多或少地涉及到些金融,久而久之也耳濡目染了,对一些显眼的风向也算清楚。   “人人都想吃肉,”顾惊山道:“但不是人人都吃得上肉。”   叶非白盯着远处摇曳的树好一阵才道:“本来就坐在肉堆里的人非得去抢别人的肉,这种行为向来是讨打的。”   叶非白从前把顾惊山看得很透彻,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看顾惊山就像隔了一层雾,朦朦胧胧看不清楚。   他想了会儿,大概是从顾惊山放弃继承薛蕴青的公司开始吧。   一个好生生的少爷非要自己创业,把所有的东西都扔在了身后。   至于顾文生的那份,顾惊山更是看都不曾看一眼。   顾惊山无声笑了下,“进去吧,到点了。”   薛怡年的七十大寿办得半大不大,只是有几个举足轻重的老友和一些新兴的弄潮儿。   推杯换盏,一顿饭吃得平常,看不出什么名利场的利益纠纷。   只是当天远在港市的的男人沉着脸把杯子往桌上重重一放,洒出来的水在手背上溅起几分滚烫也没能拉回他的心神。 第6章   自上次和叶非白聊过以后,顾惊山便起了和江城卫健委见一面的心思。   适逢薛怡年受邀去江城开讲座,作为外孙自然是陪同着一道去了。   江城一中作为百年名校,在国内知名度很高,算得上是拔尖的几所高校之一。   为了打造书香校园,也为肃清风气,专门请了任北城作协主席的薛怡年来开讲座。   这几年讲座的风越吹越热,好的坏的理念都被吹鼓起来。   以薛怡年为首的这群读书人,早些年可是拿着笔杆子舌战群儒的,哪能忍得下那些偏颇失真的理论广为传播。   也顾不得什么所谓的身份排场,一个接着一个跑到各大高校去开讲座,力求稳住国家未来的主力军。   这根,可不能烂。   顾惊山知道自己这张脸过于惹眼,只要一出现必定会喧宾夺主惹来争议,故而找了个资助的借口待在了年级主任的办公室。   从办公室往外看就是操场,身着军训服的学生就像沙漠边的小白杨,一个个挺拔直立地站在那儿。   注意到顾惊山的视线,陈主任解释道:“这是高三的学生,为了让他们紧紧皮,我们每一届高三学子都会进行一个为期三天的军训。”   顾惊山微微勾唇,侧耳倾听着,视线从一个个或倒立或插着的班牌上划过,最后停在唯一没有班牌的一个方队。   学生的军训服向来是最次的,不论是料子还是版型,穿在身上和套个绿色的麻袋无异,要什么没有什么。   偏偏江城一中最为财大气粗,给学生的军训服全是量身定做的,把那点军训费用发挥到了极致,致力于让这群孩子好好体验一番军人的英姿飒爽。   顾惊山的视力不错,隔着百步也能将靶心看得分明。   现在也能一眼捉到人群中最为挺拔帅气的腰杆。   队伍中间的一个人影已经有些站不稳了,摇头晃脑了好一会儿终于还是向前一扑,从人群缝隙里栽了下去。   面朝下,栽得不轻。   这里是教官的视野盲区,才因为没守规矩被罚练军姿的学生只是眼睛动了下,长达四五秒的时间里竟没有一个人有动作。   “这……”   陈主任皱起眉头就想往外走,起身的动作才到一半就顿住了。   只见最后排的男生直接扒拉开来前面堵着的人,把倒地的人放到自己的臂弯,赶忙朝一边的救护车走去,双手捏成拳头分毫不逾矩。   他一动,最前排的小个子便立马追了出去,先他一步跑去喊人。   从头到尾顾惊山的表情都没有什么变化,看到这一幕后眼神才泛起了一点波澜。   主任叹了口气,笑道:“之前就有听说这一届的教官过于刻板,时刻秉承着令行静止,把这一届地的学生唬得够呛。   “也就只有这小子才敢这么真性情了。”   “噢?”顾惊山道:“隔着这么远您都认出来是哪位学生了。”   “这是我们班上的,平时见的多了给我一个后脑勺我都能认出来。”主任颇有些恨铁不成钢道:“段崇明这小子,是个聪明的。就是平时对学习完全不上心,课余生活太丰富了。我当他班主任两年了,不知道给他批了多少假。”   陈主任落下批判,言语间却多是偏颇的欣赏。   顾惊山扬了下眉,倒没想到这位教导主任会对这种混不吝的学生给出这种评价。   和印象中截然不同。   主任和顾惊山聊着天,心思却分了一半在被教官喝住的几个人影上。   顾惊山看出了他的心不在焉,通情达理道:“您要是有事就先去处理吧。”   主任先是为难地笑了下,左右权衡着,最后为人师表的心思还是占了上风,“对不住了,我去去就回。”   眼下有空的领导老师都在大会堂,主任现在也找不到人去接自己的班,只得留顾惊山一个人在办公室。   他倒也不担心这位来头不小的人,会对自己那堆破烂有什么非分之想,走得很是匆忙。   办公室很是安静,除了风吹纸张带起的刷刷声便什么也没有了。   顾惊山目之所及就是主任随手搁在桌上的一份文件,他无意窥探,只是眼神恰好落在了上边。   就着倒转的字,把这份资料看了个全。   A4纸上密密麻麻,全是主任对那位不同寻常的学生所展示的拳拳之心,不难看出惩罚下的一丝偏爱和无可奈何。   顾惊山很快就看完了一页,却没能等到风吹第二页。   他勾着唇,拿出手机在搜索栏打下几个字,铺天盖地的英文报道一瞬间沾满了顾惊山的屏幕。   主任回来的时候还以为顾惊山是在处理什么工作,看见那屏幕里翻动的身影他才发出了点声响,乐呵呵道:“久等了,做老师的对学生不免要操心些,我去和教官沟通了一下,交流了些想法。”   顾惊山把手机收回口袋,“那位同学还好吗。”   他这样问着但却没有太多关心的意味,陈胜良听出了他话里的客套,摆摆手道:“没事就是有点中暑,也多亏段崇明及时把人抱去了医务室……”   女生是越级上来的,陈胜良早先也不知道她的情况,知道女生有哮喘后脸黑了下,最后还是败给了这个想要坚持的女孩,只得让医务室的老师多关照点。   做老师的,总归是要护着点学生。   顾惊山听他说完才似不经意道:“我瞧您白板上贴的成绩单,倒也看不出是个不爱学习的学生。”   陈主任顺着他的视线往后瞟了一眼,笑了下:“只能说是个不太符合大众印象的学生。”   他回忆了下,“其实他本该去学文的,他之前的地理考试没有一次不是满分,那些刁钻的答案他会会都能踩在点上,让他们班的地理老师一度不愿意放人。”   地理是个什么学科?大概就是一个什么都考的科目。   地球上所有的存在都能成为它的考题,远不是课本上那几句话能够一以概之的。   顾惊山垂下眼帘莞尔一笑,没再过多关注这件事,“陈主任,您给我细说一下资助的事吧。”   来之前顾惊山对江城一中散财童子的名头很是好奇,一所公立高中能拿出这么多钱资助学生还把流水向内部公开,倒是让他好生意外。   聊到钱,陈主任话就多了,“我们学校的学生有不少都是从县城里考过来的,早期的时候我们学校的财政也就够允许一个学杂费全免。生活上,那是帮不了什么忙的。”   陈主任边说边把书架上的一摞资料翻了出来,语气有些感慨:“后来是江应知,江总牵头,给江城的教育事业垫了好大一块砖。从那以后,江家举办的慈善晚会上,保留节目永远是希望小学和江城几所顶尖高校的资助。”   说完他抽出其中一张今年刚签订的合同递给了顾惊山。   顾惊山接过文件,目光落在下方的签署人上顿了片刻,眼神划过一缕暗芒,“四海集团,没记错的话,这就是江城十年来的主力军吧。”   十年前江城政府决心改革,大刀阔斧把自己的重工艺向新能源互联网转型。   这个举措说是把江城的发展拦腰截断也不为过。   顾惊山说的主力军,是在那个年代下破釜沉舟,冒出来支持政策的企业家。   一双手能数的过来的人几经波折,才成了现在江城人民津津乐道的“主力军”。   其中,最为出名和最有实力就是至今独占鳌头的四海集团。   原先的龙头江应知不知为何选择了让步,静看着这位新起之秀一路青云。   陈主任也是那个时代过来的,男人嘛,平时最爱关注点经济风波和时政军事。见顾惊山一个北城人都知道江城的过往,不免来了点兴趣,夹带了些自己的私货。   “是,这四海集团的掌门人段四海曾经可是我们那一代最为推崇的人。那时候各个都想着要是毕业找不到工作就去当包工头,说不定还能闯出一片天来。”   只可惜不是每个人都有段四海的魄力和前瞻的眼光,只能永永远远地做一个包工头。   “四海集团的掌门人姓段,那位同学也姓段……”顾惊山话说一半,意味深长地暗指着什么。   陈主任“害”了一声,许是因为方才聊了点男人的话题,现在全把对面的人当成了朋友聊,嘴皮子一张就解释道:   “一开始学校里的老师也好奇过,因为这孩子的特立独行,一度让人以为他是因为家里有钱才敢这样不管不顾。”   “后来家长会上人爸爸抽时间从工地上赶回来的,安全帽都没摘,就等着开完家长会再去上夜班。”   “自那以后谣言就不攻而破了。”   毕竟,没人会觉得一个集团的掌门人,会在发达以后还下到基层干苦力活。   顾惊山抬了下眉心,暗笑不语。   陈主任不禁好奇道:“怎么了,我这是戳中了您哪个笑点?”   “没,”顾惊山摇了摇头,抬头看了眼墙上的钟颇具礼数道:“时间不早了,礼堂的讲座应当已经结束了,我们今天就聊到这里吧,后续的事我会安排人再和您商讨。”   话放到这个地步,明眼人都该听出这笔资助的到账了,陈主任脸上的笑更真心实意了些。   顾惊山婉拒了陈主任的还要再送,转身上了车,司机对陈主任微微颔首缄默地把车门关上又转回驾驶位。   主任见状又赶忙去了礼堂要再送送那位作协主席。   行政楼外边直通后门的小道此刻并没什么人,虽说远处操场一声哨响的解放让人群涌入食堂和宿舍各处,但却没有让这偏僻的角落收到侵扰。   直到,一道不合时宜的惊呼响起。 第7章   “我靠,段哥,这库里南和我哥的好像!该不会是我哥被叫来了吧?”   “瞎说什么呢,你又没犯事儿。”另一道懒散的声音轻嘲了一下。   “但你犯事了啊!”被轻嘲一声的人大咧咧道:“你昨天才剃头今天就被良哥抓住了,他都说了,不让你留这个痞子发型!”   车的隔音算不上多好,顾惊山把他们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单向的车窗黢黑,遮挡了所有的起伏。   顾惊山看着鞋尖,听到某个字眼才微转了下头,眼神放肆地把尽头的人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   九月份还坠在夏天的尾巴,一解散军训外套便被脱了个干净,只留了里面那件深绿色的短袖。领口往下被汗水浸透了,颜色较之周围更深一些。   贴身的衣服包裹着年轻的肉|体,磅礴的生机没被遮挡半分,不论是微微鼓起的胸口还是在腰线处的收紧。   段崇明神色不变,从容道:“你懂什么,我爸说我这头板寸又硬又帅。”   陈说一秒投降道:“是我落伍了,我要向你学习新思想,争做新青年。”   “对了段哥,你刚才可是当着大家的面扫了教官的面子,你不怕他暗地里给你使绊子?”   段崇明浑不在意道:“左不过是多些体罚的和挑刺,瞻前顾后那么多做什么。”   陈说闷声笑了两下,崇拜道:“放心吧,良哥虽然是教数学的,但多亏有个语文老师当老婆,不带一句脏话把那教官当着总教的面骂了个爽!”   “就差没指着他的鼻子说:‘不要以为自己混了个教官的位置,就可以为所欲为,把我的学生当成你的保安大队!’了!”   段崇明他们班的教官是走后门进来的,只有当保安的经验,和其他退伍兵相比,粗俗至极。   说话刺挠,言语鄙薄,每每拿着自己做保安的事阴阳怪气。把电视剧上演的犀利学了个四不像,只学会了尖酸与刻薄。   没有一点教官的样子。   十班的学生大多是温良的,想着忍一忍,左不过是一个没文化的痞子。   不料这越忍,那人越过分,竟把几个守规矩地给唬住了,见着人倒了都不敢扶。   段崇明看他学得像模像样,一下子乐了,低低笑了好几声:“不愧是我们良哥。”   熄火的车被两人视若无物,又或者说只是当做了个摆设,两人聊着天目不斜视地从车旁走过。   原本还算宽敞的道路被黑车一挤,只剩下个能让三个人通过的缝隙来。   段崇明长得人高马大,一个人顶1.5个陈说,主动落后一步,走在了后面。   他微仰着头,眉眼带笑,心情还算不错。   路过后车窗时段崇明若有所感地往里面看了眼,最后只看到了自己的帅脸。   他心不在焉地追了几步,和陈说走到了一起,把那股怪异感抛之脑后。   又是哪个大领导来视察了?   直到人声彻底消失顾惊山才动了下脖子,唇角微勾,重新陷入等待的沉寂。   小陈坐在前面若有所思了一会儿,眼神很快从后视镜收回来。   直到后来顾惊山被秦岩半道“劫走”,小陈才和薛怡年说了这事。   薛怡年没从小陈转述的那几句话里听出什么来,只当顾惊山今天心情不错,“可能是触景生情了吧。”   虽然顾惊山的高中是在国外读的,但薛怡年还是觉得,高中的这种读书生涯和回忆,要远比大学来的纯粹和自然。   “秦家小子惯是个混不吝的,要不是老秦派人守着他们,我都不放心让惊山和他一块待着。”薛怡年捏了捏鼻梁,略显惆怅道。   “您太过多虑了,小少爷已经二十五了。”小陈跟着薛怡年有近十年了,和表面看起来平易近人的顾惊山相比,对着这位和蔼的老人更敢说些,“说来小少爷也到了该婚嫁的年纪。”   上了年纪的人总爱操心,薛怡年还是头一次想起来这茬,他沉吟片刻:“让他自己摸索去吧,活了大半辈子,一点爱情的萌芽都没让我瞧见过。”   薛怡年思索了一番,当真没在顾惊山身边瞧见一个长期驻足的异性,从头到尾总是那几个皮猴子。   他这一想,心里莫名地来了感觉。   虽然不甚理解那些和世俗不同的恋爱,却也尊重。   顾忌到顾惊山在国外待了这么些年都没有任何桃色消息,他不禁为自己的外孙想了个好借口:   “哪怕是个男的我也不介意,总好比他当一个孤寡之人要好。”   ……   “哔——”   秦岩按了一下喇叭,猛地一下就超了边上那辆猪突猛进的出租车,喇叭声洪亮又刺耳,张扬的昂贵让出租车司机低声啐了一句。   副驾驶上的人蹙了下眉,不咸不淡道:“你赶着去投胎?”   顾惊山不喜欢在正常的路段感受车的偏移和猛然加速,惯性带来的推背感让他很是不喜。   “真服了你了,在山上跑的时候没见你受不了癫颇。”秦岩吐槽归吐槽,但还是没再像刚才那样乱开车当路霸了。   顾惊山把领带扯开,随手解了三两颗扣子露出一截润玉的锁骨,把秦岩不着调的话当成了耳旁风。   秦岩扫了他一眼,不忿道:“你那张脸本来就是我们当中最帅的,现在好了,留一头黑发直接把最美的也拿走了。”   “皮囊罢了。”顾惊山随口道。   秦岩冷笑一声,“何不食肉糜算是让你玩明白了。”   最大利益受害者秦岩对顾惊山可是怨念颇多,每每想起过往拒绝他的女神转头让自己给顾惊山送情书,秦岩就气不打一处来。   顾惊山:“那不正好,自行惭秽的人就不会赶着上来了。”   话是这么说的吗?秦岩竟有些无言以对。   不过这人连机会都不给,也没人敢跟他玩烈女怕郎缠那套,这样一想秦岩又释怀了。   秦岩要比顾惊山早到江城一年,虽说统共就只待了几个月,但秦岩还是大言不惭地把自己当做了东道主。   先是拉着顾惊山去吃了一家很地道的江城菜再把人拉去了销金窟。   夜色将近,路灯一个接着一个地从昏暗中见缝插针地钻入车厢,短暂照亮一瞬顾惊山优越的眉眼。   一进门,重金属的声音你追我赶地往顾惊山耳朵钻。   衣冠楚楚的男人和周围有些格格不入,领口解开的白衬衫为他添了分慵懒,把他的矜贵和不好靠近降了几分。   明眼人望着他上楼的动作暗叹道:又是一个有钱人。   秦岩要的是个小包,他们到的时候里面统共就坐了裴予安和张金伟两个人,他毫无绅士风度地自己先一步走了进去。   顾惊山侧身推了把门,半大的缝隙逐渐装不住他那张脸,门缝紧闭后便什么也瞧不见了。   眼下坠着两个黑鸡蛋的男人在对面凝神看了好一会儿,才晃头晃脑地踏着虚浮的步子下楼。   女孩眼尖地瞥见了下楼的男人,热情招呼道:“蒋少,今天怎么没点人?”   被她叫做蒋少的男人嬉笑道:“怎么,今天想我了?”   “当然想了,您好久不来我的酒都卖不出去了~”女孩把他哄得高兴了才意有所指道:“涛哥那边来了好多鲜货。”   男人瞬间眼神发亮,色眯眯道:“待会儿送到我房间来,记着,都给我把红绳拴上。”   女孩儿留了个暧昧的笑,扭着腰先把男人送上了楼才去了后边被两个花臂守着的门。   不一会儿穿着清凉的一队女孩儿就从包间涌出,鱼贯而入到男人所在的包厢。   女孩的手上都拴着一根红绳,绳的另一头放在箱子里,就等着这群阔少选择。   男人半眯着个眼,色情地扫视了一番她们的脸和身材。在胸前停留了好长的时间,最后满意地点点头,随意从中间抽了一根绳来。   其他公子哥照猫画虎随便给自己找了个伴,一时间包厢又热闹起来。   正把自己的嘴巴往美人身上放的蒋西余光不经意间瞥向了对面,这一看就没收回神来。   女孩顺着他的视线去看,看见了对面隔着玻璃的美人后不满道:“蒋少~”   蒋西回了神,看着怀里这张满是脂粉的脸顿时感觉索然无味起来。   刚才就只看见了阴影中的小半张脸,等那张脸光明正大的放在灯光下蒋西的一下子就口干舌燥起来。   他没意思地把女人推开,沉着脸看着对面,心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一边的狗腿上道地把女人赶开,坐到蒋西身边道:“蒋少,我看隔壁那个很像是秦岩啊。”   秦岩是一年前突然出现在江城的,这个二世祖据说是从北城来的,家里面有点背景。   但一年过去,蒋西他们除了知道这家伙在江城最豪华的地段盘了个酒馆,便什么也不知道,久而久之也不把这人当回事儿了。   他们一年也见不着秦岩几次,看这人也不像是个有大来头的,估计就是哪个三流世家的小弃子。   蒋西“唔”了一声,抬了下下巴,“你看对面那人是男的还是女的。”   狗腿心领神会道:“不管是男的还是女的,只要是能被蒋少看中不都是福气?”   狗腿可太了解蒋西这个人了,这辈子最爱的就是黑发大美女。   就那张脸,男的又怎么了?   不过,狗腿转了下眼,看向对面的眼神带着一点思索,仿佛从这个人身上看到了点熟悉的东西。   但很快,他冒头的古怪便被蒋西的下一句话按下来了。   蒋西听到这话果然笑了,朗口道:“去,让严涛给我打听打听这人是哪儿的。”   其实蒋西心里大概有个底了,左不过是秦岩包养的小情人。   这身段,这脸,啧。   “妈的,这二世祖吃的真好……”   蒋西舔了下唇,仗着隔得远光明正大地盯着对面那张令他血脉喷张的脸不放。   二楼的包厢算得上是半开放的,顾惊山坐在窗边没少遭到注目,大半都是夹杂着恶心欲望的凝视。   顾惊山没把这些人当回事,不咸不淡道:“秦叔要知道你来这里潇洒,保不齐打断你的腿。”   秦岩乐道:“这不是有你吗?”   秦岩可太懂他爸了,虽然不让自己出入扫黄打非的场所,但只要顾惊山在他的保命金牌就在,“我听人说这夜色屹立江城多年不倒背后有点实力啊,但是……”   秦岩故作悬疑地停了片刻,引得桌上的裴予安好一阵不耐烦:“说话说一半,嘴不要可以捐掉。”   “但是我听说这里最近被盯上了啊。”秦岩没接茬,继续道:“我爸说江城还得大扫除一次。”   也就是因为这个秦岩才想着来看看这屹立不倒的销金窟。   秦岩的父亲秦有海是国内最大安保公司的头,为人大方,治下颇有一道。   给不少因为卡学历而无法转到好事业单位的退伍老兵提供了一手好工作。   因着这层关系偶尔还会和警方合作,派人埋伏在要打扫的“老鼠”身边,来个里应外合。   顾惊山瞥了眼墙边像装饰一样的门没吱声,敛下了眼里的沉浮。   方圆五公里都是废墟,出门一百米直接消失在监控中,一整个法外之地,确实不知道这样的地方是如何存活下来的。   太过显眼了。   裴予安还以为秦岩要说什么,见怪不怪道:“法网恢恢,疏而不漏。”   秦岩心里想着事也没去挑裴予安的刺,放在平时,他肯定是要把这句话用叶非白的口吻再说一次,以此刺挠裴予安一下。   “我就是好奇这个烂柿子为什么可以苟延残喘这么久,我刚才可看见了好多江城不着调的二世祖。”   如果有其他更恰当的词,秦岩想他应该不会说二世祖这三个词,他感觉江城的这群智障都配不上这三个字。   要什么没什么,凭着一点点财权就为非作歹的蠢货。   顾惊山轻笑一下,不置可否道:“我也好奇。”   这里的人到底生了怎样一副脑子才会觉得秦岩是个不入流的二代,也把他们几人当做了什么明码标价的货物。   以至于每个进来打探的人都漏洞百出。   不过……   这里确实有吸引他的东西。   顾惊山拿起酒杯晃了晃,眼神晦涩。 第8章   “诶,二楼来了个调酒师。”   卖酒的婷婷冲酒保递了个媚眼,轻绕着自己耳边的头发,面露羡慕:“好美一男的,头发比我还长。”   “能有多美?”酒保不以为意道。   “唔……美到涛哥他们把他当成‘肉’了呢。”婷婷用食指点着自己的下巴,思索了会儿道。   酒保擦酒杯的手一顿,“真的?”   “真的。”婷婷点头。   夜色的一楼只不过是普通的酒吧,但二楼却是别有洞天。   二楼是“夜色”专门准备的地,每个包厢都分了等级,看菜下碟地把客人分成了三六九等。   圈养着一水的美人,男的女的都有,把这些人送上他们的床,靠着皮肉买卖发家。   久而久之产业链便起来了,不知足的客人也渐渐有些腻了这些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胭脂水粉,把目光放在了那些没什么背景的家常菜上。   夜色和这些人成了寄生关系,利益的来往让夜色做了那把杀人的刀,干起了卖“肉”的买卖。   被看上的家常菜不过多久便会被夜色收入网中,送入虎口。   “肉”可不常见,酒保也来了心思,好奇道:“这‘肉’能有多美?哪门子调酒师会跑到这里来卖艺。”   他话里带着很重的嘲弄,显然不是很相信女人口中的那个“正经身份”。   婷婷低着头笑了下,把视线从酒保那张平平无奇的脸移到他后移的发际线上,“当然是自诩清高不想轻易被得手的调酒师,反正啊——要比你美上一千一万倍。”   她把头发一撩,扭着腰就往舞池中间走,背过身的人拧着两条弯弯柳眉,柔声道:“有这么一张脸和气质,让我倒贴我也愿意啊。”   她哼着的小调在音乐声中并不惹眼,十分自然地摸了把在自己胸口塞钱的手,附赠了一个爱的吻。   沉默的酒保把酒杯握得死死的,望着调情的人暗骂一句:“妈的出来卖的装什么……男的长得美又怎么样,还不是摇着个屁|股在当鸭!”   睡得昏昏沉沉的人一字不落地把他们的话听了个全,等酒保转到了另一边才慢悠悠地坐了起来。   他趴着的地方正好被灯光遗漏,处在视野盲区,坐起来后挺直的腰板一下子暴露在暧昧的灯影下。   蜂腰猿背,块状的胸肌和手臂上若隐若现的肌肉线条衬得他分外强壮,一件普通的白T硬是被他穿出了高定的感觉。   “……这都什么事儿。”   低哑郁闷的声音在空中绕了个圈,最后消散在群魔乱舞中彻底不为人知。   临近午夜场,“夜色”的大小乐队都忙活起来了。   不少企图在酒吧一唱出名的人现在都在幕后忙着倒腾自己,不时调试一下自己的乐器。   他们交头接耳道:“我刚才好像见着鱼乐的经纪人了!”   “那可得好好表现,万一被他看上眼了那就一飞冲天了,还用得着去接那些商场酒席的商演吗?”   “还是做梦来的实际,你什么水平你不清楚啊!”   “……”   打闹的人和专心准备的人混作一团,都无一例外的忙。   以至于最边缘抬头发呆的人一下子就吸引了汪洋的注意。   “段哥,你在看什么呢?”   汪洋顺着他的视线往上一瞧,除了反光什么也看不见。   他心领神会地扯着笑,“段哥,别看了,能上二楼的除了那些有钱人,就只能是少爷小姐了。”   最后几个字说的暧昧又含糊,段崇明听明白了他的意思轻轻皱着眉心,问道:“‘肉’是什么意思?”   正喝水的汪洋被呛了一下,强忍着咳嗽道:“这,拉皮条的意思吧。”   汪洋说不清段崇明是什么来头,只知道一个星期前这人塞给自己十万要加入他们的乐队。   汪洋起初只当这人是个钱多的傻汉,看在钱的份上叫了声段哥。   后来见过段崇明弹吉他贝斯,知道这家伙肚子里有墨水才开始正视起来。   汪洋还不想让自己看中的苗子这么快就知道这地儿的肮脏,眼神躲闪了下不打算细说。   听出了汪洋话里的隐瞒,段崇明挑了下眉,“不是吧,这你都不知道?”   段崇明和汪洋组成乐队不过两天,临时拉的队伍虽说是第一次来这里表演,但段崇明可不信交际buff点满的主唱会不知道这里的暗语。   尤其是,他不经激。   被激了一下的汪洋立马道:“怎么可能!”   段崇明:“那你说啊,什么意思。”   汪洋左顾右盼一番,见四周没人注意自己才示意段崇明低头,附耳道:“我听人说‘夜色’背地会干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其中一项就是给嗯嗯上供美人……至于‘肉’,那就是大家一起吃的东西了。”   对一带而过的东西两人心照不宣,说完汪洋赶忙推开他,状若无事地绕到后边和其他人说起话来。   被留在原地的段崇明头疼地按着自己的指关节,沉默地怼着那一块骨头磨。   这“肉”,这“鸭子”……不,这长发美人应该也不想做“肉”吧。   一人一口,这不得吃的渣都不剩,还赚什么钱?   一楼的舞台铺得很大,神魔乱舞的人熙熙攘攘地把舞台前的空地挤了个全,暧昧的紫色灯光彻底魔化了理性,让所有人沉沦于本能。   台上的是个小乐队,眼神里的天真周身外溢,在这浑浊的夜色高举梦想旗帜。   秦岩自小五音不全,旋律一句也没对上,把呕哑嘲哳四个字体现的淋漓尽致。   坐在他对面的顾惊山跟没听见一般,神色自然地在酒杯上点燃了一团蓝色的火,混不在意地把才调好的酒推到一边。   秦岩摇头晃脑道:“虽然你嘴上说着不愿意来这种地方,但心里还是挺诚实的嘛,每次到了不都玩得挺好?”   他拍了一下桌子,引得玻璃杯里的液体微微晃动一下。   然后立马被裴予安给了一拳,“我酒洒了,你看不见啊!”   张金伟沉默着把这一幕拍了下来,未雨绸缪地把自己的酒移得更远了些。   秦岩痛呼一声,连忙投降,勤勤恳恳地把顾惊山调好的酒让给了裴予安。   “翻来覆去都是这些,十几年了还没腻吗。”顾惊山眼里带着淡淡的笑,远不如上扬的嘴角来得浓烈。   秦岩真是服了顾惊山这个人,挤眉弄眼道:“顾公子,你还真把自己当成风月场的调酒师了?”   冰块在杯子里排排放好,每一个都很规整,顾惊山把银色的杯子靠在玻璃上,淡蓝色的液体缓缓流淌,晕染着最下层的橘粉。   顾惊山第一次踏足这种地方是被秦岩硬拉着来的,十岁出头的少年站在高处把人最原始的欲望看了个透彻。   属于人的兽性在擂台撒了一地鲜血,也在温柔乡变得粗鄙。   肉|欲的纠缠只剩下了白花花的一片,远不如酒精的反应来得令人心动。   顾惊山没理会秦岩,把酒吧当酒馆的人又好得到哪去。   自己这样特立独行也就罢了,偏生每次都要拉着裴予安和张金伟一道。   一个力大无穷,一个沉默寡言。   向来是风月场的显眼包。   顾惊山爱调酒却不爱喝,全把这当做了手部复健,眼花缭乱地动了一番又上了一杯度数复杂的酒。   等了许久的张金伟终于等到了自己心水的了,把每杯都喝了一口,边说边点评,话从顾惊山的左耳穿到右耳没留下太多痕迹。   顾惊山向后轻靠,目光投射到下面的舞台,视线掠过被欢呼拥簇的主唱停在那把贝斯上。   扎眼的红被有力的手拨弄着,低频的声音和在其中,风光被掩盖,难以察觉的风景淹没在没有灯光直射的边缘。   他极具侵略性的眼神被暧昧的灯光模糊,没被任何人发现,包括他自己。   等一曲结束顾惊山才道:“走了。”   秦岩眨巴了下眼,手上的酒杯微微晃着,“谁来接你啊?”   “小杨。”   不是吧,这么念旧,司机硬要从北城薅过来。   不过小杨不是顾叔以前的司机吗?   秦岩恍惚了一瞬,脑子不算清明地小声道:“小杨应付得来江城弯弯绕绕的路吗?”   裴予安朝顾惊山挥了挥手,顺带给秦岩送了个白眼,“喝不了就别喝,小嘴巴,叭叭叭叭叭叭。”   张金伟赶忙拦住两个要吵起来的人,有些头疼地向顾惊山投去求助的眼神。   两个酒鬼要他怎么办……   顾惊山微微一笑,安慰道:“放心吧,打不起来。”   一个不敢打,一个装腔作势。   秦岩和裴予安硬是等顾惊山走出这个门才收回上抬的下巴,而后一致转向张金伟:   “哼!”   张金伟:“……”   和陷入沉默的小包厢不同,一层的躁动尘嚣而上。转角处那双贪婪的眸子自上而下地包裹着楼梯上的长发美人,蛇信子嘶嘶作响,让顾惊山想不注意都难。   他眼眸微眯,笑意未达眼底,秦岩当真是找了个好地方。   时刻关注着楼上动静的段崇明表演完后从善如流地从人群里挤出一条路来,每一步都恰好地把想揩油的手隔开。   他紧紧盯着备受瞩目的那人,看清他走的方向后立马转向从侧门钻了出去。   跨过遍地的烟头和酒瓶,段崇明叹了口气。   看不见脸,摇曳的暧昧里乌泱泱的人群被雾化成一片模糊的影,只有那个人的存在清晰特别。   无关乎相貌,只是一种感觉,和周围的一切格格不入,仿若在另一个图层。   光是一个背影就让段崇明直观地感受到所谓的“肉”是什么意思了。   二楼向外的通道是单独隔出来的,一个个醉汉除了干巴巴地望着鲜美的肉从自己眼前走掉外什么也做不了。   喝大了的人只会摇摇晃晃地指着他的背影道:“美,美女,今天晚上我要她!”   “呵,臭不要脸,长这样还想着人家能看上你啊?”   身着豹纹皮裙的女孩嗤笑一声,浑不在意地让自己身后人高马大的男友去拦醉汉软趴趴的拳头。   她满意地在男友脸颊落下一个吻,表扬道:“真厉害!”   果然,女孩子来这种地方还是得带一个强壮的男朋友。   顾惊山畅通无阻地走到门口,听着电话那头的抱歉道:“不急,你慢慢来。”   几条简短精炼的信息罗列在短信界面上,顾惊山一按,把所有都停在了黑屏。   越过外边三三两两的人群,备受瞩目的长发美人兀自挑了个人少的角落站着等待。   笔挺的西装让他和周围格格不入,吸引了所有人的瞩目。   留长发的男人多一分显得妖艳,男生女相般让人别扭;   少一分显得邋遢,不帅不美的样子让人只能暗示自己这是审美自由。   段崇明两者都见过,却没见过和这人一样的气质,多一分显锐退一分显顿的造型他却拿捏得刚刚好。   等让人惊艳到心脏骤停的样貌过了阵,随之而来的便是一股极深的冷和漠然,像极了盛大过后的荒芜。   段崇明没有在这人身上看到任何浮于表面的浅陋和想象中的精明算计,目之所及尽是难言的优雅矜贵,让人很难想象这样的一个人会是个在夜场调酒的人。   风月场的故事只有少许现实的骨感,更多的还是为了温柔乡的沉溺和金钱的诱惑。   段崇明分不清男人是哪种,又觉得两种都不是。   思来想去,只下意识地把他认作了第二种。   兴冲冲的步伐一下子停了下来,段崇明顿悟:空着手过去是没办法规劝这位的。   得加钱。 第9章   九月的风是温热的,即使是在深夜也掩盖不了热浪。   即便如此,顾惊山也没有脱下外套。   神态自若,仿佛感受不到热气的冲撞和蒸腾。   在群狼环视之中依旧泰然,让人不知他是底气十足还是因为太过钝感。   酒吧内的摇滚声太重也太大,饶是站在外边顾惊山也能感受到震动。   他浑然不知自己的身价在背地被人重算了一番,不加配饰的西装也被当做了普普通通的成衣,像只是因为人的加持才显得昂贵。   浓密纤长的睫毛落在半阖的眼眸,平白为他添上了一点极为浅淡的寂寥,游离在人群之外泛着不可言说的精致。   没过一会儿周围变得喧嚣,人群变得有些躁动。   阴影中的保镖警惕地关注着周遭的一切,无死角地把每一个跃跃欲试、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用眼神锁住。   但在群魔乱舞中,少年实在是太过无害了。眼神澄澈,步伐坚定,见多识广的保镖只抬头看了一眼就藏住了眼里的犀利。   稍松警惕,却也仍旧防范。   一道阴影顺着路灯打在顾惊山身上,他的眼神擦过来人鼓囊的胸口一点点滑到脸上,看清脸后眼眸闪了一下。   方才的贝斯手已经换了身衣服,穿着一件白色的短袖,阳刚正气地立在了他眼前。   宽肩窄腰,扑面而来的力量感得以让顾惊山把人体最完美的肌肉线条一览无余。   健硕的胸肌太过惹眼,顾惊山一时忽略了他手上厚厚的一叠纸钞。   少年的晶亮的眸子和顾惊山一触即分,垂着眼把钱塞进了顾惊山的西装口袋,睫毛轻颤,手上动作不停。   顾惊山向暗处递了个眼神,无声挥退了想上前的保镖。   他眼眸微动,借着近在咫尺的角度打量眼前这张略显紧张的脸。   眼睫眨动的次数过于频繁,下巴紧收,胸腔也在不规律地起伏着。   顾惊山垂下眼眸,看着平坦的两处心里少有地划过一丝疑惑。   他的一言不发和逆来顺受让段崇明更加紧张,勾搭着西装的口袋半天没把钱塞进去。   纸钞很新,被扎带捆得很牢,按道理来说很轻易就能塞进了顾惊山空着的衣袋。   顾惊山勾了下唇,对他一错再错的原因心知肚明。   却依旧没吱声,更没去打搅。   放纵极着这场无礼的行动,直到两边都被塞得鼓鼓囊囊,成为这身价值不菲的西装唯一的败笔。   设计师应当也想不到自己引以为傲的作品有一天会被铜臭塞满。   自诩追求美和理想,只愿意把它定以高价,却不愿意它和钱紧密相贴的人此刻若是在场,定会替顾惊山一把推开这为非作歹的人。   喜庆的红在黑得透彻的口袋里无比鲜明。   少年松了口气,看着自己的杰作,下意识拍了下被塞满的口袋,手一落到那腰上就僵住了。   腰线微凹,空隙却被他的手掌填满,布料升温,烫到了最内侧的腰窝。   顾惊山稍低的体温被惊扰,热源以腰为中心开始向外周扩散,激起一圈颤栗。酥酥麻麻,远比九月的盛夏来得灼热。   和冷静的顾惊山不一样,上手的人显然更为慌乱。   段崇明就着这个姿势抬头,对上那张脸后喉结半点不遮掩地在人面前滚了一下。   他瞬间忘了自己的腹稿,空荡荡的脑子只记得起吧台听到的交谈,盯着眼下那颗藏在睫羽的小痣鬼使神差道:   “别做鸭了,回去吧。”   这番话说得半大不小,语重心长的规劝意味太重,让顾惊山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眼里的不以为意褪了一点。   他没有错过少年眼中的错愕,料想到这话说得意外,于是深邃的眼眸缓缓升起一圈真实的玩味。   顾惊山没回话,只是轻扫了眼自己身上多出的那只手,下一秒手就以闪电般的速度倏地收了回去。   他好整以暇地望着对面瞳孔猛然放大的人,品出了点后悔的意思。   段崇明半点不知眼前这人心里的勾勾绕绕,右手的酥麻让他再一次清晰地认识到,自己现在很像一个嫖|客:   给钱就上手的那种。   不管是说出的话还是行为都特别冒犯。   不知由来的助人情节一旦发酵,就掌握不了后续的走向了。   段崇明脑袋空无一物,只剩下人体的基本功能在维持运转。   凑得近了鼻尖全是男人身上的味道,和陈说身上偶尔出现,腻得让他皱眉的雪松味不同。   这股味道过于好闻,带着香味的气体分子连绵不断地随着他一次又一次的呼吸进入鼻腔,被每个嗅觉细胞捕获。   淡雅的味道却让心跳得更快。   凝滞的空气和男人带着打量的眼神让段崇明猛地后退一步,从沉溺的香味中抽离找回了一点应有的理智和清醒。   开弓没有回头箭,再填补几句解释不免有些冠冕堂皇,像极了找补的借口。   段崇明中气不太足地点了下头,转身就走。   反正……他话送到了。   功成身退的人并不知道,他这一出堪称放肆的举动,为周遭本就蠢蠢欲动的人添了一把火。   一个二个揣着色情的笑慢慢靠近角落里的美人,走到半路就被人高马大的黑衣壮汉给钉在了原地。   他们是醉了不是傻了,还是知道什么样的人打得过惹得起的,于是又悻悻然地转了个身。   顾惊山神色莫名,视线从人群的间隙穿过,看着少年走远的身影轻笑一声。   他看起来很像做鸭的吗? 第10章   直到司机小杨开着其貌不扬的黑色宝马从路口进来,顾惊山才收起了眼眸中交织的戏谑和兴趣。   三系的328为顾惊山半折的脊骨在暗地加了砝码,时刻关注着他的眼睛指着秦岩那身花里胡哨的衣服嘲弄道:   “二楼的这个傻缺暴发户就是他的金主吧,硬拿钱扯面也没想过给自己的小情人换辆好车。”   说完刀疤男拿出手机拨了个电话,阿谀道:“有点资产的小开,很缺钱,可以试着下手。”   …   小杨虽是第一次来江城,今天这一趟却把里头的弯弯绕绕掌握了个透彻。   轻而易举地借着红灯甩掉了后边从出来就跟着他们的车,他截断跟踪的技术很高明,一点也没让后边的人起疑心。   顾惊山一直把玩着手里的那叠钞票,问道:“今天周一?”   他的尾调微微上扬,像是询问,也像是一份确定。   “是的,少爷。”小杨一愣,仔细回顾了一番,确定今天是周一没错才回了话。   这个问题的答案像是无关紧要,等小杨说完,气氛便安静下来。   新钞的边角很锋利,尖尖的一角戳着顾惊山的指腹,传来一阵微不足道的痛。   等车速放缓,顾惊山才和许久不见的小杨道:“我爸的身体还好吧。”   这两句话都来的突然,饶是顾惊山的语气算得上平缓,小杨还是在一瞬间绷紧了心弦:“好着呢,我来之前特意叮嘱我,一定要好好给您开车。”   他说完,却听不到后座的人有任何回应。   小杨偏了下脑袋,视线对上后视镜里顾惊山那张看似带笑的脸,心里顿时一咯噔。   自觉多说多错,他立马闭上了嘴,专注开起车来。   这位远近闻名的小菩萨,要比他小时候还要让人捉摸不透……方才还心情不错,不过一秒眼神就冷了下来,让人如临大敌。   不知过了多久,又或许是才过几秒,后座的人终于发话:“去松山别墅。”   兜兜转转在附近绕了半天圈子的小杨这才舒了口气了,照着导航把方向盘一转,一下冲上了高架桥。   真不容易,他还以为这位少爷会随便找个地儿让他放下来呢。   来之前小杨收到换车那条消息的第一反应便是:这位少爷要让他开着这辆车自己回北城。   还好,不是他想的那样。不然这近两千公里的距离,他不得不眠不休开二十多个小时。   不过……   小杨无声叹了口气,想到来之前在薛怡年跟前的的审问又觉压力山大。   三代人,代代的压迫都不尽相同,却又如出一辙地让人不敢抬头。   要不是工资高,小杨说什么也不想蹚进这趟浑水。   顾惊山对小杨将表未表的心思一清二楚,那些迟来的,久经忽视的东西冒失地钻出来,让抬头的心情猝不及防地被压下。   惹人生烦。   顾惊山把纸钞随手放到一边,浅浅闭上眼。   没了美人的侍弄,纸钞显得十分平平无奇,除了值钱什么也没了。   黑车一路疾驰,畅通无阻地绕过江城市内的霓虹,来到静谧奢华的松山别墅。   早些年松山还只有占地广阔的一座庄园,被四海集团开发后从山顶往下这里早已错落有致地伫立着多栋别墅。   每一栋占地面积都很大,装修风格独特,审美和设计遥遥领先。每栋房都隔得很远,一点也不会相互打扰。   顾惊山把别墅的密码告诉了小杨,留下一句“有需要再叫你”后就下了车。   晚风吹过顾惊山的长发,让他整张脸都浸在莹莹月光之下。   眼里的那点漫不经心被深深的厌倦覆盖,天然微向上扬的嘴角把上下两半张脸割裂开来,让人捉摸不透他的真实情绪。   夜色的人顺着车牌去找了两三天却什么也没摸到,那个晚上出现过的人仿若水中月,只是他们的一个幻想。   不但捞了个空,想要从秦岩身上下手的人也不出意外地踢到了铁板,惹了一身骚,自顾不暇。   顾惊山没忙着回北城,等薛怡年去了下一个地,才和江城卫健委的领导班子来了场友好会晤。   如他所想,国内的医疗设施和国际差了一大截,就目前顾惊山所掌握的资料来看可以用两个字概括:   贫瘠。   他垂下眸子,波澜不惊的样子让对面的人心里打鼓。   眼角带着细纹的女人深知他们在这场谈判落入下乘,但仍旧不卑不亢,找不出分毫卑躬屈膝的谄媚:“顾总,如您所见,江城的医疗资源不太好。再往边上走,那些偏僻的小县城连一台最普通的CT机也拿不出。”   “小病拖,大病抗。山沟沟里的人骑着摩托车再转大巴,坐一天一夜到市里来检查,最后却又得了个天价的治疗费。一来二去,就都选择不看病了。”   “ 基层机构配套不足,业务水平有限,设备落后……”   “医疗倾斜是大势所趋,可问题是,我们根本没有可以倾斜的资源。”肖箬带了几分无可奈何道。   她不知道作为国际巨头之一的莱芙为什么会选择他们,但百利而无一害的买卖他们定然是要把人留下来的。   说完目前的情况,肖箬才将这次的医疗战略计划娓娓道来,把莱芙能从中获取的利益藏在背后说与顾惊山听。   句句不提好处,却又句句是好处。   商场的谈判向来是离不开利益的,肖箬要的就是让顾惊山知道——这是一场双赢的合作。   即便战线会拉得很长,即便收益会来得很晚。   顾惊山双手交叠搭在膝盖,身体向后靠着,听肖箬说完才温声道:“我明白您的意思。”   国外引进的器材太过耗费,一家三甲医院要不间断营业好几年才足以把本收回来,入不敷出的买卖的确很难普及开来,这还是比较好的情况。   实际上,很多医院完全没有经费去购入机器,更别提收银了。   被垄断的技术和专利让国内的医疗器械发展举步维艰,为了保证治疗的效果,只得由国家牵头,花费数亿美金去统购先进设备。   后续的维修但凡涉及到一点技术问题,都需要原厂家出面解决。中间的时间一耽搁,便让数以万计的病人被迫等待。   事关生命,便一秒都不容许浪费。   在场的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这笔生意如果谈成,毫无疑问是顾惊山所在的莱芙在做慈善。   莱芙将背弃北欧的联盟,做一个正义的“叛徒”。   顾惊山轻点着左手手背,缓缓道:“我可以答应技术转让,但有条件。”   女人并不意外他的但是,眼里闪过一抹暗芒,诚意满满道:“请说。”   “我的人需要全程跟进这些设备的下放。”   所谓下放,便是顾惊山这边的慈善生意,用远低于国际的价格把自产的机器卖给他们。   女人等了一会儿,没见到他的下文,略带些惊讶地停下手中记录的笔。   顾惊山仿若不知她的惊讶,看着肖箬微瞪的双眸,口吻温和:“肖科长,这就是我的条件。”   此话一出,肖箬眼里的距离和防备终于全部瓦解,全然没有想过今天的这场交锋会如此轻易结束。   她笑了下,脸上是真心实意的感谢:“多谢。”   等顾惊山走后,肖箬仍看着远方没动,直到一边的同事唤了她一声:“肖科长?”   “啊,”肖箬温婉一笑,“走吧,我们该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同事们。”   转过身后,肖箬嘴角的笑依然没有落下。快进门的时候又回头看了眼数字全为九的车牌号,喃道:“跟他母亲真像。”   车后座坐了两个人,一个是才从谈判桌下来的顾惊山,一个是千里迢迢从北城赶来的叶非白。   叶非白把手里的文件夹合上,看着姿态略显慵懒的顾惊山道:“谈妥了?”   “大概吧。”顾惊山云淡风轻道:“但江城本土的企业应该没那么容易松口。”   江城领头的医疗公司当属夏利集团,所有的子公司渗入在西南一片。用低成本的工艺仿制国外的机壳,再引入国外的核心器件组装,半包装成自己的产品出售。   钻着专利的空子,这十几年攻占了国内绝大部分市场,尝到了独家的好处又怎会愿意别人来分一杯羹。   “西克莱已经向他们发起诉讼了。”   叶非白的同僚接的就是这个案子,夏利趁十余年前相关法律还不完善,钻了许多空子,但终究还是没能逃掉来自西克莱的围追堵截。   “西克莱和菲力愿意拿出来的技术都已经过时了,北美和欧洲这一块早已经放弃了所有的引进计划。”顾惊山指尖敲打着交叠的膝盖,轻声道:“与其说是夏利钻了漏子,不如说是他们故意为之,想收一笔横财。”   这便是那些淘汰掉的技术最后的价值。   叶非白点点头,不否认顾惊山的一针见血。   “你打算和夏利合作?”叶非白问道。   “嗯,”顾惊山道:“夏利拥有国内最大的工厂,产业链完善,刚好能顶上莱芙的缺口。国外生产好的器件再运回来过于麻烦了,直接扔给夏利做更好。”   只不过,这一次顾惊山断了夏利一家独大的野心,把技术转让给了真正为民生服务的人。   顾惊山:“夏利能不能拿到技术,就看江城的卫健委是否愿意松口了。”   叶非白轻叹了口气,“我当你是托特,没成想最后还是做了奥西里斯。”   顾惊山嘴角稍弯,坦然接受了他的赞誉。   等这场交谈过了趟,顾惊山才问起叶非白来江城的原因。   “为了某个从早上就开始喝酒的人。”叶非白着重强调了喝酒两个字,不难听出他言语间的无可奈何。   顾惊山:“你回来予安没跟你闹?”   叶非白:“没。”   难怪。   顾惊山笑了笑,霎时不意外他千里迢迢来江城的原因了。   “早上秦岩就给我打电话让我把裴予安拉走,我想了想,还是觉得你在他会更听话些。”   裴予安天不怕地不怕,唯一怕的就是顾惊山顶着那张脸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叶非白也不明白这到底是什么毛病,好在这毛病对他而言利大于弊,不失为一种制服手段。   叶非白短短几句讲明了来因,又道:“秦岩的酒馆也开业一年了,正好你能去看看。”   顾惊山挑了下眉,没继续探讨他后加的这句话所存在的意义,通情达理地让小杨转道去了暮色。   叶非白领着顾惊山从后门进,轻车熟路地绕到最里面的卡座。   这一片是秦岩专门隔出来的位置,只给自己关系最好的人备着,周边用一个大屏风隔着。   里面的人能从缝隙窥探到点外面的动静,外面的人却不能窥探到里面一丝一毫的动作。   江城闻名遐迩的暮色酒馆很是热闹,顾惊山打眼看去所有位置几乎都坐满了。   顾惊山在秦岩对面坐下,“今天生意不错。”   “哎,别提了,我之前搞了一个包店活动,把包场特权随机送给幸运客户。”秦岩吐槽道:“我本来想着包场的人应该不会傻到来我这地儿寻欢作乐的,谁能想今天还真被我遇上了。”   秦岩也就是图个乐子,送了十一个月了,也就这个月才把空话落到了实地。   “不过这群人还算好,都挺守规矩的,就是打扮得有些过头了。”秦岩挠了挠脑袋不解道。   “哗啦…”不知谁的酒杯掉了,炸开一地的玻璃。   顾惊山循着外面的丁点声响看去,不看不打紧,一看就定住了视线。   秦岩:“怎么了,你认识啊?”   顾惊山收回视线,淡淡道:“不认识。”   他掸了下衣服,朝墙边的酒柜走去,把瓶塞打开轻嗅了一下酒的芬香,问道:“不介意我直接用吧。”   秦岩摇了摇头,左看看自成结界的叶非白和裴予安,右看看玩上酒的顾惊山,最后仰天长望。   秦岩这里备得都是顶好的酒,酒香甘冽,醇厚。   顾惊山抽出了几瓶浅尝,挑了最合他心意的几瓶。   发散的思维随着酒水的混合凝聚,不多时一杯全新的酒出现在了桌面。   通身红的酒散落着冰块,冰透寒凉的气息氤氲了顾惊山的指尖。   顾惊山叫来领班,把他手里的单子拿过来,指着桌上的布局板,道:“把这杯换过去。”   他站在吧台后,单方面地注视着这杯酒畅通无阻地穿过人群,放到江边唯二的两人面前。   麦色的掌托举,红得滴血的酒杯远没有牵张的肌肉来得惹眼。   同龄人的圈子大多热闹,让人真情流露。   在外端着的那些故作成熟在熟悉的人面前褪去,露出更为柔软和天真的一面。   顾惊山慢条斯理地把手放到水流下冲刷,心想道:   有十八岁了吗? 第11章   秦岩不满地嚎了一嗓子,声音不大,正好能让无视他的三人听得一清二楚。   “喂!你们到底来这里干嘛的?!”   裴予安瞥了眼面无表情的叶非白,嘴硬道:“……喝酒。”   秦岩闭着眼缓缓扯出一抹笑,来一上午了都没见你喝一口。   叶非白淡声道:“来抓人。”   顾惊山头也不抬道:“来陪他抓人。”   秦岩:“……”真服了。   被他这一打岔裴予安顿时有些面红耳赤,也不和叶非白争论了。两人约定暂时存条,等晚上再说。   现下四人慢悠悠地喝着秦岩最为推崇的特调,微醺的意头上来了,叶非白一把捞起真醉了的裴予安道:“先走了。”   “……”秦岩沉默地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狗情侣能不能别把我当工具人。”   秦岩没喝醉现在却恨不得自己醉了。   他对沉默的顾惊山道:“我醉了,先睡了。”   说完秦岩稳稳当当地上了楼,撂下了顾惊山一个人在卡座。   摇晃的酒杯折射出的光打在顾惊山的眼畔,把他本就浓密的睫羽映射成了一条灰黑色的线。   过了不知多久,顾惊山把杯子放下。起身离座,脚步沉稳有力,一如他这个人。   穿着西装男人在这一众花蝴蝶的衬托下格外惹眼,直把这里映衬做了秀场。   大半的原因都要归因于他的脸和气质。   当然,那头顺滑光亮的黑色长发也算。   角落的艺术家摸了把自己头顶的小揪揪,郁闷道:“这发质要比我好多了,这么长得是留了多少年?”   紧闭的百叶窗挡住了太阳,却没有挡住外边的人向内爬的视线。   透过没人在意的玻璃,依偎在男友怀里的女孩,和油头粉面的小生一一映入眼帘。   许南禾一直盯着泛着金光的湖,耳边的话停不知停了多久,他慢半拍地扭头,“怎么突然不说话?”   段崇明收回视线,脸上看不出什么异常,他笑了下:“没,突然忘了我要说什么了。”   许南禾“嗯”了一声,没多在意。   段崇明抿了抿唇,继续道:“刚子和黑子生了好几只小猫……”   那个人怎么会在这儿。   “刚子最近食欲不太好,也走不大动路,医生说可能也就最后半年能活了。”   是别人把他叫来的还是他自己想来的?   “它还是喜欢和奥利奥打架,奥利奥每次都让着它。”   还好这里是清吧。   “清吧好……好适合聊天。”   段崇明顿了一下,发现自己竟然不知不觉把心里话说了出来,连忙刹住车僵硬地转了个弯。   他抬眸看了一眼许南禾,从他略显空洞的眼神里松了口气。   还好没仔细听。   纵然眼前已没了那抹身影,被扰乱的心却怎么也回不去。   暮色酒馆边上的湖泊很大,柳树也很多。浮光跃金的景让段崇明少有的平静下来,人一静下来脑海里压制的思绪就会发散。   散了场,离了地,心却没带走。   “暮色酒馆你知道吧,从酒保到酒都很可人。”   “哈,怎么会,都是成年人了,左不过是个你情我愿罢了。”   不知道哪年哪月听到的话翻了个身,把身上的灰抖一抖又来秀了下存在感。   “王叔,停车。”   黑车停在路边,半陷的轮胎恢复几分,车身短暂晃了一下,一切都发生地悄无声息。   玻璃门开了又开,纸袋从空扁变得鼓囊。   江边的座位是秦岩特意留出来的清净地,平日这里会有不少人。   但今天包场的酒馆成了名利场的中心,让所有人趋之如骛,江边的卡座只剩下孤独和驱逐。   段崇明回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样一番景象。   天和景都离那人很远,手指轻点着喝到一半的酒,清脆的碰撞声简单到只剩下单调的频率。   段崇明耳朵动了动,把音调相同的每一道敲击收进耳蜗。   “什么东西落下了吗。”   从背后投注的视线像一根绵软的针扎在顾惊山的挺直的脊背,他打断沉默率先开口道。   段崇明没应声,走到他对面坐下,随手把纸袋放到了地上,目光落到冰块化了一半的杯子上,“这杯是你调的。”   他的语气相当笃定,与其说是问不如是在替顾惊山回答。   “嗯。”   顾惊山向后一靠,把手收回来搁在膝盖上。   双腿交叠,坐姿松弛,没有一点被抓包的窘然,问道:“怎么样。”   他顺着话茬接了下去,聊天的动作神态语气都太过自然从容,仿佛他们是相识了好久的朋友而不是只有一面之缘的……   “……还不错。”   段崇明默了一会儿诚实道。   段崇明很清楚暮色的酒在什么水平,今天喝的这杯算得上是他今年的年度最佳了。   唯一奇怪的点是,对方这场不清不楚的靠近。   段崇明低头,沉默地盯着那纸袋里的红色。   气氛莫名安静下来,不凝滞,只以缓慢的速度在周围绕圈。   几个呼吸过去段崇明才弯身把纸袋提到了桌面,目光平直:“钱给你。”   银货两讫。   虽然没有明说,但少年却把这四个字展示的淋漓尽致。   顾惊山眼尾微扬,看着这似曾相识的一幕没出声。   “上次……”对面的人顿了片刻,“上次冒犯了,抱歉。”   顾惊山眨了下眼,眼底荡开一圈笑意,很是宽宏大量道:“没关系。”   他看着少年别扭的脸又道:“你上次不是给我钱了吗。”   此话一出段崇明眼眸怔了一瞬。   顾惊山若无所觉地向后一靠,不慌不忙道:“银货两讫,做我们这行的一直记着这个道理。”   这行,哪一行?   他噙着笑,饶有意味的样子让段崇明心跳扑通直跳。   “你,你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顾惊山不轻不重道。   顾惊山宛若装了追踪器的目光颇有压迫,让段崇明都有些不敢直视他,撇过头去含糊道:“你怎么会去夜色当调酒师。”   “朋友邀我去的。”   顾惊山的回答没有半句虚言,甚至称得上诚恳。   只是没有主动解释那来头莫名的身份。   得到回答,段崇明舌头动了动,不知该说什么。   他不想说话,却耐不住对面的人不放过他。   “为什么要给我钱,”顾惊山笑看着他,强调道:“这两次。”   段崇明躲了下对面赤裸的眼神,直言道:“夜色不适合你去,赚快钱是没有好下场的。”   顾惊山挑了下眉,用眼神标记了藏在袋子里的钱,其中的意思不言而喻:   所以这算慢钱?   段崇明看着他游刃有余的神情,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落了个审问的下场。   能用钱解决的事情都不算问题,可是这钱虽然给出去了,却把段崇明架在了火上。   没烤出油,只把皮烤焦了。   顾惊山那架势摆在那儿,像极了审讯。   明晃晃地立了块牌子:今天要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就不收钱。   段崇明皱了下眉,压下心里百般的闷:“夜色背后的皮肉生意但凡你有所耳闻就不应该去,皮囊是你自己的财富,不管你想不想出卖它,首先都要保证自己安全,给自己留一条退路。”   他不信这个人对自己那张脸没有任何自知之明。   顾惊山微微歪了下头,晚饭吹拂湖面,带着水汽摸上他的脸,把他锤落在锁骨的秀发吹开,露出上帝精心雕刻的一张脸。   他眼尾上挑,目光沉凝。   “可我不想上朝九晚五的班,也不想拿着一点微薄的工资聊以度日。   去那种地方调酒,随便哪个的小费就抵得上普通人一个月的工资。   来钱快,活又少,还不用出力。”   他的声音听起来一点也没有脸上的表情温柔,反而泛着淡淡的凉。   当他吐露的语句越多,话里的漫不经心和不以为意就越多。   是个正常人都能品出其中的故意冒犯,迎面撞上了他的尖刀利刃。   若是旁人说出这句话,段崇明少不得在他们脸上看到点世俗的精明,还有自甘沉沦贩卖自尊的无所谓。   但偏偏他面前的这个人和所有人都不一样。   明明说出了这样一番话,却还是让他升不起半点反感。   段崇明静了一会儿,拇指紧咬着食指的第二关节,贴近肉的指甲没能留下一道痕迹,只传来了淡淡的痒。   “随你。” 第12章   段崇明喉结一滚,扔下这句话就走,也不去看对面的人是什么反应。   少年高大的背影渐渐远去,看不出什么外溢的情绪。   顾惊山恍若未闻,神色不变地看着那抹身影彻底消失在杨柳岸边。   晚风还在吹,九月底的落日降落得很快,月亮出来的也很早。   顾惊山注视着水天一色的橘黄,看着这抹颜色晕染着月亮周边守卫的蓝。   冰块已经化了,再也看不见原先的形状。   顾惊山嘴角勾着浅笑,虽然神态和平日不尽相同,但任谁都能看得出他心情不错。   “还挺意外。”   “意外什么?”秦岩绕过门边的保镖,一把把这守了不知道多久的门推开,打了个哈欠一屁股坐在早已凉透的凳子上,“一个人在这儿待着不无聊吗。”   “这不是你主打的宣传点吗。”顾惊山倾身把桌上的纸袋放到了地上。   秦岩一哽,囫囵道:“主打不代表我得喜欢啊……对了,十月小舟山来了批新货,张金伟他们想让你一起去打猎。”   秦岩转换话题的技术一点也不高明,但很会用更具吸引力的话题去勾起别人的兴趣。   顾惊山在读书的时候就是玩枪的好手,国内经官方允许可以在靶场玩的枪没过几次就让他没了兴趣,后来便常常和叶非白去西伯利亚猎狼。   即便后来国内开了几个狩猎场,也没能留住顾惊山的心。   顾惊山目光稍有些涣散,无所谓道:“嗯。”   秦岩嘴跟机关枪一样,不停吧啦,说了半天也没得到任何回应。   本来是习以为常的事了,但秦岩把望天的脸抬了下来,盯着顾惊山那双若有所思的眼眸,语重心长道:“我再也不想当你的舔狗了。”   单方面的输出令人窒息,尤其是对面的人在毫无遮掩地走神。   顾惊山半垂着眼,随口应了一声:“到时候把Shally带上。”   秦岩:“……”   所以要带一只真的狗吗?   秦岩故意等了会儿,也没等到顾惊山的下一句话。   他简直受够了,破罐子破摔道:“带可以,但绝不能和我一辆车。”   Shally是顾惊山养的一条蓝湾,毛发蓬松,深灰色的毛发从头顶往下递减,化为更浅一层的灰。   身体里流淌的属于狼的血液实在耀眼,每次都在猎场意气风发,着实让大家喜爱得紧,以至于让秦岩避之不及的不苟言笑的狗脸都变得可爱起来。   “怕什么,Shally又不咬人。”顾惊山听着他如临大敌的语气,眼皮一抬,笑道:“它三岁的时候吓你那次还记着呢?”   他不提还好,一提这件事秦岩瞬时面如菜色。   Shally两岁前除了顾惊山,见到的都是金发碧眼的外国人,第一次见和顾惊山一样的纯血东方人顿时兴奋不已。   在秦岩睡觉的时候守在他床头,两只眼睛不带什么情绪地一直盯着,把半夜醒来的秦岩吓得够呛。   秦岩:“Shally身体里有一半的血统是狼啊!”   顾惊山:“百分之六。”   “……”秦岩道:“可是他的舌头和眼睛都特别像狼,你不能想象两只狼眼半夜盯着你的那种感觉吧?”   顾惊山才养Shally的时候它还很怕生,总是用那双拥有着蓝色眼白的豆豆眼打量他,持续了足足一个星期。   顾惊山坦然的态度给了Shally非常错误的导向,让Shally爱上了这种令狗心安的观察感。   不过,这些说出来只会让秦岩恼羞成怒。   顾惊山没再反驳,温声道:“你说得对。”   得到想要的答案秦岩立马喜笑颜开:“Shally被你寄养在哪呢?你中间两年把人家一丢,拍拍屁股就出门玩了,缺德。”   他半玩笑似的翘着二郎腿,打趣道:“我的宝贝Shally多可怜啊。”   顾惊山压了下眼,看不出什么情绪起伏,注视着天边的那轮新月没说话。   深邃的眉眼和着墨色,说不出哪一个更为黝黑。   秦岩吊儿郎当的表情僵了一瞬,顶了下自己腮帮。   不怒自威这个词不适合顾惊山,要硬要形容,秦岩只能淘尽自己的字典找出一个:不恶而严。   以前披着小孩儿的皮端着大人的架子看起来还有几分异样。   到了现在,这份虚无的威严却像是融进了顾惊山的血肉。   秦岩心大,却不是缺心眼。   那些明里暗里的试探,若是被顾惊山三言两语翻过也就罢了,但偏生他不言不语。   秦岩无趣地哼了一声,闭上眼吹着晚风又觉得有些困了。   ……   松山别墅很大,也很空寂。   到了晚上,偌大的别墅灯火通明,却只有书房有动静。   电脑上的页面开了两个,纯英文的报道在左,右边则是接通的视讯。   “精氨酸的比例和上次呈递的报告不一样,结合百分比不高,按照理论最终的产量应该高达……”   顾惊山的眼神比平时要冷一些,矜庄威严。   他的伦敦腔非常性感,抑扬顿挫的深沉把对面还有些不在状态的合伙人一把拉入了学术的严谨探讨中。   对面很快就给出了回应,“卡梅尔教授推翻了以前的设想,计划从新的角度切入,材料的尺寸和颗粒都在试验阶段。”   顾惊山“嗯”了一声,一目十行地把后面的一大串实验室数据和一期临床结果看完。   “Plati那边接洽得如何。”   听顾惊山聊起了其他话题,女人才切换了自己的语言系统,用略显蹩脚的中文道:“还不错,Plati上个月又在《Nature》上发表了自己的第二篇支撑论文。看得出来,他已经忍不下去了。”   顾惊山看着电脑上那篇点开的论文,望着第一作者的名字,轻声道:“年轻的诺奖得主还是太着急了。”   他顿了片刻,“Ella,准备一下,后天我会回德国和Plati亲自聊一聊。”   名为Ella的女人不赞同道:“Plati并不喜欢上门的商人。”   “所以说,我们会和Plati来一场巧妙的邂逅。”顾惊山叉掉网页,不紧不慢道。   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Ella笑着摇了摇头,耸肩道:“好吧,一场计划中的意外,还有什么能比在慕尼黑的球场见到更为巧合呢?”   对深爱足球的Plati来说,下周的德比他必会到场。   结束议会,顾惊山闭上眼静了会儿。   消化着各部门的情况进展,在脑海中执棋,落下一子又一子。   “扣扣——”   书房门被轻扣了两下。   “进。”   顾惊山缓缓睁开眼,眼神落在管家放在桌上的那几叠红钞上。   “这是小杨托我转交给您的,是您上次在车上落下的。那辆车听从您的吩咐已经捐了出去,但小杨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些钱,便托我来问问。”   管家有条不紊地把来龙去脉说完,静静等待着这些钱最后的处置结果。   顾惊山无声望了好久,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处理。   钱的数目不大,几万块而已,只是来路不正,和另一个房间的纸袋一样,不管怎么定义都跟嫖资离不开关系。   一个嫖了人,一个嫖了酒。   管家等了好一会儿,顾惊山才终于发话:“拿个盒子装起来。”   顾惊山点了点桌面,等管家转过身去,又道:“和纸袋放在一起。”   听完这句话,管家的视线往下一瞥,看着手心的托盘有些欲言又止。   这么多年了,管家还从不知道顾惊山有在收藏室放钱的习惯。   “是。”   出于职业素养,管家压下心里的疑惑,轻手轻脚地关上房门。   按照顾惊山的吩咐,把东西放在了一众奇珍异宝和名人书画中。   但不论怎么看,他也看不出它们的特殊之处。 第13章   九月的德国下着秋雨,风吹落叶,扫起一片寒凉。   私人飞机很快在德国的一座庄园落下,自建的小机场由专业的机组人员包揽了全部的工作。   “Alfred,Ella正在实验室进行第二次药物测试,抽不出时间来接您。”   迎上来的正是Ella的助理,浪漫的法国男人话说得很漂亮,把陆依娜那句冰冷的“没空,不想去”转述得十分有情有味。   顾惊山没揭穿他,把他手里的设备接了过来,手指划拉,略看了一眼陆依娜先前没过多提及的药物研究进展。   Pierre时刻关注着他视线驻足的地方,补充着其他的细枝末节。   把设备重新接手,Pierre又道:“Plati教授一直拒绝和我们见面,各大公司前去商谈的人全被他挡了回来。”   Plati是意大利的一名研究电场治疗的教授,前几年发表在柳叶刀论文提出了一种全新的理论,十分具有研究前景。   但理论尚且处在空想阶段,临床的试验并没有专业的仪器支持,所以一度陷入了僵局。   直到后来莱夫推出了一项新技术,才解决了Plati的燃眉之急。   没过多久Plati就在《Nature》发表了自己成熟的理论成果,一度成为当年最有望的诺奖得主。   虽然最后遗憾败北,但在四年后还是成为了诺奖的归宿。   “Plati不会放弃自己开拓市场的想法的,”顾惊山眼神动了动,料想到陆依娜定然是又沉迷于实验,忘记告知她的特助了,“年轻的诺奖得主很有野心。”   Pierre:“已经饱和的市场只有西克莱和莱夫才能提供他需要的零件。”   顾惊山不置可否地敛下眼,全新的理论技术意味着全新的仪器,要在临床大规模使用就一定要搭建出一条完善的产业链。   对于没有财力和根基的Plati来说,无疑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先不急,等Plati先感受一下西克莱的霸道。”   “人只有站在狮子面前才会感到害怕。”   顾惊山这句话说的意味深长,眼神里夹杂的势在必得让Pierre安下心来。   第二天早晨德国下了点小雨,连带着远山一片薄雾。   “手。”   顾惊山立在门边发号施令,看完了两只没留指甲的爪子表情才有所松动。   身价昂贵的蓝湾强装的冷酷在顾惊山面前一退再退,捕捉到顾惊山放软的眼神后,高兴地摇着尾巴,和顾惊山隔了半米进了屋。   后脚跟聪明地一带,把大开的大门合上。   顾惊山从一楼的柜子里抽出一双黑色的皮质手套,对明显变得更加兴奋的Shlly道:“坐下。”   他慢条斯理地把手套带上,直到遮住了自己那双修长骨节分明的双手后,才在沙发上坐了下来,把手放在了它头上。   Shally用脑袋蹭了蹭顾惊山的手心,舒服地眯了眯眼。   顾惊山顺着毛捋,黑色的手套从头顺着往下从蓝色的毛发淌过,“长胖了,再睡床,床都得塌。”   他这番话说得十分温柔又刻薄,把Shally这几个月的体重一一报出,总结道:“再长胖就让你每天早上负重五公里。”   Shally像是听懂了顾惊山话里的嫌弃,很委屈地把下巴搭在了顾惊山的手心,眼神难掩落寞,喉咙蛄蛹着细碎的呜咽。   顾惊山和Shally那双迷人的小眼对视良久,捻着它的耳朵感受着耳骨的轮廓,审量了许久才道:   “求我也没用。”   “汪……”   门外跑车的轰鸣声过大,让聊天的一人一狗停了下来。   叮咚——   门外的人意思了一下后直接打开了大门。   烈焰红唇,红底高跟,大波浪,这三个词被女人完美组合在一起,散发着成年女性最为致命的魅力。   “陆依娜,换鞋。”   但很不幸的是,在场的观众并不会欣赏她的美。   高跟鞋清脆的点地声一下子停了下来,陆依娜优雅地翻了个白眼,“Shally的爪子难不成比我的鞋底干净?”   顾惊山淡笑不语。   陆依娜沉默。   作为Shally的半个饲养员,陆依娜冷冷道:“Shally,你没有告诉这家伙你每天晚上都会去外面刨土吗?”   狠厉的狗眼流露出一抹不自信,Shally颤巍巍地举起了自己的狗爪,摆了个投降的动作。   “……”陆依娜把高跟鞋一蹬,光着脚踩在羊毛地毯上,懒洋洋道:“Shally,中国有句古话“吃水不忘挖井人”,还有一句叫“滴水之恩定当涌泉相报”,很显然你这只德国的土狗没有学到一点博大精深的中华传统美德。”   顾惊山用手指勾了勾Shally的下巴,没打岔。   “顾惊山,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跟他私下眼神交流着什么。”陆依娜坐在沙发微侧着头道。   陆依娜从冰冷的实验室和繁琐的公司事务脱离以后,便自动切换了中文系统,相较于其他字眼,“顾惊山”三个字显得非常的字正腔圆。   顾惊山轻笑一声,给了Shally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   Shally夹着个尾巴小心翼翼地走到面带愠色的女人脚边,讨好地“嚎”了一声,活像个伪狼。   “哼,”陆依娜这次可不打算放过这个背叛她媚主的家伙,对着顾惊歪了下头,道:“慕尼黑的球赛Palti博士确定会到场,我已经派人将隔壁的包房定下来了。”   说完,她又嫌不够地加了句:“严谨的德国人总是逃不过球赛和啤酒。”   “嗯,”顾惊山脱下手套,轻轻一扔,丢在墙角的框篓。   陆依娜摇了摇头,“也只有Palti博士先在群狼之中周旋一番,才能知道莱夫会是他最佳的选择。”   顾惊山低声道:“他首先想要的是成立自己的公司,次选才是技术入股。”   他神情不变,一点都不为Plati久不松口的决然态度所困扰,缓缓道:   “全新的理论和技术代表全新的市场,也意味着没有任何值得借鉴的经验。   自主开发全新的仪器要花费难以想象的人力和物力,没有任何资本敢随意投入看不到未来的买卖。”   许多年前,顾惊山也见过一位“Plati”。亲眼见证了他的蜕变,从被实验数据长期折磨的邋遢老人到精神矍铄。   名望如滚雪球一般堆积变大,让往日的灰暗全都成为了一笔带过的实验试错。   “他坚持不了多久。”顾惊山收回心神,道:“德国人不会允许他在这片冷硬的土地再筑起一栋高楼分掉暖阳。”   莱芙五年前横空出世,把本地的龙头产业打了个措手不及才得以站住脚跟,Palti想要效仿顾惊山多年前的壮举显然是白日做梦。   陆依娜:“唔,中国有句古话,不撞南墙不回头。”   “你下次可以直接说,‘中国有句古话’,这句话并不是必要的开场词。”顾惊山道。   这位参杂中国血统的英国人天生向往着东方的文化,学得却又十分古怪。   “中国有句古话,这点很重要。”陆依娜并不赞同他的提议,反驳道。   顾惊山习以为常地转身上楼,头也不回道:“准备一下待会儿的话术吧,Plati会臣服在你不间断的文化输出上的。”   陆依娜才不在意顾惊山的暗讽,摸了把Shally的狗头,任由那灰色带蓝的毛发留在自己身价上百万的黑色裙摆上。   “Shally,我觉得你还是放弃顾惊山这个老古板吧!”   陆依娜循循善诱道:“我发誓你绝对会喜欢我的新情人,他浪漫又帅气,还可以每天都带你去刨土。”   Shally讨好地蹭了蹭她的小腿,狗眼快速地眨巴了几下:等我从猎场回来。   陆依娜满意道:“顾惊山这辈子都只能是一个冰冷的修士了,或许等他开花的那一天,才会让你的女主人带你去刨土吧。”   话音刚落,陆依娜像是想到了什么,心疼地捧着狗脸,深沉道:   “噢,Shally,我可怜的宝贝……我忘了,你永远也不会有那么一天的。” 第14章   慕尼黑的足球氛围浓郁,去年德国拿到世界杯冠军以后球迷更显狂热。   足以容纳八万人的足球场内声势浩荡,人浪一波接着一波,旗帜摇曳,红色的围巾在头顶绕圈。   最上头的包厢坐着名流权贵,不少俱乐部的主理人和教练正在用金钱权衡着球员的价值,以迎接下一个转会窗口的到来。   Plati开门的时候恰逢隔壁的门打开,一身红裙的陆依娜款款走出,有些惊讶地看着他道:“Plati博士,真巧。”   她的意大利语说得婉转动人,流利正宗的发音让Plati对她眉眼展露出的那点意大利血统了然于心。   这位混血儿要远比他想得更为执着。   “Ella,我想今天可能是个不算意外的意外。”他和蔼地笑着,把话又推了回去。   “哈哈,事实上今天就是意外呢,你知道的我并不喜爱身体的对撞,”陆依娜朝门内扬了下下巴,“我今天是为了陪我的上司来的。”   门大开着,Plati稍一抬眼,半眯着的眼在那人转过头来的时候睁大了不少。   “Alfred,没想到我还能在这里遇见你。”   陆依娜挑了下眉,识趣地从门边让开。   顾惊山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惊讶,站起身:“Plati博士,上次见面应该是八年前了。”   “是啊,Joson上个月才和我见了一面,和我聊了很多关于你的事情。我很惋惜你决然的离开,那不是你的错。”   Plati蔚蓝的眸子此刻盛满了怜惜和沉重,话语间的熟稔撞上了顾惊山不失礼节的外壳,没有牵引出几分怅然。   顾惊山神色不变道:“承蒙您挂念。”   Plat惜才之心让他时常感慨:他见证了一代新星的陨落。   这个时候再说这些不免有些扫兴,他在顾惊山身边的位置上坐下,眼睛盯着滚动的足球,“莱芙是你的。”   “是。”顾惊山为他倒了一杯茶。   Plati顿了顿,若无其事道:“五年前哈尔德异军崛起,一路过关斩将把老将伊森压在冷板凳上一整个赛季。”   “更衣室的氛围对球队很重要,伊森不会允许自己在退役前落到这个下场。”   更衣室背后的纷争早就被各大小报印在了报纸头条大肆报道,所有人都在围观,等着最后的赢家。   顾惊山的视线滑落在绿茵场:“球界的新星倨傲自信,年轻的肌肉和力量是最好的助燃剂,要想向上得到最大的利益,就不能因为外界的压力退缩。”   就在这时,一直被孤立在外哈尔德从边路直接抢断了队友的球权。   一路带风过人,以出色的表现瓦解了对手的防线。   “人们最爱看黑马逆袭,最爱看无名之人登顶。”Plati浅尝了一口茶汤,回味着和多年前如出一辙的茶香,“每个人都妄想成为哈尔德。”   “但并非每个人都能成为哈尔德。”顾惊山盯着在球网砸起一片浪花的足球温声道。   两人打哑谜似的谈话陆依娜听得津津有味,时不时点头附和,不爱看球的她都顺着有来有往的对话摸明白了场上的小人在做什么。   Plati祥和的目光投射向下,把主队的欢呼和客队的落寞尽收眼底。   哈尔德进的第一个球彻底点燃了拥簇他的球迷所有的热情。   鼓声敲击的声音越来越大,盖过了所有的不看好和唏嘘。   “今晚的宴会你会来吗。”Plati望着记分牌道。   “会的。”   顾惊山答得从容,好似不知道这是一场鸿门宴。   年轻的小将披风斩棘成功进入了商人的操纵盘,更衣室的不合在球场上彻底爆发。   顾惊山和Plati没再说话,认真看起这场日后被认为哈尔德成名之战的球赛来。   包间内有实时转播的频道,摄像机扫过观众台,出于私心,在好几个长相俊美的人脸上驻足。   美裔亚裔,黑的白的,美得各有千秋。   但亚洲人的长相在一众白人里还是太过突出,这两秒的瞬间还是让顾惊山给抓住了。   他看了眼屏幕左上角的日期,眼神里的笑不知是为了那声拉长的“goal”还是其他。   等Plati的儿子找了过来,年过半百的人才和顾惊山说了再见,临走前深沉的眼神饱含了太多太多。   球场的比赛已经分出了胜负,但场下的比赛却进入了白热化。   等包厢只剩下他们两人,陆依娜才狐疑地看了顾惊山一眼,“你刚才是在笑吗?”   虽然顾惊山每时每刻都端着虚假的笑,时间长了,陆依娜还是能辨别出几分真心假意。   顾惊山望着下面绿豆大小的脑袋,随口道:“嗯。”   陆依娜望着那个方向思考了会儿,在脑海里揪出方才见过的所有亚洲面孔,虚无的视线在某处定格。   噫,还没见过这款呢! 第15章   赛后,慕尼黑陷入了巨大的狂欢。   借着足球比赛小捞了一把的商人和球迷短暂地达成了一致,隔着一条街开启了各自的庆祝。   金碧辉煌的欧式建筑内,亮着的灯远比外面的天更亮。   长桌上摆放的甜点并没有多少人眷顾,反倒是侍者托盘上的酒水被拿了一次又一次。   成年人的世界里高脚杯的红酒香槟才是身份的象征,他们聚在彼此的圈子里高谈阔论。   金钱、权势、地位滋养出来的傲慢和得意一览无余。   隔壁大街花车游行传来的群众欢呼声传入二楼的阳台,他们隔着一个花园刚好能看到大巴上举起奖杯庆祝的哈尔德。   “Alfred,今天可真是出师不利。”陆依娜坐在桌边,把下巴放在手背,面无表情道。   “意料之中。”   顾惊山端着酒杯站在一边,身姿挺拔,看不见半分被刻意排挤生出的幽怨愤懑。   在来之前他便知道结局,只是有些好奇这群人会怎样去做。   顾惊山掀起眼皮,黑目沉着,“埃尔金下任后,西克莱的进攻都变得软弱无力了。”   埃尔金是西克莱的上任执掌人,顾惊山曾一度和其分庭抗礼还有几次不慎落入下乘。   “英雄就算迟暮也是个强大的对手,”陆伊娜晃了晃酒杯,“新上任的小毛孩只懂得拉帮结派那一套,埃尔金要是知道,定会气得从坟墓里爬出来揍他。”   顾惊山微微勾唇,遥看着花园另一头的花街淡笑不语。   花街的人头撺涌,密密麻麻地挤在一起,啤酒从酒瓶里飞出溅起一人高的浪花。   属于小麦的精酿味被风吹了过来,顾惊山动了下鼻翼,一下子觉得手里的酒索然无味起来。   陆依娜把视线定格在晃动的腹肌上,眼睛找到了乐趣嘴也没闲着,“皮埃尔他们明摆着想要抱成团垄断车间的产品输出,我们没有工厂是讨不到好的。”   莱夫这些年一直走的技术研发这条路,手下只不过有这几个配置极高的小型实验室,只够研究新技术和迭代换新。   莱夫这次想插手Plati的归属,妄图自立门户瓜分市场的目的性太过抢眼,让才上任的皮埃尔感受到了莫大的危机感。   “德国的市场我本来也没打算要抢,”顾惊山波澜不惊道:“这里的人圈地久了,就只能看见自己身边的对手了。”   固步自封的人终究会从高处跌落,狠狠栽进泥里。   这五年间顾惊山借着德国的跳板很快就掌握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他闭门造车,只研究技术和新设备却不批量生产。   把这些东西以专利入股,借着各大龙头的工厂大批量生产,很快就发展起了自己的产业。   技术的更迭只会继续,不会停止。   顾惊山把零件分得很碎,每个工厂分到的东西完全不相干。   被顾惊山跳过的龙头无法从零件突破,只能看着当初依靠自己的小公司一步步壮大,吞并他们的市场,在五年时间成为可以和西克莱比肩的公司。   “哈,所以说嘛,怪不得皮埃尔很讨厌你。”陆依娜乐道。   虽然她当初就是看上顾惊山和外表截然不同的腹黑和恶劣才选择和他合作的,但陆依娜每每带入皮埃尔的视角都会被气一下。   谁能想到当初还要依靠他起家的小东西一下子就要超过老东西了?   陆依娜把心里话都说了出来,活学活用地把从顾惊山那里学来的词和话全都套在了顾惊山身上。   顾惊山没反驳,只道:“等莱芙在国内站稳脚跟Plati会主动拉着我们的橄榄枝过来的。”   他很清楚这位正值壮年的野心家想要的是什么。   “需要多久。”陆依娜自问自答:“一年,明年的这个时候莱芙会成为世界上最大的医疗公司。”   顾惊山侧过头和她相视一笑,两人能成为合作伙伴不是没有原因的,他们要比所有人想象的更加野心勃勃。   “会的。”   他们轻碰酒杯,紫红色的液体并不挂壁,滑过玻璃内层向下坠,咬着空气中的尘埃一起沉没。   花车走后,空无一人的大街现在满是鲜花的残肢,被人群淹没的门面终于露了出来。   暖黄色灯光一如它招牌上那大大的啤酒杯,金黄灿烂。   “我先走了。”顾惊山把酒杯放下,对陆伊娜道。   “等等我,我也要去。”她才不想和这群人待在一起,多无趣啊。   花园里一直等待的保镖挥退了想要上前的门童,接过他手里的钥匙毕恭毕敬地跟后边。   保镖健硕的体格和把西服撑到爆的肌肉十分有力量,让两人得以畅通无阻地在举办啤酒大会的酒馆,用钱换来一个视野极佳、人也不多的位置。   半官方的举办让无名的酒家得以得到潜在的市场推销自己的酒,对于冰馏博克得创新便是今天最大的卖点。   长桌尾部,熟悉的肌肉线条和头颈部比例让顾惊山压了下眼。   二楼的灯光比一楼更昏暗,从一楼的角度只能望到他们的鞋尖。   顾惊山往那儿一坐,双腿交叠,身上捎带的压迫并没有收回。   两人一个西装革履,一个一身礼服,精致的样貌和昂贵的穿搭都和周围格格不入。   顾惊山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着陆依娜的话,似笑非笑地看着少年的酒杯满了一次又一次。   少年坐了不到半小时就走了,酒馆的热闹依旧,忙过阵的老乔治绕到二楼来和顾惊山打了个招呼。   他们是老相识了,早年间因为一次意外结缘,在得知顾惊山喜欢调酒后便极力推荐了自己的精啤。   老乔治的酒馆很出名,每年都会办一次品鉴大会,他本以为顾惊山回国后会很长一段时间见不到没想到这么快就回来了。   “哈哈,”老乔治笑了笑,看着陆依娜道:“Ella你好久没来过了。”   陆依娜:“还不得怪他,让我在实验室住了整整一个月。”   老乔治已经熟悉了两人的相处模式,没把这句玩笑似的抱怨当回事儿,“Alfred,我刚才遇到一个你们的小子,很对我的味口。”   顾惊山敲了下酒杯,温声道:“在中国,未成年人是不允许喝酒的。”   “我问过,他已经十八岁了。”老乔治俨然是觉得自己找到了忘年交,迫不及待地想和顾惊山分享关于少年的一切。   说完老乔治感慨道:“他活得真洒脱。”   “这个家伙没在任何社交账号上传他的经历,我问他为什么这样做,结果,”老乔治停顿片刻,耸了耸肩:“结果他告诉我,没有目的。”   老乔治的眼睛十分明亮,俨然是非常满意少年的这个答案。   顾惊山对上他的眼,轻笑道:“难怪你会这样喜欢他。”   “人很难不为这样的生活态度讴歌。”老乔治耸了下肩,认可了他的话。   顾惊山状似不经意地撇开眼,盯着一楼长桌尾巴的那个空位,道:“一个学生,在该上学的日子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哈哈,当然是为了哈尔德,”老乔治给顾惊山倒了杯白开水,这是他特意为顾惊山准备的,“他说他总有一种预感,这会是哈尔德的成名之战,他不想错过巨星的崛起,也想趁着这个机会尝一尝我的酒。”   “唔,也不知道他是在那个小网站闻到了我的酒香。”老乔治嘟囔了句。   陆依娜沉默了很久,几乎弱化了自己的存在,没放过顾惊山所有的面部表情的和动作,逐字逐句分析着两人的谈话。   她总觉得有什么不对。   顾惊山抿了口水,瞳孔泛着幽深的波光,声线低沉:“确实是一个很特别的人。”   酒馆的热闹把这句近似呢喃的话裱上了欢乐,除了陆依娜没有任何人察觉到字里行间的辗转缠绵。   陆依娜把所有的线索串到了一起,像是想明白了什么,有些吃惊地捂住自己的嘴。   她觉得,她今天上午对Shally说的话太过武断了。   陆依娜忙喝了口啤酒,咽下所有好奇的打探。   或许,Shally有生之年真的能有一位女主人……   哦不,是男主人……   不对,是两位男主人。 第16章   落叶总在一瞬间变得金黄,让所有人无知无觉地走向秋天。   顾惊山再听到“夜色”的名字已然过了半个多月,才洗完澡的他穿着黑色的浴袍,微湿的头发浸湿了肩头的真丝布料留下一团更深的黑。   手机嗡嗡作响,顾惊山都不肖看就知道是谁。   他划开锁屏,一目十行地把秦岩的喋喋不休扫了一遍。   “夜色”的人远比顾惊山想的要蠢,这个在前几次大扫除中幸存下来的灰色组织并没有什么实力。只是上天眷顾,让这只老鼠藏进了阴沟。   探头的老鼠让“夜色”不过几天时间就被警察清扫干净。   似是嫌打字费劲,秦岩直接给顾惊山拨了个电话。   “百密而一疏,这夜色的老鼠在下水道藏得也忒深了……我跟你说,夏利的二把手也在这里面横插了一脚,不过他是个人名义注资的……”   顾惊山漫不经心地听着电话那头的滔滔不绝,只在听到几个字眼的时候眼神才动了一下。   他随意应付着,骨节分明的手在键盘飞舞,一封接着一封的邮件从他手里发出去。   红点很快就占据了邮箱。   等秦岩把这个毒瘤的前世今生说完,顾惊山已把自己搁置了半个月的计划重新跑了起来。   秦岩:“喂喂,你怎么一直嗯嗯不说话啊?”   顾惊山沉声道:“话都让你说了我还说什么。”   “哼,你就装吧,夏利难道不是莱夫想在国内大展身手遇到的第一只拦山虎?”秦岩戳穿道。   他可不信作为莱夫老板,顾惊山半分反应也没有。   顾惊山半点不惊讶地应了一声,手指轻敲一下把拟定的名单发了出去,“本来想循序渐进的,没成想夏利内里烂成了这个样子,能屹立不倒这么多年看来夏利的那个私生子相当厉害。”   提到那个私生子秦岩的倾诉欲一下子高涨,“那家伙回了汪家都没改姓,叫什么来着……潘,潘登!他这名可好记了。”   “听起来他好像很对你胃口。”顾惊山把手机扬声器打开,搁在一边的台子上,姿态随意地躺进了为他量身定做的头发烘干机。   “对什么胃口啊,那家伙跟你一样是个笑面虎。不过吧,我觉得他更像是一条阴冷的蛇,时不时朝你吐着蛇信……”   静音的烘干机让顾惊山把秦岩的每一句都听得一清二楚,嗡嗡的活像个蜜蜂在他耳边转悠,顾惊山阖着眼道:“没事就挂了。”   把话吐了个干净的秦岩痛快道:“行!”   等每一根发丝都没有了水汽顾惊山才直起身来,脚上靸着一双棉拖进了浴室。   浴室的镜子很大,很清晰,但也不能让顾惊山数清楚自己浓密纤长的睫羽。   黑发,黑衣,他身上为数不多的东西把他露出来的所有皮肤衬得格外的白。   顾惊山看着镜子的眼神远比平时要淡漠,也要更陌生,仿若在透过反射形成的虚像去看谁。   第二天停在别墅门口的车就不再是那辆灰扑扑的宝马328了。   迈巴赫车身流畅锐利,像镀了层釉的黑尽显其奢华,当人们从开了半截的窗户看见里面身着西装气质优雅的长发男人后,羡慕的表情又成了嫉妒。   上帝到底为他关了那扇窗?   今天的路况很好,顾惊山没在路上耽误半分。   等他进门,近门边的一溜人马立刻站了起来,朝他颔首致意。   “顾总。”   顾惊山面不改色,径直走向那空着的位置。   陈文把凳子拖出来,留了个刚好能让顾惊山那双大长腿进出的空隙。   潘登半眯着眼,静看着这群人把这里当做了自己的地盘。   他抬了下手,制止了蠢蠢欲动想要出声的秘书,等喧宾夺主的人全部落座以后才开口道:   “顾总,百闻不如一见,真没想到莱夫公司背后的老板是这么个美人。”   他话说得轻浮又轻佻,半点没把顾惊山当回事。   顾惊山无言,只是轻扣了两下桌子,清脆的响声像是触发了什么信号,沉默的陈文把包里的文件拿出来递给了顾惊山。   “顾总,昨晚已经完成了对夏利集团5%的股份收购,每股报价要比之前低了三个百分点。”   顾惊山凝眸听着陈文的汇报,好似不知道潘登脸上诧异的神情。   潘登:“顾总——”   顾惊山:“继续。”   顾惊山到场这么久才说了第一句话,不容辩驳的两个字轻飘飘地盖过了潘登的不满。   陈文的报告一字一句敲打在潘登心上,收购夏利5%的股份不是什么稀奇的事,稀奇的是这人能这么迅速地下手。   潘登早听说过莱夫的人要在国内招标,几个月过去他还以为这群人决定屈服了。   难怪……   主位的男人慢慢收起了自己的漫不经心。   顾惊山直把这里当做了陈文的汇报会,眼神平静深邃让人感到亚历山大。   那股久居人上的气质很厚重,直接碾碎了夏利所有的不以为意。   等陈文说完顾惊山才接过文件,把东西推到潘登面前。   摩擦的动静在安静的会议室放大,让每个人的鼓膜都动了一下。   “潘总,”顾惊山把眼皮轻轻一撩,黑目沉着,简明扼要道:“我今天来是为了合作,不是为了等你给我一场下马威。”   所以这场下马威,顾惊山先给了。   潘登没看这份已经被陈文口述过的文件一眼,微眯着眼和顾惊山对视良久。   似是看够了,潘登眼神更深了一分 ,把文件推到秘书面前,“让王一雯他们进来,你们出去吧。”   等对面的人换了一波,莱夫的人才有条不紊地把随身携带的电脑打开,静静等待着接下来要交锋的对手。   和自己的顶头上司不同,莱夫的人都如出一辙的严肃,和对面稍显慌乱的人形成了强烈反差。   征得顾惊山同意,陈文推了下自己的眼镜道:“贵司的报价太低了,先不说技术评估的可实现性和对我司的好处,但从技术转让这一点就已经初步宣告了我们合作的失败。”   陈文按了下手里的控制器,操控着屏幕跳到下一张PPT。   “这个技术目前在国内是绝无仅有的,也就是说是莱夫的独家技术,以前的……”   王一雯因为紧急传唤而紊乱的呼吸慢慢平稳下来,凝神看着陈文提供的资料。   等陈文说完,王一雯正色道:“我们知道贵司的技术在国内是头一份,这个技术如果能运用到医疗器械,那定然会推动历史向前一大步,但是比你们更为有名的西克莱也声称拥有此技术。”   她先把态度向后退一大步,表达了自己对于莱夫公司前瞻性技术的赞叹后,立马把更为有名的巨头拉出来。   和久负盛名的西克莱相比,成立不过五年的莱夫所占据的权重要少得多。   “西克莱的招标文件中提出了技术转让,单凭这一点不得不说西克莱要比莱夫更具优势。”   对于王一雯迂回的拉踩顾惊山表情没有分毫改变,要真像她说的那样更钟情于西克莱,今天莱夫的人就不会出现在这里了。   她随意搭在桌上的手轻点着桌面,半点不退道:“技术转让不会成为这次交易的内容。”   “顾总,那我们这笔买卖怕是谈不成了。”观望了半天潘峰可惜道。   顾惊山不甚意外地起身,声音低沉:“嗯,看来今天是谈不拢了。”   合作没谈拢,莱夫的人却没有半点着急。跟无事发生一样,沉着冷静地收拾东西就要跟着顾惊山走。   潘登皱着眉,盯着顾惊山走到门口的背影,提高声音道:“顾总,难道你领着莱夫回国来就是为了到处转转吗?”   潘登不是因为顾惊山那张脸才选择和莱夫合作的,作为德国的医疗新星,莱夫这几年大有赶超西克莱的架势。   研发的技术和申请的专利,让莱夫这个不以生产量为主要方向的公司赚得盆满钵满。   潘登不信顾惊山毫无准备,就这样放弃夏利在国内的市场。   走到门边的顾惊山停了下来,闻言轻轻笑了一声。   “潘总,二桃杀三士的计谋对莱夫没用。”   说完顾惊山也不在意潘登是什么表情,步履不停,带着身后的人浩浩荡荡地走出了会议室。   他走路带风,气场十足,半点看不出来是铩羽而归的合作方。   会议室里被留下的另一半面面相觑,想看一眼主位的人又担心自己摸到虎须。   主位的人倒像个没事人一样,吊儿郎当地打了个哈欠,回起了消息。   “上班呢,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闲。”潘登若无其事地拍了拍衣摆上边的面包屑,“今天见着个大美人,包是你的菜。”   发完这条语音,潘登若无所觉地扫视一番还坐着的几人,督促道:“还在这儿干嘛?赶紧去给我那不成器的叔叔找一个好公关吧。”   真是个败家子,一晚上就给他送出去了5%的股份。   -   顾惊山站在大门口,沉声道:“继续联系海伦集团,报价依旧不变,先探探口风。”   “等西克莱开始招标后再让陆教授把那篇论文投到《Nature》”   半阖的眼眸弥漫着精明的光,顾惊山对于夏利想要不费吹灰之力就吃掉莱夫的心思一清二楚。   这条有政府站队的医疗填充线很诱人,要想成为最大的受益人就要足够大胆。   阳谋,既然要用诱饵就得大。   顾惊山很有兴趣让潘登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二桃杀三士。   江城市中心最豪华的一栋办公楼很快就入住了一家外企,他们不仅租下了三层楼还包下了一部电梯。   每一次出门都被人指指点点:“瞧,那就是那个财大气粗的外企里头的幸运儿。”   总有人问:“他们老板是谁?”   最为著名的顺风耳摆摆头,“没见过,不过听说是个大美人。”   “新时代女性啊!”   “虽然但是,建议不要刻板印象。”   “……难道是个男人?”   “恭喜你,答对了。” 第17章   漆黑的夜在硕大的落地窗边展开,限电以后,江城的霓虹灯没了先前的灿烂。   顾惊山晃眼间以为自己还在纽约,他浅抿了一口水,翻阅着陈文递交上来的文件。   等他处理完堆积的工作已经接近十一点了,顾惊山许久没工作到这么晚了,“今晚就近休息吧。”   陈文明白了他的意思,立马联系酒店定了房。   酒店下面连着宴客厅,绕是这么晚也有不少人在聚餐。顾惊山没让陈文跟着,拿着房卡刷开了独属于套房的那栋电梯。   酒店的电梯门缓缓合上,发出很轻的一声响。   “叮——”   关上的大门又被打开了,错乱的脚步一下把这片空间的静谧冲走了,顾惊山稍了稍眼皮,看不出什么情绪。   外面的人似乎是没想到里面不仅有人,还是一个高攀不起的大美人。   穿的花枝招展妆容精致的女生们一下子噤了声,彼此看了看,犹豫了一瞬还是挤上了电梯。   刚才还聊得热火朝天的女孩们此时安静如鸡,偶有一两个还时不时地接着电梯的反光去看顾惊山,从头到脚不断打量着,似是要从顾惊山穿着的这身皮看出个内里来。   顾惊山敛下眼眸,余光中那截白皙而不失力量感的手腕空无一物,搭着的袖口只保留了最原始的银质袖口。   既非绿宝石也不是什么钻石镶嵌,和昂贵沾不了半点边。   叮——   楼层到了,高跟鞋踢踏踢踏地往外走,不过一会儿还算人满为患的电梯就只剩了顾惊山一个。   他颇具风度地松开一直放在开门键上的手,不急不缓地跟在她们后边。   就在女孩们以为这人和她们是一道的时候,就听见身后的脚步突然停在了他们隔壁的总统套房。   其中一个老是看顾惊山的女孩吁了口气,用自以为顾惊山听不到的音量道:“我还以为真是我们的小姐妹呢,也看不出来他有钱啊。”   西装的料子是好了点,但是衣服架子穿什么不好看,也看不出版型有多贵。   “你懂什么,”她边上的人粉衣女孩粲然一笑:“真正的有钱人从来不显山露水。”   “啊!”女孩惊呼一声,指着她道:“难怪你刚才那么文静,还一直端着,我说你表演给谁看呢!”   粉衣女孩把她的手拍开,低声道:“学着点,做我们这行的,就是要每时每刻都保持个名媛样,每天出入在这些场合说不定就和谁对上眼了呢?”   “你以为那些大佬看得上上赶着的人吗?得学会矜持。”   套房的隔音很好,顾惊山关上门后,外边的声音便再也没办法从门缝里钻进来了。   他边走边把领带扯开,想起电梯门将将合上时从缝隙里对上的那双眼,动作停了一瞬。   有些人像是注定了有缘,总会在每一个即将遗忘的窗口猛地冒出来,连带着以前支离破碎的记忆一起,打破顾惊山惯有的不以为意。   合心意的地方太多了。   未交合的几次遇见犹如堆积的砝码,一点一点引导着天平倾斜。   顾惊山从不是什么良善之人,骨子里的道德感微乎其微,只是对那些擦线的事不感兴趣,才显得温润如玉,儒雅有礼。   金字塔尖的人,又能有几分廉价的好心。   耸入云端的风是冷的,吹走了顾惊山眼底的沉浮。   站在落地窗边,江城最为豪华的地段尽收眼底。   辉煌的盛大在白天只剩下了收敛的光泽,单调得极致。   人只有米粒大小,散落在各个街道,缓慢移动。   一个米粒若有所感地抬头看向那不能窥探的玻璃,往日的不着调收敛了几分,神情凝重,和周围赶路的人格格不入。   “今天是A团啊,B团排在明天早上,大家待会儿抓紧时间拍,妆发不包只包衣服。”   “放心吧,都是定制款,一比一做出来的。除了料子差点,其他的跟正品没有区别,加上滤镜呐拍出来一眼真。”   说话的女孩轻扫了旁边一眼就移开了视线,接着道:“少爷班子已经到了,他们今晚还得包下宴会厅拍个生日照。朋友圈装扮装扮,小富婆不就上钩了。”   “要蹭的抓紧了,多露个脸,多几分可信度,把关系网都做起来。”   女孩投入式的交流过于大声和详尽,让只是和他们擦肩而过的段崇明把她们的去向和今天的行程摸了个透彻。   他眼睁睁看着那电梯门关上又打开,把他心里的疑惑打散,重新填装了严丝合缝的真相。   少爷班,这个词对段崇明来说过于陌生了。   想起那个人和庸俗毫不搭边的美后,对这个词又有了实感。   本以为那是意外堆砌出的东西。   没想到,原来是只“学识渊博”的高级鸭。   “帅哥!”   段崇明晃了下神,转向声源。   男孩先是露了个不好意思的笑,而后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   “帅哥是这样的,我们是大学生创业的,你看有没有兴趣了解一下?”   来来往往这么多人,男孩可算在这儿逮住一个学生了。   学生好啊,学生单纯又善良,说点漂亮话,忽悠一下就能卖出去了。   “这和本土的柯尔鸭可不一样,是国外进口的。你看它的毛发多好,头型也板正,是它众多兄弟姐妹中最漂亮的一只。”   “最重要的是我们这只鸭全世界仅有一只,你再也找不到在脑袋顶还有心形的鸭子了。”   段崇明默默看着那团黑,瞅了半晌终于便认出点心脏的形状。   “帅哥,很便宜的,只需要520,多吉利的数字啊!”   说完,男孩儿期待地看着他,两只眼亮闪闪的,盛满了期待。   “不了。”段崇明把鸭子推了回去,无视他的星星眼,斩钉截铁道:   “我讨厌鸭子。” 第18章   汽车从铺张的落叶碾过,碎掉的声音和着秋天一起凋零。   到了要出发那天,奢华张扬的汽车一辆接着一辆从秦岩家出发,落在最后边的就是秦岩那辆最为质朴的卡宴。   低调奢华,和车主人的张扬全然不同。   等下了车,秦岩下意识摸了把自己脚边的狗头,笑道:“Shally,今天我带你去撒泼打滚!”   “……”   只得到一阵沉默的秦岩嘴角扬起的弧度缓缓下降,放在狗头上的手慢慢抬高。   他怎么没听说过狗的记忆只有七百天。   秦岩:“我开玩笑呢。”   Shally高冷地横了他一眼,等他把手彻底拿开才迈着步子去追前面的顾惊山。   顾惊山今天穿得干练,外头套了一件黑色的皮衣,脚踩一双及膝的皮靴,头发随意往后边一拢,比平日多出几分锐利和势不可挡。   “不愧是你家主子的忠仆。”一人一狗一个样。   秦岩毫不怀疑自己从这双狗眼里品出了“鄙夷”二字,看着Shally那骄傲的步子咬牙。   顾惊山他们一行人到的时候营地正值人流高峰期,一群公子少爷开着炫酷的跑车从一边呼啸而过,大摇大摆地成为了停车场最靓丽的风景线。   小舟山是国内少有的合法狩猎场,把数量庞大到破坏生态平衡的物种从各地引入,用枪支弹药吸引了不少人前来狩猎。   每种动物都有一定的对应金额,这些钱都会以狩猎人的名义捐赠给保护组织用于生态保护。   后边的狩猎场有专业的猎人驻扎在边界线,这些猎人的身手极好,保障着辖区内所有人的安全。   为了更好地保护顾客,猎场为按照人头,为每支队伍都分配了一定比例的工作人员。   顾惊山不喜欢热闹,身边只留了几个相熟的人,还有几个混入工作人员的保镖。   怕狗的张金伟坚定地选择了另一只队伍,以谋求更好地锻炼。   知道内情的人看到这一幕不免有些好笑,裴予安扶着一边的树,乐不可支道:“来之前张金伟听说Shally要来还没什么反应,我当他好了呢,没想到哈哈哈哈哈……”   等笑够了,裴予安才擦了擦眼角的泪,“原来是看不着就不怕。”   “你还不知道他,怕狗怕得要死。”一边的秦岩摇了摇头,嘴上跟风,脚上也没闲着,默默远离了被Shally贴着的顾惊山,他也有点子怵。   顾惊山低笑一声,熟练地给枪装弹:“还不是因为你放狗咬他。”   往事被拿出来鞭策,秦岩烦地拿着没装弹药的枪对着地指指点点。   漆黑的枪口往下,戳进泥里,粘上一圈湿润的泥土。秦岩不在意地把枪往后一递,换了把新的:“那还不是因为你嫌弃Pappy脏,非要我把它抱出去。”   秦岩小学游学的时候在山上抓了只土狗,说什么也要把狗带回帐篷,和秦岩住一个帐篷的顾惊山毫不犹豫拒绝了秦岩的恳求的眼神。   冷酷无情地对秦岩道:“你要是接受去父留子我就让它在门口住下。”   初为狗父的秦岩权衡了半天,还是觉得自己的命更重要。   悻悻然地把狗抱了出去,辗转半天,惊觉沉默寡言的老实人张金伟是自己最好的求助对象。   眼瞅着就要和好大儿过上好日子了,结果,秦岩一个没抓住,Pappy就咬上了张金伟的屁股。   就为了他身上的那股羊肉的香味。   万幸,因为顾惊山讨厌羊肉,让秦岩逃过一劫,没第一天就被好大儿反咬一口。   顿觉闯了大祸的秦岩哭啼啼地去拽它的好大儿,死不松口的狗儿子被迟一步赶来的顾惊山提着脖子后的皮拎了起来,一个冰冷的眼神就让撒泼的狗立马安静了下来。   “哼,到头来反倒是你做了个好人。”秦岩冷哼一声,对顾惊山的怨念颇大。   那天的最后,哭哭啼啼的秦岩被顾惊山按在张金伟身边做了整整一个月的丫鬟才得到解放,也终于见着了被他爸养得膘肥体壮的好大儿。   虽然土狗已经不认他这个爹了,为了纪念它的壮举秦岩还是为它取了个小名:Pappy。   啪的一下就劈上去了。   小土狗几年前就老死了,秦岩给他风光大葬埋在了自家院子里,时不时就要去看一眼。   “狗是你要养的,人是你自己找的。”顾惊山淡淡道。   咔嚓的上膛声让Shally立马警惕起来。   “这不是给你偿还的机会了吗。”   裴予安看着秦岩吃瘪的表情笑得肚子疼。   他不喜欢枪,选了个合眼缘的弩箭,指尖摩挲着箭头的锋利,定神望了会儿,对着不远处的草丛射了一箭。   破空的声音很快就被羽毛的扑腾声替换了。   裴予安高兴道:“嘿,我准是射到了一只野鸡。”   Shally有些蠢蠢欲动,等顾惊山一抬下巴他就冲了出去,直奔裴予安箭头所指的方向,不一会儿就叼了一只羽翼斑斓的野鸡放到顾惊山跟前。   喷涌而出的鸡血把Shally的嘴染得血淋淋的,让它本就狠厉的样貌更加残酷。   猎物的鲜血牵引出了狼的血脉,沾血的毛发流露出几分阴鸷。   这一幅其乐融融的景象放在别人眼里却不算融洽,尤其是Shally的气场太过凶狠,顾惊山的表情在两人的衬托下更显淡漠。   被包绕在中心的人是视线的焦点,也是舞台的中心。   段崇明不知道这是表演、作秀,还是带着恶意的打趣。   “段哥,你看啥呢?”陈说胆战心惊地把视线从段崇明手上的那把散弹枪移到他脸上。   段崇明皱着眉收回视线,心里咯噔一下,“没什么。”   陈说才不信,但他现在被枪迷惑了心智,也没想着再问。   拿着自己的弩箭亦步亦趋地跟在他哥身后进了林子,哎,他什么时候才能摸一把枪啊。   再往前几步,密林便彻底挡住了段崇明的视线。   持枪的少年心不在焉地踢了脚草,盯着那溪边的野鸭心里发闷。   他很清楚对面两人脸上斜睨的眼代表着什么,他们身上高人一等的倨傲段崇明经常在各种酒会上看见。   洋洋得意,自视清高。   段崇明不是个滥好人,不会自作主张插手他人命运。   他爹从不把他放在温室里养,从小到大,该接触的,该知道的,都让段崇明了解得透彻。   有这么一个爹在,段崇明从小就对别人的情绪十分敏感   好的坏的,恶意的,善意的,大概一眼就能看得明白。   对这个长发美人,段崇明的感官过于复杂了。   他们的第一次见面便打破了以往所有的规矩和坚守。   段崇明是为了调查夜色才踏入了那个地方,也是因为听到相似的故事才选择了插手。   他不想让那个人成为第二个埋尸地底的人,如果有的选择,那个人是不是就能有一条退路。   段崇明想到了所有的可能和后果,不管是被赖上还是好运地得到份感谢,但他唯独没有料到一件事。   一见到人,他的心就开始发烫。   饶是知道那人周身的气韵从何而来发烫的心也没被浇灭,甚至多了几分难以言说的喜悦。   段崇明深呼吸了一口气,讷讷道: “好难……”   “啊?段哥,不要前途尽弃啊!”陈说满脸恳切道。   苏省朝陈说的脑瓜子弹了个蹦,“都还没开始哪来的前途。”   段崇明习以为常地略过了打闹的两兄弟,漫不经心地打了两只鸡,对于乱窜的狍子野猪鞭长莫及。   整个人都有些焉巴。   “嘭——”   远处传来的枪响在林间炸开,远比段崇明的枪声更大。   随行的工作人员拿起对讲机交接一番,“01,什么情况?”   对讲机的里传来沙沙的电流声,略显低哑的人声回道:“没事,两个人一起开枪射了同一头马鹿。”   “马鹿,我靠。”陈说不争气地咽了咽口水。   他的羡慕一半是因为马鹿那吃起来比羊肉肉味足,比牛肉口感嫩的口感,一半是因为马鹿价值五万的重头彩。   段崇明沉默了会儿,突然道:“我们能去瞻仰一下吗。”   瞻仰?   陈说的眼镜从鼻梁上滑了下来,不解地看着他段哥,这个字眼怎么从他段哥口里冒出来了?   他段哥是谁啊,虽说义气重像个江湖汉,但什么时候说过这种没头没尾的崇拜话。   不就是个马鹿吗?陈说觉得他段哥只要今天支棱起来了,包是可以打两只的。   02以为这群小年轻是不服输想要围观一番,立刻和01沟通了一番,征得那边的同意后才答应段崇明的要求。   两方离得不远,跨过一个小山丘,溪边的一群人映入眼帘。   听到动静顾惊山抬头看了看,看清其中一人的脸后半阖的眼又睁开了些。   “你丫真给力,这几年你技术见长啊!”   秦岩用枪戳了戳脚下没了鼻息的马鹿好几下。   听到后面的动静转过头来看了眼,看见是几个学生模样的男的,便浑不在意地又把头转了回去。   段崇明没打算靠太近,就这样不远不近地瞧了一番就说要走,眼底的暗沉始终没有消掉。   除了沉默,看不出几分不对劲。   陈说和苏省倒要比段崇明活跃多了,不一会儿就找到了诀窍,猎了好多东西。   东西有点多了,段崇明叫了许南禾过来,让他挑了下要留的东西,这一堆肉最后就挑了个山鸡出来。   许南禾边看边道:“这个肉太腥,这个肉太柴……就要个□□,其他的都拉走。”   说完许南禾撇过头去,看着段崇明道:“鸡你来杀?”   段崇明愣愣地“噢”了一声,等人走了才反应过来自己答应了什么。   答都答应了,他只好把外套一脱,穿这个无袖衫蹲在一边拔毛。   神色凝重,手上的力道也十分大,像是在借着拔毛泄愤。   少年人的肌肉没有太多刻意塑造的形状,更多的还是平日里因为各种运动的沉淀。   肌肉饱满发达,线条清晰,每一步动作所牵拉的肌肉透着蜜色,和逐渐下沉的夕阳交相辉映。   这样诱人的一副画却只让早退的人瞧了个遍。   顾惊山撇下秦岩他们回来的时候,迎面撞上了这幅苦大仇深的表情。他笑着在山崖边的位子坐下,和一边身着便服的女保镖对了下眼。   闲来无事,拔毛的少年变成了顾惊山唯一的乐子。   他也不在意自己的视线有没有被人察觉,和那杀鱼的同伙直直对上才不慌不忙地收了回来。   没一会儿,玩尽兴了的张金伟一行人浩浩荡荡地从林子里走了出来。   喜洁的人不少都回屋简单收拾了一下,把身上的血腥味洗干净了才在顾惊山隔壁的桌子落了座。   靠近山崖这群人也没敢作妖,老老实实地逗弄打趣,吹嘘着自己今天的战绩。   山崖靠里有个小舞台,也有移动的酒水铺子,不少小年轻都在炫技,好生热闹。   秦岩知道顾惊山喜静,特意把远离喧嚣风景又好的一桌留给了他们四个,让保镖在中间和其他人隔开。   段崇明杀完鸡回屋洗了个澡才去超市拿酒水,他随便挑了几瓶看度数,顾及那几个不常喝酒地便又放下超过八度的。   “诶,今天秦岩边上那个长发美女是谁?”   不着调的话落在段崇明耳边,让他的耳朵原地立正。   “不知道,”同伙有些疲软地塌着肩,“你要是喜欢可以去向他讨一下。”   “勾八,我才不去呢。”先说话的那个撇了撇嘴,对同伙的不安好心了然于心:“要我说,还是直接和她聊一聊,私下交易好了秦岩难不成还不会放手?”   “啧,悬。”同伙摇了摇头,“你又不是不知道秦岩这人占有欲多大,他想要的东西谁都不能让他吐出来,就算他不要了烂在泥里也不让人捡……”   “譬如他院子里那具尸体,他爸想在那建个喷泉硬是被他拦住了,简直就是死了都要爱的代表。”   “哎,”那人用想说不敢说的眼神瞥了下他,故作镇静道:“秦岩是个长情的,要不然这么多年了也没见他找第二个。”   段崇明面无表情地把手里的易拉罐捏得变形,只差一点就能让里边的液体蹦出来。   他走得早,浑然不知身后的两人突然的沉默。   “他最好不要。”张金伟皮笑肉不笑道。   他可不想再来一只咬他屁股的土狗。   张金伟把从智利空运过来的车厘子放进篮子里,后知后觉道:“等等,秦岩身边哪有美人?你说的不会是顾惊山吧?”   张金伟疲软的神经一下子拉紧了,回味了下两人的谈话,用“你想死直说”的眼神看着他。   “啊?不是,你别瞎说,我说的是那个棕色头发!!!”   “你不早说……”张金伟擦了擦额头不存在的冷汗,心有余悸道:“这不同频的交流要是让秦岩知道,少不得要嘲笑我一星期。”   身边那人比他还害怕,虚弱道:“我看你接话这么自然还以为你秒懂了呢,你差点污蔑了我的清白。”   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去肖想顾惊山啊,不等薛老爷子来他家亲切问话他就得先被顾惊山削一顿。 第19章   段崇明拿着从超市买的酒水在路口顿了会儿,眼神划过那唯一一个空着的位子,眼神闪了一下。   他坐下的动作很轻,又或者说是有点谨慎,小心翼翼地把控着动作的幅度。   但就算如此,当背完全往后一靠,不论是衣角还是脖颈,都能碰到身后那人被风吹起的长发。   风一吹过,比紧张更先一步到来的是那股淡淡的木质香。   这一成不变的淡雅没有掺杂任何血腥味。   段崇明无端沉默下来,直到许南禾来之前都提不起什么兴致,有一搭没一搭地接着陈说的话。   还好,不一会儿陈说兄弟俩就沉迷于游戏了。   终于还他个清净。   左边是如胶似漆的小情侣右边是在游戏里杀红眼的兄弟俩,坐在中间的段崇明有些左右为难,破有一股自己被四面八方包围的感觉。   尤其是身后,感觉跟一堵墙似的,压的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终于从程晚手里得到一会儿许南禾使用权的段崇明大松一口气,闷了一口他们口中不好喝的酒水,回味着那浅淡似水的味道,道:“不如暮色。”   话音刚落,段崇明就感觉到自己的手臂有什么东西滑过,轻得像羽毛,给那块皮敷上一层瘙痒的药。   他手一顿,眼神稍有些僵硬。   身后、身前、身边都各有各的热闹。   耳朵背包上了一块布,过滤着所有的话语,那些话语像无意义的字符,从左耳钻进又从右耳钻出。   顾惊山并不知道自己的头发干了什么好事,只是不经意间的一瞥让他发现侧边的那只手时不时抽动一下,貌似得了帕金森。   穿上外套以后,线条流畅的肌肉全被挡住,没了让人一饱眼福的机会。   “诶,你应该见着夏利那私生子的面了吧。”秦岩吃了口肉,又喝了口可乐,十分喜欢汽水辣嗓子的感觉。   顾惊山“唔”了一声,给他切了一大块肉,“看面相确实有几分能耐。”   说到面相,最近有些沉迷风水玄学的秦岩又来劲了,当下也不想知道顾惊山和潘登的事了,转头就和裴予安讨论起了手相面相。   裴予安淡淡地打了个哈欠,“我不信这些,我只信塔罗牌。我上周刚毕业,需要吗,我给你算算你的正缘什么时候出现。”   秦岩忙不迭点头:“需要需要!!”   段崇明偶尔清醒一阵,听着后边的夸夸其谈压了压眼皮,这都什么东西。   这年头还有人信这些?   不过,他倒是能确认一件事。   身后的这些家伙,确实是些不着调的人。   段崇明直到兄弟俩和小情侣都走了也没走,他冷冷清清地待在那里,听着背后的热闹心里很不是滋味。   “我先回去了。”   身后这道润玉的嗓音让段崇明的眼神闪了一下。   顾惊山弯了下唇,余光把侧方那只紧绷的手所有的动作尽收眼底,缓缓道:“今天就不要让Shally和我待在一间房了,我走的时候会和你说。”   秦岩动了下耳朵,莫名觉得顾惊山这番话说得奇怪,他说不出个所以然了,只疑惑道:“就凭你那两条腿走得出这儿吗?”   秦岩可是知道小杨最近被顾惊山遣返的事。   顾惊山勾着唇,眼底一片笑意,应了声:“知道了。”   离席的大美人没往人多的地方走,找了条较为寂静的路,才将将消失在大众的视线就被身后的人一把拉住了手腕。   隔着厚实的布料,掌心的温度没能和上次一样传递开来。   顾惊山掀起眼皮,一点也没反抗,顺着力道转了个面。   他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惊讶,仿若当真不知身后那如影随形的跟随。   “你别做鸭了。”   少年和初见时一样,一开口就是钉死的劝道,字字箴言。   只是比之先前,今天的这句话夹杂的情绪显然更为复杂,远没有当初的干脆利落。   顾惊山眼眸闪过暗芒,多了些和上次截然不同的游刃有余。   他压着嘴角,视线从段崇明的脸慢慢往下滑,停在裸露在秋风中的领口。   美人垂眸,遮掩住眼里所有的计量,只留了张令人心痒的无辜面孔。   象牙色的丝绸衬衫质地柔软,作为内衬看不出几分温度的存在。   段崇明晃了下神,一时间有些好奇:穿这么少,不冷吗。   顾惊山反手勾住他的手,用自己冰凉的皮肤汲取着他的热。   等回过神,段崇明陡然变身,成了那个被牵制住的人。   手上的力道不重,却也不是他想抽手就能抽手的。   段崇明咽了下口水,下巴一紧,不自在地往后退了一步。   顾惊山脸上带了点笑,不说话,跟着往前走了一步。   他进一步少年退一步,一退再退。   最后退无可退地被顾惊山压到墙上,粗粝的砖块压在背部,把每一点的凹凸和不平放大。   段崇明很高,足有一米□□,但却发现顾惊山要比他还高,不多但确实存在。   今天的衣服和造型为顾惊山减了几分优雅,加了几分英气和强势。   脖颈间的隆起一滚再滚,眼神飘忽,眼珠到处转却一次都没落到顾惊山那双眼上。   顾惊山轻笑了一声,另一只手手心空无一物,倒有些羡慕自家兄弟的温暖,在晚风的捉弄下有些蠢蠢欲动。   手指几经摩擦辗转,以肉眼可查的缓慢向上,轻轻覆上那张瞳孔骤缩的脸。   从指腹到指关节再到掌心,一只手完完全全地把那棱角分明的下颌线包住。   清清冷冷的白一盖上,什么东西都显得更黑了。   见段崇明没有分毫挣扎,顾惊山嘴角的笑扯得更大了些,用拇指摩挲了下他红润的唇角,颇有些迁就纵容:   “我不做,你养我啊。”   美人的英姿配上这冷冷的嗓音,巨大的反差让这句话比所有的淫词艳曲都来得脸热。   段崇明的脸一下子就红了,像极了冒热气的水壶,心脏跳动的每一下都清晰可闻。   直到亲口听到人承认,段崇明也还是升不起一点反感和厌恶。   欣赏够了人脸上的窘迫,顾惊山款款然向后退了一步,温声道:“这么财大气粗,小心我赖上你。”   这句玩笑话说得闲散,但那双眼却没什么开玩笑的迹象,反而盛满了认真和打量。   段崇明毫不怀疑,自己今天要是真头脑一热答应了,下一秒就能覆盖他爸的光辉历史,为他甚至他爸的人生增添一笔包养的履历。   祸不及家人,但情人还是有些关系的。   起码,得跟着他叫爸吧。   段崇明愣愣地看着他,眼神呆滞。   他只是想着提醒,却不料接了这么大一个惊喜。   落荒而逃的勇气向来是人类最不缺乏的,待顾惊山眼里的审视和侵略性越来越重,段崇明才找回了自己的呼吸,很不争气地跑了。   被留在原地的人注视着脚边的那块灰色地砖,深邃的眼里没什么情绪,只是抬起自己的右手放在眼前,很轻地磋磨了一下拇指。   刚才接触过的柔软像被印在了上面,让指腹发烫。   “十八岁……”顾惊山轻喃道。   他给他一个后退的机会。   秦岩一伙人并不打算把整个国庆都浪费在小舟山,第二天中午就撤了。   一群人声势浩大地来,也声势浩大地走。   路人的眼中有羡慕,有嫉妒,也有那么几分不可言说的迷茫。   段崇明浑浑噩噩地度过第二天,看着许南禾程晚两人越发如胶似漆,心里更加闷了。   包养……这可不是个好东西,   段四海以身作则了一辈子,完完全全没让段崇明知道一点包养的好与坏。   那些道听途说的见闻少了许多说服力,让段崇明竟升不起一分抗拒。   昨晚听见的那几句话魔音绕耳一般缠着他,冷静下来以后段崇明完完全全地知道了这人的故意试探。   如果包养对象是这个人,好像,也没那么坏…… 第20章   国庆过后顾惊山便忙了起来,Plati被豺狼虎豹环视许多后终于松口,放弃了挣扎,寻求谋生的捷径。   等忙完手上的事,顾惊山向后一靠,眉宇间聚着不少的疲惫,“你怎么来了。”   顾惊山的办公室和他这个人一样低调、典雅,不管是实木质感浓郁的办公桌还是柔软的皮质沙发都透着和主人一样的贵气。   沙发上正襟危坐的叶非白硬是把这缜密的贵气驱散了几分,陡然把人拖入了对簿的公堂。   法庭上舌战群儒的大律师往那里一坐,不苟言笑的脸多了几分生活气:“狮子座流星雨预计会在这周三晚上出现,是继三十四年后又一次超强爆发,江城的燕山是最佳观测点。”   平铺直叙的语调一出,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讲什么故事。   顾惊山扶了扶额,很清楚叶非白为什么会找上门来。   左不过是裴予安不愿让他一个人,自己又不愿意大晚上去吹冷风,这才找到了顾惊山头上。   两个突然进入新关系的人还没来得及转变相处模式,这漫长而又不平凡的过渡期到底是包裹了周边的人。   万千思绪在脑海中一下子略过,顾惊山轻阖上眼,低声道:“一次可以载入史册的流星雨。”   “嗯,难得一见。”   顾惊山沉思了许久,不知是在思量些什么,片刻后,“好。”   叶非白也没想过顾惊山会拒绝,把自己早就准备好的装备和行程发给了顾惊山,很严谨地用表格列了一份清单。   虽说是周三,但也就明天的事,若非叶非白早一步预定了山顶天文台的营地和机位,在当天少不得要填补更多的钱去换一个。   难得一遇的天文景象吸引了各地的天文爱好者,到了周三那天,从中午开始,通往燕山的路就已经开始堵塞。   一连串的车,尾灯长虹,以龟速向前移动。   但车到了山脚就被迫停下,山顶修了个天文台,花了大价钱,为了这次的难得一见的超强爆发,景区在山顶简单地装了几个集装箱似的屋子。   山顶的繁华却和山体五官,整座山目前只开发出了让人徒步往上的道路。   顾惊山把自己那头长发随意用发圈挽了个马尾,英姿飒爽,美中带着凌厉,乌黑的尾巴随着他的动作无规律地摆动着。   他和叶非白往那里一站,硬是让这个不甚起眼的停车场蓬荜生辉。   气质突出,长相俊美,让周围那几个和他们撞衫撞设备的人生了几分窘迫。   上山的路有两条,一条是几经修缮坡度较缓的石板路,还有一条则是原先山脚下的村民踩踏出来的原生道路,更陡峭难度也更大。   对顾惊山而言,走这些路如履平地。在转角的位置,顾惊山按照习惯环视了一番前方未被密林遮挡的道路。   神情淡淡,不知看到了什么,眼神一亮,停了下来。   叶非白没听到后边的动静,回头道:“怎么了。”   顾惊山:“没事。”   再往上有一个小亭子,原是做休息用的,但顾惊山和叶非白两人显然并不需要。   叶非白速度不停,想要趁天还没黑赶紧上山,却不想顾惊山又停了下来。   这次叶非白顺着他的视线往前,看着亭子里的花花绿绿的人,不知道顾惊山是在看哪一个。   “你认识?”   顾惊山也没说认识还是不认识,只是道:“你先上去,我等会儿就来。”   叶非白定睛看了顾惊山好一会儿,若有所思地“嗯”了一声。   他拔腿就走,路过亭子时,不动声色地把在场的所有人扫视了一圈,目光在极个别人身上停留了好一会儿。   抛下刻意拖后腿的顾惊山,叶非白不过片刻就消失在了这片密林。   顾惊山垂下眸子,嘴角缓缓勾起一个上扬的弧度。   段崇明本来在亭子里和自己的网友交流着年初在噶市出现的流星,话说到一半瞬间戛然而止了。   网友疑惑道:“怎么了。”   段崇明蹙了下眉,语气一下子没那么明亮了,“没,我们继续。”   等顾惊山慢慢摸到亭子的时候,里边的人早就更新换代了几波,只有东南方位的两人一直没动过。   他一进来亭子里说话的声音都轻了不少,明里暗里的视线全往他身上靠。   “走吧,天快黑了。”段崇明跟没看见一样,拍了下大爷的肩膀,拿起自己的登山杖就往外走,路过顾惊山时速度一点没慢。   大爷在后面喊了声他才放缓了步子,和大爷一道继续往上走。   顾惊山神色不变,坐了足有一分钟才开始往上爬。   他的步子很慢,动作也很生疏,从上半段路的熟稔流畅一下子切换到了卡顿,但却没有半点表演的生涩迹象。   他就这样自己一个人走,也不管身边路过了谁,别人又对他投以了怎样的目光。   偶有一两个热心肠的好人停下来问他需不需要帮助,也被他礼貌地回绝了。   像是走累了,顾惊山停下来歇了一会儿,视线不经意地往上对上山间那人的双眸后也没移开,就这样望了好一会儿才又重新埋头苦走起来。   这本该是平常的一眼对视,若是那眼神里没有传递出过多的疲惫,若是没有持续这么长的时间,段崇明都不会让网友先走而自己回头。   亭子独坐的一分钟就和现在顾惊山又重遇段崇明的时间一样长。   他一直低着头,看到视线之中的那双鞋才带着些许困惑地抬头看了来人一眼。   踌躇的吞声早在回头的那一瞬散了个干净,段崇明把人拉到了一边,在这唯一的三岔路口得到了最好的交流空间。   往边上走,是一块很大的平台,往下看就是一望无际的山川,云层模糊了山峦与山峦的参差。   山河大地的荡气回肠没能化作勇气,让那紧闭的双唇张开,冒出点零星的话语。   明明没出声顾惊山却像是从他的眼神里看出了些什么,主动道:“做陪玩,还挺赚钱。”   他聊天似的把话抛出,莫名地调动了这凝滞的气氛。   段崇明一时有些难以分清自己是个什么感受,闷声道:“你不是……”做鸭的吗。   哪门子的富婆还带着男宠来爬山。   “是,所以今天是兼职陪玩。”顾惊山听出了他的后半截话,压低声音道:“我要求很高的,一般人,我可看不上。”   结合上次见面那太过清楚的撩拨,段崇明一下子就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你,我看上了。   段崇明的耳根通红,张张合合几次都不知道该怎么回。   惯有的伶牙俐齿却偏偏对这人生不出劲来。   顾惊山看了眼手表,道:“还有二十分钟天就黑了,赶紧上去吧。”   说着他就要推开阻挡在他面前的人往外走,只是这一推的力道轻微,没能让段崇明移动半分,最后倒让顾惊山那只白色透玉的手放在他的胸口上没了动作。   “你自己爬得上去吗?就你那个速度再给你一个小时都上不去。”   段崇明发现自己每次遇到这家伙心情都很不好,总有一种闷闷的感觉,“徒步不是你买了身顶尖的衣服和登山杖就能走的,新手就不要去挑战超出自己能力的赛道。”   他的话不中听,多是数落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却又带了一番别样的味道。像小孩子受气后,瓮声瓮气的埋怨。   顾惊山笑看着他,把段崇明看得后知后觉地有些尴尬,好像,太熟络了点。   两人维持着这个奇怪的姿势好一会儿段崇明才感觉不对,还没来得及有所反应,顾惊山就先一步收回了自己作乱的手。   顾惊山让右手自然垂落在身侧,含笑道:“老板要求的。”   他总是这样不咸不淡地说出让段崇明语塞的话。   伸手不打笑脸人,况且段崇明还没有任何正当的身份和立场去说他,没有人可以为难一个靠自己的双手赚钱的人。   顾惊山坦然的态度和不闪躲,让段崇明直觉他没有像自己想象中的那样,出卖身体、出卖自尊去换一笔横财。   这不,还知道用自己的美色做陪玩赚钱。   “一起走。”段崇明沉声道,看到顾惊山乖乖点头才肯转身继续向上。、   很快,这一对奇怪的组合就成了人群的焦点。   一个身手矫健,一个步履蹒跚,时不时身子就要歪一下,要不是身后那人注意少不得滚下坡摔个踉跄。   顾惊山感受着自己腰上那只托举他的掌,低声道:“谢谢。”   这句“谢谢”段崇明今天听了太多次,照本宣科地回了个“不用”。   只是这两句话出现的次数过于频繁,让段崇明很难想象这个人前半段的路是靠自己走过来的。   全须全尾的有些奇怪了。   顾惊山余光中瞥见他思索的神情,不动声色地调整了下自己的脚步和重心,接下来的路总算是少了些挫折,进步斐然。 第21章   顾惊山和段崇明到山顶的时候正赶上余晖的尾巴。   段崇明松了口气,跟顾惊山道了声再见就去了他预约的营地位置。   被撇下的顾惊山等人走后才步履轻松往里走,哪还有方才的疲惫。   越往里走帐篷的数目便越少,配置也越发高级,与其说是帐篷不如说是简便的房子。   叶非白早布置好了一切,坐在里边用手机翻看着气象局发出的预测报告,听见声响头也不抬道:“遇见熟人了?”   他疑问的语气调子不高,更像是带着答案去提问。   顾惊山把包随手搁在墙边,随口道:“法庭上多了,怎么问人都是一股胸有成竹的审讯味儿。”   叶非白这次总算正眼看了他,盯着他脸上不同以往的笑:“有证据自然有所推断。”   早在亭子那儿,叶非白就觉得顾惊山的眼神不对。   眼底的侵略性和饶有趣味太浓,让叶非白想注意不到都难。   他略看一眼,大抵明白了处于风暴中心的主角到底是谁。   顾惊山淡然一笑,微微转头看着叶非白道:“半生不熟。”   也就是想变成熟人了,叶非白挑了下眉,懂了他的暗示。   原来千年老树也会开花。   不过,那人应该还是个学生,就是不知道是高中生还是大学生。   屋子不大,顾惊山在边上的小沙发坐下,微博的图标转了两秒就变亮了。   顾惊山没注册,直接点进了主页飘红的热搜——“狮子座流星”。   他粗粗看了几个帖子,把基本的信息掌握了个全,足以和人流利交流不打抖。   高山的营地为了这次难得的盛况做足了准备,到了饭点便挨门挨户地提供晚饭。   顾惊山手上的那份餐和外缘的盒饭完全不同,摆盘精致,冒着热气,是刚用直升飞机从江城的聚春园送过来的。   他看了半晌桌上摆放好的餐盘,默不作声地把它们都收进了红木盒子。   “我出去一趟。”顾惊山打了声招呼,径直出了门。   他绕到营地外围,用这个红木盒子和其他人换了一份盒饭,而后才走到另一边随意找了块石头坐。   山顶的风萧瑟,景也萧条,山川的绿和厚重全被夜色掩盖。   此情此景倒让露天吃饭的美人显得格外萧索孤寂,和周围三五作伴的人格格不入。   顾惊山表情淡淡,把一盒荤素得当的饭菜吃得食之无味。   他喂了一小口白饭,咀嚼的腮帮因为眼前突然出现的一双的沾灰的登山鞋打断。   顾惊山若有所感地抬头,把饭咽了下去,对着来人笑了一下:“怎么了?”   怎么了?段崇明还想问怎么了呢!?   怎么他一回来就见着自己的帐篷前边多了一个忧郁的美人,林黛玉都没他楚楚可怜!   若非之前几次打下了认识的根基,他都快以为自己是陷入了什么仙人跳又或者其他的陷阱,怎么好巧不巧就坐在他的门口吃上饭了。   还吃得这么可怜,像一穷二白的小白菜。   “你老板呢?不给你帐篷住?”   其实段崇明还想问那个所谓的老板是不是只给顾惊山吃这个,红烧肉色泽均匀但却看不见多少瘦肉,豆芽菜简直像是只焯了遍水,寡淡至极。   顾惊山神色不变,诚实道:“没帐篷。”   只有一个小房子。   “……”段崇明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道:“他给你多少钱。”   顾惊山眼眸闪了一下,“没给钱——”   他话还没说完就见眼前的少年立马拧起了眉头,眉心升起一团火气,“没给钱你还跟他来?!”   没钱没房,他这是想在山顶当野人吗?   所有的东西都在溢价,现在就算有钱都不一定能买到一顶帐篷,更不要去肖想更高级一些的集装箱了。   “我身上这套行头就是这次的报酬,下了山再把它卖掉应该值不少钱。”顾惊山瞥了眼自己身上这身衣服,温声道:“我有数,不赚钱的买卖,从来不做。”   这算哪门子的赚快钱?   段崇明强压下自己的冷哼,眼不见心不烦地回了自己的帐篷。   然而上天并没有给他闭眼的机会,因为段崇明的帐篷只要开门,就能看见那坐在石头上可怜人。   段崇明坐在帐篷门口支着一条腿,表情难得有些沉。   顾惊山的第二口饭刚咽下去,就再次被段崇明遮住了上头的光。   他抬起下巴,一幅任君采撷的样子,眉眼的锋利少了几分落入下乘的味道。   他可以一言不发,冒然闯入的人却不能不说话。   “今晚和我睡。”   这份邀请没什么暧昧,只是出于好心,顶多再添上几分被美□□惑的不清醒。   再多的,就不能够了。   说出这些话的人显然是没有意识到自己这句话有多大的歧义,又会让人联想到其他什么。   顾惊山静静地看着他,眼底酝酿着不为人知的风暴。   “好。”   几分钟后,高价收购了几床被子的段崇明任劳任怨地开始重新布置自己的帐篷。   他把唯一的一张带床垫的床往边上移,在旁边打了个极厚的地铺。   顾惊山坐在门口的小凳子上,一点也看不出是个借宿的人。他手里的饭菜早被人夺走,随手搁在了一边。   狭长的眼眸透过大敞的门往内瞧,视线裸露地顺着背阔肌往下,最后停在腰大肌没再冒昧地探索。   紧绷的肌肉,微妙的气氛让半跪在地毯上的人动作一错再错,不知折了几次床单才终于把这张布铺了个整齐。   迂折过的被角慢慢恢复原样,留在两人之间的褶皱却没办法像无事发生一样消声灭迹。   段崇明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下所有的起伏的情绪,镇定道:“晚饭待会儿有人送过来,你,你先坐会儿。”   顾惊山没吱声,安静地看着他拿着装备去了一边的天文台。   饭菜早在寒风中凉透了,顾惊山意味不明地笑了下,掏出手机给叶非白发了条消息。   【今晚不回去了,你自便。】   段崇明给顾惊山准备的饭虽然没有顾惊山原本那份精致,但也算是下了不少功夫,是口味较为清淡的江城菜。   准备的份量不多,正好够顾惊山一个人吃个半饱,再辅以饭后的甜点也就差不多填饱肚子了。   他端着那碗浇了桂花汁的豆花端详了片刻,支着脑袋有一搭没一搭地用勺子把碗周边的爆爆珠往中间带,把中间挖了个凹槽出来装。   “回来了。”   听到门口的动静顾惊山仰面看着来着,一只手把碗端起,递到他面前,“给你留的。”   段崇明瞳孔缩了一下,不知道这个人借花献佛的底气和理由在哪里,偏生这么理直气壮,当真像是把什么顶好的宝物留给了他。   心里想了许多,最后却只能吐露出一句:“哦。”   “不客气。”   顾惊山全当没看出他的不自然和诧异,嘴角挂着若有似无的笑,光明正大地盯着滚动的喉结。   打量的视线过于强烈,宛如实质,但凡是个正常人都该吃不下去了。   段崇明只觉得心脏跳得厉害,脸好像也有些热,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从天文台走过来这节路出了汗。   顾惊山不催他,也不说什么,就只用眼睛去看。   漆黑的眼眸被睫毛覆盖了大半,浓郁的墨色带出了点骨子里的压迫,很淡,犹如远山薄雾,雾蒙蒙的,看不大清。   红色的舌尖每每张开,都要和白里带黄的豆花接触,两相接触竟不知哪个更为柔软。   段崇明一碗甜品吃得古怪至极,他放下碗,清了清嗓子,“你别用这种眼神看我。”   顾惊山笑容不变,反问道:“哪种眼神?”   要把我拆吃入腹的眼神……   “就是现在这种眼神。”   顾惊山轻笑一声,答应道:“好。”   他说归说,却不见有任何改变,等段崇明望来的时候反而无辜地看回去,似是疑惑为什么要这么看他。   来往几次段崇明就泄气了,他想了下两人仅有的几次见面,对方确实一直都是这种眼神。   带着笑,带着一点浅薄的睥睨,还有几分看不出来的黑。   但是,他就是感觉今天晚上这人眼底的情绪更重了。   他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只得避而不谈,把碗里的东西一扫而空后看了看时间。   主动道:“还有十五分钟流星就该来了,你是要先去休息,还是,还是和我一起。”   段崇明卡壳了一下,本想说让这人去找那个不负责任的老板,转念一想对方现在在这里的原因又换了个问法。   顾惊山眨了下眼,好奇道:“你不问我为什么不回去吗?”   “……为什么。”   话都被对方主动递出来了,段崇明不顺着问才更显奇怪。   “嗯,因为我只负责陪他爬山。”顾惊山道。   就你那水平也有人雇你爬山?段崇明在心里翻了个白眼,看着顾惊山比夜更深的眼一时有些哽。   他忘了,有些人只是想要一个貌美的挂件。   “虽然我爬山水平不高,但脸长得好,能让人在休息的时候放松身心。”顾惊山直直望着他,轻声道:“放心,我不卖身,只卖脸。”   被压了一下的心脏泛起了密密麻麻的痒,段崇明撇过头去,闷声道:“你跟我解释什么,行了,赶紧走吧,待会儿那边就没地儿站了。”   说完他不带停歇地就往外走,很快就甩开顾惊山一大截。   顾惊山站了一会儿,等他的步子慢下来才跟了上去。   嘴角勾起的幅度半分没有落下,看着那个越来越近的背影心想道:当然得解释,不解释又该炸毛了。 第22章   夜空中银蛇飞舞,一小时能看到上万颗流星。   百年前用版画记录过的美,终于在今天得到了现实的映照。   段崇明的摄影设备放在三脚架上,设定好的模式让他空了双手,只得惊叹于自然的美。   人的眼睛当真是世界上最高级的相机,肉眼捕捉到的闪亮把记忆里贮藏的同类拉出来鞭策,用最豪华、最美丽的一幕深深覆盖。   眼前的景只抓住了顾惊山一分钟,剩下的时间里他目光投向身侧。   深邃的眼眸暗藏着不为人知的情绪,借着夜色的黑和那人的分心,在那张锋芒毕露的脸上进行隐秘的探寻。   过了会儿,顾惊山突然出声道:“你的网友呢。”   他刚才很不凑巧地听到了两人的关系,又是一个忘年交。   “去找他另一个网友了。”段崇明随口道。   顾惊山刚想说话就被冷风直接灌入了喉咙,低低咳了两声,“咳咳——咳——咳——”   段崇明下意识扭头,把手边的水杯递了过去,“喝点热水。”   “谢,咳咳,谢谢。”   顾惊山忍着咳嗽道了句谢,把杯子拿在手上却不见有要喝的迹象。   段崇明默了一瞬,品出了他的几分嫌弃,默不作声地收回了视线,不再理会身边的叮铃哐啷。   顾惊山咳了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没有分毫不好意思地又把水杯还了回去,“多谢。”   段崇明看着他泛红潮湿的眼一时间都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才对,心里还记挂着这人方才的嫌弃,便只硬邦邦地回了句:“不用。”   顾惊山全当没看见他的别扭,自顾自道:“有些冷了。”   “……”   “就这么回去倒是可惜了。”   “……”   “要是有个暖手的就好了。”   “……”   顾惊山强忍着笑,一点点抛出个台阶,“你说呢?”   段崇明只和顾惊山的眼睛对上了一瞬,不做回应。   不知过了多久,又或许是不知多少流星从天边滑落的这么久沉,沉默的人才终于松了口:“把手放我兜里。”   顾惊山看了眼那空无一物的口袋,动了动有些不太灵活的手指,顺从把手放进兜里。   里面很暖和,不仅有才离开的手掌留下的余温,更有身体内侧的热量顺着布料传递到顾惊山手上,冻僵的手指重新回温。   少年人的身材壮实,身板硬朗,穿的并不算多。   顾惊山的手张开往前探,还能依稀摸到点不平的凸起,半点不见外道:“身材不错。”   段崇明还没被谁摸过这里,有些奇怪地缩了缩肚子,压着声音道:“你别乱摸。”   自己没有吗?   顾惊山想捏两下,最后却止步于因为外界侵入而生出的绷紧。   只得可惜地按捺住探索的欲望,温声道:“好。”   嘴上应了,手却没说得那么乖,时不时就要来一套手操,动作幅度也不大,只恰恰好从凸起划过一次又一次。   软下来的肌肉就这样被刺激了十来次,委委屈屈地找主人诉苦。   主人忍无可忍地去借了个暖水袋,一把塞进嚷着要暖手的家伙怀里。   硬邦邦道:“摸吧,这个手感更好。”   顾惊山望着手心的暖水袋,有些可惜地张了张手指。   等宇宙的烟花谢幕,两个人回到四目相对的独处。   段崇明慷慨地把自己的大床让了出去,毫无芥蒂地躺在了地铺上。   山上的条件有限,不能指望在这个地方洗个澡。   段崇明把唯一的一桶热水留给了顾惊山,自己摸了根自来水管接了半桶凉水,找了个卫生间简单擦了一下。   顾惊山没带其他衣服,只把外套脱掉,换了条干净的裤子上床。   他难得想起来自己现在住的是别人的帐篷,收拾完后便坐在床边等着帐篷的主人回来。   等人进来,顾惊山本想再说几句,不曾想灯立马被来人关掉,帐篷陷入一片漆黑。   还附带了一句干脆利落的:“睡觉。”   随后便是布料摩挲的声音,或轻或重,充斥在整个空间。   营地的大灯已经关了,眼睛看不见任何东西,听力反而灵敏了不少。   过了一分钟顾惊山才躺上床,平静地看着乌黑的帐篷顶,一直到耳边的呼吸均匀起来才缓缓闭上眼睛。   半夜因为尿意被憋醒的段崇明全程闭着眼上完的厕所,脑子糊涂,眼神也不好,到了帐篷门口一言不发地就往床上躺,觉得有点冷了才想起来去摸被子。   一扯就把被子的三分之二扯到了自己身上。   和冷空气亲密接触的顾惊山掀起眼帘沉默了许久,坐起身来,借着手机屏幕的光亮仔细审量了一番现在的情况。   二分之一的床和三分之二的被子都被抢走了。   顾惊山无声看了会儿,把冰凉的手往鸠占鹊巢的鹊脖子上一放。   忽而敷上的凉让睡着的人不安地动了动,伸手把作乱的东西一把逮住,等冷源离开便想松手。   手掌残留的那点水汽就快没了,顾惊山反手握住,不让滚烫的掌心抽离。   就着这个姿势,顾惊山顿了许久,等手脚都变得冰凉才缓缓低下了头。   晦涩的眼神藏在黑暗中,生出无尽的蠢蠢欲动,所有的选择摆在眼前,几经联想,最后推翻重来。   直到眼睛有些干涩顾惊山才眨了下眼。   给了他的床,他为什么不睡?   被子一掀再一盖,成功容纳下了两个人。   年轻的身体要比所有的制热设备都要来的管用,胸腔那颗沉稳有力的心脏跳动的周期一个接着一个,传递着主人本身的强大和温暖。   如同催眠一般的鼓声极富节奏和韵律,顾惊山侧耳倾听着,没过一会儿就睡了过去。   身上突然多出的重量让少年抻了抻脖子,闻到一股淡淡的木质香后才慢慢松开眉头,接受了这份突如其来的压力和冰凉。   大亮的天光,帐篷外走动的脚步声,不算小的交谈混杂在一起,赶走了身陷温暖的人所有的瞌睡。   段崇明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眼神朦胧地看了帐篷顶好一会儿,后知后觉地觉得呼吸有点不太顺畅。   好像有什么东西压着他的胸口。   他向下一看,先是看到一个漂亮的发旋。   再往下一瞧,就见到了一个睡美人,呼吸平稳,还没醒过来。   哦,是个人啊。   段崇明把眼睛一闭,混混沌沌地又要睡过去。   等等……   他再把眼睛睁开认真思考了一下,过了好半天才冒出点疑惑,他们怎么睡到一张床上了?   “早。”   惺忪沙哑的嗓音从胸口传来,又让段崇明找回了几分清醒。   顾惊山闭着眼慢慢找着迷失的清醒,一点不尴尬地继续枕着这颗让他清醒的闹钟——   一颗即将撕开胸壁跳出来的心脏,每一声都如雷贯耳。   顾惊山过于自然的沉稳让段崇明有些愕然,脑子里的开机键进行到一半戛然而止。   是不是有点不对?   他没敢动,只是眼珠子不停往下瞟。一时间不经有些感慨,这人的睫毛怎么这么长。   顾惊山慢悠悠地支起身,手撑在一边,乌黑发亮的头发借势下滑,掉落在半空中。   “你昨晚——”   “我不记得了。” 第23章   被打断,顾惊山也没恼,重复道:“不记得了。”   才睡醒的那股慵懒劲遍布在每一处,那双半阖的眼占了六分,剩下的四分则全融进了暗哑的声线。   段崇明压根抵抗不住,头脑发蒙地把身上的杯子拢了拢,致力于把自己的所有遮住。   “你不记得,我记得。”顾惊山俯下身去,柔声道:“我记得,你昨晚爬了我的床,还不让我走。”   段崇明缩了缩脖子,大脑一片空白,“那,你,你睡的我的床。”   顾惊山:“嗯,是你的床,但你不是把它让给我了吗?”   段崇明:“那我便睡不得了?”   “睡得,但是,”顾惊山刻意顿了顿,意味深长道:“和我睡,要负责的。”   一次次的相遇,一次次的试探,一次次的大步向前,顾惊山知他看出了自己的心思,只是不挑破,权当不知。   但,他不允许这份故作不知存在。   顾惊山紧盯着段崇明的眼,缓声道:“我可是第一次和别人睡觉,清白都没了。”   段崇明愕然地张了张唇。   他们,他们昨晚不就清清白白地在一张床上睡了一晚上吗???   顾惊山没再说话,平直的目光看着他,等着他的反应。   “你,”段崇明咽了咽口水,觉得嘴巴干得紧,“你要怎么负责。”   顾惊山温声道:“你把我的第一次都拿走了,以后我就不值钱了。”   “你说,你该怎么负责。”   段崇明还没见过这么会颠倒是非、胡言乱语的人,被他几句话一说,自己硬像是个罪犯。   明明他们什么也没干,就躺在一张床上盖着棉被纯睡了个觉。   段崇明咬了咬下唇,按住眼眸的晃荡,小声提了个建议:“我可以资助你开家酒馆,你自己当老板。”   这世上没有比当老板来钱更快的生意了,有这张脸在,还愁没客户生意不好吗。   顾惊山低声笑了笑,“不行。”   “……送你间酒馆?”   “不行。”   “那折现?”   “不行。”   这不行,那不行,段崇明皱着眉头,“那你想怎么样,难不成真要我养你?”   话音刚落,段崇明就见上方的人眼睛更深一分,蛰伏的欲望缓缓抬头。   一锤定音:“可以。”   早恋,高三,学生……这一切禁词都在顾惊山这里失了效。   只要他想,他可以给这场相遇画下最完美的圆。   也能为被他步步紧逼的人成就一个完美的青春。   绚烂,多彩,不留遗憾。   段崇明仰视着他,心里默念:我觉得不可以。   顾惊山坐了起来,气定神闲的样子让今早这个不伦不类的逼迫又换了个味道。   “你要养我,可以。”他云淡风轻地道:“但,前提是我得满意。”   段崇明愣愣地眨了眨眼,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我说了,我要求很高的。”顾惊山没理会他的诧异,自顾自道。   段崇明不解道:“你要怎么满意。”   这一早上的经历太过魔幻,不管哪一点都和正常扯不上关系,惊得段崇明半天没缓过劲来。   顾惊山:“你得先追我,让我满意了我才答应你。”   段崇明不解,段崇明大为震撼,这和谈恋爱有什么区别   虽然他心里也有那么一点不可言说的喜欢,但是,这是怎么被牵扯出来的……   怎么就开始倒追模式了呢?   顾惊山眯了下眼,声线有些不太热:“你不愿意?”   平铺直叙的冷调犹如一根绵软的针,柔柔地戳着段崇明的身心。   这人像是秉持着事不过三的原则,在第三次见面以后就踏出了边界线,明目张胆地打着要赖上他的旗子走上前来。   不论是小舟山上的大胆开麦还是这次的相遇,无一例外地让段崇明想看不见都不行。   他已经落入洞底,面临的只有两个选择。   一是就此停手,以后再也不要插手这个人的一切。   二是彻底插手,从今以后渗入这个人生活,谈钱更谈感情。   现在想来,这位少爷鸭之所以单着,怕不是因为眼界太高了。   要钱,也要人的身心。   段崇明出神地看着藏在眼睑下至的那颗痣,对自己面临的怀孕逼婚情景反而多了几分尘埃落定的踏实。   说来奇怪,其实他不喜欢男人。   但偏偏这个没有模糊性别界限的人,却恰到好处地卡在了他的心动点。   雾气终于被吹散,月亮张扬地霸占了整个整个浩瀚的夜空,繁星缀在它的裙摆,拥簇着它成为夜晚唯一的盛大。   顾惊山的心静了下来,从眼底浮上来的灰被风吹散,露出眼眸中最真实的黑。   这是第二次机会。   他再让他选择一次。   “你让我考虑考虑。”   “一分钟。”   “五分钟。”   “三十秒。”   “一分钟。”   顾惊山双手后撑,微侧着头静等。   五十八秒,五十九秒……   段崇明睁开眼,看着帐篷顶,脸热道:“怎么才算追成功。”   顾惊山眼神暗了一瞬,视线缓缓平移至半空中,道:“追到了,自然就算成功。”   得了句白话,段崇明也不恼,偏头去看他,后知后觉道:“……你叫什么。”   两个半生不熟的人不知姓名不知身份,见了几次面,口头上定下了不清不楚、不伦不类的条约。   在这个草台班子上演绎着露水情缘。   对美色的觊觎堂而皇之地把两人扯到了一起,再辅以其他的佐料,一锅乱炖,炖得人昏昏沉沉。   顾惊山低头看着他,把亘古的长夜星河缓缓在他面前展开。   弯了一瞬的眼眸不知是段崇明的错觉还是确有其事。   “顾惊山,月出惊山鸟的惊山。”   这个名字伴随了顾惊山二十五年,却是第一次附带了由来。   少有人知道他的名字来自于这句诗。   段崇明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多年前学过的诗词换个地方吻了上来,得到截然不同的心悸。   语文书里的那轮月惊了山鸟,他眼前的这轮月却是惊了山川。   嘴唇蠕动了一下,轮到自己段崇明却有些羞于开口,觉得这种官方的介绍做作又客套。   那三个字滚了半天,就是没能顺着出口滚出去。   见他不语,顾惊山微微勾唇,沉声道:“君来诚既晚,不覩崇明初。”   没有抑扬顿挫的激情昂扬,性感的嗓音折了味道,传出一阵昨晚的月桂清香。   “段崇明。”   被叫到的人神情茫然,眨巴了好几下眼睛,喉结一滚,把蹦到嗓子眼的心咽下去。   故作镇定道:“你怎么知道我叫什么。”   顾惊山垂下眼,神色自然:“你学生证掉桌上了。”   段崇明向那边一看,桌上那小块反光的卡片正正方方地搁在桌上。   按照计划,他今天应该在下午刷卡进校,去上下午的课来着。   不覩崇明初……段崇明在心里默念了一下这句话,第一次知道自己的名字还有第二种说法。   从小到大,他只知道自己的名字来自于四个字——四海崇明。   四海是段四海的四海。   顾惊山唇角扬起一抹浅笑,从这平淡无奇的“交换姓名”中得到了以往没有的感触。   他并没打算在把自己未来的金主逼太紧,把外套穿上后随手扯下一张抽纸,用油性笔在上面写下一串数字。   他用笔把纸压住,轻睨着床上还缩在被窝里的人,声线微哑:“我先走了。”   段崇明的神情呆滞,看着人出了门才慢半拍地捂住自己的心口。   暗念道:坏了,心跳得好厉害。   等帐篷里最后一点木质香消失,被忽略的别扭一下蹦了出来。   “怎么感觉……我被嫖了?”段崇明喃喃自语道。   莫不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被传染了?   段崇明浑浑噩噩地回到家,一进门就遇上了特意等他的皇阿玛。   段四海大马金刀往那一坐,硬是让段崇明找回了几分小时候难以承受的压迫感。   “去哪了。”   “去看流星。”   段四海向他伸了下手,“照片儿呢,我看看。”   段崇明眉心跳了下,他还以为他爸今天鬼上身了,要不然怎么会突然想起来要揪他小辫子。   知道皇阿玛现在是正常状态,段崇明瞬时少了几分紧张,炫耀道:“我跟你说,这次的规模可要比你以前见到的更壮丽。”   段四海接过包,冷声道:“它壮不壮丽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最近有些太不像样了。”   段崇明见势不对,连忙后撤到对面坐下,面露乖巧,“爸,生气对身体不好。”   “你去便去了,怎么老是用我当借口。”段四海冷笑了一声:“这学期才开学多久,我就发了五次高烧,腿断了两次,甚至误诊了一次肺癌。”   单亲家庭剩下的唯一一个爸硬是被他玩出花来了。   “这不是为了让你的身份更贴切包工头的形象吗,你一天天都在工地干活,不生点病怎么行。”段崇明言辞凿凿道。   “……”提到这茬段四海顿觉心累,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有一天会被他要求穿着包工头的衣服去开家长会。   为了逼真,还特意弄了些泥点子,让身边穿得人模狗样的家长不动声色地往外移动了好几分。   “你还好意思说?”   段四海基本不在外露面,能推的活动全推了,把段崇明最想要的安宁给足了。   没成想,到头来自己的形象被霍霍了个全。   “嗯——”段崇明沉思了会儿,“你的体弱多病正好全了我的孝心不是?”   段崇明说完,没听到他爸的反应,忙不迭往楼上跑。   头也不回道:“爸,我下次注意!”   段四海皮肉不笑地把拖鞋重新穿上,打开相机翻了翻,看着显示屏里密集的星光点点,笑骂道:“臭小子,什么时候才能稳重点。”   段崇明把门关上,一下子扑到了床上,他把头埋在被窝里闷了会儿才去掏手机。   和他爹插科打诨半天,心里的复杂情绪也还是没消散,反而越发重了。   手指轻点着键盘的数字,很快就把口中记下来的十一个阿拉伯数字按了个全。   段崇明垂着眼帘,大拇指在搜索键的上方悬浮。下一秒,手指一滑,从这个界面退了出去。   “烦死了……”   他把身子一转,仰面躺在床上,只觉得脑子还是发懵。   怎么就跟一个半生不熟地人到了现在这个地步?   “虽然你长得美,但是——”   段崇明抿了下唇,喃喃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这其实也算是做好事,总比他摊上一个变态要好吧。”   如果故事的终点必须是金主,他勉为其难一下也不是不可以。   被他爸发现了大不了就是抽一顿。   而且,他们也不是畸形的表面关系。都有追求这步了,怎么不算合法的情侣……   段崇明无神地望着天花板,幻想了两个黑白的小人开启辩论。   头顶犄角的恶魔嚷道:“不行!太草率了,你还没谈过恋爱呢,难道要把自己美好的初恋和这么一个心机深沉的人挂钩吗?”   洁白的天使摸了摸自己头顶的光环,确定它正正方方才道:“可是这个人长得多美啊,错过了你不后悔吗?你别忘了是你对人家那张脸一见钟情的,不然干嘛给人钱啊。”   恶魔:“拜拜就拜拜,下一个更美。”   天使:“难道你想看见他和其他人玩这出先追后养?”   恶魔瘪了瘪嘴:“他眼光高着呢,怎么会随随便便再去拉个别人。”   天使:“谁说得准呢,毕竟,他想要来钱快的买卖。”   恶魔:“我可以给他钱啊!”   天使缓缓一笑:“对啊,我们可以给他钱啊,以后还可以对他指手画脚。只要你想,你大可以像许南禾一样,把自己的对象好好养大。能用钱解决的问题算问题吗?”   天使摸了摸恶魔的头,诱惑道:“祛魅最好的方法就是拥有。与其耿耿于怀一辈子,不如抽刀断水。”   恶魔若有所思地点头,赞同道:“你说的有道理!养个人罢了,我有的是钱,千金难买我高兴!”   达成一致的两人一致把目光转向发呆的段崇明,异口同声道:“快去追他!”   ……   “海伦那边已经松口了,只要求技术评估到位。”   下位的女人有条不紊地汇报着,“但那边希望我们能放宽计划转交的条件……”   “滴滴——”   猝不及防的一声铃响让会议室的所有人都愣了一下,开会期间谁的手机没有静音。   顾惊山蹙了蹙眉,循着声源看见自己发光的手机屏幕。   他把手机拿起看了一眼,眼神柔了一瞬,淡声道:“继续。”   “本部的研究员已经开始教学了,预计在三个月后完成第一阶段的技术交接……”   顾惊山垂下眼,点开那则消息验证,看着那凶狠的小孩儿头像眼里落下一层笑意。   小明。   名字大众,做的事却相当惹眼。   顾惊山把备注改成了“金主”,顺带给对面发了个表情包,刚从秦岩哪里拿的,很热乎。   “滴滴——”   段崇明捂着眼睛,从指缝去看对面给他发了什么。   一看,心就被暴击了。   一个大男人,怎么存这么可爱的表情包。   存就算了,还发出来。   谁要和他亲!   段崇明欲盖弥彰地关掉微信,一头埋进被子,在即将被自己闷死的上一秒猛一抬头,极速摄取着空气。   结实的手掌握着高科技石砖,轻车熟路地打开浏览器,一字一句地输入:   怎么追人。   等段崇明攻略都做了满满五页顾惊山才开完会。   回到办公室,顾惊山放着满桌子的文件没处理,转而拨通了叶非白的电话。   开门见山道:“帮我准备一份包养合同。”   对面沉默了许久,“根据《民法典》第一百四十三条第三款和第一百五十三条第二款的规定,违背公序良俗的民事法律行为无效。”   “不需要有效。”顾惊山道。   叶非白把咖啡机的开关打开,把杯子放在下边接着,听到这话挑了下眉:“他还是个学生。”   从路过那个亭子再到后面天文台的遥遥相望,叶非白并不意外顾惊山会对那个人感兴趣。   当了这么多年的朋友,叶非白对顾惊山的喜好也算是有了一些了解。   不爱循规蹈矩关在笼子的困兽,尤为钟情活在规则之外的东西。   总之,就是要不同寻常。   仅是两面之缘,叶非白都看见了少年的野性,更别提那双眼又是如此的出彩。   皮囊下的内里怎样吸引着顾惊山这个人叶非白不得而知,原以为只不过是一时的兴趣,但就现在来看,应当不简单。   “成年了。”   叶非白:“……”   出于最基本人道主义,叶非白多嘴了一句:“他还是个学生,你收着点。”   叶非白知道顾惊山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也没有修所谓的清规戒律,这些年身边没有留人也只是因为不感兴趣。   不管是脸还是其他,都没看上眼。   顾惊山嘴角上扬的弧度没有变,只是眼神多出几分审量和回忆:“嗯,我有数。”   鸡同鸭讲,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   若真有数,也干不出这种“诱骗”的勾当。   要是别人,叶非白少不得举着正义的旗帜痛批一番这要当禽兽的人。   叶非白:“你是包养方?”   “不是。”   “……猜到了。” 第24章   表情包石沉大海后顾惊山便搁了手机, 顺便把秦岩拉进黑名单。   等把桌上的文件处理完,顾惊山拨通内线把陈文叫了进来,吩咐道:“在江城给我租套房子, 地段不需要太好,要符合正常打工人的水准。”   陈文捏了捏手心, 顿觉压力山大。   正常打工人也有很多种, 这到底是要好的还是不好的。   不过,不管如何陈文也不能问出口。作为特助,他早就默认了自己是万能助理这件事。   出去后, 陈文叫来一位秘书, 开门见山道:“你是江城本地人?”   他要没记错, 这个家伙应该是独居, 房子是自己全款买的,地段还算不错,每天通勤两个小时。   秘书点点头,不知道这位总助为什么要问自己这个。   “在你住的小区租一套房子,租期半年。房子的装修得是今年年初竣工的, 不能住过人。”陈文思索片刻, 补充道:“不需要太过豪华,比肩你自己的房子就行。”   秘书:“我能问问这房子是给谁租的吗?”   问清楚对象他才知道该怎么选。   陈文公式化地笑了笑, 轻声道:“顾总。”   秘书吃惊地瞪大了双眼,和陈文来了一场眼神的交流,“我明白了。”   陈文笑了笑,跟聪明人打交道就是好。   秘书办事很是迅速, 当天下午就找好了房子,他刚把信息递上去,陈文就一次性结清了半年的房租。   当晚便安排人把顾惊山放在松山别墅的行李搬了部分进去, 没有生活气息的房子稍稍收拾就成了打工人的标准样房。   当然,只是表面样子。但凡有人仔细去看,就能看出这里面的东西没一件是便宜的。   顾惊山解开指纹锁,开门后,自动化的家具瞬间运转起来。灯光敞亮,装修简约却不失格调。   随便扫视了一番,顾惊山点开聊天框,向自己的金主发了条消息。   【追人是你这么追的?消息不发,面也不见,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冷暴力。】   “噗——咳咳!”   段崇明正叼着吸管在他爹身边玩手机,猛地跳出来这么一条似是而非的话,吓得他赶忙把手机盖在沙发上,咳得撕心裂肺。   段四海从书中抬起脸,拧眉道:“都说了,吃饭喝水都不要玩手机,呛到怎么办!”   段崇明咳得眼尾挂泪,强忍着反驳的话,屈服道:“你说得对,我得睡觉了,明天还得上学呢。”   你还知道上学?段四海看着他上楼的背影,缓缓吐出一口气。   能少给他造点谣他就感天谢地了。   等进了屋段崇明才终于缓过劲来,不死心地再看了眼发消息的人。   确认过头像,就是这个人。   黄花大姑娘上轿子都允许娇羞一会儿,他做做攻略怎么了。   再说了,他也没说不追啊……   【?你别管,我有自己的节奏。】   脾气还不小。   顾惊山笑了下,把门关上,扭头就回了松山别墅。   金主不在就没必要作秀了。   ……   周五下午,莱夫的人走了大半。   走的这些人要用周末的时间,先行评估江城周边的县城医院的水准,为后期的设备调度提供数据资料。   三倍的加班费在上,没人觉得这份差事苦。   陈文正准备将此次的人员安排表拿给顾惊山,就见自己这位上司已经准备走了。   顾惊山走得匆忙,步履不停地往外走,沉声道:“电子档发我邮箱。”   电梯门一合上,今天整个公司加班到最晚的人便只剩陈文了。   “好的。”陈文盯着反光的电梯门任劳任怨道。   电梯直达地下车库,等顾惊山一上车,迈巴赫便朝着暮色酒馆的方向驶去。   顾惊山把领带留在了车上,下车前对驾驶位充当司机的保镖沉声道:“把车开回去,这些天不用跟着了。”   “可是——”保镖惊讶地看向后视镜。   顾惊山不容反驳道:“没有可是。”   此话一出,保镖便没话再说了,等顾惊山下了车才开着车子回了松山别墅。   见他一个人回来了,管家问道:“小少爷呢?”   保镖摇了摇头,“小少爷不让跟着。”   “胡闹!”管家顿时火冒三丈:“要是出了什么事,谁担得起这个责任。”   说完管家又狠狠捶了一下手心。   “我先和薛老说一声,你们时刻待命。”   电话那头,薛怡年远比管家想象中的要冷静。   这么多年了,他还是第一次收到自家外孙的反抗。   薛怡年沉默了许久,长叹了口气:“让他去吧。”   秦有海把玩着手里的棋子,看着一脸沉重的薛怡年,道:“惊山向来是个懂事的,这些年由着我们无厘头在身边塞了这么多保镖,直到现在才开口拒绝。”   薛怡年:“我既怕他开口,又怕他不开口。”   “……”秦有海道:“蕴青死后,我们调查了整整三个月,把那场车祸涉及的所有人都排查了三遍,没找出任何蹊跷和阴谋。”   秦有海语重心长道:“老薛啊,该放手的时候要学会放手。”   薛怡年没出声,静看着棋盘上的黑子被一颗颗收走。   周围藏匿的保镖尽数撤离,黑衣一个接着一个,远比明面上看到的多得多。   顾惊山敛下眼皮,波澜不惊地看着这一切。   他不愿意让这些人跟着的原因其实没有那么复杂,只是不想被某人察觉到端倪。   但有些东西一动就会戳到往事,扬起一阵尘埃。   遥遥看到某个人影,顾惊山挑了下眉,从楼上下来,接手了一个工位。   这里的领班是认识顾惊山的,哪敢真让他在这里调酒工作,不动声色地把所有转向他的顾客隔开,给顾惊山腾出个空无一人的吧台。   段崇明打眼一瞧,自己要找的人门前冷清,都不知道今天有没有开张。   他径直走到顾惊山面前,直截了当道:“走吧。”   看着这一幕,领班神情恍惚,这人不是之前江边那个吗?   等两人一前一后离开领班也没能回过神来,那位少爷就只是为了等人才突发奇想来这里串了个门……?   出了门,走到没人的地方,段崇明把兜里那张卡递给顾惊山,“给你的补偿,翘班的钱。”   顾惊山略过眼前的卡片,盯着段崇明的眼睛,嘴角微扬:“你追我,每一件事都有定价?”   段崇明不自在地撇开眼,“你放心,肯定不会让你缺钱。”   他可是要当金主的人。   “好。”顾惊山轻声应下,把卡片塞进兜里,问道:“所以,我们今天要去哪?”   顾惊山等着金主的追求,却不想只在今天下午得了个不痛不痒的约会。   既没说干什么,也没说去哪里,霸道地让他在“工作”的暮色酒馆等着。   说到正事,段崇明眼睛一瞟,“去做义工。”   顾惊山眯了下眼,重复道:“做义工?”   “对,”段崇明点头,第一次觉得在这人面前找回了自己的节奏,肯定道:“就是做义工。”   他做了整整五页的攻略,最后发现最有用的不是鲜花巧克力、豪车房子大珠宝,也不是谈天说地,讲山无陵天地合的情话。   论心不论迹这句话段崇明不信,他要论心又论迹。   他不想把自己变成另一个人,干脆把人拉入自己的世界“同流合污”。   段崇明很是认真地看着顾惊山:“这就是我追人的方式。”   “……好。”   顾惊山连行李都没带,吃穿住行段崇明一手包揽了。   江城这几年的基建做的不错,不少县城都通上了高速公路,县城里的大道也不像以前一样坑坑洼洼了。   拿了驾照没多久的人开车并不鲁莽,也没有当初在乌山赛车的那股子冲劲。   车开得很稳,几乎没有任何颠簸。   县城条件有限,饶是段崇明订的酒店是这里最豪华的,也掩盖不了它的落败。   顾惊山倚在门边,看着金主忙前忙后地收拾一切,从头到尾都没搭过手。   段崇明定的双床房,上次吃过一次亏这次便长了记性。   床单被子、洗漱用品、烧水壶、毛巾……能换的全换了新的。   等段崇明一个人哼哧哼哧弄完,天已经黑了。   段崇明坦然地迎着他的视线往外走,“走吧,吃饭去。”   他走了几步,没听到关门的动静,又走了回去。   顾惊山不语,只一味地看着他。   段崇明迎着他不咸不淡的目光,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还没和对方交代这次的“约会”要干什么。   一句做义工就包揽了全部。   段崇明:“我偶尔会来这边做义工,把各地的资助物品送到这边的学校。物资明天才到,今天我们先去陈老师家吃个晚饭。”   顾惊山:“……”   气氛安静的可怕,酒店平时都没人住,也没人能来为他们破冰。   段崇明扣了扣手指,看了眼顾惊山的表情,试探道:“你生气了?”   “我没生气。”顾惊山淡声道。   完了,真生气了。   段崇明舔了舔唇,把房门关上。   “是我不对,你别生气。”段崇明一脸牙酸,没想到自己第一天就遇到了宇宙级难题。   脑子飞速运转,段崇明赶忙从自己的攻略里找解决方法。   有了!   {女朋友生气了怎么办?要学会物质和精神双重补偿。}   顾惊山看着他背对着自己捣鼓着什么,挑了下眉,静等着他的话。   下一秒,段崇明一扫方才的气馁,举起手机,“我刚给你转了五万块钱,你别生气了,我错了。”   滑跪一般迅速的道歉并没有让面无表情的人消气。   顾惊山眯了眯眼,一时间竟有些气笑了。   不难看出,自家金主目前对他的人设深信不疑。   顾惊山并不打算轻飘飘地把这件事揭过。   他向前走了几步,和上次在小舟山一样,把人挤在门上。   这一次,他用额头代替了手。   额头贴着额头,贴近的两张脸不容许段崇明反抗。   “你瞒着我,不告诉我,还要用钱来打发我。”   顾惊山一桩桩一件件地数着段崇明的罪,低哑的声音让段崇明的冷静瞬间被抽空。   顾惊山拉直了嘴角,过了许久,落下判词:“我不开心了。”   段崇明不争气地咽了咽口水。   “那,你想怎么办。”段崇明屏住呼吸,静等发落。   “你要补偿我,”顾惊山压着嘴角,隐忍的不知足恰到好处地出现,“嗯?”   ……   “嗯,”穿着家居服的女人朝门边的小孩儿招了招手:“丫丫过来。”   “妈妈我要喝neinei~”   一岁多的小孩话还说得不太明白,软软糯糯的奶香味让人不禁想笑。   只除了某个出神的人被这一声“嗯”锤了一下。   厨房里的男人忙把才洗干净的水果放桌上,把孩子抱了起来,不好意思道:“小孩儿饿了,我先去给她冲个奶。”   陈老师冲他抬了抬下巴,对着沙发上的两人腼腆一笑,“小段,你上一回来丫丫才刚学会坐,这次再来就已经能稳稳当当地走了。”   段崇明把手里的坚果剥开,把果仁放进小盘子里,满了以后才递给一边没说过几句话的人。   听见这话瞬间被勾起了一些回忆:“一年过去,坞里的变化大到我都有些不敢认了。”   陈老师:“县里的医院最近要进一批新设备,学校的操场也在规划当中。”   陈老师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不难看出几分对未来的憧憬。   段崇明还不知道医院的事,好奇道:“丫丫出生的时候,不都因为这里的医院没有保温箱才转到市里的吗?”   “听吴书记说是上头的政策,医疗改革的试点在江城,再过几年大家就不需要再为了大病奔走他乡了。”陈老师道。   段崇明剥壳的手顿了顿。   陈老师的父亲是个庄稼汉,早年间诊出了肝癌,是中晚期,按理来说有一定的机会治好。   但长久的攻坚战让人看不到希望,这位在坞里活了一辈子的男人不想客死异乡,最后放弃治疗,回家等死。   老一辈的执着无人可以劝阻,看不到终点的治疗寒了太多人的心。   顾惊山一直没说话,像个挂件一样坐在段崇明的身边,悠闲地吃着坚果。   只在他们聊到这个话题的时候才抬眼看了看强忍哽咽的陈姝含,眼里划过许多未知的情绪。   陈老师家住六楼,刚好卡在七楼的分割线,阶梯一道接着一道,反折往复。   段崇明没让陈老师再送,婉言拒绝:“陈老师,你腿脚不好,就不要再上下折腾了。”   陈老师温婉一笑,应声道:“好,那你们下楼的时候小心些。”   等下楼的声响彻底没掉,陈姝含才关上了大门,转过身摇了摇头。   “怎么了?小段难得来一次,你叹什么气。”丈夫把桌上的碗筷收拾到一起,见她这幅神情不禁有些疑惑。   “你不懂,小段今天带来的那个朋友哪有表面那么简单。”   陈姝含以前在S市教书,见过许多功成名就的家长,今天一见面就看出了男人的不同寻常。   即使他有意遮掩,也藏不住骨子里的清贵。   段崇明虽未和她讨论过家事,她也不难看成少年的出身不错。   但和今天那人相比,厚重的底蕴却又相差甚远,完全是小巫见大巫。   陈姝含不免有些担心,段崇明是不是招惹上了什么人。   “害,你就是瞎操心。”丈夫和她聊着天,手上动作也没闲着,不一会儿就把东西全收进了厨房。   他擦了擦手,把围裙带上:“你看得出大富大贵,难不成就看不见人好人坏了?”   陈姝含一言不发地坐下,没从他的安慰中得到几分宽慰。   小段今天忙前忙后,又是烫碗烫筷子又是用公筷给人夹菜。   那所谓的朋友倒是一副被服侍惯了的样子,在她明里暗里的视线扫过下,没有分毫坐立不安的表现。   她不好把情侣两字安在他们身上,搜肠刮肚,最后扯出个奴颜婢膝,却又觉得怎么安怎么不对。   县城的夜空黑得发亮,繁星点点缀在空中,空气凌冽清爽。   路灯昏暗,偶有几声狗吠,荡漾着无边的宁静和谐。   他们从县城里开车过来,把车停到了稍远的路边,这会儿从陈老师家出来便权当消食了。   顾惊山插兜走在后边,开口打断了这片静谧:“你做这个多久了。”   段崇明挑了下眉,莫名觉得这话有些熟悉。   “去年年初的时候就开始了。”   他边说,边把脚边的石头踢开。石子咕噜咕噜滚动到前面,又被他几步追上再踢飞。   “坞里只有小学,这边的人普遍觉得小学上完就够了,读得走的就再去市里读个初中,读不走的就出门打工,补贴家用。”   “但市里的初中贵,一般人都读不起,早些年能读出名头的人没几个,也就这些年坞里才好起来的。”   顾惊山注视着先自己一步的身影,从这闲散的语调里听出了几分淡淡的惆怅。   “这里的人自掏腰包买了水泥和砖,到处请老师回来教书。一穷二白的地方工资少的可怜不说,还看不到出路,没一个老师愿意留下来。”   “陈老师是第一个,也是她牵头搭建起了现在的老师班子。”   段崇明还从没跟谁聊过这些琐事,他爹一天忙得不可开交,闲下来以后父子俩也很少聊这些琐事,尽挑有趣的话讲。   至于许南禾,段崇明也就零星地讲过一些。   从未说于人和人这样细致地讲过。   冷风中没有蝉鸣也没有蛙叫,只有一些往事在缓缓讲述。   “机缘巧合下,我了解到这边的情况,捐了几次款,时不时来一趟,给他们送点物资。”   他说得简单,三言两语带过自己做的事,像是觉得这些东西无足轻重,远没有陈姝含的故事听来有趣。   顾惊山眸子微挑,对陈姝含反哺家乡的故事不感兴趣,转口道:“没记错的话,江城最大的慈善机构隶属于四海集团,这些年建了不少希望小学。”   “啊,对。”段崇明若无其事道:“我爸是个包工头,早些年做过四海集团的工程,零星认识几个人,让我摸到了渠道,在里边当个外围员工。”   包工头。   顾惊山意味不明地笑了笑,眸光一沉。这对父子,当真不一般。   “看来你父亲承包的工程利润还算不错。”   不然怎么拿的出钱去做包养的勾当。   段崇明脑袋“嗡”的一声,立马反应过来自己的人设出了差错。   他稳住心态,赶忙找补道:“前些年我家房子刚被拆,补偿了不少钱,我爸说了,那些钱都是我的。”   段崇明把石子直接踢进了路边的草丛里,他这话可没撒谎,他名下的一栋房产确实是被拆了,拆迁补偿款昨天刚到他的卡里。   “哦,”顾惊山眉眼带笑,故意道:“养我可是很花钱的,一个拆迁款,可能不够。”   闻言,段崇明双手插兜,转过身来倒着向前,一双眸子黑沉。   “放心,拆了不止一套房。”   养你,绰绰有余。   顾惊山凝神看着他,被他的顾眄炜如烫了一下又一下。   顾惊山跟着自己的靠拆迁发家的金主回到酒店时候,酒店早已没有原先冷清了。   一楼的大厅聚了不少人,一个个西装革履,像是从写字楼匆匆赶来的。   “先生,这是你们的房卡,请保管好。早上七点半到九点半我们会提供早餐,有任何需要请和我们前台联系。”   前台微笑着把一叠卡双手递上,对于今天这份大生意很是开心。   真难得,酒店开业一年,还是头一次碰到这么多的客人。   “多谢。”   梁郜笑着把房卡接过来,按照先前的安排把卡分发到对应的人手里。   期间酒店的大门开了又关,梁郜本没多注意,只是同事一直在拍他的手臂。   梁郜不解地拧着眉头:“别着急,下一张就是你的了。”   同事比他还焦虑:“不是啊不是,你快看那是不是顾总啊?”   哪个顾总?   梁郜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看着门口的顾惊山顿时吃惊地睁大了眼。   等等,古着的机车外套搭西装,顾总什么时候这么会穿了?!   顾惊山看见梁郜,脸上没什么异样,只是压了下眼皮,不动声色地递了个眼神。   梁郜顿悟,连忙把两腿一迈就要过去打招呼的同事拉了回来。   “诶,回来。”梁郜头疼道:“顾总摆明了不想我们过去,你这不是给他添麻烦吗?”   同事:“啊,所以这次是微服私访吗?”   梁郜无语的眼神藏都不想藏了,一个小组的调查工作罢了,还用得着大老总微服私访抓他们的小辫子吗?   不过……   “对,就是你想的那样,咱今天带出来的这些人可没见过顾总长什么样,你可别露馅坏了顾总的大事。”梁郜煞有其事道。   因着他秘书的身份,同事信了大半,拍着胸脯保证道:“放心,我绝对会把嘴巴闭得死死的。”   他一定会好好表现的!   段崇明定的房间窗户正对着坞里的县城中心,县政府的红色在夜晚亦是红得发正。   趁人去洗澡,顾惊山给梁郜去了个电话。   “顾总?”   “在外不要说认识我,管好自己手下的人,你们的工作按照安排进行。”   “是。”   顾惊山挂掉电话,倚在窗边,望着房间那隔了老远的两张床不知在想什么。   一墙之隔的浴室内,段崇明任由热水浇了自己满脸。   睫毛颤颤巍巍地抖动着,不知因何而起的紧张和氤氲的热气誓死抵抗着,没让肌肉放松半分。   一回这里,段崇明就想到临近出门前两人的谈话。   被挤压后推的东西到底是逃不掉。   “你要补偿我,嗯?”   上扬的尾调勾得段崇明的脑袋一片糊涂,还没来得及权衡思考就傻傻答应了下来。   被推迟的补偿怎么想怎么暧昧,全然不知那个心机深沉套路颇多的男人这次会给他设下什么套。   要不,先攒攒,等下次选个好点的礼物,然后一笔勾销?   “叩叩——”   段崇明扶了扶额,勾销个毛线。他不过是在浴室磨蹭了点,外面的人就找上门来了。   顾惊山听里面的水声停了才满眼促狭地靠着墙,等着里面的人出来。   门打开,浴室里的热气模糊了顾惊山的眼眸。   视线中,穿着整齐的人不像是要去睡觉,倒像是要出门。   顾惊山轻笑了一声,音量极小,被脚步声一脚踩死。   完了,逃不掉了。   段崇明咬着唇,当下走也不是停也不是,就这样无声地和顾惊山对峙着。   顾惊山嘴角上扬,语调慢条斯理,不管是神情还是肢体的语言,都端着稳操胜券的味道。   “我想喝neinei。”   小孩子的童言童语经大人转述过后,沾染了许多不该有的压制和恶劣。   段崇明怎么想都想不到,这个人能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出这种话。   奶香味被凛冽又惹人心痒的冬风一刮,只留下了坦诚相见的目的,尾调张扬又奇怪,听起来就不正经。   是冒犯的、紧绷的,更是强行擦过边界线的。   顾惊山缓缓落下眼皮,把所有的目光停留在他的胸前,又把那句轻佻的话重复了一遍。   “我想喝neinei。”   段崇明被抽成真空的肺终于重新灌入了空气,脸一下子涨红。   好一个下流痞子!   还学人小孩儿说什么neinei!!!   又不是舌头捋不转!!!!!!!!!   “流氓!”   “低俗!”   “下流!”   慌不择路的判词一道比一道应景。   顾惊山仿若未闻般撩起眼皮,好笑道:“不让喝?”   他一副轻描淡写的样子,像是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能被打作马叉虫的话。   “不行!”   美色诚可贵,清白价更高。   段崇明完全不能接受两人感情都还没建立起来,亲亲抱抱也没有就直接跨越到这种事上。   他忙把浴巾盖在自己身前,一副防备的姿态。   顾惊山没说话,只是做足了行动,像之前几次一样逼近。   只是这次的靠近受到了些许微不足道的阻力,顾惊山扬着笑,握住他的手腕。   “不行,你说什么都不行!”   段崇明恼羞成怒,眼瞅着就要甩开他的手了,但一对上那张脸手上的力道就卸了一分又一分,最后又跟先前一样自投罗网。   浑身上下使不出一点力,被轻飘飘地压在洗漱台上。   洗漱台的灯光向来是最讲究的,把一个人的剑眉星目、挺鼻薄唇照得极美。   白狐压狮子,想都不敢想的场面在两人身上上演了一次又一次。   段崇明浑身的肌肉和力气就像摆设,一对上顾惊山就变得软趴趴,一点威慑力都没有。   顾惊山眼里忍着笑,看着还差几分就能做好自我攻略的人,轻声道:“还没开始养我就不让我喝奶。以后要真开始养我了,是不是连饭都不让我吃。”   段崇明硬着脖子,反抗道:“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我总听人说,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顾惊山细细打量着他的脸,意有所指道:“男人,都没一个好东西。”   被钉在渣男耻辱柱上的段崇明陷入了沉默,眼里的不可置信甚至没地放。   过了几秒,道:“水到渠成四个字听过吗,哪有一来就要……”   “就要什么?”顾惊山轻拧着眉,疑惑道。   你还好意思问?   段崇明无语地闭上了眼,他得缓缓,得先免疫这个人的魔法攻击。   顾惊山唇边泛起一圈玩味的笑,故意贴近他的耳朵,“一瓶旺仔牛奶五块,一瓶蒙牛两块五,巴掌大的数你都不愿意给。”   他一字一句地说着行情,带着恰到好处的困惑和委屈。   “老板,你好抠门。”   这句话说得暧昧又缠绵,用最性感的嗓音说着埋怨,勾得人心荡漾。   耳朵密密麻麻的痒让他忍不住缩了缩脖子,等消化完顾惊山的话后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   “你——”   段崇明张了张唇,回忆着方才发生的一切……他竟然真不能给这人判一个流氓罪?!   “我,”顾惊山贴着他的耳朵,让温热贴着温热,细声细气道:“我现在可以喝了吗?”   半个小时后。   洗漱完的顾惊山成功喝上了段崇明狂走十五分钟买来的旺仔牛奶,还有一包奶糖。   他颇为大方地给生闷气的金主分享,最后得了一句冰冷冷的“不吃”。   男人挑了下眉,一言不发地撕开红色的包装给自己塞了一颗。   被白色毛巾包住的黑色长发从边角漏了几缕出来,沾湿了顾惊山身上穿的藏蓝色长袖。   他走得突然,衣服一件没带,现在身上穿的都是金主接济的。   顾惊山想到他掏出衣服后的第一句话,又忍不住勾了勾唇。   “新的,没穿过。”   看来上次的嫌弃给人弄伤心了。   段崇明冷着一张脸,快把天花板盯出个洞来,不玩手机也不说话,摆足了生气的样。   顾惊山收着笑,不敢冒然去拔胡须。   这么大个人,生气起来不像虎也不像豹,唯独像个炸毛的大橘猫。   顾惊山把喝了一口的牛奶往桌上一搁,略过自己的床,对段崇明化成实质的拒绝视若无睹。   “我不会吹头发。”   这句理直气壮的话给段崇明竖起的坚冰扔来一团五彩斑斓的墨。   段崇明不为所动,睁着眼装聋。   “真不会。”顾惊山话说得诚恳,满脸认真。   段崇明象征性地望了回去,眼神俨然,终于把他那出色的眼型生出了几分凶狠。   顾惊山:“头发长了,自己吹至少得二十分钟,一不注意就有一股烧焦的味道。”   头发被尽数包住,长发带来的些许温柔缱眷不见了,随之而来的是如月一般的寒凉和深邃。   那张脸从来都不是温柔的,嘴角倒扬不扬,盯得久了,只觉得那是敷衍的不在意。   当眼睛活了,这轮冷月才生出了其他的颜色。   段崇明一言不发地看着这双眼,把眼里弥漫的低头和循循善诱看得一清二楚。   别这样清透的眼瞧上一会儿,心里反倒涌上一股莫名的怜惜……当真是美色惑人。   段崇明心里满腔的怒火消了大半,究其原因,大概是你没必要和一个压根没把你生气当回事的人计较。   这一点,段崇明深受感触。   他爹就这样心大地一个人把他给带大的。   他完全不想问这个人以前是怎么解决的。   他没兴趣,他完全不想知道。   他只想让这个人麻溜地去睡觉。   段崇明沉默地伸出手,接过他手里的吹风机,任劳任怨地把插头插上。   抬了抬下巴,示意顾惊山坐过来。   毛巾被轻轻扯开,黑发如瀑般倾泻而下,落在颈肩下颌,柔化了锐利。   吹风机停留地恰到好处,吹出的风温度适宜,撩动头发的手力道轻柔,令人昏昏欲睡。   洗发水的香味向来是醉人的迷药,带着香味的分子不停挑动着人的心,让人心一软再软。   洗发水是段崇明从家里带来的,他这个月才新换上。   初步熟悉的味道在另一个人身上闻到,这种交融让段崇明不自在地抓了下手心。   段崇明严谨地把每一寸头皮都摸了个遍,确定没有一点湿润才转向去吹发尾。   吹着吹着,看着下面这颗脑袋,段崇明莫名幻视了奥利奥。   他爸养的那只阿富汗猎犬每次洗完澡吹毛的时候也是这样,只不过奥利奥的毛更多,段崇明没耐心的时候就把它拉到宠物店去洗。   嗯……一样的黑,一样的长。   也一样的炸毛。   “笑什么?”   段崇明一呆,这才发现自己没控制住笑出声来了。   俯视着那张脸,段崇明抿了抿唇,“你听错了。”   顾惊山笑道:“这屋子闹鬼?”   段崇明把吹风机关掉,用眼神无声刀了一眼他:就你话多。   垂顺了的头发很滑,带着点没吹散的水汽,没有平日干燥,也没有段崇明所谓的炸毛。   “行了,吹好了。”   段崇明把吹风机收好,马不停蹄地就要把人赶回去。   顾惊山岿然不动,没一点自觉性。   就在段崇明要上手驱客的时候,顾惊山冷不丁道:“你生气了。”   段崇明:“……”   他没生气,他生鬼了。   看得出人并不想和自己说话,顾惊山哑然一笑,扯了扯他的衣角。   “别生气。”   顾惊山问都不问他原因,直接认错,态度诚恳谦恭。   经水汽氤氲的眼眸眼波流转,泛着似水的柔情。   “你让我不生气我就不生气?”   美色当前,心里的烦闷也没消散,段崇明没忍住回了句嘴。   “我第一次,”顾惊山松开衣角去拉他的手,攥着手腕,用自己的凉去碰那抹热,“有点紧张。”   段崇明眉心跳了下,不知道他这似是而非的话是什么意思。   手腕被冰冷光滑的玉拷住,把他钉在了原地。   顾惊山站起身来,眼神晦涩不明,放轻了音量道:   “我第一次做这个,听人说,有些金主在床上总爱使些花里胡哨的东西。说是情趣,我光是听着就有些怕了。”   他说得可怜,脸上却没多少担忧,借着相差无几的身高把下巴放在金主的颈窝。   过了一会儿,缓缓道:“你把主动权给我好不好。”   低哑的声音带着磁性,性感的鼓点密密麻麻地敲着段崇明的心房。   “什么主动权……”段崇明傻不愣登道。   隐秘的愉悦从心底升起,很快就漫步到全身。   此刻若有人看顾惊山的眼,定会为他眼底恐怖的侵略性心颤。   观音撤了温润如玉的皮,露出了真实的狐狸样貌。   在边界线原地踏步了不知多久的人,终于想放弃那圈紊乱的脚步了。   他跃跃欲试,拉扯着未知的暧昧。   “想亲你,抱你,和你一起睡觉的主动权。”   每个字都在舌尖滚了一下才被吐露出口,包裹着绵绵的暧昧和欲望。   段崇明瞬间哑了声,直到现在他才意识到包养这玩意儿到底意味着什么。   这可不是什么小孩子过家家,你当金主他当鸭。   都是成年人了,谁想去扯柏拉图的旗子谈恋爱。   顾惊山等了会儿,没等到回话。   他往后退了几分,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映入眼帘的羞涩便一下子煮开了他心里压抑的恶劣。   从初次见面就开始缓缓酝酿的瘙痒终于在这时候决堤。   这个社会是竞争的社会,学不会主动出击是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的。   顾惊山深谙这些丛林法则,亦是一个优秀的猎人。   他闭了闭眼,把眼里的升起的肆虐全压了下去,再睁开眼,眼里只剩下了温润。   顾惊山松开金主的手,缓缓抱住眼前这个僵硬的人,循循善诱道:“可以吗。”   得不到回答,也没收到拒绝。   顾惊山盯着他的眼,以肉眼可查的缓慢慢慢接近那张脸。   薄唇停在近在咫尺的位置,只要再往前一分便能和它的同伴亲密接触。   交织的呼吸轻柔滚烫,比火山爆发的岩浆都要热。   “可以吗。”   段崇明心都快跳到嗓子眼了,紧张到屏气的呼吸被这看似礼貌的一问打乱。   他不耐地想把人推开,张唇的瞬间,那一直喋喋不休情话连篇的人就吻了上来。   舌尖的一点被含住,是被包裹的下唇顺带的礼物。   亲上的瞬间,视觉和触觉的两大冲击让段崇明的大脑一片空白,灵魂出了窍,失去了肢体所有的支配权,忽而附上的一层麻让他一激灵。   顾惊山轻轻碾了下含住的唇畔就松开了,他眉眼带笑,额头抵着金主的额头。   “就像这样亲,这样抱,一点一点来,可以吗。”   “……”   没得到拒绝便是无声的允许。   顾惊山轻啄着重新闭上的双唇,把金主没吃上的奶香味通过唇畔的相触分享过去。   这样,好像,也还行。   段崇明迷迷糊糊地闭上眼,宽慰了自己几句。   顾惊山放在金主腰间的手很守规矩,放在后背没有乱动。   他一点一点舔|弄着紧闭的唇缝,用奶香和柔软去撬开薄荷味的唇。   等段崇明找回一点清醒,已经被按在了床上,舌头好好的,就是嘴巴有些疼。   他觉得自己的嘴巴被吸肿了。   段崇明没亲过人,不知道别人是不是都跟顾惊山一样,喜欢去吸,喜欢用牙去磨。   逮着那一块肉不放,像在锻炼自己的牙口。   他想归想,却不太敢睁开眼。   他不想对上那要吃人的招子。   等那阵陌生的紧张劲头过去,这浅尝辄止的吻所引起的热也下去了。   段崇明攥了攥手心,心想:……也没想的那么可怕。   顾惊山舔了下被自己弄得水光潋滟的唇,看着金主紧闭的双眼无声笑了一下。   头一低,把脑袋重新埋进颈窝。   段崇明常年锻炼,身上压了个人也没觉得多重。   只是回想起方才自己的反应不免觉得有些丢脸。   他清了清嗓子,强忍着嘴巴的刺麻,道:“你亲人怎么跟小狗一样。”   顾惊山眨了下眼,从善如流道:“因为这是我的初吻,我没亲过人。”   他用下巴蹭了下搏动的动脉,哄道:“你放心,我会好好学的,下次肯定亲得更好。”   段崇明抓着被子,眼睛瞪得有些圆,囫囵道:“……你是该好好学学。”   颈窝传来的一声“嗯”带着浓浓的鼻音,震动顺着脖颈的皮肤一点一点向上、向内,侵占了大脑全部的感觉神经元。   被入侵的宿主无神地望了会儿天花板,除了过时没找出其他差错。   起伏的胸腔逐渐同频,生出无限的安宁。   屋里没有空调更没有暖气片,全靠段崇明的体温供暖,顾惊山趴了会儿,觉得周身懒洋洋的。   这几天忙得连轴转,强压之下被绷直的神经松了下来,摇摇晃晃地就要推着顾惊山进入梦乡。   离入睡临门一脚的功夫,顾惊山被人一把推开,没了热源,蛰伏已久的冷空气便一下子涌了上来。   “你还没刷牙。”   顾惊山眨了眨眼,突然觉得自家金主太实诚也不是件好事。   刷个牙的功夫,顾惊山那张床除了乱什么都没了。   人形热源正缩在被窝里打游戏,十分投入,完全没注意到他无声的凝视。   顾惊山眉心跳了跳,很自觉地爬了床。   “你干嘛!”   段崇明正在峡谷大杀四方,眼看五杀就要到手了,结果脖子和手冷不丁地被冰了一下。   毫秒之差,不但仅剩的一个敌人被队友无情收割,自己还被防御塔打死了。   顾惊山迎着他愤懑的眼,无辜道:“我冷。”   “冷你不知道开空调啊!?”   没了五杀,段崇明气都不太顺了,硬气地说完这句话才想起来自己定的这个酒店就是没有空调。   段崇明:“……”   看出了金主的尴尬,顾惊山很是善解人意地从他空出的胸口爬了上去,跟方才一样埋首颈窝。   口吻闲散:“你抱起来更舒服,也更暖和。”   胸腔不规律的跳动让顾惊山的唇角又上扬了一度,他闭上眼,轻声道:“就这样打,不会影响你发挥的。”   段崇明看着自己胸口的黑发,有些别扭地动了动脖子,身上挂这么一个人形挂件,哪里不会影响发挥了。   他觉得这人一躺上来,他的心跳都被压的紊乱了。   想归想,段崇明却没说出来,只是默默把音量键调小,操控着自己的游戏人物改行做了推塔战神。   不杀人以后,游戏时间被缩短了大半,没过五分钟对面的水晶就爆炸了。   看着评分界面,段崇明竟没了以往感觉。   耳边均匀的呼吸无不张示着这人已陷入沉睡。   段崇明叹了口气,把灯关了,轻手轻脚地带着人往下躺。   他不习惯和别人一起睡,更别提贴着一起睡了。   段崇明倒是想走,但睡着的人死死抓着他的衣服不让动。   他一动,这人就要跟着动,直到重新找到一个舒服的姿势才肯停下来。   动就动了,但凡那颗脑袋没在他胸前蹭来蹭去他都忍了。   最后段崇明只好把人抱住,禁锢在自己怀里,才得了仅有的安宁。   奔波的劳累上来了,大起大落的心很快催着段崇明闭上了眼。   两道绵延的呼吸均匀湿热,心腔的起伏也逐渐归于平稳。   埋在胸口的脑袋不知何时睁开了眼,在黑暗中近似呢喃地道了句:“晚安。”   段崇明是第一次和别人一起睡觉,却也不是第一次和人一起睡觉。   第一次的意外姑且被他排斥在外,勉强让这次的心甘情愿得到了名义上的第一次。   “第一次”这三个字本身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只是人总爱给万事万物赋予特别的意义,以此彰显那份特别的存在。   第一个吻,第一个喜欢的人。 第25章   段崇明的闹钟才响了一声就被他按断了。   过了十分钟, 闹钟再次响起。   响起,按断——响起,按断。   往复了十余次段崇明没醒, 这一番折腾下来顾惊山倒是想不醒都不行。   他把手机拿过来,直接把闹钟关掉, 看着那赖床的人心里一阵好笑。   光线、气味、声响……   这些东西都能刺激人的大脑, 让视觉、嗅觉、听觉系统启动,传递信号给潜意识,唤醒大脑, 启动四肢。   但这些显然对他的金主没用。   顾惊山睨着眼看了会儿, 等时间过去五分钟才开始实施自己的叫醒方式。   得益于那具温热的身体, 顾惊山醒来的时候双手都是温暖柔软的。   他坐了起来, 从手开始顺着摸到手肘、肩颈、脸颊……   温柔,轻缓,传递着麻麻的痒意。   不得不说,这个方法确实比闹钟来得有效。   顾惊山注视着那缓缓蠕动,要睁不睁的眼睛, 把停留在脸颊上的手往内侧带, 捏住了金主的鼻子。   “九点了。”   段崇明眼睛猛地一睁,问道:“几点?”   顾惊山笑了下, 又道:“七点半。”   听到时间段崇明松了口气,他就说,按照以往的习惯,他该在第n个闹钟响起的时候起床。   初步估计, 起床时间会在第一个闹钟往后延迟的四十分钟。   也就是说,他今天早起了整整二十分钟。   被迫早起无异于浪费生命。   段崇明心死地望着天花板,对所谓的软玉温香怀中醉没有任何实感, 他半点没有品尝到对被窝的沉醉。   段崇明无言看着那张脸,忍了一口气。   等两人收拾完出门,时间才过去了二十分钟。   段崇明轻车熟路地带着人去了一家小店,装修简单,但胜在干净。   就餐的位置可以把后厨的一切尽收眼底,规规矩矩,看不出半分脏乱差的迹象。   顾惊山无声看着凳子和桌子,已经在心里虚构了许多层看不见的油脂和污垢,他立在那儿,半天都没有入座的迹象。   段崇明扭头一看,一言不发地去后厨借了张毛巾,把桌子凳子都擦拭了两遍。   顾惊山有些恍惚地抬眼,看着往后去的身影心情莫名。   他的洁癖大概就像薛定谔的猫,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出现,也不知道源于哪一点。   明明淌过泥,看过肉沫,摸过畸形的组织团块,却也不见这洁癖没掉。   嗯……亲人的时候也没幻想出所谓的唾液细菌。   少年端着砂锅粥还有豆浆油条出来,没有过问,只把开水烫过的碗筷放在顾惊山的面前。   “尝尝,他们家的味道很地道。”   顾惊山浅唱了一口粥,软糯留香,味道还算不错。   一觉睡醒,顾惊山没太多食欲,分了几分心神去观察对面。   金主不爱用油条沾豆浆,干巴巴地啃着,大口大口地咀嚼着,不优雅却也不粗鲁。   等段崇明以风卷残云之势吃完手上的早餐,顾惊山才吃了个顶,还没有五分之一。   段崇明也不催,吃完后兀自玩起了手机,时不时抬头看一眼。   顾惊山勉强又吃了几口,把勺子一搁,淡声道:“吃不下了。”   “吃不下就算了。”段崇明没说什么,把兜里的纸巾递给他,手脚麻利地把东西收了进去。   “陈叔,碗给你放这儿了,还剩了点粥,你记得拿给小黄吃。”   少年人昂扬的声线突破水泥墙砖的阻挡钻进顾惊山的耳朵,他垂着眼把手里的一小包纸打开,感受着这不同寻常的柔软。   擦完嘴,顾惊山把纸往口袋一放,站在门口等着。   听见身后的动静,顾惊山微微偏头,询问道:“现在去哪。”   “运物资的志愿者九点到学校,我们现在过去正好。”   顾惊山若有所思地“唔”了一声,亦步亦趋地跟着。   不多嘴,也不多事。   安安静静地做着金丝雀该做的事,当一个精美的挂件,站在一边看着他的金主忙得晕头转向。   今天是周末,学校里却仍有不少学生。一个个排着队,安分守己地领着自己的那份大礼包。   顾惊山寻了个角落,看着男孩儿黑得暗沉的脸思量了好一会儿。   在衣兜里掏了掏,掏出几颗红色包装的奶糖放在手心。   他没有冒然地伸出手,站在原地温声道:“吃糖吗?”   男孩儿摇了摇头,警惕地看着他,偷偷移动着自己的脚,只要顾惊山上前一步他就会从立马逃走。   顾惊山看出了他对自己的抗拒,又道:“那边带头发物资的大哥哥是我的朋友,他经常来你们这里吗?”   听到男人和段崇明认识,男孩儿松了一份警惕,但还是用那双眼睛死死盯着顾惊山的一举一动。   “你们平时怎么叫他,段哥哥?崇明哥哥?还是叫他小明。”   不知戳动了哪个点,男孩儿温吞道:“小明哥哥。”   顾惊山哂笑一声,跟着他念道:“小明哥哥。”   倒是没想到他会更喜欢这个称呼。   学校的绿化其实一般,唯一称得上后花园的大概就是他们现在待的这个紫藤长廊。   顾惊山没多在意石凳的灰,浑不在意地坐下,把手心的糖放到了一边,继续和男孩儿聊起了天。   “小明哥哥好久才来一次,你怎么记住他了?”   男孩儿见他真认识段崇明,逐渐卸下了心防,慢吞吞道:“小明哥哥每次来都给我们带好多东西,陈老师说我们能有初中读离不开小明哥哥的帮忙,大家要学会感恩。”   男孩儿一开始还有些为自己的乡音感到自卑,说话磕磕巴巴,看到顾惊山眼里的温柔的鼓励后才变得大方起来。   听到这番解释,顾惊山眸光深了一分,昨晚他可没有听到“小明哥哥”这么夸赞过自己。   顾惊山拍了拍边上的石凳,示意他坐。   两人因着段崇明终于搭建起了一段可以说得上话的关系,男孩儿只是犹豫了一瞬,最后还是小心翼翼地在稍远一些的地方坐下了。   “你喜欢小明哥哥吗?”顾惊山知道男孩儿的突破口在哪,便什么话都往段崇明身上引。   反正,他感兴趣的也确实是这个。   “喜欢。”   “喜欢他什么?”   男孩儿望天好一阵,才终于思考出这个问题的答案。   “小明哥哥人长得又高又壮,像花园里的巨人,把我们保护得好好的。他不像那些坏人一样,说是来帮我们却很嫌弃我们,还悄悄说陈老师的坏话,只有在摄像机前面才会变得和小明哥哥一样温柔。”   男孩儿说起话来语速很快,不带标点符号地说了一大通。   “小明哥哥跑得快,还会打篮球,大家不会的题一问他就知道该怎么做了。陈老师说,小明哥哥是他见过最聪明的孩子,要比她聪明一百倍。”   陈姝含是北城大学毕业的,从这个山沟沟出去的金凤凰不论是智力还是努力都是一骑绝尘的存在。   能让她在学生面前说出这句话,想来,她是真的这么想。   “小明哥哥有带别人来过这里吗?”顾惊山盯着紫藤花摇曳的身姿问道。   男孩儿摇了摇头,“你是第一个不穿红马甲的人。”   他犹豫了会儿,问道:“你是小明哥哥的哥哥吗?”   顾惊山挑了下眉,扭头去看他,从那张乌黑的脸蛋子上瞧出了几分真心实意的困惑。   他笑了下,道:“不是,我是他的男性朋友。”   “男性朋友……”男孩儿把这四个字重复了一遍,还是不太能理解为什么要在朋友前面加上性别。   操场那头,段崇明有条有理地把东西都分发完了,确保每个人手上都拿到了符合规定的大礼包才想起来自己身边丢了个人。   他轻蹙了下眉,在原地转了一圈也没找到人。   这么显眼的大人怎么就不见了,段崇明有跑到帐篷边,随手拉了一个人,问道:“小吴,你有没有看到今天跟我一道来的那个人。”   小吴回忆了一下:“你朋友啊?我不知道啊,我们刚才都在这儿清点东西呢。”   没得到想要的答案,段崇明火急火燎地就走了,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一路上把自己相识的学生都薅了个遍。   终于从一个女孩口中得到了人形挂件的去处。   “小明哥哥!我刚才在楼上看见一个美女姐姐在和黑蛋说话,就在紫藤花那边。”   听到这个描述,段崇明笑了下,从兜里掏出一把奶糖给她:“谢了,小伊伊,你可别在李想面前再叫他黑蛋了。”   小伊伊忙不迭点头:“我知道的,就是顺口了。”   “好,我先过去了。”   知道了人的下落,段崇明的脚步才慢了下来,晃悠着去了目的地。   遥遥看着那一黑一白的两人半天都没挪动步子。   他和顾惊山站在一起的时候也是这个色差吗?   顾惊山很快就发现了小路尽头的人影,他笑了下,用眼神示意道:“这是你小明哥哥买的糖,吃吧,没下毒也没过期。”   迟来一步的段崇明只听到了他后半截话,把那几颗歪瓜裂枣一把抓在手里,从兜里掏出一包新的未开封的奶糖给了李想。   “李想,来,哥哥给你一包新的。”段崇明摸了把他的脑袋,催促道:“该到吃午饭的点了,赶紧把东西放回宿舍吃饭去吧。”   顾惊山默默不语,看着他把男孩儿支走。   等人消失在拐角,顾惊山才好笑地看了人高马大的红马甲一眼,“小孩儿的糖都要抢,你霸不霸道。”   段崇明拆了一颗塞嘴里,一屁股在凳子上坐下,懒散道:“你一个陌生人,给的东西他怎么会吃。”   顾惊山勾了勾唇,沉声道:“我们聊了快一个多小时,应该称得上是朋友了。”   说完,顾惊山发现段崇明很惊讶地看了他一眼,活像是在看世界第九大奇迹,下一秒就能九九归一。   “怎么?”顾惊山疑惑道。   “李想小时候生病把脑子烧坏了,因为没钱也因为没学校愿意收,十五岁了还没读过书。只有这里愿意收他,还不要学费。”   顾惊山眼里多了几分诧异,回想了一下,发现男孩儿说话确实常常颠三倒四,好无厘头。   “除了我和陈老师,他基本不和人聊天。”段崇明咬着奶糖,含糊道:“你用了什么秘密武器把他坑蒙拐骗走了。”   能用什么武器,左不过是沾了“小明哥哥”的光。   顾惊山温声道:“可能是我长得比较面善。”   段崇明把奶糖推到舌尖,听到这句话大彻大悟。   顾惊山:“一般人捐了钱便算结束,你怎么还要到亲自服务。”   段崇明咬了口奶糖,眼里流露出一点怔然:“有多大能力做多大事,反正我也有空,跑一趟的事,顺便就把收来的物资发了。”   “就一次是救,救万次便不是救了。”顾惊山淡声道。   段崇明哂笑一声,用一种“你觉得我很傻吗”的眼神睨了顾惊山一眼。   道:“升米恩,斗米仇,我既不是圣母玛利亚也不是普度众生的神,只是一个心怀怜悯的普通人。”   “我所能做的不过是建一个踏板,让他们能有一个竭尽全力奔赴未来的机会。”   “再多的,我也给不起了。”   说给不起,转头就义无反顾地把自己一头栽进了狐狸的窝,任由摆弄。   顾惊山勾了下唇角,看着远处奔走的小人,问道:“我们中午吃什么?”   提到吃饭,段崇明摸了摸鼻头,商量道:“要不,我们回去吃?”   顾惊山看了眼时间,十一点。从这里到江城至少有一个半小时的路程,真正吃上饭少说也得下午一点了。   这个时间并不算晚,但顾惊山还是很好奇为什么这人要大费周章地跑回城吃饭。   “怎么不在这里吃了再走。”   段崇明扣了扣手下的石头,道:“我怕你吃不惯。”   不管是昨晚上去陈老师家蹭饭吃得那几粒米,还是今早三过“家门”而不入的砂锅粥。   段崇明对他的勉强心里门清,这人强撑着礼貌的皮,不声不响,也不主动开口说,静等着别人猜。   经过昨晚初步的观察,段崇明发现这人不吃有肉味的肉:有猪味的猪,有羊味的羊,有牛味的牛。   沾一点腥味的海鲜不碰,有蒜粒的菜不吃……咸了不吃,淡了不吃,摆盘丑的也不吃……   总结下来就是这不吃,那不吃。   要不是看在他吃不饱饭的份上,他昨晚才不会跑哪大老远去买牛奶和奶糖,还有几块没拿出来的巧克力。   顾惊山并不为自己的不好养活辩解,坦然地用目光描绘着阳光下那张满是朝气的脸。   “所以啊,我们回去吃,我知道有家巨好吃的菜馆……”   段崇明滔滔不绝地讲着,余光留意着顾惊山的神情变化,在心里默默为自己鼓了个掌。   他就说,网上还是能学到点东西的。   追人守则第一条:要让对方知道你对他的在意和关心。   少年谈及趣事总是眉飞色舞,分享欲哗地一下展开,混着紫藤花的香味把顾惊山包裹进透明的大网。   顾惊山眼里渡了一层春水,静看着少年不知从何而起的兴奋。   为期不足一天的行程结束地一点都不匆忙,段崇明显然要比秦岩这个挂羊头卖狗肉的东道主来得地道。   找的菜馆不论是格调还是味道都很一流,这里的私密性很不错,没有大堂只有雅间。   透过木雕的花窗向外,太阳照耀之下,竹影轻晃。   看着对面胃口大开的人,顾惊山少有的来了几分食欲,不知不觉地竟然吃完了一整碗米饭。   饭后,段崇明把顾惊山送到家楼下。   他抬头看了眼小区的房子和四周的建筑,初步估计出了一个市值。   顾惊山开车门的手一顿,眼里闪过一道暗芒,温声道:“上去坐坐?”   “啊?”   段崇明欲盖弥彰喊了一声,他倒是听到了顾惊山说了什么,但是这才多久就登门入室,不太好吧。   追人手册里可没说要随随便便进对象的家。   相处久了,顾惊山已经从细节分析出自家金主心里大概是个什么想法了。   像此刻,就是典型的只需要再来一点推力就能从善如流地答应。   “送佛送到西。”   “那走吧。”   说完,段崇明马不停蹄地就下了车。   “……”顾惊山轻声笑了一下,不慌不忙地跟了下来,朝走过头的金主道:“这边。”   和段崇明想象中的低调奢华不一样,顾惊山的房子相当简约,和他本人完全不适配。   作为房子的主人,顾惊山也还是第一次踏足门口以外的地方。他从冰箱里拿了瓶水,“家里没什么东西,将就一下。”   段崇明接过水看了一下,看着那眼熟的logo心里咯噔了一下。   很好,一瓶矿泉水就几百块,他为他之前妄言的低调道歉。   顾惊山注意到他的神情,看了眼瓶身,若无所觉地又打开冰箱看了看。   从水果到蔬菜再到水,都无一例外的贵。   最重要的是,这份贵明目张胆地标在了包装上。   还好,他拿的那瓶水算是最便宜的。   顾惊山镇定地把冰箱门合上,“坐会儿再走吧。”   段崇明自踏进这间房就丧失了话语权,顾惊山说什么他便做什么。   等两人尴尬地坐到一起,这间房便彻底没了动静。   顾惊山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软沙发,整个背完全放松地向后靠着,是和一边挺立的腰杆截然不同的松散。   站如松的景顾惊山很早以前便见过,倒是头一次见到他的坐如钟。   顾惊山只犹豫了不到两秒,很自然地从后包绕,抱住了那截挺拔的腰杆。   忽然靠近的热源,耳边倏地滚烫的空气,颈窝陷进来的下巴,无一不在提醒着段崇明:   身后那人又要行事他的主动权了。   一时间不由得有些庆幸,还好走的时候漱了个口。   客厅的电视屏幕很大,也很亮,把沙发处的亲密照得清清楚楚。   电视没开,却耐不住主人非要亲自上演一部动作片。   沙发没有床来得柔软,这个吻却比昨晚要轻、要柔。   牙齿不在局限于火红的唇,以不可阻挡之势朝着里面进攻。   舌尖先是被咬了一下,而后便覆上了另一条柔软的滚烫,一点点向内,一点点探索。   很客气地先和每一个没见过面的柔软来了次贴面礼。   直到把地图探了个全面才开始大举进攻,所到之处寸水不留,寸肉不放。   顾惊山把头发尽数拢到了一边,把身下这张脸完完全全地露了出来。   他一直没闭上眼,亲眼看着这张脸被自己吻得满脸通红。   睫毛扑朔,偶尔鼓起勇气主动踏出安全区,小心翼翼地舔他一口。   幼狮懵懂的试探让人的心化成了一滩水,十指相扣的手腾不出一只来做多余的动作,便只能拜托唇齿再加点油。   分开的瞬间,“啵”的一声响羞得段崇明好半天没睁开眼。   顾惊山直起身,看着他的金主闭着眼絮絮叨叨。   “你亲就亲,能不能别一直吸我的嘴,还用牙齿磨,跟啃骨头似的。”段崇明感受着指缝被塞满的感觉,有些别扭道:“而且,为什么每次亲你都要压着我,就不能,就不能坐着好好亲吗?”   顾惊山摩挲了下他的手背,声音微哑:“可以,那再来一次?”   他话里打着商量,行动上却没有给金主任何反应的机会。   天旋地转,再亲上的时候段崇明就已经坐到了顾惊山腿上,被亲得直往后仰。   逃脱的距离不到五毫米就又被追回来,到了后边,后脑勺直接被一只手按住,不给他任何逃避的机会。   ……还不如躺着呢。   段崇明睁了下眼,和顾惊山那双盛满欲望的眼对上后又立马闭上。   往复几次,只能在心里暗骂了一句:看起来衣冠楚楚,结果竟然是个流氓,亲嘴还睁着眼睛。   两人都是新人,对这件事的摸索却是天赋异禀。   只是两人都跟升级打怪一样,每次只会解锁一个技能,亲了这么久,只学会了唇舌的纠缠。   亲到后边段崇明就不让顾惊山再吸自己的嘴了,他并不想顶着个嘟嘟唇回去见他爸。   用美貌拉扯了三十秒都没得到松口的顾惊山见好就收,抱着人安安静静地坐了一会儿。   段崇明碰了下自己的嘴,一碰就“嘶”一声,刺刺麻麻地,肯定比昨天晚上更肿。   又吸又舔又咬,三大酷刑今天一次性尝了个遍。   段崇明无声叹了口气,脑海里冒出一个不合时宜的问题:   这家伙的学习能力也太强了,再来几次不得折腾到床上去了。但是他还没学会怎么和男人上床,到时候不会被这家伙嫌弃吧。   “要是我把你弄疼了你会反悔吗?”段崇明道。   耳边冷不丁的一声让顾惊山挑了下眉,什么意思?   没得到回话段崇明抿了下唇,唇畔的刺刺麻麻再一次提醒着他,顾惊山是一个食肉主义者。   “到了那天你要多给我几次机会,虽然我是第一次,但我会做好前期的准备工作的。”   段崇明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对一件事产生不自信的想法,一颗心不上不下的,揣满了忐忑。   听到这句话,顾惊山望着电视屏幕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   他抱了这么大个人在怀里,舌尖抵死缠绵,从头到尾都没有收敛过自己的进攻性。   也不知他的金主是从哪里看出他们的位置是颠倒的了。   顾惊山垂下眼帘,低声附和道:“好,我会帮你好好准备前期的准备工作的。”   好好两个字眼落得不算很重,不细听根本听不出来这份起伏。   不同频的交流在某个奇怪的点达成了一致,一个以为对方懂了自己的意思,一个顺着对方的话去说,没让任何的不对惊扰现在的安宁。   “别人也这样抱过你吗。”顾惊山阖上眼,呢喃道。   段崇明认真回想了一下,“我四岁以后就不要人抱了。”   说到这儿,段崇明看了看自己目前的身位,一阵沉默后推了推顾惊山:“为什么是我坐你腿上,不是你坐我腿上。”   对此,顾惊山的回答十分质朴,“我喜欢这样抱着你。”   顾惊山轻微仰头,玉色的脖颈坦然地暴露在空气中,从上往下看还能顺带瞧见一点漂亮的锁骨。   段崇明不自在地撇开眼,咬了下嘴里的软肉。   段崇明是典型的给点阳光就灿烂的人,自从顾惊山成了自己的“内人”,没过多久便切换了相处模式。   大发慈悲道:“好吧,虽然一家之主被这样抱有点抹了面子,但看在这个家只有我们两个人的份上,以后你想这样抱就这样抱吧。”   反正和最后的关卡比起来,这些都算不得什么大事,总归是他占的便宜最大。   让小利谋大计,值了。   顾惊山埋首在他的颈窝,轻轻吻了下锁骨的凸起,“嗯。”   金主走后,冷清的房子彻底恢复平常的冷清。   顾惊山动了动脖子,若有所思地进了书房。   书房内的电脑是最顶级的配置,不论是外置的键盘还是显卡都是顶好的,这样的电脑不论是用来处理工作还是打游戏都是绝佳的。   但顾惊山全然辜负了它的性能,用鼠标轻点着浏览器的光标。   然后,挪动着那葱白般剔透的手指,缓缓打出几个字。   接入外网后,顾惊山想要查找的东西便如潮水一般势不可挡地占据了整个屏幕,上演着野兽最根本的欲望。   顾惊山的眼神无波无澜,不像是在看片子,反倒是在研究高深莫测的学术论文。   他慢条斯理地看了好几个视频,终于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双眸不时轻颤,得到恍然大悟的果实。   在情欲的深海中,这座冰山岿然不动,一如先前的亲吻,仿若只是为了那两块肉而不是其他的企图。   埋藏已久的欲望从未抬头。   顾惊山按下暂停键,在脑海中梳理着自己的学习成果,把它记录在册,成为学习资料的一部分。   这份资料中的某一页正写着“适当让伴侣得到掌控的权利,不要让对方一直处于下位。”   顾惊山是个好学生,最会举一反三,学以致用。在刚才就让金主坐在了自己腿上,让俯视成为上位的桥梁。   学有所成的男人轻按着太阳穴,慢慢思索着更多待解锁的姿势。   叶非白的电话进来的恰是时候,顾惊山正好结束遐想,关掉了满是限制级信息的电脑。   “合同我发你邮箱了。”叶非白开门见山道,“这份合同没有法律效益,其中涉及的金钱还有其他条约你自己加上吧。”   顾惊山“嗯”了一声,对他搭建出来的草架子十分满意,“谢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半晌,忽然道:“你克制点。”   顾惊山不解地眯了下眼,疑惑地发出一道鼻音。   “我希望你找的是对象,而不是床伴。”   他的所作所为让人误会到这种程度了吗?   顾惊山向后一靠,好笑道:“我是人,不是个发情的动物。”   说完,不等对面再回,顾惊山便挂断了电话。   这件事越想越有趣,顾惊山忍不住点开微信,从拉黑的对话框进去,随机挑选了一个幸运的表情包给自家金主发了过去。   看着备注下方反复出现的“对方正在输入中”顾惊山勾了勾唇,心情愉悦地闭上眼。   循序渐进,他还是明白这个道理的。 第26章   美好的周末稍纵即逝, 该上班的回去上班,该上学的回去上学。   只是往日只作为通讯工具的手机多了几分人味,充当起了聊天的桥梁。   金主顶着暴躁的小孩儿头像, 定时定点地给顾惊山发消息,分享一些琐事。   来往平淡, 期间夹杂的暧昧却是新鲜至极。   顾惊山不爱长篇大论地发绿泡泡, 也不喜欢一句话拆成几句去说。   要么言简意赅地回复一句冷冰冰的文字,要么来一张反差极大的表情包缓和气氛。   他们发消息的时间总在午休晚饭之后,更晚和更早都没有只言片语。   顾惊山不是个喜欢主动分享的性子, 只在偶尔兴致高的时候从秦岩那边顺一张表情包发过去。   屏蔽掉秦岩以后, 顾惊山的手机总是很安静, 最近这份被打破的宁静总在晚上悄无声息地回归。   顾惊山想了想, 发现自家金主全然没问过自己每天在做什么。   是觉得他每天都像花蝴蝶一样社交,在和自己的兄弟团上演豪门情深?   人在学校待着,顾惊山也不能把人薅出来。   他沉思许久,直到门外响起一道敲门声才回过神来。   “进。”   “顾总,背调结束, 这是最终筛选出来的名单, 请您过目。”   顾惊山随意翻了几下,看着那一连串的叉, “正里为什么没有一家医院通过审核。”   陈文早有准备,听到这个问题不紧不慢道:“正里在大山深处,这里的人排斥西医,更排斥医院的存在, 他们普遍只接受当地一位德高望重的“三无”医生给他们治病。”   所谓“三无医生”,便是靠着独门秘技行医的人,玄乎其玄。   涉及民族文化, 医院的合不合适就没有那么重要了。   “正里的医疗向来是最贫瘠的,只有诸如诊所一样的基础设备,加之原住民的排斥情绪,去医院就医的人并不多,江城以往派遣过去的医生不出三月就会申请回调。”   顾惊山敲打着桌面,听完这席话久久没有出声。   顾惊山:“肖科长那边怎么说。”   陈文:“肖科长说他们正在积极沟通,希望能扭转他们的排斥情绪。”   思想工作没做到位,顾惊山他们的援助便是白搭。   “嗯,就按这份名单来吧。”   顾惊山疲惫地按了按眉心,“西克莱明天开发布会,先把和各公司接洽的人全部调回,尤其是夏利那边……最迟这个周要定下莱夫在国内的合伙人。”   海伦集团虽说是国内的第二大医疗厂家,但确实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要达到顾惊山一开始的设想,一年内推动医疗开发计划遍布全国,那就必须要夏利也加进来。   让国内的三股势力拧成一条,一举把暗处的贫瘠扫掉。   顾惊山忙起来的时候很专注,全然不会因为外界的事分心,不知多久以后才想起来去看眼时间。   他拿起手机一看,来自金主的好些条消息已经占据了整个屏幕。   19:21   金主:今晚我能来找你吗?   19:57   金主:你几点下班,我下了晚自习来找你吧。   20:47   金主:我好饿,但九点四十才下晚自习,隔壁栋楼的人都快走光了。   21:20   金主:你不说话我当你同意了。   22:20   金主:你不在家吗   顾惊山看了眼时间,已然十一点了,他穿上外套,径直出了门。   外边,还在加班的陈文和几个秘书对顾惊山的“早退”有些惊讶。   陈文扫了一眼右下角,看到明晃晃的“23”后有些诧异地看了看已经关上的电梯。   顾惊山发过去的消息全部石沉大海,没人回,全然不知金主现在走没走。   缓缓上升的电梯“叮”的一声,把楼道间的声控灯震亮,门口那支着一条腿的人咬着鸡腿看了过来。   顾惊山缓步踏出电梯,神色不明地看着团在门边的人。   一身衣服全换了,书包也没背,完全看不出方才还在学校上自习。   段崇明坐在地上,艰难地把脖子伸到极限也没能看清他的眼,瞥了眼那万年不变的西装,含糊道:“你补能吗?”   顾惊山:“不冷,在这等了多久。”   段崇明把鸡腿放进盒里,几口把肉咽下去,用纸擦了擦手,“没多久,大概就十来分钟吧。见你没回我就下楼去对面买了只烤鸡,他们家生意真不错,我排了半小时队。”   顾惊山敛下眼眸,朝地上的人伸手:“起来吧,进去再说。”   段崇明愣了一下,伸出干净的那只,慢一拍把握上那只沁着凉意的手。   进了屋,地暖自发运作起来,把屋外带进来的寒气通通驱散。   段崇明没丁点见外的在把自己的宵夜放在了餐桌上,招呼道:“你要吃点吗?有甘梅味儿的。”   顾惊山摇了摇头,坐在他对面直勾勾地盯着。   段崇明咬了口脆皮,眼珠子转了一下。心里有些纳闷,这个家伙,怎么这副表情。   等把肉咽下去,段崇明才要求道:“你能不能别坐我对面,或者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   顾惊山用手托着下巴,听到这番话过了两秒才垂眼把自己的目标换成了桌子。   “今晚怎么想着过来。”   他的音色有些哑,还有些沉,多了几分厚重的裹挟,没有平时清润。   段崇明大咧咧道:“想你了啊,都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们都快五天没见了。”   “今天是疯狂星期四,我有些馋了,就来找你了。”   顾惊山舔了舔自己的虎牙,缓声道:“疯狂星期四,不仅想吃鸡,还想吃鸭。老板,你是不是有些太贪了。”   段崇明目瞪口呆地消化着这句话,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这个人在说什么。   段崇明:“……”口中的鸡瞬间就不香了。   “我说的是吃的!”   顾惊山没抬眼,保持着这个安静不打搅的姿势,“我说的也是吃的。”   “那是给我的五脏六腑进贡,你说的是一样的吗?!”   顾惊山稍起眼皮,勾出一抹笑:“如果是吞吃入腹的那种,那我想,应该是了。”   段崇明说不过他,自顾自地拿着自己的烤鸡去了客厅,指挥着电视播放自己想看的动漫,一点没被顾惊山影响到食欲。   顾惊山低头哑笑了一下,只觉得这些天堆积在心里的阴云都被这一遭打搅弄成了雨水,滴答滴答地向下浸入大地,催发出新的嫩芽。   想到金主还在高三,顾惊山打开冰箱挑出几个最有营养的水果,熟练地洗净装盘,带着自己的赔礼坐到金主的身边。   段崇明起初是不吃的,他还没这么没骨气,转头就能因为一点小利小惠就忘记自己方才收到的调戏。   但,亲手喂到嘴边的这种他实在是拒绝不了。   一连吃了几个草莓还有葡萄以后段崇明只觉得口齿间全是甜得发腻的果香,他往后躲了躲,“不吃了,太甜了。”   “是吗,”顾惊山收回手,眼神幽深,“我尝尝。”   段崇明满意的头还没点下去就被一张美脸暴击了。   ……不是尝尝吗,怎么就亲上来了。   顾惊山说尝尝,就真的只是尝尝,把嘴里的果香搜刮走后便撤离了犯罪现场。   泰然的样子让段崇明歪头打量了好久。   可恶!   段崇明顶着通红的耳根泄愤似的把自己剩下的烤鸡吃完,决口不吃顾惊山送来的水果了。   顾惊山试了几次都得到一个大门紧闭的下场,他有些可惜地把暗红色的果子放进嘴里,只用耐人寻味的目光紧紧跟随着他的一举一动。   等金主吃完,顾惊山才缓缓抱住他,用下巴蹭着肩窝,“想亲你。”   “……”段崇明盯着自己腰间的那双手,用目光描绘着手背上淡淡的青筋,温吞道:“今天不能亲。”   “为什么。”顾惊山没太大反应,只道。   “这,我才吃完烤鸡,一股味儿。”段崇明咬了咬嘴里的软肉,坚持道:“反正你不能在我吃完饭以后亲我。”   “上次都亲了,刚才也亲了。”顾惊山口吻温和,为他举了两个可以反击的例子。   段崇明牙酸地闭了闭眼,上次是因为漱完口后连吃了好几颗薄荷糖,刚才是因为吃了好多颗甜得发腻的水果,嘴巴哪里还有该有的饭味。   “不行就是不行。”   段崇明才不想和他解释,要是解释了不就相当于把突破口拱手送出,那下次自己还找什么借口。   他明天还要上学呢,要又和这个人亲上了,都不肖想,那嘴肯定是又红又肿。   他的朋友们以前可能只会觉得他的嘴巴子做了火锅spa,但现在,把最后一点漏洞修复好的人包一眼明白他的异样。   顾惊山有些可惜地收了收手,妥协道:“那给我抱抱。”   不能给嘴谋福利,给手谋点福利也是好的。   抱一抱倒没事,段崇明无所谓地放任了那只伸进自己衣服里的手,按捺住心里的奇怪。   肚子好痒,怎么他自己摸的时候就没这种感觉。   这腹肌难道认人?   段崇明整个人跟火炉一样,顾惊山抱了几分钟手脚便都热了起来,脸上的气色都好了许多。   段崇明看着电视,有些心不在焉,任谁都没办法完全忽视那只作乱的手吧,尤其是那爪子还不满足地想向上爬。   被金主无情按住的爪子没有挣扎地回到了起点。   “你有皮肤饥渴症?”段崇明偏头撞了下耳边的那颗脑袋。   顾惊山低声道:“遇到你就有了。”   他望着更深一分的耳根,淡笑不语。   段崇明缩了下脖子,只觉得这人身上的病大概都跟色情沾上边了,不仅爱咬人还喜欢贴着人。   段崇明沉默一瞬,忍无可忍地把他的爪子揪了出来,推着顾惊山的肩膀往后移了几分。   “你能不能别想着摸我的胸!”   顾惊山无辜地眨了下眼,眼尾带笑道:“最上头的腹肌贴着那里……”   他的半吞半吐并没让金主放下警惕,眼里的狐疑和猜忌反而更深了。   顾惊山眨了眨眼,面不改色地继续编借口:“我练不出来你这种,便想着摸一下。我看健身房里的人都大方的紧,怎么到了你这里就这般小气。”   段崇明沉默了会儿,把人又推远了几分,冷哼一声:“那你去找大气的。”   顾惊山忍着脱口的笑,连忙拉住要走的人,诚恳道:“我没去过健身房,刚才那些都是道听途说的。”   见金主脸上的神情从生气到怀疑,顾惊山把人扯到自己腿上坐下,仰着脖子,诚意满满道:“你不喜欢,我便不这么说,也不做这种事了。”   段崇明这个人最不能招架的就是别人的示弱和讨好,一旦对方后退一步便不可控地升起怜爱的情绪。   看着那双眼,段崇明的心跳可耻地漏了一拍。   如果是兄弟间友好的健身交流,好像也没什么。   但健身房的人真像顾惊山说的那样会彼此交流到这种地步吗?   段崇明没去过健身房,不喜欢那些刻意的练体,一时间也不知道顾惊山说得是不是假话。   因为之前被故意撩拨了几次,他已经不敢随便相信这人的话了。   浓密的鸦羽遮挡住倾泻的光,在眼下投下一片灰色,顾惊山就这样看着金主眼里的坚持开始松动。   他故作不知地吻了下金主的下巴,轻声哄道:“别生气了。”   话音刚落,那份坚持轰然崩塌。   段崇明别扭地把脸偏向一边,小声道:“你真的只摸一下?”   顾惊山舔了舔牙,“嗯。”   得到保证,段崇明一副赴死的姿态:“那你摸吧。”   明明整个人紧张得像一根绷直的弓,却还是信了他的鬼话,又可怜,又可爱。   顾惊山闭了闭眼,一言不发地把人抱紧了些,温声道:“下次吧。”   不等段崇明说话,顾惊山就道:“太晚了,明天还要上学,早点休息吧。”   几分钟后,段崇明拿着自己的新牙刷和镜子里的自己面面相觑,有些不明白事情怎么就发展到了这个地步。   其实他没想着留宿的,今晚之所以出来主要是为了解馋,其次才是顺带见一面,见一面后就回自己的那套房子。   结果,怎么就留宿了。   要是他是个十八岁的黄花大闺女,他爸应该就抄着家伙打过来了吧。   段崇明仔细刷着牙,第一次为自己的糙养感到了庆幸。   他把衣架上全黑的丝绸睡衣取了下来,等穿上以后才发现,这睡衣不仅是摸起来滑腻腻的。   穿上也跟没穿一样,像回归了原始社会一样“自在”。   两人的身高差不多,穿衣服的尺寸却差了点,最起码胸围和肩宽都不一样。   段崇明认真看了一番,发现这件睡衣和自己的尺码分毫不差。   段崇明:“……”   顾惊山等了半晌也不见人出来,去找人的时候发现金主正在和镜子里的自己大小眼。   “咚咚——”   顾惊山敲了两下门,眼底流出一点不怀好意的暗芒:“还不睡?”   “睡……”   进了房间上了床,又和顾惊山躺在一起的段崇明愣神好一阵,“你家没有客房吗?”   顾惊山关灯的手停了一瞬,神色自然地关上灯,借着床头的光躺下:“其他房间没安床。”   段崇明回忆了下,把自己家这只“学识渊博”的少爷鸭和所知的网红对比了下。   幻想出一间又一间满是垃圾的屋子,堆满了外卖盒和饮料瓶。   顾惊山斜着身子,撑着脑袋看着那乱转的眼睛,好笑道:“没有见不得人的东西,一间是书房,一间是杂物间。”   被戳破心思,段崇明撅了下嘴,有些怀疑地看着他。   “学过一点心理学。”   段崇明缓了会儿,控制住自己的表情,一本正经道:“你有正经工作吗?”   “有啊,”顾惊山张嘴就来:“这不就是在为我未来的工作做准备吗。”   段崇明一把把自己塞进被子里,确保把脸全部盖住才扯着嗓子暗骂了一句:“你说话能不能别这么不着调?!”   顾惊山一笑,伸手扯了下盖过头的被子,和那象征性挣扎的力道对抗了一会儿。   望着那因为气不顺被闷红的脸,神情带上了一份认真:“其实,我是做销售的,副业调酒,再副业——”   顾惊山拉长的尾调被段崇明一巴掌塞了回去,他无辜地望着人,像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被闭麦了。   段崇明气定神闲地收回手,早在心里预判了他的下一句话:再副业——做鸭。   “你卖什么?”段崇明恍若不知继续追问。   难道是柜哥?这张脸应该很能招来顾客。   “……”顾惊山张了张唇:“卖医疗器械。”   真话说三分,也算不得假。   段崇明狐疑地看了他好一阵,当真没看到几分撒谎的痕迹,把被子掖到自己的下巴下面。   问道:“做销售的不应该挺赚钱吗?”   “嗯,是挺赚钱。但市场总会饱和,全款买下这套房子后就没钱了。”   段崇明“哦”了一声,虽然家里是做房地产起家的,但他并不是很了解行情,初步估计这套房子怎么着也得值几百个吧。   这么看来,这人追求的生活质量着实挺高。   不是日赚斗金的工作根本养不活他。   眼见就快十二点半了,顾惊山把最后的暖光灯也关了,温声道:“睡吧。”   他无比自然地把有些精神的金主揽入怀中,轻拍着他的背。   段崇明的身体僵了好一会儿,后背的轻拍恍若隔世般出现,勾出他的几缕记忆。   他这辈子就和两个男人这样睡过觉,一个是他爸,一个就是这个人。   但尿了一次床以后他爸就把他赶出房门,让他在隔壁“自立门户”了。   静谧之下,木质香散发着悠悠的香气,催人入睡。   丝绸睡衣轻薄如羽翼,也如蚕丝,让热源源源不断,几乎零阻挡地钻入另一具从内沁着凉的身体。   顾惊山对金主说得话多是三分真,唯有一句话是十分。   他确实喜欢抱着这个人。   不管是触感还是温度,都很合他心意。 第27章   “追人该怎么追?”   “约会当然不是为了吃吃喝喝玩玩, 最重要的是要在这些相处中见缝插针地互相了解。”   “记住了,对于真正的爱情:喜欢是开始,了解是过程, 志同道合是结局。”   喧闹的教室里不知哪一方的月老开始做起了法事,在周围围了不少红鸾星动的上仙。   “柳星!你真神了, 上次我按照你说的话术去回了, 她反倒对我没以前那么冷漠了。”   首当其冲的上仙当属班里话最多的李明洋,这小子从幼儿园开始就开始谈女朋友,每一任都说着天长地久的情话。   结局却大都相似, 无一例外地以被甩被绿分手。   第n次后, 李明洋认为自己完全遇到了属于自己的正缘, 奈何怎么都勾搭不上, 机缘巧合之下遇到了以红娘著称的柳星。   至此,一有空就要赖上去。   段崇明斜勾着脑袋,视线若有若无地放在最后一排。   他可是知道柳星在论坛的身份:一名知识渊博的“同人”小说家。   想到知识渊博,段崇明不可避免地想到一个人……他摇了摇脑袋,把出走的思绪一把拉了回来。   眼神放空, 耳朵却时刻留意着后边的动静。   “聊天的姿态要平等, 不能像个舔狗一样。”   “要给彼此空间,不要时时刻刻都粘着对方, 分享的话题可以是你自己擅长的,不经意间展露自己的优秀。”   “不要太自我,要潜移默化的成为对方的支柱。”   柳星勾了勾唇,神神秘秘道:“虽然我们现在没钱, 但是我们身上有这个社会最追捧最向往的东西。”   “什么?”李明洋瞪大了眼,还是第一次知道自己身上有这种宝贝。   柳星用手指着他,暗笑不语。   “我?”   “对啊!”   柳星闭上眼得意地笑了笑, 在心里默道:感情这事儿,不就是图你年轻貌美,图你身强体壮,情和欲总是纠缠。   她等了半天没等到信徒的赞叹,满脸疑惑地睁开眼。   “柳星。”她亲爱的姐姐一脸冷漠地看着她,“你再在班里当红娘,我就不帮你瞒着妈了,你自己好好想想自己那堆书要怎么办吧。”   “啊,姐,我错了!”   信徒早在柳妍来的时候就退下了,有些肉疼道:“再神的仙儿也逃不过家法啊。”   段崇明若有所思地盯着地板,把自己之前记得笔记全擦了,重新写上更权威的。   他可知道程晚是怎么追上许南禾的……不对,是怎么让许南禾步步失守的。   陈说解决完人生大事以后缩着脖子进了门,一屁股坐下就开始念叨:“这天好冷啊,阴冷阴冷的,我觉得下午我就可以把衣柜下边的羽绒背心拿出来穿了。”   “对了,段哥,你昨晚怎么又回家了,不是说好了要吃一顿肯德基吗?我都给我哥说好了,下了晚自习以后去后门拿外卖,怎么我一转身你就不见了,去宿舍找你也没人开门。”   陈说抬了抬自己的小眼镜,噼里啪啦一顿说,说完以后发现他家段哥完全不搭腔。   小眼镜眯了下眼,疑惑地伸手在段崇明面前晃了晃:“段哥?”   段崇明眼睛猛地一睁,“怎么了?”   怎么了?他还想问怎么了呢。   陈说狐疑地看着他,“怎么感觉国庆放假回来你就不太对劲。”   “你想多了,”段崇明翻出一本地理杂志,眼也不眨道:“我只是觉得学着有些无聊。”   听到正确的理由,陈说舒了口气,“我说呢,你怎么一天魂不守舍的,该是高三了感觉到作业的繁重了吧!”   “你说说,当初去学文多好啊,非得一头栽进理科的深海。”   陈说可不能理解他段哥了,一马绝尘的文科大佬怎么非得去非洲东山再起。   “没意思,那些东西背下来消化了就行了,分的多少全看脑子够不够灵活。”段崇明用指肚抵着书的页脚,无所谓道:“理科多有意思,一棋下错万盘皆崩。”   陈说努了努嘴,没敢说他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理综,只得在心里暗叹一句:老天爷赏饭吃就是好。   想到这儿,陈说又转头看了看那角落的一对佳人。   这人和人能玩到一起不是没有原因的,天才的身边尽是天才。   这么一想,陈说心里忽然有些高兴,按这个说法他也是个天才!   段崇明瞄了一眼自己莫名兴奋起来的同桌,有些无聊地收回视线,盯着摊开的白崖照片出了神。   学校是一个社会,社会又是另一个社会。   在学校里,每个年级之间都有鸿沟,更何况是学生和社会人之间呢。   相差的岁数横着阅历,三观,并不是一句轻飘飘的我喜欢你就能够一笔带过的。   段崇明没打算让自己的初恋胎死腹中。   只是在所谓的追人行动中,他没能掌握到分毫主动权,一直被人玩在股掌之间。   撩拨的,主动的,让人心痒的,始终是那个张口闭口喊着“你要先追我”的人。   这恋爱的前奏,什么时候才能停。   等成为金主,他总能拿回自己应有的权利吧……   段崇明反手掏出手机,借着监控死角疯狂点动着屏幕。   追妻之术,御夫之道,两相结合才是最完美的计策!   段崇明朝思夜想的合同此刻悄然无声地摆放在顾惊山的办公桌上,每一句话顾惊山都曾好生瞧过。   啪嗒——   合同短暂地看了一眼尘世,下一秒就被关进暗无天日的抽屉。   顾惊山收了收下巴,决定把自己设下的追求期再拉长一些。   少年人的青春情动,确实挺有意思。   当办公室内唯一的异类被收编,被夺取光芒和瞩目的物件全部重新回到顾惊山的视线。   电脑屏幕上,西克莱暴跌的股价泛着盈盈红光。   顾惊山松散的神情多了几分沉重,眉心始终团聚着一团很淡的疲惫。   从五月回国他就下了第一颗棋,医疗改革,新药研发,抗癌新技术的争夺……一颗棋子捎带着另一颗,占据了冰山一角的棋盘。   漆黑的双眸闪过一抹寒芒,深深注视着那急速弯折的曲线。   埃尔金卸任当天顾惊山也在场,他亲眼见证了西克莱权力的交接。   年迈的埃尔金举行了一场声势浩大的发布会,当着众多记者的面宣布了西克莱下一任掌门人。   年迈的雄鹰用那双浑浊却不失锐利的眼紧紧盯着台下的某一点,中气十足道:“dann ... Strmt vorwrts, Nachwuchs!”   顾惊山坐在最后一排,和台上的人无声相望着。无人知道埃尔金的这句话不是送给自己孙子,而是送给自己最大的对手。   晚年的争斗,让那些随时岁月流逝、随着容颜老去所不见的冲劲和冒失慢慢流淌回埃尔金的血液,也让埃尔金在宣告老去这天坦然承认了对顾惊山的欣赏。   掌声如雷,接过权柄的皮埃尔笑得张扬肆意,近乎成为了在场所有人的视线中心。   唯有顾惊山一人将目光长久而持续地放在迟暮的英雄身上,经久的凝视横跨了埃尔金近五十年的光辉历史,最后缓缓回收落到那满是花白的头发。   最后敛下眼帘,遮住眼中流转的诸多情绪,等再抬眼,他又成了众人熟知的Alfred。   眼眸波动一瞬,顾惊山面无表情地叉掉界面,点开陆依娜发来的试验报告。   脸上的肃穆换了味道,是和实验室融为一体的冷白。   夜幕缓缓落下,陈文看了好几次时间,眼神有意无意地瞥向紧闭的办公室。   梁郜把手里的文件放到他桌面上,有些疑惑道:“陈助,你在看什么呢?”   陈文:“今天周五。”   梁郜:“周五怎么了?”   陈文:“……”算了,和你们这群凡人说不清楚。   陈文随口应付道:“周五好啊,周五过了就是周末。”   梁郜欲言又止地看着他的上司,默默咽下了自己的沉默,关切道:“天冷了,注意多穿些衣服,虽然最近任务重,但还是要注意休息。 ”   陈文沉默地看着键盘,接受了这份关怀,等人走后才叹了口气。身为租房事件的直接交接人,竟然迟钝到这种地步。   上周五,顾总可是早早就下班了,怎得这周却又延续回了以往的时间。   晚十点,顾惊山处理完今日份的事务,和往常一样回了松山别墅。   门口停了一辆从未见过的车,顾惊山下车的时候却一眼就看出了它的主人是谁。   那辆熄火不知多久的车在顾惊山出现的这一刻终于有了动静,车身微微晃动,后座下来一个人,一张久违的脸就这样出现在顾惊山眼前。   那人不再穿着如出一辙的黑,驼色大大衣内搭了一件棕色的毛衣,颈边垂挂的围巾是男人身上唯一多余的装饰。   除了一如既往的沉稳和内敛,其余的一切都和顾惊山记忆中大不相同。   管家站在门口,一言不发地看着陷入沉默的父子俩。   顾惊山率先打破了沉默,站在原地唤了一声:“爸,好久不见。”   男人眼尾的细纹微弯,没有冒然走近,就着这个距离,温声道:“七年不见,你变了许多。”   “变得和你母亲越发像了。”   晚风习习,立志于让每一阵凉遍布顾惊山的全身。   顾惊山淡然一笑,神色看不出一丝端倪:“是吗,您还是第一个这样说的人。”   顾惊山的眉眼随了薛蕴青,鼻子和脸型随了顾文生,嘴和耳朵则随了薛怡年。   取各自精华而成的一张脸鲜少被人说长得像谁。   顾文生:“我也希望我是最后一个这样说的人。”   顾惊山神色未变,对他话里的深意恍若未闻,道:“外面风大,进去聊吧。”   顾文生笑着摇了摇头:“我今天来,只为一件事。”   在看到顾文生的第一眼,顾惊山便知道他今日为何而来。   果不其然,寒暄过后,便是此行的目的。   “退出这次的招标。”   用温柔的命令催人是顾文生惯用的伎俩,顾惊山眼里划过一抹不耐,开门见山道:“您还没死心吗。”   其他无关的人员早已撤离了战场,把花园留给了看似平和实际剑拔弩张的父子两人。   “……”顾文生道:“你不该止步于此,也不该在沾满铜臭的地方长久立足。”   顾文生脸上的笑散了几分,“若当初我能带走你,你绝不会——”   “没有当初。”顾惊山淡声道:“我不是经由谁塑造成了如今的模样,在你离开的前一年我便想好了今后的路。”   顾文生用一种及其失望的眼神看着他,神色一片苍凉:“你两岁识字,五岁便能作曲,十岁就通过了耶鲁大学的考试……”   顾惊山没有任何表情波动地听着,仿佛他所说的一切都和自己无关。   少年天才的故事惊艳绝伦,放到任何地方都足以惊掉一地下巴,唯独在顾惊山这里失去了所有的威力。   “十一岁,你放弃了从商,从政,从法,从文,从艺。”顾文生顿了顿:“选择了从医,一学就是七年。”   从那一年起,他顾文生的儿子不再拔羣出类。   “唯有这一件事,你坚持了如此之久。”   说到这里,顾文生连公式化的笑都扯不出来,“若是蕴青还在,她今日定会和我一样劝你,阻你,拦你。”   温柔的话越说越重,包裹着许多浓郁的情绪。   一直面无表情的人呼吸重了一瞬,直直望着他的眼,缓声道:“世界没有这么多如果,亦没有这么多假设。”   顾惊山等了片刻,不见顾文生还有开口的迹象,歉声道:“我还有事,先进去了,失陪。”   顾文生一言不发地看着合上的门,只觉喉间的哽咽难消。   曾经意气风发的少年郎竟成了如今的深潭,百般捶打都不见他泛起波澜。   熄火的汽车再有所动作的时候便是离开之时,寂静的院子里唯一的声响引得二楼的人予以瞩目。   那双和薛蕴青如出一辙的眼眸此刻却没了和她相似的柔情,剩下的尽是婉转的线条也无法掩盖的深寒。   那些貌似含情的话裹着砒霜,也含着眼底盘踞的伪善,一如多年前的那个夜晚。   浓郁的黑也无法遮掩这份相同的腐臭。   手机的震动和铃声让顾惊山收回了视线,看着来电人,幽深的眼眸才终于有了波澜。   “喂?”   电话那头的人没有像平常一般,一开口就是铺天盖地的话,小心地抛出一个字。   顾惊山:“怎么了。”   段崇明:“我都知道了。” 第28章   话筒传过的声音和平日不同, 没有平日阳郎,多了些许厚重。   这似是而非一句话落下,那些未曾言说的隐瞒在这一瞬间依次在顾惊山的心里冒了个泡。   他的眼神没有分毫波动, 淡声道:“你都知道了。”   亲耳得到答案还是要比自己瞎猜推断得来地让人踏实,段崇明单手抛着棒球, 耷拉着眼皮半靠在床上。   “嗯。”   顾惊山神情未变, 安静地等着他的下句话。   “你根本就不是暮色的正式员工。”段崇明低声道:“我都问过了,你就是个临时工,一个月都不见你被叫去顶几次班。”   顾惊山眼眸一暗, 轻敲着栏杆, 任由冰山再次沉寂在深海。   他忘了, 他家金主不是寻常人。   段崇明回想起领班口中的字字句句, 心情复杂。   他时常在顾惊山身上感到一阵浓郁的割裂,无法把他和那些表浅浮夸的人放在一起。   昨晚上似玩笑般一带而过的话到了现在,反倒成了真相。   他家的小黄鸭,说着要赚快钱还打着几份工,想来, 小舟山上那一次也是被逼的而非自愿的。   但能靠卖医疗器械赚钱的, 除了口舌灿华就是有不少人脉。   不管哪个,都是个低头求人的行当。   “我有钱, 有很多钱。”   年幼的狮子似不知社会险恶,直白地说着话,把自己拥有的珠宝尽数奉上。   顾惊山听着这前言不搭后语的话,眸色渐渐软淡。   他家金主惯是心善, 单纯得紧,明知他扯着贪财的旗,还要义无反顾地把钱送到他的手上。   那些扯谎的工作想必是让他伤心了。   顾惊山温声道:“以后不去了。”   无中生有的冷眼和委屈又被顾惊山接了过来, 横竖添上几句软,便又成了一把犀利的刀,一插就插进了段崇明的左心。   “那……销售呢。”段崇明温吞道。   “销售不好吗?”顾惊山反问道。   段崇明扣了扣棒球的缝,没说好还是不好,只道:“屈才了。”   顾惊山一笑,有些好笑道:“那你觉得我该做什么?”   段崇明沉思了许久,对他上下嘴皮子一碰就脱口而出的勾人视若无睹,认真道:“做你喜欢的事。”   “……”顾惊山:“喜欢的事,可挣不来钱。”   “不用你挣。”段崇明抬起眼皮,把棒球扣在手心,道:“一个家,有一个会赚钱就够了。”   说完,他又填补了几句:“说了要养你,你能不能拿出点自觉性来,做些金丝雀该做的事。   车,房子,亦或是投资,这些我都能给你。说要赚快钱,却不见你从我身上薅些好处走。”   段崇明:“我养你,却不想有一天会说出‘我养的你’这句话。以你的聪明,用钱生钱应该算不得什么难事。”   顾惊山自己给自己搭了个爱财不清高的人设,以至于金主每每讲起钱都不觉伤人自尊。   一来二去,反而磨出了几分情趣。   被养的人勾了勾唇,脸上捎带的冷不知不觉化了,顺手摸了把狮子绵软的肚子,温声道:   “金丝雀该做的事我自然会做,只是我确实懒,不爱赚钱,有你养我就够了,先头的工作昨天就辞了。”   知道金主要出声,顾惊山便用下句话堵了他的嘴:“我贪财,却更好色。”   加重的两个字眼饱含深意,段崇明耳根一烫,囫囵道:“又没让你不贪……”   这句话说得近似呢喃,又轻又细,不知被话筒收音了几分。   顾惊山转身回了卧室,由着暖气赶冷,甜言蜜语张口就来:“我更喜欢不工作和你待在一起。”   段崇明:“……往前推个几十年,你应该天天都能被定个流氓罪。”   “那可不成。”   段崇明挑了挑眉,有些不大适应这家伙的正经,直觉告诉他,这句话应该没有他想的那么简单。   顾惊山笑了笑,几乎都能猜到他家金主现在是个什么表情,心里又是怎么个想法。   不急不缓道:“夫妻之间的事,怎么算流氓罪。”   话音刚落,被挂断的电话传来一阵忙音。   明明是先说“一个家,有一个会赚钱就够了”的人,现下却又羞于他夫妻之说。   真是……有些可爱。   大洋彼岸的另一端,在实验室不眠不休忙碌了三天的陆依娜强撑着马上就要倒下去的身体,用死气非常浓郁的语气宣判道:“二期临床,结束。”   这场持续了整整一年的试验在后半年突然发力,让陆依娜成功从一个闭月羞花变得形如枯槁。   她看着桌上摆满的数据缓缓闭上了眼睛,在彻底昏睡过去之前,道:“增加受试者的人数,全世界的人种,不,每个地方的人都要给我薅来几个……”   Jason记下她的话,和一边的助理搭手把人放到隔间的床上。   “我只睡五个小时,待会儿记得叫我起床……顾惊山……”陆依娜推了把空气,“这个狗东西,自己和小情人蜜里调油,转头让我挑大梁……又要当牛马又要当老板,这差事给他他要不要啊?”   涉及高层秘闻,Jason连忙带着助理往外撤,但还没来得及关门陆大小姐的下一句话又蹦了出来。   “打了二十多年的光棍,怎么偏生在最忙的时候谈上恋爱了,怕不是因为之前不行……”   Jason连忙把门合上,和助理心照不宣地把今天的秘密封存在心底。   两个大老板,他们谁也得罪不起。   被念叨的顾惊山此刻正因为金主受困于家,而勉强接受了秦岩等人的做客请求。   都不肖想,几人定是被限制了去处,才想着来他这里谋求出路。   最好是带着他一块儿,去寻花问柳。   虽是周末,顾惊山也还是抱着个电脑在处理工作。   他十指飞舞,解决着一茬又一茬滞留的需他过目的文件。   秦岩还没怎么见过顾惊山在认真工作的样子,一时有些新奇。   忙不迭地去捣裴予安的胳膊,冲他努了努嘴:“快看,顾惊山真TM像有钱的大佬。”   正在玩游戏的裴予安抬眼一瞧,见怪不怪道:“在场的谁差钱?”   秦岩没说话,只用眼神直勾勾地看着他。   “?”裴予安不可置信地指了下自己,半晌,勾出一个嘲讽的笑:“我顶多是新时代的艺术青年,你才像一个穿金戴银的暴发户。”   秦岩无语地翻了个白眼,大咧咧道:“学会花钱,是一门艺术。”   裴予安:“学会赚钱给自己花更是一门艺术。”   秦·啃老十级专家·从小到大没赚过一分钱·岩默了半晌,最后倔强地看着天,陷入了深深的沉默。   小声的争执惹得张金伟笑了笑,顾惊山抽空看了他们一眼,见怪不怪道:“狗见羊,起范了。”   秦岩不屈道:“我属猴的。”   “……”   打闹再度起范,顾惊山却没什么心思再去看。   他的目光停在陆伊娜那篇引起躁动的论文上,冰冷冷的数据在某一瞬间化形,缠绕在他身上。   迫使他想起许多年前在实验室写下的一个个化学符号,还有一只只被用于实验的小鼠。   不甚起眼的第二作者短暂地荡开一圈水花,涟漪慢慢晕开,消失地无声无息。   白发老人和蔼地笑着,自信道:“Alfred,源自盎格鲁-撒克逊语,意为“智慧的顾问”。”   “我本以为这个名字以足够概括你,然而现在却觉得你的中文名远比Alfred来得合适。”老人笑着伸出手,诚意满满道:“欢迎加入我的团队,顾惊山。”   “顾惊山!”   秦岩叫了好几声,都不见双手平放在键盘上的人回话。奇了怪了,他可是看他没再工作了才叫他的。   顾惊山缓缓抬眼,平淡深邃的眼眸让秦岩一下子噤了声。   秦岩:“……”   裴予安若有所感地抬了下脑袋,顺着秦岩的目光回头,瞬时忘了自己操控的游戏角色,放任它啪叽一下掉入岩浆。   张金伟一无所知地给自己塞了块桂花糕,吃得腮帮子鼓囊,“还得是这个味儿,板正!”   这句话打破了空中的凝滞,顾惊山合上电脑,若无其事道:“张姨的手艺一向很好。”   张金伟点了点头,把盘子往秦岩那边推了推,招呼道:“你不吃吗,来的路上你不是一直嚷着要吃?”   “啊。”秦岩随手拿了一块,盯着上面的点点桂花,扯出一抹笑,“我尝尝,顾惊山不在我都不好意思去蹭饭了,也是好久没尝过张姨的手艺了。”   说完,秦岩边吃边踢了一脚裴予安,若有所指道:“今天一吃,还是觉得味道和当初一模一样。”   裴予安轻拧着眉,硬着头皮接了一块,“吃个东西都闭不上嘴,话真多。”   两人若无其事的打闹着,仿佛方才出现的片刻停顿只是意外,亦或是谁的眼花。   等顾惊山不知接了谁的消息离开,被扔下的三人才面面相觑道:“好凶啊。”   秦岩:“那种看垃圾的眼神我也许久没看到了。”   张金伟:“别这样说你自己。”   裴予安:“别妄自菲薄。”   秦岩:“……”   他不死心道:“我只是找了个恰当的形容!”   张金伟和裴予安默默不语,用极其和蔼的眼神看着他,无声道:好好好。   先走一步的顾惊山长腿交叠,在车后座拿着刚在处理工作的电脑回着消息。   有更让他感兴趣的人在,家里的“客人”也就无足轻重了。   小明:你今天不上班吧,我来找你。   A:不是出不来吗。   小明:翻墙逃了。   A:……从二十多层爬下来了?   顾惊山可一直记着,自家金主信誓旦旦地说自己住得楼层高,不是大别墅,摊上个霸道的爸一人要睡几间屋,没地藏他。   暴躁的小孩儿不知暴躁了多少时间才缓缓打出一行字:“我睡的婴儿床。”   消息刚发出去,段崇明就觉得自己身上多了道视线。   很锋利,一看就知道是他那应该在睡午觉的爹。   段崇明尴尬地坐在墙头,“爸,好巧。”   “我觉得不巧。”段四海皮笑肉不笑道:“要去哪?”   段崇明想了想,觉得谈恋爱也是一门课,真诚到:“去读书。”   段四海:“?”   这还是他家儿吗?   “什么书非得跑去外面读?你那书房可是读书的风水宝地,中西合并的文曲星局,有哪里比得上它?”   “……”段崇明眨巴眨巴眼,“一家高能量自习室,特别出名,许南禾都经常带着他对象去。”   段四海狐疑地睨了他一眼,“真的?”   段崇明忙不迭点头,“嗯嗯。”   “……”段四海:“下来。”   段崇明心理哀嚎一声,得,得另找机会了。   “走大门。”   段崇明拍灰的手一停,惊喜道:“真的?”   见他爹不语,段崇明连忙跑了,边跑边道:“爸,再见!”   段四海注视着那活蹦乱跳的小人,好笑道:“真当你爹不知道你心里的小九九,也不知道哪家的姑娘把你的魂给勾走了。”   他手一拍,慢半拍道:“高三了,这臭小子,自己不学可别让人姑娘分心了。”   手将将要按下拨号键,段四海又叹了口气:“算了,还没到高三下呢,这小子心理应该有数。”   勾魂的“姑娘”才到“家”,门外就响起了敲门声。   顾惊山开门的时候莫名觉得自己像一个诱拐无知少年的黄毛,看着那双澄澈的眼一时间都想全盘托出了。   “打游戏吗!”   段崇明期待地把手上的袋子提到顾惊山眼前,有些奇怪地看着那张脸多了几分无奈。   顾惊山:“好。”   段崇明转了下眼,思量道:难不成不爱玩手柄游戏。   顾惊山看了眼自己手上的手柄,再看了眼电视的游戏,只觉得金主的追人方式委实是不一般。   不过,他倒也能把这无聊的东西变他一变。   故意输了几把的顾惊山按下暂停键,望着看向他的金主道:“一直输,好没意思。”   第一次连赢的段崇明压着上扬的嘴角,安慰道:“游戏而已,输赢很正常。”   “不成。”顾惊山摇头,道:“得加点赌注。”   “加什么?”   顾惊山勾唇:“输一把,脱一件衣服。”   段崇明看了看他,再看看了看自己,“……我全身上下就三件衣服。”   “我四件,很公平。”顾惊山道。   段崇明用打流氓的眼神盯着他,一副不干的架势。   顾惊山退一步道:“那输的人要亲赢的人一口。”   段崇明一乐,这才像样嘛。   不过,“那赢的人呢?”   顾惊山状似认真地想了会儿,“赢的人便随意指使输的人干一件事。”   段崇明眼皮跳了跳,按捺住心里的奇怪,虽然他一直赢,但就怕有意外,补充道:“……不能是脱衣服。”   “好。”   顾惊山应得干脆,看不出分毫勉强,让段崇明心里的不安越发大了。   小黄鸭静悄悄,那必定是在作妖。   果不如然,不知是他分神惹的祸还是小黄鸭在藏拙,定下规矩后他当真输了!   顾惊山不语,只笑看着他家金主,无声督促着。   段崇明愿赌服输道:“说吧,让我干吗。”   “我有些渴了。”   段崇明眯着眼,三步一回头地看他,奇了怪了,这么正常?   他打开冰箱一看,除了门边的水,里头全是瓜果蔬菜。   段崇明不禁点了点头,还算健康。   他随意拿了瓶水,递到顾惊山面前,“喏,喝吧。”   顾惊山手撑着地,头微微歪着,一副大爷的样子:“喂我。”   段崇明:……不对劲,好不对劲。   他转身就想走,想把这局癞了。   顾惊山哪里会让人逃,拉住他的手,迎着那诧异的视线缓缓道:“用嘴喂。” 第29章   “……”   段崇明这辈子的沉默都在顾惊山身上用干净了。   段崇明到底是没忍住:“你恶不恶心?!”   顾惊山眨了下眼, 坦诚道:“恶心。”   当真是——人不脸树不要皮,学得此招,天下无敌。   段崇明震惊地都忘了害羞, 使劲把自己的手往回抽了抽:“我也觉得恶心,你要么自己喝要么滚蛋。”   “你好凶。”顾惊山一点不慌, 云淡风轻地倒打一耙。   段崇明不躲不避, 直言道:“凶的就是你。”   “……”   顾惊山接过水,沉默地喝了一口,一言不发地挑起了地图。   真消停了, 段崇明反而不自在了, 眼皮一撩再一撩。   然后, 再输一把。   看着屏幕上巨大的KO二字, 顾惊山挑了下眉,藏起意味不明的眼神,望向金主的时候眼似清泉,蒙着一层浅淡的雾。   放低了声音道:“你给我道歉。”   顾惊山无辜吗?   不无辜的人配上这张脸都变得无辜了。   段崇明很没骨气地抿了抿唇:“……我错了。”   他跪得倒也迅速,只是不知这声道歉是因为愿赌服输还是出于真心。   “还得亲亲我。”   顾惊山抓住机会, 放软了语调, 故意说着叠词,搭在地毯上的手悄悄咪咪地摸到了金主的手, 讨好地勾了勾。   段崇明张口,一声“得寸进尺”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马上想起了输家该履行的承诺。   顾惊山直勾勾看着他,等着金主送上门, 再贪几分便宜。   结果,金主望了他好一阵,不等顾惊山再催, 一把把顾惊山的手捉了过来,猛地亲了两口。   顾惊山:“……”   “你就说,这算不算吧。”段崇明得意地挑着眉,一切尽在掌握的样子。   他算是明白了,要想从这家伙手里夺走掌控权就得学会钻空子,实心眼的老实人是玩不过他的。   顾惊山勾着唇看了眼地上的毛绒,迁就道:“算。”   得了这句话,连输两把的段崇明脸上总算露出点真心实意的笑来,自信道:“再来!”   顾惊山垂着眼,确定道:“再来?”   “再来!”   顾惊山从容一笑,眸色发黑,对重整旗鼓的满级选手又上了几分心。   光明正大地搬运着原属于段崇明的技巧,借力打力,这一局可谓是打得有来有往,好不精彩。   只可惜……   顾惊山了然轻笑:“我赢了。”   输家怀疑地看了良久,脸上的生气一滴不剩,整个人被死气浸润透了。   “输——”   “输得起。”   “哦?”顾惊山侧过头,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慢条斯理道:“那我提的要求你可不能再拒绝了。”   段崇明有些不自在地按着A键,小声道:“恶心人的不行。”   顾惊山保证道:“不恶心。”   不恶心那就无所谓了,段崇明道:“你说。”   顾惊山没着急说话,又给自己加了道保障:“愿赌服输?”   段崇明:“愿赌服输。”   顾惊山舔了舔牙,嗓音低沉:“你把衣服,撩起来,咬住。”   红得发黑的狮子眼睛都忘记眨了,拿着的手柄“咣当”一下落到地上,满脸痴呆。   顾惊山不急不缓道:“这事不恶心,也没让你脱衣服。”   “……”段崇明恨恨咬牙,恼羞道:“变态!”   顾惊山:“我都让你钻了漏子,你却不让我也钻一个。”   他是商人,向来不做亏本的买卖,那两个吻可不是白白让出去的。   段崇明晒干了沉默,把裤头往上拉了拉,手轻颤着去拉自己的衣摆。   顾惊山赤裸的目光毫不收敛,一点一点覆盖着衣服消失之地,摸过两次的腹肌第一次在顾惊山这边现了个形。   越往上,越接近胸大肌。   当着别人的面袒胸露乳,段崇明还没在游泳以外的地方上干过,简直要被顾惊山那炙热的眼神煮熟了。   放低了声音,带着几分求饶的意味:“算我欠你半局。”   委屈的眼睛要睁不睁地望着顾惊山,可怜的样终于唤醒了几分顾惊山做人的道德。   顾惊山心里叹了口气,往前挪动几分,握住金主的手腕,温声道:“那这次可得好好亲,我之前是怎么亲你的,你便怎么做。”   段崇明忙不迭点头,雾蒙蒙的眸子一瞬间晶亮,也顾不得自己裸露在外的腹部,一嘴就啃了上去。   他把顾惊山亲吻那套学了八分,四分□□,四分咬。   只是力道轻柔,技艺青涩,比起欲的纠缠,更像是好奇的探索。   顾惊山含住要走的舌头,反客为主,直把人亲得头昏脑涨,再想不起其他。   嘴被人含着,腹肌被人摸着,手柄被扔在了一边。   段崇明设想的美好约会就这样泡汤,又让单纯的游戏和色扯上了边。   回家吃晚饭的段崇明临走之前恶狠狠地瞪了顾惊山一眼,生气地扭头就走,他以后再也不相信什么爱巢能让感情升温的鬼话了!   遇到顾惊山这个大色魔,进了屋就是送人头。   说是要亲,但既没说要亲个把钟头,也没说要又亲又摸啊!!   上了车,段崇明羞赫难掩地往下瞧了眼,啐道:变态!   又摸又亲……都亲出反应来了……   段四海正坐在大厅看电视,看见段崇明进来不禁有些惊讶:“你没和你女,你同学去吃饭?”   段崇明一半的心神都不在身上,也没注意他爸话里的转折停顿,把买的特辣版酱鸭放到了桌上。   拿着剩下的一半心神信誓旦旦道:“爸,尝尝,这酱鸭特别辣,辣得我嘴都快秃噜皮了。”   段四海沉默地看着他通红的嘴,“行,我待会儿尝尝。”   段崇明点头,转身往餐桌走,看着空无一物的桌面他后退几步,扒拉着门,问道:“爸,饭呢?”   段四海:“吃完了。”   段崇明:“?”他的饭呢?   段四海一点也不尴尬,拈了个翅膀,朝里指了指:“冰箱里有饺子,要吃自己煮。”   出门被占了半天便宜,回来还没有一口热饭吃,段崇明只觉得人生寡淡之际,活着好没意思。   心灰意冷地打开冰箱,给自己下了四十九个饺子。   看着沸腾的水,段崇明冷冷道:“顶多七七四十九天,到了提枪实干的那天我绝不会再被压倒了。”   “你被谁压倒了?”   段崇明一激灵,魂又散了一半,剩下四分之一苟延残喘地看着他神出鬼没的爹。   他舒了口气,煞有其事道:“被一门深奥的学问。”   “哪门学问这么深奥,值得你吃饭都要分神?”段四海只听到了后几个字,不禁有些疑惑道。   段崇明在心里暗道:当然是用造人的原理不造人的学问。   “一门为何孩子回家没热饭吃的学问。”段崇明深沉道。   “啪——”   段四海给了段崇明后脑勺一巴掌,力道刚刚好,懵逼不伤脑。   “你爹我天天在‘工地’上班,哪腾得出时间给你做饭。到了饭点不回家吃,要么饿着,要么自己煮。”   说完,段四海就回了客厅,继续和皇太子进贡的酱鸭厮杀。   徒留皇太子一人在厨房陷入沉思:他下次,得把人拉出去约会,再也不能傻不愣登地自送虎口了。   金主孤苦伶仃地煮着饺子,顾惊山却吃上了热腾腾的好饭。   张姨问过顾惊山晚上要不要回来吃饭,得到个不回的话才尽职尽业地为剩下三位做起菜来。   三个她看着长大的小子,报菜名一般把想吃的菜罗列了一筐罗,生怕吃了这顿下顿就吃不着了。   见顾惊山回来,张姨还有些惊讶,扬着嘴角道:“小少爷回来啦,今儿做了你最爱喝的鱼汤。”   “张姨!那明明是我最爱喝的!”秦岩点的鱼汤却如了顾惊山的意,他不依不饶地想给自己讨个“正妻”的名分。   张姨笑了笑,没理会他们的孩子气,去厨房把剩下的菜端出来。   一桌子菜,集齐了八大菜系,其中尤为出色的当属苏菜。   制作精巧,清新味美,最合顾惊山的口味。   来了江城以后开始嗜辣的秦岩忙把目光转向红色的辣子菜,吐槽道:“顾惊山,你一天天人都快淡成菊花了。”   裴予安:“那个词叫人淡如菊。”   秦岩:“就你长脑子了?”   张金伟不语,只默默地给自己加了个鱼脑,多说多错,还是多吃点吧。   顾惊山没有食不言的规矩,吃了几口饭垫了下肚子,问道:“你们打算在我家癞多久?”   秦岩不乐意了,拧着眉道:“朋友之间能叫癞吗?这顶多算借住。”   顾惊山不同他争辩,顺着他的话道:“你们准备住多久?”   “百八十天?”秦岩点了点下巴,若有所思道:“我哥说我要是再敢和那些小明星不三不四他就把我赶出家门。”   “哼,不就比我大了个五六七八岁,怎的一天天管我这么多,肯定是我爸给他下了命令。”   秦岩越想越气,咬着筷子发狠道:“我要离家出走给他们瞧瞧,我可不是个软柿子!”   顾惊山眼皮都没抬,没对这离家出走到自己家的人投以过多关注,转而问起了另外两人。   “那你呢。”   裴予安看着他的眼睛,努了努嘴,“我……叶非白什么时候来找我,我什么时候回去。”   顾惊山眉心跳了跳,不知道这两人这又是吵了什么架,叶非白那块石头,什么时候能学点甜言蜜语,好生把人给哄住。   明明早他两年脱单,现如今,反倒不如他了。   被顾惊山眼神扫到的张金伟满脸真诚道:“我来蹭饭吃,他们走了我就走。”   看着这二拖一的局,顾惊山挑了下眉,淡声道:“待会儿让管家帮你们收拾几间屋子出来,车库的车想开就自己拿钥匙。”   “要在我这里住下可以,不要惹事,不要飙车,不要酗酒。”顾惊山掀起眼皮,冷冽的目光扫视向三人:“一条都不许犯,犯了就把你们连夜打包送回家去。”   得了三人的保证,顾惊山吃完饭便回了屋。   不太意外地接通了来自薛怡年的电话:“外公。”   “他去找你了?”   “嗯,”顾惊山:“您放心吧,只丁点水花罢了,翻不起什么波涛。”   “……”   电话那头,薛怡年沉默了一阵,最后还是把想说的那句话付诸于口:“赖皮蛇终究成不了龙,没在你这里得到他想要的结果,只怕会锲而不舍用你母亲戳你心窝。你无需与他客气。”   “我知晓。”顾惊山心里的阴云早被太阳驱散了,如今再想起顾文生说的话,只觉可笑。   “外公,我早已不是七年前的我了。”   顾惊山没逞强,现下更让他心忧的不是顾文生的伪善,而是他的金主。   挂了电话,顾惊山有些无奈地看着没有消息进账的聊天框,轻声道:“逗弄过头了。”   -   陈文发现自己上司近来有些沉默,也更严格了,首当其冲的便是他这总助。   “这次的招标并非靠抬价,江城卫健委首取技术转让,其次才是公司的班底。夏利低头和我们签订协议的第三天,西克莱和港市的厚璞合作的消息也传了出来。”   “我们给了海伦更短的技术考核期,待莱夫成功入围,便立马安排研发部的研究员前往他们的科教室……”   陈文说完,迟疑道:“只是,夏利的潘总想和顾总再当面聊一聊。”   顾惊山蹙着眉头,“因公还是因私。”   “因公。”   “因公便走正常的流程,你看着日程表安排,像这种事就不需要在大会提起了。”   陈文点头坐下,看着大气不敢出的众人内心一片安然。   一起毁灭吧,顾总好久不曾这么直接地说过话了。   那个披着温温柔柔的皮,一天端着个上扬的嘴角的顾总去哪了?   ……   “你不上课?”   潘登一杆把黑八打进了洞,见段崇明没注意,若无其事地走到那边又把球掏了出来,接着打起了下一颗。   段崇明闷闷不乐道:“最近搞活动呢,看完了我想看的就溜了。”   终于打进一颗彩色球的潘登一乐,斜倚着台球桌,仔细端详了一番自己这个“忘年交”,问道:“你失恋了?”   “……没有。”   “呵。”潘登几时在段崇明这里听到过迟疑的话:“得了吧,你心里想的什么都摆到明面上了。”   “哪家姑娘,我认识吗?”   “是城东的张婧还是城西的王柳?”   潘登喋喋不休起来简直让段崇明的眉心一拧再拧,“都不是,别猜了,你不认识。”   潘登不依不饶道:“长头发还是短头发?”   段崇明深知不透露点东西堵不住这家伙的嘴,“长头发,绝世大美人。”   得了点消息,潘登噤了声,若有所思了好一会儿。   “我前段时间也见过一个长发美人,性子和脸,肯定都是你喜欢的。”   段崇明:我信你个鬼,这话你说过没有百来次也有百十次。   “得了吧,那全是你自己中意的,我可没说过我喜欢哪种。”段崇明冷道。   “是吗?哈哈。”潘登毫不尴尬地笑了笑,“所以说你真的谈恋爱了?”   “……”段崇明想了会儿,觉得万花丛中过片叶都沾身的潘登不失为一个好计囊,“还在追。”   “啪——”   潘登一杆子又把黑八打进了洞,颇有些惊讶道:“你怎么追的?”   段崇明抿了抿唇,诚实道:“就,带他去做义工,去他家玩……玩游戏。”   听完,段崇明见潘登叹了好大一口气,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看着他。   “你,追的是学生,还是……”   “不是个学生。”   得,他这个兄弟喜欢的还是姐姐。   “你个没破壳的小雏鸡,尽带人家干这些无聊的事。”潘登一言难尽地看着他:“这你要能追到,只能说是傻人有傻福。”   段崇明:“?” 第30章   见段崇明一脸不信, 潘登摇了摇头。   这么单纯的少年郎,也不知道是被哪位温柔知性的美人勾了魂。   为了兄弟的幸福,潘登翻起了自己的情史, 逐字逐句地为自己这个单纯的兄弟上课。   “听好了,长你几岁, 就比你多活了几年。你干的那些事人家都干过了, 要是能有所不同就只能是人不同。”   要硬拽一句酸文,潘登穷尽脑汁应该能说出一句: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为什么看上你这年纪小的了, 还不是图你身强体壮有朝气, 你不干些自己擅长的事去向她展示年轻的□□和力量, 又怎么追的到啊, 我的傻弟弟。”   段崇明先是为潘登的上一句话打了个叉,再为随后一句打了个勾。   “你是说,我应该带他去玩赛车滑雪冲浪这些好玩的事?”   潘登不语,先是紧抿了下唇,过了几秒才点头。   要他说, 那位慧眼识珠的姐姐应当是看上了他家兄弟身上那股傻劲, 不然早就在做义工那天就得让他家兄弟知道“失恋”两个字怎么写。   潘登牙酸地来了一杆,把母球送进洞后忍无可忍道:“你成年了吗?”   段崇明不知所以地点头。   潘登又道:“她成年了吗?”   段崇明还是点头。   潘登猛地一拍手, “这不就得了,都成年了,你还玩什么小孩子过家家呢,上垒啊!”   “……”段崇明微微偏头, 神色有些嫌弃,沉声道:“潘登,我头一次觉得你是个正版流氓。”   潘登拿着球杆, 一时间竟有些无以言对,流氓还分正盗版。   不是,他怎么就是流氓了?   看着角落的校服外套,潘登顿悟,“我懂了,虽然你十八岁了,但你还是没摆脱学生的皮。”   也是,这要上了三垒,那位姐姐想必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哎,天可怜见的……”   段崇明没理会他,把杆子往墙角一插,扔了句轻飘的谢,浑身轻松地往外走。   潘登:“诶,你干嘛去?”   段崇明;“回去上晚自习。”   包了场的潘登看着偌大的场地无语望天,到底是谁在喜欢男高。   一天天的,不是读书就是读书,打了一把就走了。   找个男大多好,没有门禁也没有作业,还能毫无顾虑上垒。   顾惊山整整一周都没得到金主的只言片语,期间还去美国出了个差。   闲暇之余,顾惊山调出监控看了看,没在门口看到金主半个影子。   “脾气确实不小,一口气闷了七天也不见散。”   顾惊山揉了揉眉心,头一次觉得自家金主不好哄。   说到哄,顾惊山又点开两人的聊天框看了看,看着七张表情包一时有些失言。   七张表情包竟然都没激起一圈水花。   “还是太快了吗……”   剩下的未尽之意,尽数藏在口中,再没吞吐半分。   陆依娜绕着自己的发尾,不知道顾惊山在一边嘀咕些什么东西,微眯着眼打量着顾惊山,半晌,道:“顾惊山,你还没吃到?”   顾惊山:“?”   “呵,你就装吧。”陆依娜的烈焰红唇一勾,信誓旦旦道:“那个才成年的家伙,你肯定还没把他拆吃入腹吧。”   没看到顾惊山脸上的神情有所变动,陆依娜粲然一笑,“我就知道你舍不下正人君子的皮,让我想想,在中国,十八岁应该还在读高三吧。”   陆依娜扳着手指数了数,“十一、十二……五、六,哈,差不多八个月。”   顾惊山没出声,静看着陆依娜的手舞足蹈,任由那嘲笑的话落到头上。   “你要做整整八个月的禁欲修士啊~”   顾惊山勾唇不语,抿了一口酒,没对陆依娜的话做太大反应。   看他这幅样子,陆依娜反倒拧起了秀眉,迟疑道:“你——”   顾惊山轻掀眼帘,眼里的势在必得团聚在上方,在其下却又是那份与生俱来的从容和谦谦。   “你猜。”   等顾惊山坐上回国的飞机,陆依娜才依依不舍地收回目光,对身后的Jason道:“所以顾惊山到底打不打算当人啊?”   “Jason,我们来赌一局吧!”   Jason挂着公式化的笑,无声婉拒了。   陆依娜可惜道:“好吧,那我只能和我家亲爱的赌一把了。”   顾惊山还不知道自己的性|福上了陆依娜的赌桌,回程的路上看着聊天框里的表情包面露思索。   他现在的人设是不是有些单薄了。   贪财,好色,却无一技傍身。   顾惊山参照着秦岩身边的莺莺燕燕,列出了一些金丝雀常见的工种。   娱乐圈,划掉。   网红直播,划掉。   ……   画廊艺术家,暂定。   乐团小提琴手,暂定。   ……   挑挑拣拣,顾惊山总算挑出个满意的。   没什么比一位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画家更合适了,毫无规律可言的画展成了出差最好的掩护底色。   草草画几笔,应当能糊弄过去。就算金主有所涉猎,他也能拿初学者当借口。   等顾惊山拟定好第二阶段的计划,他家金主还没消气。   草草写完卷子,把笔一搁,提前半小时交了卷。   想了整整一周才去找罪人泄愤。   久不见动静的监控终于出现了熟悉的人影,顾惊山嘴角上扬的弧度越发高了,温声道:“去北山苑。”   顾惊山看着手机里的小人从一开始的站立不安到一身寂然。   背倚着墙,端着漫不经心的架子,散漫地抄着兜。垂眸,面无表情地看着鞋尖。   接近寒冬的天,仗着年轻,少年穿得甚有风度,被楼道的风一刮,不知吹起了几分凉。   顾惊山眸色渐深,操控手机解了门锁。   在金主第二次来北山苑的时候,顾惊山便把这座房子买了下来,把屋内所有的系统都换了,也重新写了程序。   点开后台,指尖轻动,那扇久闭的门缓缓打开,金属感十足的女声诚邀门外徘徊的少年入内。   “外面风大,进来等吧。”   一听这话,段崇明就知道这是顾惊山惯用的语调。   当那道低哑的声音被金属女声代替,话语间夹杂的味道便全然变了个样。   段崇明看着空无一人的房子,满肚子的吐槽完全没地塞,进了屋往沙发一趟,轻阖上眼,等着房子的主人回来。   仗着金主看不见,也无法感知藏在屏幕之后的视线,顾惊山肆无忌惮地看着那张脸,莫名从那无甚变化的下颌线觉察出了几分胖。   指纹解锁的声音一响起,沙发上假寐的人就睁开了眼,等着脚步声在自己身边停下。   缓缓睁开眼看着那张轻易就让他没了气的脸,郁闷道:“我不找你,你便不来找我。”   顾惊山张了张唇,正想说自己找了。想开口的上一秒又想起了自己那几张表情包,只好无声应下了这份有些偏颇的罪。   段崇明闭上眼,下定决心道:“以后我不会来你家找你了。”   顾惊山眸色一暗,安静地在沙发边坐下,等着金主发落。   “你就是个流氓,我回回来都要占我便宜……”段崇明这句话说的极轻,要不是顾惊山凑近了全神贯注听,几乎听不清金主在说什么。   “以后的约会地点改了,具体在哪你等我通知。”段崇明免疫了魔法攻击后整个人都清醒了不少,把自己重新拟定的计划娓娓道来。   “追人,当然得带你去玩一些有意思的东西。反正你也把工作辞了,等我有空我就带你出去玩。”   顾惊山扬了扬眉,对自己“被限制出入,天天盼着金主带自己出门”的身份接受良好。   唯一不满的点,大概就是那嚷着再也不来他家的金主了。   他既不出声打断,也不诉说自己的委屈,只半卧在金主的胸口,双眸直勾勾地盯着金主轻颤的睫毛,等着和里面的慌乱对视。   段崇明呼吸一滞,紧了紧下巴,“你干嘛。”   顾惊山低声道:“你不喜欢这间房子?”   段崇明咬咬牙,这家伙难道真没听见他那句细如蚊呐的话?   他可不会再说一遍……   见金主当真不睁眼,顾惊山便也不藏脸上的笑了,稳着声线道:“还是不喜欢我对你动手动脚?”   有些问题不挑破,便不会尴尬地难以自处。顾惊山看准了金主的性子,轻飘飘地为他送上了东风。   只是,这东风,显然并不是金主想要的。   段崇明清了清嗓,硬着头皮道:“哪有那么多为什么,我只是觉得天天宅在家里不好。”   “……那就好。”   顾惊山故意用着低落的语气,引诱着金主睁眼。   只是今天段崇明的定力当真比以往更胜几分,死活不愿睁开眼。   顾惊山百无聊赖地数着他的睫毛,温声道:“上次你说让我去做些喜欢的事,我这周想了想,决定开个画廊。”   “只是,做了画家,少不得需要在外奔波。”顾惊山道:“就不能天天和你见面了。”   段崇明耳根一红,“咳,那不正好,反正我一天忙着学习,也没多少时间和你见面。”   “唔,”顾惊山也不恼,细声道:“可你不是在追我?”   “没有前期的投入,你怎么追得上我?”   一连两道诘问,让段崇明困惑地皱紧了眉头。   怎么回回都落了下风?   顾惊山数着第一百二十根睫毛,沉声道:“我有一个主意,能减少浪费的时间。”   段崇明抿了抿唇,直觉这个主意应当不是什么好主意,他聪明地没说话,等着后发制人。   没能和往常一样引得金主跳坑的顾惊山自顾自道:“我在你学校附近租间房子,你想我了,便来看我,怎么样?”   段崇明怔愣地睁开眼,对上那双满是认真的眼,不可置信道:“你——”   他想说“不是我在追你吗,怎么你反倒将就起我来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我豢养在身边的金丝雀,限制了自由,只能依附我活着”。   话在心里过了一遍,却又因为那不似作假的神情三缄其口。   段崇明的神色郑重了几分,拒绝道:“不行。”   顾惊山没和他争,顺从地应了声“好”,只把段崇明胸口的那口气噎得不上不下的。   “……我搬过来和你住。”   顾惊山一直垂着眼眸,听到这话,只道:“那你家里……”   段崇明滚了下眼珠子,“我有自己的房子,跟我爸说自己住就行了。”   明明得了好处,顾惊山却还是一副淡淡的表情,又拿着回旋镖去扎它可爱的金主。   意有所指道:“你刚才还说再也不会来我家了。”   段崇明绞尽脑汁想了想,终于憋出一句能占上风的话:“我都住进来了,你家不就是我家。”   顾惊山笑了下,意味不明地看着自己微微发红的指尖,哑声道:“你说得对。” 第31章   冷锋过境, 温度降低,海拔高的地方下了点雪雨,没过几天, 江城又重新变得晴朗。   顾惊山不知道他家金主是怎么给家里说的,他抱着双臂倚在墙边, 旁观金主打开其他屋子, 看见另外两间房当真是书房和衣帽间以后才终于认命。   段崇明眼皮一跳,转过身看着顾惊山,“我们要约法三章。”   顾惊山轻“嗯”了一声, 示意他说。   “第一, 我高考结束前不能上垒。”   “第二, 我高考结束前不能上垒。”   “第三, 我高考结束前不能上垒。”   顾惊山舔了舔牙尖,先前的学习让他对金主口中说的专业术语有了一定的了解。   听金主强调了整整三遍,一时不禁有些失笑,“我看起来不像个人?”   像禽兽……段崇明默默咽下真相,把头转向一侧, “十八岁不叫成年, 高三毕业才叫。”   再说了,他还没学会怎么操作呢。   要是因为床事不合散伙了, 备考和追人他要是两手抓不免太累了。   顾惊山眼神暗了暗,把自己的目光从金主那满脸的字收回来。   一言不发地打开冰箱拿了个橙,递到金主跟前,温声道:“吃个橙。”   段崇明把脐橙推远了些, 不是很明白他的这番跨越意义为何:“不吃,皮又硬又难剥。”   顾惊山还是往前送了送,执意道:“我想吃。”   “……”沉默一阵, 段崇明任劳任怨地接过橙子,走进厨房拿着刀就开始切。   他切的仔细,没留一点皮,干干净净的果肉被放在盘子里,又还给了顾惊山。   见顾惊山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着他,段崇明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你干嘛呢?”   用这种深情款款只把人溺死的神情盯着他,怕不是有所图谋。   顾惊山没揭穿他不动声色的防备,安分地把盘子接了过来。   顾惊山:“其实我不喜欢吃橙子。”   段崇明一副我都懂的神情,顺带着把自己弄出的脏乱收拾了:“我知道啊。”   顾惊山脸上的疑惑才上,就听他继续道:“懒人都不爱吃带皮的东西。”   “……”   今天周四,段崇明看了学校一年一度的社团汇演就溜到了顾惊山这里,等彻底把屋子的布局看了个遍才准备打道回府,他还得把宿舍里的东西收拾一下,只能明天再搬进来。   顾惊山最近都很安分,静看着金主来,也静看着金主走。   等在小区门口的陈文看着人坐车离开才开着车往里去,带着自己从聚春楼打包的饭敲了敲门。   顾惊山打开门,温声道:“进来一起吃吧。”   陈文跟了顾惊山六年,深知自己这个上司没太大架子,听见这话也没有故作推辞,从容地把菜布好,坐在对面一起吃了起来。   “林殊这个月该回来了,以后的事不算特别重要的便都丢给他。”   顾惊山一副甩手掌柜的作态,若非陈文了解他,恐怕会给他戴好大一个恋爱脑的帽子。   陈文并不觉得一向精明果断的顾惊山会为一点情爱变得昏庸。   把鬼上身的假说排除以后,剩下的唯一可能就只能是那个少年并不简单。   陈文想起这间房子,想起江城一中的助学金,想起前段时间送走的一批人工耳蜗……   千言万语化在心中,最后只得出一声公式化的“嗯。”   饭桌上谈不来和生意有关的事,顾惊山说了这句话以后便没再开口,两人缄默地把饭吃完。   临走前,陈文道:“顾总,这样送饭难免会有被撞破的一天,要不我给您找个人?”   顾惊山摇了摇头,拒绝了他的提议:“今天事出有因,辛苦你跑一趟,以后我让保镖伪装成外卖送进来就行。”   陈文见他有主意也没再多说。   等人走后顾惊山径直去了书房,给许久不曾见过面的林殊打了通视讯。   视讯一接通,顾惊山看着满屏的蜜色,面无表情道:“要是不喜欢穿衣服我可以帮你把裸照当成宣传单发出去,让每个人看到你的第一眼都能想到它。”   正晒着日光浴的林殊把手机举高了些,让自己的帅脸占据了屏幕,“顾总,我难得有一天假期,你今天都要和我谈工作啊?”   顾惊山淡声道:“别废话,今晚我把重要的事先处理了,你回来以后直接接班。”   林殊:“你勤勤恳恳工作了这么些年,就等着把所有假都堆在一起追媳妇啊?”   顾惊山一听就知道陆依娜跟林殊说了些什么,闻言扬眉道:“和你无关,做好你的本职工作。”   “害,我就不能共情你这种资本家。”林殊咬着吸管,不着调道:“知道啦,我肯定会在明天准时上班,OK?”   得到自己想要的保证,顾惊山单方面结束了通话,把亟待解决的东西在这天晚上全部处理了。   跨国会议一个接着一个的开,所有的时间里,唯有顾惊山置身黑夜。   当天边微微泛明,顾惊山有些疲惫地按了按眉心。   精神长时间紧绷,大脑高速运转,堆积的疲惫在结束的瞬间涌了上来。   顾惊山轻阖上眼,在即将睡过去的时候皱了下眉。   缓了一会儿才起身去洗漱,再把自己埋进绵软的床。   遮光性极好的窗帘把外头的日照尽数挡住,让卧室彻底陷入黑暗和静谧,唯一的声响只有那轻弱的呼吸。   全黑的房间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睡着的人就更不能了。   眼睛一睁一闭,只会觉得自己才刚睡下。   “嗡——嗡——”   顾惊山睡前便把工作用的手机关了静音,唯一能发出动静的便是私人手机了。   “喂。”   声线慵懒,裹挟着几分没睡好的忧郁。   段崇明把手机拿开看了眼时间,十二点零五分。   “太阳都晒屁股了你还没起?”   “嗯。”   顾惊山精神都没有回笼几分,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话,不管金主说什么都接着一声“嗯”。   段崇明朝门口等着他陈说挥了挥手,挑了个没人的角落,道:“你还睡吗?”   “不了。”   顾惊山闭着眼,缓缓收拾着熬夜的疲软,主动问道:“找我有事吗?”   “……我给你买了套房。”   顾惊山眼皮一抬,重复道:“一套房?你这是又同意了我的想法,给我买了间金屋?”   段崇明没多说,认了这顶帽子:“是,所以你赶紧收拾一下,我去接你。”   挂了电话,顾惊山无声坐了好一会儿才开始起床收拾。   熬穿了夜,四个小时出头的睡眠时间基本没什么用。   顾惊山近乎是一路飘忽着下的楼,见到穿着校服的金主面上却没有露出太多低迷的情绪。   但顾惊山太白了,衬得眼下那两团模糊的乌青分外显眼。   段崇明眼里划过一丝诧异,但还是什么也没说带着人在路边招了辆出租车,把书包里买的全麦面包、酸奶拿了出来,等顾惊山接过又把保温杯拿了出来。   “我看网上说,熬夜没什么食欲便嚼点全麦面包会好些,酸奶和糖水你看看要喝哪个。”   “一路颠簸,我下了车再吃吧。”   顾惊山不喜欢坐车,对坐车的要求也十分高,他的容忍只能对上这单纯的金主。   上次去坞里纯属算得上幸运,但这次,就不一定有他想要的安稳了。   车内的皮革味,淡淡的烟味让他的脸上的憔悴又多了几分。   段崇明见他不动,替他把包装打开,解释道:“从北山苑去净水湾只有一条路,这条路车少,路也修得好,我让师傅稳着点开。”   说着,段崇明把身侧的窗户降了些许,让外头的空气流入车内,换来恰到好处的清爽。   前头,师傅早把他们的话听进去了,都不等人再和他说,立马道:“诶,我慢点开。”   顾惊山看着自带吸管的保温瓶,低头尝了一口,甜蜜清润,把那股哽在喉间的不适直往下逼。   到了地方,顾惊山才将将吃下去半张面包。   段崇明见他不吃了,便把东西接了过来,重新塞回包里。   等下了车,段崇明才把迟来一步的解释付诸于口:“我约了这边房源最多的销售,手上拿着的都是顶好的房子。他今天下午就要回老家吃酒了,我只好中午的时候带你来一趟。”   “具体的要求你和他提,钱我打你卡上了。”段崇明顿了一下,问道:“卡你带着吧?”   顾惊山默默摇头。   段崇明见状又从包里掏出一张卡,妥帖地塞进他的口袋里,拍了拍,嘱咐道:“密码和你家大门的密码一样。”   顾惊山抬眸,盯着他道:“你家?”   “我们家,行了吧。”段崇明无奈地带着消停下来的夜猫子往里走,见到门口等他们的秃头地中海,热情道:“老陈,这儿呢。”   老陈寻着声看过去,脸上的笑还没来得及扯,就看见了少年身边的属于另一个图层的精英。   这……到底是谁要买房子,他一时间有些拿不准了。   等他这次的辛苦费先打过来,老陈看着那熟悉的卡号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段总知道他家的独苗长歪了吗?   老陈一路维持着客套的笑,找不出分毫差错地带着人连看了好几套房子。   就连段崇明说要回去上课提前走了他也没有露出半分不对,只是再多的耐心也要被那层出不穷的挑剔给消磨了。   老陈是段四海手下的兵,勉强算得上是段崇明的“娘家人”,今儿个见着了自家少爷包养的鸭心里难得有几分忿忿不平。   要他说,他那单纯心善的少爷定是被这看不清深浅的家伙给坑蒙拐骗了。瞧瞧,少爷一走这人身上病恹恹的样子立马就没剩多少了。   想到这茬,老陈对这衣冠楚楚的禽兽不免多了几分不满。   一向不爱嚼舌根的他,最后还是忍不住给自家侄儿吐槽了一番。   “哎,”老陈叹了一口气:“这兜兜转转,只把钱转了一遍,我从中得到点利息,其余的又重新回到了少爷的荷包。”   自家的房子,怎么还要来买,这是哪门子的情趣?   ……   顾惊山看着黑色行李箱,等把所有的前因流转一遍才把行李箱拉到衣帽间。   白得一套房和一个自入狼窝的大橘猫,顾惊山心情不错。   把箱子往墙边一搁,随后就礼貌性地敲了敲书房的门。   等了两秒才开门进去,见金主当真在写作业,顾惊山笑了笑,“我去做饭。”   段崇明写了一道物理压轴题才把心里头的躁动降下来,听到这句话大脑一空,看着关紧的门心里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一个小时后,书房的门又被敲响,段崇明对上温柔贤淑版本的顾惊山,一时间竟不知手脚该往哪里放。   段崇明看着满桌的菜,同手同脚地去厨房里拿碗筷盛饭。   先是有些疑惑这电饭煲里的饭怎么就那么丁点。   然后,特别不经意地一瞥,看见了垃圾桶里还没来得及毁尸灭迹的包装盒。   段崇明:“……”   顾惊山见他半天不出来,又起身进去找,顺着金主的视线往下,看见自己“不小心”留下的包装挑了下眉。   “不饿?”   “饿了。”   两人心照不宣地没有提起厨房里遗留的破绽,吃着由顾惊山冠名的聚春园饭菜。   顾惊山留意到金主的目光总停留在他的手上,既没遮掩也没解释,坦然地让这双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手成为了金主的窥探目标。   段崇明踌躇着,把饭吃完了也没有开口。   顾惊山好笑地看着他,手托着脸,问道:“怎么了?”   段崇明努了努嘴,敷衍道:“没什么。”   原来冰箱里那些东西都是摆设,亏他还夸这家伙先前活的健康,感情冰箱里那些家伙全是给上门的阿姨准备的。   吃完饭,段崇明主动承担了洗碗的任务,等收拾完出来再看,沙发上的人已经歪头睡着了。   段崇明把厨房的灯关了,轻手轻脚地挪到客厅,用手小心戳了戳顾惊山的脸。   带肉的脸颊顺着力道向内凹出一个浅坑,受到牵连的嘴角也开始变形,破坏了原本的精致冷感,多出几分软糯。   段崇明抿唇轻笑,把人拦腰抱了起来。   嘶,这家伙一点也不轻啊。   顾惊山眉心动了动,闻到熟悉的味道又沉寂了下去。   段崇明只开了一盏小灯,趴在床边,借着昏暗的灯光打量着顾惊山的眉眼。   过了一会儿,小声道:“你还没洗漱呢……像你这么爱干净的,得是累成什么样才会在沙发上睡着了。”   仗着人睡得沉,段崇明持续输出着:“虽然你今天的解释我没有完全信,但方才那家伙确实像个穿金戴银装大款的,小舟山那次你是故意说给我听的还是想借他推了别的约……”   他的呢喃没人听见,睡得不太安稳的人浑身都是凉的。   等人形暖炉钻进被窝,接触到热源以后慢慢把自己的全部都贴到热源身上,直到周身都变得暖洋洋眉头的褶皱才散了个干净。   北山苑的某一室过了饭点就开始睡,不论是新闻联播还是天气预报都没人看。   漆黑一层在整栋楼中有些突兀,却也是和众所周知的欢乐不同的安宁。   顾惊山的意识回笼后没有忙着睁眼,他动了动手指,对自己掌心覆盖之地有了了解。   处于放松状态的胸脯硬中带柔,像个发热的暖水袋,顾惊山的五指往中间收了收,感受着手下迅速变硬的触感。   顾惊山不带一丝慌乱,镇定道:“醒了。”   段崇明没着急把顾惊山这个流氓捉拿归案。   尽量保持着这个姿势,摸起枕边的手机打开手电筒,用手指遮了些光,把犯罪现场清楚地展示在两人面前。   “唔。”顾惊山无辜地眨了下眼:“我醒来的时候就是这样了。”   手什么时候放上去的,怎么放上去的,放上去又做了些什么,睡着的顾惊山又怎么知道呢? 第32章   跟顾惊山待久了, 段崇明也没有一开始那般容易害羞了。   捉住那只“擅作主张”的手,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问道:“你睡好了吗?”   顾惊山不知道他为什么问这个, 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他的表情,随了一声:“嗯。”   段崇明拿着手机捣鼓了一阵, 道:“睡好了就起床吧, 还有两个小时飞机就起飞了。”   顾惊山慢半拍道:“去哪?”   段崇明:“去约会啊。”   顾惊山半坐在床头,眯着眼适应了下刺眼的光线:“你这次做义工的地方这么远?”   段崇明穿鞋的动作一顿,“不是。”   “去滑雪。”段崇明并不想和顾惊山透露太多, 说完后催促道:“行程我都安排好了, 装备已经让人送到那边了, 抓紧收拾吧。”   再次经历打包约会, 顾惊山适应的很好,一路上把挂件的作用发挥得淋漓尽致。   渴了就递一个眼神,张嘴就能喝上温水。   冷了就把手塞进金主兜里,运气好还能来个十指相扣,让热气塞满指缝。   只可惜上了飞机以后得了个宽敞的座, 失去了可逗弄的金主。   下了飞机, 顾惊山再一次坐上了金主的车。   顾惊山支着脑袋,第一次知道出行是这么麻烦的事。   不过, 一路上倒也无需他费心。   顾惊山:“你什么时候拿的驾照?”   “满十八岁第二天就拿了。”段崇明道。   开车还挺稳当,一点也不冒进,顾惊山勾着唇,又道:“你读书要比别人早一年?”   “啊, ”段崇明打了转向灯,下了高速,“多读了一个大班。”   顾惊山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家金主, 缓声道:“学习不好?”   段崇明:“……”   这句话好生伤人,他从小到大就没被人这样说过。   “因为想再读一个!”   顾惊山也不知信没信,平淡地“哦”了一声。   过了几秒又解释道:“我见你没对读书上几分心,时不时偷溜出来玩,还以为你是被学习伤透了心。”   段崇明皱着眉回想了一番自己和这个人相遇的时间,十之八九都是上学的日子,他一阵沉默,道:“我只是觉得……”   顾惊山听出了他的欲言又止:“我们都是一家人了,还见外呢?”   不知是“一家人”这三个字眼让段崇明丢掉了盔甲还是其他,段崇明踌躇了会儿,道:“我只是觉得,少不更事的年纪去学那些东西就像是在喂猪。”   倒没想到是这个理由,顾惊山忍俊不禁道:“哪有人骂自己蠢笨如猪的。”   “你才是猪,你全家都是猪!”段崇明脸皮子臊红,回嘴道。   顾惊山点了点头,“好,我们都是猪。”   段崇明:“……”   顾惊山修长的手把玩着手心的砂糖橘,闻着车前座的黄瓜清香,轻声道:“你文科很好。”   顾惊山这笃定的语气让段崇明愣了愣,转念一想自己说的话,能推出这个结论也不算什么。   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段崇明也没想着遮掩,大方道:“嗯,就是觉得中二的年纪品不来细糠,然后就去学理了。”   在段崇明看来,理科,就只是公式和算法在碰撞,冰冷冷的逻辑是所有的根基。   但,一旦和人文社科扯上关系,就不是那么简单的事了。   顾惊山垂眸无声了好一会儿:“既然不喜欢应试教育,怎么没想过出国留学。”   “不喜欢。”段崇明的倒车入库一向完美,这次也不例外地把车严丝合缝地卡进了走后一个位置。   段崇明把手刹一拉,招呼道:“走吧。”   顾惊山疑惑地看了眼这个停车场,再看看周边,问道:“不是说滑雪吗,室内的?”   “开车进山要过一段山路,颠得很,我们坐直升飞机过去。”段崇明把后座的包拿了过来,见顾惊山还不下车疑惑道:“走啊?”   顾惊山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才低声“嗯”了一声。   雪山连绵,一望无际地白逐渐布满顾惊山的视野。   越接近目的地,属于自然的野性便越少。寂寞了一年的滑雪者早已蜂拥而至,把大部分雪道挤满了,跟下饺子一样。   山顶有些冷,顾惊山即便穿着金主的羽绒外套手脚也很冰凉。   段崇明摸到他的手冰得不像样,便把自己的手套扯了下来,“你就别嫌这个手套丑了。”   顾惊山穿了一身黑,唯独被他嫌弃的手套是橘黄色。   上飞机前,他斟酌了不到五秒就拒绝了这个颜色出现在自己身上。   看着差不多的红色,顾惊山不动声色地往后缩了缩手,“你很怕别人知道我们的关系?”   段崇明惊讶地抬头,“?”   顾惊山:“你牵着我不就好了,还需要什么手套。”   这家伙不仅把自己当睡觉的暖水袋了,还是走路也要随身穿着的暖宝宝。   怕?为什么要怕?   段崇明把顾惊山的左手套上手套,把右手牵住塞进自己兜里,沉声道:“为什么要怕,喜欢一定要和性别挂钩吗?再说了,我为什么要在意一些无足轻重的家伙对我怎么看。”   “你要是喜欢牵着我,你尽管牵就是了。”   顾惊山没说话,任由他安排了自己的双手。   段崇明给顾惊山准备的装备不仅贵还很好看,淡紫色的衣服一穿上,顾惊山身上仅存的一点冷淡便不剩多少了。   一红一紫两道人影站在空无一人的滑道上方,顾惊山缓缓呼出一口气,白雾在空中凝结,模糊了他的双目。   “你把这条道包下来了?”顾惊山道。   “嗯,”段崇明把各种垫子给顾惊山戴,道:“我不喜欢人多的地方。”   骗人。   顾惊山眼眸弯了一瞬,没戳穿他的小心思。   顾惊山把手臂抬了起来,低声道:“好热。”   出门前他身上不知道被贴上多少暖宝宝,一开始还没什么感觉,到这里以后只感觉周身发烫。   “热就对了。”段崇明把膝盖的扣子按上,朗声道:“我没贴几个,你待会儿动起来出出汗也好。”   段崇明站起身来,看着扎着头发的顾惊山愣了一下,还有些不太适应他这个发型。   “你身体太虚了,手脚一直发凉,就应该多多锻炼。”   顾惊山闻言,扫视了一番自己身上安上的乌龟垫子,无声道:里面热成一团火,外面还裹成这个样子,应该也没办法‘好好锻炼’了。   “双脚与肩同宽,保持腿部放松……目视前方……”   来之前顾惊山还在想要怎么伪装成一个滑雪新手,被金主重新打扮一番以后,觉得装新手也不是什么难事。   人的耐心是这个世界上最让人喜欢挑战的东西。   顾惊山发现自家金主气性大,名为耐心的海却看不见深浅。   那些故意犯下的错和失误都没让人产生半点无语和凝噎,只在雪粒落到发丝上沾湿了睫毛的时候传来一声轻笑。   顾惊山凝眸,“好笑吗?”   “哈哈,不好笑。”段崇明抿着唇一口否认。   顾惊山勾了勾唇,“累了,不想滑了。”   段崇明也没强求,听见这话便带着人回了山顶,把顾惊山安置好,才道:“那你看着我滑?”   说这话的时候段崇明并没有掩饰自己眼里的闪亮,让人一看就知道他是想在顾惊山面前炫技。   顾惊山点了下头,看着那抹耀眼的红做着一个又一个炫技的动作。   这份肆意和张扬,陌生又熟悉。   等人回来,顾惊山恰到好处地表现了自己的喜欢和赞美。   “真帅。”   得到这个评价,段崇明强压着嘴角,浑不在意道:“这不算什么,这还是初级道,等明儿我给你展示一下我真正的本事。”   顾惊山不置可否地笑了下,拉了拉金主的手,仰着头道:“赖上你,我占了大便宜了。”   段崇明的脸不知是被风吹红的还是因为顾惊山的这句话,他清了清嗓子,“咳咳,知道就好,你不赶紧给我转正以后有你后悔的。”   “呵,”顾惊山轻笑了下,煞有其事道:“我们现在又和转正以后有什么区别呢?”   两人的相处和所谓的单方面追求扯不上半点关系,倒像是两个懵懂的人在摸索着过日子。   能干的全干了,不能干的也只能等着。   段崇明眯了下眼,不满道:“当然有,我还差个名分。”   他站着,顾惊山坐着,仗着现在自己更高,说话底气十足。   “追人的过程一定要和在一起后不一样吗?如果是那不就是在作秀,追人的时候对你百般谄媚,追到以后就不当回事了,这不是妥妥的渣男行径?”   幼稚单纯的话经由他说,硬是让久染深缸的顾惊山出了神。   看着金主那逐渐得意的小表情,只觉得一颗心一软再软,往前一埋,环住金主的蜂腰,轻声道:“你怎么这么可爱。”   头一次被人夸可爱的段崇明缩了缩脖子,硬声硬气地拒绝了这个形容词:“诶,不能夸男人可爱的,你只能夸我勇猛或者帅气逼人。”   顾惊山从容地接过金主的偶像包袱,应声道:“好,不可爱,只帅气逼人。”   吃完饭,顾惊山本以为今天就这样结束了,不料金主又给他好大一个惊喜。   看着递来的浴袍,顾惊山挑了下眉。   段崇明:“去泡温泉吧,这里的温泉是纯天然的,池子里头的水是流动的,每泡完一个客人都会清洗一遍。”   “若是来得及,我本想带你去血池温泉的,虽然自然风光差了些,但那里的水很有意思……只可惜我出来住以后,我爸总爱到学校给我送些吃食,要是知道我招呼也不打就直接逃了课,少不得要把我抓回去揍一顿。”   “不过你放心,要是有什么特别的赛事或者难得的景观出现,我就能逃了课出去了。”   段崇明念了一路都没听见身后这人说话,到了地方才回过头不解道:“你——”干嘛呢?   他话说了一半,就被顾惊山那双盛满暗芒的眼给闪退了。   顾惊山见状,眸子一闪,面上露出适当的疑惑,“怎么了。”   “没什么。”段崇明狐疑地收回视线,暗想道:难道是他看错了?   平心而论,段崇明选的这个池子不论是周遭的夜景还是温泉的水质都算得上不错,唯一美中不足的地方大概就是太小了些。   虽然没有很小,但确实不大。   顾惊山“遥遥”注视着自己对面的金主,半眯着眼,问道:“你泡温泉也穿这么严实?”   段崇明刚想说我冷,看着温泉上方冒起的腾腾热气一时间哑口无言。   等等,“你不也没脱?”   顾惊山静了两秒,一言不发地把自己身上的这块布扯了,随手放在了岸边。   朝金主抬了抬下巴:脱吧。   顾惊山一向是个衣服架子,脱了衣服却和架子没什么关系了。   他的身形修长优雅,像玉雕刻而成一般泛着莹莹白光。腰身紧实,露出来的半截身子和白斩鸡完全搭不上边。   披散的长发被水打湿,不规则地缀在肩头,胸前。蜿蜒爬行,十分色气。   段崇明不争气地咽了咽口水,红的地方都不限于脸了。   他三步一停地脱着自己的浴袍,心想:泡个温泉,倒让他明白苏妲己是怎么诱惑商纣王的了。   脱了衣服,段崇明不自在地把自己往下缩了缩,让水面直直顶到了自己的下巴。   顾惊山看着金主这一番操作笑得很是玩味。   其实他没打算做什么,只单纯觉得穿着衣服泡不大舒适。   看见金主这个反应,心下压抑的恶劣因子不免又跑了出来,叫嚣着让他向前。   少年人的身材有着说不出来的结实,不是需要发力才能凸显的自欺欺人,也不是刻意锻炼出来的肌肉团块。   藏在衣服下的鼓囊胸口全部露出来以后,顾惊山脖颈间的隆起滚动了一下,并没有他想的那般大。   还有……   眼眸沉浮一阵,不知做了什么交易才把所有的黑压制在眼底。   顾惊山主动打破了沉默,靠在岸边,唠家常般抛出个话题:“准备去哪读书。”   段崇明见他不作妖,也放松了警惕。   跟长辈一辈的问话一出,他先是幻视了一番过年的盘问,而后翻了个小白眼。   上了年纪的人都喜欢问这些不是?   “不知道,考得上哪里去哪里。”   “准备读什么专业。”   “不知道,分数出来再说吧。”   “哦?”顾惊山道:“没对自己的人生有所规划?”   弯着腰的姿势其实不太舒服,段崇明慢慢挺直了背,让水面从喉头慢慢晃悠到胸口。   “想太多会很烦。”段崇明望着天,认真道:“我不想把自己关进笼子,走的每一步都带着脚铐。去哪里,做什么,我都不想提前知道。”   “其实我高二的时候就去体验了两个月的大学生活,正好是期末的前两个月。没所谓的比赛、气到无语的小组作业、PPT一样的讲课方式、打游戏的、睡觉的、谈恋爱的,到了期末又一窝蜂地钻进图书馆开始自学。”   “后来的秋招我也试了,打杂一般的工作枯燥又无聊,成年人的世界也没我想的那么有趣。”   “每个人都在背着大山负重前行,哄着自己再走一步。”   “读书、工作,我都不喜欢。”   顾惊山捻了下水,感受着这份滑腻,淡声道:“可是每个人都在走这样的路,从生下来,每个人的人生便都规划好了。或许过程不尽相似,但不变的是每个人生节点。”   段崇明没用什么大道理去反驳他,一双眼眸把亘古的长夜尽数收纳于眼底,语气平铺直叙:“可我不喜欢。”   这句不喜欢顾惊山今天听到了三次,每一次都是截然不同的心悸。   “人的这一生不该由任何人定义,有没有意义我说了才算。”   顾惊山借着蒸腾的水汽仔细打量着他的金主,那眉宇间的执拗和固执毫不遮掩地展示在他的面前。   鲜衣怒马的少年郎,一如初见的那般夺人眼球。   “人的喜欢是最不重要,却也是最重要的东西。”过了不知多久,段崇明缓缓道:“我不想做一个困兽。”   “书我读烦了就丢了,就看自己的本事考得上哪里吧。”   他投向夜空的目光过于专注,以至于并没有注意到水波的袭来,当他感知到的时候,一具精壮的身体已经占满了他的目之所及。   来人的目光是前所未见的深沉,混着意味不明的温柔,比头顶的夜更耐人寻味。   “这份不喜欢很好,也很珍贵,要好好保护他。”   等金主的眼从怔愣变得复杂,顾惊山才低下头,慢慢地吻住避他如蛇蝎半个多钟头的人。   比吻更先让段崇明意乱的是顾惊山身上的香味,清冷干净,又带着几分温柔的醉意。   这个吻很轻柔,很克制,要比蒸腾的云雾更飘渺。   扑朔的睫羽悉悉索索地认了命。   肌肤相贴的触感过于刺激了,段崇明只觉头脑发热也发昏,心跳如雷,生不出半点反抗。   顾惊山放在石头上的手不知何时覆上了腰身,又顺着腰身往上,摸到了背阔肌。   但那双手却还是不知足地想往前探,段崇明的手都搭在顾惊山肩上,却没什么力道。   这份约等于没有的阻力让顾惊山吻得更重了些,羞人的水声啧啧作响,掩盖了手心的滑腻声响。   奇怪,太奇怪了。   段崇明浑浑噩噩地扯着落在顾惊山肩上的头发,在受不住的时候收紧了手心。   头皮的刺痛让顾惊山撤离了几分,安抚般亲了亲被自己吸得红润的唇。   “我轻点,嗯?”   谁要和你打商量了……   涣散的瞳孔没有任何威慑力,顾惊山轻啄着,顺着脖颈留下一道滑湿的吻。   段崇明搂住他的脖子,不自觉地挺着胸膛,进退不得地被按在岸边。   只能轻扯着禽兽的头发,希望他能清醒几分,收点力气。   “疼——”   一阵破皮的疼痛终于让被亲懵了的金主一把把禽兽给推开了,满脸涨红地低着头往下看。   红!   肿!   热!   痛!   “你!”段崇明怒不可揭地瞪了顾惊山一眼,“流氓!”   顾惊山看了眼自己的杰作,难得有些底气不足的样子:“我,牙口太好了些,下次一定会咬破皮。”   “你还想着下次?!”段崇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顾惊山低着眼,凑上前去抱他,语气端是一副可怜兮兮的作态。   “我整个人都给你了,你是不是也该补偿我点什么……”   段崇明抗拒的手推到一半没了力道,看着和自己截然不同的光滑细腻,脖颈红了一片。   顾惊山眼神一暗,若无所觉地重新把人抱了个满怀。   “我下次一定注意。” 第33章   那天晚上顾惊山哄了有一阵, 拿出两张从前台要来的创口贴,好好安置了被自己欺凌的红樱才让金主消了怒气。   只是第二天,本想着炫技收获恋恋之心的人总觉得只要幅度大了, 胸口总传来一阵轻微的刺痛,动作的流畅程度大打折扣。   没能帅气地完成自己的表演, 段崇明心里的郁闷再添几分。   遇到会钻空子的, 他说再多不许都没用。何况,他说的上垒也确实是本垒的意思。   看着一脸无辜的人,段崇明默默咽下这口气, 等待以后再还。   哼, 不守男德的家伙, 要不是他品行高尚, 早该把这家伙狠狠收拾一顿了。   换衣服中途,段崇明把创口贴撕开,好生看了看自己面目全非的两点。   喃喃道:“他的不免也太粉了些,以后我要是这样子弄岂不是会把那处弄秃噜皮了……”   顾惊山开门的手一顿,眼神一下子变得十分晦暗。   “咚咚——”   听到敲门声, 段崇明连忙把衣服穿上, 赶在顾惊山进来之前收拾好了一切。   满脸镇定道:“走吧。”   等重新做上车,准备看看根据登机时间安排行程的段崇明才打开手机就失声了。   他昨晚忘记买票了……   顾惊山坐在副驾望了一眼, 拿出自己的手机翻了翻,今天的所有航班全部满了。   也就是说,他们回不去了。   “来之前——”你没买返程的票吗。   顾惊山才起了个头,对上那委屈的眸子话语一滞。   看来, 是昨晚发生的事占据了金主的身心,直把买票抛之脑后。   “没事,”顾惊山安慰道:“坐高铁回去吧。”   对于高铁这个交通工具, 段崇明倒是无可指摘,只是那挑剔惯了的人当真能人的下那密闭的铁盒子?   回程的高铁剩了不少商务座的票,说来,顾惊山还是第一次坐高铁。   不过,有金主在,他倒什么也不用管,只管跟着就是了。   列车飞驰而过,穿过山峦和平原,从城市的钢林驶入青山,略显新奇的景色穿梭把顾惊山的思绪分走了三分。   等这阵新鲜劲一过,顾惊山看着自己和金主相隔“千里”的座小声叹了口气。   失策了,高铁可要比飞机坐得久得多。   漫漫长路,没了金主在侧,乐子一下子少了许多。   顾惊山无神地看着桌板上播放的动画片,叛忍离村的故事演了两集金主都没醒。   “各位旅客,八号车厢有一旅客突发昏厥,列车正在行驶,距离前方到站还有十分钟,还望一号到九号车厢的医生朋友能够赶往八号车厢实施救援……”   顾惊山的眼眸在广播出来的一瞬间沉了下来,冷意从窗缝钻入,不过片刻就让他身上的暖贴全部失了效。   搁在腿上的手被握住,顾惊山打了个冷颤,神色不明地看着不知何时醒过来的人。   段崇明:“怎么了,我见你脸色很不好?”   顾惊山张了张唇,听着再次响起的广播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各位旅客,八号车厢有一旅客突发昏厥……”   段崇明从不知道这人的手心会冰到这种地步,有些着急地把两只手捧在手心搓了搓,“你是不是不舒服?”   顾惊山张了张唇,正想说些什么,开口的瞬间广播再次响起,传来两位医生到场的消息。   “没事,只是觉得这窗户在漏风。”   段崇明眉心皱着,去接了杯热水放进顾惊山手心。   段崇明:“我看看下一站有没有机票。”   命运到底是偏颇两人,下一站唯二的两张商务舱被买了下来不说,高铁的下一站还正在机场下边。   不用中转,后边的行动就方便轻松了许多。   自那天以后,顾惊山便时常和金主出去体验一些年轻人喜欢的东西。   时间多在周末,热闹却也闹人。   顾惊山烦不胜烦地拒绝了些人,唯一的乐趣大概就是那吃着闷醋分外可爱的金主了。   可惜好景不长,金主很快就把他家这个招人的家伙安排到了没人叨扰的位置。   上五休二,迟到早退的班让林殊一顿羡慕,好死赖活地嚷着要见自己未来的老板娘。   顾惊山一个冷眼甩了过去,不紧不慢道:“嫌自己的活太少了?”   林殊做了个封口的动作,皮肉不笑地出了办公室,蓦地想起什么,又回到办公室,正色道:   “忘了说了,这周五江城有个拍卖会,算得上是江城各大企业家结交攀谈的桥梁,莱夫要在江城立足少不得要和他们接触。”   顾惊山思忖了一会儿,“早年间江应知牵头办的慈善拍卖会?”   “是,他走以后他的妻子杜时歌就把这个担子接了过来。”林殊道。   杜时歌还有个别称叫做铁娘子,早些年可比江应知还要出名,只是后来生了孩子便不太爱抛头露面了。   有传闻说铁娘子收了心,一心想做贤内助。但顾惊山却是知道,江氏集团和四海集团这几年的推动的决策都少不了她的影子。   顾惊山:“把拍卖会的物品清单给我一份,顺便捐一尊清代德化窑白釉坐狮观音像。”   拿到清单,顾惊山神色淡淡,一直翻到最后,看见角落的那摞塔罗牌波澜不惊的双眸才浮上点光亮。   想到最近对西幻颇感兴趣的金主,顾惊山勾勾唇,定下了这次的目标。   看了看时间,也该到回家的点了,再晚些就要编造借口去解释了。   江城一中离北山苑算不上远,地铁坐一站便到了。   段崇明每天上完晚自习便在小区门口买着宵夜上楼吃,对自家那个挑剔地只喝露水的仙女段崇明总算摸索出了一套应对的法则。   一进门就先把东西放下,熟练地打开冰箱开始洗瓜果,不能吃的皮全给他削了。   相处久了,段崇明也发现顾惊山这个人其实也不算是百分百纯血禽兽,上学的日子只浅尝辄止地亲他一亲,绝不干多余的事。   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人强行压抑了自己的兽性,才总在周末爆发,对他上下其手……   顾惊山慢条斯理地咬着果肉,望着发呆的金主,轻声道:“明天有个展,我可能得回来晚些。”   这报备的话一出,段崇明立马忘了内心的谴责,找回一家之主该有的样子,不无不可道:“行。”   正好,他回家去看看他那许久不见的老父亲。   顾惊山眼尾一扬,从金主脸上的神情品出一行字:未婚先孕不敢说,可怜老父亲一人在家苦守。   眯了眯眼,顾惊山懒散地窝进沙发,问道:“你父亲还总去瞧你?”   段崇明摇了摇头:“也就头一个星期才这样。”   “那,学校很好玩?”   段崇明看着电视,随口道:“还行吧,不读书的时候都挺好玩的。”   “……”顾惊山歪着头,道:“我看你最近读书要比先前更上心了。”   课也不逃了,每天准时准点地上学放学,让他一直昧着良心做了好久的正人君子。   段崇明后知后觉地领悟了他的意思,握了握手心,故作镇静道:“最近活动多……”   “高三了也还这么多?”顾惊山扬着尾调,摆明了不信。   “……”段崇明沉默了,他说的活动确实跟高三没多大关系,但是,他主动参与了。   顾惊山不咸不淡地吐了句虎狼之词,只把金主捋顺的毛给炸开了花:“所以是活动比我好玩?”   段崇明不可置信地扭头看他,脸上的神情就差没说:到底是谁玩谁了。   顾惊山落寞地垂着眼,浓密纤长的睫毛投射下一把小扇子,酝酿出无限的忧郁。   “厌了倦了,说的话却比谁都好听。”   不可理喻!胡搅蛮缠!恶人先告状!   段崇明沉默了好久好久,突然道:“我突然觉得高三是该好好读书,两个人的学历要是不对等,以后少不得被人欺负。”   顾惊山点了点手心的枕头,半阖着眼道:“你不是不喜欢读书?”   “是不喜欢,但也不是讨厌。”段崇明找到了自己的逻辑链以后说话都理直气壮了几分:“只是高三都读到这儿了,不拿个好点的本科学位我也过意不去。”   “……”   所以先前说的那些不落俗套的话全是说给他听的?   顾惊山似笑非笑地好好打量了一番金主的神情,从细微的变化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能让金主突然爱上学习的原因很简单——只是单纯想绝了他这个“魅魔”的诱惑。   把全部的赌注压在了他的良心上。   “我老段家还没出过大学生呢。”段崇明越说脸上的神色越飞扬:“统共就努力半年的事,不仅能让我家祖坟冒青烟,还能以后不吃亏,这买卖太划算了。”   “明天好要早起呢,我先睡了。”   顾惊山等人进了浴室好一会热才从胸腔中闷出一声低笑,这么胸有成竹。   被打入冷宫的魅魔沉思了会儿,还是决定收收力道,还金主一个正常的高三。   只是有些可惜了,金主这番爱学习的劲头一出,他开了一半的荤又该怎么办是好。   ……   周五,江城最大的拍卖所外停的豪车各有千秋。   骚包的,低调的,奢华的,唯一的共同点大概就是贵了。   顾惊山穿的衣服和平日没多大差别,只是更考究更矜贵了些。   袖口别着藏蓝色的宝石,外圈镶嵌了一圈细钻,是这身黑西装唯一的亮闪点。   到场的企业家带的多是家眷,只有个别几个带了自己的助理。   潘登吊儿郎当地磕着瓜子,嘴一撅吐出一片瓜子皮,不偏不倚地落进双腿之间的垃圾桶。   看到门口那一出场就吸引了众多视线的人,潘登又抓了把瓜子,疑惑道:“他这是男女老少通杀的长相?”   王一雯坐在一边吃着甜点,听到这话才抬起头顺着他的视线往下边看。   见着人,她立马明白自家上司为什么今天这么敏感了。   “目前来看除了‘少’应该都杀了。”   “……呸,这瓜子皮怎么这么黏嘴。”   顾惊山自打进门就处于人群之中,挑拣着和莱夫未来会接触的商人交谈了会儿。   不卑不亢又谈吐文雅,但凭这两样就让不少老东西收了轻视的心。活了大半辈子,什么样的人会一飞冲天他们还是看得出来。   等门口再进来一个中气十足的壮汉,零零散散举着的人便又一窝蜂赶了过去。   顾惊山意味深长地看了眼,从那陌生的脸上看出几分熟悉的东西。   这是……他未来的老丈人?   不被围剿,顾惊山乐得清闲,放陈文自己去吃些东西,拿了杯酒在二楼的阳台赏景。   象山种了满山的枫叶,秋落,便红了一片,比之北城的秋也毫不逊色。   阳台的门动了下,进来个顾惊山“熟悉”的人。   门开着的时候是看不见顾惊山的,段四海把烟点着了,抬头的时候才发现这儿还有个人。   夹在手指中间的烟头冒着白气,不消一会儿就在这狭小但通风的空间蔓延开来。   段四海一顿,“对不住,没想到这儿有人了。”   见人说完就要走,顾惊山阻道:“没事,您抽吧。”   段四海仔细端详了一番,当真没从顾惊山脸上看出几分勉强,这才坐了下来。   颇有些自来熟道:“你就是莱夫的掌舵人吧。”   顾惊山勾着薄唇,没打算上演一出不知对方身份开始表演的戏码,打开天窗说了亮话:“是,上个月还曾和四海集团打过交道。”   段四海闻言低低笑了几声,“以前我遇到的家伙总爱藏着掖着,故作不知我的身份,你倒不一样。”   “四海集团的掌门人虽不爱在外露面,但每年都会出席象山的拍卖会。看大家的反应,不难猜出您的身份。”顾惊山不紧不慢地说着,言语间并没有太多的沾沾自喜。   段四海坐下后便把烟掐了,听到这番话挑了挑眉。   “久闻莱夫的顾总品貌礼数俱佳,年纪小却不可小觑。”段四海脸上的笑早换了味道,真心实意道:“今天亲自见了面,我才知道圈子里传的话并非虚言。”   段家对医疗没有多少涉猎,段四海却是和夏利的刘家有几分交情。   听人说了莱夫在江城引起的风波,当时便好生感慨:“这么干净的手段,也是少见了。”   顾惊山略微颔首,谦虚道:“多是些虚言,不敢在您面前班门弄斧。”   和这位一直走在时代风口、嗅觉灵敏到发指的前浪比,他自愧不如。   顾惊山不骄不躁的态度让段四海很是喜欢,两人从上个世纪的金融危机聊到泡沫经济,又从港市的发展聊到最近发展势头很猛的人工智能。   聊到有人来催了段四海才不依不舍地止了话,“你这个年纪能看出背后的东西属实难得,后生可畏啊,后生可畏!”   顾惊山和他一道走了进去,温声道:“今天和您聊完,我也收获颇多,只觉先前的有些想法还是太过稚嫩了些。”   “哈哈,”段四海爽朗一笑,把这句话背后的夸赞收下了,“有些东西不是纸上谈兵就能学会的,要想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还需多在实战上加把力。”   “是。”   陈文找到自己上司的时候就见上司已经勾搭上了江城最有钱的段四海。   他并不意外自家上司的老少通吃,这么一张脸和年画娃娃一样,让人一眼就放松了警惕。   待那谦逊有礼谈吐风趣的风再吹过来,只会让人昏昏沉沉。   只是,偏偏这位也姓段。   看着顾惊山脸上只对着薛怡年才会出现的小辈姿态,陈文顿悟,顾总这是提前在老丈人面前刷脸。   看着被顾惊山三言两语哄得心花怒放的段四海,陈文悄悄叹了口气。   一家两父子,都被他家顾总给霍霍了。   象山的拍卖会没有固定位置,只是大家都默认二楼是第一梯队该坐的。   潘登把裤腿上的几颗瓜子壳拍了拍,看着段四海身边那只笑眯眯的狐狸,不满道:“这家伙,真讨人厌。”   王一雯本着不说话不得罪人的想法,绝不在潘登cue她之前发言,听见这话什么也没说地翻起了会场提供的册子。   “喂,王小胖啊——”   多年不见的小名一出口,王一雯拿着册子,照着潘登的后脑勺就给了一下。   潘登龇牙咧嘴地捂着脑袋,气道:“王一雯!行了吧!”   王一雯高冷道:“说。”   “你到底为什么觉得这家伙聪明啊?”潘登满脸不解道:“难道就因为他坑了我们一把,让夏利差点错失了摆脱污名的机会吗?”   王一雯一副知道你还问的表情看着他,活像在看一个蠢蛋:“能游刃有余地人生地不熟的江城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你说,他聪不聪明。”   不仅聪明,还很狡诈。   若不是王一雯一直关注着海伦的动向,当真要以为莱夫准备略过夏利自己干了。   潘登“啊”了一声,皮笑肉不笑道:“可是,我们是他打的第一个怪欸,你怎么能说他的好话呢?!”   “我就事论事。”王一雯举了下牌,“闭嘴吧你,待会儿没把刘宇要的东西拍回去,你少不得被他揪辫子。”   潘登哼哼两声,到底是把这次的正事放在了心上。   借了段四海的光,在一楼的顾惊山今天破例在二楼添了座,倒不是因为莱夫是不起眼的企业,只是其根基尚浅。   要是自顾自地在二楼安了座,到底会给自己招来宵小,虽然翻不起多大浪,但到底是麻烦。   拍品上来后,顾惊山没仗着出身好底蕴足就对这些拍卖的藏品指手画脚,附耳听着段四海娓娓道来的趣事。   这些拍品的故事远比顾惊山所知的工艺技巧和价值要有趣得多。   他总算知道他家金主的不同寻常师承何人了。   段四海难得遇见像顾惊山这样合眼缘的后辈了,一时间很是感慨:“我家那孩子要能像你这样坐下来和我聊些商场的事就好了。”   顾惊山眼神一暗,“贵公子应当也是个出类拔萃的人才才是。”   段四海摆摆手,笑道:“他和你不一样,这辈子最大的梦想就是做条咸鱼,也幸好我赚的钱多,能让他后半辈子都不用为生计发愁。”   “不过,我前些年倒也想过他能像你一样活出个精英样。”   顾惊山笑了笑,“每个人的活法总归要不一样才出彩。”   段四海一愣:“啧,你跟我家那小子应该能聊到一块儿去。”   “下一件拍品,黑金塔罗。”   听到名字,顾惊山耳朵动了动,向一边的段四海聊表歉意:“段总,容我先把这个东西拍下。”   “额,好。”   黑金塔罗形如其名,采用古埃及壁画样式的斑驳镀金工艺,黑色的线条让每一张牌面看起来富丽十足。   他的第一任主人是十六世纪被猎巫行动绞杀的六大巫师之一,上一次出现在大众视野也是百多年前的事情了。   陈文的牌子还没来得及举起,就听见和他们隔窗相望的包间传来一道懒洋洋的声音。   “五十万。”   顾惊山眼皮都没抬,按了下桌上的按钮。   只听叮的一声,拍卖师朗声道:“九号包厢出价——一百万。”   潘登掀了掀眼皮,恶劣一笑:“一百零一万。”   顾惊山眼也不眨地按了第二下:“两百万。”   “两百零一万。”   “三百万。”   “……”   看着较劲的两人知情人不免有些唏嘘,“夏利和莱夫才谈拢合作,小潘总来这一招,就不怕那位给他穿小鞋?”   段四海喝着茶,眼神一会儿放在被展示的塔罗牌上,一会儿放在顾惊山身上。   最后,悄悄咪咪地摸出手机,给微信置顶发了个消息。   “滴滴——”   打开门的段崇明看着黑漆漆的大厅,陷入了深深的沉默,他那么大一个爸呢? 第34章   四处找了个遍也没找到自己皇阿玛的段崇明揉了揉肚子, 自己下了碗面条吃。   正窝在沙发上消食,手机叮的一声响,他离家出走的皇阿玛发来慰问。   老段:你那套牌这么值钱?   段崇明想了会儿, 终于想起来今天是什么日子了。   小明:我从国外的摊子淘来的,顶多值个十来万吧, 怎么, 哪个冤大头花高价买它?   段四海把视线从手机屏幕挪开,不动声色地瞥了眼身侧这位出价到六百万的“冤大头”。   老段:我估计,你那套牌今晚能卖出个大价钱。   小明:多少啊?   段四海刚想说实话, 转念又想起家里那堆破烂, 想让皇太子不再捡破烂的心占了上风。   老段:没多少, 也就五十万。   “五十万?!”段崇明瞪大了眼, 不解道:“什么家庭啊,拿五十万买套牌,虽说这牌是有点来头,但也不值这么多钱啊。”   若不是知道拍卖会捐赠的物品是匿名的,段崇明少不得阴谋论一番。   段崇明百无聊赖地抛了抛手机, 无所谓道:“这冤大头倒也是在为自己积德了。”   “一个去了画展, 一个去了拍卖会,就剩我一个人孤苦伶仃地看家。”   段崇明仰面一躺, 叹了口气,“好无聊啊……”   盘着包浆的动画,段崇明听见门口的动静耳朵一动,先发制人道:“爸, 那个冤大头是谁啊?”   段四海换了鞋,听到这话给了他一个冷冷的眼神:“没礼貌,有人愿意给钱做慈善怎么能叫冤大头。”   照这个逻辑, 他段家还有江家应该是江城最大的冤大头了。   段崇明打了个哈哈,换了个问法:“所以这位大善人是哪家的啊?”   “你不认识。”段四海挥了挥手,把自己买的那尊观音狮子像放在茶几上,“瞧瞧,这瓷多好啊,这个样式市面上可没有。博物馆收藏的那尊都要比这个小好多,做工也没有这个精细。”   段崇明木着脸欣赏了半天,还是看不出个好坏来,只好点头附和:“嗯嗯嗯。”   段四海得了爱物,也没空搭理他的好大儿了,摸着狮子头若有所感:“今天我遇到个人,短短半年就在江城站稳了脚跟,就连夏利都在避其锋芒。”   “莱夫的人?”   段崇明不关注圈子里的秘闻,只是前些日子得到了好一批人工耳蜗的捐赠。   他去查了查,这些耳蜗的批次都是最新的,也是市面上最先进的一款,和以前收到的压箱底的存货全然不同。   “嗯,”段四海笑了笑,“我虽看不清他的深浅,但就他这半年做的那些事来看,是一个冰魂雪魄之人。”   江城明年要开始医疗试点的消息段四海也有所耳闻,甚至比旁人多得了些内部消息。   段四海:“这位小顾总干的事,实乃善事,要我说,你们应该能玩到一起去。”   玩什么?玩商人的尔虞我诈看谁最蠢最缺心眼?   “得了吧,爸,我不被他坑死都算我人品好。”段崇明懒散道。   段四海往段崇明屁股扇了一巴掌,恨铁不成钢道:“我是说你们的为人理念,又哪里扯到了生意经,一天天的没个正型。”   “人家二十五岁就是坐了高位不说,为人处世也颇有一道,你该多跟他学习才是……”   段崇明头疼地听着,对时隔十多年再次听到的唐僧念经十分无奈。   上次是成绩优异的许南禾,这次是事业有成的小顾总。   真是,这小顾总除了姓,没一个他喜欢的。   段崇明能怎么办,只能一边“嗯嗯嗯”,一边悄悄转移阵地。   等段四海说得口干舌燥想让人给自己倒杯水,才发现一直应承自己的只是个小黑方块。   录音不停,“嗯嗯嗯”不止。   在家待了一个周末的段崇明总算是消了段四海再去学校探查的心。   甚至百分百保证道:“我还是决定好好学习,争取让咱老段家出个大学生。”   段四海先是扯了扯段崇明的脸皮,确定自己的皇太子没被调包才一脸欣慰道:“长大了。”   段崇明脸都被扯变形了,有些不自然地把自己脸皮上的手给扯开,嘟囔道:“我老早就长大了。”   段四海端详了一阵,突然道:“你高三了还要去赶高一高二的场?”   段崇明:“……”   冬季越野,羽毛球、篮球、足球、12·9歌咏比赛、十佳歌手……   一长串的活动噼里啪啦地在段崇明脑海里闪过。   段崇明一副“你说什么呢”的神情,拧着眉看着他爸:“爸,你这是刻板印象。”   “好了,爸,不说了。”段崇明宽宏大量地原谅了他爸的“恶意揣测”,拿着桌上的包大步向外。   还不忘扔一句:“爸,我心善,就不和你多计较了。”   皇阿玛疑惑地看了好一阵,后知后觉地倒退几步去看自己的酒柜。   好家伙,昨天晚上还是满的,今天就少了十分之一。   “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   ……   拍卖会后,顾惊山每每看到自家金主身上的读书气,那颗蠢蠢欲动的心便不知觉消散了几分。   失效的违禁词在和老丈人见过面后又重新回到了顾惊山的手心,他捧着那几个词看了看,投降般叹了口气。   段崇明说到做到,打定了主意好好学,在学校的时候便不会和顾惊山说一句话。   直到回家以后才会浅浅接个吻,再多的,就不让做了。   顾惊山抱着双臂,视线若能化为刀枪利刃,能把书房的门盯出个洞来。   许是为了弥补,又或许是为接下来长达两个月的异地做铺垫。   在跨年当天,顾惊山心心念念的人主动钻了狼窝。   顾惊山作为金主的家属,得到个不错的观赏位置。   温情的酒吧放着轻音乐,柔柔的情调绕着圈,为接下来的演出铺垫。   顾惊山用吸管搅拌着酒杯,回味着龙舌兰的回甘。   在奶茶里加酒,他家金主真是煞费苦心。   见身侧的人有意无意地打量他,顾惊山平易近人道:“有什么想问的直接说吧。”   女孩儿先是红了下脸,因着卡座只有他们二人,鼓起勇气道:“你和段哥,在一起多久了?”   顾惊山假装思考了下,“两个月吧。”   “哦,难怪。”女孩儿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顾惊山点着杯壁,问道:“怎么了?”   “没,”女孩儿腼腆一笑,“就是最近两个月段哥都很少和小刚他们在这里演出了。”   顾惊山笑了下,好奇道:“他以前经常来这边吗。”   女孩热心肠地为顾惊山科普了不少段崇明以前的光辉战绩,顺带夸赞了一番:   “段哥的乐感特别好,以前鱼乐的艺术总监向他发过邀约,段哥拒绝以后也来这里磨了好久,也就是那时候起段哥才没当主唱了。”   “我只知道他会弹贝斯吉他,倒不知道他还是个主唱。”顾惊山看着被幕布遮挡住的后台,淡淡道。   也不知道他家金主十八般乐器样样精通。   女孩儿抿了抿唇,不知道该怎么介入两人之间不对等的信息,只好道:   “段哥不是个喜欢夸耀自己的性子,但今天你来他还是忍不住想在你面前表现,算算时间,应该是时隔三年后的第一次登台呢。”   “嗯,”顾惊山勾了勾唇,面上的神色缓和了几分,温声道:“你有以前的演出视频吗。”   “有啊!”   得到好多古早视频的顾惊山津津有味地看着无声电影,深邃的眼一直固定在舞台的中心。   眼眸亮了一瞬又一瞬。   女孩儿借着酒杯的遮掩偷偷笑了,她今晚还是第一次知道一向恣睢的段哥会脸红。   当真是一物降一物。   段崇明登台前竟然有些紧张了,想到台下的某一个观众,只觉得一阵口干舌燥。   因为顾惊山的衣柜除了西装就是西装,故而两人外出的时候顾惊山身上穿着的总是段崇明的衣服。   一来二去,段崇明买衣服的时候总要再多买一件。   “段哥,你以前不是最看不上情侣装了吗?”敲架子鼓的小王乐呵呵地把陈年旧事翻出来炒。   乐队其他成员也笑了,打趣道:“王佳杰,你懂什么,爱情使人盲目啊~”   “就是就是,再说了情侣装都是一黑一白一红一黑的,哪有长得一摸一样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段崇明摸了摸发烫的耳朵,“行了你们,这么八卦做什么!”   王佳杰和其他人对上眼,不约而同地眨了下眼:他音量大,他有理。   当舞台下那个和自己穿着一样的人用那双深邃幽暗的眼眸望着他时,段崇明只觉得自己被定格在了对视的这一瞬间。   拨动的吉他诉说着思念的音符,摇滚乐取代了先前的怡情小调,彻底燃起来的观众随着律动摆动着身躯。   唯有二楼的卡座的那人长久而深沉地凝视着舞台的红色,那抹红从一开始的舞台边缘出现在舞台的正中心,一点一点挤占着顾惊山视野的全部。   青春,明媚,是床畔之外的另一种绝色。   低哑的声线自带混音,比顾惊山想象中的更为动耳。   勾人的意味太重,足以让顾惊山装作不知其背后的安抚意味。   春节造成的异地得到了金主自甘奉献的美好,不论是青涩的眼波还是羞人的呜咽。   顾惊山单手撑着床单,因为发尾总让身下的身躯颤栗便被随手扎了起来,搁在后背,再不能打扰半分。   他的视线直勾勾地看着空无一物的脖颈,汗液的晶亮也无法掩盖它的空寂。   顾惊山看了好一会儿才被金主勾着脖子按了下来,主动把自己最脆弱的脖颈送到顾惊山嘴边。   舌尖轻舔了下温热的皮,右手缓缓上举,把要说话的嘴给封住,顾惊山盯了好一会儿,缓缓张开嘴,让牙齿附上蜜色的肌肤。   然后,很深地咬了一口,让这片空寂被自己的牙印覆盖。   “我艹!”怒不可揭的金主捂住自己的脖子,怒道:“你属狗的吗?”   段崇明从没在这人面前说过脏话,平日里那些舔舔摸摸和牙尖的碾磨都算了,怎么还变本加厉地开始咬了。   感受着指腹的凹凸,段崇明完全能想象自己这儿有多深的牙印。   色气的舔唇带着意满,每一帧都让他心跳如雷。   顾惊山没在第一时间回,只是爬了上去,让两张脸只隔了一张纸的距离,轻声道:“你一个月都不让我碰你,我牙痒痒了。”   可怜的话配着不可怜的语调,吞吃入腹的眼神不躲不避地呈现在段崇明的眼里。   盛着怒气的天平在和五个月后将发生的一切权衡,最后自甘落败。   这吃人的代价,也忒大了些!!!!   他总怕自己控制不住想干坏事,便总是忍着不动人,却没曾想这家伙半点害怕都没有,总来撩拨他!!   段崇明撇开眼,郁闷道:“那你也得轻点……”   “嗯。”顾惊山应了,照顾红宝石的力道确实轻了不少。   段崇明嘶了一声,难捱地咬着唇。   只觉得自上次泡完温泉回来,压在自己身上这家伙就像是被突然打开了奇经八脉。   亲完便算了,还要往下……连吃带拿的。   顾惊山吃石榴必吐籽,用舌尖和牙齿把石榴那丁点红到发紫的果肉全部吃干抹尽才舍得把籽吐出来。   让籽脱了外衣,颤颤巍巍地扎根在土壤,等待发芽。   一双招子含情往上,声线微哑带着不知足的贪婪和意犹未尽:“情难自抑。”   段崇明默默移开眼,暗暗骂道:“自抑你个头,没有一回见你克制住的。”   说完,段崇明连忙把衣服拉了下来,头疼地缩进被窝。   看着多正常的一个人,怎么就是有点无伤大雅的小口癖,原以为接吻的时候是意外。   受害者换成另外一对双胞胎后,经历的“折磨”却更重了。   段崇明想起自己网购的胸贴不由得陷入一阵沉默,他爸要是有朝一日知道自家的威猛皇太子暗自买这些东西,怕不是要给他呼上一巴掌。   顾惊山看着生气的人,熟练地从抽屉里拿出一盒新的硅胶贴。   他拿出来看了看,花瓣状的。   轻轻推了推金主的肩,打着商量道:“贴着吧,蹭着难免会疼。”   哼,恶人的假好心!   段崇明愤愤地把东西抢了过来,期间不小心蹭了下衣服,连忙弓着腰背过身去,熟练地为自己贴上。   被刻意忽略的顾惊山低头暗笑,看了眼被相同的包装堆满的抽屉,神色又深了几分。   早先他还有些疑惑隔着衣物怎么看不见胸前两点,现在这份疑惑却是荡然无存了。   原先的内陷硬是被他“治好了”。   只是,贴了东西,仍旧看不见。 第35章   把公司扔给不需要过年的陆依娜和林殊, 顾惊山浑身轻松地回了北城。   薛怡年见到顾惊山也没多大意外,只道:“你那小朋友没跟你一道回来?”   听到这番打趣的话,顾惊山半点不意外, 那群保镖也不是每回都被他支开来,一些只言片语在不经意间泄露很正常。   他家这个外公经历的风浪比同年纪的人多得多, 先是亲姊妹去国外和同性结婚了, 再是自家女儿招了赘婿。   对自家外孙找了个男朋友这事也不算意外。   顾惊山淡笑着把大衣挂到一边:“革命尚未成功。”   “哦?”薛怡年故作疑惑道:“你什么时候做事这般优柔寡断了。”   “涉及情爱,总要多几分考虑。”   薛怡年摇了摇头,若非知道自家外孙算是个好人, 他早就出手把那落入贼网的孩子救走了。   “要高考了, 收敛点。”   “嗯, 我有数。”顾惊山闻了闻茶香, 眉头一挑:“银尖帝王茶,您什么时候换了口味。”   薛怡年就等着他喝那一口茶,见状,笑道:“专门为你准备的。”   顾惊山不过分秒就想清楚了茶的来由,他平淡地抿了口茶, 道:“父亲的主意打到您身上来了。”   “嗯, ”薛怡年在他身边坐下,晃着茶杯却不见有要喝的迹象:“在他心里, 我这个做外公的当和他一条心才是。”   顾惊山放下茶杯,淡声道:“慌不择路。”   “人老了,便总想起年轻时的意气风发,还有, ”薛怡年盯着顾惊山缓声道:“你这个做儿子的对他的孝心。”   顾惊山想到顾文生最近半年的小动作,一针见血道:“左不过是想用亲情的锁把我困住,好自己成为下个风口最大的赢家。”   想到那句温柔的命令, 顾惊山眼里划过一道冷意。   见顾惊山想的通透,薛怡年笑着叹了口气:“哎,赖皮蛇追着王冠离开,却不知早已丢了真正的王冠。”   被自家外公拟作“王冠”的王冠本人笑了下,只觉得他外公这辈子最促狭的话都放在顾文生身上了。   不过,单论他的所作所为,也配得上“赖皮蛇”这三个字。   薛怡年:“年后有什么打算?”   “公司的事大都交给了林殊,莱夫现阶段的重心主要放在国内,国外也有陆依娜坐镇,我倒是没什么事。”顾惊山道。   薛怡年听完他这避重就轻的话,眉头一挑:“莱夫要倒闭了?”   “……”顾惊山:“那倒没有。”   知道瞒不过自家外公,顾惊山淡然一笑,诚实道:“欧洲那边倒需要我多跑几趟,研究所已经建好了,但生产线还以待商榷。”   “唔,”薛怡年捻了下指腹,问道:“重要的人生节点你要缺席?”   顾惊山眼眸闪了一瞬,没有把两人之间的包养底细托盘而出,轻声道:“他读书,我赚钱养家。”   薛怡年看着他一本正经的样子,嗤笑一声,“江城首富的儿子,还轮得到你来养?”   顾惊山但笑不语,只道:“终究是不一样的。”   “总往外跑,小心把纸戳破洞。”薛怡年道。   顾惊山故作思考道:“我现在的身份当是个设计师。”   “不是画家吗?”薛怡年还记得他从这里顺走的几幅字画。   “画家,有些无趣了。”   顾惊山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任谁看都看不出任何纰漏和破绽。   但薛怡年到底当了二十多年的外公,硬是从这温柔谦逊的假面得到了点截然不同的感受。   算了,小情侣的事就让他们自己解决吧。   年味的浅淡和人有着莫大的关系,薛家向来不自己过年,最近几年都是和裴、秦两家一起。   顾惊山立在一边笑看着秦岩被秦墨数落,温声谢过秦母递来的热茶。   秦母挽了下耳边的头发,温婉的五官生出一抹幸灾乐祸的笑来,不紧不慢地再为秦岩添了几桩罪。   “哼,你不在家,这小子不过是被他爸打一顿就敢偷偷摸摸从狗洞爬出去,自己解了禁足的令。还跑到人惊山家里去鸠占鹊巢,害得惊山好一阵都没回家住。”   秦岩满脸惊恐地看着他温婉的母亲,失声道:“妈!你别添油加醋了!!!”   感到周边的温度骤降,秦岩连忙道:“哥!哥!哥!我是你亲弟弟啊!你怎么能信她的话??”   秦母粲然一笑,柔声道:“我还是他亲妈呢。”   叶非白听完,若有所思道:“放到古代,没有路引无故外出是犯罪。”   顾惊山轻笑一声:“古代的法,管了现代的人?”   还不等秦岩对顾惊山投以感激的目光,只听叶非白继续道:   “《大明律》规定:凡有人员离欲离家百里以上的,必须向当地官府申请路引,如若没有路引私自过城,则处罚。”   话音刚落,鬼哭狼嚎的声音响彻云霄,惹得大厅下棋的几位侧目不已。   “啊!妈,救我!!!”   秦母心疼的拧着秀眉,柔声道:“救不了,他是你亲哥,难道还会打死你不成?”   顾忌还有客人在场,秦墨把秦岩的嘴堵住才开始自己的下一鞋垫。   “唔唔唔——”   顾惊山无奈地摇了摇头,和叶非白挪到了外边坐下,不敢再看这出众叛亲离的戏码。   “你也是这么对裴予安的?”顾惊山好奇道。   叶非白摇了摇头,耳根一下子红了,若让顾惊山瞧见,少不得打趣一番。   “把他带回去那晚,我喝醉了,后面的事,记不大清了。”   顾惊山嘴角一挑,若有所指道:“我记得,你千杯不醉啊。”   “是吗,”叶非白一本正经道:“可能年纪大了酒量也不好了。”   “下了药的酒确实能醉倒你。”   顾惊山看着哑口无言的红温人种,温声道:“我瞎猜的。”   叶非白张了张唇,欲盖弥彰道:“几颗安眠药而已。”   顾惊山:“叶律师要是在法庭上都这样此地无银三百两,怕是会被对方律师牵着走。”   “……”叶非白沉默一阵,低声道:“你的瞒天过海怕是也撑不了多久。”   顾惊山点了点头,若有所思道:“嗯——但时效总归比春药来得长。”   叶非白:“……”   顾惊山像是没感受到身边骤然转冷的温度,问道:“裴予安收藏了好几套Fantasy Bra?”   “……”   顾惊山失笑,“行了,是正事。”   叶非白木着脸,道:“嗯,放在展柜里。”   说完,叶非白又道:“一次都没穿过。”   “璀璨香槟之夜梦幻内衣。”顾惊山没多在意叶非白的补充,把拗口复杂的几个字念完,终于把自己的目的缓缓道出:“我这有一单大生意给裴予安做。”   叶非白眉心一跳,“你要这件衣服?”   “不,我要他帮我做一件一样的。”顾惊山缓缓道:“做一件,璀璨黑珍珠之夜梦幻内衣。”   顾惊山说完,思考了会儿,自顾自道:“应该是这个名。”   “……”叶非白道:“你怎么不自己跟他说。”   顾惊山坦然道:“我怕他觉得我变态。”   叶非白:“?”   他说就不变态了吗?   顾惊山:“由你转述,我就不会直面他难以言喻的表情了。”   让叶非白替自己扛了第一波,手机上再聊会更有效率。   叶非白认命般叹了口气,想到自己是莱夫的法律顾问,也想到自己和顾惊山多年的交情。   百般感慨后略显惆怅道:“裴予安说得对,你是一只闷骚的老狐狸。”   走到门口的裴予安顿住,等两人聊到下一句才神色自然地走了进去,插口道:“说什么呢?秦伯母喊你们吃饭了。”   叶非白和顾惊山对了下眼,异口同声道:“没说什么,就来。”   裴予安:双胞胎吗这俩……   饭后,是独属于麻将的时间。   长辈一桌,小辈一桌。   秦岩是典型的好了伤疤忘了疼,坐在秦墨边上眼巴巴地看着牌,恨不得以身代之。   只是嘴巴紧闭着,一句话不敢说,睁着bulingbuling的大眼睛,以谋求他哥的心软。   顾惊山把牌一推,把裴予安打出的那颗牌捡了过来,淡声道:“胡了。”   裴予安难以置信道:“清一色,四个黑八筒……翻鸡,金八筒!!!你叠buff呢?!”   顾惊山:“运气好。”   顾惊山打牌向来只做大牌,运气好能碰到不会算牌的,回回都能接个炮。   要是运气不好,就当个散财童子。   顾惊山收了钱,道:“这样的好牌一年打一把就够了,我就不打了。”   “秦岩,你来。”   被点到的秦岩下意识看了看他哥,得到允许的眼神才乐呵呵地坐了上去。   “咳咳,这个位置有财神,小心你们的钱包。”   秦有海见顾惊山下了桌,笑道:“赢了就跑?”   “太贪了不是好事。”顾惊山道。   “哈哈,”秦有海笑了笑,赞道:“可惜了,秦岩这小子惯是个不知足的。”   顾惊山笑了笑,道:“秦叔,秦婶叫你呢。”   等人走了,顾惊山才在沙发上坐了下来,掏出手机看了看金主给自己发来的宏辉战绩。   只能用四个字形容:惨不忍睹。   开局一把烂牌,结束了也还是一把烂牌。   高不成低不就,都没来得及下轿就结束了游戏。   最后,喜提参与奖。   小明:太可恶了,怎么会有人几局就摸清了麻将的套路,我还回回给他放炮……程晚这家伙学习好就算了,竟然背牌,把每个人的牌都摸清楚了。   小明:真是太可恶了,明明看穿了每个人的牌,偏偏就胡我的!!!!   小明:【转账50,000】   小明:封心锁爱,不打了。   ……   顾惊山勾着嘴角,只觉得金主的气急败坏分外有趣。   他把钱收了,安慰道:没事,我替你赢了。   收到消息,段崇明一愣,这是什么说法,还能隔空替自己赢?   望着紧随其后的照片,段崇明陷入一阵沉默,为什么这家伙打麻将能赢几万块的现金。   A:打了一晚上赢的。   小明:别打了,注意身体。   段崇明按掉手机,揣着礼貌的笑看起了无聊的春晚。   薛、裴、秦三家都没亲戚走,过了除夕扫完墓,便直接开始了出国游。   只是当晚被迫接了一单生意的裴予安显然没睡好,顶着两个乌黑的鸡蛋在眼下,神叨叨地看着脚尖:   “Champagne Nights Fantasy Bra,手工镶嵌近6000颗珍贵宝石,耗时685小时,28.541667天……”   “我是谁?”裴予安自问自答道:“我是一个没有工作室和公司的个人艺术家,研究的领域包括但不局限于珠宝、建筑、服装。”   “没事的,没事的,裴予安,这可是大生意。虽然这件作品只是要你来加工一下。但是,你有巨额的工资拿啊。”   看着自己说服自己的裴予安,叶非白道:“你要是不想,回绝他便是了。”   “不!”裴予安攒紧拳头,脸上出现和刚才决然不同的兴奋:“有这笔钱,我就可以随心所欲地设计我的参赛作品了。”   “可是你——”   “虽然这件内衣的设计图和我没关系,但看在他是顾惊山的份上,我就勉强送他一次体验券吧。”   裴予安浑不在意道:“有些坚守是对外人的,你不懂,艺术家都要给自己立一个人设的。”   叶·非·多此一举·白:“……”   裴予安:“不过,看不出来顾惊山有这个设计天赋啊,虽然说着要设计成一样的,但他给的设计图却完全不是一个东西嘛。”   “钻石要换成黑钻,黄色蓝宝石也要换成黑珍珠,蓝色托帕石也要换成鸽血红宝石。”裴予安看着蔚蓝的大海,思索道:“就连大小、形状还有款式都变了。嗯……也就风格相似。”   “竟然拿着具体的尺寸来找我,你说,他是不是有人了?”   叶非白沉默地看着裴予安,对他迟钝但又聪颖的脑袋感到些许欣慰。   终于有个人知道内情了。   裴予安打了个哈欠,懒洋洋道:“上次秦岩跟我说的时候我还以为他在发酒疯,没想到是真的啊。”   叶非白没忍住,问道:“他怎么说的?”   “他就说顾惊山在外面有人了,被秦岩单方面提出单身圈,后面的几次小聚就都没叫他。”   真是……不能奢望太多。   叶非白微不可查叹了口气,道:“要是困就上楼睡会儿吧。”   “你陪我。”   “嗯。”   顾惊山看着被接收的文件,眼里落下一层浓郁的黑。   他亲自设计的这件“衣裳”,只有穿在金主身上才能体现出真正的美。   但,还不够。 第36章   “段哥, ‘AAA鸭子批发厂家直供’是谁啊?”   段崇明写字的手一顿,镇定道:“你哪看的。”   陈说把两人的聊天截图翻了出来,“喏, 你截图的置顶之一啊。”   两人最近一次聊天都是上个星期的事了,陈说看着“动画表情”四个字眼神亮了一下, 他段哥从不发表情包。   这个人……不会是他嫂子吧?   “噢, ”段崇明随口道:“网友。”   “噢~”   “噢什么噢,卷子写完了吗你?”段崇明冷冷道。   陈说默默抿唇,翻出自己的卷子开始写。   他可不像他家段哥, 可以想学就学, 考到哪里算哪里。   他妈可是给他下了死命令, 考不到她计划的那几个学校和专业就要让他复读。   不过……   “段哥, 虽然你脑子聪明,但我们学校的人都特别聪明。”   “虽然你这段时间有点认真了,但是大家比你更认真。”   “虽然你每天跟上班一样写完作业就开始摸鱼,但是——”   段崇明眉头越皱越紧,硬是被陈说的絮絮叨叨给弄无语了。   “你闭嘴吧, 能进一中难道还够不到一本线?”   段崇明回想了一番自己的成绩, 又道:“我们学校难道不是打着保底211的口号出圈的?”   “是哦。”陈说尴尬一笑,“我忘了。”   段崇明无奈地扯了下嘴角, 虽说江城高考的竞争很激烈,但他没有不学不是。   顶多是,边玩边学。   见陈说没再注意自己,段崇明掏出手机点了点。   过完年以后他和顾惊山就见了一次面, 等他的高三下正式开始,从画家转职到艺术家的某人就时常去国外进修。   修身养性以后,还挺好养的嘛, 不吵也不闹。   段崇明满意地拿起笔,把题干的给的信息圈了起来。   这才是纯洁的恋爱。   ……   “弗里西红钻特殊的方形琢型切割方式使得它的亮度较普通红钻更高,虽然大小比不上它的前辈,但却是这三十年来最纯正的一颗。”   世界最大的珠宝公司JEWEL迎来了今年的第一位大客户,设计总监把弗西里红钻的前世今生都讲了个清楚,细致到每一块边角料的去处。   只是大客户的目光总是淡淡,像提不起多大的兴趣。   设计总监若有所思地眯了下眼,问道:“您是想用这颗红钻做戒指、项链还是耳环呢?”   听到这话,顾惊山总算来了点兴趣,朝身侧伸了下手。   保镖很有眼力见地递上iPad。   顾惊山指尖轻点几下,调出自己的设计稿。   线条简单,乱中有序,黑白色的线条之间涂抹的色块极为大胆,红与黑交会,张扬又性感。   但配色只是它微不足道的一点。   毫无疑问,这是一条别开生面的项链。   黑色的项圈画着复古的花纹,银质的链条蔓延到模特的双肩,又从中汇聚,流到最中心的水滴状宝石。   画稿的主人对设计总监眼底的吃惊视若无睹,淡声道:“我要水滴形的红钻,边角料你们自行处理。这颗红钻要可拆卸,照着我的设计图把这条项链做出来。所有的材料要用最好的,钱不是问题。”   若要用最好的材料,这条项链的加工周期便很长了。   设计总监眼神动了动,这幅草图还有待完善,要把成品完美地呈现出来,必须在这基础上加工修缮不说,还不能破坏它原本的美感。   这是一个并不轻松的活,却也是收益很大的活。   就算这条项链永远也不会面世,他们从中汲取的利润却也是十分可观的。   “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   两道截然不同的声线一前一后出现,宣告为期三月的加工期开始。   在修身养性的这半年,顾惊山时常飞去国外,全了老丈人照顾自家金主的心。   到了高三下,段崇明当真收敛了几分自己的恣睢,老老实实地上学,陈胜良再也不曾从他口中听到段四海病重的消息了。   段四海穿着一身故意做旧的衣服,带着下晚自习的段崇明往外走。   看着有些疲软的人儿,心疼道:“学累了吧?”   段崇明慢半拍地抬了下头,感受着皮肤表面的汗液发散,“有点儿。”   刚打了半个小时的羽毛球,今天遇到的还是个高手,吊着他前后场到处跑,确实有点累了。   全然不知自家皇太子在说什么累的段四海只把他的疲惫归因于学习,于心不忍道:   “要是累了就去放松一下,不用太紧绷。爸不求你考什么C9,就考个普通的985就成。”   段崇明在后座吹着凉风,任由这阵凉爽洗去他浮于表面的躁动。   皇太子没好意思和他家皇阿玛说,其实他每天就按部就班地写一下老师布置的作业,其余时间都在强身健体,要不就把自习当做闲暇时间看着地理杂志。   总之,把学习和娱乐调节地十分好。   “放心吧,爸,我绝对不会让自己累着的。”   还有一个星期就高考了,段四海最近对“皇帝不急太监急”这句话深有感触。   嘴上说着“那就好,那就好”,心里却是一阵心焦。   这可是他段家唯一的一个大学生啊!   两人走了好远才坐上车。   上车后段四海又陆陆续续说了好多,但都没再得到回应,他焦虑地往身侧看了眼。   一看,自家皇太子正在发呆。   哎,还说没累着,这明显是学傻了啊!   不行,回去得好好给他补补身子,让他的大脑充分摄取能量。   段崇明浑然不知自己这幅心不在焉的状态引发了什么误会,只是单纯地觉得心空。   自年后,他列表里的“AAA鸭子批发厂家直供”便时常过着和他昼夜颠倒的生活。   发过去的消息隔着时差,像是传进了信号不好的乡野,一次接着一次的时间间隔让那鲜活的话变得十分暗淡。   他的暗示只禁止了过界的行为,却没说要这样不咸不淡地过活。   但,那人的理由却又给的十分正确。   深造。   让人追求理想是他一开始说出的话,也是他想要促成的结果。   到了现在,当人真爱上深造以后段崇明却后知后觉地有些吃味了。   他可是一个即将高考的考生!   难道就只值一个月见几次面吗!   他的帅气勇猛还有少年气难道比不过那些冰冷死板的设计吗!   段崇明只有动起来才能不想这茬,不管是脑子动还是身体动都行,但是出了校门以后,那些有趣的东西却又都失了乐趣。   从同居变成独居,再从独居变成家居的段崇明彻底染上了世界上最大的瘾。   简称:两点一线的生活。   家→学校→家→学校……   似莫比乌斯蛇,往复循环。   高考前一天,本该护送段崇明回家的段四海却因为一个不能推掉的会缺席了。   段崇明恹恹地上了车,回到了自己的新家。   他家什么都多,但房子最为多。   学校边上这栋别墅买了不知多久才在段崇明高考前的这段时间重新启动,好在早就装修好了,不然屋子的甲醛就得让段崇明变成病弱版范进。   段家两父子都不习惯也不喜欢别人的服侍,多是请四海集团旗下的保洁公司定时上门清扫或者做饭。   所以,晚上十点的敲门声让段崇明意外非常。   他家的大门是电子锁啊,他爹是喝醉了记不清密码还是十根手指头都不能用了?   段崇明狐疑地看了下监控,看清门外的人后,半阖的眼眸缓缓睁开。   第一次敲门声换来的悄无声息让顾惊山礼貌地再敲了敲,灯火通明的别墅和门口的昏暗形成截然不同的对比。   顾惊山微微仰头,看着上方的监控扬了扬唇角。   “咔——”   从门缝倾泻而来的光比机械转动的声音更先到来,待门缓缓打开,顾惊山温声道:“好久不见。”   “不是上个月才见过。”段崇明淡淡道。   见金主转身就往里走,顾惊山半点不见外地换上地上那双全新的拖鞋,不动声色地把卡在鞋柜缝隙的包装袋往里塞了塞。   不等金主先问,顾惊山率先开口道:“二月和家里的长辈待了一个月,我外公年事已高,我平日总忙,逢年过节便总要多匀出一些时间去陪他。”   “三月到五月,各样的展览便多了起来,我这种进修的,多走不开。”   顾惊山眼也不眨地把自己在实验室的那段时间用“进修”二字代替,他说的展览也确有其事。   只不过是研究成果展,而不是什么花里胡哨的艺术品。   他把每个月的空缺解释完,就见不高兴的金主一点点软了坚硬的壳,露出内里的柔软。   唬人的雄狮化作闷着声张扬五爪的橘猫,不自在地抿着唇,显然不知道该如何在短短的时间内转变自己的心情。   像这种只差临门一脚的功夫,顾惊山是断不可能让话就这样被扔到地上的。   “这几个月,我算的上学有所成,亲自设计了两份礼物。”顾惊山诚意满满道。   段崇明瞥了他一眼,看到那双招人的眼后又立马移开了视线,故作镇定道:“别以为这么简单就可以一笔带过你冷冷淡淡的回复。”   顾惊山:“那边,信号不好。”   段崇明皱眉:“我不就晚了五秒回你,你五秒都等不得?”   顾惊山眼神一闪,不能把地下的实验室托盘交出,只好道:“手机泡了水,性能差了些。”   “泡了水?”段崇明疑惑道:“那你为什么不买一部新的。”   这养尊处优的性子,也能忍受一部泡水机?   “我的钱,全都投资在礼物上了。”顾惊山对上金主满是疑惑和不信的脸,温声道:“这份礼物,你一定会喜欢。” 第37章   段崇明努了努嘴, “你不用把钱都花我身上,我给了你,便是让你自己用的。”   顾惊山:“给了我的, 便是我的钱,我自然有权利决定把它用在哪里。”   ……也行吧。   段崇明看了看天花板, 问道:“你……今天来找我干吗。”   他先前便把带定位的图片发给这人过, 当时还想着这家伙要是回来了别找不到路。   却不料过了整整一个月这家伙才找上门来。   想到这儿,段崇明先是生气,再想到他的理由, 那口气瞬间不上不下地卡在了支气管。   “明天不是要高考了吗, 我来给你加油。”顾惊山装作没看到金主脸上的憋屈和别扭, 温声道:“这样重要的人生节点, 不在你身边,我怕我会后悔。”   这种特殊的节点先不论有什么意义,在往后的人生中总会见缝插针地出现在回忆里。   顾惊山在没有昼夜的实验室忙到忘记吃饭,也没有忘记六月七号是什么日子。   段崇明小声“哼”了一声,强压着心里冒头的那丁点喜悦, 冷冷道:“说得好像你在就能给我多大的加持一样。”   顾惊山进屋后一直和金主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直到现在才开始不急不缓地往金主那边移动。   “我不担心你的实力,只想让你不带任何负面情绪迎接明天的一场小考试。”   两人之间的空旷足以让段崇明将这人的所有动作尽收眼底, 但就算如此,他还是放任僵硬的身躯留在了原地。   “小考试?你刚才不还说是人生节点吗?”段崇明心里不舒坦,故意找茬道。   “是人生节点,也是小考试。”顾惊山笑道:“它是人生节点的原因是所有人都向往且恐惧着它, 它是小考试的原因是它的结果并不能代表什么。”   顾惊山没打算在今晚和金主掰扯什么人生哲理,也不想去灌什么鸡汤。他想说的东西,他那身怀琉璃心的金主当知道的一清二楚。   “诡辩。”段崇明看着越来越近的人, 低下眼小声道。   “不是诡辩,是想你。”   顾惊山云淡风轻地把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话扯到一起,双手撑在金主身后的红木桌上,用温柔缱眷的目光扫过下边这张久违的脸。   数过的睫毛总爱在他面前扑朔,无声透露出许多的慌乱,出卖了宿主从头到脚所有的镇静伪装。   “见不着你的日子,我总爱找些事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每每想到给你设计的两个礼物便觉得心痒难耐,总想着让你快点跨过高考这道坎,迎来‘真正’的成年。”   顾惊山低着声,循循善诱道:“做我唯一的模特。”   “……要想打出名气,你应该去找那些有名气的模特。”   “我不需要名气,我设计的东西,向来只给我认定的人。”   见金主在左右摇摆,顾惊山又推了一把,道:“都是些常见的东西。”   真的?   段崇明狐疑地抬了下眼皮,就差把“不信”两个字安在脸上了。   “一个是项链,一个是衣服。”顾惊山眼也不眨道:“上次你登台表演,有人给我看了你以前的演出视频。”   项链泛着银质的光,设计大胆又张扬,挂在少年的脖子上是说不出的性感和勾人。   从大腿破到小腿的牛仔裤裸露了太多属于他的风光,若不是上衣只露了脖颈和手臂,顾惊山都不能笑着看完那些视频。   往日的风光无法当做不存在,便只能用更美的风景取而代之。   段崇明思考了会儿,在这家伙亲上来之前率先缴械投降。   他可不想在被亲晕以后签下霸王条约。   熟悉的车轱辘声宛若游丝般进入段崇明的耳蜗,童年时期特有的辨音知爸功能在此刻上了线。   段崇明一把推开吻他的顾惊山,当下也顾不得两人之间前车的银丝,用手背随便擦了擦。   慌忙道:“我爸回来了!”   “走后门,快快快!”   滑落在下巴的银丝在路灯下泛着和周围的皮肤截然不同的光,顾惊山插着兜回望,倏地笑了出来。   还是头一次被人“赶”出家门。   算了,今天本就是知道老丈人不在家才特意寻上门来的。   早在后门等着的保镖替他拉开后门,等人坐稳后才关了车门。   后座的顾惊山翻了翻被静音的手机,没计较林殊发来的几份已过时效性的秘报。   只可惜,明天不能去考场外接一接。   车内顶星星点点的闪亮在后座两个精美镶钻的皮箱衬托下显得十分廉价,失去了其本身的昂贵。   ……   通体的冷白把实验室内的一切都包裹的十分严谨,身形颀长气质优雅的男人站在透明的玻璃外观察着实验室的一举一动。   冷白的灯光冷白的墙,冷白的皮肤让他宛如一个由实验室出品的仿真机器人,泛着和这个周围的人格格不入的精致。   身着白大褂的教授指着墙上不断变动的曲线道:“结合百分比不高,按照理论最终的产量应该高达……”   曲线跟着他的话一点点偏离计划的原线,缓缓落下成了一个凹的弧形,“材料的颗粒尺寸……”   漫长的工作汇报掺杂着专业的学术探讨,顾惊山只听不发表意见。   林殊跟在顾惊山后头,等待这位上司验收自己辛苦半年多的成果。   走出实验室,林殊才道:“西克莱和厚璞最后还是拿下了港市周边的部署权,好在夏利是有点真学实才在身上的。他们的那位小潘总也不想传言那般吊儿郎当,虽说外界多把功劳归功于他手下的那位女下属,但就这几次交锋来看,这人俨然是藏着掖着,故意摆出一副纨绔样。”   顾惊山不是很关心潘登的真学实才,也不在意夏利真正的聪明人是谁,把林殊讲的东西当故事一笑而过。   回忆起陈文发来的几份报表,问道:“江城全市的医院设备已经更新换代,淘汰的老旧大型设备不算太差的也挪给县医院用了。做到这种地步,为什么江城的地图还没全部点亮。”   江城周边的省市许多都泛起了莹莹白光。   说到这件事,林殊正色道:“先前陈文应当和您说过,正里是块难啃的骨头,肖科长他们派了不下五拨人,每一拨都铩羽而归。”   “怀柔政策不行,难道就搁置不管。”顾惊山把白大褂脱下,仔细地冲洗着双手。   顾惊山的语气淡淡,林殊却听出了其中的不满意,无奈地耸肩:“没办法,信仰是这个世界上最难攻克的东西。”   顾惊山:“移动式手术室有在生产吗。”   林殊摇了摇头,“总部有,移动式临床、检验、影像设备这边还没有跟上。”   顾惊山眉心跳了下,沉声道:“急救相关的设备先布置下去,不需要大批量生产,够救援就行。”   “你是怕……”林殊拧着眉道。   “嗯,”顾惊山道:“正里地势危险,若是碰上难得一见的大暴雨很容易发生山体滑坡。不说其他,单就地理位置来说,它也处于板块边界。”   “这些自然危害我无法预测,只能做好完全的准备。”顾惊山擦净手上的水,吩咐道:“和夏利一起做,对外就说是莱夫要投入市场的最新研究。”   “是。”   把事情交给林殊,顾惊山很放心,窝在办公室的皮椅,有一搭每一搭地下拉着聊天界面。   他刚高考完的金主现在不知在和谁应酬,考试结束了四个小时都不曾发来一条消息。   正当顾惊山准备把手机按掉时,他期待已久的消息终于落入框中。   小明:谢师宴结束了,我来找你。   顾惊山勾唇一笑,单手捞过外套,搭在小臂就出了门。   谢师宴结束,他的宴席却才刚刚开始。   顾惊山得到消息后便马上往北山苑赶,坐地铁也要一个小时的路换了汽车也快不到哪里去。   全然比不上就在学校附近结束了谢师宴的段崇明。   段崇明打开门,看着干净的一尘不染的家心里有了数。   难得这家伙还记得请阿姨来打扫。   趁着家里没人,段崇明鬼鬼祟祟地掏出耳机带上,先试探性地放了首英文歌,确保声音没有外放才点开珍藏已久的视频。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神情却比什么时候都认真。   一帧不拉地看完进入和呻吟声骤变的片段后立马退出了动物世界。   冷面无情的脸反倒在退出以后缓缓变红,黑眸开始褪色,生出一点浅淡的灰。   “咔——”   顾惊山拉开门,迟疑地没有进去,有些疑惑地看着昏暗的客厅还有弹射起跳的金主。   他这是,打扰了什么?   顾惊山眯了下眼,打开被尽数关掉的大灯,问道:“怎么了?”   “没。”段崇明干巴巴道:“你吃了吗”   顾惊山抬眸看了眼时间,时针正正好指到十点,温声道:“吃了。”   望着那双躲闪的眼,顾惊山主动道:“你的礼物在卧室,打开看看?”   段崇明强压下自己不争气的红,揭过了顾惊山抛来的橄榄枝,“好啊。”   半分钟后,段崇明就后悔了自己脱口而出的好。   他望着箱子里的项链和衣服一时间竟有些傻眼:这TM算哪门子的艺术。   不知是不是这藏在心里的粗口被顾惊山听了去,顾惊山温声道:“这件衣服是参照Victoria's Secret往年的Fantasy Bra设计的。”   段崇明现在没有半分心思听他解释这个作品的设计理念,一把把箱子盖上,大声道:“你也知道这是件Bra!”   “知道。”   “知道你还——”   “Bra确实是正常的衣服。”顾惊山无辜道。   段崇明冷声道:“是女性的正常衣服。”   顾惊山敛下眼,低声道:“你这是性别歧视。”   “呵,那给你你穿不穿啊?”段崇明冷嘲道。   顾惊山眼神闪了下,抬起眼皮,定定地望着他。   忽然一笑,不无不可道:“我可以穿。”   段崇明:“……”   这辈子没见过这么没脸没皮的人。   顾惊山不紧不慢道:“但我有条件。”   “?”段崇明缓缓打出一个问号,“你穿就穿了,和我讲什么条件。”   顾惊山在床边坐下,温声道:“你前几天还答应了我,要做我唯一的模特,现在就翻脸不认人了。”   “你这样,要我以后怎么相信你。”   对上顾惊山直勾勾的眼神,段崇明只觉够呛,马上就想起了自己现在的身份。   一个没有名分的·可怜的·任重道远的追求者。   甚至今晚还要跨过比高考还难的大关。   过了半晌,段崇明妥协道:“说吧,什么条件。”   闻言,顾惊山舔了舔牙尖,缓缓道:“你今晚先带上那条项链,这衣服我下次穿。”   谈及今晚,无端的暧昧先一步生了出来,远比先前所有的胶着都要焦灼。   段崇明咽了咽口水,只觉得心跳的声音盖过了外界的一切动静。   他不知道自己最后说了什么,等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进了浴室,对着镜子把那条别出心裁的项链带上。   脱了上衣,这条项链和他的上半身彻底交融在一起。   这项链都这么色清了,那件衣服若是穿在顾惊山身上又会是怎样的春色。   门外,顾惊山不敲门也不催促,无声地靠在墙边,等着猎物的自动入口。   许是十分钟,又许是半个小时,漫长的时间缓缓流淌。   顾惊山终于等到了自己的异域王子。   当藏在纸张仅他一人见过的人戴着同样的项链出现在眼前的时候,顾惊山的心泛起了密密麻麻的痒。   繁琐复杂的饰品在年轻完美的□□上得到最完美的诠释,美得惊心动魄。   “你,背过身去。”段崇明做不出捂胸口的动作,握了握拳,命令顾惊山转过身去。   等顾惊山听话地转身,先一步走进卧室,段崇明才紧随其后关了卧室的大灯,留了一盏见证了过多暧昧纠缠的床头灯。   段崇明跟着人走到床边,只觉得一阵口干舌燥,方才看过的教学视频一下子全忘了,混沌的大脑再想不起最开始的动作。   顾惊山背对着金主,眼里落下一层又一层的黑,只把眼底蔚蓝的冰川盖住,让极夜覆盖了所有。   “我来主导,好吗?”   字里行间全是企图和目的。   两人的从前种种还有此刻正在关机重启以谋求挽救的大脑让段崇明接受了这个提议。   当他再次被按到床上时,只觉得这一幕陌生又熟悉。   顾惊山没有像从前那样急迫,双腿跪坐在金主的身侧,深邃的眉眼尽是居高临下的味道。   单手抚摸着双肩上的银质链锁,指尖轻柔的力道让其下的皮肤一缩再缩,微微颤抖,冠上弱不禁风的名头。   顾惊山穿着整套西装,相比于赤裸半身的金主,不知多了多少的正经。   深邃的眼投射出钩子般的视线,一圈一圈,缓缓缠住因为呼吸轻微起伏的脖颈胸膛。   被推倒的瞬间,段崇明下意识抬眸去看一切的“罪魁祸首”。   正紧的黑色西装只露出领口的一抹白,正中的领带在此刻被一只葱白的手扯开,让这人的矜贵和不可侵犯一退再退。   当领口的几颗袖子被解开,段崇明恍若隔世般看到了那晚在酒吧门口落单的“肉”。   唯一不同的是,那时的顾惊山双眼没有现在这般深邃暗沉。   ……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不在服务区,请稍后再拨。”   温柔的女声传来冰冷的消息,高考完为自己皇太子送上一束向日葵的段四海此刻沉默地看着拨了七八通电话的手机。   什么谢师宴要办四五个小时?   不信邪的段四海转头拨通了陈胜良的电话。   “诶,陈老师,辛苦了,高三这一年多亏了你们这些负责的老师,我家崇明才安下心来了……”   段四海把一些感谢地话说完,才不紧不慢地道明自己的来意:“嗯,是这样的,孩子说高考完他们有个谢师宴,我想问问你们这谢师宴什么时候结束啊,也不知道这孩子有没有喝酒,我有些不放心,想着等结束了去接他。”   “啊,早就结束了!”   段四海的惊异才表达了一半,咬了下牙,先一步开口安慰开始着急的陈胜良:“哦哦,没事没事,我这还没回家呢,也不知道这孩子是不是已经到家了。”   “嗯嗯嗯,没事,就是电话一开始没打通。”段四海惊呼一声:“诶,陈老师,我不跟你说了哈,孩子给我回电话了。”   “嗯嗯嗯,好,陈老师再见时间不早了,早点休息。”   挂了电话,刚才还一脸笑意的段四海立马冷了脸。   “不孝子,竟然不和你爸一起过今天这个重要日子。”   越想越气,段四海先是问过一众边上的别墅有没有人,得到没人的消息后又找到个可疑的住处。   换了衣服就往外走,对司机道:“走,去南大街。”   半个小时后,到了地方的段四海轻车熟路地坐上了电梯。   有家家不回,非要跑出来自己住平层。往日便就算了,今天这种重要的日子也要让他这个老父亲独守空房不成?   段四海出了电梯,看着唯一的这一户,先掏出手机又给皇太子打了个电话。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无人接听……”   段四海皮肉不笑地确认了一遍门牌号,在敲门砸门之间选择了按门铃。   “叮咚——叮咚——”   门铃声响的如此不合时宜,让顾惊山的下压在半空中凝滞,落下的黑发遮了他半边的脸。   神色不明的晦暗让心快跳出胸膛的段崇明得到片刻的喘息。 第38章   “叮咚——叮咚——”   按了半天都没人开门的段四海默了默, 拿出手机拨了一个号码:“老刘,我在崇明小区,你把十九号楼601的钥匙给我一下。”   和崇明小区相隔一个街道的北山苑, 被门铃声解救的段崇明还没来得及起身就见那衣冠楚楚只脱了领带的禽兽走出卧室,替自己开了门。   门外, 外卖小哥一脸真诚道:“您好, 您的外卖。”   见门内的人没反应,外卖小哥迟疑地收回手,看了看门牌号, 求证道:“您是‘平平无奇的藏蓝色乌金小明’吗?”   “尾号是5841?”   “嗯, 是。”   顾惊山眉宇间的郁气在看到人的瞬间散了一半, 礼貌地道完谢关上门后仔细看完外卖单郁气便全没了。   杜*斯超薄装18只装*1   杜*斯人体润滑液舒缓按摩液200ml*1   顾惊山站在门口, 垂眸仔细盯量着产品的成分,生产日期,以及使用方法。   等顾惊山单手提着东西走进卧室,床上的金主早悄悄把自己藏进了被窝。   只露了个黢黑的后脑勺给顾惊山。   顾惊山扯了扯被角,没扯动也不见着急, 只是把袋子随手放在了柜子上, 从抽屉里拿出两个异曲同工的家伙。   和外卖袋里的东西一样,只是换了个牌子, 也换了个型号。   顾惊山细心地把包装打开,小包装一个一个码在柜子上。   等准备好一切,顾惊山才慢条斯理地脱了外套。   窸窸窣窣的动静混着脱衣的声音,段崇明紧闭的双眸不到一分钟就被覆上的阴影打开了。   顾惊山弯眸, 问道:“什么时候买的。”   “……刚才。”   顾惊山笑了笑,轻啄了下金主的双唇,哑声道:“买小了。”   段崇明愣愣地看着他, 心道:是吗……这家伙怎么知道他的尺码。   被柔软堵住的段崇明只能尽力张开嘴,让自己不至于被唾沫淹死,但饶是如此他的唇边也还是会滑落些许晶亮粘稠的银丝。   伸出的舌头撞上了难以阻挡的滔天巨浪,白色的浪花悄无声息地被淹没,被压制。   顾惊山没像往常一般收着劲,吻得又深又重,狠狠用舌尖碾着敏感的上颚。   硬要从那紧闭的喉腔得到些细碎的呜咽。   左手把着金主的脸,不让他逃脱分毫。   右手绕着项链,先是轻轻按了下脖颈间的隆起,得到一声不看的咕哝才消停。   拉扯着银链轻扫这一片他曾踏足的土地。   顾惊山以前最讨厌吃石榴,吐籽麻烦,不吐籽则更烦。   鲜榨的石榴汁红的发紫发黑,却没有直接吃石榴来的有感觉。   但不可否认,在二十五岁这年,石榴成为了顾惊山最爱的水果。   石榴花是红色的,泛着点橘,手将其笼罩,拢了一把紧实的花瓣。   用轻柔的力道醒花或许比水来的有用,等花瓣彻底展开,藏在中间的花蕊带着蜜,芬芳馥郁。   段崇明拉住心口的那只手,用力把嘴里的异物抵了出去,粗喘着气道:“我,我也学会了。”   见顾惊山不语,段崇明以为这人不信,伸出双手去解那不剩几颗的扣子。   等那见过几面的胸膛露出,段崇明还是抿了抿唇。   白、嫩、粉。   这三个不会在他身上出现的词在顾惊山身上出现以后怎么看怎么娇弱。   段崇明的手刚刚摸到顾惊山白皙的脖子,就被顾惊山按住。   顾惊山:“我怕痒。”   段崇明愣了,不做充分的准备怎么行。   顾惊山眼神一暗,又道:“我准备的很充分。”   段崇明错愕地看着他,“你,事先……”   “嗯。”顾惊山应了声,把自己胸前的那只手缓缓举过金主的头顶,趁人还没回神又把另一只也拉了上去。   深深地看了性感而不自知的人一眼,缓缓低下头,吻住了还想再说的人。   放任了发梢的摩挲,任由黑丝作乱。   吻了一会儿,顾惊山才退开。   一只手霸道地把金主的两只手擒住,另一只手把咬唇的牙齿分开,解救将要破口的唇。   “sjixhebdjsjsiix……”   合不上嘴,乱七八糟的输出不知道是哪国的话,期间伴随着几声奇怪的动静。   这些声音和顾惊山在电脑上听到的都不一样,低哑又性感。   “唔等等——”   段崇明话都说不全,双唇张得更开顾惊山就更放肆。   好像,有点不对……段崇明迷迷糊糊地想着,只觉得自己现在像一只被按在砧板上有待宰杀的鱼。   吃完餐前水果,顾惊山才抽出放在金主口中的手指,用自己的唇封住了想说话的人。   湿漉漉的手指无视了方才顾惊山踏足过的领地,成为解开了禁秘之地唯一的钥匙。   段崇明一下被醒了。   瞪着眼,惊恐地看着他印象中的身不娇体不软的美人。   顾惊山意犹未尽地吸了下他的下唇,撤离几分后,终于把两人之间存在的误会赤裸裸地展示在金主面前。   被松开双手,段崇明下意识想去把人推开,却不料一用力才发现自己浑身疲软,使不出一点力气。   顾惊山凝神看着他家金主,再不故作无辜,让眼底的欲念和不可忽略的掠夺倾泻而出。   “这次要给我多少钱。”   掺杂情欲的声线褪去了平日的清润,让段崇明再一次知道他要养的这只鸭不仅仅是个小黄鸭,还是想把他吃干抹净的小黄鸭。   想到从前被压倒的每一次,段崇明忍不住低声暗骂:“妈的……你……你怎么是上面的?”   他话里甚至有几分难以启齿,不敢相信自己被这家伙骗了这么久。   顾惊山勾了勾唇,白色衬衣敞开后,披散在胸前的黑丝随着他向后撑的动作露出若隐若现的白皙胸膛。   下方的几块腹肌虽不及段崇明的明显却也不可小觑。   “毕竟收了钱的得出力啊。”   他话说得想当然,仿若不知自己先前的种种隐瞒。   却又在话音刚落的下一秒换了副面孔,脸上的笑意和戏谑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那双黑得发沉的眼眸。   顾惊山握住自己肩上的手,沉声道:“这半年,我给你画了许多画,现在出去摆个素描摊子应该也能赚不少钱。”   “每一张都是你不穿衣服的样子。”   “看过的,摸过的,我都百分百还原了。”顾惊山顿了会儿,道:“没看过的,便……”   “你变态吗你!”段崇明抽了抽手:“谁家好人学素描画的是别人的春宫图!!”   “不是春宫图。”顾惊山否认了他的话,淡声道:“是你一个人的画像集。”   他说的煞有其事,既不让金主逃,也不让金主避开自己的眼神。   步步紧逼:“我以前鲜少有欲望,一看见你便觉得被压抑的东西一下子涌了上来,把我仅剩的定点清明吃干抹净。”   “成了个道貌岸然的君子。”   顾惊山不停贬低着自己,把金主想说的话都替他说了。   末了,很轻叹了口气。   “我也没想到,能骗你这么久。”   段崇明:“?”   “都怪你。”   段崇明锭子都捏好了,结果这人的下一句话就让他的锭子成了散钱。   “都怪你太可爱,太招人喜欢。”   “……都说了,不要说我可爱。”   “都怪你太帅,太招人喜欢。”   顾惊山从善如流地换了词,没有半点坚持的执拗。   段崇明揪着手心的白绸,一路的心理路程像在坐过山车,忽上忽下的。   到了现在,他脑海里的第一个想法竟然是谁伤谁下好像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呸,他的意思是,体位和谁是一家之主没有关系。   再看到熟悉的动摇,顾惊山只觉得自己的心都快化成一滩春水,不如全给金主的石榴花灌上,让那抹红再艳丽些。   无形的时钟滴滴答答,满身晶亮的金主沉思了好久,才终于用轻到不能再轻的音量说道:“你会吗。”   没有起伏的尾调宣布了最终的博弈结果。   顾惊山郑重地在金主的手背落下一吻,是今晚所有的纠缠里最轻、最柔、情谊最重的一吻。   “虽然是第一次,但我学了很久。”   顾惊山放在柜子里的东西终于有了用场,也把润滑舒缓按摩这几个字体现地淋漓尽致。   开凿,灌溉,是美神僭越行驶的权利。   那双顾惊山最爱的眼少见地变得湿漉漉,从眼角滑落的泪不到半秒就被顾惊山用舌尖卷走,然后把这份咸湿带来的加持变本加厉地还给金主,以谋求更多的雨露。   段崇明搭在顾惊山肩上的双手总会因为惯性和没有力气下滑,一旦他的手脱离头便会再往床头送上几分,脱离的双手也被重新放回他们原来的位置。   到了最后,段崇明既说不出服软的话,也不想再受这种折磨,便只好死死圈住顾惊山的脖颈,紧紧贴着,不敢再松开。   因为汗水黏在一起的发丝一缕一缕地在地面爬行扭动,化作一条又一条蜿蜒的黑蛇。   和脖颈的项圈融为一体。   顾惊山安抚地吻着他,让所有的紧张和不适全部消失。   但又很坏地在脸颊上咬了一口,留下浅浅的牙印,等牙印消失了就再次覆上。   用轻柔的力道在脸上打下烙印。   贪婪、贪图、贪念,在这个晚上得到最完美的释放。   “顾惊山……”   颤颤的尾音,欲拒还迎的手,让顾惊山近似呢喃地在金主的耳边道了句:“在呢。”   得了句没用的废话,段崇明只好自己动手。   被扯弄的发根是唯一的减速器,无足轻重的疼让良知从情欲的海里浮起。 第39章   段崇明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 醒来的时候只觉得除了某处有些许的不适其他地方都不见酸软。   他闭着眼缓了好一会儿,在暗无天日的卧室里开启贤者模式。   昨晚的腿疼,腰疼, 屁股疼到了现在就只剩几分软了。   过了不知道多久,贤者段才把枕头下的手机掏出来, 打开一看。   7:30   完了, 迟到了。   看着那括号里的阿拉伯数字,段崇明呼出一口气。   完了个蛋,他爸不会以为自己玩心四起又去外边兴风作浪了吧。   最近这段时间不难看出他爸对他高考的重视度, 糙汉子变得温柔小意起来, 谁受得住?   段崇明无奈扶额, 缓了五分钟才爬起来。   整个屋子都黑黢黢的, 窗帘全被拉上了。   该在的某个人吃了就走,没有一点美德。   段崇明皱着眉,一脸不耐地看着电梯门口跳动的数字。   叮——   电梯门打开,顾惊山拿着食盒和金主面面相觑。   顾惊山:“去哪?”   段崇明有气无力道:“……上学啊。”   顾惊山默了一瞬,忽然道:“你还记得昨天是什么日子吗。”   “……”   什么日子……不就是他被吃干抹净的日子吗。   段崇明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贼, 当下一把挥开这人想搭扶的手。   闷声道:“回来再跟你说, 起开,我要迟到了。”   顾惊山无奈地笑了笑, 拉住金主的手,温声道:“看来真是累着了,连时间都能看错。”   “现在不是早上七点,是晚上七点。”   “还有, 昨天就毕业了。”   混混沌沌的大脑终于清醒,段崇明不信邪地又看了眼手机。   7:40   顾惊山松开手,把自己二十四小时制的时间拿给金主看。   19:41   段崇明:“……”   从耷拉地眼皮看出几分无语和恼羞地顾惊山没敢笑, 强压着嘴角,轻声哄道:“回家吧,我给你买了粥,还有些清淡的菜。”   有了台阶,金主缓了两秒就跟着走了。   喝着熟悉的粥,吃着清淡的小菜,段崇明只觉得无味的很。   寡淡的嘴十分想念红火的辣。   顾惊山从食盒里拿出一碟话梅,温声道:“嘴巴没味吃点这个,油辣子最近是不能吃了。”   追根溯源到背后的原因,段崇明强忍着气先喝了一口汤,低声道:“你属禽兽的吗。”   顾惊山微微一笑,不要脸道:“尽力忍了,忍不住。”   自昨晚把遮网布掀开,顾惊山在金主面前便不装了,把那禽兽的一面堂而皇之地扯出来给金主看。   段崇明拿了颗话梅糖含在嘴里,把话梅糖抵到腮边,开始慢慢和顾惊山算账。   “说吧,你预谋多久了。”   顾惊山盯着他脖颈处的红梅,温声道:“昨晚不跟你说了吗,就这半年的事。”   段崇明不信他昨晚那套说辞,直言道:“是第一次见面就这样想了,还是在坞里诓我那次。”   夏日凉风习习,从打开的窗户向内飘。   餐桌的两人坐在对立的位置,谈起旧事却没有争锋相对的味道,只有翻旧账的缠绵。   顾惊山勾了勾唇,没再藏着七分真去蒙骗智商上线的金主,缓缓道:“每一次。”   对上那双诧异的眼,顾惊山重复道:“我们的每一次见面我都这样想。”   “亲你、抱你和你一起睡觉的主动权。”顾惊山把之前说过的话再拿出来说了一遍,只是这一次解释了这话的深意:“所谓主动,便是掌控。”   让所有的情欲都因他而起。   吃了单纯的亏,段崇明忍了。   转头翻起了其他旧账:“燕山那次也是,你故意装的体力不好吧。”   昨晚耕耘了近一晚上,念在金主是头一次,顾惊山没有过多放肆。   但到底是暴露了自己体力很好的事实,还有身上那些精壮的肌肉也并不是摆设。   有的是力气。   顾惊山坦然承认了:“嗯。”   段崇明狠咬了下话梅,大佬似的把胳膊往椅背上一搭,开始了自己的审讯:“说吧,你还有什么事瞒着我。”   顾惊山舌尖动了动,刚想张口就见自家金主又换了个问法。   “噢,不对。”段崇明头一歪,淡声道:“应该说你还在哪些话里说了蒙太奇的谎。”   那张脸出现了和昨晚截然不同的硬朗,眼神也很硬,除了眼底还有些没藏好的软,其余的一切都是审讯的姿态。   但是,太色情了。   不论是脖颈处星星点点的红梅还是发红发肿的唇,都硬生生破坏了这份正经,只让顾惊山从心底漫上一层噬骨的瘙麻。   牙尖也有些作痒,想把这种不同的风情狠狠咬碎。   顾惊山捎了捎眼皮:“你以为的做鸭是假的。”   他就知d——   等等……   “我从来没有吐露过这两个字眼。”   顾惊山轻点着膝盖,一点一点敲碎那强装的狠厉凶猛。   两张浅色的唇一张一闭,让段崇明搭建好的威严碎了满地。   旁人的话出现地过于巧合,在酒吧,在酒店。   和酒沾上关系的一切都偏离了航道。   谴责的话说不出口,所有的一切都被这个家伙顺水推舟地接了过去,添上些自己的东西,随便搅和搅和便让段崇明失了心。   所谓的拯救失足少年,不过是这个人顺水推舟编织的谎话。   顾惊山向前逼近了几分,等胸口刚好抵到餐桌才停住,缓缓道:“少爷班是子虚乌有的,难养活是真的,看上你也是真的。”   “不图你的财,只图你这个人。”   深情款款的神情出现在那张脸上,便是最好的呈堂证供。   无法推翻,无法作假。   段崇明垂下眼,用勺子翻搅着粥,话梅糖去了表面的酸,透出里面的些许甜。   开头错误,过程错误,结果正确。   “谎话连篇的家伙,你以为你这么说我就会信你不成?”段崇明硬着头皮道。   顾惊山缓缓一笑,低声道:“其实酒吧不是我们的第一次见面。”   听到这话,段崇明怔愣地抬起头,“怎么可能不是?”   这张脸,他但凡看过就不会忘记。   顾惊山:“我们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见面是在乌山,六月一号,星期一。”   他说的很详细,足以让段崇明回忆起那一天。   “我的头盔戴得很严实,全程走的都是没人的通道。”段崇明拧着眉,不是很相信他说的话。   是很严实,但却掉了很重要的身份证明。   “你的学生证当天掉在了车位。”顾惊山道。   顾惊山避重就轻地说着真话,把所有透露的东西掌控在一个度,把三分真再添几分,确保金主满意又不让自己的身份暴露地彻底。   金主喜欢的这场包养play,他还是想好好完成。   抽屉里的合同在黑暗里待久了,也是时候出来透个气了。   段崇明微斜的头不知不觉失去了大佬的威风,只剩下点比目鱼的呆滞。   好家伙,原来偶遇之后延伸出的一切都是这家伙的早有预谋。   “那,那个吊儿郎当……”   听着含糊的指代,顾惊山心领神会道:“是发小。”   段崇明在心里叹了口气:好吧,的确不能要求发小就都得是有钱人,也得允许穷人和有钱人交朋友才是。   但是,总感觉哪点有些不对劲。   段崇明眯了眯眼,心事重重道:“你把我每个月打进你卡里的钱全都买了那红宝石和黑钻?”   他虽没有认真钻研过这些珠宝,但还是能看出它周身散发着“我很贵”的气息。   顾惊山眼神犹豫了一瞬,在说谎和说实话之间选择了第三者。   “不算。”   这什么意思?   段崇明疑惑地看着他,问道:“你是,用自己赚的钱?”   在刑侦办案中,对顽固不灵拒不招供的嫌疑人,刑警会借助心测得到自己想要的信息。   只是,面对心理素质优秀的犯罪嫌疑人,没有水平的编题是不能让他们缴械投降的。   对这满是空子的询问顾惊山扬了下唇角:“嗯。”   他家金主的钱正在股市里侵占别人的家产,烧杀抢掠般为自己挣来了好大群兵马。   金钱的总额一番再番,就快赶上他设计的这两件礼物了。   段崇明默了一瞬,道:“你有钱,不买车不买房,也不出去消遣,说学艺术也没见你往家里增添些什么稀世珍品。”   有时候段崇明都不知道他家这位到底是不是从寒月宫跳下来的仙女了,感觉除了欲没有任何贪图的东西。   不对,照这么说,应该是大色魔转世。   顾惊山无奈地勾了下唇,替金主把浮于表面的胡思乱想吹开,“坦白从宽,你要不要再宽恕我几分?”   他还不够宽恕吗?   自从这家伙开始解释误会以后,他就没再想过那被欺骗了不知多久的体位差了。   亏他还因为这个胆战心惊了几次,生怕因为自己技术不好惨遭劝退。   “我技术很好。”顾惊山淡笑着,读着金主的神情,没有放过五官所有的动作,不紧不慢道:“昨晚你很舒——”   “行了!”段崇明加大了声量,一口把大色魔的口不择言打断。   段崇明顶着通红的耳根,无所谓道:“也就那样吧,没见过有人这么自卖自夸的。”   “那,”顾惊山摆出一副虚心学习的样子,征求道:“我今晚再努力一下。”   “……”   段崇明很有礼貌的劝道:“我觉得还是不要了,没找对方向的努力只是浪费时间,还是不要做无用功了。”   顾惊山敛下眼,缓缓道:“可是,我就你这一个实验对象。”   字里行间的寂寥都快把段崇明淹没了。   男人开了荤是不能禁欲的。   这句话段崇明不知在哪里听到的,身位男性这个群体的一员,段崇明并不想认可这句话。   “那也,不能天天干这种事。”段崇明小声道。   顾惊山勾着唇,打着商量:“上五休二?”   “上一休六。”段崇明不赞同道。   “上四休三?”   “……上二休五。”   顾惊山没出声,只是有些落寞地垂下眼。   段崇明牙一酸,为了捍卫自己的屁股,追问道:“你觉得呢?”   “我想天天。” 第40章   顾惊山平淡地吐出金主最不想听到的字眼, 说完以后又若无其事道:“我听你的。”   段崇明:“……”   真要听他的就不会多此一举地说个“天天”了。   饭后,段崇明终于想起给自己的老父亲回电话。   才拨通,铺天盖地的沉默倾泻而来。   段崇明清了清嗓子, “爸,你打电话给我干嘛。”   “你没在崇明小区住?”   顾惊山听到金主的沙哑, 懂事地倒了杯蜂蜜水。   段崇明喝了两口润润嗓子, 道:“没啊,我房子这么多,当然是经常换着住, 后宫的佳丽三千必须得在我有生之年宠个遍。”   “……”段四海无以言对道:“你昨晚竟然都没想着回家看看你孤苦的爸。”   “啊?”段崇明疑惑道:“你没有和杜外婆他们吃饭吗?”   “?”段四海道:“什么时候的事?”   没把消息传递到位的段崇明默默咽下了真相, “没, 应该是今晚的事, 你自己和杜外婆说吧。”   “行,你声音怎么回事,熬穿了?”   段崇明沉默了喝了口水,“熬穿了,才睡醒。”   段四海沉默了许久:“……挂了。”   顾惊山安生地待在一边, 就算听到点只言片语神色也没有任何变化。   等金主挂了电话, 才道:“身上还有哪点不舒服吗?我给你按按。”   段崇明婉拒了这披着羊皮的狼,微笑道:“不用了, 我感觉挺好的。”   顾惊山有些可惜地收回了手,翻出一部古早的动画片。   “今天看这个?”   “都行。”   段崇明看着血腥的巨人吃人场面,忽然道:“你最近有事吗?”   顾惊山稍一思忖,“没事。”   “那, 我打算去旅游,你要不要跟我一起。”   端详着目不转睛看电视的金主,顾惊山笑道:“特种兵式的纯旅游吗?”   段崇明眼也不眨道:“也可以是随心游。”   “那, ”顾惊山故意顿了顿,问道:“旅游途中能吃肉吗。”   段崇明沉默了,从这人口中听到的肉绝不可能是简单的牲畜肉,只能是他的肉。   “可以。”   还不等顾惊山挑眉,就听金主又道:“那我们现在到底算什么关系。”   要名分还不简单,顾惊山眼尾微弯,轻声道:“是金主和金丝雀的关系,也可以是男朋友的关系。”   “但我个人更喜欢前者,很刺激,也很符合我们的交易。”   段崇明皮肉不笑地看着电视,对着言之有理的话都生不出气来。   可不是有不单纯的交易吗,他不仅出了钱,还把自己给搭了进去。   换了一个又出力又收钱的男朋友。   “随你。”   顾惊山眼波流转一瞬,开始构想自己的下一场戏,浑然不知他家金主眼里多了几分胸有成竹。   指定了所谓的频率,签了没有法律效益的合同。   过家家式的关系让段崇明以为自己终于有机会翻身做主,怎料大色魔比自己想的更会钻空子。   事发的第二天晚上,段崇明白天睡了个饱,晚上也不太困,拿着手机无聊地滑动着。   身后倏而覆上的沁凉让段崇明浑身一僵。   那双冰凉的手已经顺着他的衣摆钻了进去,在腹部画着圈,试探地向上摸。   顾惊山把下巴搭在金主的颈窝,问道:“我摸一摸,不算犯规吧。”   段崇明:“……”   得到无声的诺许,顾惊山靠近那发红的耳垂,把那小块软肉弄得晶亮。   “怎么不打耳洞。”顾惊山一边轻声问着,双手并不老实安分,一点点突破防线,没得到拒绝就继续往上。   段崇明缩了缩脖子,把眼神黏在手机上:“不想打个洞。”   顾惊山吐开泛红的耳垂,温声道:“以后也别打,就这样,圆润饱满,很好看。”   好看个球……段崇明感受着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苏醒的□□,很没底气道:“你,不怕爆体而亡吗。”   段崇明实在是很难想象这家伙自己动手的样子。   顾惊山笑了下,低声道:“怕。”   “怕你还,艹——”   石榴被揪住,命运的咽喉就被掐住了,无形的手掌在段崇明的脖颈引起一片红。   “疼了吗,我给你吹吹。”   发丝的密密麻麻让段崇明浑身都不安逸,两个人穿着一件衣服,只把中间的空间挤弄的狭小无比。   无法推开,无法发声。   段崇明破罐子破摔地想,就当给他点甜头了。   过了好久顾惊山才钻出来,顺滑的头发有些凌乱,胡乱飘了几根在他的脸上。   双目含春,唇色殷红,色气非常。   顾惊山看着愣神的人,眼神全是笑意。   他家金主或许永远也不会知道自己现在的表情有多么勾人。   敏感的石榴花受到外部狂风骤雨的击打后石榴籽会红得发黑。   那张脸也会出现红晕,连带着清澈的眼都氤氲出水汽。   “你能不能把头发扎起来。”段崇明喘着气道。   顾惊山喉结一滚,无声地拿过床头的黑色发圈,随便绕了两圈,把自己的长发尽数拢聚。   轻车熟路地去吻半截身子陷入情海的人。   “我帮你。”   帮什么……段崇明迷迷糊糊地闭上眼,下一秒就发现自己的……被挟持了。   顾惊山睁着眼,没让金主出声,不容拒绝地给金主帮忙。   ……   尽是贤者时间的段崇明无神地看着天花板,难得有些愧疚道:“你要不要我帮你……”   “不用,待会儿就消下去了。”顾惊山温声拒绝道。   “忍者神龟吗你……”段崇明道:“行,你就自己忍着吧。”   又过了三分钟,段崇明很不经意地看了眼那突出的一块,咽了咽口水,“你知道葵花宝典修炼的前提吗?”   顾惊山闭着眼,轻声道:“不知道。”   “……不知道也好。”段崇明话一点一点地往外吐,“其实,我真可以帮你。”   “用手?”顾惊山问道。   段崇明:“?”不然呢。   顾惊山笑了笑,“没事,再过一会儿就行。”   段崇明闭着眼叹了口气,骗鬼呢,以前都不见会有反应,开了荤以后出现的欲念难道有这么好消。   挑剔的家伙还嫌弃用手弄,他都没嫌弃。   “不用手不用那儿还能用哪儿?”段崇明疑惑道。   顾惊山睁开眼,黑目发沉,缓缓道:“用腿。”   段崇明睁开眼,不可置信地偏过头去看身边这个家伙,用一种难以言喻的眼神看着他。   顾惊山不慌不忙道:“尝过顶好的滋味,又哪里愿意再将就。”   他半点不紧张地偏过头,和金主来了个对视,眼里全是浓浓的企图。   这夸人的话听起来带着黄色便总有些不对劲,段崇明沉默良久,竟然开始认真思考起这个提议来。   平心而论,他其实不排斥在下面,顶多是觉得有些奇怪。   被压制,被掌控,被打开。   清醒以后感觉有些不自在。   这一切都很陌生。   但,要是用其他地方,好像也还行?   重新抱上人的顾惊山一时间都不知道到底是自己这张脸惯会让人一退再退,还是因为自家金主实在善良,才会这样一次次地配合他。   刚才还嫌弃手的顾惊山缓缓伸出手。   让两位小朋友换个方式打招呼。   ……   顾惊山拿着药膏,任劳任怨地给金主上药,冰凉凉的药膏在红肿的地方覆上。   段崇明龇牙咧嘴道:“你个禽兽,以后我再也不会同意你这个提议了。”   顾惊山目不转睛地上着药,听见这话,问道:“用那里更能让你接受?也更舒服?”   “……”   无声胜有声的局面让顾惊山小幅度地勾勒下唇角,朝涂满药膏的地方吹了口气,哄道:“头一次没什么经验,我下次注意。”   “呵,”段崇明面无表情地把裤子提上,“没有下次。”   看着走姿别扭的金主,顾惊山笑了下,很懂事地上前搀扶。   “要看电视吗,我给你开。”   “不用,我有智能管家。”   “那我给你洗点水果。”   “……要葡萄和橘子。”   “好。”   ……   跟着金主出行顾惊山完全不需要操一点心,吃的喝的用的玩的住的金主全部包揽了。   只是去皖南的路有好大一节埋藏在山间的公路,弯绕曲折,光是看见地图顾惊山就能想象路上会经历怎样的颠簸了。   最后,坐上敞篷车的顾惊山木了好一会儿,等风把自己的一头长发全吹到脸上糊了满脸的时候才闭上眼道:“风好大。”   段崇明转头,看清自己身边这个长发女鬼后忍不住笑出声来,“你,你怎么不把头发扎起来。”   顾惊山平日便很少扎头发,最近在床上扎头发的次数过多,一来二去便把发绳全放在了床头的抽屉。   “没带发绳。”   说话间,又有几缕头发顺着张合的唇钻入内里。   顾惊山皱着眉,抬手把头发扯出来,看着湿润的发尾,一时间很是嫌弃。   段崇明忍着笑,拿出一张湿巾,替他把嫌弃的头发擦了擦。   好笑道:“没见过有人这么嫌弃自己的口水的。”   顾惊山盯着他上扬的嘴角,温声道:“你的我就不嫌弃。”   “……”段崇明被说的哑口无言。   把自己头上的帽子给顾惊山戴上,顺带着捋了捋乱飞的发丝,用自己的抽绳打了个疏松的结。   段崇明:“朗朗乾坤,你能不能少说点这种话。”   顾惊山应下了,转口道:“那我在床上多说。”   段崇明:“……”   沉默是我的口头禅。   到了地方,段崇明领着顾惊山看了好些正待出售的明清古宅,在饭点前终于敲定了目前最满意的一座。   等走出房子,顾惊山不咸不淡道:“你给别人买房子?”   “还买的比我的贵。” 第41章   段崇明脚步一顿, 停在这个没人的巷子,内心有些纠结要不要和这家伙坦白自己的身份。   刚才那座可以列为文物的古宅就快抵得上他一半的拆迁款了,以后要不说会不会不利于感情交流。   “嗯……其实。”   顾惊山抬头看了眼上方开着的窗户, 牵着金主的手,宽宏大量道:“先吃饭, 回去说。”   吃完饭, 被审讯的目光笼罩的段崇明不自在地动了动。   段崇明不担心顾惊山会因为自己的真实身份做出什么敲诈勒索或者谋夺家财的事,相处了这么久,这人是个什么芯子段崇明心里有数。   只是, 隐瞒的话过了这么久才说, 或多或少会牵扯出几分不信任。   “其实我家挺有钱。”   “我知道。”   “我家不知有拆迁款, 还有一个公司。”   顾惊山眼里闪过一道暗芒, 不动声色地把话题换了个方向:“我真正想知道的是,你为什么要给别人买一套房,还比我那套贵。”   段崇明抿了抿唇,不知该怎么说,这家伙是吃醋了吗?   想明白原因, 段崇明说话顿时流畅了不少, 也不卡顿了。   解释道:“这是我送给我弟媳的生日礼物,我有个发小, 他让我帮他在皖南物色一套房子。我想着反正以后都是一家人,便借着生日的名头把房子买下来当礼物送出去了。”   知道事情的原委以后,顾惊山并没打算轻易放过金主,又道:“你说出来玩也是幌子, 走了这么远的路要亲自给人选个礼物,给我买房的时候却让我一个人去看。”   平白受了无妄之灾的段崇明默默谴责起了远在大洋彼岸度蜜月的许南禾。   转念又想起一句话:爱是常觉亏欠。   想到这茬,段崇明又能从善如流地应对顾惊山的生气了。   “没有, 这才是顺便来的,皖南的风光好,我想着让你也看一看才亲自来的。”段崇明诚意满满道:“如果不是因为想带你来这里游山玩水,我肯定是找别人帮我相看。”   “再说了,我一个学生,又怎么比得上那种专业的购房专家。”   见顾惊山脸上的神色还没有软,段崇明喉结滚了滚,凑近亲了他一口,哄道:“我下次一定先给你说清楚再行动。”   顾惊山掀起眼皮,不满道:“我亲你都没有只碰了下就走。”   “……”段崇明妥协道:“那,我再亲一次?”   顾惊山这才点了点头,做出任君采撷的动作。   段崇明学着这人以前的方法,先浅浅在外面舔|弄,把上下唇都舔的晶亮才开始往里深入。   只是动作又轻又缓,不像是在舌吻,倒像是在吃冰淇淋,伸出小猫样的舌头这里好奇蹭蹭,那里好奇蹭蹭。   顾惊山放任着他的探索,不催促,不打扰,由着金主把控节奏。   ……   顾惊山其实鲜少去人多的地方,从前走过的景多清净,要么被包场,要么是不会有多少人的时间。   但这次的出行,顾惊山发现他家金主去的都不是什么大热的景点。   不知从那个旮旯翻出的别有风味的美景被段崇明一点一点展示在顾惊山面前。   泼墨的云带着黄昏的粉黄,遥遥挂在天边,不过片刻便滑落进山的另一端。   走着走着,顾惊山总算是明白自家金主为什么会在地理这一块成为一枝独秀了。   大抵是因为那些地方他都曾走过,那里的人文,那里的地质,他都一清二楚。   在刁钻的题目也无法改变存在的事实,顺着最根本的道理往上,就是正确答案。   中途,又因为旁人改变了路线的顾惊山再次得到了金主的哄。   汗涔涔的脖颈晶亮剔透,泛着诱人的光,顺滑的亮面让顾惊山爱不释手,来者不拒地全部收下。   弹奏钢琴的手在人皮上四处点火,又用上弹琵琶的轻拢慢捻抹复挑,让那处的紧致一下接着一下。   “够了,我明天还要开车呢。”段崇明扯了扯顾惊山的头发,求饶道。   顾惊山顺着力道低头,在脖颈处落下一个个吻,哑声道:“我开。”   段崇明咬着唇,把细碎的呜咽吞咽下腹,“最后一次。”   这四个字一出,顾惊山的力道便陡然变了,不再有原先的不急不缓,平静的大海翻涌着巨浪,把搁浅的鱼狠狠拍在岸边。   ……   第二天,顾惊山神色餍足地开上了车,开之前问过的开车步骤惹得金主好一阵心慌。   顾惊山接着余光去看神色自然的金主,不动声色地放缓了车速,把车停到路边,去后备箱拿了个靠枕和坐垫。   打开副驾驶:“垫一下。”   段崇明硬着头皮强撑道:“不需要。”   顾惊山不说话,直勾勾地盯着他,无声道:真的?   段崇明一激灵,瞬间明白了这个眼神代表着什么,立马忘记了自己先前的豪言壮语。   把东西拿了过来自己放上,镇定道:“行了,走吧。”   顾惊山浅浅勾了下唇,听话地上了车。   他家金主惯是个要强的性子,在床上随便他怎么弄都不愿意放出声来,实在受不住了才会扯扯他的头发,再不济就叫一声他的名字。   总把希望寄托于他的心软。   耕耘的牛遇到这么结实的田,实在是很难按捺住自己的牛劲。   顾惊山望着红灯,只希望他家金主一直保持着这顽强的性子。   到了机场外边,顾惊山对坐立难安的金主道:“下去站着累,去后面躺躺吧。”   段崇明咬了咬唇,无语道:“你还知道累,怎么不见你昨晚消停些。”   顾惊山若有所思道:“因为男人都是靠下半身思考的动物。”   “再说了,昨晚做完我给你按了按,应该不会很酸软。”顾惊山笑了下,意有所指道:“顶多是里面——”   “你闭嘴把你。”段崇明难掩羞愤地下了车,坐上后座才继续道:“你嘴巴有个把门行不行。”   这幅场景实在像上级训话,顾惊山新奇地从以前看过的港剧找了句合适的话回:“Yes,Sir.”   虽然音色低沉性感,撩人又缱绻,但段崇明却没听出什么尊敬,只听出了三个字:噎死人。   他曲着腿,横着一趟,就在后座安了家。   在心里回味着方才的那句英文。   标准的伦敦腔出现在这个人身上,只觉得这家伙像是英国的伯爵,也像教父里不显山不露水的大佬,端着矜贵优雅的架子跟你说着逗唱的话。   不紧不慢的语调,恰到好处的起伏,字正腔圆的发音……还有,一张美貌的脸。   段崇明疑惑地想道:这家伙以前到底是干什么的?   听到关车门的声音,段崇明循着声源看了过去。下一秒,后座的车门被打开,逼仄的空间又钻进来一个人高马大的家伙。   段崇明一米□□的身高都不够安放,更别提进来一个一米九的家伙了。   段崇明缩了下腿,给他腾出一个坐的位置,眉心一跳,问道:“你坐过来干嘛。”   顾惊山在那为自己特意腾出的位置上坐下,温声道:“想粘着你。”   口蜜腹剑的顾惊山望着那开始乱转的眼珠,控诉道:“你昨晚只让我做了两次……”   “……”段崇明已经快对他的口出狂言免疫了,一些小打小闹他已经不会在意了,听到这话,立马明白了这家伙是来干什么的。   “要补偿回家再说。”   顾惊山摇了摇头,下巴一抬,对着贴着防窥膜的车窗道:“外面看不见。”   段崇明耳根一下子红了,压低声音道:“看不见也是公开场合!”   顾惊山一副被误会的神情,轻声道:“我不是说的那个。”   “……”   段崇明后知后觉地知道自己想岔了,故作镇定地清了清嗓子:“咳咳,其他的也不合适。”   这人亲人惯是个没完没了的,他待会还要见人,少不得被看出端倪。   在朋友面前,段崇明还不想那么快被看出自己被欺压的身份。   顾惊山眼里笑意不断,主动为金主除了个好主意:“有一个合适的。”   段崇明看了他一眼。   “我钻进去就好了。”   一句放在哪里都很合适的话放在现下段崇明顿时领悟了他的意思。   他说呢,昨晚怎么那么收敛,感情是在这里等着他。   顾惊山眨了眨眼,眼里带着几分期盼。   段崇明闭上眼躲避了这个美色冲击,在心里左右权衡了一番。   想到后面的几天吃素的行程,段崇明难得大方一次。   “行吧,但不许咬!”   顾惊山应下了这份强调,从容地做了偷香的事。   当真是很轻地去吸,去舔。   中途金主打电话的时候顾惊山才不满地用牙尖轻轻磨了一下,换来一声不轻的“嘶”才满意地收回了放肆的齿尖。   挂了电话段崇明有些着急地拍了拍自己衣服下面的那颗脑袋,“喂,我说,你赶紧,嘶——你属狗的吧,今天咬我第二次了!”   段崇明压着怒气的话终于让脑袋退了出来,属狗的脑袋把他的衣服理好,慢条斯理道:“让我吃的人是你,不让我吃的人还是你。”   “老板,你怎么这么难伺候?”   段崇明捂住顾惊山这张满口胡话的嘴:“行了,你闭嘴吧,待会儿……待会儿再吃。”   说完,段崇明沉了沉眼,立马恢复了正常的神情,只除了心脏跳得厉害。   他转头就打开车门跳了下去,被落在后座的顾惊山有些可惜地轻啧了一声,看着远处那两个有过一面之缘的人,顾惊山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真够快的。   下了车,见了人。   顾惊山从善如流地接过自己男朋友的雅称,和金主换了座,由着先前还喊着不想开车的金主把人送到松山别墅。   等人下了车,看着依依分别的两人,顾惊山眼神一暗,手悄无声息地从下面伸了进去,卡在腰窝捏了捏。   被擒住以后才安分下来。   等金主一油门把车开走,才冷不丁道:“你喜欢过他?” 第42章   段崇明被这句话惊地差点撞上了前车, 一个急刹停下,不可置信道:“你在胡说什么?”   顾惊山蹙眉,有些不太适应这份颠簸, 不动声色地握了下拳,咽下这股不适。   淡声道:“你看他的眼神很不一样。”   顾惊山话这么说着, 眼里却没有多少计较的情绪。   他没胡说, 他家金主看人的眼神的确不一样。   真诚热烈,俨然是在看自己有革命友情的好伙伴。   模棱两可的几句话换来金主的心软,得到一些心满意足的补偿, 对顾惊山来说, 没有什么买卖会比这更划算了。   换个说法, 这就是利润高达200%的买卖, 足以让任何人心动   段崇明顺着这句话去反思了下自己的眼神,他从小到大不都这样看许南禾的吗?   哪有喜欢的情绪在?   老天奶,要是被程晚听到了还得了。   段崇明单手把着方向盘,伸出右手立在空中叫停。   “停,回家再说, 我可不想一车两命。”   顾惊山不无不可地“嗯”了一声。   家里更宽敞, 也更好动作。   某人无理取闹的吃醋就算了,还讲的头头是道。   要不是段崇明问心无愧, 怕当真被这家伙绕了进去。   他最喜欢的嗓音说着他最不能理解的话,别扭的酸甜从心底冒起。   “嗖——”的一下让段崇明品出了几分难以言说的情绪。   而唯一能让这家伙脱离这种奇怪模式的方法很简单——□□。   段崇明在晚上狠狠宰了个跟头,主动戴上那条奇怪的项链不说,还第一次主导了这场活动。   盛大的, 彩色的,富有生命力的烟花在爆开之前经历了好些波折。   “我跟你说了,我对许南禾绝对没有任何非分之想, 你以后不许再拿他说事。”   “好,但——”   “没有但是,我行的端坐的正,你要是真拿出证据来我任你摆布。”   “我大人有大量,不跟你这种小肚鸡肠的人计较。”   一番话说得敞亮,除了姿势和地点不对,其他都很好。   顾惊山无声弯眸,把金主不驯的眼神下浓郁的恣意尽收眼底。   “……”段崇明沉默道:“你在想什么奇怪的东西?”   顾惊山眨了下眼,无辜道:“我在想,在下面好像也挺好。”   风光尽收眼底,堪比野性的呼唤。   说完,段崇明脸上撩起眼皮,盯着墙面静了会儿,手指不自在地抽了抽。   神色几番变化,好一会儿才低头去望那双深邃地像黑水潭一样的眼。   张了张唇,最后什么没说的下了床,径直去衣帽间拿了条燕尾青领带。   顾惊山见状,很懂眼色地闭上了眼,任由自己的视觉被剥夺。   让听觉、嗅觉、触觉、味觉来一场最大的争夺赛,端看谁能得到最美最珍贵的馈赠。   他坦然地把主动权让了出去,像条美人鱼,美丽诱人地躺在床上。   段崇明鼓足了勇气,胸膛不停起伏着,带动着红宝石折射出不同的光芒。   这主动权跟他想的不太一样啊?   等了许久都没等到的小小顾在段崇明的手心越发昂扬,还有几分长大的迹象。   段崇明羞愤道:“丑东西,消停会儿!”   “丑东西等不及了。”顾惊山轻声笑了下,混不在意自己身上唯一存在的丑陋。   段崇明:“……”   衣冠禽兽,白天晚上两个样不说,在他面前真是没羞没臊得紧。   被黄色腌入味了。   无足轻重的丑陋和其他各处的貌美比不得,段崇明喉结一滚,试探性地往下一坐。   自己来的感觉还是太不一样了,段崇明死咬着唇,觉得魂都快被顶飞了。   这个姿势,“好深……”   被按住的顾惊山不能帮一点忙,只能口头给些鼓励,“你可以的,再试试。”   “不行了,就这样吧。”   “你这么厉害,一定可以的。”   “不行,太长了。”   “别怕,慢慢来。”   “对,就是这样。”   “……”   顾惊山躺着说话不腰疼,尽捡好话说,又故意把声音放低,哑着声去勾。   把自己的一把好嗓子利用地淋漓尽致。   也把金主被哄成了胚胎,双眼迷离地主导一切。   抽抽的眼皮,扑朔的睫毛,还有是不是紧皱的眉头。   段崇明成功完成目标以后累的直不起身来。   主动道:“好累,你来吧。”   顾惊山宠溺地笑了下,既不摘掉遮挡视线的领带,也不翻身,就着这个姿势沉声道:   “好。”   ……   事实证明,没有耕坏的牛,只有耕坏的田。   段崇明渴的要死,迷迷糊糊地拿过床头的水杯喝了一口,水是温的,还加了点蜂蜜。   喝了水,段崇明的迷糊也少了些,睁着眼睛无神地看着房间的黢黑。   每次事后都是顾惊山帮他按摩帮他洗澡,除了床上累点苦点,其他的服务还都挺到位的。   也得益于他的身体好,不然早报废了。   想到这儿,段崇明摸黑找了下手机。   早上八点,一个非常非常早的时间,早到段崇明根本不会醒过来。   借着手机的光亮,段崇明望着睡美人,看着这幅立体地图,郁闷的心情一扫而空。   难怪人都说要找帅的美的,原来是在生气郁闷的时候不忍心对对方发火,还会因为这份自我纾解调节心情。   段崇明叹了口气,迷迷糊糊又睡了过去。   走完国内的几个小众景点,段崇明就把人捎去了国外。   长途飞机让顾惊山有些乏了,床上的体力不曾在白天有过定点作用,经常因为沿途的周转感到疲惫。   抱着金主睡了一天顾惊山才缓过劲来,这次来法国顾惊山也没有光顾那几家耳熟能详的大餐厅。   跟着金主去了一家私密性很好的私人餐厅。   他们去的餐厅都无一例外地符合装修好、食材新鲜、饭菜可口、私密性极强这几个特点。   等看到端上来的几盘菜,顾惊山眨了眨眼,确认无误才道:“三文鱼白子,蟹黄蟹膏,雪蛤膏,海胆,乌鱼子……”   这些,不都是生殖腺吗。   顾惊山看着一脸不知情的金主,双眸弯了下。   这是以形补形吗。   等后面的蓝鳍金枪鱼、鹅颈藤壶、法国蓝龙虾等正常的海鲜上来以后顾惊山才开始吃了起来。   一边吃,一边意味深长地看着金主跟前的那几碟海鲜,问道:“你很喜欢吃这些?”   “嗯,很好吃啊,你要尝尝吗?”段崇明好意问道。   顾惊山摇了下头,温声道:“我不吃内脏。”   段崇明低头看了看,可惜道:“好吧。”   段崇明没再劝,兀自吃了起来,他也好久没吃这些美味了。   在问过顾惊山对大热的景点都不感兴趣以后,段崇明驱车去了一个非常小众城市:洛特。   翠色欲滴的葡萄园,环绕峡谷的河流,透过车窗一点一点进入顾惊山的视线。   来法国这么多次,顾惊山却从没来过这样偏僻的小城。   "天空之城"罗卡马杜尔和帕迪拉克洞穴顾惊山倒是听过,却不觉得这两样东西有特别吸引人的地方。   坐电梯下达地下103米的深坑,地下河在灯光的照射下显得格外清幽。   顾惊山上了一堂不太正经的地理课,任课老师从地质特点和钟乳石的奇形怪状讲到各种陌生的暗杀谋杀故事。   故意的诡秘阴森味道没让顾惊山害怕,反倒是吹来的一阵凉风让顾惊山起了鸡皮疙瘩。   他轻车熟路地去找热源,末了还不忘给输出的金主一个想要的反馈。   低声道:“你后面有个神官。”   昏暗的洞穴光线不好,衬得顾惊山的眼神有些阴冷,上扬的嘴角也有些诡异。   段崇明只觉得自己牵着的那双手冰凉的可怕。   段崇明扯着的嘴角,一愣:“我刚才骗你的,哪有什么鬼。再说了,国外的鬼都是假鬼,不吓人的。”   顾惊山不语,只盯着金主身后的那尊疑似神父的钟乳石。   见金主越说越多,使劲用着外国的鬼是假鬼这句话安慰自己,顾惊山敛下眼里的戏谑。   “我是说后面的那个石头,很像一个神官。”   “……我就说嘛,国外是没有鬼的。”   “那国内就有了?”   “不知道。”   段崇明搓了搓胳膊,商量道:“有些冷了,我们出去吧。”   顾惊山看着洞穴的苍穹顶,温声道:“好。”   原来怕鬼。   那网上说的看恐怖片让爱人钻入怀中这件事,的确有一定的可实施性。   后面几天顾惊山就知道为什么自家金主这些日子这么没心没肺了。   经常的周转总让他感到疲劳,又不好一口否决金主计划好的行程,便只能停停歇歇,没什么机会吃掉金主这块鲜美的肉。   在欧洲周转了接近一个星期的顾惊山头疼地扶着额,有些无可奈何地望着背着红色书包光着膀子走在沙滩上的金主。   几分钟前用巧计留了个齿痕的顾惊山并不在意这些风光的被别人瞧见,有主的东西嫌少会有人再去觊觎。   因为不想晒太阳被安置在屋下的顾惊山喝了口饮料,乱七八糟的味道一下子在舌尖炸开。   顾惊山皱了下眉,默默把杯子推远了些。   “噗呲。”   不知哪里来的轻笑让顾惊山抬了下眼皮,眉眼间的生动瞬间被淡然覆盖。   “Alfred,好久不见。”   顾惊山眼眸一闪,看着比记忆中更为成熟的人。   苏和昶笑道:“看你好久了,以前你可不会碰这些花里胡哨的饮料,没想到你真会喝一口。”   苏和昶不见外地在顾惊山对面坐下,问道:“听说你毕业以后常在德国待着,德国那阴郁的天和不苟言笑的人,也就只有你这种严谨庄重的人才能待的下去了。”   顾惊山唇角牵起温和的弧度,声音沉稳:“你被延毕了?”   “……”苏和昶嘴角一僵,“你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苏和昶原名费尔菲德·苏,他的导师正是斯普林霍尔·苏,也是他的父亲。   十七岁拜入斯普林霍尔·苏门下的费尔菲德·苏切身体会到了为什么他一向和蔼的父亲会是外人口中的严师。   二十二岁了,他还是没能从斯普林霍尔手下毕业,拿到想要的博士证书。   “好事多磨。”顾惊山道。   “他的得意门生拍拍屁股走了以后,便每每拿我出气,对着我的论文横挑鼻子竖挑眼。”苏和昶不满道。   顾惊山保持着不咸不淡的态度,好似苏和昶的话和他无关。   温声道:“我也没辜负他老人家的教导,只换了个领域继续发光发热。”   苏和昶撇了撇嘴,好奇道:“莱夫研究的都是临床以外的东西,器械和药,哪个更赚钱?”   顾惊山:“都差不多。”   “我不想下临床了,约到后边越觉得操刀的东西不再是人的一部分,而是一团肉。”   苏和昶求证式地把目光投向投向顾惊山,语气带上一抹和他长相并不相适的迷茫和不自信:“你有这种感受吗?”   顾惊山是苏和昶的师兄,是他父亲最钟意的弟子,也是苏和昶一直引以为傲且崇拜的对象。   当初知道顾惊山硕士毕业就退出团队后苏和昶伤心了很久,等再后面听到顾惊山的消息,便是在五年前。   他那聪明绝顶的师兄弃医从商了,用了短短两年就拿了商科的硕士学位,还在群雄林立的德国取得了很不错的成就。   若有人能解决苏和昶现在困惑,那一定会是顾惊山。   “说一句吧,”苏和昶托着脸,可怜巴巴道:“要真话,我现在真的很迷茫。”   顾惊山的呼吸一直平稳匀长,看着他从小看到大的小孩,眼神平和非常:“你不想下临床是因为你觉得很简单,所有的疑难杂症都有迹可寻,前期的工作都可以开展,唯一不确定的只是病人的结局。”   “一眼就望到头的东西只有两个选择,遵循旧制的治疗方式让你觉得无聊了。”   顾惊山定定地看着他,轻声道:“对吗。”   苏和昶一改先前的单纯,眼神一下子变得很有野心:“还是师兄了解我。”   苏和昶俏皮一笑:“莱夫旗下的制药公司能不能收一个博士延毕的哈佛高材生?”   “有兴趣?”顾惊山轻扣着膝盖,从容淡然道:“是看到了Ella的那篇论文才生了兴趣?”   “不算,准确来说是我发现莱夫的研究更有意思。”苏和昶道:“反正不管是药物还是器械都是为临床服务的,地基搭建可以千奇百怪随便试错,我跳跃的思维应该很适合药物研发才对。”   苏和昶说完自顾自地摇了摇头:“不对不对,应该说我更喜欢去做研究,我要探索人体的潜能!”   “出门左转,在路口大喊三声你刚才的话。”顾惊山看着莫名兴奋的苏和昶,不留余力地打击道:“记得把自己塑造成一个疯子。”   苏和昶:“……”   情况好一点他会被精神病院抓走,坏一点他会被邪恶势力看上成为邪恶科学家,搞不好还能遗臭万年。   顾惊山当没看见他的神情,转回方才的话题,道:“恐怕会让你失望了,药物研发是周期很长的工作。冗长复杂,没你想的那么新鲜有趣。”   “……”   挂在板上的段崇明冲了两个小浪,心不在焉地回头望着看不清的小点点。   等下了板,拒绝了不在意他脖颈处的咬痕要搭讪的丰腴美女后,段崇明才想起来一件事。   他把一个大美人就这样放在了岸上。   一个人。   一个大美人。   一个眼波流转,举手投足都能让人一见钟情的大美人。   段崇明心下一哽,步子迈得更大了。 第43章   段崇明回去的时候就看见自己的位置来了个面白无须的小毛孩, 在顾惊山面前乖的跟个弟弟似的。   段崇明放慢了步子,不动声色地朝那边挪动着,一边寻找着最佳的窃听位置。   “师兄, 你看什么呢?”   苏和昶盯着顾惊山移开的视线,好奇道。   顾惊山一笑, 轻声道:“打洞的螃蟹。”   苏和昶挑了下眉, 戳穿道:“是嫂子?”   他一开始没敢直接跳出来就是因为他这个别样的嫂子在。   豁,这身材!   他师兄吃的真好。   顾惊山眼神一闪,目不转睛地看着渐渐清晰的金主, 坦然道:“嗯。”   段崇明想躲, 看来看去发现除了顾惊山在的那家店, 这附近没有任何能躲藏的地方。   他暗暗蹙眉, 也不躲了,光明正大的走到顾惊山身侧坐下。   苏和昶自段崇明来了后眼睛就黏着没移开过,其间的羡慕和惊艳都快溢出来了。   段崇明暗暗警惕,不知他这副样子是为什么。   顾惊山搁在膝盖上的手动了动,无声在金主的腰窝画着圈。   “……”   过了几秒, 段崇明顶着对面那道奇奇怪怪的眼神把衣服穿上。   然后一把钳住作乱的手。   顾惊山无奈眨了下眼, 有恃无恐地沉默着。   他这个名义上的师弟知道的东西也不多,让金主知道了也没关系。   苏和昶正面欣赏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自我介绍。   “师嫂, 你好!”   段崇明抽了抽嘴,“谁是你十嫂?”   还第十个嫂子,顾惊山他怎么敢的!   段崇明瞪了故作无辜的顾惊山一眼。   苏和昶瞪圆了眼睛,道:“就是师嫂啊, 你是我师兄的嫂子可不就是师嫂。”   段崇明皱着眉心,怎么会有人师兄师嫂两个念法:“……那字念shī,不是shí。”   苏和昶好学地忘了正事, 跟着念道:“shí。”   顾惊山笑而不语,趁金主分心,悄悄在那宽厚的手心写字:蠢。   “……”段崇明没抽手,往后一靠,好声好气道:“你是外国人?”   苏和昶一喜,开心道:“你怎么看出来的?”   “我把头发染黑再戴个棕色美瞳,很少有人看得出来我是外国人!”   段崇明张了张唇,凝噎道:“你,嗯,行。”   面前之人那不正常的脑回路和豆芽菜一样的身材让段崇明皱着的眉松开来,这样的人顾惊山能瞧得上才怪。   这又是什么关系的朋友?   自打段崇明道出他外国人的血统,苏和昶眼里的崇拜再添一分,好奇道:   “师嫂,你怎么追我师兄的啊,这朵狐狸样的月桂花也就你这种金乌能一口咬下。”   “啊,师兄以前在书房画了一幅画,还提了字,写了什么来着?”苏和昶想了想,双手一拍,高兴道:“啊,是‘金乌嗅月桂’。”   段崇明光明正大地套着话,很快就把两人的关系知道了大半。   只是苏和昶说话不着调,天一句地一句的,段崇明很快就失去了兴趣。   反正,他回头就能问本人。   没一会儿苏和昶的喉咙开始冒烟,屁颠屁颠地跑去前台要喝的。   等人一走,顾惊山就把脑袋往金主头上一靠,懒懒道:“想问什么,我知无不言。”   有诈。   这是段崇明的第一反应。   顾惊山哑笑:“放心,不诓你也不套路你。”   段崇明抿了抿唇,突然想起一件事。   金主和金丝雀的幌子一盖上,当真是把该有的东西都给埋了。   这段关系里,这家伙掌控着节奏,开飞机似的把关系猛地快进到了灵肉契合这一步。   却把一开始的灵魂交流抛之脑后。   段崇明给自己蒙了一层面纱,顾惊山却给自己造了一场看不清深浅的雾。   他们两人都不曾详谈,也谈不上谁对谁隐瞒。   段崇明眼眸一闪,道:“你想讲什么我听什么。”   送上门来的梯子,他为什么不要,至于自己那份……等顾惊山把瞒他那些事交代了再说。   苏和昶哼哧哼哧地从老远端了好几杯饮料过来,一屁股坐下就开始讲。   “师嫂,你要听什么,我来和你说。”   顾惊山看都不看他一眼,对金主道:“回去说?”   “行。”   苏和昶仰头看着起身的两人,很惆怅地叹了口气。   他师兄怎么这么防着他呢。   那可是他嫂子,难道他还会下手不成?   段崇明出来玩,住的房子却是顶好的,装修地段都挑不出差错。   顾惊山对假租暗买的房子心里有数,看着在懒人沙发躺得四仰八叉的人,道:“想从哪儿听起?”   段崇明望着天花板,无所谓道:“都行。”   顾惊山:“一时半会儿可说不完。”   段崇明:“噢。”   沉默一阵,顾惊山望着虚无的一点,缓声道:“我读过七年的医,苏和昶是我导师的孩子,也是我的师弟。”   段崇明拧着的眉松了几分。   当初听到“医疗器械”这个字眼他便想到了,能从这个销售行业杀出来,少不得有几个在医院工作的朋友。   而这种朋友,从大学顺上去的更为常见。   只是,好好的医生不做……   “学医对我来说不算什么难事,别人需要用一个星期背下的书我一天就能记住,勉强算得上是过目不忘。只是医学涉猎的东西过多,我花了整整七年才以全优的成绩毕业。”   “硕士的研究日常比读书的时候要有趣,由自己亲手造出来的理论和方法都让我很有满意。”   和生命、命运的对抗让顾惊山找到了截然不同的快乐。   他的神色带上了几分回忆:“其实我一开始感兴趣的并不是西医。”   顾惊山十岁的时候最爱去裴家。   裴予安的祖父裴柏寒是位名医,若不是不喜欢虚名早就拿了国手的称号。   那段时间,顾惊山总爱翻他的医书,一来二去还能和他探讨一番。   中医这门学问顾惊山不曾接触过,看什么都觉着新奇。   “好爽,就是这里。”   隔了一个帘子,不知哪位扎针的人嚷出享受的叫声,“欸,对,就是这儿,还是叶老您扎得好。”   从那天起,顾惊山便歇下了这份心思,他可不想遇到一个口无遮拦的患者。   说到这儿顾惊山脸上的冷退了几分,眼里带了点不易察觉的笑。   “后面的故事,”顾惊山扭过头,看着眼神很是好奇的金主,温声道:“你还要听吗。”   “你想说吗,你想说,我就要听。”   顾惊山勾了勾唇,“没什么不能说的。”   那一天天气很好,风和日丽。   因为需要调取病人的数据,顾惊山在医院耽搁了一会儿。   他和往常一样,脸上带着淡笑,朝来往的医护人员颔首致意。   只是这一天,救护车的声音格外的密集和吵闹。   电梯下达一楼大厅,熟悉的消毒水味和药味被浓浓的血腥味覆盖。   染血的救护单架床一辆接着一辆在顾惊山面前滑过。   “连环车祸,有十三个人当场死亡,受伤的人多达四十五个。”   顾惊山平淡地说着往事,仿若置身事外一般没有掀起任何波澜。   “我不是医生。”顾惊山又把这句和段崇明说过的话阐述了一遍,只是这次,不再是借口和掩饰,而是真心实意的陈述。   “我的理论研究帮不了任何忙,所以我没打算留下来添乱。”   但一通电话改变了顾惊山的想法。   当顾惊山带着生人勿近的脸冲到手术室门口的时候,主刀的医生惊讶地张着嘴:“Alfred?里面是你的母亲?”   “是,拜托了。”   顾惊山鲜少在外人面前有这种情绪流露,医生郑重地点了下头,转身进了手术室。   手术室的灯一直亮着红灯,顾惊山在观察窗看着,却不到十分钟就走了出来。   然后,和这世界上的大多数人一样,在门口坐着等待。   不过半个小时,薛怡年便来了。   祖孙两人什么也没说,安静地坐在那儿,等着命运的审判。   从心底蔓延的冰凉让顾惊山心神一凝,手术室打开的时候,灯没有变色。   顾惊山的人生却从此变了颜色。   “那是我读博士的第一天。”   也是他们一家人约好了要一起庆祝的一天。   明明言语平淡听不出太多的伤心和惘然,段崇明却被那埋藏在深处的钩子划破了心疼的承重墙。   第一次见面时看到的荒芜,原来,是因为年少的缺憾。   七年,一个看似很长的时间,却是这个行业微不足道的一段铺垫。   只言片语下,段崇明找到了一个没有明说的真相:他旁观着,见证了母亲的死亡。   段崇明不知道什么时候坐直了,等气氛变得沉默,他慢慢靠近一直都很平淡的人。   顺着他的脊背往下轻抚,把下巴搁在漂亮的发旋,细声道:“我不太会安慰人。”   “我只觉得,意外造成的车祸,生存率和医术并不能等同挂钩。”   “即便你做了临床的医生,你也未必有机会为你的母亲操刀,你的履历是其次。你的年纪,才是最大的限制。”   “有些事,并不是开头就错了。”   段崇明从小到大都是这样,到了该安慰的时候却说不出话来。   自己都觉得自己说的话干扁,却又觉得什么都不说心里更不是滋味。   顾惊山闭着眼,安静地听着,神色和缓。   他有一件事没跟任何人说过,其实很久以前他就走出了这道坎。   只是想起往事总会泛起圈圈涟漪,这些涟漪抵达岸边便会消退。   但这点小小的波动放在他身上只会被人无限放大。   避而不谈的曾经经由外人雕刻刀削,又衍生出新的模样。   那些道理得有一箩筐,顾惊山可以一字不落地背下来。   但在今天,顾惊山并不讨厌这份安慰。   因为,抱着他的这个人才是重新再来的起点。 第44章   那天聊完以后, 顾惊山过了几天的皇帝日子。   只是好景不长,高考的放分让两人收拾着回了家,也让顾惊山的家庭地位降到了即将被废黜的末代皇帝。   经此一事, 顾惊山再段崇明眼里便又换了个身份。   一个,有故事的冒牌小黄鸭。   段崇明高考完, 若有所觉的段四海便撒手不管了, 由着皇太子自己选大学选专业。   段崇明看了半天,愁道:“顾惊山,你说我怎么填啊?”   顾惊山正拿着纸笔画画, 听见这话, 头也不抬头:“抓阄, 抓到哪个是哪个。”   “那也得给我出几个选项啊!”段崇明哀嚎道。   “江大的地理, 北大的地理,成大的地理……”顾惊山波澜不惊地报了一串大学的地理,说完又附上往年的分数,总结道:“随便选一个。”   “学地理?”段崇明歪了歪脑袋:“这倒不错。”   顾惊山附和道:“的确不错,学的东西都是你喜欢的, 还找不到工作, 该是你满意的。”   “……”段崇明:“照你这么一说,确实是最好的选择。”   啪啪几下报完, 段崇明浑身轻松的把报名界面一关,悠悠点开飘红的热搜。   “这下可好了,许南禾和程晚都打包去了北城大学,以后就不用再当他们的间谍了。”   顾惊山:“你不挺喜欢当双面间谍吗?”   “?”段崇明扯了扯嘴角, 他哪是喜欢当间谍了,他是在学习正常人是怎么谈恋爱的。   算了,这些都同这家伙说不清楚。   顾惊山心无旁骛地画着画, 结束最后一笔,便把画本一合,随手插进了书柜。   段崇明见状,眼一挑:“你那破本子为什么要和人家传世的名著放在一起。”   “里面藏的有宝贝。”顾惊山笑道。   “……不要脸。”   “要脸有什么用。”   “……那你刮下来给我做鞋垫吧。”   “脸皮薄,做鞋垫应该不舒服。”   顾惊山见招拆招,绕道金主身后跟他一起看起了今年各省的状元。   一边看,一边点评。   “这个没你帅。”   “这个没你身材好。”   段崇明忍无可忍道:“你还点头论足上了,你有什么目的。”   顾惊山温声道:“馋了。”   段崇明吸了口气,“说好的上二休五呢?”   顾惊山默了默:“我当初可没说话。”   顾惊山把金主换上的电竞椅往后一拉,顺道侧身坐在那结实的大腿上,把狐狸精的样学了个十分之一。   只美不娇的狐狸摩挲着那不断滚动的喉结,暗道:美人计当真好用,就是不能经常使。   “喝点水?”   “我不渴。”   “不渴。”顾惊山重复了一遍,莞尔道:“不渴,那就是想接吻了。”   顾惊山用指腹抵住那想说话的嘴,一脸笑意道:“嘘,嘴巴干便少说些。”   墨色染开的水都在顾惊山眼里了,屋外的光亮又在其中添了点月色。   顾惊山把金主的弱点拿捏得死死的,用缱倦的眼勾勾搭搭,轻声道:“我给你润润。”   难得换了个身位,段崇明却觉得在下边抱着人根本没自己想的那么简单。   后脑勺没被手抵住,便被椅子的靠枕抵住,完全抽离不开。   段崇明不信了,回回都能让顾惊山占了主导权,势要整出个优劣来。   那躲着躺尸的舌头一动顾惊山便偃旗息鼓了,象征性地纠缠一下,由着金主张牙舞爪。   忙着在唇舌间争夺一亩三分地的人哪还注意得到自己被卷起的衣服,一门心思都放在被自己舔得晶亮的薄唇上。   等被吃干抹净,段崇明闭着眼睛挤出一滴泪,撑着桌子怒道:“你个没羞没臊的,读圣贤书的地方你做这种事,真是枉费了你的衣冠楚楚。”   顾惊山的头发被金主用手腕的皮筋圈着,顺着一缕缀在后背,也不怕金主再扯着自己的头皮叫停。   听了不想听的话,便只管加几分力道,送得再深些。   嘴上偏又带着哄,温声道:“还有一个月不到你就要上学去了,到时候跟异地有什么区别。”   段崇明哑着嗓子,闷哼一声,咬牙切齿道:“我不住校就是了,你用得着这几天都用脸诱惑我吗?”   顾惊山可怜兮兮道:“也就这张脸能让我谋点好处了,都饿肚子了,哪里还能讲礼义廉耻。”   注意到金主额角的青筋,顾惊山勾了勾唇。   掰过金主的脸吻了上去,让那些藏着的呜全部卷走,好意解救了死都不愿意出声的金主。   等顾惊山把能用的计策都用完,金主也快开学了。   三个周的军训不仅让段崇明又黑了几分,也让顾惊山被迫吃素三个周。   只能靠着画本度日,想到另一只被金主藏着的钻石箱子不由得喟叹,也不知道它有没有重见天日的一天。   顾惊山看着画,指尖轻轻抚过黑色的内衣带子:“可惜了,也不知道你还有没有机会现世。”   等段崇明结束了三个周的军训,家里头的饿狼完全是眼冒金光,眼神随着他动。   段崇明比了个大大的叉,正色道:“有言在先,军训是不可控因素,住校我也没办法,你可不能用这个来给我设套。”   顾惊山一默,问道:“那什么时候才可以。”   “……”段崇明才不想说具体时间呢,但不说更不行,只好道:“下个月。”   “下个月?”顾惊山淡淡道:“还有整整十天。”   段崇明耸肩,摊手道:“没办法,军训太累了,我得好好休息。”   顾惊山微微一笑,意有所指道:“厚积薄发,多锻炼是好的。”   段崇明没听出他的深意,只为自己蒙混过关一笑:“没错,是这个理。”   顾惊山招手,“过来坐,怎么剪了个寸头。”   “不帅吗?我本来都忘了寸头这事儿,但军训天天戴帽子,热的不得了,便找了个空把头发剃了。”   顾惊山感受着手心的毛扎扎,手指聚拢都不能夹住一根发丝。   笑道:“帅,帅的惨绝人寰。”   段崇明坐在地板上,方便顾惊山摸他的脑袋,听见这话当即用赞赏的目光看了顾惊山一眼,道:“有眼光。”   顾惊山见他一直仰着头看自己,问道:“怎么了。”   “你,为什么会留一头长发。”   顾惊山看着他,好笑道:“别胡思乱想,和‘长发及腰我娶你’没有任何关系。”   被看穿心思,段崇明直接把脑袋往沙发上一摊,追问道:“所以是为什么。”   顾惊山看了眼垂在胸口的黑发,温声道:“一开始是因为忙,等注意到的时候头发已经长到肩了。”   “再后来,”顾惊山一停,望着金主明亮的眼,认真道:“真想知道?”   段崇明用力点头。   “再后来,便是故意留长了。”   段崇明:“什么叫故意留长?”   顾惊山垂眸,牵着浅浅的笑,道:“因为留长以后,我便更美几分。”   段崇明眼眸一闪,凝眸看着顾惊山,突然道:“我想看你以前的照片,你不爱拍照,但毕业照总是要拍的吧?”   顾惊山“嗯”了一声,不无不可道:“要看电子版还是打出来的照片?”   “电子的吧,你发给我。”   收到照片,段崇明认真看了起来,也没在意那一直在自己脑袋上打转的手。   边看边问:“这是什么时候照的?”   “十二岁。”   段崇明翻完,问道:“你小时候的呢。”   “小时候也要?”顾惊山点着金主挺立的发根问道。   “嗯。”   再收到几张照片,段崇明眼神一暗,这些照片都只有顾惊山一个人的身影。   不和父母拍全家福就算了,两个人的合影也没有吗?   段崇明目不转睛地看着手机上短发的小男孩儿,心里有个荒谬的猜测。   顾惊山按着那僵直的肌肉,微不可察叹了口气,好奇心怎么这么重。   怕是又瞒不了多久了。   他故作不知道:“怎么,被以前的我帅到,感到自行惭秽了?”   段崇明眼皮子一撩,自信道:“比美你可能更胜一筹,但论起帅,我肯定是第一名。”   顾惊山把金主的头往后按在沙发边上,正要低头去亲。   段崇明连忙制止:“等等,先把你头发绑起来。”   顾惊山不解道:“为什么,我把角度控制的很好,不会弄到你脸上。”   段崇明看着他,一脸正色道:“可是你这样像女鬼。”   “……”   顾惊山不语,只默默从金主手上顺走发绳,熟练地把头发绑起来。   段崇明看着他脸上的那点无奈,冷不丁道:“顾惊山。”   “嗯?”   “你知道这三个星期我手上这根皮筋给我挡了多少桃花吗。”   段崇明懒懒散散地勾着唇,说起这话神情莫名得意。   顾惊山扬唇,望着邀功的金主,顺着他的话问了下去:“多少?”   段崇明向上看着,默默计算顾惊山的下颌角和脖颈形成的角度。   “我算算啊,嗯……十来个吧。”   “这么抢手,你哪天出了轨我怕都不知道那家伙是其中的谁。”   段崇明咬牙,不知道这楼是怎么歪的,不满地道出真正目的:“你为什么没有。”   顾惊山头发扎的松散,转了一圈没感到头皮刺痛才低头。   对没有的东西心下有数,好笑道:“想给我安个什么?”   段崇明盯着他,从裤兜掏出两个平平无奇的素戒。   顾惊山捡起一看,把刻着自己名字缩写那个转手戴到金主的右手中指。   又把自己那个戴到无名指。   一比一定做的戒指很贴合。   顾惊山俯首,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双眼,温声道:“这下好了,我被你套牢了。”   段崇明眼神闪了闪,觉得头皮有些发麻,心里酸酸甜甜的。   像熟透的水果,酿出了酒的芬香。   那双手戴上戒指以后,凭空多出几分人夫的轻熟感。   醇厚,诱人。   “说得好像我对你骗身又骗心似的。”   段崇明对顾惊山张口就来的甜言蜜语心里门儿清,但就是难以抵挡,究其原因,还得怪那张脸还有钩子似的声音。   顾惊山煞有其事地眨了下眼,沉思道:“确实如此。”   段崇明懒得理他,把手张开,细细打量着中指的戒指。   转行的顾惊山应该看得出来这戒指是他爸早些年花大价钱拍下的特殊材料吧?   当年闹得轰轰烈烈,还上过报纸呢。   顺藤摸瓜,应该也不难猜出他的“段”和段四海是什么关系。   ……   十天后的晚上,段崇明深刻体会到什么叫“禁欲的男人不能惹”。   顾惊山很喜欢听金主哑着嗓子叫自己,便故意把头发尽数捆住,不给金主任何叫停的机会。   段崇明不想出声,也不想被顾惊山用手指在嘴里搅弄,只能咬着他的肩膀。   嘴里传来一股汗的咸味儿,鼻尖是淡淡的木质香,但很快就被馥郁的石楠花覆盖。   “顾惊山,你真是禽兽。”   “嗯。” 第45章   有了优秀的学历做铺垫, 顾惊山开国际会议的时候也不大闭着了。   很有想法的金主已经自动帮他想好了对应的解释。   今天没太阳,外边的视线和温度都刚刚好。   顾惊山抱着电脑坐在阳台,把自己的摄像头关了, 略显懒散地靠在米色藤编躺椅上,用法语不时回着话。   余光注意到端盘而来的金主, 很是自然地拿着叉子给自己喂了口芒果。   段崇明就这样靠着阳台门, 自觉地当着人形水果盘。   眼神不由自主地盯着那不停张合的上下唇。   流利的法语从夜色穿过,淌过清晨的雾,带着淡淡的凉意。   经水果润色的唇很亮, 很嫩, 为其间穿出的冷裹上一份粉色的外衣。   顾惊山开着会, 却没少分心思给一边的人形水果盘。   平日里一两句话就能解决的问题, 顾惊山多说了好几句,让下一个汇报的人不由得紧张起来。   深邃沉稳的眼眸划过一丝笑意,对金主不放下就走的原因一清二楚。   听不懂的语言有着莫大的魅力,德语西语意大利语法语……   顾惊山最近算是把自己的语言能力展示了个遍,然后得到几个金主最喜欢听的语种。   正经的场合说过的话, 换种方式被顾惊山带上了床。   然后, 在深夜的相拥中猝不及防地在耳边落下一句各种各样的“宝贝”。   他家金主听不懂,涣散的瞳孔却会在听到的瞬间凝结。   顾惊山按下关机键, 抬头看向金主,温声道:“今天吃什么?”   段崇明军训一结束就申请了外宿,没上几天课就开始放国庆假。   因为周五没课,段崇明获得了十天的长假期。   但他嫌人多, 宁愿常宅在家里和顾惊山玩游戏追剧也不想出门。   偶尔下厨做几个简单的甜品,试图救一救顾惊山挑剔的嘴。   收回神,段崇明冷酷道:“你又不吃。”   顾惊山轻笑, 抱着笔记本电脑进屋,温声道:“我都看到了,你今天要给我吃煤球。”   最后煤球被顾惊山不小心摔到了地上,散成了一坨坨煤块。   段崇明看着丑成渣渣的碎片,无声道:吃个球。   ……   段崇明小学开始踢足球,初中高中都是足球队的,到了大学也不例外。   “崇明!”   来人刚热情地把手搭在段崇明的肩上就被段崇明挥开了。   刘阳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半秒后便收拾好了自己的心情。   面脸笑容道:“崇明,明天比赛完去酒吧玩会儿?”   段崇明默默离远了些,把棒球帽带上,冷声道:“不去。”   刘阳半眯着眼睛,把目光移到他的右手,打趣道:“别啊,妻管严吗你?一个大男人怎么能让女人踩在头上。”   粗鄙的言论从那张嘴里说出来后,段崇明闭了两口气,试图躲过这阵恶臭。   他怎么也想不到物种多样性会让他在上大学后遇到,明里暗里拒绝那么多次都不见这该死的家伙长出正常人的脑子。   强忍着恶心,一把把两人之间的虚与委蛇给撕开:“因为我不像你,是个男女通吃的混蛋。”   离得最近的两个球员互相对了个眼神,装作没听到这话,换了鞋提上包往外走。   段崇明冷着脸很是唬人,加上满身的肌肉让刘阳敢怒不敢言。   脸上复杂的情绪硬是被咬牙吞下,憋的满脸涨红,逞凶道:“你给我等着。”   刘阳一走,足球队的其他人才靠了过来。   “崇明,这家伙捧着辅导员的臭脚一直自诩学院的太子爷,你惹了他,小心他给你穿小鞋。”   段崇明淡声道:“放心吧,我不评优也不评先,他奈何不了我。”   红衣服:“我听说刘阳是下面那个啊……”   黑衣服:“什么意思?他不是有女朋友吗?”   红衣服吞吞吐吐道:“是有女朋友,但是,嗯……他确实是下面那个。”   此话一出,更衣室仅剩的几个正常人一时间有些哑口无言。   满脸同情地看着段崇明,劝道:“你要不要让你女朋友明天来一趟,虽然刘阳做的那些小动作对你没什么影响,但蚊子一直嗡嗡嗡的还真挺烦人。”   段崇明手上动作不停,三五两下把鞋换上,听见这话,反驳道:“不是女朋友,是男朋友。”   此话一出,周围的人先是噤了声,彼此掂量了下自己的安全范围。   最后得出结论:段崇明应该看不上他们。   “不过,你们说的对。”   让顾惊山来走一趟确实能让一些不死心的家伙彻底死心,但段崇明有些担心顾惊山被某个恶心的家伙看上。   他转念一想,自己在一边保驾护航应该出不了差错。要是刘阳来阴的,他就给他几分颜色瞧瞧。   心下一合计,道:“正好明天和体院有个比赛,但,不会输吧?”   段崇明不清楚自己学院的水平,心里有些怀疑。   刘阳事小,在顾惊山面前输了那才是大事不好。   红衣服佯装着不满:“喂,我们可是没事就去爬山的人,全马跑下来也不在话下,这么小瞧我们的体力啊?”   黑衣服道:“就是,我们学院虽然常年万年老二,但都是被医学院的给打下去的。”   段崇明挑眉,道:“行。”   背上包,段崇明又给皇阿玛发了个消息,简明扼要道:明天的比赛您别来了,这里全是皇马球迷,非常排外。   段四海收到消息,把手上新鲜的亲签球衣转手送给了秘书。   第二天,被儿子婉拒的段四海转头去了莱夫。   “段总。”   顾惊山礼貌地先一步伸出手,半握住段四海的手掌。   段四海没什么架子地笑了笑,道:“有一阵子没见了,最近怎么样?”   “还不错。”   陈文和段四海的助理各自落后一步,保持着沉默。   只是两人都不约而同地相同的目光看着他们的顶头上司,心下疑惑:这两人怎么这么熟络,不像生意伙伴,倒像是家里的长辈和小辈见面。   顾惊山把人领进了自己的办公室,温和道:“给您泡壶茶?”   段四海欣慰道:“好,这是武夷山的大红袍?”   “嗯,”顾惊山道:“这款茶香气浓郁,滋味醇厚,您应该会喜欢。”   段四海怀念道:“几年前我也收藏了一罐,还没来得及喝就被我家那熊孩子拿来煮奶茶了。”   顾惊山的手微不可察一顿,平心静气道:“母树红袍做茶底,煮出来的奶茶应该很不错。”   顾惊山的不扫兴让段四海眼底的满意更浓了,笑着点了点头:“是,只是他放的茶叶有点多,喝了以后我两天没睡着觉。”   顾惊山冲泡着茶,闻言笑道:“您倒让我觉得有些意外。”   “噢?”段四海疑惑地挑了下眉:“哪里意外?”   “跟我认知里面的家长不大相似。”顾惊山诚实道:“东亚的家长鲜少有您这样半放养状态的,不扫兴不阻止,也没有多少控制欲。养出一个世俗以外的孩子也没有任何失望,反而为他的与众不同感到满意和欣慰。”   世俗以外。   段四海心里暗叹,这个词用得可真够美化的,把“熊孩子”这三个让人跳脚的字眼全然换了个味道。   段四海从胸腔中呼出一口气,感叹道:“你们这些年轻人,看待问题的方式就是我们这辈人不一样。”   顾惊山俨然是所有家长眼中的完美人设,谦逊有礼,博学多才,年少有为。   段四海很难不对这样的小辈投以满意欣赏的目光,聊着聊着话题就偏了。   “我的一些生平你应该也知道,崇明打小打就没有母亲,我没养过孩子也不知道该怎么养,只能借助自己当孩子的经历试探性地挪动脚步,一点一点修正自己的育儿方式。”   “唯一不变的宗旨就是给他想要的一切。”   段四海怀念似的笑了笑,“也算幸运,养出一条三观正的咸鱼来。”   顾惊山眼神一直放在茶具上,泡茶分茶的动作行云流水,听完那些过往脸上维持着淡笑。   这个养法,难怪能养出他家金主那个性子。   段四海挑拣着说了一部分,敛眸笑道:“你和他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我却觉得你们的内核有些相似。”   刨除那张令人轻易卸下防备的脸,这种相似的感觉让段四海自第一次见面就对顾惊山有了一见如故的感觉。   就好像,这是自己的儿子选择另一条路后的样子。   顾惊山眉眼含笑,把茶递往对面:“我的荣幸。”   谈过平常琐事,段四海终于想起正事。   开门见山道:“莱夫有意为基金会救助的残障人士免费提供相关植入器械?”   上次送出去的上千个人工耳蜗终于引出了幕后最大的慈善家,顾惊山扬唇轻笑道:“是。”   段四海眯了眯眼睛:“你们的条件有些苛刻了。”   顾惊山:“不苛刻就不能让真正有需要的人拿到了。”   段四海眼里的深意越发浓了,“三道关卡卡了上千人。”   “他们不是被卡,只是被推迟了得到的时间。”顾惊山轻声道。   段四海唇角的笑越扬越大,连连赞叹道:“你比我想象的更聪明。”   “什么时候有这个想法的?”   顾惊山思索了一会儿,诚实道:“五年前。”   “唔,二十岁。”段四海没太惊讶,喟叹一声:“我家那孩子虽然没你厉害,但却一手促成四海集团的慈善基金会的成立和发展。”   “我全权放手,把所有的一切都交给了他。原本以为小孩儿心善,我投资的钱应该会全打水漂给他买个教训。”段四海得意地笑了笑:“没成想,最后真被他弄出个名堂来。”   从那一年起,希望小学便如雨后春笋,数量众多又势不可挡地出现。   顾惊山并不反感段四海话里话外提及的人,换句话说,他在有意无意地引导另一个人的出现。   段四海:“一切肉眼可见的利益都没办法救人,能救的只有他们的思想。”   段四海把段崇明小时候跟他说过的话复述了一遍,顾惊山都能想象出自家金主是顶着怎样的神情说出这番话的。   段四海在顾惊山面前总想分享一些关于段崇明的事,说不清是想得到一些夸赞还是其他。   “怎么样,这可是我家小子十多岁的告诉我的。”   顾惊山眼神闪过一丝惊讶,不到半秒就习以为常地勾了下唇角:“您说的对,我们应该会很有话聊。”   早上和老丈人谈完交易,下午顾惊山就去了学校,把一天的时间完美规划给段家人。   想到金主的要求,特意回家换了套休闲一点的衣服,然后在离学校门口一百米的地方下了车,徒步走到校门口。   顾惊山把身份证往闸机一放。   “滴——”   身后的女大看着闸机显示的身份证,慢半拍地捂住嘴,等人走远了才想起刷脸,顺带着感叹道:“快看,好漂亮。”   同伴若有所思地看着顾惊山的背影:“诶,是不是谁的家属啊?今天地信院和体院有足球比赛,因为那几个帅哥,今天足球馆很火爆。”   “喏,你看,我室友给我发来的照片。”   女大瞪大了眼,“哇塞,座无虚席啊!”   同伴勾唇,朝她暧昧的眨了下眼:“我有个主意,能让你在近水楼台站一会儿。”   女大:“什么什么?你快说啊!”   同伴也不卖关子,直言道:“江大这么大,他肯定找不到足球场在哪儿。走,我们去给他指路。”   顾惊山被叫停的时候,正在考虑要不要丢掉手上这无用的地图转人工。   见到两个热心的女孩,顾惊山不动声色地把戴戒指的手放在了明显的位置,礼貌道:“有什么事吗?”   看到戒指,两个女孩对了个只有自己知道的眼神,异口同声道:“没。”   女大很快反应过来:“咳咳,是这样的,你是要去看地信院和体院的比赛吗?我们也要去,刚次看你拿着地图转了半天,是不是第一次来江大啊?”   “嗯,”顾惊山颔首,轻声开口,语调不急不缓:“可以的话,能麻烦你们带我过去吗?”   女大忙不迭点头:“可以可以!”   风格迥异的三个长头发走在路上不知引来了多少关注,只是气氛诡异地有些沉默。   到了门口,女大腼腆一笑:“就是这儿了,家属席得从另一个门进去。”   “你,要不要给你朋友打个电话?”女大干巴巴道,在朋友和家人之间选了前者。   顾惊山莞尔,谢过她的好意:“我刚才给他发了消息,应该快到了。”   话音刚落,他们身后就传来一道慵懒痞气的声音:“这么快!”   段崇明不见外地把手往顾惊山肩膀上一搭,把左手提的袋子递给对面两人,微笑道:“谢了,请你们吃糖。”   同伴见女大还想推辞,一把接过,朗声道:“谢谢,朋友还在等我们呢,我们先走了。”   段崇明等人走后才就着这个姿势往另一个门去,低声道:“说好了,今天在外面不许胡说八道。”   顾惊山:“我知道。”   昨晚顾惊山就被金主耳提面命了许久,也不动声色地为自己谋得许多好处,今天也不例外地点头应下了许多条条框框。   段崇明本身就是学校的红人,脸和身材都是拔尖的存在。   他一出现在观众席便引得周围的人争先恐后地往往那儿看。   待那一直背对着他们的人若有所感地回头,吵闹的观众台不由得安静了几息。   等两人坐下,便轰的一声发出比先前更热闹的讲话。   一时间,密密麻麻的话彼此覆盖着,谁也听不清稍远处的人在讲什么。   段崇明先把风扇太阳伞吃的喝的都布置齐全,才默不作声地把顾惊山踹在兜里的手薅了出来,确保手上的戒指会出现在很明显的位置才稍稍放心。   叮嘱道:“我有个朋友待会儿也要来,你要是累了就把伞拿给他,让他撑。”   刚到的陈说眼瞅着就要一脚踩上不知谁掉的香蕉丝了,听到这话扶着一边的杆子,踉跄两下才稳住了身子,避免了一场无妄之灾。   听到动静,段崇明回头,道:“正好,他来了。”   陈说扶了扶眼镜,礼貌点头,一板一眼自我介绍道:“你好,我是段哥请来的撑伞专家。”   段崇明歪了下头,好笑道:“上了大学怎么这么会贫嘴。”   陈说笑而不语,催促道:“比赛都快开始了,段哥你还不去热身吗?”   顾惊山勾着金主的小指:“去吧。”   等最后排的家属席只剩下顾惊山和陈说二人,陈说强撑着一口气,和顾惊山隔了一个身位坐下。   顾惊山戴着棒球帽,一张脸被分成了明暗两份,是最为出色的剪影。   阳光下的下颌角棱角分明,唇角漫不经心的扬着。   望着下方热身的球队,主动破冰道:“有什么话,直说吧。” 第46章   陈说对顾惊山的开门见山有些意外, 有些青涩地应对着社会人的招数。   这和他想象的不一样啊,不应该由他来质问吗?   陈说动了动舌头:“你接近我段哥是有什么目的。”   陈说看人很准,甚至可以说是准到发指的地步。   基本上凭着第一印象就知道这个人是什么样子的人, 随后发生的一切也足以证明他的正判定。   凭着这个“超能力”他十八年来规避了不少小人朋友。   小舟山上那次偶然的见面,陈说把这人判定成了一个不易看透的陌生人。   但今天再见面, 陈说却推翻了自己一开始的设想。   这个家伙, 毫无疑问是个偷心贼!诈骗犯!   不知道瞒了他段哥多少事!   他段哥没跟他说这家伙是干什么的,也没说两人怎么认识的。   陈说就这样得了个天降的嫂子,也是一无所知的嫂子。   顾惊山弯眸, 声音清浅, 带着几分玩味:“怎么说。”   陈说暗暗警惕, 不动神色斜了下身子:“你不差钱吧, 衣食住行为什么都要赖上他。”   陈说还是年轻,只能凭自己只道看见的碎片去猜。   顾惊山轻扣的手顿住,这昭然若揭的试探都嘣他脸上来了。   他每个月收的那些钱,可不止衣食住行这四个字这么简单。   零零总总,足以报销近半年给金主买的各种宝贝。   狭长的眼眸上挑, 顾惊山对身旁这人掌握的消息心下了然。   他家金主是什么也没说。   顾惊山意味深长道:“你不懂, 成年人谈起恋爱没有你们学生斤斤计较。”   “有手有脚,身体健全, 为什么不自己挣钱。”陈说拧着眉精准吐槽。   顾惊山故作沉思道:“我的事业厚积薄发,是得有个贤内助在我发家前为我端茶倒水才是。”   陈说越听拧着的眉便更紧几分:“你个薄情的渣男,竟然想把我段哥养成鸡圈的鸭!”   长长的哨声覆盖了陈说逐渐激动的话,这才没有引得家属席的其他人侧目。   顾惊山没点破他的气急败坏, 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家的小前锋,问道:“你见不得你段哥幸福?”   “胡扯。”陈说意识到这不是个可以高声说话的场地,把控着声线的平稳, 道:“是见不得你这块老姜对正值青春的男大下手。”   老姜?   顾惊山挑眉,并不太认可这个词。   套着话道:“可是你段哥就是喜欢我,情侣之间的事,你插什么手。”   陈说见招拆招道:“你刚才但凡没说那句话,我现在就不是这个态度了。”   “我段哥是个好人,你是吗?”   顾惊山不急不忙地给自己拆了根咖啡味儿棒棒糖,含在口里,温声道:“一开始就定了性的东西,我说的话再漂亮又有什么用呢。”   陈说呼吸一滞,想反驳却又说不出话来。   顾惊山善解人意道:“你和你段哥认识这么久,还不够了解他吗?”   “要真那么容易被小人偷心,就不会一直单身了。”   “可是——”   陈说话才起了个头,就被顾惊山不咸不淡地按下:“好了,你有什么想说的,自己找个合适的时间去和他说。”   温和的命令一下,陈说立马噤了声,身体比大脑反应更快地应了声“噢”。   望着翻腾的球网,陈说呆呆想道:怎么就听了这人的鬼话。   难道是因为刚才发号施令的瞬间特别像他精明能干的妈吗?   顾惊山没再理会身侧的动静,若有所思看着背号为6的黄毛。   这个人三番五次地绕到他家金主身边,硬生生让所谓的防守失了味道。   起初还藏着,被进了一个球后便彻底不遮掩了。   在观众席上都不难看出他的力道之大,手段之黑。   但偏偏借着小组赛没有安装自动跟拍系统和其他的摄影设备,让他一再借着主裁判的盲区下黑手。   顾惊山神色淡淡,眼里没了温度。   场上。   先前在更衣室的红衣服朝草坪吐了口含血的唾沫,怒气十足道:“刘阳这孙子,踢不过我们就和我们玩阴招!”   趁着段崇明带着球在敌方禁区突围,苏一朝陈阳靠近,关切道:“陈阳,别动气,你嘴没事儿吧?”   陈阳拿手背擦了擦嘴,道:“没事儿,就舌头破了个口。”   陈阳越想越来气,一边注意着球的位置,一边往自家球门撤:“苏一,排球队那边今年是不是买了不少监控设备?”   苏一稍一思忖,明白了他的意思:“但排球场才多大,来十个都不够拍的。”   陈阳拧着眉,冷哼一声:“难道真要让刘阳这么为非作歹下去?”   “那边裁也跟瞎了似的!”   苏一叹了口气:“那都是体院拉过来的,当然向着他们自家人。”   陈阳:“又不能堂而皇之地给他们一巴掌,我真是越想越气。”   段崇明沉默地看着自己破皮的膝盖,沉声道:“他们想要身体对撞,那就跟他们来。”   “可是,那群人玩儿阴的!”   段崇明勾唇,双眸晶亮:“那就让他们玩不了阴的。”   中场休息结束,一直当着背景板的大屏幕闪了闪,出现一个夺目的海报。   “来找茬?”   “这什么东西?诶……”   吃着糖的女大眯着眼,努力想要辨清屏幕上的字。   “让你不戴眼镜,这都看不清楚。”同伴看着大屏幕,念道:“来找茬。为提高观众的参与感,诚邀观众席各位拿起自己的手机、相机等一切摄影设备记录场上的不文明行为……以视频打底照片辅助,依照数量和质量综合排序。”   “一等奖,价值五万的hash相机一台。”   “二等奖,价值两万的daj无人机一台。”   “三等奖,价值一万的手机一部。”   女大目瞪口呆道:“地信院的家伙这么有钱????”   “大手笔啊!他们怎么知道我想换手机了!!!”   同伙皱着眉,看向左下角的一行小字,低声道:“个人赞助。”   女大:“管他呢,快,大家都在拍呢!我们和琪琪他们分工,一人抓一个,把这一二三等奖全包了!”   直到六号成为所有人的重点关注对象,顾惊山才把手机重新塞回兜里,重新开始欣赏金主的英姿。   沉默了好一阵的陈说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他,忽然道:“我段哥最讨厌别人骗他。”   顾惊山眸色渐深,恍若未闻般没搭理他。   比赛结束,被各方关注的体院手脚干净后展示的真正水平让他们得了个五比一的结果。   顾惊山想起金主的嘱托,捞起脚边的水,缓缓走到下边,单手倚着栏杆,把手里的水瓶抛了下去。   段崇明仰着头,瞥向顾惊山身后的陈说:“你待会儿要去找苏省吧,我就不留你吃饭了。”   陈说在段崇明面前又恢复了正常,方才在顾惊山面前展示的敌意荡然无存。   一脸和气道:“我哥说今天请我吃大餐,我先走了!”   段崇明:“行,回见。”   顾惊山懒懒地低着头,等陈说转身,才道:“我下来找你?”   段崇明摇了摇头,“我现在精疲力尽,你跳下来我接不住。”   顾惊山暗笑,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栏杆,“都坐家属席了,还需要和狂热粉丝一样走捷径吗?”   段崇明愣了下,失笑道:“我去楼梯接你。”   “不用,西边的通道直达更衣室吧,我在门口等你。”顾惊山道。   说完,顾惊山抬眸,朝一直盯着这边的黄毛六号递了个漆黑慑人的眼神。   刘阳脊背一凉,不知道这个美人怎么会有这么幽深的眼神。   大批观众开始撤场,等场子彻底变空,穿着便衣的保镖才走到顾惊山身边。   顾惊山坐着,垂眸望着自己被覆盖的影子。   低声道:“查清楚了。”   “是,刘阳是夏利刘家隔了五代的表亲,和刘家除了血缘没有任何关系。女朋友是汪家的二女儿,刚才已经派人把搜集的资料都拿给她了。”   刘阳这个人很简单,也足够蠢。   藏不好自己的尾巴,却总干张扬的事,背着汪二找了不知多少小情人。   还不知所为地把手伸向他家金主,顾惊山冷眸微闪,道:“人呢。”   汪家的二女儿是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人,性格泼辣豪爽,也很是自大。   断不曾想过吃软饭的刘阳能背着她干出那些事来。   顾惊山都让人把证据送到了,没道理快一个小时了人都还没到。   “嗡——”   超跑的轰鸣声出现的很及时,顾惊山挑眉,微笑道:“来得真够慢的。”   顾惊山挥了挥手,让保镖把位置上的东西收走。   寻着墙上的地标,慢慢挪到更衣室外面的通道。   汗水挥洒的喧嚣结束,家庭好戏才开场。   “刘阳,你真当自己当回事儿了是吧!老子告诉你,没我,你TM什么都不是!”   汪二小姐的泼辣可不止嘴皮子那么简单,也不顾其他人在场,笑着两巴掌就甩了上去。   刘阳在女人面前完全没了平日的张扬,别说还嘴,就连眼睛都不敢瞪大。   唯唯诺诺的样子让周围想帮忙的体院众人直接噤声。   汪二小姐用最温柔的笑说着最伤刘阳自尊的话,把他那层光鲜亮丽的皮踩了个稀烂。   “硅胶的满足不了你了是吧,上赶着冲人摇屁股。”   汪二从兜里掏出一行卡,侮辱地拍了拍刘阳惨白的脸蛋,冷声道:“敢用我的钱养小情儿。给你一个月的时间,把这张卡不见的钱还回来。要不然,我会让你知道吃里扒外的下场。”   顾惊山隔着大半个长廊看着那边的动静,神情淡淡,直到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才转头。   体院那边的动静太大了,段崇明还在洗澡就听完了陈阳的同步传声,飞速冲了个战斗澡出来。   看了眼那边的动静就赶紧捂着顾惊山的耳朵往外走,他可不想顾惊山再学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顾惊山看了眼他潮湿的发根,眯了下眼:“头发都不擦就出来了?”   “一会儿就晒干了。”段崇明无所谓道:“先去吃饭吧,学校有家需要预定的小店,环境很干净,菜品也不错。”   顾惊山和金主待在一起的时候便完美继承了那份属于金主的咸鱼本性,对金主的安排不予反驳。   两人走在一起和学校里面成对的情侣没什么不同,对迎面撞上的老头段崇明没打算多关注。   老头乐呵呵地在他们面前停下,和蔼道:“小顾,好久不见。”   段崇明脸上出现一抹愕然,呆呆地望着这越看越熟悉的老头。   这不是,开学典礼上自己淋着雨也要完成讲话的校长林正宇吗?   顾惊山眼睛微微眯起,而后迅速张开,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神色自然地回道:“林老师,好久不见。”   段崇明眉头不自觉地皱着,上扬的唇角缓缓落下,牵着顾惊山的力道松了几分。   他们学校的校长近二十年一直周转在国内的各个大学,学人文的他怎么会认识十几岁就出国读医的顾惊山。   而且,看样子,两人还不是一般的认识。 第47章   林正宇扫了眼两人牵着的手, 看着成对的衣服,慢半拍地意识到这不是个寒暄的好时候。   重逢的喜悦一经褪去,丰富多彩的阅历让林正宇立马看出了顾惊山的不对。   很显然, 他今天遇到的顾惊山并不是自己熟知的那个。   林正宇像什么都没察觉道一般,抬起手腕看了眼时间, 温和道:“我还有个会, 得先走了,替我向你外公问好。”   说完,林正宇冲两人点点头, 转道去了行政大楼。   段崇明神色不明地看着前方, 声音轻扬:“你和校长认识?”   顾惊山眼神一暗, 淡定道:“嗯, 林校长以前是我的老师。”   段崇明勾起的嘴角很生硬,眸色寡淡的像杯看不清深浅的伏特加。   他对这简单的解释并不满意,他也能从“林老师”这三个字眼里得到这个结论。   湖边的风大,幸而顾惊山的头发被棒球帽盖着,并没有向以往那样随意侵扰。   “林老师是我外公的好友, 也是我曾经的国画老师。”   顾惊山扣着金主的手心, 把他松开的几分力道还了回去。   但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份禁锢作祟,两人之间残存的生硬经久不散, 树荫之间过度的阳光也无法将其柔化。   段崇明澄亮清透的眼少有的晦暗,听完这句补充却没尝到什么轻松的滋味。   他嘴角重新挂起往日的笑,换上往日那副挑眉斜眼的样,随意捏了捏顾惊山的手, 玩味道:“顾惊山,你为什么从不好奇我的过去?”   段崇明不喜欢摆上两杯酒,放点悠扬的音乐去诉说往事。   他抱着顺其自然的想法慢慢让顾惊山知道自己的一切, 不论是他这个人还是他的朋友,亦或是他的过去。   但是他们两人却是出乎意料的默契,不约而同地贯彻着绝不主动开口的原则。   硬要等到钥匙主动撞上来才会把锁打开,把以前的回忆放出。   段崇明后知后觉地发现,这种感觉其实不太好。   两个人隔着一层厚厚的雾,没心没肺地过着当下,一旦和过去的冰山撞上就会得到一个颠簸的浪。   顾惊山淡然一笑,若有所指道:“我哪里不好奇?在你不知道的时候,我正在慢慢渗透你的过去。”   他说得是真话,却也是含糊的真话。   帽檐遮住了顾惊山的眉眼,也遮住了其间藏匿的宠溺。   他对金主的步步紧逼一清二楚,却又不得不三缄其口,百般推辞。   误会堆叠而成的现在被层层蛛网包裹,柔软细腻的蛛丝变得很坚硬,只能一层一层地解开,一点一点消融。   顾惊山在慢慢把自己隐藏的东西光明正大的放到金主面前,只可惜,自己主动暴露的东西没有得到金主的任何怀疑。   这漏洞百出的网之所以能维持,还要归因于他家金主的不作为。   好奇常有,却不见他主动去问,主动去查。   “保持神秘是新鲜感的最佳来源。”顾惊山拉停金主想要向前的步伐,温声道:“我不想要怠倦期,便只能让你多受点委屈了。”   段崇明张了下唇,干巴巴道:“包养合同第十九条,乙方应该接受甲方对怠倦期的处理方式。”   顾惊山轻眨了下眼,碍于在学校,便回收了“回答正确”的吻,眉眼带笑地拉着金主继续往前,温声道:“是了。”   他们的合同不伦不类,顾惊山稍加修缮以后这份合同便彻底变成了恋爱的情趣条约。   作为甲方的顾惊山,理所应当地享受着变质的供给关系,把两人当初约定的追求又延续到了合同里。   商人,总会不自觉地为自己谋求利益。   顾惊山看着脸上带着点气恼神情的金主微微勾唇,方才陈说在看台上说的话在顾惊山的心里留了一道轻痕,很淡,也并不被顾惊山所在意。   他从始至终确实没有说谎,只是不经意带偏了正确的推断轨道。   这才是顾惊山一直有恃无恐的底气。   顾惊山托腮,望着点餐的金主,心想道:略施点美人计应该就能把炸起来的毛给捋顺了。   那天以后,段崇明偶尔在顾惊山面前提起林正宇,哀嚎道:“为什么上了大学还要了解自己的校长啊?光认识上课的老师和辅导员不就好了吗……”   顾惊山附和着他,探究地看了眼金主脸上的神情,没看出什么异常才温声宽慰道:“我可以帮你写这份感悟。”   段崇明防备道:“你能这么好心?”   顾惊山一副备受冤枉的神情:“好心到底是被当成了驴肝肺。”   最后段崇明还是用一个无伤大雅的条件免了这八百字的思政课作业。   顾惊山盘着腿,稳稳地坐在段崇明背上,轻声道:“一,二……”   顾惊山觉得他家金主最近有些疏于锻炼了,摸起来的手感都差了些,找着机会就要让金主做几组锻炼。   末了还有些惋惜道:“我看好些男大都会去健身房健身,你上了大学怎么就懒了下来。”   段崇明趴在瑜伽垫上,累得直喘气,不满道:“你喜欢那些流水线的肌肉你自己找去啊。”   顾惊山轻笑,有些嫌弃地从满是汗水的瑜伽垫上站了起来,哄道:“我还是喜欢你这身纯天然的肌肉。”   段崇明闭着眼睛翻了个白眼,要不是谈恋爱绊住了他的脚步,他一身肌肉哪里会退步。   还不都得怪这个肩部能抗手不能提腿不能走的家伙,不会攀岩不会冲浪不会飙车不爱动……   要出汗出力的东西一概不喜欢,一身力气全使他身上了。   段崇明调整着呼吸,催促道:“作业今晚六点就截止了,你赶紧写。”   顾惊山默默抬头看了眼墙壁上的挂钟,五点半,低声道:“写完正好吃饭。”   等顾惊山进了书房,段崇明才得意地挑眉,冷笑道:“呵,怠倦期,真是鬼话连篇,看我怎么把你的秘密全部掏出来。”   至于自己的那份,段崇明早就把证据送了出去。   两人这半年的大额开销,段崇明每月不断打进顾惊山卡里的钱,不经意间提到的线索,作为关键证据的两个戒指。   早就够顾惊山把段崇明开户了。   一墙之隔的书房,顾惊山从胸腔中闷出一声笑来。   哪门思政课会让学生对着校长的经历写思想感悟,就算有,也是凤毛麟角的存在。   顾惊山莞尔,敲击着键盘,不到十五分钟就写完了金主要的东西。   甚至稍加修饰了一番,提到了仅被少数人所熟知的曾经。   拿到作业,段崇明扯着一个大大的笑,把厨房的清汤面端了出来。   清汤面,顾名思义,就是看不到一点油水的青菜煮面。   顾惊山迟疑地盯着桌面,轻声道:“晚上吃这个?”   段崇明点点头,好似不知道他为什么意外,自顾自道:“我还是第一次下厨呢,这是我第一次煮面,你尝尝怎么样?”   说完,段崇明咂舌,摸了摸下巴,思索道:“不行,这好像有点太素了。”   “这样吧,我去给你卧个荷包蛋。”   段崇明说干就干,利落地又进了厨房。   吸油烟机一开,油一倒,也不等油热就把蛋打了进去。   顾惊山无声看着自己的面,微微蹙眉,试探性地挑了一根来尝。   面条偏软,没什么味道,盐是一点没放。   段崇明咬了下嘴里的软肉,克制住想上扬的唇角,把双面焦黄的荷包蛋放在锅铲上就端了出去。   荷包蛋一入碗,清汤面总算多了几分荤腥的油水。   段崇明满脸期待道:“尝尝。”   顾惊山眼神闪了闪,一言不发地夹起卖相还算不错的荷包蛋咬了一小口。   味道还算不错,就是……   顾惊山动了动嘴皮,把吃到的壳吐在金主好心递来的纸上。   段崇明失望道:“是不是不好吃啊,哎,我还打算在我爹生日那天给他煮一碗长寿面呢。”   “煎蛋已经算是简单的了,我可不会做什么哨子。”   段崇明忧愁地看天看地,就是不看顾惊山,满腹牢骚却又都对着顾惊山发。   顾惊山眼神一软,对这碗面的来由心里有数,昧着良心道:“其实还不错。”   段崇明大喜望外道:“真的吗,你没骗我吧?”   顾惊山从容地吃了口只有油味的面条,道:“嗯。”   段崇明眼眸一眯,笑道:“那就好,你要喜欢我以后常给你做。”   顾惊山手一顿,夹起的一根面条光溜溜地滑进了碗里。   ……   金主的故意刁难只在那天存在了一小会儿,也让顾惊山很快就把这辈子吃过最难吃的面抛之脑后。   “北京时间10月21日12时26分39秒,江城西南部距福安东南方向约105公里处的正里发生6.7级地震,震源深度约18公里……以江城为中心的地震预警系统已启动,目前暂无人员伤亡……”   阴云密布的天仿佛都在为这则坏消息做铺垫,江城和正里隔得很远,远到余震无法波及。   段崇明一个人坐在客厅,双眼无神地望着电视。   握在手心的手机亮着,搜索框上有三个字:顾惊山。   没有段崇明想象的百度百科,也没有重名的人。三个字被打散,混入许多完全不相干的东西。   被段崇明检索的人在半个小时前出了差。   段崇明单手耷拉在膝盖上,抛着手机,喃喃道:“秦岩,北城秦家的二少,拈花惹草的娱乐新闻频繁上热搜,报道里出现的衣角和化名和你又有几分关系。”   发小。   段崇明认可这两个字的正确性,但却不再相信自己先前的推测。   什么一贫一富的朋友,都是狗屎。   段崇明烦躁地再把相册里那张截图拉出来鞭策。   这是十九年前的报道了,“六岁可以是起点,也可以是大多数人的终点”。   六岁的国画天才获得青少年比赛的一等奖,斩杀一众学了十几年的人。少年天才的故事段崇明不惊讶,只将目光放在左下角的那幅画。   指导老师:林正宇   作者:顾闻也   这个消息藏在顾惊山给他写的那篇思政论文里,藏得很隐蔽,段崇明看了好几遍才看明白。   段崇明搜不到顾惊山,关于顾闻也得报道却是一搜一箩筐。   写的字,画的画,弹的琴,骑的马……杂七杂八的比赛和特长把这个人包装成了六边形战士。   这么多报道却没有任何照片流出,不难看出其身后的背景强大。   也不知道这位强大的六边形战士,某家的贵公子为什么会想不开要去参加平民的游戏,拿着顶好的资源去碾压其他人。   但这些报道多止于十二岁,十二岁以后就再也没有这个人的任何消息传出来了。   “十二岁,呵。”段崇明冷哼一声。   顾惊山那一笔带过的七年又是从哪一年开始的?   莫不是也是十二岁?   段崇明的搜索框里只有三个名字。   那份迟来的不对劲,正在慢慢淹没他的刻意回避。   从秦岩到苏和昶再到林正宇,名为真相的巨网正在段崇明面前缓缓展开。   只要段崇明想,他有很多渠道可以知道顾惊山的身份。   就算路上有障碍物也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但段崇明却固执地一直守在原地,就连秦岩的那些东西也是从江城的表白墙吃瓜得来的。   天天开着不同款式的车在校门口炸街的秦岩被看不过眼的人挂上了表白墙,附上他的诸多情史,以告诫单纯的女孩。   昭然若揭的不对劲糊到了段崇明脸上,顺带着牵引出了更多的怀疑。   “什么家道中落……”段崇明闷闷道:“顾惊山,我这次一定要把你这个谜题给解开。” 第48章   顾惊山浑然不知自己的马脚漏的这么快, 也漏的这么多。   半个小时前,顾惊山扔下一句“出差”就匆忙地出了门。   直升飞机从北山苑专用的停机坪起飞,载着顾惊山和陈文等人径直飞向正里。   螺旋桨的噪音很大, 却是希望敲钟的声音。   扎着高马尾的男人踩着皮靴,穿着一身干练的作战服, 在众人的拥簇下向待命的众人走来。   “医疗队把已经到了的手术车开到军方清出的空地, 配置的各项设备已经开放了权限……栾临,你负责和肖科长交接。”   顾惊山指尖轻点,放出塔利的部分权限。   “梁郜, 塔利的部分权限已经向你打开, 军方那边会派人来和你们一起利用机械犬进行搜救。”   “……”   有林殊在公司坐镇, 顾惊山在来的路上就布置好了一切, 把夏利仓库里已经通过审批的手术车都调了出来。   有条不紊地说完,顾惊山郑重道:“注意安全。”   “是。”   着装一致的人员训练有素地依照顾惊山的命令开始各自的行动。   更远处,肖箬秀眉轻拧,担忧地望着脚下疮痍的大地。   “肖科长,莱夫的人到了。”   肖箬眼神一亮, 赶忙道:“救出来的伤者已经安排上手术了吗?”   “是, 莱夫那边的手术车已经填补了80%的救助线,大大缓解了正里医院设备和人手不足的问题。”   “只是……”   男人的吞吞吐吐让肖箬有些疑惑, “只是什么?”   男人看着肖箬的眼睛,难掩担心:“莱夫派了一位很特别的医生来。”   “……”肖箬的眼神闪了闪,沉声道:“塔利。”   “塔利在国内没有救治病人的权利,自动化手术不能在这里进行。”男人咬了下唇, “肖科长,我们不能开这个先例。”   “不,”肖箬抬手叫停, 道:“莱夫不会做自损根基的事,走,去看看。”   到了全白的医疗营地,比血腥气和尘埃味更先来的是独属于医院的消毒水味。   肖箬走到镇守的军人身边,小声问道:“上级同意了塔利的投入?”   男人半睁着浑浊的眼,道:“不,莱夫只提供了设备,医生全是我们从周边调来的。塔利仅开放了精准定位和快速部署的权限,决定权还是在医生手上。”   肖箬松了口气,皱着的眉头终于松开。   看着一个个闪烁红灯的手术车,难掩低落。   正里的医院因为种种原因一直没有得到革新,老旧的设施和不足的人手让地震初期的救治陷入了瓶颈。   重伤患者根本无法远距离移动,必须就近治疗。   一时间,正里被两面夹击,救援质量大大下降。   男人锐利的眼神一直没变,沉声道:“基础设施太差了。”   “嗯,等这次过后,这次的医疗改革应该会顺利很多。”肖箬道:“还好,夏利和莱夫都没让我们失望。”   伤者的治疗问题得到解决,顾惊山便带着自己的人开始对接物资。   他带着陈文和几个保镖向卡车的方向走去,字正腔圆又沉着冷静的陈述让顾惊山眉心一跳。   看着远处的话筒和摄像机,顾惊山淡声道:“央视新闻的记者?”   “是。”保镖道:“您还是把脸遮一下吧,直播的画面不受我们控制,无法第一时间遏止传播。”   “嗯。”   顾惊山接过敷面和头盔,把自己包装到只露出一双眼睛,绕道去了外面。   冷漠的眼睛,被敷面遮住了唯一可以作假的嘴角。   在记者的镜头里出现了短短的一瞬,等镜头从远处的废墟转回来,就已经看不到方才的身影了。   “呵,出差。”段崇明淡淡吐出这几个字,没有任何咬牙切齿的味道。   尘埃扬起,还没有落定。   段崇明收起平日的懒散,拨通了一个电话:“王叔,清点一下仓库的东西,看看哪些是正里需要的,派人给他们送过去。”   王叔对此早有准备:“正里这次地震拒绝了所有非官方的组织和机构入场,要送物资需要先联系他们。”   段崇明咬了咬牙,深深地看着暂停的屏幕一角,冷冷道:“你先备着,我去和他们说。”   这次的沟通比段崇明想象的要难得多,光是出示的证明都有五六个。   通过层层关卡才出了一份力的段崇明不满地用眼神去刀屏幕上的敷面小人:“姓顾的,等你回来我再找你算账。”   逐渐漆黑的光把屋子浸透,段崇明越待越烦,索性回了家。   一进门,正里的各种实时报道充斥在他们家大厅。   得益于各方的救助及时,正里地震的造成的人员伤亡比所有人想象得低得多。   段崇明往沙发一摊,跟条咸鱼似的,问道:“爸,你今天怎么没做饭。”   段四海忧心忡忡地盯着新闻,听见这话,眼也不眨道:“我吃过了。”   段崇明:“……”   沉默一阵,段崇明自己去下了碗面,色香味俱全。   他吃了一碗,满足身体的基本需求后就没什么胃口了。   等正里的报道结束,段四海才转过头关心道:“物资送了吗?”   “送了,这次的审核好严。”段崇明道。   段四海点了点头,告诉他背后的原因:“有位顾总送了不合适的东西,耽误了救人的进度。”   “顾总?”段崇明眼神一暗,神色带着几分好奇,追问道:“哪个顾总?”   段四海何时见过段崇明关心商场的事,随便塞了句:“你不认识。”   “哦~”段崇明拉长了调子,继续问道:“几岁啊?”   “?”段四海好奇地看了他一眼:“比你爹还大个几岁。”   段崇明脑子里出现个大腹便便的中年人,瞬间没了想知道的欲望。   北城姓顾的名门不多,段崇明找出来的那几个早些年便拖家带口去了国外。   段崇明这几天总觉得“顾惊山”这个名字可能都是假的。   见他身上的好奇劲一散,段四海又道:“不喜欢老的?我这里还有个小的。”   “商科毕业的高材生,人才毕业就创立了自己的公司……”   段氏劝学又开始了,段崇明对这位小顾总烦不胜烦。   这么优秀,他爹干脆把这家伙认成干儿子吧。一天天就爱在他面前念。   段四海拉开段崇明堵住耳朵的手,贴脸输出道:“我见你最近也没有以前的咸鱼劲了,要不再努力努力,争取早日把你爸的位置给替了?”   段四海脸上的期待不似作假,是真希望自己能和皇太子互换身份,也体验一把潇洒的好日子。   段崇明才不要和他爹打商量,他才不要坐那无趣的铁王座,连忙制止道:“我才不要当皇帝,我当皇太子就行了。”   段四海:“你搁这儿给我玩政治呢?”   段崇明:“虎毒不食子。”   认真打量了番皇太子的神情,浓浓的不愿意让段四海摇了摇头:“人小顾总就比你大几岁,来江城不过一年就成了远近闻名的新贵。你也快成家了,就没想过——”   段崇明目瞪口呆地听着他爸的虎狼之词,拿起桌上的苹果一把塞进段四海嘴里,让那离谱的话戛然而止。   “爸,你在说什么胡话?谁要成家了?”   段四海不语,只尴尬地摸着自己的脖子。   段崇明把自己蠢蠢欲动的手留在沙发上,没让它去摸左锁骨的齿痕。   “嗯……”段四海缄默一阵,意味深长地笑了下:“小子,开荤这件事不丢人。”   我都懂的神情让段崇明抽了抽嘴角。   “爸,你不是以前还和我耳提面命不让我干出格的事吗?”   段四海坦然道:“那是以前,你才十二三岁,我不得给你好好灌输性教育吗?”   “你这么大了,我相信你心里有数。”   段四海伸出一根手指,立在两人中间,强调道:“只一点,你大学毕业前别给我弄个孩子出来。”   段崇明的脸一会儿红一会儿青的,被他皇阿玛几句话堵得不知道该说什么。   是该说他找了个男媳妇还是该说自己这辈子都没有生孩子的机会?   段崇明语重心长道:“爸,你儿子是个带把的,男的。”   他特意强调了一遍,希望自己这位老当益壮智商在线的老父亲能听懂他的意思。   段四海一副闯鬼的神情,皱着眉道:“我不瞎,你小时候的尿布都是你爹亲自给你换洗的。”   段崇明眨眨眼,“你知道就好。”   “好什么?”段四海追问道。   好在以后不要问你儿子为什么没给你生个孙子。   因为你儿子是男的,生不出来。   话在舌尖转了一圈,转头就被段崇明咽下。   “没什么。”   段崇明殷勤地把苹果重新塞回段四海的嘴里,眨了眨灵动的眼睛,微笑道:“爸,不早了,早点睡吧。”   说完,段崇明三步并作两步上了楼,把段四海没来得及说的话甩在了身后。   段四海头疼地把嘴里的红苹果拿出来,嫌弃地看着上面的口水。   后知后觉嘴里有些涩。   “这苹果……怎么沾灰又带毛。”   这几天,段崇明面无表情给顾惊山分享有趣的帖子,让一切的一切都维持着从前的样子。   等正里的事差不多到了收尾的阶段,借口出差的人才回来。   段崇明摸着顾惊山眼下的乌青,神色复杂。   顾惊山回来以后很缺觉,常和段崇明聊着聊着就靠着金主睡了过去。   这种状态让他失去了最佳的观测时机,也失去了最佳的应对方式。   隔天,顾惊山一出门,段崇明就拿出了自己的望远镜。   静静等待着那个熟悉的车牌。   一次两次是意外,连着好几次都能是意外吗?   段崇明去车库看过了,这套房子所属的车位常年没车。   等黑车彻底消失在视线,段崇明呢喃道:“专车接送,我看你一点也不差钱呢。”   想到这儿,段崇明去书房,把自己藏着的另一个钻石柜子打开来。   抿着嘴,心情有些恶劣地开始拍照识图。   “Champagne Nights Fantasy Bra?”   段崇明看了眼自己眼前的黑黢黢再看眼手机里的金灿灿,无语道:“顾惊山什么审美啊,仿制品弄得黑黢黢的。”   说完,段崇明一滞。   “冒牌艺术家是这样的,没有欣赏水平的家伙。”   段崇明仔仔细细研究了一番衣服上的珠宝和钻石,连带着那条被他打入冷宫的项链一起。   最后得出结论,这些东西应该不便宜。   起码,没有他当初想的那么便宜。   段崇明双手后撑,看着两件品味俗气的东西陷入长时间的沉默。 第49章   “顾总, 手术车已完成回收,正在车间等待清理。”   等陈文向顾惊山汇报完,林殊才一副马上要死的表情哀怨道:“顾惊山, 顾总,你是不是忘记了你是莱夫的老大?什么都丢给我, 这算什么事!”   顾惊山和段崇明过咸鱼生活的时候, 林殊累死累活地替顾惊山工作。   得益于高额的工资,林殊成为了996的战斗机,牛马中的顶级牛马。   这种生活, 林殊以前想都不敢想。   钱的诱惑实在是太大了!!!   但饶是如此, 他也不是钢做的, 苦苦煎熬这么久, 他要撑不住了!   顾惊山眼底升起笑意,端详着林殊日渐憔悴的脸,温声道:“我相信你。”   “不,”林殊耷拉着眼皮,婉拒了顾惊山的赞赏:“我不相信我自己。”   顾惊山一笑, 把签完字的文件递给陈文:“再撑半年, 半年后给你放长假。”   “放一个月!”林殊得寸进尺道:“带薪休假!”   顾惊山颔首:“可以。”   半年的时间,他和金主的误会也差不多该解开了, 也又足够的时间物色一个能力足以和林殊媲美的职业经理人分担林殊的部分压力。   得到自己想要的补偿,林殊也没了寻死觅活的劲,等陈文关上门,唠家常似的好奇道:“谈恋爱的魔力这么大?”   顾惊山目光飞速扫视着文件, 大脑同时处理着两份工作:“怎么说。”   “你以前不最爱上班了吗?恨不得一天二十四个小时都在实验室和公司泡着,怎么谈了恋爱以后就开始顾家了。”   林殊没说的是,他觉得顾惊山这段时间变得很松弛, 主动把背后的发动机停了,慢悠悠地踏着清晨的薄雾朝前走。   让他可耻地羡慕了。   顾惊山眉心一动,若有所思道:“因为生活太淡了。”   “?”林殊:“所以呢?”   “所以得来点咸的。”顾惊山头也不抬道。   林殊礼貌性地笑了笑,默道:好冷,咸鱼干在冷库的时候有想过自己会这么冷吗?   林殊抬起手腕,看了眼时间,郁闷道:“这梁郜怎么还不来,他再不来他最爱的上司就要昏死在这间老钱做派浓郁的办公室了。”   藏在字里行间的吐槽被顾惊山尽数拒之门外,专注处理起剩下的工作来。   被林殊念叨的梁郜才刚刚推开咖啡馆的大门,轻车熟路的点了几杯手冲咖啡,坐着等待的时候梁郜下意识开始观察起周围的人来。   算是为高压的工作找点乐趣,以至于他不会被压死。   香甜焦香的咖啡味充斥在鼻尖,把身上的疲惫一扫而空。   梁郜扫视了一圈,最后把目光放到窗边的一个背对他的少年身上。   相较于周围围坐的各种精英白领,梁郜对这位少年更感兴趣。   无他,只是这件衣服实在有些眼熟。   但他想了半天,都想不到自己身边会有谁穿这种张扬的款式。   公司的同事?   得了吧,一个二个的除了西装就是西装。   难道是他哪个侄子外甥?   “427号,您的咖啡好了。”   店员轻柔的嗓音打断了梁郜的胡思乱想,他挂起一抹笑,道:“谢谢。”   等把咖啡成功送到,梁郜关门时扫了眼办公桌前处理工作的顾惊山,终于想起来为什么自己会觉得那件外套如此眼熟了。   这不就是顾总“微服私访”那晚穿的衣服吗?   所以,他刚才是遇到了未知时态的老板娘?   “梁秘书,这是方才顾总打回来的文件。”   厚厚的一叠文件让梁郜晃了晃脑袋,把杂乱的东西全部从大脑清除,重新投入到工作中。   应该是他认错了。   楼下,段崇明透过透明的玻璃看向对面的五星级酒店,把那天晚上的回忆拉出来重过了一遍。   和少爷小姐班子搭乘一部电梯,电梯直达总统套房。   大晚上的,有家不回,跑这里来住什么酒店。   要么是在附近应酬,要么就是在附近上班,太晚了懒得回家。   上班?   真新鲜。   段崇明看着地图的星星点点,胸口的那口气一下子散了。   这么多公司,他要找到猴年马月去。   算了,费劲。   段崇明向来不委屈自己,早晚露馅的事,他下次在这里提前蹲点不就好了。   段崇明手刚摸到桌面的手机,对面就坐了个人。   西装革履,是和顾惊山不同的儒雅,脸上的笑也是和顾惊山截然不同的虚伪。   就像阴湿的山洞里难掩腐烂气味的花,长在白骨上,从内到外都让人很是不适。   段崇明眉心一皱,很讨厌男人的眼神。   不像是在看人,倒是像在看什么物件,自带一杆秤,无形中对着人称斤算两、估摸价格。   男人的声音温和悦耳,意图用自己那副和蔼的神情让对面的少年放下防备。   “初次见面,你好。”   段崇明向后一靠,直觉地相信自己心底涌上来的那点不舒适,冷声道:“你哪位。”   顾文生眼尾的皱纹微弯,并不在意少年的无礼:“顾文生。”   段崇明皱眉,又是个姓顾的,他和姓顾的有仇是不是?   没看见意料中的神情变化,顾文生补充道:“顾惊山是我的儿子。”   呵,他还没找顾惊山麻烦,麻烦他爹反倒找上门来了。   段崇明握了握拳,冷眸微眯:“所以呢,你找我干什么。”   顾文生用以一种近似怜悯的眼神看着他,像是在斥责他抗拒的态度,也像是在可怜。   “顾惊山骗了你这么久,你就不想给他点教训?”   “哦?”段崇明不紧不慢道:“什么意思。”   顾文生眸光一闪,道出自己的真实目的:“我有两个方案,可以让顾惊山付出应有的代价。”   “呵,”段崇明冷笑一声:“自己的亲儿子都能算计,你让我与虎谋皮?”   顾文生由着他犀利的话从自己耳边刮过,自顾自道:“顾惊山在莱夫身居要职,你和他长期住在一起,可以很容易拿到书房的机密文件。”   莱夫……段崇明眼神一暗,很快就想起了这家公司。   那些听不懂的言语飞速略过,背光的屏幕看不清的脸,原来顾惊山那低沉中带着懒散的话真是在开会。   和他想的艺术交流会没有分毫关系。   段崇明下巴微收,低声道:“还有一个方案呢。”   “很简单。”   顾文生嘴角的笑扩得越发大了,自觉已经拿捏了少年最为在意的事:“离开他,不,换句话说——抛弃他。”   这句话脱口的瞬间,言语间裹挟的恶意让段崇明脸色一沉。   顾文生保持着微笑,对脸色暗沉的段崇明关切道:“吓到了?”   段崇明审视的目光赤裸地放到男人脸上,好奇道:“你是他的后爸?”   这个问题包含了太多的意思,都无一例外地戳着顾文生的脊梁骨。   顾文生嘴角的笑一僵,伪善的眼神终于破冰露出几分很容易被段崇明捕捉的厌恶和轻蔑。   想到少年的身份,顾文生硬生生把眼里的情绪变化逼回,从容不迫道:“他是我的亲生儿子。”   段崇明敲着杯壁,滴滴答答的声音让顾文生听着很烦。   顾惊山怎么会看上这么个没家教的人,段家,真不愧是暴发户起家的。   段崇明把顾文生的神色变化尽收眼底,斜勾着唇,玩味道:“亲爸啊,那就是你离婚再娶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段崇明这随口说的话正中顾文生的眉心。   港市谁人不知,从内地来的顾文生是黄家的上门女婿。   人送外号,顾赘婿。   连当了两家的赘婿,一辈子也只能做个赘婿。   段崇明挑眉,在心里为自己的正中眉心鼓了个掌。   他垂眸看着中指的戒指,对顾文生后面的自言自语不做回应。   几句话下来,段崇明算是发现了。对面这个男人比自己想的要蠢得多,偏偏一副自高自大的样子,好似自己掌控了全局。   一张嘴吧拉着,好像这件事就如他所说那般按部就班地发生了。   是得了癔症还是陷在中二地你就觉得自己言出法随?   内圈刻的字有些发烫地黏在指根,段崇明厌烦了这个人高高在上的作态,也不想再当一个垃圾桶,听他说那些半真半假的话。   他想知道的东西可以自己去查,更可以自己去问。   从这个人口中知道的一切他都不信。   段崇明转着戒指,打断了他的絮絮叨叨:“好啊。”   顾文生的话戛然而止,眼底迸发出光亮。   “不过,怎么做,什么时候做,我说了算。”   少年缓缓抬眸,目光如炬,宛如蛰伏的雄狮,一字一句道:   “你不许插手,也不许和顾惊山透露只言片语。”   等满意的顾文生揣着笑走远,段崇明才摸了摸肩膀,抖掉一身的恶寒。   “什么奇葩,脑子秀逗了吧。要怎么反击是我的事,哪里轮得到你指手画脚,敢情那个大腹便便的老顾总就是你啊。”   “和顾惊山有几分像都这么让人恶心,白瞎了那得天独厚的脸型。”   段崇明强忍着恶心,硬是到了家才开始使用自己的发挥自己的实力。   “刘叔,顾文生是不是准备在江城租个楼?”   “他要买?”   “不卖,段家的所有楼盘都不出售给他。”   “郊区不是有写字楼出售吗,让他去那儿。”   “……”   段崇明望着天花板,努了努嘴,道:“刘叔,莱夫的公司是不是也是咱家的楼?”   “噢,租的?租期多久?”   “嗯,好。没事,我就是看看以后靠收租能不能过活。”   挂了电话,段崇明无聊地抛着手机,眼神闪烁着光芒,不知在酝酿着什么。   顾惊山的保镖原先是分布在公司四周的,和金主搭上关系后,保镖的数量便骤减。   除了近身的几个,其他全都撤了。   不设防的围栏让顾文生钻了空子,也让不该见面的两人见上了面。   顾惊山的眼皮跳了跳,把苦涩的咖啡推远了些,今天的咖啡放的糖有些少了。   林殊今天暂时得了几个小时的空闲时间,搁在顾惊山办公室无所事事地玩游戏。   晃眼看到顾惊山的动作,惊奇道:“诶,那不是你最爱的苦咖啡吗?你竟然嫌它苦?”   顾惊山浑不在意他的无聊打趣,让陈文派人重新去买。   和金主在一起久了,都忘记苦咖啡是什么味道了。   想起这茬,顾惊山顿了片刻,又让陈文去订了个四寸的蛋糕。   “清爽不腻味,按正常规格做,芒果多放些。”顾惊山轻声把金主的喜好阐述一遍,末了,补充道:“不要奶油。”   林殊满脸不理解地双手托腮,沉默道:啧,爱情啊,使人盲目。   回到家,顾惊山总觉得哪里不对。   和金主分食了小块甜点后,盘坐在地摊上。   眼里的试探藏匿在深处,状似不经意地提起了自己为金主待写的那篇论文。   “思政课的老师有给你满分吗。”   段崇明正给顾惊山扎辫子,听见这话连忙道:“嘘——别打搅我,忙着呢。”   段崇明拧着眉,重新看向那三股头发,想了半天才想起来下一步该怎么做。   “你这头发太滑了,明明按照教程来的,怎么最后都得了个散架的下场。”   段崇明望着自己手心的散发,恶趣味地撒开手,扎起了最简单的双马尾。   顾惊山也没打算得到什么反馈,只需要金主的反应。   闪躲,恼羞,迟疑……这些预料之中的情绪并没有出现。。   顾惊山顺从地重新低下脑袋,眼里出现一缕疑惑,难道藏的太隐晦了?   段崇明敛眸,继续编着头发。   等中间的东非大裂谷成型,段崇明叹了口气,道:“这头发有问题。”   顾惊山寻着声向上看,借着电视的反光看清了自己现在的造型。   沉默一阵,发自内心道:“可能是人的问题。”   段崇明附和道:“确实,这个人啊,有大问题。” 第50章   等把缺失的睡眠补回来, 顾惊山便惦记上了最近作息十分规律的金主。   老实的金主早出早归,晚上不和乐队玩,周末也不说走就走。   上完课就回家, 准时准点,把上学上出了班味。   回来以后要么拉着顾惊山玩游戏, 享受一把血虐新人;要么懒懒地抱着吉他唱歌, 每一次扫弦都扫到了顾惊山的心尖。   眼眸的深潭被夏日的暖阳一照,生出众多的金斑,闪烁着, 注视着耀眼勾人的太阳。   顾惊山最近忙着收尾, 佛系的生活对他来说着实是一种享受。   衣来伸手, 饭来张口, 闲暇之余还有美人相伴。相较于林殊,幸福指数呈指数式增长。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自从金主觉醒了对厨房的兴趣,顾惊山就没再点过聚春园的饭菜,每天都享受着来自于金主的爱。   那些饭菜的营养成分都很健康,只是味道和卖相都是一顶一的差。   吃了几次黑暗料理以后, 顾惊山终于决定接手。   聪明的脑子和灵活的手学什么都快, 照着菜谱做出的饭菜很公式,除了没有感情, 色香味俱全。   顾惊山开了瓶酒,黑红色的红酒慢慢盖过杯底。   在蜡烛的映衬下,暧昧和情调都被拉满。   和上次在曼托瓦的明亮不同,这次没有气泡破碎的声音, 没有冰块的沁凉,更看不见清澈蔚蓝的天然泳池。   躁动的欲望张扬向上,明目张胆地为酣睡的雄狮铺下一张大网。   段崇明有些上脸,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一瓶的度数比以往都高。   麦色的肌肤透露不出的红通过迷离的眼往外溢。   段崇明忽然一笑,歪头看着顾惊山:“为什么过去这么久你都还没有出名?”   顾惊山神色一顿,想起了自己艺术家的身份,从容不迫道:“厚积薄发。”   段崇明脸上的笑扯得更大,打趣道:“顾惊山,我不会嘲笑你的。虽然你的品味也就那样,但是我还是觉得你应该会追梦成功。”   他笑看着人,不急不缓地为这个梦加了个前缀:白日梦。   说完,段崇明把杯底的酒一口闷了,一点也不晃悠地走到顾惊山跟前。   捧着顾惊山的脸,低头吻了下去。   醇香的酒液从嘴角流下,蜿蜒曲折,隐入衣领,在锁骨汇聚成一个小洼。   顾惊山为金主的主动惊讶了两秒,而后顺从地把倾轧过来的力道全盘接住让两人不至于从凳子上摔下去。   顾惊山的力气和技巧从不在房事上有遮掩,把金主的双腿架在手臂上往卧室走。   段崇明咬了下他的舌尖,掀起眼皮,沉声道:“去浴室。”   低哑的嗓音绝无仅有的勾人,藏着欲望的眼比任何麻药都要有效,立刻麻痹了顾惊山为数不多的清醒。   无暇顾及为什么一向羞涩的金主会主动提出这个要求,这句话给顾惊山带来的好处足以盖过所有的不对劲。   浴室的灯光考究,装修也毫不逊色。   墙上的一大块镜子让两人的上本身暴露无遗,掀起的衣角,裸露的皮肤。   巧克力在顾惊山手中软成了泥,滑腻香甜。   段崇明少有地睁眼和顾惊山对视,迷离的眼藏匿着不少清醒,半瓶酒还不足以让他醉倒。   段崇明将计就计,借着酒意主动脱下了自己捏着的名为羞耻的大衣。   果然,男人就是要有自己的主动权。   段崇明垂眸盯着自己满是痕迹的胸口,报复性地在顾惊山的肩膀狠狠一咬,留了个发青发紫的牙印。   顾惊山闷哼一声,转头去吻金主发烫的唇,舔了口藏在里面的罪魁祸首。   压着声道:“好疼。”   段崇明扬着笑,双眸晶亮,挑衅道:“只准你咬我?”   那股张扬的劲第一次出现在这种情况,包裹着不知所以的心动和贪念。   以前的单纯和青涩固然有一番风味,现在的明亮却更加吸引人。   下腹一紧,顾惊山微歪着头,把脆弱的脖颈送到金主嘴边,低着声道:“准,随便咬。”   段崇明深深看了他一眼,毫不客气地再盖了个章。   这天晚上,禁欲许久的顾惊山和特别主动的金主在浴室大战了三百回合。   没用过的姿势全部用上,让石楠花的味道覆盖浴室的每一个角落。   镜子先是被雾气覆盖,只出现两个朦朦胧胧的身影。   等浴缸里的水全部洒出,镜子的雾气才缓缓消退,露出战损版的顾惊山和段崇明。   酣畅淋漓的战斗让顾惊山的神色很是餍足。   心情不错地做着事后的处理工作。   等段崇明跟个大爷似的睡过去,顾惊山才轻轻按了下自己脖子的两道牙印。   “嘶——真够用力的。”   幸好有林殊在,顾惊山这才不至于顶着惨烈的伤上台。   也让江城的媒体从源头失去了顾惊山第一个桃色新闻。   戒指藏在指间,却没人敢去问,这代表什么。   顾惊山和陆依娜的一年之约依照计划进行着,离最后的收尾只差一个无足轻重的会议。   这个无足轻重的评价若是让其他人知晓,少不得更为顾惊山扣一个狂妄的帽子。   峰会虽小,却意义不凡,参加的无一不是被筛选过后的企业。   在国内是数一数二的存在。   陆依娜第一次来中国,刚到这边的时候觉得什么都稀奇,央着顾惊山好久才得到个和薛怡年见面的机会。   薛怡年的视线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视,意味不明地落下眼眸笑了笑。   陆依娜很快就察觉到了不对,连忙拍着胸脯道:“离婚带俩娃,薛外公,你好。”   其实陆依娜更想称呼面前这个精神矍铄的老人为爱德伦,但想到今天的场合,还是放弃了自己的粉丝身份。   薛怡年被这句话呛着了,低低咳了两声,用一种陆依娜无法理解的眼神看着她,和蔼道:“依娜,不用这么拘束。”   顾惊山笑而不语,静静看着陆依娜出糗,接收到薛怡年警告的视线才不慌不忙道:“陆依娜,离婚带俩娃只能用在特定的场合。”   陆依娜在偶像面前很是乖巧,闻言虚心请教道:“特定的场合指什么?”   顾惊山思索道:“比如说你要拒绝别人塞给你的相亲对象。”   他话音刚落,陆依娜立刻不赞同地抿了下唇:“用这种话拒绝my sweetheart实在是太伤人了。”   这种话只会垄断自己以后的市场,她还想找更多的男朋友。   顾惊山长腿交叠,西装在弯折出产生的褶皱为他添了几分慵懒。   对其他的解释信手拈来:“所以为了你阶段性的爱情1v1,你还可以把这句话说给想勾搭你但你看不上的人。”   薛怡年脸上镇定,实则心都快沉到马里亚纳海沟底部了。   难怪顾惊山这些年和这位合伙人没有任何进展,这种相处模式,哪里处得出正常的情侣。   薛怡年在心里叹了口气,看不出异常地吹了吹冒热气的茶。   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能见到远在江城的那位孙媳妇。   陆依娜很快就和自己崇拜的偶像打成了一片,立马把引荐人顾惊山抛之脑后。   等到了时间才依依不舍地从薛宅离开。   “哎,爱德伦要是我外公就好了。”陆依娜想起自己的文学梦,念道:“在他的熏陶下,我一定会成为二十一世纪有名的文学巨匠。”   顾惊山完全不搭理她,淡定地把书页再翻一篇。   【世界上再也没有比说真话更难,而且再也没有比说奉承话更容易的了。只要真话的调子有百分之一虚假,那就立刻发生不谐调,紧跟着就惹出一场麻烦来。奉承话即使从头至尾全是假的,却仍然悦耳……】   顾惊山目无波澜地翻看着别人的故事,视线长久地停留在这段话上。   只觉得这些字无端的碍眼,浅浅灼烧着心房,让他没由来的想到了其他事。   陆依娜习惯了顾惊山的沉默,无聊地望着车窗外的金黄。   她闲不下来,也不管顾惊山回不回话,自顾自道:“你为什么还是把Shally送回来了,要不想养,一开始就不应该留下。”   顾惊山驻足的目光从密密麻麻的字段离开,追着故事的钩子缓缓下移:“这是一份遗产。”   未得应允,他没有送Shally离开的权利。   “可是你的每一个决定都在插手他的命运。”陆依娜道。   这是不可避免的事,顾惊山并不想和陆依娜过多谈论Shally的事情,只道:“他习惯了德国的风土人情,冒然带回国不是件好事,到了这里只会感到孤独。”   顾惊山不喜欢一切动物,敏锐的嗅觉让他厌恶它们身上的味道。   Shally是薛蕴青养的狗,只可惜它还没来得及长大,就失去了自己的主人。   他只认两个人,一个是薛蕴青,再一个就是顾惊山。   长久的磨合和相处让顾惊山短暂忍下Shally身上的味道,但依旧做不到毫无阻隔地抚摸灰蓝的毛发。   也幸好,陆依娜深受Shally的喜欢,让顾惊山毫无负担地把Shally长久地留在了德国。   “跟着你,它会更开心。”顾惊山淡声道。   陆依娜才不管顾惊山脸上的那丁点冷漠,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很高兴你有这个自知之明,冷冰冰的修士。”   感受到车速放缓,顾惊山把书页的一角折起。   淡声道:“到了。”   ……   潘登今天难得穿得正式,整个人像模像样的,和平日里的吊儿郎当扯不上一点关系。   他扯了扯勒脖子的领带,嚷道:“到底什么人才会喜欢一天到晚穿个西装,不累得慌吗?”   潘登不仅穿了西装,还穿的是纽扣吊裤带的复古款式。   王一雯眼也不眨道:“优雅、传统、庄重,更能推平你不着调的气质。”   段崇明穿着休闲,半点体会不到潘登的郁闷,没心没肺地笑道:“这不挺好看的嘛,男人的内衣哈哈哈哈哈。”   王一雯抿着唇,强忍着笑意,让潘登把火力全部集中在了段崇明身上。   他斜着眼,威胁道:“还笑,待会儿你就钻狗洞进去吧。”   被拿捏的段崇明收敛道:“我再也不说你的纽扣吊裤带是男士内衣了。”   王一雯没忍住,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潘登恼羞道:“姐!连你也笑我!”   王一雯连连摆手,欲盖弥彰道:“我,我就是想到个特别好笑的笑话。”   “什么笑话,说出来让我听听。”   “……从前有辆车,车里有几个小人……”   段崇明默默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笑看着两人打闹,眼底藏着不为人知的情绪。   “新经济,新发展,新医疗……时代发展日新月异,医疗的发展也刻不容缓,人工智能的时代已经降临,AI应当和医学联动,成为最完美、最便捷的辅佐工具……”   此次峰会众星云集,潘登把段崇明带进来以后转头就找不到人了。   “滑不溜秋的,不知道要干什么坏事。”潘登头疼地听着上面的长篇大论,喃喃道。   顾惊山和潘登隔得近,把他的满腹牢骚听了个遍,也算是为这枯燥的会议找乐子了。   这次的峰会充其量就算是个面子工程,让各地的企业家见个面,把该签署的文件都签上,全国性推广在江城的试点改革。   莱夫占了大头,这次的会不仅得来,还得顾惊山本人来。   来之前顾惊山便和主办方打好了招呼,到场的记者都提前打过招呼,他并不担心自己的照片流出去。   只是,到底是哪个记者,一直这样长时间的打量着他。   赤裸的视线仿若要穿过他的皮囊,冒昧地想要抵达内里。   顾惊山暗暗蹙眉,手指轻叩着桌面,脸上的笑不知不觉淡了几分。   一楼大佬云集,二楼则是为了之后的会谈准备的各种休息室。   段崇明找了个不易被发现的位置,正大光明地盯着下面的某个人看。   从小到大段崇明就只道,打蛇要打七寸。   要想一招致命,下手就要够快够准。   段崇明自己当了个把星期的侦探,成功在名为“顾惊山”的这门课上拿到了优秀的成绩。   虽然还差几分满分,但也足够毕业了。   顾闻也,Alfred,顾惊山。   这三条线终于汇聚成了一点。   等了好一会儿,段崇明终于等到自己想要的抬眸。   那人轻轻抬眼,熟悉的面孔出现段崇明不熟悉的神情,睥睨众生的冷漠感在一瞬间包裹了段崇明。   平展的双肩,略显慵懒挺拔的坐姿,交叠的双腿,轻扣桌面的手都在顾惊山看到金主的瞬间陷入了僵硬的气泡。   段崇明品着顾惊山脸上的惊讶,心情不错地勾唇,不慌不忙地向他挥挥手。 第51章   掌声过后, 主持人保持着微笑,期待地看向台下还未起身的顾惊山。   “顾总?”   台上的催促不容顾惊山拒绝,顾惊山收回视线, 仪态得当地上了台。   他走得极稳,嘴角的浅笑也没压下那超群的气场。   段崇明看着底下的脑袋, 挑了个好看光滑的白水蛋, 脸上的笑早在顾惊山上台的时候消失的一干二净。   面向观众的舞台不容顾惊山再去看楼上的身影,他公式化地念着早已准备好的稿子。   得益于一把好嗓子,没让下面的人因为这份平铺直叙昏昏欲睡。   顾惊山一回到位置, 陆依娜就意有所指道:“顾惊山, 你谈恋爱怎么一点也不敞亮。”   话里的幸灾乐祸让顾惊山眼神一暗, 沉声道:“人呢。”   “当然是走了。”陆依娜没再火上浇油, 像这种事,只适合事后打趣。   不过,她觉得自己还是应该和顾惊山提个醒:“自信是好事,盲目的自信就不太好了。”   陆依娜和顾惊山共事了五年,对顾惊山这个人不说有八分了解, 七分怎么着都是有的。   她再清楚不过属于顾惊山的狂傲, 这种狂傲是藏在骨子里的,也是与生俱来的。   智商、家世、权利、财富、美貌……这些东西堆砌而成的顾惊山天生就站在金字塔尖, 用俯视的目光看着世界。   所有的东西都来得太过简单,让这个人全然忘了——人的感情是最经不起推敲和玩弄的东西。   “谦逊有礼,哈。”陆依娜粲然一笑,感叹道:“真不知道他们怎么会把这个词按在你身上。”   陆依娜转头, 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顾惊山,最后得出结论。   “长发柔化了你外表的锋芒,却没有磨掉皮囊下的骨刺。”   十八岁的顾惊山, 可比现在要锋芒毕露得多,攻击力更是强到没边。   顾惊山面无表情的听着,对陆依娜的话不知听进去了多少。   签完最后的合同,顾惊山拒绝了最后的合影要求。   进来的路用了五分钟,出去却只用了两分钟不到。   黑车难得开的这么快,全然没了以往的老爷车步态。   横冲直撞的开法让顾惊山暗暗蹙眉,拇指紧按着虎穴,为翻腾的胃提供一份微不足道的安慰。   顾惊山借用了最近的停机坪,登上百米高的高楼,风吹乱了他的头发。   散乱的发丝铺垫的慵懒氛围在这时候却一点不存。   登上私人飞机,顾惊山拧着的眉心才终于松开几分。   深邃悠远的目光看向窗外,盯着千奇百怪的云陷入深思。   北山苑。   房子里的一切都和顾惊山离开时没有任何变化。   鞋柜的鞋,橱窗里的酒,客厅的游戏手柄,靠在墙边的吉他,散落在地毯上的Switch……衣帽间的衣服、手表,还有各种配饰一个没少。   顾惊山垂眸,一时间竟有些拿捏不准金主的想法了。   他们心照不宣地玩着个人赛,在外力没有插足的情况下玩着游戏。   顾惊山没找人去查金主的位置,静坐在沙发上,陷入沉默。   按照他原先的设想,突然出现在峰会上的金主定是做了充足的准备才会心情还不错地和他打个招呼。   所有的一切应该抽离,就当被狗啃了一嘴,浩浩荡荡地生一场气。   水遇热油的噼里啪啦才该是最后的结果。   而不是现在这样,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般风平浪静。   顾惊山撑着额头,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点着膝盖。   若有所思道:“一点也不是你的性子会干出来的事。”   事情败露地过于迅速了,想到那晚主动得过头的金主,顾惊山轻“啧”了一声。   从那个时候起,一切就偏离了他原先的设想。   顾惊山稍加思索,大概明白了自己暴露的点在哪里。   论文的有心和正里的无意,都是破绽百出的存在。   想明白了事情的始末,顾惊山有些头疼地按了按太阳穴。   没有爆发,很奇怪,也很难应对。   没人喜欢被隐瞒,这是不争的事实。   笑着应对,只能说明背后还有大招在等着顾惊山。   金主不同寻常的操作让顾惊山一下子失去了对金主原本的人物刻画,彻底崩盘。   顾惊山闭眼,从胸腔中吐出一口气。   不长不短的时间里解开所有的隐瞒,当真靠着自己一点一点揪着他的尾巴闯入了他的另一个世界。   大道理和解释在顾惊山的心脏轮转,绕了个圈,浅浅洒下一层黑色的字。   当务之急是先见到人,当面解释清楚。   所有的对策,都得换个方式了。   ……   段崇明从峰会出来以后先是给人形门票发了个消息,好好感谢了番才关掉手机,拒收了所有的来信。   随便找了个风景不错的地方坐着发呆。   段崇明不笑的时候整个人的气质都很硬,冷冷的气场无形中劝退了不少想要搭讪的人。   眉宇间的低落让明眼人一下子洞悉——这个人怕不是失恋了。   被安上“不能触霉头”牌子的段崇明无神地盯着杯子上的壁画,心里空落落的。   真的见到顾惊山藏着的另一面,段崇明心里反而没那么多杂七杂八的想法了。   就一个字,烦。   看着心烦,不看心更烦的那种烦。   顾惊山并非精致完美的,这一点段崇明从第一眼就知道。   那句盛大之后的荒芜并不是文学的心突然冒头得出的瘙痒,而是切切实实的感受。   没由来的判断都在日益的相处中得到了完美的解释。   段崇明眨了眨眼,喝了口因为换了个容器身价猛涨一百倍的可乐。   冰镇的刺麻在舌尖炸开,刺激空白的大脑开始思考。   凭心而论,顾惊山确实没有多做隐瞒,甚至很多时候都在露马脚。   却每次都凭着一招恃美行凶把段崇明死死按在地下,无法翻身,再想不起质问。   等过了那个节点再说这些话又不免有些生硬,于是乎每一次的败露都这样蹩脚地隐瞒了下来。   那些被推上明面的心机和设套都是无足轻重的存在。   段崇明狠狠咬着唇,在破皮的上一秒松开,只留了坑在那里。   从结果再往回推,不难发现期间的不以为意。   那些热忱和莽撞“轰隆”一下散落成灰,成了顾惊山脚边最不起眼的东西。   段崇明不喜欢别人骗自己,却又说不清顾惊山半真半假的真话又算得上什么。   真心里面掺杂着假意,让满腔的赤忱成了不尴不尬的笑话。   段崇明蜷在沙发的一角,勾着头,想起了自己并不高明的隐瞒。   恐怕从一开始这个人就知道自己是谁,也更知道那些所谓的拆迁款和公司指的是什么。   碾着唇下的软肉,段崇明的心沉甸甸的。   他不怕最黑的恶,也不怕最纯的善。   唯一无法招架也无法应对的就是真心中掺杂的假意。   段崇明的眼神很好,看得出来顾惊山微笑的眼里没有戏谑,乌黑发沉的眼注视着他,暗度绵绵情意。   这种感觉说不上坏,却也称不上好。   段崇明陷入长久的沉默,直到落日的余晖透过百叶窗照亮他的脸,他才怔愣地向后一躺。   他们不是对等的恋人。   这一句结论段崇明想了好久好久,才终于为自己的初恋画下一个句号。   “那些突然对你很好的都是馋你身子。”   隔壁的卡座突然来了人,一个情绪高昂,一个神情落寞。   这句话勾住了段崇明的耳朵,让他从混沌的海中脱离,慢慢浮上水面,重新呼吸新鲜空气。   “渣男!无耻!败类!”   低声的暗骂一个比一个有力。   段崇明用余光撇了一眼,秒懂了两人是在干什么。   他去年也做过这件事,不过,和隔壁那位不一样,他劝和不全分。   “可是,可是我真的很喜欢他。”领座的女生抽噎道。   “……你喜欢他什么。好吧,我承认他很帅,但是那又怎么样,好看的皮囊千篇一律,有趣的灵魂万里挑一。”   女生被闺蜜的绵里藏针吓得有些不敢说话,过了一会儿,还是鼓起勇气坚持道:“他不一样,他这个人很温柔,是刻在骨子里的温柔。和他聊天的时候我都没发现我在笑,晃眼照镜子的时候才发现和他聊天原来是这么开心的事。和他在一起总觉得时间不够用,光是待在一个空间就觉得很幸福。”   段崇明不自觉地跟着点头,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以后在心里抽了自己一巴掌。   闺蜜头疼地吐槽道:“这能改变他出轨的事实吗?”   “可是——”   “停。”闺蜜冷冷地看着她,生无可恋道:“我真服了你这个顶级恋爱脑,读书的时候是这样,怎么工作了还这样。”   “你说说你,哪次的男友不是个烂东西。瞒着我们在一起,直接公布恋情,分手了又来谋求安慰。”   “陈果,你把我当朋友还是垃圾桶?”   眼见隔壁的战火开始向不可控制的方向转移,段崇明很有先见之明的跑了。   远离纷争以后,段崇明慢慢品着隔壁军师的字字箴言。   他也不算亏,虽然是在下面,但也享受到了不是。   段崇明很快就收拾好了心情,转头就让皇阿玛给自己请了个假,舒舒服服地自己去川藏玩了一趟。   热闹的酒吧,拨动的吉他,混着青春的泡沫,卷着浪,一路疾驰。   他一个人出门就变得不讲究,没有了精致味,骑着摩托停在服务器吃上一碗泡面就算一餐。   暴露在紫外线的皮肤变得更黑,为了不让脸分层,段崇明直接省了挡脸的面罩,也换了辆挡风的车。   当窗户打开,耳边呼啸的风凛冽如刀,毫不留情地鞭笞着段崇明裸露在外的脸。   狗屎的初恋!!狗屎的喜欢!!   “狗屎的顾惊山!!!!!”   就算吃了一嘴的风沙,段崇明呸呸两下,又接着骂了起来。   “就当被狗咬了一口!”   “也算是为自己的人生阅历添砖加瓦了!”   “都打卡似的完成了高考、上了大学,谈一场该有的青春痛恋又算得了什么!”   潇洒的话,潇洒的人,在白天的潇洒到了晚上却荡然无存。   贫瘠的夜总让人胡思乱想,段崇明辗转反侧,心里总不得劲。   沉默的眼眸思索再三,还是赶在飞机起飞前完成了支付。   他才不要这么轻易地放过顾惊山……   段崇明把身侧的挡板推了上去,透过飞机的舷窗南迦巴瓦峰直抵眼前。   没有日照金山,冰冷雪白的山巅显得格外高贵不可侵犯。   段崇明不太意外在机场门口见到的某个人,事情被掰扯开,有些事也确实该开诚布公地谈谈了。   顾惊山闻声抬眸,平淡的眸光一下子被注入灵魂。   两人心照不宣地维持着体面,顾惊山只让人查了金主的航班,没有冒然靠近分毫想要清净的人。   段崇明轻轻拍开顾惊山想要帮忙的手,淡声道:“用不着。”   顾惊山低眉,从容地收回手。   他全然不计较方才的尴尬场面,温声道:“我们谈谈。”   段崇明顶了下腮,不大情愿和顾惊山待在一个密闭空间。   他和保镖争了两下,最后还是丧失了行李箱的所属权。   顾惊山握着金主指尖的时间还不到一秒就被金主无情抽离,沁凉的指尖在萧瑟的十一月没有得到以往的好待遇,苍白地暴露在秋风中。   段崇明随遇而安地上了车,跟个大爷似的往那儿一座,倒衬得顾惊山像是个被欺负的小可怜。   顾惊山把隔板升了上去,让后座的空间彻底成为两人的地盘。   属于顾惊山的香水味充斥在这个半密闭的空间,温暖、沉稳且富有内涵。   这份段崇明喜欢的味道也一改以往的低调内敛,大张旗鼓地侵入他的鼻腔,惹得喉头瘙痒。   顾惊山上次看的那本《罪与罚》此刻还放在中间的小桌面上,黑色的字浮在暗红色的书皮上,完美地诠释着当下的场景。   顾惊山设想过很多的开场白,每一个都无可挑剔,从最完美的角度为自己辩解,让他无罪释放。   但每一个开场白在这个时候无一例外地失去了原本的位置,藏在顾惊山的心底,一个字也没有往外吐。   因为,所有的开场白所铺设的前提是,那人的眼里还有以往的单纯羞涩。   而不是像现在这般,清透犀利,看透了一切。   这种眼神顾惊山不陌生,只是不曾想这种对外人的眼神有朝一日会出现在自己身上。   是不是,一开始就不应该给对方留下一个所谓的冷静期。   难以言说的气氛在两人之间弥散,段崇明眼神一凝,余光中瞧见的神情让他秒解了顾惊山心里的想法。   段崇明抿唇,很想把顾惊山按在座位上削一顿。   “不是说谈谈吗,说吧,我洗耳恭听。” 第52章   话里的挖苦和讽刺淡淡的, 却像一根刺直直扎进顾惊山的胸口。   自知自己现在在金主心中的地位不同以往,顾惊山开始认认真真检讨自己。   “学医是真的,十一岁进入耶鲁, 十八岁硕士毕业。”   “毕业以后读了两年商科,拿了学位便去华尔街闯了闯, 遇到了现在的合伙人。”   “说当艺术家是骗你的, 小时候当过,你备考的时候也当过一段时间业余的,其余时间都在实验室和公司两头跑。”   “送你的礼物是自己设计的, 请了别人加工。”   “莱夫是我的, 向基金会无偿捐赠的人工耳蜗和植入器械不单单是为了你。”   “……”   顾惊山轻声数落着自己的桩桩件件。   “很早以前就见过你是真的。”   “做鸭是假的, 你说的话让我产生了顺水推舟的想法。”   “而后的几次见面、说的话都在刻意引导你往错误的方向想, 燕山的见面也是我早有预谋的。”   “正里地震那天说的出差是真的,正里需要莱夫研发的手术车和相关设备。”   “每天的出门说是工作,其实是去莱夫处理事务。”   段崇明面无表情地听着,对自己已知的东西不感兴趣。   顾惊山说完自己,呼吸重了一瞬, 又道:“顾文生是我生理学意义上的父亲, 我五岁前由母亲和外公两个人带大。五岁后他被限制在家,从那以后, 他开始接管我。”   漫天的报道也是从那时候开始出现。   薛蕴青和薛怡年不允许顾文生拿顾惊山炒作,他们薛家不需要一个备受大众关注的童星。   “所以他给我取了个艺名,”顾惊山眨了下眼,淡声道:“也就是你在报道上看到的顾闻也。”   “他做父亲不称职, 做丈夫也不称职。我八岁的时候,父母离婚,顾文生净身出户。”   段崇明的眉心不知不觉皱紧, 那份父子联合起来骗他的1%的可能性彻底成为0概率。   “就像你知道的那样,顾文生的三十五岁前隐藏的过去都和薛家有关,也不被允许散步在媒体上。”   “离婚才半年,他就嫁了新人,也有了现如今的厚璞顾总。”   说完,车内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顾惊山说的不算细,关于顾文生的东西藏了很多细节,无一例外全是和薛家相关的。   段崇明眼神动了动,薛家,难怪他查不到和顾惊山有关的东西。   按着媒体喉舌的薛家,想阻止一些消息流出简直轻而易举。   更别提薛家那位创立的商业帝国又是多么的庞大,娱乐圈、互联网、珠宝……当时最盛行的产品背后都有薛氏的影子。   薛蕴青,这个名字段崇明从段四海口中听了不下百遍。   几乎每一次都在说天妒英才。   放弃家族企业的顾惊山是什么个想法段崇明现在并不想去探究。   他只知道,这时间的长河自己踏入过一次又一次,却没有一次正好撞见顾惊山。   段崇明低着头,沉声道:“说话说三分,很有意思吗。”   顾惊山眼神一暗,不知道自己该找什么理由和借口去解释。   隐瞒的身份带来了地位的偏差,也让视角变得不同。   做一个美丽废物所能享受到的东西,远比势均力敌又或者两个圈子的对撞产生的火光更加吸引人。   温暖,舒适,热烈,纯粹。   被人全须全尾地照顾着捧在手心的感觉,就像顾惊山不曾拥有过的繁茂盛夏。   长久的沉默让段崇明心里很烦,那些消失的情绪又回来了,鬼鬼祟祟地窝在心间。   扰得段崇明不得安生。   人到无语的时候是会笑的,生气的时候也是。   段崇明闭着眼翻了个白眼,转头去看顾惊山,晦涩不清的神情彰显着强势的侵略感。   目光深邃,眉眼出乎意外的硬。   顾惊山乌黑清透的眸子酝酿着淡淡的无措,还有几缕难以言说的落寞。   生动的脆弱就这样出现在这张段崇明最喜欢的脸上。   真心?假意?   段崇明来不及思考,心里咯噔一下,揪着衣领就吻了上去。   这个吻强势极了,血腥味从段崇明尖锐的虎牙下冒出,很快就占领了无人区,在两人的唇舌间几度来回。   轻柔的顺从总算换了个人,顾惊山的领口被捏得皱皱巴巴,唇角和舌头都破了皮。   惨遭凌辱的双唇失去了以往的崇高地位,转眼就被段崇明抛之脑后。   顾惊山略显惆怅地看着窗外托着行李箱回家的金主,呢喃道:“这次是真不好哄了。”   从山脚自己走到半山腰的段崇明给了在家的皇阿玛一个大大的拥抱,才享受了半秒不到的温情被老父亲的不懂欣赏的审美冲散。   “怎么弄了个这发型?”段四海嫌弃道:“跟星期五似的。”   星期五=野人=长发版的段崇明。   段崇明一噎,不满道:“爸,你懂不懂欣赏。”   他指着自己的脑袋,一字一句道:“这叫时尚。”   “过时的尚可发型?”段四海不懂年轻人的潮流,只从字面意思得出了自己能理解的话。   段崇明叹了口气,败下阵来:“嗯嗯嗯,没错。”   死掉的脑细胞过于多了,让段崇明一时间没有任何活力再去和老父亲对峙。   段四海看着沙发上的“大”字,试探地伸出好奇的触角:“分手了?”   做父母的为什么对爱情会这么敏锐?   段崇明闭着眼,淡淡道:“啊。”   “人生何处无芳草。”段四海道。   段崇明眨了眨眼,诚实道:“可是这个人特别漂亮。”   段四海:“……美丽的皮囊千篇一律。”   段崇明:“特别特别漂亮。”   段四海收了声,第一次知道自己生了个恋爱脑。   他都不肖问,一眼就知道肯定不是他家好大儿的错。   语重心长道:“爱情,那只不过是人生中一小个不起眼的东西。”   “我觉得你说得对。”段崇明点点头。   段四海:“?”   这么听劝?   段崇明:“人生就是要畅快的活。”   “……”段四海沉默道:“我什么时候说过这话。”   段崇明微笑着,单纯地对上老父亲和蔼的脸:“我五岁的时候。”   段崇明拍了拍屁股上不存在的灰,大摇大摆地扛着行李箱上了楼。   眼神逐渐变得坚定,终于在不断的摇摆中下定了决心。   ……   顾惊山顶着嘴上的伤若无其事地上班,周身弥漫的低气压让所有的猜测都被封在了口中。   知道一点内情的人无师自通了最后的答案,不约而同地夹着自己的尾巴。   陆依娜和林殊作为其中的佼佼者,用眼神无声传递着信息,最后达成一致:一定要好好记住顾惊山失恋的样子,等以后好好打趣一番。   低气压让会议变得前所未有的严肃,纸张翻动的声音都被无端放大,让人一惊再一惊。   度秒如年的会议终于结束,所有人都在顾惊山离开会议室的瞬间松了口气。   顾惊山的冷脸在叶非白面前却失去了他的威慑力。   叶非白从容不迫地把自己的工作汇报完,卸下自己作为莱夫法律顾问的身份。   一针见血道:“你玩脱了。”   “嗯。”顾惊山不意外他的慧眼如炬,淡声道:“更准确的说,是脱轨了。”   火车冲出轨道和前方的山体相撞,燃起了好大一团火。   叶非白直勾勾地看着顾惊山,忽然冒出一声轻笑。   顾惊山不明所以地抬眸,脸上升起一丝疑惑。   他现在这个状态,叶非白竟然还嘲笑他?   叶非白眼神柔了下来,不紧不慢道:“从小到大,你都是我们这个圈子最厉害的一个。”   顾惊山学什么东西都很快,长得好看,家教也好,从小就是所有人心目中的绝佳小孩。   久而久之,大家都觉得顾惊山这个人生来便是和优秀、和成功挂钩的。   叶非白也是其中的一员,直到他亲眼见证了顾惊山和另一人的纠缠。   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份理所当然和感情挂不上钩。   “不论是我和予安还是你和他,”叶非白温声道:“感情这件事情本身就不在规则内。”   “你花了十几年也没研究透彻人的生理,又为什么会觉得人的心理是极易攻破的课题呢?”   顾惊山敛眸,沉声道:“凭他喜欢我。”   不仅是他这张皮,还有他这个人。   叶非白收着笑,一副好学的表情:“所以呢。”   所以……   顾惊山张了下唇,联想到昨天发生的事,一时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掺杂了欺骗的喜欢,没有人会在知道真想以后还能毫无芥蒂地接受它。”   叶非白是被裴予安一点点掰弯的,无从招架的热忱让他败下阵来。   他没有多少恋爱圣经可以说给顾惊山听,唯一能提点的就是让顾惊山摆脱这二十多年来的理所当然。   顾惊山双手交握,凝眸盯着无名指的戒指。   这枚戒指所用的材料他早年间便听说过,材质特殊,被冠上了不可言说的玄学色彩,在拍卖会上卖出了高价。   轰轰烈烈的喜欢接受多了,让顾惊山有些飘忽,自认能像以往那样掌控全局。   顾惊山并非不知道陆依娜和叶非白说的那些道理,只是站在高处久了,下意识忘了低头,也忘了坦诚。   美丽的皮囊一路披荆斩棘,把顾惊山直接送到了敌军的腹地。   顾惊山垂眸,神色淡淡,轻声道:“他不一样。”   就算到了现在,顾惊山还是觉得自家金主不会和普通人一样。   那份单纯的赤忱只是被短暂地蒙上了生气的火焰,等风渐渐变大,等气温骤降,一切都会恢复从前的摸样。   叶非白嘴角勾了个很浅的笑,若顾惊山此刻抬眸,定能看出其中的幸灾乐祸。   摇了摇头,叶非白自认自己没办法说服太过想当然的顾惊山,把文件收进公文包。   “予安还在下面等我,先走一步。”   “嗯。”   北山苑的房间这些天只剩顾惊山一个人住,收拾房间的人没有改变房间的布局,让这间房长久地保持着一开始的样子。   杂乱带来的那份温馨却不知不觉地在慢慢变淡,等顾惊山意识到的时候,竟觉得这间房子出乎意料的陌生。   站在玄关,顾惊山沉默了许久。   拨动吉他琴弦的人换了一个,骨节分明的手袖长干净,无名指的戒指泛着银质的光。   原木色的吉他,黑色的琴弦,衬得顾惊山的手如玉般白润。   顾惊山回忆着之前听过的音乐,换着和弦,很快把记忆里的旋律照搬出来。   小和弦的悲伤和忧虑在日落的之下被放大,最浪漫的色彩也没能挽救。   顾惊山把吉他往墙角一放,望着日落的余晖陷入沉思。   他很清楚自己现在是什么个什么状态,对现状有些发愁,却也没觉得是火烧眉毛的程度。   现在让顾惊山感到为难的事只有一件。   对闭门不出的金主,他没有任何机会靠近。   长久的僵持对顾惊山来说不是件好事。   思索的敲击停下,顾惊山若有所思地找出邮箱里的某个文件,视线汇聚到签字的一栏。   两天后。   “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   和顾惊山一见如故的段四海很是满意自己亲自选择的这位合作伙伴。   莱夫想要做慈善,四海集团名下的基金会会成为其最好的助力。   段四海的视线从顾惊山的脸上缓缓下落,借着握手的间隙,看了那醒目的戒指一眼。   正事谈完,段四海唠家常似的问道:“顾总家庭事业双丰收,真是年轻一代不可多得的存在。”   顾惊山的手自然垂落在身侧,听见这话,微微一笑,从容不迫道:“您谬赞了。”   段四海笑了下,沉声道:“今天本来不该有我出面的。”   顾惊山面上露出恰到好处的疑惑:“哦?”   “贵公子现在全盘接手了基金会?”   “他也大了,该试着从管理层的角度看问题了。”段四海道。   段四海为段崇明遮风挡雨了一辈子,用尽财权维持的那份赤忱的很可贵,却也要考虑以后。   “他可以不要,但不能不学。”   段四海的育儿理念让顾惊山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附和道:“确实如此,学可以无术,但不能不博。”   段四海欣慰地勾了勾唇,面露赞赏:“真想让你们两个见上一面,你们年轻人应该会很有话聊。”   “说不定他能从你这里得到些不同的启发。”   顾惊山笑了笑,和段四海一齐停在公司门口,温声道:“坐而论道,不如起而行之。”   段四海发出一声闷笑,赞同地点点头:“说得好。”   段家的别墅屹立在嵩山的另一侧,和嵩山别墅这一片都隔开了。   顾惊山双眸黑沉,从容地跟着段四海进了自己一直没有理由进入的段家别墅。   段家别墅的装修很混乱,中外交杂,放到任何一个设计师面前都是眼中钉肉中刺的存在,不交出厚厚的一本不满意才叫奇怪。   细细打量着眼前的一切,五花八门的装修风格让顾惊山眼前一亮,从些许熟悉的风格推断出其后的设计师。   顾惊山:“这种设计很超前。”   段四海轻笑一声,“不算什么艺术,只是我们父子俩没达成一致,自己装修自己的地盘。”   相较于热爱中式园林的段四海,段崇明的喜欢就要五花八门的多。   那些风格迥异的建筑摆件几乎都是段崇明从各个地方淘回来的。   顾惊山笑了下,和段四海坐在大厅聊了起来。   他的见识和底蕴让段四海连连称赞。   顾惊山看着墙上那副被烧过的字符,轻声道:“冬不凝固,夏不走油,水浸不烂,火烧留痕。”   “不错,这正是龙泉印泥写的字。”段四海笑道:“烧过以后的字别有一番风味。”   顾惊山分析着留下的笔触,莞尔一笑,“很有童趣。”   段四海不太意外他的眼尖,反而越发满意起来。   为人父母,实在很难抗拒一个能欣赏自家孩子所有才趣的人。   段四海越发觉得自己的皇太子能从顾惊山身上学到点什么,知己这种东西,向来是最为玄学也最有魔力的存在。   说不定,真能把他那咸得不能再咸的儿子从失恋的苦海中拉出来,迎接光明璀璨的未来。   段四海骨子里残存的唯一封建就是:男人得闯出一番事业才称得上是真正的男人。   才跑完步回来的段崇明把头发往后面一顺,露出很有攻击力的五官。   看着门口的那双一看就是老鞋匠手工精心打造的皮鞋,段崇明陷入了沉默。   这个工艺和技术他好像有些熟悉,一针一线都颇为苛刻考究的东西,怎么也不是他家皇阿玛会喜欢的类型。   果不其然,等段崇明转出玄关,沙发上相谈甚欢的两人不约而同地把目光转向他。   成为视线中心的段崇明黑沉的眸光一暗,看着眼前全然没想过的场面陷入了更长久的沉默。   顾惊山眼眸闪了一下,在抬眸的瞬间试探性地向金主报以微笑。   段崇明只觉得这家伙脸上的笑都像极了挑衅。   段四海双眉一抬,高兴道:“愣着干什么,叫人。”   多少年不曾遇见过这种场面了,段崇明结结巴巴道:“叫什么人?”   他和顾惊山该认识吗?   难不成这家伙还能是他家哪个远亲?   段四海浑然不知段崇明心里的弯弯绕绕,很快就想好了顾惊山和自己的关系,爽朗道:“按辈分你该叫他一声顾叔叔,不过你们也就差了七岁,就叫声顾哥吧。”   段崇明皮笑肉不笑,顾叔叔,这不就他爸整天挂在嘴边的那个姓顾的。   年少有为,事业有成,自己的学习榜样。   他不仅包养了一个特别有钱有权的鸭,还让这只心机深沉的鸭堂然皇之地先后笼络了他和皇阿玛的心。   顾哥……怎么不直接叫谷歌?!   真是什么事都没有他解决不了的!   他都藏在家里了,这家伙还能找上门来,还是这么冠冕堂皇地来!   顾惊山一直没说话,降低着自己的存在感,让金主的火不至于在一开始就烧到自己身上来。   段崇明牙都要咬碎了,看着一脸单纯的老父亲,段崇明轻笑一声。   “爸,我对这位年少有为的顾总可真是一见如故。”段崇明稍一思索就想明白了顾惊山会出现在这里的理由,顺水推舟道:“我觉得我们应该会很有话聊。”   段四海直觉有些不对,但顾惊山先前的糖衣炮弹给的太足了,即便自家皇太子的反应不太对,他还是下意识地选择了相信。   段四海看了眼段崇明再看了眼顾惊山,沉思道:“那你们两人聊聊,我去书房坐坐。”   “嗯。”   “好。”   一冷一暖的两道声音响起,段四海起身的动作顿了片刻,眸光一闪,越想越觉得不对。   等段四海的身影彻底消失,段崇明才撤下了脸上的笑,冷声道:“你认识我爸?”   “嗯。”顾惊山诚实道:“之前拍卖会认识的。”   段崇明抿了下唇,没想到顾惊山会是他爸口中的那个冤大头。   虽然早就有猜想顾惊山会认识他家皇阿玛,但也没想到会是关系熟稔到他和顾惊山快差辈的存在。   “啧。”   顾惊山握了握拳,神色不明地听着这声暗含不耐的“啧”。   段崇明闭了闭眼,一把拉住顾惊山的手腕,半强制地带着人上了楼。   得益于金主还在线的理智和清醒,顾惊山除了一开始有些踉跄,后面的路倒走的很平稳。   望着在烧心火的金主,顾惊山微不可查叹了口气。   联系方式都被拉黑,从外面也堵不到人,他只能出此下策。   手腕的滚烫隔着布料都足以让顾惊山冰凉的皮肤升温。   才运动完的皮肤泛着晶亮却也不失力量,顾惊山眼神一暗,牙根开始泛痒。   关上门,段崇明气冲冲的质问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见自己拉着的家伙手上一个使力反把自己那只手给压在了门上。   顾惊山心疼金主,用的力道也不算大,手背碰上门的时候只发出一声很轻的碰撞声。   顾惊山就着这个姿势静静地注视着金主,千言万语都藏在了眼底。   “你不见我,还拉黑我。”话里的落寞没有作假地诉说着,顾惊山的眉眼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温柔。   “我实在想你。”   段崇明咬着嘴里的软肉,沉沉地看着顾惊山,那些气冲冲的质问最后还是淹没在了交缠的唇舌之间。   被柔润的东西封印了的嘴再说不出顾惊山不喜欢的话,软的一塌糊涂。   段崇明闭上眼,自暴自弃地想道:……算了,先亲会儿。   久违的缠绵让银丝没有机会出现,蛄蛹着被吞咽下腹。   柔软的舌尖含着含着就化成了水,好似从前的一切就这样消失不见。   被金主笑着请出门的顾惊山叹了口气,从梦里清醒。   略显惆怅地看着紧闭的大门,半宽慰道:“好歹从黑名单里出来了不是。”   自觉取得一小点进步的顾惊山总算是卸下了心里的那座大山,脸上的笑终于真实了几分。   重新接通的聊天框过着和以前全然不同的生活,说是天翻地覆也不为过。   和金主日渐缓和后,顾惊山便一门心思扎进了工作和悔过的深海。   回北山苑已经成为了顾惊山不变的选择,虽然少了个人变得很冷清,但却总是期盼着意外的出现。   才结束完应酬,顾惊山头疼地按着眉心。   喝了酒以后遇上堵车,在这种情况下,没有什么比汽车尾气更让人反胃了。   顾惊山的不适在冲出车流的时候好了很多,晚间的凉风带走了些许的疲软。   忙了一天,顾惊山身心俱疲地回到家。   打开灯的瞬间,顾惊山迟疑道:“你,这是?”   还在和他冷战的金主手里拿着一束包装精美的红玫瑰,身上只穿着一件他的衬衫。   许久不见,那些熟悉的肌肉都变成他陌生的样子了。初步估计,应是比原来更精壮了些,形状和大小都更诱人了。   下面的风景要遮不遮地被藏在修长的衣摆下,透着朦朦胧胧的暧昧。   顾惊山直勾勾的眼神让段崇明耳朵一红,都快忘了自己今天是来干什么的了。   他别别扭扭地捏着下摆,生气道:“要我来请你吗?”   顾惊山扯开领带,解了两三颗扣子道:“不用,这份礼物我亲自拆。”   失而复得的欢喜,投怀入抱的兴奋,让酒精占据高地。   酒精进入血液,出乎意料地掌控了顾惊山一直维持的冷静自持。   段崇明缩了缩手,想到自己后面要干的事,这份退缩又被他坚定的抛弃了。   等顾惊山把包装袋打开他才知道为什么段崇明今天怎么反应这么大,无他,只是红玫瑰搭黑色纱网太过绝配。   那份消失已久的仿制品最后还是被主人主动穿上,不仅穿上了,还被改动地更加魅惑。   红黑的映衬,鼓起的健硕,难以言喻的喜欢和惊艳,许许多多的复杂情绪涌入心间,直让顾惊山的头皮发麻。   段崇明把顾惊山眼里的惊艳和欲望看了个一清二楚。   即便是自己主动这么穿的,他还是忍不住暗骂一句:“变态……”   衣冠楚楚的混蛋!   顾惊山薄唇清扬,从金主的截然不同的主动中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心动。   嘴角含着若有若无的笑意,漆黑的双眸很是璀璨,藏着万千的柔情:“我可没逼着你穿。”   顾惊山把大胆又羞涩的金主带回了卧室,让孤单的大床重新容纳两个人。   酒意上头,微醺的痴迷让顾惊山忍不住在金主的耳边轻声说了句:“宝贝,这个镂空的红色胸衣你穿着真好看。”   说完,获得短暂清醒的顾惊山眼睛睁大了些。   坏了……没有切换语言系统。   顾惊山下意识去看金主的脸,看见那满脸的潮红后又把心安了下来。   混沌道:嗯,看来还能把对方喜欢的包养play玩一阵子。   顾惊山已经全然把两人之间的破碎抛之脑后,满脸宠溺地看着上下起伏的金主。   今晚的金主格外主动,想到两人之间的嫌隙,顾惊山很大度地把主动权让了出去。   也很顺从金主的一切安排。   他的手腕不知什么时候被手铐拷住了,很有质感的手铐通体漆黑,比一般的手链更重些。   段崇明皱着的眉心缓缓松开,睁开满是情欲的双眼,望着身下的顾惊山扯出一个玩味的笑来。   顾惊山还没反应过来,双脚就被束缚在一个前所未见的脚铐中。   两个脚铐中间连着一根棍,顾惊山试着动了动,发现仅凭自身的力气全然不能挣脱开来。   段崇明顺了把头发,大背头的发型衬得他的脸如刀削斧凿般棱角分明。   他靠在墙边,在昏暗的灯光中五官半明半暗,生出了无穷的深邃。   看着床上略显茫然的顾惊山,段崇明笑了笑,半是疑惑道:“你是不是觉得,你略施美人计就能把我们之间的一切一笔勾销。”   “还是你觉得我们之间是可以扯平的。”   段崇明不紧不慢地又和顾惊山说了几条自己的猜测,最后百思不得其解道:“真是的,你怎么总是一副‘虽然我做错了,但只要我低头他就会原谅我’的表情呢。”   顾惊山的嘴早被段崇明用情趣的理由用领带堵住了,自知挣扎无望,索性连声都不出了。   段崇明不抽烟,这时候却不经想起电影里的事后烟。   吞云吐雾的氛围确实有些适合现在这个场景。   段崇明拉回出走的大脑,沉沉地看着顾惊山,勾着唇:“我最近越想越气,一看见你就烦,也不知道自己在烦个什么劲。”   “越想越觉得吃亏。”段崇明靠近床边,把顾惊山锁在床头的手按住,轻车熟路地按动着自己特制的手铐。   顾惊山的长发因为出汗黏在脖颈、胸前,乌黑的发丝附着在白玉上,色情又妖娆。   段崇明对美景不为所动,冷酷无情地执行着自己的计划。   等“滴滴”两声响起,段崇明才大功告成一般漫不经心地鼓了个掌。   “花了钱,那肯定得好好享受一下才行。”   “不让自己主导着爽一次,那不是亏本买卖吗?   顾惊山双眸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眼睛黑得发沉,失去的清醒和理智终于重回身体。   段崇明皱了下眉,把地上的被子捡起来,摊平盖在顾惊山脖子以下,顺带遮住某个欲求不满一直挺立的家伙。   “所以,这算是我们的分手炮。”段崇明盯着顾惊山,认真道:“包养合同第一条,乙方可以随时解除合同。”   嘴被堵住的顾惊山说不出一句话,眼神能传递的东西被金主尽数拒之门外。   遥远的从前因为为数不多的道德感和良心敲下的第一行字跨过时间的长河,重新回到顾惊山手上。   然后,眼睁睁看着刚才还在自己怀里意乱情迷的人干错利落地转身离开。   半开的卧室门让外面所有的动静畅通无阻地传入顾惊山的耳朵。   顾惊山眸色发沉,幽深的眼底涌动着分辨不清的情绪。   一墙之隔的两人是截然不同的情绪,段崇明脸上的快活和自由终于在这个晚上彻底回归。   他不想再去纠缠太多,这个无伤大雅的报复反正是让自己爽到了。   段崇明冲了个澡,从衣帽间捡了身干净的衣服换上,要走之前站在我是门口好心道:“计时结束手铐会打开,不影响你明天上班。”   说完,段崇明就要把门带上,在门将要合上的瞬间,动作一顿。   就当顾惊山意味转折会出现的时候,段崇明看着自己中指的戒指,沉声道:“我们好聚好散。”   话音刚落,门被“砰”的一声关上。   这道声音比去年听到的轻得多,却重如千钧般压在顾惊山的心上。 第53章   半个小时后, 伴随着两声清脆的机器音,顾惊山的双手得到自由。   顾惊山沉默地坐起身来,肩后的头发随着他的动作滑落至身前。   酒精早已随着独处的时间散的一干二净。   发散的视线不知何时凝聚在无名指, 藏着特殊意义的戒指不声不响地待在那里。   在金主靠近手腕的那一刻,顾惊山以为这枚戒指也会被取下。   到了最后, 带上的戒指既没人取下, 也没有谁贪婪地拥有两个。   本是一体的戒指此刻却天各一方,顾惊山垂眸,把戒指取下放在眼前细细打量。   内圈除了三个醒目的英文字母还有一圈分辨不清的迂曲符号, 紧紧包绕着中间的名字, 似缠似绕, 把这个名字紧紧禁锢着。   顾惊山喟叹一声, 抛去过往的不以为意,把两人之间的嫌隙放到正面,仔细端详。   他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也知道该怎么做,只是下意识地封锁了出路。   在尘埃落定的瞬间, 顾惊山近似顿悟般穿过了眼前的浓雾, 找到了开锁的钥匙。   答案方方正正地躺在门内唯一的一张桌子上,镶嵌在美玉之间。   裂了缝的美玉不再完整, 衍生出缠绵的踌躇不决。   顾惊山枯坐了良久才起身下床,神色淡然地把脚铐扔在地毯上,随手从一边扯了件衣服穿上。   他先是去衣帽间转了一圈,在发现只少了一套衣服后喉结动了动。   如顾惊山所料, 整间屋子的东西都没少,仿若另一个主人不是离开只是因为临时出门换了身干净的衣裳。   顾惊山在深夜洗了个澡,拖着湿润的头发在沙发坐了下来。   打开电视, 按了暂停键的史诗剧映入眼帘。   顾惊山拿了张毛巾不紧不慢地捏着头发,半睁着眼,看着屏幕。   虚无的视线没有聚焦,只让电视当了个热闹的噪音。   十一月份的江城已然够冷,客厅的暖气开得很足,很快就让顾惊山的头发干了大半。   沉思的人偶尔眨眨眼,宣布自己还活着这个事实。   “其实我还骗了你一件事。”顾惊山对着空气喃喃道:“第一次见你,是在七年前的Nazaré。”   薛蕴青走后的那年,顾惊山用硕士学位为自己的学医生涯画下了句号。   而后的一年里,从容淡定地挑战着人体极限。   攀岩、赛车、翼装飞行、跳伞、冲浪……   一切让肾上腺爆发控制大脑的东西顾惊山都喜欢。   当大脑变成空白一片,人就彻底成为了世界的一部分。   从哪来,到哪去,都不需要再做回答。   纳扎雷冬天的巨浪随随便便就是100多英尺,也是顾惊山的第一选择。   岸边的岩石“咚咚”作响,悲鸣的歌声环绕四周,送来自然的咆哮。   “魔鬼”冲破深蓝色的海洋,浪花壮观又突然。   顾惊山在斐济冲过夏日的浪,却没有和刺骨的寒冬对峙过。   这股陌生和刺激让顾惊山的黑沉双眸有了光彩。   顾惊山在葡萄牙待了段时间,等纳扎雷海岸聚众的人变得稀少才换上了冲浪的装备。   他的所有行程都有专人保驾护航,这次也不例外。   黑色的防寒服完美地勾勒出顾惊山精壮的身材,他的身板在外籍保镖的映衬下略显娇小。   但也要好过岸边的那个小不点。   顾惊山很快就估计出了他大概的身高,一米三八,不能再多了。   裹成球的小孩儿用着字正腔圆的英语,流利地和围观的人交流。   风呼呼吹着,让下位的顾惊山把两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Alone?”   “Yeah.”   得益于海边常来各种队伍,两人没有分出一寸目光在他身上。   顾惊山把两人的对话当做消遣,神色平淡地听着。   许是还没有变声,小孩儿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软糯,跟他的身高完全成正比。   “冬天冲浪不会很冷吗?”   络腮胡挑了下眉,笑道:“超越生理极限所获得的愉悦感和成就感永远值得人们去挑战自然。”   小孩儿听完,转了下眼珠,赞同地笑了笑。   络腮胡俨然是陪着朋友来的,远处的一声呼唤把他叫走以后,萝卜丁才吐出一口气。   “我喜欢冲浪,但我却不想把自己锢在圈子里。为了完成某些目标,为了名气去做这些事也太累了。”   萝卜丁把背包的带子往下拉了拉,真诚道:“喜欢是不被定义的东西,怎么算喜欢,该怎么喜欢,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答案。”   “我学了好多东西,却没有一样是精通的。单纯喜欢着过程,并不在意答案是什么。”   不符合这个年纪该有的深沉一点点从萝卜丁身上渗出,顾惊山偏头,终于对这个小不点升起了定点好奇。   “我从小到大都不是最拔尖的人,也没有什么雄心壮志。什么都感兴趣,什么都想尝试,像汇入江河的水,随波逐流的同时也逆流而上,总有和同龄人截然不同的想法。”   “拥有不同的节奏,有时候还挺迷茫的。”   小孩儿闪着晶亮的眼,面露惊叹地看着从巨浪中出来的人,跟背书一样苦大仇深道:“要爱具体的人,不要爱抽象的人;要爱生活本身,胜于爱生活的意义。”   稚嫩的口吻说着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话,怎么听怎么有趣。   长长的睫毛几乎要盖住顾惊山半阖的眼睛,径直向前的脚步微不可察一顿,听见这话轻勾了下唇角。   萝卜丁缩了缩脖子,抱着很强的目的性把衣服上的纽扣给扯了下来,啪叽一下踩了个稀碎。   “啧,好深沉的话。”   “在现实生活中说出这种话真是让人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一二三……好多煽情的话呢,风这么大,也不知道我家皇阿玛听到了几句。”   “还好我现在是个外国人,身边的人听不懂我讲话,听不懂的话怎么听都好听不是?”   “啊,完全不尴尬的嘛!”   萝卜丁从容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当地最受欢迎的巧克力,嘴里包着东西后声音变得很是含糊不清:   “我其实一点也不特立独行,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被我爹当成了另类的天才。我能有今天,还得感谢他的支持啊,多亏他能赚钱,我以后才可以衣食无忧地当一条咸鱼。”   他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很是赞同自己的话,自言自语道:“不被社会裹挟前进,不被他人左右的日子真幸福……等我再长大点,应该就可以实现真正的自由行了吧?”   “这巧克力真好吃,再去买一块!”   自洽结束的萝卜丁欢快地转身,从顾惊山的身边飞速掠过。   目不斜视的人碍于身高,只看到了顾惊山长长的腿,说不出是羡慕还是嫉妒,萝卜丁一点都没抬头,当没瞧见似的跑了。   得益于优秀的视力还有卓越的记忆力,顾惊山凭着短短的一瞬也将萝卜丁的脸记了下来。   黑黑的,跟煤球一样,只一双眼睛亮得惊人,泛着淡淡的中二热血味。   顾惊山站在岸边,注视着下一位来宾将被踩碎的纽扣捡走,将父子上演的情景剧完整欣赏了一遍。   真有趣。   不知是不是因为岸边的情景剧太过有趣,顾惊山今天虽没能超越自己的记录心情也还算不错。   直到回到房间看到镜子里闪亮的眼和上扬的嘴角,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今天的自己和忧郁的藏蓝一点也不搭边。   从那天起,顾惊山再尝试突破自我的时候总感觉少了点什么东西。   逐渐靠近的地面,急速上升的肾上腺素都没能让他提起劲来。   陆依娜便是在顾惊山最感无趣的时候找上门来的。   她说了很多,从正事说到私事,妄图从顾惊山抵抗力最弱的角度发起进攻。   得益于同学的交情,顾惊山给了陆依娜随意发挥的机会和空间,却自始至终未置一词。   让陆依娜的热情都被沉默灌溉。   陆依娜最后都快放弃了,破罐破摔道:“反正我是不会回去联姻的,我的人生该怎么样我自己决定。Alfred,你真是个懦夫,竟然就这样宣判了自己的死亡。”   顾惊山一直冷淡的双眼终于在这句话落下的时候变了色彩,神色不明地扫向陆依娜。   陆依娜一点也不心虚,大胆开麦:“难道不是吗?你不是早在两年前就把自己的全部钉进了棺材,只留了一具壳子按部就班地去做顾惊山本应该做的事吗?”   激素的分泌真的很能麻痹人的大脑,陆依娜在说完以后才觉得自己今天真是有勇气,竟然敢对顾惊山说出这种话来。   顾惊山张了张唇,终于说出了今天的第一句话:“这样很无趣,对吗。”   “当然!”   陆依娜不知道自己哪句话说动了这家伙,但她显然是不会轻易放过这个机会的,乘胜追击道:   “如果你想做这个社会塑造的机器人,你就当没听到我今天的话转身离开吧,我会为这个世界再多一个机器人而鼓掌的。”   激将法对顾惊山来说并没有用,他沉思着,只觉得回忆又跑到了纳扎雷的那天。   不考虑未来随心意走的路会不会更有趣?   这么佛系的想法他还真没有拥有过呢,他从小到大都抱着拿第一的心去做事。   随波逐流这个词从来没有在他的字典里驻足过。   平淡的心海终于泛起了波澜,找到了自己丢失已久的兴趣。   前二十年的活法变得索然无味,后面的岁月也不必白搭上去了。   在这一瞬间,顾惊山脱下了身上厚重繁琐的衣物,穿着一层单衣,平静地在人生的岔路口转了个弯。   顾惊山勾了个浅笑,敲击膝盖的手终于停了下来,沉声道:“我答应你。”   陆依娜不可置信地捂住嘴,眨了眨眼,赶忙道:“我就知道你不会这么消沉下去。”   有备而来的陆依娜在说服顾惊山以后就忙把准备好的东西都拿了出来,在这个咖啡厅敲定了莱夫的设立。   顾惊山的人生拐了个弯,奔向了顾惊山自己也无法预测的未来。   回忆带着安眠的意味,一点点轻抚顾惊山的眉心。   时隔七年,再次在乌山的遇见,那个黑黢黢的团子已经成了硬朗的少年。   往昔的回忆慢慢涌上心尖,模糊的人影变得越发清晰。   循规蹈矩的人总会被与众不同的洒脱所吸引。   从一开始的有趣变成感兴趣,只需要一个十八岁的出现。   这份率先生出的喜欢要用另一个人的主动掩埋,要让对方主动向自己走来,要对方在生活中的点点滴滴诠释喜欢。   这样,顾惊山才能说服自己,两人的现在不单单是因为皮囊的花言巧语。   也不仅仅是因为他的故意为之。   哪怕他早就知道那份喜欢是出于真心。   顾惊山面无表情地想道:人真是奇怪又矛盾的存在。   "……I shall take no wife, hold no lands, father no children.   I shall wear no crowns and win no glory.   I shall live and die at my post……"   守夜人的誓词还没念完,顾惊山就已经斜靠在沙发上睡着了。   眉宇间的疲惫很深,形成了一道小小的沟壑。   不吹干头发的后果顾惊山第二天就知道了。   他稍微一动,脑子里面的水仿若就在跟着晃动,针扎似的痛不时出现,提醒着他没吹头发的下场。   顾惊山点了点手机,熟练地把要买的药发给保镖,让陈文把最近两天的行程都扔给林殊。   那句“好聚好散”顾惊山执行地很好,在金主不想被打扰的日子里规矩地守在自己的地盘。   他们的交锋很小,仅限于两人之间。   莱夫和四海的合作正常进行着,没有被他们戏剧化的结束影响分毫。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除了偶尔发呆,顾惊山没有再露出分毫不对劲。   转眼又是新年,热闹的牌桌换了波人,越挫越勇的秦岩终于上了桌。   薛怡年退出了棋局,笑呵呵地坐到看春晚的顾惊山身边,意有所指道:“良心发现了?”   顾惊山嘴角微微上扬,对自家外公的洞察力甘拜下风:“算是吧。”   薛怡年使唤着顾惊山给自己剥橙子,闻着清爽的橙香,轻声道:“从知道他才十八岁的时候,我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独子,十八岁。   这两个词已出现,薛怡年都不肖想,就知道顾惊山定然给对方留下过许多后退的机会。   连带着这次也是。   只是,生米都煮成熟饭了再谈后退和脱了裤子放屁有什么区别。   想到这一点,薛怡年淡声道:“一直缠绕的于心不忍放到现在不免有些多余了。”   也得亏顾惊山没有消沉度日,不然薛怡年定然是会早早打上门去,把顾惊山身体里的妖魔鬼怪给打走。   顾惊山很清楚这句“于心不忍”指的是什么,闻言弯了弯唇,温声道:“您还是太看得起我了,我的道德要真有这么多,早在一开始就不会介入他的生活了。”   薛怡年摇了摇头,“你啊你,和你母亲一个样,在感情这件事上总是别扭得紧。”   顾惊山笑而不语,把手心的橘子转手放到薛怡年布满皱纹的手心:“只能吃一个,不能再多了。”   见薛怡年还想再说,顾惊山主动道:“我没有走一步看百步,事情就是这样顺其自然地发生了,确实是我隐瞒的错。”   等薛怡年还是悠悠地吃起橘子,顾惊山才缓声道:“一直都是我引导着,该给他点时间思考了。”   “哦?”薛怡年冷冷道:“把人吃干抹净了就想收手了。”   正义感爆棚的外公让顾惊山有些难以招架,脸上流露出几分无可奈何的神情。   “收不了手了,下次得负荆请罪地把人带回来。”   顾惊山轻轻开口,嗓音低沉,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第54章   冬雪消融, 春意一点点在桃花的粉嫩中绽放。   江城的春来得很隐蔽,直到桃花开满了枝丫,顾惊山才察觉时间过去了这么久。   他习惯性点进置顶的聊天框, 手指无聊地向下滑,试图从“仅对朋友展示三天的内容”里看出点什么来。   没有外力介入的博弈拉长了战线, 也让顾惊山久违地和等待对上了眼。   正当顾惊山要滑走时, 一直没有动静的朋友圈终于弹出来了一张附带地址的图片。   太阳像个红色的溏心蛋,从群山中升起,磅礴的朝气源源不断地涌入山巅的雾气中, 渲染出一片亮眼的金黄。   “蒙山。”顾惊山盯着图片下的地点, 眉眼稍弯, 温声道:“开春了才传来消息, 还是一贯的心软。”   和金主相处了一年,顾惊山要是还不能把金主的小心思琢磨明白也不必再去谋求所谓的幸福了。   他欠他一句道歉,也欠一份主动。   留下的戒指是信号,也是考验。   如果顾惊山错过了这个这条平平无奇的朋友圈,他们两人才是真正的一拍两散了。   顾惊山点开天气, 把地点切换到凉山, 看着二十几度的天气心里既怅然又愉悦。   和江城相隔一千多公里的蒙山此刻正在吃午饭。   段崇明眼疾手快地把盘子里的最后一片腊肠抢走了,大言不惭道:“啧, 吃饭不积极思想有问题!”   没抢到肉的柳刘默默翻了个白眼:“当然比不上你这个失恋跑来求安慰的。”   “多大人了,还搞失恋会死这套。”   段崇明一呆,顿觉嘴里的肉不香了。   柳刘自觉赢回了场子,很是讨打地耸了耸肩, 阴阳怪气道:   “还学别人发仅对方可见的朋友圈,咦,恋爱的酸臭味都快比得上我的脚丫子了。”   因为没床被迫和柳刘一起睡过一晚上的段崇明感到一阵恶寒, 嫌弃地看着柳刘:“大哥,在吃饭呢,你能不能别提这么恶心的话题。”   柳刘低头看了眼自己的饭,迟钝地附和道:“嗯……此言在理。”   “要不我们忘记刚才的话,重新来过?”   段崇明皱眉,默默加快了刨饭的速度,三五两下吃完,把碗往桌上一放。   头也不回道:“先吃不管,后吃洗碗。”   柳刘:“……”   过了好久,柳刘才对着仅剩一人的厨房喃喃道:“做饭的人不洗碗这句话不应该是第一顺位吗?”   早跑了的段崇明无聊地扯了个塑料袋又上了山。   他来蒙山快一个周了,早把周边的路都摸了个透,身手矫健地翻过一个山坡就要去摘山莓。   今天是周一,村里的小孩儿都上学去了,没人回来跟他抢。   段崇明边摘边吃,也不计较上面有没有灰,等清爽的甜味占满了口腔才懒懒地找了个坡躺下。   双手垫在脑袋后面,平静地看着被洗涤过的天空。   这几个月,段崇明当真是把某个人抛之脑后了。   但某个人总会在晚上出现,不是在他的梦里就是在他触手可及的回忆里。   靠着边角料把顾惊山的过往了解了大半的段崇明怏怏地发现一个不算美好的事实。   顾惊山这个口蜜腹剑的家伙,就是故意让他生气的。   都在商场叱咤风云了,难不成还不知道问题的最优解是什么?   “哼……”段崇明不满地蹬了一脚地,把脚边的草啃秃了一长条。   “明明真心实意地说句抱歉,再伏低做小地哄我几天我就会原谅你的,非要搞一出分手的戏码。”   “迟来的深情比草还贱,迟来的后悔比……比水都寡淡无味。”   段崇明无语地憋住了想要脱口而出的尸米,暗暗唾骂了一下口无遮拦的柳刘:“跟你这家伙才待几天就染上了粗鲁的口癖。”   吐槽完柳刘,段崇明又开始对着蒲公英指指点点:“竟敢给我这么长的冷静期,顾惊山,你完蛋了你。”   “也就只有我这种人帅心善的人会满足你这个奇怪的癖好,把人惹急了再哄,什么毛病……”   把蒲公英的籽吹完,段崇明才算发泄完,被暖暖的阳光一照,浑身懒洋洋的,双眼一闭,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蒙山和江城离得不算远,但去的路却格外曲折。   顾惊山果断放弃了火车直达转大巴再转三轮的第一个方案,没过几秒又放弃了汽车辗转一路攀爬盘山公路的想法。   不管是哪个方案,都不是几颗晕车药能解决的。   到最后,要达到深山之处的村庄顾惊山只有一个选择。   空降。   直升机的螺旋桨声音太大,为了不成为议论对象,顾惊山挑了个没人的山降落。   来之前顾惊山便做过背调,这次没带一个保镖,背了个登山包就拿出手机照着地图一路下行。   寻着小道,顾惊山闲情雅致地穿过一片竹林。   然后,迎面撞上正在砍竹子做衣柜的柳刘。   柳刘下意识握紧了手里的砍刀,喃喃道:“建国以后不是不许成精吗……”   这人怎么从深山出现的。   顾惊山没听到他的喃喃自语,眼神闪了闪,友好地笑了笑,问道:“请问夏家村怎么走。”   柳刘扬起笑,稳住自己要后退的步伐,道:“我是夏家村的支教老师,你找谁啊,我可以带你过去。”   顾惊山不紧不慢道:“找段崇明。”   柳刘脸上的笑一僵。   原来不是鬼怪,这家伙是段崇明的前女友!   柳刘慢半拍地再看了眼人,从醒目的喉结发现盲点。   好家伙,原来是前任男友。   怪不得从始至终都没和他透过底。   啧,精彩!   柳刘看热闹不嫌事大,很热情地领着人回了家,把人安置在段崇明的房间。   热心肠道:“他遛弯去了,你在这屋等会儿吧。”   顾惊山弯了弯唇,轻声道:“好。”   顾惊山这一路都太过理所应当,让柳刘竟有些恍惚,都快以为自己天生就是服务行业的专家了。   他看了下腕表,可惜地咧了咧嘴:“啊,衣柜还没做完呢就要去上课了。”   “祖国的花骨朵~由我来呵护~”   七仰八叉的调子让顾惊山皱了皱眉,他算是遇到比秦岩唱歌还难听的人了。   等周围安静下来,顾惊山才开始打量起四周。   简朴至极的水泥地,报纸糊的墙,简陋的书桌整整齐齐地摆了一叠五颜六色的书。   被褥整齐地平铺在床上,上头一个大大的“喜”字硬是把这屋装点成了别样的新房。   顾惊山目测一番,床虽然不大,睡两个人却刚刚好。   顾惊山把背包往角落一放,慢悠悠地在书桌前坐了下来,不问自取地拿了一张纸和一支笔。   他沉思了会儿,在纸张上写下端正的三个字——“忏悔书”   经过执笔人的细细思索,一篇引经据典的忏悔慢慢铺满纸张。   分量很足,让人一眼望过去就想要原谅。   嘎吱——   老旧的木门发出陈旧的声音,让桌前的人循着声音回头。   段崇明提着满袋子的山莓,望着桌前的人只觉得感官很复杂。   螺旋桨的声音太吵了,他想听不见都烦,硬生生把他从梦里逼醒。   这道不属于这里的声音为什么会出现段崇明心知肚明。   饶是做了足够的心理准备,再见面时他依旧觉得很恍惚。   这份恍惚甚至夹杂了很多的陌生,让人一时间变得很手足无措。   顾惊山把笔帽合上,把桌面收拾好才一步步走到变成木头的金主面前。   手从腰间穿过,把未关的门合上。   在门关上的瞬间,顾惊山顺着这个动作缓缓向前,轻声道:“对不起。”   “对不起”这三个字对顾惊山来说总带着生涩的别扭,只能出现在纸张上的话付诸于口总让人觉得奇怪。   但说出口以后,这份别扭却又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顾惊山抱住金主,重新把脸埋进自己朝思暮想的颈窝。   没得到推阻的力道,这个结果让顾惊山的心情好了不少。   “一直瞒着你是我不对,自以为这份误会存在,你就能一直维持着金主的威风,用我最喜欢的无可奈何的样子应对一切。”   “恃宠而骄的感觉太好了,让我故意忘记坦白。当一个什么都不行的花瓶,很舒服。”   “……”   “瞒着你打入了内部,没跟你商量就直接上了门,让我们差点差了辈,太坏了。”   “……”   顾惊山远比上次更为真心地剖析着一切。   “就像你想的那样,我很自私,也没有很大方,自己给自己立了个人设。   就想要你走了以后被我追回来,用自以为是的方式平账。”   说完,顾惊山眨了眨眼,很是认真道:“太坏了。”   段崇明的眼神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软了下来,手指无力地勾着塑料袋。   其实他要的也不是什么正式的道歉,那些隐瞒对段崇明来说当真算不得什么。   那一句真心实意的“对不起”还不如后面的精准吐槽来的让他心满意足。   “呐,”段崇明目视前方,盯着陈年报纸的大字标题,低声道:“明明就是个很恶劣的人,还一直有恃无恐地挥霍着我对你的喜欢。”   “明明很清楚该怎么捋顺我的毛,却总是视而不见。”   段崇明用空着的手一点点推开顾惊山的肩膀,抵着顾惊山的肩膀,一字一句道:“我想了好久,终于知道我在烦什么了。”   顾惊山的眉眼耷拉着,眼底却浮现出一缕隐秘的期待。   像是在迎接一个早有预料的答案。   “我最烦你什么都不说还一副自以为是的样子。”   此话一出,段崇明的话匣子就打开了,对着顾惊山就是一顿输出。   “自以为暴露了很多细节给我,我一点点挖出来,你就一点点解决。”   “自以为我很喜欢当金主的感觉,明里暗里的套路我。”   “自以为我需要对等的补偿,千方百计地让我生气,让我的等待喂了狗,还让我主动说分手。”   段崇明把顾惊山推到了床边,眼里渐渐出现一圈很深的黑,声音带上几分愠色:“顾惊山,你真的很烦。”   这句话顾惊山听了好多遍,唯有这一遍进入了他的心窝,暖暖的,熨烫了一圈的血。   顾惊山唇角微微上扬,眼眸温和,迎着金主的冷脸,轻声道:“我后悔了,在局里迷了路,跳出来一看才知道自己下错了棋。”   他慢慢靠近金主的脸,把可以忽略不计的阻力攥在手心,沉吟道:“直接向你下手我实在做不到,故意套路你这点能不能先原谅我?”   “呵。”   段崇明冷哼一声,漫不经心地看着顾惊山,对这个提议不做评价。   顾惊山对含糊不清的回应视而不见,追加了下一条提议:“后面还套路你是因为我实在喜欢被你宠着的感觉,这一点以后能不能继续?”   “……”段崇明的眉心都快成沟壑了,面上出现一丝无语。   顾惊山不在意他的真情流露,自顾自地贴上额头,垂下的睫毛长而密,似巨网,慢慢笼络住段崇明的双眼。   “我真的知道错了。”顾惊山真心实意道:“你大人有大量,就原谅我吧。”   服软的话听起来着实悦耳,段崇明抿着唇,觉得耳根子软不是件好事。   “唔——”   段崇明恶劣一笑,把顾惊山的嘴用手心堵住,大发慈悲道:“不。”   “我才不要这么轻易原谅你,再说了,不是你想要追我一次的吗?”   “你得给我看看你的诚意。”   顾惊山眉眼稍弯,灿若星河的招子笑意满满地看着金主。   他伸出舌尖,舔了舔门口的阻隔,等金主把手抽走才温声道了句“好”。 第55章   柳刘一从学校回来, 就见到了在院子里勤勤恳恳洗衣服的某个蹭吃蹭住的家伙的前男友。   蹭吃蹭住的正主正跟个大爷似的翘着二郎腿躺在藤椅上,不时发表些讨打的话,对着手搓衣服的人指指点点。   “没洗干净, 再洗一遍。”   “这儿呢,袖口, 衣领, 都是黑的。”   “你管我为什么穿得这么脏,我爱在地上滚不行吗。”   瞧瞧,真是把“颐指气使”四个字诠释的淋漓尽致。   柳刘面露感叹, 礼貌地敲了敲暂属于自己的院门, 礼貌道:“我进来不会打扰你们吧?”   段崇明吧啦的嘴一停, 扭过身来看了眼, 很不情愿地“啊”了一声。   顾惊山很有眼力见地没出声,把所有的一切交由两人决定。   他低头看了一眼浑浊的水,搓衣板上白色的泡沫都成了斑驳的灰色凝块。   这哪是去地里滚的,这得是去泥浆里滚过。   顾惊山手搓衣物的次数少得可怜,为数不多的几次还是洗脸拧毛巾。   他很认真地把段崇明提点过的地方翻找出来, 细细揉搓着。   柳刘默不作声地走到段崇明身边蹲下, 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音量,一脸肉疼道:“你前些天买的那些做旧衣服就为了今天啊?”   段崇明挑眉, 一脸理所当然道:“当然不是,我是为了减少换衣服的次数。”   柳刘噘嘴:“嘬嘬,恋爱脑真强大。”   说完,他在巴掌来之前跑了。   脱离段崇明的攻击范围后才一脸和气道:“晚上吃洋芋箜糯米饭。”   柳刘用夏家村的方言说了这句话, 也不管新来的客人听不听得懂,兀自转换了厨爹的身份去厨房备餐。   奇怪的话让顾惊山耳朵动了动,暗暗思索:这是一道什么菜?   段崇明把顾惊山的神色变化尽收眼底, 勾着唇,冷声道:“你都洗半个小时了,太阳都快落山了。”   他专门买的衣服让这家伙洗,但可没打算让顾惊山把这当做游乐场里的泡泡浴。   瞧瞧,那双手除了泡白了点,还是一如既往诠释着“十指不沾洋葱水”这句话。   顾惊山垂眸,有些无可奈何地盯着手上的衣服。   质地柔软光滑,看这纹路,不难看出背后的工艺精细。   顾惊山轻车熟路地翻了翻衣服,看到没剪干净的线头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好。   这件滚地的衣服,怕不是昨天才放到稀泥里滚的,象牙白彻底染上了黄,和浓郁的泥土融为一体洗都洗不赶紧。   顾惊山沉眸,还是觉得洗不干净应是肥皂的问题。   等顾惊山像模像样地再搓了五分钟,这件衣服才终于被看不下去的段崇明拿走,随意搭在了墙头,又和灰尘亲密接触。   把顾惊山赶去收拾东西段崇明才背过身看着墙头的衣服,环着手面露思索地想着自己的下一步。   追夫火葬场都是怎么进行来着?   段崇明皱着眉,重新翻出自己搁置已久的高中论坛,肌肉记忆让他比脑子还快地翻出由著名的同人小说作者——柳星,胡乱编造的追妻火葬场文学。   “身价千亿的霸总脸色苍白地捂住自己的胃,声音破碎,脸上没有一点血色,不顾周围人的阻拦,跌跌撞撞地一把按住即将关上的房门……”   顾惊山站的位置正正好处于金主视野盲区,光明正大地听着自己未来会面领的命运。   听着金主的絮絮叨叨,不时给出些合适的反馈。   “他的手被压出了青紫,却依旧不愿意松手,言辞恳切道:‘别关门,让我说完最后一句话好不好?’   ……什么智障剧情,你现在不就再说最后一句话了。”   段崇明念到一半,只觉得牙痛。   “顾惊山这个家伙都不用发病,眼睛一垂就会让人觉得他可怜了。”   “女娲造人的时候怎么就给了他这么多优待……”   段崇明歪嘴,不满地恨了一眼地:“什么时候了还在想这些,正经点行不行。”   顾惊山把金主自以为小声的话尽收于耳,越听越觉得可爱。   顺带着把第一句话加入自己的小笔记本。   “啊,”段崇明眼睛微鼓,看着另一个更加精辟的帖子,小声念道:“火葬场的核心在于虐身加虐心。”   “虐身,这个简单。”   虐心……这个算了吧。   段崇明苦思一番,终于想出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柳刘啊柳刘,我这次可是给你带了个得力干将过来。”   在金主转身的前一秒,顾惊山从容不迫地向后退了一步,很是认真地继续收拾自己身边的工具。   段崇明想到自己要干的事,压着嘴角,难得给了顾惊山几分好脸色。   “走吧,吃饭,剩下的事明天再说。”   “好。”   厨房用的是土灶,吃的更是大锅饭,随便在一边安了张桌子便当餐厅了。   褐色的桌木上还印有擦不掉的油渍,低落的油早顺着缝隙浸入其中,在这里留下了永久的痕迹。   小小的厨房内,这三个人其实都和这简陋的地方毫不搭边,但柳刘和段崇明的适应能力相较于顾惊山完全是流露于表面的。   大大咧咧地坐到了桌边,看不出一点嫌弃。   顾惊山简单环视了一番四周,没有像金主所希望那般露出任何异样和抗拒。   游刃有余地接过金主盛好饭的粗陶土碗。   看到今晚的饭,顾惊山才终于对刚才那句听不懂的话有了实感。   糯米饭颗颗分明地堆集在一起,包裹着软糯金黄的土豆,才出锅的饭冒着热气,传来一股甜甜的味道。   火辣辣的榨菜放在桌子正中,柳刘不客气地给自己夹了一大筷子,招呼道:“虽说来者是客,但你是段崇明的家属,我就不跟你多客气了。”   顾惊山点头,温声道:“不用客气,都是自家人。”   段崇明面露古怪地用余光把顾惊山进屋以后的反应尽收眼底,都没空搭理顾惊山这句话。   奇了怪了,那个难伺候的人哪去了?   顾惊山抬头,朝金主眨了下眼,无声道:以前的难伺候一般是出于故意,一般是因为有你在。现在不在了,就只能学会适应了。   段崇明不自在地移开眼,慢吞吞嚼着饭。   他虽然慢,但还是略逊于顾惊山。   最后一个吃完饭的顾惊山理所当然地成为了洗碗专家,被柳刘一个眼神叫走的段崇明心不在焉地踢了下路边的草。   明天不会没碗吃饭吧?   柳刘看着段崇明这幅样子,打趣道:“这么担心,刚才怎么不吃慢点?”   “谁担心了。”段崇明下巴一收,反驳道:“我只是在想明天吃什么。”   “哦~明天吃什么和你有关系吗。”柳刘道:“我想吃什么你就吃什么,要是心疼就自己学着做菜给人吃。”   段崇明拧眉:“我才没有心疼,但你今天做的饭也太不健康了吧,全是淀粉。”   该有的维生素和蛋白质一个没有。   柳刘连连点头,并不反驳段崇明的话,戏谑道:“你解释这么多干什么,没有就没有嘛。”   段崇明咬牙,放弃了和这个家伙掰扯的想法。   柳刘不依不饶道:“你什么时候离开我家?”   “什么叫你家?”   段崇明不满地看了他一眼,大言不惭道:“你住的不是人村委会提供的空房吗?怎么好意思腆着脸皮说这是自己家的。”   柳刘很是赞同地鼓着掌,一脸崇拜道:“哇,好会说!我也不知道怎么有人好意思腆着脸皮赖在村委会提供给我的空房,不仅要我给他做衣柜做床还要我包他的三餐。”   “一个就算了,还带着家属入住。”   柳刘越想越觉得自己风高气节,真不是一般人。   “谈恋爱的好处我没吃到一点,尽给你们当保姆了。”   段崇明完全没把这些吐槽当回事,顺着坡道:“我可不是白住的。”   柳刘挑眉,洗耳恭听道:“你说。”   段崇明:“学校不是有好几个学生退学吗,让他去做思想工作。”   “疯了吧你。”柳刘拧眉,道:“你们两人有什么矛盾自己关上门来处理,不要拿这些事开玩笑。”   柳刘平日吊儿郎当没个正样,遇到正事却不会含糊弄人。   段崇明很是认真地看着他:“我说真的。”   柳刘蹙眉,压着眼,尾音轻微上扬:“怎么说。”   “和你家打得很凶的莱夫顾总就是他。”段崇明盘腿在山坡上坐了下来,拨弄着土坡上的紫花地丁,把顾惊山的身份娓娓道来:“前阵子基金会不是收到好些捐赠的植入器械吗,全都是他无偿捐赠的。”   柳刘在他身边坐了下来,不以为意道:“所以呢,做慈善是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   柳刘是个理想主义者,见不得夏利的勾心斗角,也不想在一摊烂泥里找未来,亲自把他爹的私生子从福利院找回了家。   都说长兄如父,柳刘姓刘之前可是的当了好一段时间的爸爸,等到潘登成年便马不停蹄地离开了刘家,奔赴自己的梦想。   柳刘很清楚顾惊山是哪类人,对他们这些人来说,施舍些自己不在意的东西完全就是洒洒水的事。   不痛不痒,轻而易举地就得到了社会的称赞,为自己赢得一个响当当的慈善家名声。   只有真正的普通人出现了并发症,尝到不劳而获的好处,反过来怨声载道。   这些假把式柳刘看得透彻,治标不治本的投机取巧他并不想走。   白得的东西只会消磨人的志气,他不想把这股歪风邪气带到自己的支教的地方,让梦不再纯粹。   “善良的资本家,这个名头夏利也能拿到。”柳刘淡声道:“救一个人简单,救几个人也很简单,但他能救这个世界所有人吗。”   “不要轻易给别人无用的希望,也不要让这份希望只出现在几个人身上。”   段崇明凭着两人多年的交情,光从身边的骤然变冷的气氛就感知到了柳刘的情绪。   心里有些宽慰又有些怅然道:“所以说,一切的事情都要有个前提条件才对。”   “就像希望小学,上学是免费但不包伙食,不及格会劝退但都只压那些心术不正的分,赖子痞子慢慢也就觉得没意思自动退出舞台。”   “莱夫和四海签订了长期的协议,按照莱夫的要求,满足条件的孩子可以无偿得到莱夫的医疗援助,包括但不限于器械植入和癌症治疗。”   柳刘嘴唇微张,沉声道:“满足什么条件?”   “莱夫设定了学业成绩的最低标准,只有达到标准的学生才有资格申请医疗援助。   成绩标准分了等级,成绩越优异,获得的医疗援助额度越高。   在莱夫的人做出家庭经济状况评估、医疗需求评估后,他们需要填写详细表格、提供证明材料并接受家访……”   段崇明无情地打开手电筒,揪起一朵紫色的小花,凝眸看着:“等这个复杂的流程结束,他们就能无偿得到莱夫的援助。”   “长期的动态监测会维持多久,最低标准和退出机制又是根据什么。”柳刘追问道。   段崇明暗暗勾唇,声音上昂:“想知道?”   风水轮流转,把柳刘胃口钓足了的段崇明伸了个懒腰,懒懒道:“明天想吃烤全羊。”   柳刘:“我明天去把村书记家的羊给你杀了。”   段崇明:“……”倒也不必。   被噎了一下,段崇明收回自己开玩笑的想法。   很是认真道:“我要吃火锅,牛肉鸳鸯火锅,慢炖鸡脚和蹄花汤也要,再来碗冰粉,要带着手套搓的那种。”   柳刘舔了下唇,眼神宛如一把快刀射向嚷着要改善伙食的段崇明:“得,先向你的五脏六腑进贡是吧?”   段崇明点头,心安理得道:“当然,用我的人还不给我点好处?” 第56章   乡村的夜晚总是来得很早, 静谧很快充斥在各家各户。   朴实无华的院灯开着,招惹来一群勇猛的飞蛾。   顾惊山暂时还没有感受“蝉鸣蟋蟀叫,各唱各的调”的机会, 平静地看着远比城市更近的夜空,无聊地辨识着星座。   金主今天的下马威没弄到位, 明天指不定还有什么奇招在等着他。   顾惊山轻笑一声, 低声道:“虚高的气焰在白天助长,到了晚上可怎么是好。”   这间小院总共就四个房间,一个厨房一个堆着杂物的大厅, 还有两间卧室。   从今天接受到的礼遇看, 顾惊山不觉得今晚还会凭空出现一间自己能睡的屋子。   顾惊山闭上眼, 心情怡然地躺在藤椅上, 等待密谋的两人回来。   在外吹野风的段崇明摸了摸自己的大膀子,看着远处连成一片的黑,感慨道:“来了这么久还是有些不大适应这里的生活方式。”   柳刘顺着他的目光去看白天会存在的一小片房子,道:“这才是健康的生活方式,八点睡五点起, 每天都有好身体。”   说完, 柳刘夸张地捂了下嘴,怀着真诚的歉意, 扭头:“我忘了,你是个有夜生活的人。”   一语双关的两句话让段崇明咬牙,但也突然反应过来一个问题:他今天晚上睡哪?   “诶诶,不是吧。”柳刘不知是被冻的还是被段崇明脸上若有所思的表情给惊的, 缩着脖子:“你就这么把房间拱手让人了?”   段崇明:“不然呢?”   难不成他要让顾惊山打地铺或者以天为被以地为席在院子里睡?   “……”柳刘默了默,真诚道:“你知道的,我平时洗脚就用水冲一下, 你要想今晚睡个好觉就得给我打盆洗脚水,备好香皂和洗发水。”   冤冤相报何时了。   段崇明无语望天,都怪顾惊山这个家伙。   收拾好心情,被冷风吹得打了个喷嚏的段崇明摸了摸鼻尖,嘟囔道:“谁在想我。”   柳刘拍了拍屁股上的灰,打了个哈欠:“还能是谁,当然是等着你暖床的男朋友。”   “赶紧走吧,我都困了。”   段崇明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越是靠近小院心情就越是微妙。   看见在小院小憩的顾惊山段崇明眼眸一暗,身体比脑子还快地先探了探顾惊山搭在腹部的手背。   意料之中的冷意让段崇明抿嘴,他踢了踢顾惊山的脚尖,淡声道:“还睡呢,带儿是想让我架着驴车把你送到发热门诊吗?”   顾惊山的眼睫轻微抖动,从浅眠中缓缓清醒,他睁着朦胧的眼,温声道:“最近有点累,躺在这里没一会就觉得有些困了。”   实打实的话经由顾惊山的嘴说出来,段崇明先是不信,看见浮于表面的疲惫后转眼又信了大半。   都到了这个地步,这家伙要是还敢骗他,怕不是想自寻死路,孤独终老一辈子。   顾惊山握住金主想抽离的手,用食指的指尖轻轻勾了勾温暖的掌心,期待地向上看:“今晚能不能和你一起睡。”   “这里的晚上好冷。”   顾惊山处于视野的下位,所有的一切都暴露无遗,坦白地展示在金主的面前。   浅色的唇要比以往更为苍白,整个人的淡淡的,像一阵即将远去的风,也像遥挂于天边一角的弯月。   不强势,也不再有那么多恶趣味的心计。   坦然道:“我一个人睡总觉得手脚有些冰凉,睡不长久。”   顾惊山垂眸,把玩着金主的手,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落在中指的戒指上,嘴边带着不知因何而起的浅笑。   “只有和你一起睡才睡得安稳。”   “年轻人的身体到底是比老年人好,强壮又温暖,抱起来跟个火炉一样。”   顾惊山抬眸,观察着金主的神情变化,不急不慢地抛出一个不算坏的交易,足以让没有台阶下的金主顺坡而下。   “冬暖夏凉,我们的组合刚刚好不是吗?我知道革命尚未成功,但盖着被子纯聊天不会破坏规则。”   段崇明舔了舔牙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声音有多飘忽:“热了就开空调,冷了就开地暖。”   “嗯。”顾惊山点头,浅笑道:“这不是没条件吗?”   顾惊山慢慢坐直,轻轻晃动了下金主的手臂:“就当给我个甜头了。”   被小情侣光明正大的调情轰走的柳刘很有眼力见地锁上了门,有些可惜地把自己准备的臭气包从被窝里拿了出来。   “哎,亏我今天翻箱倒柜好久,结果人家勾勾手你就走了。”柳刘越想越是恨铁不成钢,不停地摇头感叹:“恋爱脑啊恋爱脑,原来自己的朋友是恋爱脑是这么个感觉。”   浑然不知自己又被安上恋爱脑帽子的段崇明正带着顾惊山去厨房烧水。   顾惊山很没眼力见地立在一边,看着忙前忙后的金主,像个好奇宝宝一样不断问着话。   “生火需要用到干草吗?”   “怎么不用干牛粪?木头是不是太大了,燃得起来吗?”   “这木头好像是湿的。”   顾惊山在金主的捂嘴来之前先行闭上了嘴,免去了吃灰的惩罚,无辜地眨巴着眼睛。   段崇明冷冷勾唇:“你再说话今晚就洗冷水澡。”   涉及到自己的切身利益,顾惊山识趣地眨了下眼。   等耳边的呱噪全部消失,段崇明又有些不适应了。   生好火后用余光不经意地看了顾惊山一眼,不看不知道,一看就被花猫版的顾惊山逗笑了。   顾惊山现在的造型和平时的形象反差太大了,一点也不成熟稳重。   结合身后的背景,特别像一个落魄的娃娃,被恶毒的后妈捡回了家。   顾惊山无所觉地把视线从没有变化的大锅水移开,看向憋笑的金主,伸手摸了摸自己脸。   指腹擦下来的灰很黑,一看就是刚才的碳被留在了脸上。   顾惊山扬唇,轻声道:“这还是你最近第一次笑这么开心。”   段崇明努嘴,目不斜视地盯着火:“你要是不搞那些幺蛾子,我会比现在更开心。”   顾惊山疲软地把头往边上一靠,很自觉地倚着金主的肩膀,低声道:“成熟克制,稳重隐忍,这些词眼总会在年龄不对等的关系里出现。”   “总会有一个人自以为是地为对方想好退路,却又心不甘情不愿地留了一条坑坑巴巴的路,还时不时回头呼唤,让转身的人一再回眸。”   “爱是人类情绪的留白,没有定义,没有标准,没有参考可言。”顾惊山缓缓睁眼,凝眸看着跳动的火花:“这门课我学得有些差劲,直到现在才领悟独属于我的那份爱是什么。”   段崇明没吭声,眼神随着火光闪动。   “是不择手段地让你永远留在我身边。”顾惊山缓缓道。   意料之中的答案很强势,一如顾惊山这个人隐藏在骨子里的恣睢和霸道。   剧烈跳动的心脏信号出现在脖颈,出现在鼓膜,出现在每一根血管流动的地方。   顾惊山安心闭眼,静静聆听这份不属于他的律动。   这间暂属于柳刘的房子就像顾惊山所看到的这般简陋,热水器是没有的,只有柳刘自己做的大浴桶。   顾惊山静看着装满热水的另一个盆,喃喃道:“横穿亚马逊雨林的时候比现在更狼狈……”   给自己做好心理建设的顾惊山站着冲了个澡,然后躺在金主的腿上在露天的院子享受洗发服务。   段崇明对自己被打湿的裤子没有任何留意,一双眼全部放到了手心的头发上。   想到是自己使唤别人去打扫不用打扫的地方的人难得良心发现,主动承担起了为顾惊山洗头的义务。   很小心地瞥了眼闭眼享受的顾惊山,悄悄地把发尾粘上的死蜘蛛还有蜘蛛网扯了下来。   嚯……   完成任务的段崇明舒了一口气,幸好这家伙不爱摸自己的头发,不然发现这个死蜘蛛不得反过来将他好几局。   “还有哪里痒吗?”   “没有。”   “力道怎么样?”   “可以轻点。”   段崇明无师自通地学着理发店的按摩手法,用顾惊山满是泡沫的头发弄了好几个发型,呢喃道:“要是有发胶就好了,我还能亲眼看看海胆在三次元行走的样子。”   闭着眼的顾惊山沉默半晌,轻声道:“不是说头发是夫妻两人的共同财产吗。”   段崇明才不上当:“谁跟你是夫妻。”   “确实不是夫妻。”顾惊山灵机应变道:“是夫夫。”   段崇明的头点到一半,聪明地选择了不说话。   把泡沫清完,段崇明把顾惊山的头发一把包住,发号施令道:“回屋带着。”   “好。”   重新回到板寸发型的段崇明冲澡的时候就把头给洗了,收拾好一切也才过了三分钟不到。   他打开门,看着书桌前背对着自己的身影,顿时又有了和下午截然不同的感受。   顾惊山想要接吹风机的手被段崇明一把打开,发出很轻的一声响。   顾惊山抬头,老实道:“其实我会吹头发,只是吹得不大好。”   段崇明没搭腔,把毛巾解开,用热风把顾惊山的头发全部吹到脸上。   被自己的发丝鞭策的顾惊山皱着眉,忍受着这份不痛不痒的闭嘴套餐。   段崇明的手穿梭在逐渐干燥的发丝之间,把头发梳开。   呼呼的声音停下,段崇明才开口问道:“你以前洗完头怎么吹的头发。”   顾惊山睁开眼,抬眸:“做了个头发烘干机,躺一会儿就好了。”   还挺会享受。   段崇明挑眉,变魔术似的从床上掏出一个大热水袋,塞进顾惊山手里。   控制着自己即将上扬的嘴角,故作冷静道:“你要的暖炉。”   顾惊山感受着手心源源不断的暖意,看着床上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两床被子只觉头疼。 第57章   睡在内侧的近乎贴到床边, 报纸上的油墨味淡淡的,更多的是属于历史的灰尘味。   顾惊山闭上眼,嘴角挂着一抹浅淡的笑, 半是包容半是无奈。   源源不断的热从脚心往上窜,逐渐温暖踝关节以下的部位, 至于上面的地盘没有一丝想要探索的欲望。   春寒料峭, 这句话放在夏家村的晚上很是应景。   顾惊山动了动脑袋,轻声道:“只有脚暖和了。”   没得到回应的顾惊山为了证明自己说的是实话,很是自觉地奉上了自己的证据。   冰凉的手堂而皇之地跨过形同虚设的楚河汉界, 伸入金主的被子, 胡乱摸了一个最近的热源。   说不上是运气好还是人品好, 顾惊山的手就这样畅通无阻地放到了金主的胸口。   过于贴身和单薄的布料让顾惊山好好感受了一番有形状的柔软触感。   只穿了一件短袖的段崇明因为这股冒失的凉意狠狠一抖, 搭在被子外的手很快回到被窝,抓住某个不安分的爪子。   “我和你很熟吗?”他压低声音恶狠狠道。   这份狠意显然是没被顾惊山接受到,顾惊山勾唇,诚实道:“原来很熟。”   段崇明把不敲门就进来的爪子抓在手心,收押到了身体侧边, 听见这话, 立马带上了失忆的帽子:“我怎么不知道。”   见金主故作不知,顾惊山很善良地准备了证据, 想了又想,最后选择了自己最为心仪的一条。   “熟到了负距离,大脑忘记了,身体却还能记得。”   段崇明重重呼了口气, 在寂静的黑暗中很是明显。   这份近似无可奈何的无语让顾惊山翻了个面,侧躺着,继续道:“真不能让善心像洪水一样向我侵袭而来吗?”   段崇明还记着他刚才那句鬼话, 冷冷道:“谁做好人好事是以□□为代价的,你是想被我转头扭送到扫黄大队还是哪里。”   金主给的选择余地顾惊山并不喜欢,轻叹了口气。   不依不饶地往外挪动着,以毛毛虫的姿态缓缓拱起两人之间没有相连的缝隙。   等段崇明注意到钻进被窝的冷风时,身上已经覆盖了一具冰雕。   密密麻麻的头发先一步靠近自己裸露的脖颈,随之而来的是和自己如出一辙的洗发水味,以及离得够近后才能闻到的顾惊山身上挥之不去的香水味。   “太冷了,你可怜可怜我,嗯?”   勾人的尾音微微上扬,衍生出无边的温柔缱眷。   段崇明拒绝的话刚到嘴边的时候竟然可耻地顿了下。   顾惊山唇角的笑渐渐扩大,仗着金主看不见,用和脸上的快乐截然不同的可怜语气哀哀道:“当你借我的。”   借,怎么个借法?   段崇明拧眉,问道:“你拿什么还。”   “下次你想抱着我睡的时候我绝对不推辞。”顾惊山自认公平道。   “……”   段崇明默默翻了个白眼,“就只有你喜欢抱着人睡行吗?”   黏黏糊糊的,分不清大小王了。   顾惊山动了动脖子,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坦然承认了自己这个只利己不利人的提议。   段崇明歪嘴,自己和自己僵持了半天。   顾惊山都快睡过去了才听到一声轻轻的回答。   近在耳畔的呼吸声缓慢平稳,被压住的段崇明睁着眼无神地看着黢黑的天花板。   房间外的蚊香味已经淡到闻不到了。   他的鼻尖重新被熟悉的味道充斥,许久没有感受到的重量重新覆盖,段崇明被压得有些呛。   把身上的八爪鱼换了个侧卧的姿势。   他的自适应力远比他想的要厉害,完全不知道自己怎么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   在静谧的早晨,叫醒顾惊山的不是起床铃也不是金主的动静。   “咯咯咯——””   长久不衰的打鸣声从远处传来,直破天晓,拉开盛大的白日序幕。   顾惊山近来总是觉浅,三声打鸣声一过,眼球已经开始轻轻转动。   轻颤的睫毛在几秒后缓缓张开,露出没有聚焦的瞳孔。   在起床和躺着两个选择之间顾惊山犹豫了不到半秒就选择了后者。   他半撑起身体,借着屋外的朦胧光亮细细打量着身下这张还在酣睡的脸庞。   这张脸的每一处他都喜欢得紧。   目光描绘的线条过于虚无,不到片刻不安分的指尖便代替他开始新一轮的探索。   顾惊山拖着金主的下颌,温声道:“一起睡都这么难,什么时候才能亲一下。”   想到昨晚的让步,心情愉悦的顾惊山不到一会儿就向被窝外的冷意投降,重新缩回了被窝。   闲的无事的人安静待了半晌,最后还是选择闭上了眼。   和温香软玉毫不搭边的壮硕肌肉带来的安全感和视觉盛宴让顾惊山重新闭上眼。   下一次再醒的时候便是金主有动静的时候了。   顾惊山眼都没睁开,拉住要走的衣角,带着睡意未消的低沉嗓音:“去哪。”   眼都没睁开的黏人样让段崇明抿了下唇。   “去刷牙,还能去哪。”   段崇明这次来夏家村还真不是因为有事要做,纯粹就是为了教训顾惊山来的。   虽然到现在他也没能完成自己设想的目标,但是……走一步看一步吧,想太多老得快。   顾惊山缓缓睁开眼,眼神都没有聚焦,低声道:“我也要去。”   最后拖着个拖油瓶到处走的段崇明很不客气地使唤着顾惊山去接水。   顾惊山无声看着原本就存在的加热设备,弯了下唇角:“昨晚为什么还要大费周章地去烧水。”   段崇明一点不好意思的表情都没有,倚靠在门边,看着某个只带了洗漱用品和贴身衣物其他什么都没有,身上穿得还是自己的衣服的某人,扯了扯嘴角,理直气壮道:   “我乐意。”   这句堪比万金油的回答让顾惊山熄了下面的所有话,听话地给金主准备好刷牙洗脸的水。   段崇明拧完毛巾,下意识把冒着热气的毛巾往边上一递。   “谢谢。”   顾惊山道了句谢,在金主没反应过来之前先一步把毛巾展开,轻轻敷在脸上,轻柔地擦拭着。   用完,顾惊山很懂礼尚往来地把淌过一遍水的毛巾拧干重新拿给金主。   因为自己迷惑的操作在原地罚站的段崇明面无表情地接过毛巾,擦脸的动作带上了几分不知名的发泄。   等毛巾拿下来的时候整张脸肉眼可见地红了不少。   这份红还和顾惊山脸上因为热气氤氲出的粉嫩不同,很有宣泄的味道。   不小心围观了全程的柳刘暗暗摇头,对段崇明的操作表示看不懂。   牛牛我啊,发现了盲点。   “咳咳——咳——”   本想提醒两人别磨蹭的柳刘反被自己的口水呛到,拍着胸口咳得那叫一个撕心裂肺。   段崇明默默把胳膊伸到顾惊山身前,拦住他前进的方向,小声念叨:“唾沫能飞十五米远,可别被这家伙感染了。”   顾惊山眨眼,温声“嗯”了一声。   几分钟后终于缓过劲来的柳刘好奇地看着十五米开外的两人,好奇道:“你们怎么还在哪儿,赶紧走吧,待会儿天黑了都回不来。”   段崇明:“走吧。”   顾惊山歪头看了眼目不斜视的金主,眼神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视,最后垂眸,什么也没问地跟着两人出了门。   和背了包的段崇明和柳刘不同,顾惊山身上别无他物,不管是翻山越岭还是走羊肠小道都要比两人轻松得多。   落在后面的顾惊山偏头,把山脚的聚集的房屋尽收于眼底。   梯田在另一侧山缓缓展开,一阶一阶向下。   满山的绿还有蔚蓝的天,轻绕发尾的微风让顾惊山对充满未知的路更加一无所知。   等路稍微变得宽敞,段崇明才像是想起了身后的顾惊山,放慢了自己步伐和他并肩而行。   “喝点水。”   顾惊山接过瓶身,什么也没问地喝了两口,喉结从白皙性感的脖颈间滚动,让段崇明下意识移开了视线。   “你怎么不问我去哪?”段崇明收回瓶子给自己灌了几口水。   “不用问。”顾惊山很是放心道:“总不会把我卖掉。”   “……”段崇明道:“你能不能说点正经话。”   顾惊山从善如流地收起漫不经心的调子,虚心好问道:“去哪。”   怎么都不觉得得劲的段崇明决定不计较太多,坦诚道:“去做思想工作。”   顾惊山注视着前方的人,无师自通地得到了问题的答案。   “夏家村规模不大,希望小学在这里办不起来,离这里最近的县份倒有一所。   但交通极其不便,走大路也得要五个小时,若是翻山越岭倒是两个小时就到了,但中间要跨过一条水位随时会涨的布兰河,山路也很险峻。”   段崇明对顾惊山的敏锐没有一点意外,心里反而觉得正该如此。   等顾惊山的话说完他才补充道:“大路是只有机动车才能走的路,去县里的大巴一天只有一班,这唯一的一班只在早上十点和下午五点经过夏家村。”   顾惊山了然地眨眼,沉声道:“我刚才看了看,这里的路都是土路,道路不宽,车辆进出应当不多。”   说完,顾惊山求证式地看向金主,问道:“村里应该没有车辆可以每周接送学生上学吧。”   别说一周一次,一月一次的油钱就是笔不小的开销。   一来一回,一天会有两班车。   限额的车在中途停下又能在这里载走多少人。   “村里的学校办得应当还算不错吧。”   顾惊山在房里的时候,便把金主桌上的书都扫了一遍。   再联系自己知道的支教老师的身份,大致得到了些信息。   “还行吧。”段崇明用棍子把即将勾破顾惊山衣服的刺藤给挡住,抬了下下巴:“你先走。”   等顾惊山离开这片是非之地,段崇明才三步并两步走到等着他的人身边。   “柳刘自己成立了个种树联盟,到处撒种子,这里是他的据点之一。他们组织的人会根据实际情况安排人来这边进行支教。”   柳刘……顾惊山在心里默念了下这个名字,本能的不想说出这两个字。   知道顾惊山在想什么的段崇明勾唇,藏着笑意道:“噢,他还有个外号叫‘牛牛老师’。”   不同的声母,不变的音调。   顾惊山忽略了这两个都不想喊的名字,温声道:“这次的思想工作会让我去做,应该和莱夫脱不了干系。”   这份了然的聪明让段崇明咬牙,心里既有点爱屋及乌的欣慰又有点丧失掌控权的不甘。   从沉默中得到印证的顾惊山弯眸,黑沉的眼眸闪着细碎的光,不知是被日光晕染的还是从眼底升起的。   “要是圆满完成任务,是不是得给我点好处?” 第58章   “呵。”   段崇明冷哼一声, 双手抱胸,歪头挑眉,很是无所谓道:“爱干不干。”   有恃无恐的人反正是他。   说完段崇明转身就走, 不再和某个心机深沉的狐狸多做纠缠。   顾惊山呆了片刻,半晌发出一声无奈的轻笑。   有言道:天道好轮回。   轮来轮去, 终究要轮到自己身上。   顾惊山的体力和脚程都在今天全部展示在金主面前, 毫无藏私地用纸巾擦了擦额头的薄汗。   段崇明平息着自己刚才因为想和顾惊山整个高下儿紊乱的呼吸,支着一条腿,看向某人的眼神格外犀利。   顾惊山背对着柳刘, 朝金主眨了下眼。   床上的实力放在床下也是够用的。   柳刘转了转脖子, 看向山坡下的那间木屋, 沉声道:“顾总, 莱夫的网能接住多少人。”   不明的隐喻让顾惊山抬眸,把视线放在远处连绵不断地层层大山。   “不知道。”   轻哑的嗓音道出的话随着铺面的山风传入柳刘的耳蜗,没得到确切的答案,他的心反而安定不少。   柳刘勾唇,声音轻扬:“走吧, 路的尽头就是今天的第一站。”   尽头的路靠着山壁, 嶙峋的石头被风雕刻成了各种摸样。   木屋屹立在前方稍远处,孤孤单单的, 岁月的沧桑痕迹不加隐藏地出现在每一处。   不论是屋顶碎掉的瓦片还是出现残缺的木头,都在为他的破败再添一笔旧账。   三个突兀的人影很快就被田间的少年捕捉到,他下意识眯了眯眼,皱着眉, 一直到柳刘的面孔清晰的出现在他面前脸上依旧残留着浅淡的抗拒。   柳刘无奈一笑,朝男孩儿招了招手:“夏宇,不认识我了?”   名叫夏宇的男孩抿了抿唇, 眼神往下,盯着土里的泥块,小声道:“牛牛老师。”   带着浓重方言味道的话让顾惊山讨厌的两个字变得立起来,没有了原先的别扭。   反而……很淳朴。   柳刘在梯坎边蹲下,目光沉着,带着笑道:“这个学期怎么不来上课,是王老师教得不好吗?”   没准备得到一份像样的回答的柳刘自顾自道:“看来我回去得把王老师好好说一顿,得不到民心的老师相比平日里都没有好好教书育人。”   夏宇忙摇头:“不,王老师教得很好。”   柳刘一顿,“哦?那你们怎么这么多人都不来读书了。”   温柔的话像一座无法规避的大山,夏宇除了上山,再没有其他路可走。   夏宇不停抬眸低头,视线来回在脚尖和柳刘的脚尖徘徊,最后放弃了所有的抵抗,缓缓走到柳刘身边,低着声道:   “上学的地方太远,去的时间也很多。阿爷本就腿脚不好,前段时间晚上总是头疼地睡不着觉,手也抬不起来了,好几次都昏睡过去,叫都叫不醒。”   说完,夏宇的情绪变得更加低沉,像是想到了什么伤心的事。   柳刘没催他,静静地等待着进入真相的机会。   “夏毅说,我阿爷这是脑袋里是长东西了,他家二叔就是这样走的。”   夏家村的人有走出去的也有没有走出去的,夏毅的二叔就算是前者,虽说没上过学,但就外出务工这一点也比一辈子困在这方天地和黄土为伴的人要有优秀得多。   夏宇听夏毅说过好多次,他二叔能赚好多钱,但最后全搭在治病上了,花了好多万最后还是死了。   眸光渐淡,夏宇心里的抗拒越发多了起来,硬邦邦道:“读书没有用,读书赚不到大钱,我也救不了我阿爷。”   既然如此,他为什么还要花费那些无用的时间把阿爷一个人丢在家里。   爸妈都走了,这个家只剩下他一个顶梁柱了。   扑面而来的抗拒和自暴自弃让柳刘眼神一暗,想抬又无法抬起的手缓缓握成拳,把所有的无奈尽数攒在手心。   他当然可以帮助夏宇,可是帮了一个夏宇,又该怎样去帮千千万万个夏宇。   凝滞的空气让顾惊山沉没的眸光一闪,突兀地出声道:“你阿爷的脑袋不一定是长了东西。”   陌生的声音让夏宇很是警惕,脚步不自觉地向后撤了一步,警觉地看着跟在柳刘身后一直被自己忽视的两人。   这两个人身上都没有他熟悉的味道,直觉告诉夏宇,这两个陌生人绝对不是和柳刘一样的支教老师。   顾惊山没在意他的沉默,温声道:“他吃东西尝不出咸淡,晚上睡觉经常空着后背,好像感觉不到冷。”   他随意抛出的几个例子让夏宇眼神一颤,有些不知所措。   顾惊山不急不慢道:“这些症状,可不只有脑子里长了东西才会出现的。”   说话的人慢慢靠近一开始就离自己几米远的金主,等站到金主身边,顾惊山也算是看清楚自己今天要做思想工作的对象长什么样了。   他站在梯坎上,俯视着下方的小小身影,沉声道:“不喜欢读书没什么,没有足够的生活常识和应对能力就不对了。”   段崇明不动声色地横了顾惊山一眼:收敛点。   顾惊山目不斜视,但还是收敛了些自己的外展的锐利。   “读书没出路,不读书更没出路。”   柳刘一直关注着夏宇的表情,在他有所松动的时候,轻声道:“他以前是个医生,你可以相信他的话。”   知道一点点的希冀不能扭转夏宇坚决的心,柳刘又道:“身边这么多的真实案例供你参考,你还不知道现在选择的这条路的尽头长什么样吗。”   夏宇咬唇,不甘道:“我知道,但是对我来说,现在最重要的是阿爷身边得有人照顾。”   “真正的照顾不是惴惴不安地待在他身边,让他觉得自己拖累了你。”柳刘无奈道。   门口坐着的人在他们到的时候又转回了房间,像是终于放下心来,收回了自己一直放在夏宇身上的视线。   夏宇头都快埋到了土里,闷声道:“我会好好控制自己的表情的。”   治标不治本的办法还有两人拖拉的进度让顾惊山心里的耐心告罄,侧头征求了金主的看法,得到准许后很有底气地打断了两人的谈心。   “你成绩不错,有没有兴趣选择另一条路。”顾惊山温声道:“另一条充满机遇也充满荆棘的路。”   夏宇缓缓抬头,征求似地看了看柳刘,得到肯定的目光后才把视线挪到这个顾惊山身上。   而后的话也让夏宇证实了自己心里一直以来的猜测。   这个扎着头发的人,是自己完全没见过的另一个阶级。   带着与生俱来的矜贵和不以为意,连带着温柔的善意里也有稳操胜券的强势。   “什么路。”夏宇说完,才发觉自己的嗓子有些干涩。   顾惊山张唇,缓缓道:“用自己的成绩,去换救命的机会。”   段崇明在顾惊山这句话出来的一瞬间,就很想把顾惊山这副不自觉露出的姿态用衣服全部盖住。   虽然他很喜欢这种调调,但不代表他觉得这东西适合出现在现下这个场面。   这到底是在用善意和爱心感化还是在做资本家的买卖?   夏宇一眨不眨地看着顾惊山,一脸凝重道:“真的吗?”   他真的有机会用自己的那丁点天赋去换一个机会吗?   顾惊山点头,温声道、“你要不信,可以问他们。”   这个他们是谁夏宇心里明白,但还是下意识把目光移向了自己最为信任也最为熟悉的柳刘。   等柳刘点头,才按捺住心里的激动,绷直了嘴角,重新把目光移向一直被自己忽略的另一个人。   这个人太高大了,是和长发男截然不同的壮实。那张脸看起来有些凶,是个不好招惹的人。   眼睛总是无神的半阖着,像假借睡意狩猎的雄狮,让人有些不敢靠近。   段崇明嘴角一抽,没想明白话题是怎么转到自己身上来的。   当甩手掌柜的顾惊山假装看不见金主像到了自己的眼神,直到金主把打印好的资料拿给田里的夏宇才用崇拜的眼神靠过去。   “好厉害。”顾惊山压低声音道。   段崇明默默伸手抵住要靠近的人,冷声道:“让你来做工作,没让你来做生意。”   顾惊山虚心接受金主的建议:“下次注意。”   没什么可信度的顾惊山在金主这里得到了不咸不淡的回应,好在最后还是借着用手机的名义成功牵上了手。   段崇明不安地看着前面的一大一小,生怕两人转头。   他抽了抽自己的手,压着声道:“你用面容解锁就行,用什么指纹?”   说完,段崇明看了眼顾惊山的手机。   没错啊,不还是当初他买那个,连手机壳都没换过,壁纸也是。   他怎么不知道这个手机退化出了只有指纹才能解锁的功能。   顾惊山把成功解锁的界面关掉,不停重复着关闭打开的动作。   拉着金主的手不放,执着地要用指纹打开。   知道金主没留意手机的上方出现又消失的开锁键,顾惊山微笑着,一本正经道:“用指纹更精确。”   “?”段崇明在脑门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没办法,谁让他手贱地在手机上准备好了莱夫的操作平台,还把莱夫提供给四海的所有文件都下载好了。   为了大局,只好牺牲自己的一只手了。   段崇明时刻关注着前面的人影,一看到夏宇和柳刘有要转身的迹象就忙把手抽回来。   虚惊几场的段崇明抿唇,闷声道:“解个锁要这么久吗。”   说完,段崇明把头转向旁边,对上顾惊山藏着笑意的视线一阵沉默。   “你的手机为什么要用我的指纹解锁?” 第59章   顾惊山脸上不见一丝慌乱, 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拉着金主的手不让走。   “因为得找个借口才能牵你。”   坦荡荡的欲望和追求赤裸地展示在段崇明面前,在夏宇眼中很是凶猛的眼眸不自在地快速眨动着。   段崇明顶腮, 很正经拒绝了某人的暧昧拉扯,把手抽了出来:“光天化日之下不要耍流氓。”   说完, 段崇明直接丢下磨磨唧唧的某人, 也不管什么手机不手机的了。   顾惊山一笑,不紧不慢地跟在疾走的人身后,用仅两人可听闻的声音开始对金主拒绝自己的话发表自己的看法。   顾惊山絮絮叨叨一堆, 最后还是被沉默反弹回来, 一直到进入小院顾惊山才止声。   先一步到的夏宇从屋里搬了两根长板凳出来, 等顾惊山和段崇明到的时候便自动配对在对面落了座。   明明长得更黑的人要强壮些, 夏宇却总是有些警惕之前和他说过话的顾惊山。   顾惊山对夏宇眼底没有藏好的不安一目了然,他是来做一笔名为善心的生意的,不是来陪小孩子过家家提供情绪价值的。   他无声弯了下唇,温声道:“白纸黑字的文件你都看过了,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夏宇踌躇地抿了下唇, 温吞道:“慢慢减低援助等级是多慢。”   他没办法保证自己一定会是拔尖的那撮, 现在可以,升学以后呢?   如果有机会, 他应该可以考入县里的学校,那里的学生应该会很厉害吧……   “半年。”顾惊山脸上挂着笑,说出的话却远不及柳刘的言语滚烫:“等级会维持半年,半年内你下降, 等级便下降。”   “直到你降至最低点,这份援助便在最低点的半年后结束。”   “如果要重新开始,你就要再重新走一遍流程。”   段崇明用眼神制止了柳刘想插话的行为。   既然找上了顾惊山, 那就要按照他的规矩来才是。   只要话不算犀利,段崇明都觉得很正常。   天下没有白得的午餐,所得到的一切都会付出相应的代价。   夏宇听完顾惊山的话后沉默了很久,黑得发亮的眼一眨不眨地看着顾惊山:“你,能不能,给我阿爷,看看病。”   温吞的踌躇充斥在字里行间,顾惊山看出了他的犹豫,温声拒绝道:“我不会看病。”   夏宇张了张唇,双肩垂了下来,无措地咬着唇。   顾惊山身体微向前倾,双手撑在凳子边,凝视着低头的夏宇:“看病要去医院,不要把希望放在素不相识的人身上。”   夏宇抬头,从那双情绪浅淡的双眸看出了一点自己不能理解的东西。   顾惊山勾唇,歪了下头,道:“我旁边这位是这个计划的全权负责人,有什么不懂的,问他就好。”   被委以重任的段崇明眼皮跳了跳,对着看向自己的夏宇露出一个友善的微笑。   然后用余光把身侧的顾惊山砍成一片又一片。   顾惊山扭头,期待地等着金主发话。   被两双眼睛盯着的段崇明把自己的大牙放出来望风,热情地起身迈向夏宇:“来吧,有什么问题我们当着家长的面一起说。”   因为重心偏移倒向一侧的顾惊山眼疾手快地按住翘起的凳子,无奈地叹了口气。   等一大一小两人进屋,屋外便只剩下柳刘和顾惊山两个人了。   柳刘先一步打破了两人之间的看不见的僵持,就着这个不远不近的距离,慢悠悠地向对面的顾惊山说着话:“莱夫的顾总,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顾惊山循声抬眸,有来有往道:“夏利病重的大公子也着实让我开了眼。”   柳刘无所谓地笑了笑:“早听小登言行不一地跟我说了许多关于你的事,见到真人还是会不禁感慨。”   不管是金主在还是不在,顾惊山和柳刘相处时总是一副不咸不淡的样子。   就算是听到和自己相关的话题也只是不时附和一下,总之,敷衍至极。   柳刘眯眼,很是感慨地点头:“难怪,难怪小明同志这朵鲜花会栽到你身上,原来是个双面人。”   顾惊山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地颔首,对柳刘推导出的结果投以赞同的神情。   屋内传来的方言解释声音昂扬,连带着柳刘都觉得自己的心病解决了大块。   他又看了眼背部挺直,手随意摆放在身侧的顾惊山。   穿着休闲的人深邃的眉眼半阖,气质可耻的优雅,一点也不像是在乡下做基层工作,反而像是在度假。   没人可以说话的柳刘默默总结着段崇明成为恋爱脑的十大理由,其中位居榜首的就是顾惊山这张皮。   等段崇明出来,柳刘向其投以深深的注视,在他一米□□的个子上方刻下两个字:颜狗。   随后的一路柳刘轻车熟路地上手,专治独权地把不敬业的顾惊山给踢出了宣讲队伍。   哪怕段崇明一再推着顾惊山上前也会被柳刘直接拦腰截断。   柳刘微笑着把两人请出了房子,随手指了个地儿,下巴一抬:“老师和学生说话,无关人员别插嘴,去那边玩儿去。”   被顾惊山拉走的段崇明越想越气,等走到视野盲区,用直勾勾的目光望着罪魁祸首。   身为罪魁祸首本首的顾惊山无辜眨眼,笑着摊手:“他应该是不喜欢我的说话方式。”   段崇明:“……”   顾惊山站在山坡上,微微低头,轻声道:“用利益交换利益已经成了我的习惯,骤然对上不谙世事的眼神还是无法扭转。”   段崇明撇开眼,下定决心不去看顾惊山那双摄人心魄的眼。   金主不看自己顾惊山也不着急,光明正大地开始打量起金主锋利的下颌线,一边计算着角度,一边道:“只喜欢在你面前示弱,也只喜欢对你放软语调,用平白的语言表达最淳朴的情绪。”   顾惊山知道什么场合该说什么话,也知道在什么时候要转换身份和态度。   但他从小就被爱他的人赋予了不用低头的权利,他可以自由地选择自己想要的方式和态度。   这份与生俱来的偏爱和特权顾惊山用了一辈子,只愿意在金主面前失效。   “那些冰冷的考量,总在你面前逃得无影无踪。”   顾惊山放弃了站稳的重心,往下轻轻一扑,成功把自己塞进金主怀里,怀来一个主动的相拥。   顾惊山埋首于金主的肩膀,温声道:“狠不下心让我做些事,又不免被我牵着鼻子走,要不,直接从了我吧。”   把诱拐良家妇女的话说得如此光面堂皇段崇明还是第一次见,也第一次当这种情景剧的主角。   百分百真实的代入感让他心脏咯噔一下。   “我想到一个绝佳的主意,战线长而持久,是问题的最优解。”   顾惊山不紧不慢地说着,向一直徘徊于外不想找答案的金主双手奉上自己准备的解决方案。   他最清楚自己抱着的人是个什么性子,明明不想要计较,却还是因为心里的那道浅坑一直让自己将就走着一般人会走的路。   顾惊山全身放松地靠着,把身体大半的重量放到金主身上,轻声道:“一直谈恋爱就好了,让我永远也没办法彻底得到。”   喜新厌旧,七年之痒,感情变质……这些本该出现在一段爱情长跑里的词被顾惊山自动忽略,默认了不会出现在他的世界。   段崇明瘪嘴,道:“你本来就没得到。”   顾惊山从善如流地点头,杵着金主的肩膀:“所以只好求你大发善心让我先拥有和你谈恋爱的机会了,做我的考官,应该会是件很有趣的工作。”   “工资不低,还有免费使唤我的权利。”   段崇明对顾惊山说出的好处不予评价,他难道还不知道以后是谁使唤谁吗?   真正的懒人碰上顾惊山都得靠边站。   顾惊山眼尖地看见出来找人的柳刘,拍了拍金主宽厚的背:“来找我们了,回去再细聊?”   得益于柳刘干错利落又技巧的说服手段,三人成功在天黑之前回到暂时属于柳刘的房子。   累了一天不准备做饭的柳刘从行李箱掏出两箱自己珍藏已久的泡面,慷慨解囊道:“解解馋。”   说完,累得要死的柳刘直接回了房。   段崇明估摸了一阵,嫌弃地看着自己手心拿着的两个加大版面桶,眼珠咕噜咕噜转了一圈。   今天走的路对于顾惊山来说属实是有些超标的存在,就不运动乍然有这么大的运动量,产生的疲惫都在回到房间的时候涌了上来。   他靠着椅背,托着腮,无声凝望着摊开的本子。   摊开的本子正中还残留着没撕干净的锯齿状纸屑,写满字的纸张不知什么时候被人收了起来。   忘了这茬的顾惊山等在想起来要去找的时候已经看不到他的踪影了。   嘎吱——   顾惊山先是闻到一股浓烈的香料味,转身看着端着两个桶的金主,犹豫了会儿,有些不确定道:“今天吃这个?”   段崇明挑眉,把手里的东西放到桌上。   他单手撑着桌子,自上而下俯视着顾惊山,低垂的眼很有侵略性。   “就这条件。”   客随主便的顾惊山扬起嘴角,有些可惜地喟叹一声:“终究不是以前了,连带着待遇都差了好多,有恃无恐真是令人羡慕。”   不知名的酸味从某个不自知的人身上止不住地往外溢,段崇明轻轻咂舌,一言不发地把盖子打开,露出里面装修豪华的施工队。   “溏心蛋,白菜,无骨鸡爪,鹌鹑蛋。”   段崇明每说一样顾惊山眼里的笑意就越多,等金主说完,眼底的温柔几乎要化为实质。   “真羡慕你以后的对象。” 第60章   为了营养均衡, 段崇明等两人吃完,把东西收拾了以后去柳刘的种的菜地摘了个甜椒。   顾惊山勾唇,笑着接过自己的饭后水果, 就着水滴在的地方咬了一口。   清脆的甜混着果蔬味,让口齿瞬间变得清爽。   他边吃, 边看着金主, 直勾勾的眼神传递着自己暗藏的诉求。   段崇明眼神闪了闪,懒散地看着墙,盯着自己脚尖沾上的土。   他不喜欢弯弯绕绕, 也不喜欢追求形式, 这一遭不明不白的追求到了现在也没让他品咂出什么味道。   段崇明抿唇, 打开天窗说亮话:“我可以不计较之前的事, 但我要知道你的全部。”   “同样,我可以告诉你关于我的一切。”   那些失去的错过的步骤,未经提起的背景碰撞就这样一笔带过吧。   顾惊山双手搭着椅背,下巴放在手背,光明正大地分析着金主脸上的神情变化, 按部就班地套入公式, 得到满分答案。   乡下的夜黑的早,人也睡得早, 唯有山坡上一间小小的房间还亮着光。   不宽敞的房间只适合两个凳子隔空对坐,顾惊山放松坐着,对金主想要知道的一切知无不言。   “暮色酒馆是秦岩的产业,遇到你的那天我在屏风后面, 换了你的酒。”   清润的嗓音在夜晚贪上了凉,低声沉吟着,把自己半隐藏的过去一点点展示。   “去坞里那次, 在酒店前台遇到了莱夫背调的员工,差点暴露了。”   “北山苑的房子一开始是租的,后面那一层都买了下来。你不在的时候把几间房都打通了,上个星期才装修完。”   ……   段崇明每听到一点就挑下眉,默默在心里的笔记本末尾打钩,核对着每一项。   等顾惊山把那些琐事说完,段崇明又道:“那顾文生呢。”   指名道姓的询问让顾惊山无奈地弯了弯眼,这还是他家金主第一次不尊老。   “我母亲和他相识于大学,他是她的师兄。”   这些过往顾惊山听的版本很多,各种个样,每一样都有各自偏爱的方向和人。   顾惊山把这一切和在一起,慢慢地衍生出属于自己的一套故事。   薛蕴青和顾文生的故事其实没什么特别的。   顾文生是山沟沟的金凤凰,外表谦逊有礼,内里却藏着滔天的傲慢和不甘。   他发自内心地敌视所有有钱有权的人,在他的眼里,只有自己这种靠学习一路走上来的人才能称作社会的栋梁。   因为败类一个接着一个,顾文生的清高不知不觉地洋溢在周身。   有人不喜,也有人欣赏。   薛蕴青便是后者。   “他这个人傲慢,却也逃不过喜欢这件事。”   薛蕴青虽然瞒着身份,但是她的才情和容貌都是北城大学顶尖的存在。   是一个不普通的普通人。   顾文生看见了她眼底的那丁点不一样。   用尽借口的追求在薛蕴青眼里无地可藏,但于她而言谈恋爱不需要考虑太多。   人品,家世这些次要的东西可以暂时放在顾文生那张脸的后面。   若洒脱的人只有一个,恋爱就会变成枷锁。   顾惊山垂着眼,淡声道:“他想结婚,想成家立业,但薛家只接受入赘。”   在知道薛蕴青身份的时候,顾文生是想走的,但他犹豫了。   这个社会不适合愤青一股脑地撞墙,权利和地位带来的阿谀奉承让他的果断和坚决慢慢消失不见。   薛蕴青没有限制顾文生窥探的眼,把这个男人以往厌恶的一切坦然奉上。   人总是厌恶自己没有的东西却又在得到的时候欢喜不已。   这句话对顾文生来说,一针见血。   “他最后选择了入赘。”顾惊山端详着金主的神色,缓缓道:“薛家给了他一个无伤大雅的补偿。”   段崇明若有所觉地抬头,在心里默念着顾惊山的名字。   顾惊山的姓,便是顾文生得到的好处。   等金主的恍然大悟过劲,顾惊山道:“我母亲看似温柔,事业心却很重。对她来说,顾文生的入赘只是为她解决了传宗接代的问题。”   “以精心挑选的基因作为置换,顾文生拥有了自己一辈子也没办法达到的地位和财富。”   “我虽然跟他姓,五岁前却没见过他几面。”   顾文生对于顾惊山而言不像父亲,更像是一个激进的家庭教师。   穿着不合适的鞋和大衣,不伦不类地占着高位,用尽各种办法驯化他。   顾惊山平静地看了好几年,宛如在看一场哑剧。   段崇明暗暗咂舌,难怪……   “还有,”段崇明停了一会儿,不紧不慢地问出下一个问题:“你到底见过我几次。”   不等顾惊山开口,段崇明又道:“在夜色遇见之前。”   顾惊山哑然,为金主迟来的直觉鼓掌,嘴唇微扬,沉吟道:“回国后第一次见是在乌山,看你跑完了整个比赛。”   说到这茬,段崇明立马想到了自己不喜欢的那个外号——红孩儿。   谁这么没水平,给他起这种外号。   “嗯,然后呢。”段崇明道。   “第二次是在一中。”顾惊山道:“你在军训,陈主任给我讲了不少关于你的事。”   “第三次是在夜色。”   “第四次是在慕尼黑球场,注意到了大屏一闪而过脸。”   “第五次是在慕尼黑的酒馆,乔治跟我说起你。”   “第六次……”   从实招来的顾惊山让段崇明有些想笑。   原来每一次让他感觉如芒在背的人都是这家伙。   这么能盯,下辈子当箭弩吧,一击必杀。   顾惊山说完,静等着金主的下一个问题。   他等了半晌,都不见金主有动静,有些疑惑地抬起眼皮。   段崇明摊手:“题库告罄。”   顾惊山:“不再问问别的?”   段崇明:“你要喜欢,我可以送你去参加十万个为什么。”   顾惊山温声拒绝了金主的提议,一双招子被灯照得极为闪亮。   扬着尾音,勾着人道:“什么时候回家。”   话音刚落,段崇明脸上闲散的表情一收,强装着镇定道:“谁说要回家。”   顾惊山不语,只把目光慢慢移到床底的箱子,轻声道:“它都准备好了。”   不论是昨天还是今天,这间屋子至始至终都像一间客房。   属于段崇明的东西少的可怜,除了桌上的纸笔,便再不剩其他东西了。   昨晚晃眼见过的行李箱内衣物和其他东西都摆放的很整齐,整齐到下一秒扛着就能出门的地步。   段崇明:“……”   望着陷入沉默的金主,顾惊山缓缓抛出一个很有诱惑力的糖果。   “我在松山别墅有房产,没住进北山苑前一直住在那里。”   顾惊山观察着金主的脸,缓缓道:“二楼有间储藏室,除了珍品字画其他东西你肯定感兴趣。”   感兴趣……段崇明舔了舔牙尖,真被顾惊山这句似是而非的话勾起了兴趣。   都说了解一个人要先了解他的家,从生活点滴就能看透一个人。   虽然他已经了解透彻了,但再多了解了解也算是锦上添花的事……吧。   摇摆不定的段崇明远比自己知道的还要没有定力,顾惊山几句话一输出,就瞬间说服了自己。   段崇明清了清嗓:“咳咳,大晚上的,你就算想走也走不了,等明天吧。”   顾惊山眨眼,勾唇轻笑:“直升机已经到了,就在后山。”   “……”段崇明:“你早算好了?”   顾惊山摇头又点头,解释道:“是在赌。”   “赌什么。”   “赌你对我的心软。”   ……   夏家村亮着的最后一间屋子也熄了灯。   空的房,离开的人,还有……陷入沉睡的柳刘。 第61章   长而弯曲的路因为飞机的出现, 少了许多不必要的浪费和等待。   顾惊山像得了软骨病一般,无神地靠在金主身上,眉宇间泛着淡淡的疲惫。   段崇明目视前方的黢黑, 单手从包里翻出一个头戴式耳机给顾惊山带上。   低沉的古典乐把顾惊山疲软的弦一根根解开,让他整个人陷入轻柔的漩涡, 缓缓旋转...   顾惊山在中转的途中也没有醒来, 直接一觉睡到了家门口。   睁开眼时,眼里还有未消散的迷茫。   站在自己家另一面的段崇明抬头,看着和自己记忆力相似却又不同的房子构造陷入了沉默。   搞了半天, 狐狸的老宅原来在这里。   段崇明回头看了眼清醒的顾惊山, 继续鉴赏着和自家截然不同的装修风格。   优雅低调的外表, 由内而外散发的高贵气质。   一看就很顾惊山……   别墅很大, 却只有几个服侍的人。   待在自己工位的人听到动静也没有任何的神色变化,安静地做着自己的事。   复古的吊灯倾泻而下的灯光落到带有宝石纹理的灰棕色奢石上,照出了荡漾的芦苇之间泛起的金。   钱和温暖都具备的风格让人很难想象北山苑那简朴智能的装修风格能住得了顾惊山这个人。   顾惊山把行李箱从金主的手里剥离,随手拉到墙边。   “二楼有你能穿的衣服,上去看看?”   才睡醒的嗓音带着几分不清不楚的暗哑, 把一句本就不太正常的话说得越发不对劲。   段崇明眼神一暗, 一点也不像第一次来的客人,听完顾惊山这句话后就颇为自熟的上了楼。   从有些许差异的门辨别着卧室该在的位置。   落后一步的顾惊山等金主扫视的眼结束才款款然道:“卧室在左边, 中间是影厅和多功能厅,最右边是书房。”   “储藏室在三楼。”   简明扼要的说明让段崇明眨了下眼:“这么大个房子就这四间房?”   顾惊山勾唇,绕到金主身边,侧过身正对着金主, 一字一句道:“当然不是,我只是觉得,比起我说, 你更想自己去看。”   他只需要适时证实几个答案的正确性就好。   段崇明已经不对自己在顾惊山面前藏不住事有任何懊恼的情绪了。   反正也不是什么坏事。   段崇明拔腿向上,直奔自己的目的地。   三楼的储藏室有电子锁,顾惊山没动,只是眼神示意金主自己试试看。   段崇明心里有些打鼓,先是皱眉,然后顶腮。   竟然直接让他上手,这个密码应该很有纪念意义。   反复倒推论证的段崇明想了好多的答案,最后还是选择了自己脑子第一时间蹦出来的数字。   三个十八的连续输入成功得到正确的“叮”声反馈。   段崇明咬牙切齿地盯着显示成功的绿色,在心里暗暗骂道:悬崖勒马的大色魔。   顾惊山看着金主一脸牙酸的表情,很轻地笑了一下:“有句俗语总说‘一个被窝睡不出两种人’,一开始我还不信,现在……”   他的意味深长暂停地很是时候,卡在金主将将冒起火星子的点。   不信的顾惊山言行不一地维持着自己的泰然自若,很有绅士风度把门推开:“请。”   轻而温柔的一声“请”短暂浇灭了段崇明头顶隐隐升起的火苗,算了,他大人不记小人过。   映入眼帘的各种藏品没让段崇明的眼生出太多波澜,这些东西他能在自家皇阿玛的宝贝博物馆看到,也能在网上看到。   除了个别巧夺天工的存在,他全部都以山猪吃不了细糠处理。   和正统的雅全然不搭边的另一半花里胡哨吸引了段崇明全部的注意力。   他走近一看,都不用顾惊山介绍,自己一眼就知道了这些东西的来历。   首先是铜臭味很重的百元大钞,带着粉的红很扎眼。   段崇明看向缺了一角的扎带,很是从容地移开了视线,去年扣的纸关他现在什么事。   顾惊山很有涵养地没去打扰参观的客人,安静地站在一边,用目光无声做着介绍和引导。   一摞摞钱被整齐地放在正中,以它为中心,正式开始雅俗大赏的比赛。   从段崇明手里辗转出去的黑金塔罗牌,放在一对翠绿色的袖口边上,把拥有着神秘传说的纸牌衬托地无比华丽高贵。   看着看着,段崇明差点都快对自己从摊贩处听闻的那个传说信以为真了。   “黄金卡带……”段崇明自言自语道,没有想过会在这里看到市面上仅有26份的官方版本。   不仅如此,Nintendo PlayStation 原型机、《塞尔达传说》未拆封的初版……段崇明没有的那几款游戏和原型机几乎都在这里了。   眼神再转,一排的钥匙泛着金属的光泽,冰冷的视觉感触却让段崇明看出了几分暗藏的火热。   顾惊山适时地开口,温声道:“McLaren F1 LM-Specification,你最喜欢的那台。”   段崇明愕然,眼神发直地看着身价昂贵的钥匙:“仅有的两台不都被个人买家买走了吗。”   他早先打过买McLaren F1 的普通版的主意,但是不管是拍卖会还是私人交易都没人想卖,更何况是作为汽车收藏界的“圣杯”之一McLaren F1 LM-Specification。   顾惊山唇角微微上扬,轻声道:“是。”   幸运的是,他正是买主之一。   段崇明收住自己羡慕的目光,眼珠转了转。   反正算是夫妻的共同财产。   略过稍显正常的展品,段崇明对接下来的东西有些无言以对。   Martin D-45边上那写快要闪瞎他的眼的珠宝首饰都是些什么东西。   巴洛克风格浓郁的珠宝富丽堂皇到了繁琐堆砌的地步,复杂的工艺和鲜艳的配色。   都不用脑子想,段崇明用脚指头想都知道这些东西是给谁带的。   心里升的的感动和欣慰不到半分钟就被这些目的性昭然若揭的东西给压制下去。   顾惊山澄澈的眼一眨不眨地看着,并不为自己过于暴露的目的感到羞愧,温声问了句:“不喜欢?”   段崇明:“他该喜欢吗。”   顾惊山会心一笑,轻声道:“出差的时候看到这些东西觉得你会喜欢便都买下了,还有些体积大的没在这里。”   段崇明眼神闪了闪:“还有什么。”   “还有个滑雪场,基础设施还在建,范围包括几座山,工程量会有些大。”   “北城的小行山建了座天文台,上下都可以做缆车,下次想看流星可以去那里。”   ……   得益于喜欢在各处购买房产的金主,顾惊山一开始就失去了最简单的礼物。   只好从金主的兴趣入手,像金主喜欢装扮自己一样,不紧不慢地搜罗着自己目之所及的特定对象。   段崇明没说话,默默把目光移到墙角,下巴一抬:“这些首饰也是我喜欢的?”   顾惊山坦然地迎着金主藏着批判的视线,温声道:“你的身材和肤色都很搭。”   段崇明微笑,到底还是说不出一句“谢谢”。   这夸赞有滋有味,就是对他没什么好处。   “我觉得你的身材的肤色也很搭。”   听见这话,顾惊山若有所思地点头,笑道:“也可以。”   段崇明:“……”   在私人展览馆做了个参观的段崇明随着心意走到了多功能厅的阳台,春天的晚上虽然有点凉但还在可接受范围内。   顾惊山给自己披了个毯子,跟着在一边坐了下来,安分了不到一分钟。   很没有自觉性地把自己的脚伸到了金主的肚子,轻车熟路地掀开外套的门,在属于自己的暖窝停下。   沉默的晚风吹着,让段崇明喉头瘙痒,有些忍受不了此刻的寂静。   “你说,人这个生物奇怪不奇怪。”段崇明轻声道。   顾惊山颔首,听着喷泉的动静,答道:“奇怪。”   这个话题结束,段崇明很深地看了一眼顾惊山,眼里藏着难以言说的情绪。   不复杂,只是无法用语言描述。   过了一会儿,段崇明像是终于找回了属于自己的声音:“顾惊山,你真的很烦。”   总爱做些没必要的事当做情趣……虽然这些东西在有些时候却是能让人的肾上腺飙升……好吧,其实他也挺喜欢的……算了,一个被窝睡不出来两种人……   段崇明扭头,重新看向布满星辰的夜空。   对自己早就栽进名为“顾惊山”的深坑这份“罪”供认不讳。   他叹了口气,败下阵来:“但确实很会拿捏我。”   顾惊山俯首抬眸,黑沉的眼酝酿着难以言说的情绪。   不痛不痒的错到底是被洒脱的段崇明翻了篇,说完自己一直知道的事实,段崇明觉得后面的话也没那么难以启齿了。   “对世界唯物对自己唯心的人遇上你这种难缠难打的人,确实会没办法招架。”自己给自己打补丁的段崇明边说边点头,为自己的不像话的翻篇找着“不是软耳根”的理由。   顾惊山:“独……”   才说了一个字的顾惊山倍金主毫不留情地打断:“这不是马原课堂,这是段老师的小讲堂。”   顾惊山勾唇:“明白。”   重新把话咽进肚子,顾惊山主动放弃了在薛怡年面前探讨的人物本色。   安静地听了一堂和主流截然不同的客观唯心论讲课。   他支着脑袋,半是宠溺半是附和的点头。   等金主出现点口干舌燥的迹象,顾惊山按了下桌上的按钮。   提议道:“去吃点东西?”   重新恢复到正常相处模式的段崇明把顾惊山的脚往被子里一裹,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想吃垃圾食品。”   顾惊山拉了下毯子:“给你准备的汉堡。”   “加凤梨了吗?”   “加了,烤了很多块,可以当甜点消食。”   管家对段崇明的出现没有分毫震惊的表情,上完这个家不会出现的“菜”以后便退回了厨房。   负责薛怡年三餐的张姨早回了北城,若她还在,应当会给段崇明提供一份很健康的中式汉堡。   不管是配菜和小食都不会是段崇明会喜欢的。   不知道自己逃过一劫的段崇明已经拿着汉堡和自己的小食拼盘上楼了,很不客气地指示着和北山苑同出一脉的智能管家放电影。   顾惊山难得没有坐直的窝进沙发,听到金主的那一句“随便给我放个好看的电影”眼眸弯了弯。   巨大的牛肉堡填饱了段崇明在四个小时后消化完全的胃,玩似的用叉子小口啃着。   一开始的灰色调没让段崇明察觉出什么不对,只是平静了心情去适应接下来会出现的悲伤暗调。   然后……   被名副其实的鬼动静吓得心脏停了一拍的段崇明闭眼,咬牙道:“为什么是恐怖片。”   昏暗的电影映衬下,段崇明的心都快跳到了嗓子眼。   等房间的灯重新亮起,顾惊山调出最近的观影记录。   “智能算法推荐。”看了眼不肯睁眼的金主,顾惊山悄然一笑,意有所指道:“我以为外国的鬼不吓人的。”   顾惊山这样说着,却不见金主有睁眼的迹象,放弃逗弄的想法,按了个动画片出来。   小黄人的动静慢慢祛除了段崇明想要暗杀顾惊山的心情。   饶是如此,顾惊山还是收到了金主的眼刀。   段崇明冷哼一声,不由分说地把拽着顾惊山的手,把藏在后面一直不知声想要置之事外的罪魁祸首扯到自己跟前。   顾惊山因为骤然放大的五官愣了一瞬,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唇上接触过的那抹柔软已经没掉了。   牵扯出的银丝挂在顾惊山的嘴角,和味蕾残存的酸甜的凤梨味一起成为佐证。   调戏完良家妇女的段崇明很没有风度地拍拍屁股就走,一边朝着门口走去一边道:“困了,洗洗睡吧。”   没把握住机会的顾惊山只能眼睁睁看着人走掉,不争气的嘴微张着,还在回味方才短暂接触过的柔软。   找到客房的段崇明还没来得及脱衣服就被靠在门口的顾惊山给制止了。   顾惊山的眼神从床头移到床尾,在面对触及自己切身利益的选项,诚意满满道:“这间房秦岩睡过。”   “噢。”段崇明无所谓地歪头:“我又没有你那么挑剔。”   “……”顾惊山沉默半晌:“都不问问我为什么那家伙会在这里住下?”   接收到控诉视线的段崇明眉心微跳,压住自己蠢蠢欲动的嘴角:“暗醋明吃,猜忌只会伤人感情。”   对此,顾惊山不赞同道:“分人。”   段崇明没搭理没事找事的顾惊山,转过身看着床。   因为人为的原因,他现在对这张床产生了不可控的联想情绪。   得偿所愿的顾惊山如法炮制地把自己家为数不多的几间能睡的房都“贬低”了个遍。   最后选无可选的段崇明站在主卧的门口,低着头半是无奈地叹了口气。   有时候,垂死挣扎也是一件值得称赞的事。   顾惊山在某种程度上赢了,也在某种程度上输了。   洗浴间很大,容得下两个人选择不同的方式分开洗澡。   床也很大,能睡得下四个人。   不会出现昨晚在夏家村被迫挤在一起的情况。   顾惊山仰躺着,只觉得被子无端的空。   他思索了半秒,把自己的枕头挪到了中间,安详地闭上了眼。   等段崇明泡完澡出来,看着床中间的隆起,沉默地把灯一关,掀开被子滚了进去,恰恰好地停在顾惊山身侧。   他半点不矫情地选择了自己早已习惯的姿势,侧躺着,低声道:“你真是不客气。”   顾惊山已然有了困意,眼皮被沉重的山压着,没有睁眼的的迹象,带着浓浓的困倦:“假客气只会让自己吃亏。”   段崇明对顾惊山的不吃亏言论习以为常,今天累了一天,他一躺下也有了困意。   象征性地随便答了句自己也听不懂的话,眼睛一闭,在充满顾惊山味道的被窝里昏昏欲睡。   现代文明的发展提供的便利着实让两人丢下了所有的疲惫和警醒,不用担心漏风的窗,也不用担心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飞进来的蚊虫。   薄而温暖的被子盖上,替代了昨晚压在身上的厚重。   顾惊山的意识陷入深海,变凉的脚心却顺着本能地去接近热源所在地。   ……   晚睡的人暗地里注定了晚起,远在夏家村的柳刘顺迎着生物钟自然醒来,心情很好地和桃树上蠕动的蝴蝶幼年体打了个招呼:   “哟,真丑。”   “嘶,好恶心,我果然很讨厌爬虫……你说你一辈子都是蝴蝶多好。”   “一日之计在于晨,晨……吃火锅吧——”柳刘倒吸了口气,很深明大义地握拳:“不吃辣的只能饿肚子了,再说了,有对象的人应该不愁吃的。”   准备好一切的柳刘准备敲门的手顿了顿,呢喃道:“算了,晚起的虫子没鸟吃。”   睡觉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睡到中午才起的两人几乎同步睁眼。   等收拾完下楼才看到客厅多了个客人。   秦岩若有所觉地抬头,看见穿着睡衣的两人下来,嘴巴比眼睛反应快的“哇”了一声。   那眼神里的惊讶藏都不藏,明晃晃地把“白日宣淫”四个字打在了公屏上。   秦岩翘着二郎腿,埋怨道:“你们这生活作息也太不规律了吧,睡到中午才起,客人还得跟着你们的作息时间吃饭。”   “饿死我了——”   顾惊山按照习惯,无视了秦岩的哀嚎,让管家先把方才备好的菜品端上来。   秦岩见他不理自己,撇了撇嘴,低声吐槽道:“有了男朋友就忘记兄弟的家伙。”   说完,秦岩很自来熟地朝一直安静待在一边的段崇明打了个招呼:“我叫秦岩,我们之前见过,你还有印象吗?”   段崇明从容点头,回忆起了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   机缘巧合之下道听途说的黑暗直接让他前进的步伐拐了个大大的弯。   归根到底,这位还算得上他和顾惊山的月老……   秦岩品咂不出眼前这人的复杂情绪,只以为他是在惦念当初的误会。   耸肩摆手道:“别误会,我倒是想告诉你真相,但顾惊山一直把你给藏着。”   把自己摘了个一干二净的秦岩自认感觉良好,眼尖地瞅到了桌上的菜,冲段崇明礼貌笑了笑,一屁股坐下了。   段崇明挑眉,初步认识了秦岩的本性。   这家伙,和潘登是一个类型的。   来蹭饭的秦岩很快就后悔了自己的决定,坐在对面看着小情侣光明正大地秀恩爱。   剥好的虾,盛好的汤,密切关注的视线……   顾惊山这家伙的生活也太滋润了吧。   在某一瞬间,秦岩可耻地羡慕了。   被全方位照顾的顾惊山习以为常地顶着秦岩羡慕又嫉妒地视线淡定地吃着饭。   等下了饭桌才悠悠地问着秦岩怎么会来。   秦岩这次选了个不会直接面对两人的位置,盯着离自己很远的天花板,答道:“我本来是来找你借住的,今天一看,有家室的人果然不适合第三者再加入。”   顾惊山赞同地眨了下眼,应声道:“你说得对。”   “……”秦岩扭头,把自己的牙露出来透气,望着一直没说话的段崇明道:“什么时候一起吃个饭呗。”   之前秦岩没打算过多接触段崇明,是人都能看明白顾惊山必经一道坎,只是没想到这位段兄如此洒脱。   竟然这么轻易地饶过了顾惊山。   善!大善啊!   没能看到顾惊山吃瘪,秦岩那段时间在裴予安面前一天要叹十几口气。   他想了又想,觉得“追妻成功”的顾惊山应该会伏低做小一段时间。   因为这份隐秘的期待,秦岩一听到点消息就马不停蹄地从自己的人窝挪了过来,要做见证伏低做小的第一人。   结果……再次为段兄的表现感到意外的秦岩只能从眼角留下不争气的泪水。   期待的落空无以为报,只能央求这位新成员给他的兄弟团们多点震撼了。   两人都到了这种地步,也是时候公开了吧?   做第一个知道内情的人,某种程度上也算是一种成功不是。   但是,段家……   秦岩和顾惊山对上眼,不约而同地想到了某个埋藏已久的定时炸弹。   段四海。   顾惊山垂眸,开始思考怎么翻过这座大山。   金主的小发脾气他尚可用调情的话一带而过。   这位看似和蔼的长辈不显山漏水的城府却没那么好应付。   趁着金主和秦岩聊天,顾惊山默默思索着。   想了又想,最后把视线驻足到正在说话的金主身上。   问题的最优解俨然不是去做些什么来让自己不成为一个监守自盗的嫌犯,而是让备受信任和疼爱的人成为他最厚的滤镜和护盾。   自证,有些时候往往没有他人的佐证来得有说服力得多。   身侧那道强烈得宛如实质的视线让段崇明不由得侧目。   一对上眼,他就初步了解了顾惊山这种眼神意味着什么。   敛下眼里的沉浮,段崇明没表现出任何异样地继续和秦岩搭着话。   明明是顾惊山自己的客人,做主人的话倒是少得可怜,由着秦岩把话题往他身上扯。   段崇明聊着聊着,不由分说地套着秦岩的话,成功得到当初那桩   疑似杀人现场的诡案背后的真相。   连带着自己“红孩儿”的外号由来也知道的一清二楚。   秦岩毫不知情地笑着,还在心里感慨:这家伙也太对他胃口了,要是他能早顾惊山一步认识,绝对不会让顾惊山如此轻易地辣手摧花。   把段崇明列为soulmate的秦岩没心没肺道:“我们什么时候聚聚吧,我们那个圈子的人都特别想见你一面。”   段崇明扬眉:“你们都知道了?”   顾惊山这家伙,什么时候嘴巴这么大了。   秦岩摊在沙发上,笑道:“对啊,多亏了我,顾惊山的恋情才能传播开来。”   想到那一片转向的花,秦岩心情很好地冲段崇明递了个赞赏的眼神:“顾惊山这家伙平白浪费了人家多少青春年华,还好你来的及时。”   顾惊山翘着腿,眼皮一掀,轻扫了秦岩一眼,眼神中没有太多警告,反而是在无形的助推。   情绪上头的秦岩没能及时捕捉到这抹情绪,自顾自道:“你不知道,顾惊山从小就被我们那片儿的女孩子誉为白马王子,虽然芝麻馅的汤圆外表确实是白的,但是直到现在我也还是对这个名头表示怀疑……”   秦岩的自来熟远比顾惊山想象的要多,他勾唇笑了笑,把视线重新转回金主身上,等待着金主的反应。   “真的假的,那个年纪不都很中二吗。”段崇明斜斜靠着沙发,问道:“是不是你滤镜太重了。”   跳脱的人大抵都没有太多的距离感,顾惊山眼里晕出一圈笑意,任由金主全方位地从秦岩口中探知着自己的过去。   那些陈年旧事,几经修饰,成为旁人口中精彩的过去。   “顾惊山以前头发还没这么长的时候确实很帅,”秦岩啧啧摇头,大言不惭道:“但现在嘛,已经跌落到下一层了。”   段崇明品味着从潘登脸上照搬过来的表情,道:“所以你现在是断层的第一?”   秦岩点头,不经连连抚掌,嘴巴动了好久,最后说出几个铿锵有力的字:“有眼光!”   段崇明礼貌笑了笑,不动声色地用余光看了顾惊山一眼。   藏在后面不吱声是吧,行。   “咳咳,”段崇明眼神一闪,道:“所以顾惊山母胎solo了二十五年?”   秦岩先是象征性地看了看顾惊山,对那张脸上一闪而过的错愕视而不见,十分肯定道:“没错。”   “虽然顾惊山这个人外在形象很好,但却是个声色内敛的人,你别看他一天笑眯眯的,但却有很重的厌蠢症。”秦岩撇嘴,回忆起自己当初经历过的第一次感情创伤。   “人女生是来追他的,借着比赛的机会想要和他促进感情,结果,你猜怎么着?”   “唔,怎么着。”   见金主原封不动地把话抛了出去,顾惊山眼里的笑意愈发多了起来。   就算想到了答案也还是要秦岩说出来,怎么不算是另一种对“红孩儿”这个称呼的报复。   顾惊山轻点着手机,默默安排着言多必失的秦岩应得的下场。   秦岩:“人不过是不小心把他培养了一个月的细胞给弄翻了,他竟然冲人家臭脸。”   臭脸?怎么个臭法?   段崇明很快地转过身拿顾惊山做实验。   顾惊山笑着,把自己刚才挑好的一张照片展示给金主看。   “大概这样。”   段崇明眉心微动,盯着屏幕端详了半晌,看着那双很是冷漠的眼睛,大概明白了为什么秦岩会有这么多的怨念。   那双一向布满了柔情的眼睛此刻就像俄勒冈落满了雪的亚寒带针叶林,黑白灰覆盖了眼波的流转,成了世界上唯一的颜色。   但段崇明总觉得自己当初在二楼看到的眼神要比这张照片展示得更冷些。   哼,他还没算这笔账呢。   段崇明藏下眼里的暗色,在心里给顾惊山记了一笔账。   不小心点了下屏幕的段崇明因为优异的视力,成功看到了顾惊山为秦岩准备的惊喜礼物。   “……”   其实有时候笑面狐狸比冷酷的蛇更需要人防备。   顾惊山朝金主眨了下眼,一起一落的眼睫成功在暗处得到了保密的允诺。   两人心照不宣地转换了眼神,段崇明看向一无所知的秦岩,心里莫名生出了不少的怜惜。   还好,他不是顾惊山的朋友。   一眼就能看出金主脸上表情的顾惊山熟练地点开金主的聊天框,从黑名单放出来以后第一次向金主发消息。   A:我这是在拉他上进。   发完这句话,顾惊山又屏蔽了秦岩的聊天框里挑拣出一张应景的苦读表情包转发给金主。   搭在肚子上的手机震了两下,段崇明看都不看地把手机翻了面,全当在做腹部的按摩。   顾惊山点了又点,最后屈服于一个人的寂寞。   秦岩越说越开心,得益于段崇明的捧场,他直接把顾惊山从小到大的事都说了个遍。   到了晚上,因为有约离开的秦岩很是满意自己今天下午的茶话会。   上了车的秦岩闭着眼笑着拨通了一个电话:“小登啊,情报很给力噢~”   对面的潘登被这声“小登”给雷到了,忍着恶心拍了拍自己手臂上的鸡皮疙瘩。   “不许叫我小登!”   秦岩咧嘴,恶劣道:“就不,柳刘不就这么叫的。”   “柳刘?”潘登皱着眉头跟着念了一遍,语重心长地叹了口气:“这么拗口的名字,也就那家伙才能想得出来。”   秦岩跟着他的话点头,道:“是啊,这家伙不仅给自己改了名还改了姓。”   他叽里呱啦半天,都没等到对面回应,把手机拿到跟眼前一看。   最近一通电话在三分钟前。   “……”   秦岩一走,段崇明的手机震动得更频繁了。   段崇明瞥了一眼顾惊山,道:“人都走了还在这里发电报呢。”   被点到的顾惊山悠闲地喝着茶,脖子的青筋随着转头的动作隐隐浮现。   无辜的目光自下而上地看向金主。   不等人逃避,顾惊山淡淡开口道:“人善被人欺。”   段崇明的脑门渐渐浮出一个问号,很不客气地把顾惊山手里的茶夺走一口气闷了。   “善,就多欺负欺负。”   顾惊山弯眸,重新给自己倒了杯茶。   段崇明把自己的头枕在顾惊山腿上,聚精会神地回着消息。   睡了一天,再加上不得闲的下午,他的微信都快爆炸了。   这世上怎么会有话这么多这么密的人,段崇明觉得秦岩一个人就能组一个局。   一边回着柳刘从早上就开始的谴责,一边随意问道:“他一直这么吵?”   “嗯。”顾惊山润了润嗓:“也就你能和他说上一个下午了。”   段崇明抬眼:“怪谁。”   顾惊山坦然道:“怪我。”   说完,他很自然地低头凑近金主的脸。   被长发攻击的段崇明紧急闭眼,被迫放低了音量:“你低头之前能不能先把头发扎起来。”   他承认顾惊山这头乌黑亮丽的头发是很漂亮,摸起来手感也很好,但是能不能不要从这个角度入场。   他真的不想在梦里看到顾惊山的这种姿态。   顾惊山应声,唇齿张合的时候慢慢摩擦着金主的唇。   “想不起来,你不在的时候我从来没绑过头发。”   段崇明闭着眼,舔了下自己的牙尖:“所以你为什么留这么长的头发。”   顾惊山轻啄了下贴近的唇,顺走金主手上的发圈,给自己绑了个松松垮垮的马尾。   掉落在脸边的几缕头发散散耷拉着,成功自证自己在说谎的顾惊山笑了笑,问道:“真想知道?”   段崇明发出一声带着鼻音的“嗯”,低低沉沉,把自己猜测的答案藏在了眼底。   顾惊山随意抚摸着金主有些刺手的头发,眼里的打闹意味淡了几分,带着回忆道:“一开始是无心的,后来头发过了肩,照镜子的时候总会产生一种恍若隔世般的错觉。”   移开的视线,没有对上的眼,淡淡的忧伤横溢,那些不为人知的选择和过去,轻描淡写地再次出现。   平静的话好像总是会让人产生不必要的联想,段崇明喉结滚了滚,说不清自己的这份伤感是不是有些多余。   他之前看过薛蕴青的报道,在那份只有薛蕴青一人存在的关系网里窥探了这位成功女性辉煌璀璨的过去。   不要以貌取人这句话一开始就适用于薛蕴青,而后才是继承她的眉眼的顾惊山。   母子俩人拥有着几近相同的眉眼,连同眉眼间贮藏的温柔缱绻都无比相似,就好像一比一的复刻。   短发的顾惊山谁也不像,孤高自立,浅淡的眼荡漾着高不可攀的疏离。   浅浅勾着的唇从头到尾都流露着属于上位者的漫不经心。   但长发,让一切都变得不一样。   段崇明的心很重地跳了几下,尊崇本心地在心里默念道:反正他应该不会喜欢上短头发的顾惊山。   段崇明眨眨眼,真心道:“你母亲长得很漂亮。”   顾惊山扬唇:“谢谢,她很喜欢别人夸她漂亮。”   被顾惊山黑得发沉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的段崇明移开眼,接着道:“我知道你不是想成为谁行走世间的替代品。”   金主着重强调的点让顾惊山觉得欣慰,心底隐隐泛出一圈舒心的愉悦。   要从不同的角度去切入才是他家金主的习惯。   顾惊山喜欢这一点,也偏爱着这一点。   用指腹翻越着头顶的发根,轻声道:“怎么说。”   “直觉。”段崇明想也不想道。   顾惊山眼神一顿,看着金主,缓缓道:“直觉可不能成为问题的答案。”   段崇明努了努嘴,叹了口气:“好吧,其实答案很简单。”   “嗯?”   “你不过是觉得你的母亲过于漂亮,情不自禁地想要借鉴她的绝世荣光而已。”   “……”   顾惊山哂笑,倒没想到会得到这个答案,奖励性地在金主光滑的额头印了个大大的唇印。   亲完,有些可惜地看着空无一物的光滑:“下次涂个口红再亲?”   段崇明:“……”   一把推开蠢蠢欲动的某人,段崇明冷冷道:“我劝你最好不要有这种想法。”   顾惊山退而求其次道:“变色唇膏?”   段崇明正色道:“我讨厌黏糊糊的感觉,你下次要是敢这样搞,下次别想亲我。”   顾惊山可惜地眨了下眼。   段崇明坐正了,无所顾忌地在只有两人存在的空间说着小话。   “我爸跟你说过多少我的事。”   顾惊山沉吟道:“没多少。”   左不过是一些能让金主得到旁人表彰的好事。   段崇明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整个人呈大字再次摊到在地毯上。   “我爸肯定没和你说过他是自己一个人把我拉扯大的。”   顾惊山从善如流地应声:“没有。”   段崇明毫不意外地挑眉,他就知道,他爸还没把这狐狸当做自己人。   这些陈年烂芝麻的事虽然没什么,但他家皇阿玛可爱在老朋友面前吹嘘自己的功劳了。   和一众有妻有儿女的人相比,段四海作为唯一的单身爸爸,很是居功自傲。   今天的氛围过于好了,段崇明还在想自己什么时候能把自己的过去找个合适的机会说给顾惊山听。   “我妈……”段崇明几乎没喊过这个称呼,有些陌生地住了下嘴:“我爸年轻的时候是个鬼火少年,除了正事他什么都干。”   “该有的优良品行他一个没有,除了孝顺再找不出什么优点了。”   段崇明吐槽起自己的老爹那是毫不留情,很快就把顾惊山心中城府极深的形象败坏地一干二净。   “抽烟喝酒不带套,不该干的事他全干了。”   想到自己是一发即中出来的,段崇明狠狠唾弃了一番段四海的不着调:“因为我妈是不打胎主义者,我爸是在我妈把我送上门的时候才知道我的存在的。”   “因为我妈拍拍屁股就走了,所以我爸只能一个人照顾我这根段家的独苗。”   顾惊山侧身看着金主,着实没想到这样的开局会出现在他家金主身上。   浪子回头的剧情没有因为爱情出现,反而因为一个天降的儿子出现了。   顾惊山眼神闪了闪,在脑海里翻越着关于段四海的一切。   早年南下的时候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一直到南城都没有掀起多大的水花。   直到转道来了江城,才有了后来亲自建立的一番伟业。   未出名前的故事顾惊山没做调查,确实是一无所知。   段崇明转了半个身位,斜撑着脑袋面对着顾惊山,道:“小时候我还比较好奇我妈长什么样,我爸察觉到了我的思念之情后沉默了好几天。我还想着安慰他,专门写了篇日记叫做‘我的父亲’,把他夸得天上有地上无的。”   结果,段四海同志给了年幼的段崇明一个深深的暴击。   “后来我才知道,他沉默的原因只是因为他网购的裙子没到。”段崇明至今都没办法忘记那些天的奇妙经历。   顾惊山忍笑,没对金主无厘头的转弯生出太多诧异。   飘忽不定的落点生出许多趣味,把那些陈年的悲伤掩盖,过了阵的疼不再作为得到心疼的交易品。   “后来还是去见过吧。”顾惊山温声道。   段崇明没什么意外道:“嗯,远远见过一面。见了一面以后,好像就没多少好奇了。”   所有的东西都是因为未知才会让人生出无限遐想,当接触到某一面的真,便没有那么多贪图的念想了。   说完,段崇明重新看向顾惊山。   无声诉说着一切无法用语言传递的话。   顾惊山注视着金主,对视的目光藏着无尽的情谊,一圈一圈地缠绕着,顺着空气向下滑落。   对视,是另一种缠绵的吻。   轻易地推倒,自然地下落,久别重逢地深吻。   交缠的唇舌把那些没有说出的千言万语重新递送,羞人的水声比段崇明觉得油腻的情话更让人脸红。   顾惊山专心执拗地攻占着这一个地方,双手老老实实地和金主的手十指相扣。   碰到一起的戒指让指缝的空间被迫缩小,也成为其间最为有力量的存在。   体温的碰撞,肤色的格挡,亲密无间的负距离接吻,让曾经存在的隔阂和分离荡然无存。   雪粒落到了深海的表面,成为冰山之上洁白的点缀。   重新拿回自己领地的顾惊山张扬又放肆地在每一处留下自己来过的痕迹,在门口印下一个堂而皇之的破口。   先一步撤开的人用舌尖舔了舔自己的唇角,把尝到的血腥味再次送还给始作俑者。   段崇明都有些缺氧了,用尽力气把顾惊山推开,气喘吁吁道:“能不能,设身处地,为别人想一想,你当谁都跟你一样,有两个铁肺吗。”   顾惊山勾唇,往金主身上一趟,相贴的身体让每一处的变化都被放大,快速占领着没反应过来的大脑。   “正是因为替你着想才想着用唾液把你麻醉,好方便——”   段崇明嘴角一抽,毫不犹豫地把顾惊山拉了下来,嘴皮被牙齿磕得生疼。   “嘶,你闭嘴把你,就知道你嘴里,吐不出什么健康的话。”   说完,顾惊山转头就被翻身做主的金主按在了下面。   “都是成年人了,要学会坦然面对自己的欲望。”   段崇明语调散漫,脸上挂着几分势在必得。   他把顾惊山两只手都钳住,另一只手秉持着助人情节让两个许久没见的小朋友好好打了个招呼。   把一整包纸都用完的段崇明略有些嫌弃地皱着一张脸进了浴室。   被留在原地的顾惊山长而直的睫毛盖着眼,静了两秒,还是不喜欢身上紧贴的冰凉。   没多少犹豫地起身,重新打开金主关上的门。   “等等,你进来干吗!”   “一起。”   “你去隔壁。”   “一起洗,比较节约水。”   “缺你那点?”   “缺。”   “……”   成功洗上澡的顾惊山还是没吃到自己心仪的晚餐。   吃完饭,段崇明选择用打游戏的方法消食。   他很专注地打着游戏,一心两用道:“你不上班?”   “嗯。”顾惊山道:“休班了,在陪读。”   “……”   段崇明一默,想到自己找的长期代课。   顾惊山笑了笑,盯着屏幕提醒道:“小心。”   虽然提醒的及时,但段崇明还是死于突然出现的尖刺。   顾惊山摸了摸他的耳朵:“怎么打游戏这么上头。”   他赤裸的眼神毫不犹豫地传递着想要在床上玩真人游戏的想法。   段崇明眉心一跳,拒绝道:“不行。”   顾惊山:“为什么。”   段崇明上下扫视着顾惊山,断言道:“因为资本家的恶臭习惯。”   顾惊山:“?”   段崇明想了想,藏着耳根的红,淡淡道:“我不喜欢家里有外人。”   顾惊山的神情茫然了片刻,过了好一会儿才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他轻笑一声:“你要不喜欢,我们可以回北山苑住。”   在哪里住顾惊山都没什么意见,生活照旧进行着,不需要他做出太多不同以往的改变。   顾惊山点了点膝盖,不动声色地问道:“你在外面待了这么久,家里人不担心?”   这句话昭然若揭的算盘都快蹦到段崇明脸上了,他眼也不眨地开了局新游戏。   “当然不担心。”段崇明慢条斯理道:“我爸最近有更担心的事。”   顾惊山翻找着江城最近的动静,没找出一个合适的答案。   段崇明机智地躲避了方才的尖刺:“别猜了,他老人家正在想怎么解决你这个麻烦呢。”   “麻烦”两个字段崇明说得很是轻快,远没有顾惊山所以为的沉重和肃穆。   顾惊山看着自己手上的戒指,一眼就知道了自己的马脚漏在哪里。   收藏家总对自己的藏品留有很深厚的感情,即使变形,该有的气质和韵味依旧长存。   看金主完全不担心,顾惊山心下有数地躺到金主盘着的腿上,手轻拍了下弯曲的腿,立马得到一张舒展健壮的床。   “你忍心让我一个人去面对波涛骇浪。”顾惊山控诉着,单看表情全然没有言语间的委屈。   “有什么不忍心的,好处不是全让你得了。”段崇明才不上当,有理有据道:“你先骗的人,活该。”   顾惊山若有所思道:“单论性向这一点,应该是你把我拽进坑的。”   “还有,可是你先说要养我的。”   游戏传出的属于失败者的BGM很好地诠释了段崇明对这句话的无语凝噎。   段崇明低头,沉声道:“恭喜你,这多说的一句话成功劝退了一位身先士卒的勇士。” 第62章   精装版的《亲密关系》大咧咧地打开了自己, 关于爱情和亲密关系的定义密密麻麻地写满了一本书。   段四海深邃的眼平直地看向前方,双手交握于腹部。   阅遍千帆的人也还是会因为至亲的一点异动站立不稳。   “每一段亲密关系的背后都是因为需求……”段四海喃喃道。   他的恋爱开始得早,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喜欢, 荷尔蒙一上头,就开始心动了。   轮到自己的孩子, 却又开始钻研起喜欢的本质来。   那些文字在他的脑海里漂浮, 被一波又一波的海浪卷起,一个接一个地推送至岸边。   “哎。”段四海长长地叹了口气,一向精明的眼闪着浑浊的光。   都不需要去找顾惊山对峙, 他在察觉两人之间的不对后, 马上就知道了谁才是率先捅破关系的人。   先不说顾惊山这个人的品性如何, 单是那张脸段四海就确认会是段崇明喜欢的。   “这小子, 从小就对长得漂亮又看起来温和的人没有抵抗力……”段四海连连叹气:“难怪那段时间总跟我说什么不会出现带球跑的剧情。”   段崇明瞒了他家皇阿玛很多,唯一没有隐瞒的就是生不了的事实。   当然,是谁不能生这个问题还是被他扬了铲沙给埋了。   段四海头疼地扶额,闭上眼沉思道:“一个二个的,把我当NPC刷呢。”   想到顾惊山对自己的态度, 段四海心里沉甸甸的。   就算是段崇明先开的口, 段四海还是没办法轻易地把自己看好的后辈当做自己的……儿媳妇?   等等,这两人, 到底谁才是他的儿媳妇?   山的另一边,美好的夜生活正刚刚开始。   因为食物短缺,最近吃素的顾惊山被迫享受着盖着棉被纯聊天的生活。   他闭着眼,胸口有规律地起伏着。   在漆黑的房间里, 顾惊山淡声道:“零几年的时候也没这么素过。”   段崇明道:“成年了吗你,思想这么不健康。”   顾惊山靠得近,感受着金主胸腔的震动, 动了动有些痒的耳朵:“我说的是真肉,你……”   意味深长的停顿让段崇明的规律起伏的胸腔停了一下。   顾惊山对金主的装死不做评价,勾勾唇角,继续道:“以前挑食,别的牲畜肉都不大吃,唯一能入口的牛肉也因为疯牛病的缘故别明令禁止了。”   呵,说得好像现在不挑食了似的。   段崇明在心里默默嘲讽着某个不自知的人,想到零几年的美国牛肉:“没从其他地方空运过去?”   “没。”顾惊山道:“当时在蒙大拿州狩猎,处于封控的中心地带,一开始的几天只能吃政府送来的肉。”   段崇明默然,不爱吃有鸡味的鸡,不爱吃有鸭味的鸭,也不爱吃有猪味的猪,不爱吃有羊味的羊……   这家伙还能吃得了什么?   顾惊山尾音轻扬,带了几分诱惑道:“想知道?”   “……”段崇明沉默地睁开眼,若现在有点光亮,他应该能把顾惊山脸上的小表情看得一清二楚。   明摆着有坑的问题,他怎么会一股脑地往下跳?   段崇明:“不,我一点也不好奇。”   顾惊山佯装可惜地长舒了一口气,接着道:“鸵鸟肉的口感还算不错,口感嫩滑,比牛肉细腻。”   “鳄鱼肉也还勉强,尾部的位置还算可以。”   段崇明听着这些不同寻常的肉,不知怎的,竟有一些兔死狐悲的感同身受。   顾惊山感受着手心突然出现的颗粒,忍不住从胸腔闷出一声笑来:“怎么和它们共情了。”   段崇明舔了舔牙尖,道:“你那把人拆吃入腹的眼神长什么样你自己不知道?”   顾惊山转了下脑袋,让下颌紧贴着金主的锁骨,双唇贴近泛着暖的脖颈。   耳鬓厮磨地说着小话:“都知道了还这样对我。”   “残忍。”   “冷酷。”   “无情。”   每说一个词,顾惊山就亲一口唇下紧贴的肌肤。   轻柔湿润的触感稍纵即逝。   轻微的“啵”声见缝插针地出现,短暂柔和,在静谧的空间里被无限放大。   不知道是不是贴得太近,每一声段崇明都觉得自己的耳朵是连接了外面的皮肤,声声响亮。   顾惊山微微抬了下头,附耳倾听着那快要跳脱心腔的“咚咚”声,低声道:“心率太快了。”   说完,顾惊山就跟个没事人一样又躺回了原来的位置,好言好语道:“深呼吸,放松。”   “明天不是约了秦岩他们吗,早些睡吧。”   因为某人的撩拨,段崇明的心跳加速,血流速度飙升,心跳一路从胸腔蹦到了耳边。   某个罪魁祸首竟然还这么心安理得?   段崇明咬牙,不由分说地去扯顾惊山的手。   “怎么了。”顾惊山这么说着,却不见有分毫阻挡,很是纵容地让金主把自己的双手抢走。   段崇明不语地牵着那双手往下,到了门口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冲动。   借着黑暗的掩盖,愣神地跪坐在床边。   顾惊山坏心肠地挠了挠金主的手心,意有所指道:“憋着……可不太好。”   段崇明咬牙,咬牙切齿道:“你自己先撩拨的,竟然做得出转身就跑的事情来!”   顾惊山坐了起来,无辜道:“……不是你说不让的吗,我也只能收几分利息。”   “光是亲了几口脖子就起了反应,”顾惊山笑意满满道:“禁欲太久是病,得治。”   “……”   段崇明不甘示弱道:“天天想这些不健康的东西不利于大脑发育。”   顾惊山眨了眨眼,一本正经道:“都二十多岁了,也发育不了了。”   感受着自己手心被送进来的东西,顾惊山没让笑声脱口,维持着声线的平稳。   一字一句道:“这采蘑菇可有技巧。”   “要先轻轻拨开蘑菇周围的落叶,找到蘑菇的根部。”   “用手轻轻挖开根部周围的土壤,确保不破坏菌丝。”   “将蘑菇连同根部一起挖出。”   “哼……”段崇明用牙磨了下顾惊山的肩膀,忍者声道:“能不能不要说这些废话,一点也不应景!”   顾惊山对金主着重强调的最后三个字恍若未闻,解释道:“下完雨的早上最适合采蘑菇——”   忍无可忍地段崇明用嘴找到祸源,毫不犹豫地选择用魔法对付魔法。   从跪坐到平躺的段崇明义正言辞地守护着自己最后的底线,没有任何回旋意味地让顾惊山接着挖蘑菇。   顾惊山无奈地亲了口金主张张合合的唇,征求意见似的问道:“我的手更有感觉?”   “嗯。”被伺候地舒舒服服的段崇明懒洋洋道:“我是体贴你明天要起床。”   顾惊山挑眉,对明天无论如何都会起床这件事不予评价,全心全意地做着自己的服务。   “体贴这个东西是不是该双向进行一下,嗯?”   上扬的尾音泛着嘶哑,低沉地像一把在色情的海里裹满了盐粒的钩子,让段崇明不自在地蠕动了下嘴,只觉得口干舌燥。   顾惊山没听到回应,没有分毫犹豫地选择了第二条路。   因为走的匆忙,戴在手上的戒指此刻还固定在顾惊山的无名指。   只是考虑到蘑菇的柔嫩脆弱,顾惊山不想得到一株折断的蘑菇便一直让戒指远离了中心。   但现在,却正是该它发挥作用的时候。   戒指形如金属,触感也和金属相似。   冰冰凉凉的,是和柔软细腻的掌心截然不同的触感。   段崇明咬住自己即将分叉的呜咽,一脸难耐道:“顾惊山……你——”   你不出来的段崇明后知后觉地明白了自己这一遭奇妙的经历是因为什么,瞬及咬唇不出声。   顾惊山不依不饶地循着那半截话低下头,厮磨着金主的唇,不由分说地往里挤。   “你什么,怎么话说一半就走。”   顾惊山边说边亲,把细碎的呜咽全部吞吃入腹,搜刮完湿润的唇舌后,假惺惺道:“这可不是个好习惯。”   虽然看不见,顾惊山还是顺着直觉往上移了移,不意外地发现了挂在眼角的泪。   心里不免觉得有些好笑道:“怎么哭了,是久别重逢以后欣喜的泪水吗?”   明知故问的人让段崇明一阵心烦,睁着泪水朦胧的眼,骂道:“久别重逢你个鬼!”   刚才不就见过面!   “好,不是。”顾惊山温声顺承,一点也不和金主争。   大有你说什么就是什么的势头。   如果忽略他手上的动作,相比能为他的这句话加不知多少的可信度。   顾惊山嘴上应承着,好话说得一句比一句动听。   要不是段崇明知道这人是个什么德行,他怕是真的信了他的邪!   这有来有往的体贴能是单纯的一换一吗?!   邪恶的资本家从来不做没有回报的善事!!   但是……   “嗯……”破音的话不知道是哪个字的衍生。   顾惊山语调有些担忧道:“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伪善!”   段崇明咬牙,从嗓子里憋出一个很适合顾惊山的词。   顾惊山满脸带笑,若是有光亮,此刻生动的眉眼应该会让段崇明的誓死不从一退再退。   暗含春意的眼维持着自己的设定,从容道:“那就是很舒服了。”   完全说不过顾惊山的段崇明狠狠闭眼,有些后悔了自己一开始的冲动。   他就知道,不管怎么样自己都不是这个家伙的对手。   不行……人生不能轻易说放弃。   摇摇欲坠的心又在某一时刻得到了支撑下去的动力。   段崇明默默在心里暗示自己:马上就结束了……   “唔。”顾惊山垂眸,右手握拳,拇指在替代了食指的第二指节的空气上揉搓着,恶劣地堵住空气想要进入手心的入口。   不紧不慢道:“口口,不是好事啊……” 第63章   成功坚守了最后一圈阵地的段崇明很是惬意地睡了过去, 徒留顾惊山一个人独自保持着最后的清醒。   顾惊山无奈一笑,摇了摇头,从床上爬起来, 去浴室冲了一下。   挽起的长发剩了些缕在脑后耳边,被皮肤激起的水花一点点沾湿了原本的干燥, 让飘逸柔顺的长发服服帖帖地停在顾惊山白得发透的脸侧。   浴室的灯光照在顾惊山的脸上, 浅浅的阴影投射在眼睑之下,遮盖了先前玩闹留下的肆意。   不该出现在私人手机号的商业联系人很突兀地发来了消息。   段总:最近得了一块88青饼,陈化的普洱口感果然更加醇厚。小顾, 明天出来喝喝茶?   顾惊山垂着眼, 指尖随意敲着不成调的“咚咚”声。   字里行间的暗示太重, 顾惊山闭着眼都能看见。   这表面喝茶, 暗里对峙的鸿门宴远比沛公经历的更加明目张胆。   思绪辗转,顾惊山在这一瞬间想了许多。   堆砌的思绪大可以盖出一栋高楼。   “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顾惊山喃喃道:“到了现在,竟然有一种尘埃落定的真实感。”   顾惊山喟叹一声,把思绪的高楼吹散,任由纸片似的方案随风飘零, 摇摇坠坠地落入水中, 彻底沾湿了水,成为不起眼的废纸。   回到留了灯的床头, 顾惊山静静地注视着金主的脸。   低头,在额头上印下一个轻轻的吻。   顾惊山对那微微颤动的眼睫视而不见,自顾自地躺上床,把灯一关, 低声道:“明天早上有点事需要出去一趟,下午回来接你?”   段崇明眼见装睡不成功,索性把眼彻底睁开, 免得眼皮子一直跳哒。   “公事私事。”   “家事。”   顾惊山没太多犹豫地把明天的见面划到了家事里面,自己创造了不存在的第三选项。   这个不存在的选项蹦出来的时候,段崇明大概知道这“家事”指的是什么了。   没什么波澜地应了声:“噢。”   两人心照不宣地对触手可及的真相视而不见,无事发生般相拥而眠。   既是家事,就穿不得那些笔挺精致的西装,也穿不得金主置办的那些潮流服饰。   顾惊山挑挑拣拣,挑了身休闲又不失气质的衣服穿上。   燕山海拔较高,晨雾散的速度远比山脚慢得多。   顾惊山出门的时候还能依稀窥见些残留的薄雾,白蒙蒙的影子遮挡了远处的山峦,把春日的山映衬得格外盎然。   不紧不慢的车速,从车缝钻入的独属于清晨的冷空气让顾惊山的双肺重新运转。   除了颜色,哪里都不低调的车从进入江城的主道路开始就拥有着属于自己的长而宽的车距。   黑车缓缓驶入城市的拥挤路段,在车流量最大的地方终于转道,进入江城最大的生态公园边屹立在净水湾的一座小岛。   小岛很小,只容得下几辆车和一座透着古韵的茶楼外加一个不大的天然隔离带。   顾惊山轻阖的双眼在车停下的瞬间缓缓睁开,除了眼底的颜色过于浓厚,全然不能从他的神情中看到任何的紧张。   这份从内里外透的泰然自若让二楼站在窗边的人眼里的深色多了几分。   顾惊山跟着引领的人入内,沉香的味道在帘子掀开的第一时间扑鼻而来。   茶楼的内景和门外用阴沉木做的牌匾一样透着高雅、宁静。   不同于一层的空,二楼早就到了人已经给顾惊山倒好了茶。   见顾惊山进来,略微抬眼,温声道:“来了,坐。”   顾惊山颔首,闻了闻茶香,一言不发地把茶喝了下去。   “30多年的老茶了,”段四海轻晃着茶杯,悠悠道:“入口饱满厚滑,回甘连绵有力,里面的梅子香在后韵里委实夺目。”   顾惊山:“这款青饼能成为普洱茶的传奇,运气要占一大半。”   段四海笑了笑,眼神没从红色的茶汤移开:“我倒觉得有些事还是事在人为。”   顾惊山眼神一闪,把手里的茶杯放下,双眼满是认真道:“您既然都知道了,我就不跟您绕圈子了。”   来之前,顾惊山没做任何打算,大有走一步看一步的意思。   唯一确定的点只有一个,就是把一切坦白开来。   “第一次见崇明是在去年的六月初,乌山的比赛他的表现很出彩,也很夺目。”   见段四海脸上的笑淡了几分,顾惊山也没有避让地直视着那双看不清深浅的眼。   “机缘巧合之下,我们又见了几次面。”顾惊山没解释太多的细节,只在字里行间填满了主动的迹象:“知道他成年以后,便瞒着身份开始接近他。”   段四海岿然不动地坐在那儿,对于顾惊山的话没有任何反应。   没有回馈的单方面输出没让顾惊山脸上的表情崩塌,甚至衣角都没有移位。   “如您所见,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奔着他去的。”   “和四海合作的项目,私心占了四分之一。”   低沉的嗓音说着和腔调一致的野心尽显的话,腰杆笔直,那股叱咤商场的气韵就算是换了身日常的衣服也没办法完全遮掩。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了很久,风吹竹林的沙沙声从窗外倾泻而来。   风和竹叶的摩擦,不知要比市内无声的对峙汹涌多少。   打破僵持的是段崇明喝茶的动作,回甘发甜的味道充斥在唇齿间,逼退了许多的无味。   段四海眉心动了动,说起了和方才的话题截然不搭边的话:“崇明这小子,大小就很善良。”   段崇明来得太意外了,意外到段四海在当爹的第一天对着发了一天的呆。   要不是因为自己肚子饿了,都想不起来要给孩子喂奶。   段四海没做过功课,根本不知道该给他喂什么奶粉,只好挨家挨户地去找哺乳期的妇女。   只喝母乳的小不点后来让段四海好一顿蹉跎。   “我哪里养过小孩,只能学着周围人的样子养。我家隔壁也有个小孩儿,比他大个两岁。”   后来段四海就学着隔壁的姥姥去养段崇明,忙手忙脚地,时间一长,终于从实习工成功转正。   就这样养了几年,直接让一开始的小不点成为了姥姥姥爷最喜欢的一款大胖孙。   □□的成长段四海一点也不担心,只是等段崇明渐渐懂事了才知道养孩子可不只是给他喂饭喂奶这么简单。   “妈妈是什么?”   白乎乎的大肉团子裹得很厚,跟门外的雪人有的一拼。   没遗传到段四海肤色的段崇明睁着一双眼睛,很是好奇地看着段四海。   “……”段四海沉默一阵,把段崇明举了起来,放到自己的眼前,沉声道:“妈妈,就是爸爸的性转版。”   “噢~”段崇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又问道:“性转版是什么?”   段四海抿唇,把人往肩上一抗,反问道:“电视没教吗?”   “没有,电视今天在说为什么深山老林回传出鬼哭狼嚎的叫声。”   “原来是回声,那块山崖真有意思!”   段崇明因为胖,一点都不爱出门,只喜欢待在家里看电视。   他小小的脑仁里装的学问比同龄人多得多,饶是如此,他也还是不明白“性转版”这三个字是什么意思。   段四海打着哈哈把妈妈的话题扯到了鬼哭狼嚎的深山老林上,坐在床上揉着段崇明肉乎乎的脸蛋子。   “想上学吗?”   段崇明立马摇头。   “上学很好玩的,有很多玩具。”段四海不死心地循循善诱道。   段崇明摇头。   “还可以认识很多小朋友。”   段崇明坚定地摇头。   看到段四海气馁的表情,段崇明眼神晶亮,安慰道:“爸,别伤心,你儿子是个天才。”   言下之意,他不用上学。   段四海有些后悔自己每天不落的真心实意的夸赞了,现在好了,真给他吹出形来了。   “可是你一天不出门,半个朋友都没有。”段四海忧心道。   段崇明很是较真地揪出他言语的漏洞:“朋友当然没有半个,半个的都不能称之为人了。”   “……”段四海甘拜下风地笑了笑:“我的朋友当然可不能算你的朋友。”   “为什么,子承父业不是吗?”段崇明虽然才三岁,说起道理来却头头是道。   找足了借口为自己的不上学做铺垫。   “……”   段四海叹了口气,道:“可是你不上学,以后就没办法做自己喜欢的事了。”   “为什么?”段崇明的眼睛瞪得很大,听到这个噩耗显然不是很满意。   “因为这个世界上的人不喜欢和学历低的人玩,”段四海淡淡道:“你以后要是谈恋爱别人都会嫌弃你的基因不好。”   “?”段崇明一脸震惊道:“就因为我不上学吗?”   段四海脸色凝重的点头。   “可是上学好冷。”段崇明痛苦地抱住段四海的脑袋:“我起不来,好冷,要走好远的路啊。”   “那我们去一个没有冬天的地方读书怎么样?”   “一年四季都很暖和吗?”   “嗯。”   “出门就到吗?”   “嗯。”   “……好吧。”   挣扎无果的段崇明恹恹地瘪嘴,在段四海的耳边悄悄道:“其实我知道你刚才说的是假话,但谁让你是这个家的顶梁柱呢。”   “没有成年的幼狼要听狼王的话……”   回忆起以前,段四海的眉梢多了几分温色,不再是对着顾惊山的冷面了。   “南城四季如春,是个好地方。”段四海道:“这里的经济更发达,小孩子也远比崇明知道的要复杂。”   “他哪里都很聪明,只是不知道从哪里听到的谣言,坚定地觉得自己的肚子有个宝宝。”   “他体格壮,却都是虚肉,在学校被人家欺负了一次才知道锻炼的重要性。”   顾惊山眉心一动,从“欺负”这两个字与众不同的轻里感知到了这句一笔带过的话里潜藏的深意。   红色的茶汤很清透,让段四海可以毫无遮拦地看到杯底的细纹。   南城,不是一个靠着努力生活就能站稳脚跟的地方。   靠着赚一些小钱得过且过的段四海在看到段崇明背上的青紫后,头一次生出了出人头地的想法的欲望。   他听着段崇明带着哭腔的委屈,轻拍着背,温声哄着,在段崇明看不到的地方脸色沉得可怕。   自家儿子不想上进,有着很多天马行空的想法这件事段四海没有任何意见,甚至举着双手双脚支持。   他只要他健健康康快快乐乐地长大。   钱和权,他自会双手奉上。   “奶呼呼的团子慢慢长大,纵使外表变成了和以前截然不同的壮实,内里却没有改变分毫。”   那些往事段四海随意说着,说一半断一半,囫囵地塞给对面的顾惊山听。   吊足了顾惊山的胃口后,没有任何公德心地走了。   “崇明,四海崇明。”段四海抬眼,黑沉的眼神很有压迫力地径直投射向顾惊山:“他的崇明可不是什么‘君来诚既晚,不覩崇明初’的崇明。” 第64章   小而轻的推背感让顾惊山闭着的眼重新睁开, 眼底的黑因为打开的车门晃荡了一瞬。   今天的宴会私人性质更重,秦岩没有包场,只挑了个最里的庭院。   这家私人餐馆的隐秘性不错, 每一个庭院的路都不相通。   顾惊山只身进去的时候一行人正在打游戏,边上的麻将还保持着最后一盘的模样, 顾惊山扫了一眼, 粗略算了算牌,大抵知道了每个方位对应的人。   见他进来,段崇明分了个眼神给他, 不到半秒就收回了视线。   一门心思都按在把秦岩打得心服口服上。   叶非白不动声色地站了起来, 和顾惊山一道走到稍远处的沙发坐下。   “怎么样。”   没头没尾的询问让顾惊山看了他一眼, 淡声道:“嗯。”   叶非白唇角微勾, 大抵懂了几分顾惊山的一言不发。   他也不对这个问题多做纠缠,道:“来之前我还在想你怎么会把他一个人丢给我们,今天接触下来才发现。”   叶非白顿了下,笑道:“你们还真是一路人。”   不需要任何的标签说明,那份得天独厚的自信和随心做派就像呼吸一样简单。   与其说是介绍给他们认识, 不如说是段崇明自己在和他们交朋友。   “嗯。”谈起段崇明, 顾惊山眼神里的光亮多了些,对叶非白的评价不置可否:“只要他想, 谁都不会拒绝和他成为朋友。”   虽然今天的这份想有大半原因都要归因于这些人是顾惊山的朋友。   是段崇明彻底进入顾惊山的世界的标志之一。   叶非白摇了摇头,道:“等他把秦岩拿捏住,你以后的事就别想着再能瞒他了。”   顾惊山:“没打算瞒,也不会再瞒了。”   说完, 顾惊山看了看墙上的挂钟,轻声道:“差不多到时间了,让他们上菜吧。”   正在和秦岩酣战的段崇明耳朵动了动, 以一个很高明的失误错失了取得比赛的时机。   段崇明单挑眉,服输道:“算你运气好。”   “哪里哪里。”秦岩喜笑颜开地拍照留存,谦虚道:“我这明明是实力。”   段崇明勾唇,头稍后仰,和那边的顾惊山对上视线。   顾惊山缓慢地眨了下眼,把沉迷于游戏的金主唤了过来。   菜很快上齐,摆满了桌子。   围坐的人各自有着各自无形的透明隔阂圈子。   段崇明旁若无人地小声问道:“我爸的茶好喝吧。”   听到这隐秘的炫耀,顾惊山拿着筷子的手一卸力,低声道:“好喝是好喝,就是喝茶的门槛有些太高了。”   段崇明轻嗤一声,幸灾乐祸道:“活该。”   他可太了解他爸了,虽说不会过多阻挡自家儿子追求的幸福。   但该出手时还是会出手。   段崇明想都不用想,对他爸给这家伙留下不少难题这件事很是满意。   场子到底是要被找回来的。   虽然他别拿捏了,可是他还有他爸呢。   顾惊山垂眼,神色难掩落寞:“你竟然半点不心疼我,都不知道今早我有多么可怜又无助。”   毫不搭边的形容词从顾惊山那张嘴里冒出来段崇明是半点不信的,他挑眉,直言道:“得了吧,你心里指不定乐成什么样子呢,对着黑脸的包青天都想直接喊爸了吧。”   被诓多了,他早就生出了一双专门鉴“顾惊山”的火眼金睛来。   见金主不咬钩,顾惊山也不慌,眼里划过一缕笑意,维持着自己已经被撕碎的小可怜人设。   道:“新妇还没进门就被未来的岳丈蹉跎,这门亲事,委实不简单。”   水深火热的新妇到底是这张口闭口喊岳丈的还是他啊……段崇明被无语地哽在原地。   不经意喊了“岳丈”的顾惊山见好就收,主动关心起金主今天下午的情况来。   淡笑道:“你人缘果真好,不过一个下午就和他们处成了朋友。”   他故意垒出的城墙段崇明并不想要,不安好心的意味太重,他有些要不起。   不以为意道:“本来就是走个形式的事情,相处得不错不是很正常。”   这种带着私心的宴会段崇明没有多大兴趣,但两人说开以后必不可免地会接触对方的圈子,提前把人认全也是好的。   免得以后再产生什么误会出来。   多条路子,他以后也好防备顾惊山的某些小心思。   顾惊山一个不留神的功夫就见金主的眼珠子转了又转,眼睛一下接着一下地亮,不知道又在酝酿些什么“坏主意”。   这些“坏主意”里,百分之八十的应该都对他的幸福生活不利。   顾惊山眼神一暗,把自己的祸心藏住。   不咸不淡地提高了音量,抬眼看向对面的秦岩,闲聊似的:“秦岩,拉古纳塞卡的赛道承包的时间具体是什么时候。”   听到某个熟悉的名字,段崇明走神的眼立马回神,顺着顾惊山的话去看秦岩。   拉古纳塞卡……五月份的比赛他之前还想着去参加来着,结果因为资格不达标被刷了。   想到被刷的原因里有一半都要归因于顾惊山,段崇明嘴一抽。   被两双眼睛盯着的秦岩疑惑地“啊”了一声,他端详着顾惊山的神情,不意外地从中发现了四个大字——子虚乌有。   虽然他哥投资的电影确实要租赁拉古纳塞卡赛道,但那时间是在下半年啊,而且只租赁场地,提供的规格肯定不包含私人承包的赛道服务。   据秦岩所知,离现在最近的四月被一个真正的赛车电影租赁了整整二十多天。   五月份还要举办比赛,他上哪去给他薅一个最近的包场时间……   顾惊山对秦岩眼里的复杂情绪视而不见,眼也不眨道:“加州娱乐活动许可证,前几年不是就办下来了吗。”   段崇明的眼神在两人之间轮转,自己都没有发现自己眼神里隐秘的期待有多深。   秦岩特别有礼貌地扯出一抹微笑,只在和顾惊山对视的时候加深想要刀了顾惊山的心。   他算是看出来了,这是在要自己作筏子呢。   呵,要不是因为你媳妇这人对我胃口,你看我帮不帮你提供情侣服务!   满腹吐槽的秦岩表情管控的能力很是强大,若无其事道:“有啊,就在四月二十多号。”   说完,特别自信地朝看着他的段崇明发送了一个双边wink。   段崇明默默收回视线,狐疑地看着顾惊山,眼神闪烁几下。   最后还是没出声,默默听着两人说话。   裴予安看着两人,喃喃道:“顾惊山这家伙,还真是把朋友当NPC刷呢。”   来一个就递一个业务。   叶非白按住他想要拿酒的手:“少喝些。”   想到秦岩被迫增加的工作,他半点同情也没有道:“也算是提前锻炼了。”   曾经提前锻炼过的裴予安默默不语,顺从地接过叶非白递来的可乐,很是无力道:“可乐杀精。”   “……喝酒伤身。”   经由顾惊山的打岔,段崇明很快就把自己的小九九扔到了身后,散场的时候还和一直沉默的张金伟约了台球。   顾惊山沉默地站在他身后,笑着目送这群人离开,等人走干净以后,笑道:“我都有些嫉妒了。”   两人从见面到熟起来用了几个月,今天倒好,一下午就处成了朋友。   这个约台球,下个约游戏,再来几个他的二人世界就能散场了。   段崇明转了转脑袋,拉了拉自己有些僵硬的肩膀,道:“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   “什么?”顾惊山洗耳恭听。   段崇明转头,一脸正色道:“因为你人品有问题。”   顾惊山的瞳孔因为这句话无意识地缩小几分,沉默半晌,轻笑道:“嗯,确实如此。”   那些金主接受不了的嗜好,他应当是克制不了了。   床上的变态……有时候也不失为一种情趣。   车上的空间很宽敞,足以让顾惊山在金主的纵容下平躺下来,将自己的头放到结实的大腿肌肉上。   顾惊山闭着眼,道:“这道槛我踏过了,你什么时候和我一起去踏另一道槛。”   段崇明玩着头发的手不自在地停了一下,问道:“哪道?”   不知怎的,他现在还不大想去见那个已经不在了的人。   不管是母亲这个身份还是那张和顾惊山相似的脸。   他总觉得,心里沉沉闷闷的。   顾惊山睁开眼,笑道:“北城有一个白头发的老人,想见你很久了。每次我回去都要和我念叨,真打算拖到他主动来见你?”   薛怡年主动起来的热情和那份可以让任何人心软的和蔼恐怕没人能招架得住。   顾及到金主对长辈没有任何抵抗力的性子,顾惊山好心提醒道:“他要是来江城,恐怕……以后你每天都得按照规律的作息生活了。”   “嗯……不健康的生活习惯也得改掉,偶尔练练字,弹弹琴,画个画,陶冶一下情操也不错。”   那意味深长的停顿延伸出来的每一样举例都让段崇明感到心慌,他还不想这么早开始休养生息。   段崇明不由分说地捂住顾惊山还想再说的嘴。   皱着眉道:“我又没说我不去。”   顾惊山眨眼:什么时候。   段崇明沉思道:“清明前。”   清明。   顾惊山的神色暗了一瞬,被一晃而过的树荫掩盖,等树荫过去,这阵近似于黑的暗淡也立刻消失不见了。   “嗯。”   自上次知道金主不喜欢家里有人以后,顾惊山便将别墅的人都遣返回了北城,只留下一个按时按点上门做饭的厨师。   漆黑的别墅由他的主人亲自把灯打开,富丽堂皇的装修在灯亮起的一瞬间因为那张惊艳的被迫降格。   屋内没人,顾惊山抱住金主的动作都要比以往更为放肆大胆。   环在腹部的手一点也不安分地掀开衣摆,把沁着凉意带进温暖的他乡。   段崇明因为耳边那存在感极为强烈的炽热呼吸偏了下头,没有制止某个流氓的行为。   只道:“你就不能等回房间再……”   “忍不了。”顾惊山眼里的暗色越来越浓,夹杂的欲念的火星一闪一闪地,随着他的吻一点点落到那蜜色的肌肤上。   段崇明没太大意外地咂了咂嘴,今天单就顾惊山进门的那个眼神,他就大概知道今天逃不过去了。   也不知道他家皇阿玛跟这人说了什么。   算了,反正也挺舒服的。   顾惊山舔咬着金主的耳垂,时而狠厉时而温柔,留下齿痕后才愿意辗转到其他没有踏足过的地方。   他藏在衣服之下的双手不停地抚弄着,没有半点向上的迹象。   直到把人按到沙发上,一只手掐住想逃的脖子,一只手也依旧不放弃地久居在那一亩八分地。   顾惊山的手煽风点火地一直揉,段崇明张了张唇,没来得及吐出一个完整的字眼,晶亮的涎液便先一步从唇角往下落。   顺着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蜿蜒向下,隐没在那小小的锁骨窝。   顾惊山睁着眼,把金主所有的反应尽收于眼底,强势地吞吃着所有的东西。   不管是眼角的泪还是将要破口的呜咽,亦或者是那一直和他斡旋的舌。   被冷落了半天的胸脯冷冷清清地晃动着,只有亮晶晶的汗液成为了他唯一的陪伴。   和顾惊山的白截然不同的黑试图把它身边的寂寞扫走,手背凸显的青筋一出现在顾惊山的视线便被他喝停。   “不许。”   顾惊山的声音早在情欲的海里变得暗哑,往日的微妙掌控欲在现在撤下了所有伪装的假面。   霸道地把段崇明的手用脱下的衣服拴住,放在无法挣扎的后颈。   “我的东西,只能我碰。”   段崇明咬牙,粗喘着气,不服道:“什么叫你的东西,你叫他一声,你看它应你吗。”   顾惊山凝视了金主片刻,一言不发地摆动着腰肢,紧致有力的腰肢不论在做什么运动都有着脱颖而出的实力。   “你,哼……”   “等,嗯……”   顾惊山神色沉凝,聚精会神地看着肚皮舞,沉吟道:“你看,我不叫它都会应我。”   说完,顾惊山的眼神一路往上,忽略了以往自己最爱玩弄的柔软,任由它轻微抖动着,最后把眼神定格在那满脸春色的脸。   附身,贴近。   在通红的耳根旁,近似呢喃道:“男孩子怎么会生的出宝宝呢,你也给我生一个吧。”   说完,顾惊山弯了弯眼,温声道:“肚子太平了可生不出,我帮你?”   段崇明不可置信地睁开眼,眼睛瞪得老大,看着顾惊山脸上不似作假的认真,哑着声道:“你疯了把你,在讲什么鬼话。”   “不是鬼话,”顾惊山安抚地亲了亲金主咬着的唇:“你要想生,我就帮你。”   “我不想!”   “能不能把你的变态想法收一收!”   “……”   顾惊山一言不发地看着,唇角微勾,眼里的春色比春日的海棠还要娇艳。   双耳不知道被什么东西挡住了,什么也听不清。   脑海里只有两个字清楚地刻印在那里:   想亲。 第65章   喘息, 腿软。   密密麻麻的汗铺满了肌肤。   被撑开的不适。   腰疼,屁股疼,五脏六腑移位。   很久不用的杯子会落灰, 很久不踏足的甬道会重新变得闭塞狭窄。   长而闭塞的甬道被贯穿,周而复始, 在那巍峨的山下开凿出了一条仅供小小顾通行的道路。   山壁因为下渗的水变得很是潮湿, 又因为和风口相悖,荡漾着温暖的热气。   顾惊山在床头放了一面镜子,复古华丽的边框因为昏暗的灯显得很是神秘。   中间的空白被一张隐忍的俊脸占据。   紧蹙的眉, 强忍的呜咽, 都被那脸上泛起的潮红尽数覆盖。   大方硬朗的下颌线在深色的肌肤下毫不逊色, 藏住了唯一稚嫩的眼神, 这张脸变得野性十足。   像是察觉到了他的视线,镜中人俯首抬眸,眼里满是不屈。   往下压的眉眼满是向上的生命力,即便身居下位,也一如既往地耀眼夺目。   顾惊山的眸色逐渐变深, 手指缓缓上移, 拂过微肿的胸大肌。   逐渐上移的手抚弄着柔软温热的唇,放肆地往里探, 开始没规矩地逗弄着这里原本的主人。   段崇明恨恨咬牙,在某人的手上留下了不深的两道牙印。   他迟早有一天会让顾惊山知道谁才是一家之主!!   顾惊山纵容着金主的火一点点变大,半点不顾明天过后自己的下场。   纵情享乐,把持美行凶四个字发挥到了极致。   黄赌博, 这些东西但凡沾上就会如影随形跟着一辈子。   好在,顾惊山只把这三个字全数放到了段崇明身上。   酣战到天明的人往后顺了把头发,把头发遮掩的锐利放出来透了个气。   心理的心高气爽和躯干的黏腻形成了极大的反差。   运动后的黏腻让顾惊山不喜地蹙着眉, 沉凝片刻,在睡觉和洗澡之间选择了后者。   出力的人仗着身体素质好,不由分说地替要睡的人做了决定。   顾惊山拿了件真丝睡袍穿上,踱步到床边坐下,手覆上金主的侧脸,低声道:“洗个澡再睡?”   指腹摩挲的痒让睡得迷糊的段崇明直皱眉,耳朵嗡嗡响,响的他像给说话的人两巴掌。   藏着憋着的叫喊终归要漏几分出来,饶是这几分都让段崇明的声音沙哑不已。   吃力地蹦跶出几个字。   “不做了……禽兽……滚……”   作为禽兽本兽的顾惊山勾唇,目光扫掠着布满身躯的点点红斑。   上半身的红点和咬痕更深,有的都到了发紫的地步。   和腿根的掐痕形成了良好的对比。   “睡吧。”   ……   不开荤则已,一开荤惊人。   昼夜颠倒了两天的段崇明都快忘记正常的作息时间是什么样的了。   天天喝粥,嘴都快给他淡出盐味来了。   “砰砰——”   段崇明冷着脸,一言不发的盯着对面的禽兽。   顾惊山若有所感地抬头,像是才发现段崇明的动作,体贴道:“要喝水?”   段崇明眨眼,冷声道:“要杀人。”   “……”顾惊山眼睫颤了颤,默默为金主那因为沙哑大打折扣的狠厉话加上了滤镜;“死了的白月光最为长情。”   “呵,”段崇明嗤笑一声,冷冷道:“你黑得跟芝麻一样,还想当白月光,你当鬼去吧。”   顾惊山笑了笑,起身倒了一杯蜂蜜水搁在金主的左手边。   “阿飘说不定没我白呢。”   说着,顾惊山特意把自己的手覆上了金主的手背。   骨节分明的手修长,淡淡的青筋纹路从透光的皮肤下穿过。   皮肤的褶皱纹理,都像是不可多得的笔触。   与之相比的掌黑得很均匀,粗而大,不管是指节还是青筋都比顾惊山大一个号。   衬得顾惊山的手更加秀气。   顾惊山点了点金主见肉的指甲,低声道:“下次留长些,再短下去指甲盖都变丑了。”   段崇明兴致欠缺地瞥了顾惊山一眼:“弹吉他就是要这么短,你还说我,你自己不也这么短。”   瞧瞧,这人按几下和弦手就疼,也不知道留这么短的指甲干什么。   “……开路。”   “嗯?”段崇明游离的视线无神地落到浓稠的粥上,对顾惊山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发表了适当的疑问。   ……等,等。   段崇明的精神瞬间精神了不少,难以言喻的目光只射向顾惊山,暗骂道:“你没救了。”   早已熟知了顾惊山本性的段崇明在后面几天过上了自己心仪的一家之主生活。   除了房事不合,其他所有地方她都很满意。   在顾惊山的可以纵容下,言行举止的规格都有了进一步的我提高。   “渴了。”   一声令下,顾惊山的水就已经递到了金主嘴边。   “荔枝。”   “瓜。”   “汁。”   “擦。”   “按。”   “……”   短而精简的指令一个接着一个下,到了后面,直接由繁化简,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蹦。   顾惊山有条不乱地一个个接住。   落地窗让春日的暖阳落了进来,在近窗的沙发留了一道长而柔的光斑。   顾惊山的手法老练,力道刚刚好,极大地缓解了手下紧绷的肌肤。   按着按着,顾惊山若有所感地抬头,和窗外某个不该出现的人对视。   “唔。”正按得舒服的段崇明动了动脖子,嘟囔道:“怎么停了?”   顾惊山挠了挠他的下巴,沉声道:“你还记得自己欠着什么吗。”   欠什么?   段崇明沉默良久,在响起的门铃声中后知后觉地找回了自己本应该在第一顺位存在的记忆。   段崇明手脚一僵,慢摆拍地回头去看顾惊山。   “……有时候,真想把你大卸八块。”   门外。   小陈看着毫无动静地大门,道:“薛老……”   薛怡年笑了笑,不在意道:“房子大了,许是没听见。”   南城的座谈会一结束,听到些消息的薛怡年便转道来了江城。   这任劳任怨的,该是做了什么亏心事才对。   难怪,事情有了这么大的转机也没说把人带到他跟前看看。   在门外待了一分钟的薛怡年冲开门的顾惊山弯了弯眸。   目不斜视地掠过穿着居家服的人,率先将目光放在那沙发上端坐看书的人身上。   如果他刚才没有不经意瞥见两人私下的相处模式,应该会把这立起来的人设相信大半。   段崇明像是才听见铃声,才知道有人来。   得体地站了起来,道:“外公。”   薛怡年脸上温和的笑一僵,似是没想到这个称呼能来得这么快,来得这么……自然。   段崇明喊完,热情地率先打破沉默道:“外公,上次您来一中宣讲我都没赶上。”   亮晶晶的眼盛满了遗憾和可惜,不论是神情还是语气都让薛怡年感到了久违的快乐。   做顾惊山的外公哪哪都好,逢人就脸面有光。   晦涩难懂的书只要带着解释一小段,就能顺畅地读下去。   懂事的孩子就连几个月大的时候也是不吵不闹的。   黑珍珠似的眼睛很是透亮,仿若装了一湾明媚的春水,直让人看得心软。   这样的乖巧让薛怡年渐渐对含饴弄孙这四个字生出了距离感。   顾惊山落后好几步,注视着相谈正欢的两人。   轻声吩咐道:“厨房备的有糕点,挑拣些外公能吃的送过去。”   等小陈出了门,顾惊山开始处理起了方才被金主紧赶慢赶收作一堆的残局。   把雪梨切成块,加点水,再加点糖浆。   一杯润喉的雪梨汁就这样不太健康地长大了。   几墙之隔的外厅,段崇明得心应手把对待许南禾外婆的方式方法用在了第一次见的薛怡年身上。   事实证明,只要路子找对,问题都不能算是问题就都迎刃而解了。   薛怡年浅浅笑着,岁月在他的眼里盖了一层烟,朦胧地透着段崇明看不懂的深意。   “之前总说想见你一面,话说出口便断了路。”薛怡年道:“一没身份,二没脸面。”   脸面二字让段崇明张了张口,有些不解道:“您这话说的有些没道理。”   薛怡年摇摇头,温声道:“你和惊山的事我虽然了解的不多,但却深谙里面的一波三折。”   段崇明眼神一闪,沉默下来听着薛怡年娓娓道来。   “惊山从小到大都没让我操过心,家世和学问的优越感在我看来都只是无足轻重的东西。唯有一点,让我一直忧心。”   “我夫人过世得早,韵青却完美地继承了她的一切。三分相似的眉眼,七分的本领。”   薛怡年笑着从兜里掏出一块做工考究的怀表,上个世纪的产物一出现就泛着和这个时代截然不同的光辉。   “你在媒体上看到的韵青,身上多是文人的风骨,是尔虞我诈的商场上独一份的清流。”薛怡年点了点薛蕴青的脑袋,轻声道:“你仔细瞧瞧。”   段崇明凑近了些,认真观察着,试图从这张幼年体的照片中发现找到盲点。   十几岁的薛蕴青勾唇笑着,眼神乌黑得像亘古的长夜。   眼睑微压,朝镜头淡淡一瞥。   “像吧。”   “像。”   段崇明眼底的颜色变换着,低声道:“都说子肖母,果真不错。”   “不但容貌肖,就连性子也学了个十成十。”   “韵青随她母亲,很有自己的主意,显山不露水地瞒着你把一切都准备好了。   她继承她母亲的公司的时候才二十岁,选择休学去基层从头干起。   不过五年就让她彻底掌管了整家公司。”   薛怡年向厨房望了一眼,回头道:“这些故事你要是感兴趣,便让惊山慢慢给你解释。”   把不重要的东西抛给了顾惊山,薛怡年才缓声道:“等彻底掌管了公司韵青才想着重新进修,然后就在北城大学遇到了读博的顾文生。”   顾文生长相好,学问也高。   是做研究的那块料。   性格中的小瑕疵在薛蕴青看来宛如空气中的尘埃,很不起眼。   两个世界的人相遇的时候总会有碰撞的火花出现。   当薛蕴青控制着距离的时候,顾文生只看到了绚烂的花火。   当他控制不住往上撞时,那点绚烂便成了完完全全的灾难。   “门当户对,这四个字看得不是财权,而是人心。”   段崇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在心里暗自腹诽:那该死的顾惊山也是个有钱就变坏的家伙,当初“穷”的时候可不是这么对他的……   少年人脸上的郁闷藏得不太好,薛怡年弯唇,没点破他的出神,继续道:“惊山应当和你说过一些,但说的大抵不全。”   段崇明点头,附和道:“他说的那些话大概和大纲等同。”   堪称简明扼要的重点提炼。   薛怡年不太意外道:“他惯是这样的,自己觉得没用的话就不说,惊山应当只和你说了几个时间点的事。”   “嗯。”   “顾文生……作为父亲不称职作为丈夫,也不称职。韵青怀孕的那一年给了他几家子公司折腾,掌握了实权的人一度失去了自我。”   顾惊山从出生到周岁宴统共就见过顾文生一次,这为数不多的一次还是在周岁宴上。   姗姗来迟的顾文生没有成为万众瞩目的焦点。   “惊山对他总是三分礼让,这三分礼让却全是从韵青身上学得。”   说到这里,薛怡年轻拍了两下自己身侧的沙发软垫,“坐近些?”   待段崇明坐到身侧,薛怡年拉着他的手,语重心长道:“我最不放心的就是他从韵青身上学得对爱情的玩弄。”   “虽轻,但确实存在。”   薛怡年讲故事般将薛蕴青和顾文生的相处方式几笔带过,没在上面花费过多的笔墨。   说完那些旧事,薛怡年轻声道:   “这种猫抓老鼠的掌控感,让你受委屈了。”   段崇明嘴唇蠕动几番,不知道自己内心翻涌的情绪算是什么。   他自己是不在意顾惊山当初的假道伐虢了,但是听到这些话,却又觉得有些委屈。   段崇明快速眨巴着眼睛,嘴唇轻启:“算不上委屈……顶多是,有些憋屈。”   薛怡年无声笑了下:“他这不能完全改掉的坏性子,也就只有和你才会包容他。”   “……”   “他的性子冷冷清清的,也只有在你身边才有几分难得的活力。”   “慢节奏的生活态度很好,要继续保持……趁着年轻多培养自己的兴趣爱好,等老了就看不见当初的冲劲了……”   “安逸的生活到底要和感情挂钩,放在从前,哪里见他消停过。一分钟恨不得掰成两瓣用,劝都劝不住……”   “那些兴趣爱好,总要和名次,和奖项,和荣誉挂钩……他过于在意一件事的价值了,这份衡量有时好有时又不太好。”   “还好你来了,有你在他身边我能放不少心。”   被薛怡年几句话吹得飘忽的段崇明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眼神闪躲。   怎么突然被委以重任了……   还有,没人跟他说这薛家的人都这么会说话啊……   他才酝酿出的丁点泪意,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在厨房待了一下午的顾惊山自己在外边支了个伞闭眼假寐,听到薛怡年要离开的动静才不慌不忙地去了门口。   薛怡年的目光从段崇明的脸旁穿过,乐呵呵道:“哟,舍得出来看看我了?”   顾惊山勾唇,脸上没有任何不好意思,坦然道:“三个人的座谈会还是过于拥挤了。”   懒得和顾惊山嘴贫的薛怡年温柔地拍了拍段崇明的肩:“北城那边还有点事需要我处理,下次来北城玩几天?”   “好。”   车轮子咕噜咕噜转着,不过分秒就消失在了路的转角。   顾惊山捏着金主后边的脖颈肉,打趣道:“怎么和谁都能一见如故。”   “因为你人品不好。”   段崇明拉住顾惊山的手,把人拽进屋里。   强势地压在门板上,深沉的眼神紧盯着顾惊山。   没有说话,只有眼神的我交流。   无声,强势,不容闪躲。   段崇明说不出蜜里调油的话,觉得拗口,也觉得难以启齿。   最后只好把所有的表达尽数含在口中,通过交汇的涎液传递。   心里万千种想法,他才不要一一去说。   他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情绪……反正,现在想亲就是了。   当段崇明想占据主动的时候,只需要稍微使力,便能让顾惊山成为一个动弹不得的睡美人。   被按在门板上任自己为所欲为。   只可惜,他感兴趣的对象只存在于脖子以上。   顾惊山直勾勾地盯着,黑沉的眼神像是要把眼前的所有摄入、吞噬。   幽深的双眸毫不掩藏自己浓郁的欲望。   段崇明狠狠啄了下顾惊山的唇,发出很涩情的水声。   大发慈悲道:“这个星期最后的晚餐。”   顾惊山:“?”   段崇明:“字面意思。” 第66章   细雨微烟, 清明时节的雨总带着某种仪式感。   顾惊山这几日睡得沉,唯独这天破晓时分便醒了。   远山轮廓在雨雾中若隐若现,像被洇湿的水墨画, 将他的目光浸染得愈发朦胧。   顾惊山神色淡淡,衣裤的黑几乎要融进潮湿的空气里。   唯有领口处露出一截脖颈, 白得惊心, 像隆冬时节的第一场雪,看似单薄,堆积起来却有种令人窒息的厚重。   松山的雨带着刺骨的寒意, 不过片刻, 顾惊山的指尖就已冰凉。   “不冷吗。”   门开合的声音近似于无, 直到双手被握住顾惊山的平淡的眼神才晃荡了一下。   “冷。”   “冷就进去。”   今天的顾惊山格外沉默。   段崇明权当不觉, 专注地揉搓着他僵直的手指,直到苍白的关节泛起血色才松手。   "简单吃个早饭就回北城吧。"段崇明挽起袖子,语气平常得像在讨论天气。   “好。”   顾惊山顺从地接受了金主的安排。   这几天的休息没缘故地在顾惊山的眼尾挂了一层忧伤的薄纱,拉扯着眼尾向下。   淡淡的,犹如云层交接处的晕染。   云层上方的晴空万里和下面的细雨蒙蒙割裂地存在于同一片天空。   象山是一座私人承包的山, 亦是名流安葬的墓地。   长而弯曲的山道掩盖在浓密的树木中, 层层叠叠,把一辆又一辆的黑车罩在树下。   段崇明握了握手心, 望向窗外的目光晦暗不明。   清明。   这个日子总会让人心头沉重。   但……   “走吧。”顾惊山睁开眼,留意到金主脸上的那点微不可察的紧张和忐忑,温和道:“放宽心,她会很喜欢你的。”   段崇明旁若无事地打开车门, 冒着雨把伞撑开,强调道:“我可没有紧张。”   顾惊山莞尔,温声道:“好。”   顺着青砖石板路往里, 茉莉花的香气混着雨水沾湿的泥土气息率先碰到段崇明的鼻尖。   墓地很安静,一块无字的墓碑只刻着花纹。   无字碑前已摆满白花,肃穆地立在那里,仿佛真能承载什么。   那块墓碑高高沉沉,立在那里,让人感到了该有的庄重。   顾惊山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沉默地站在金主撑起的黑伞下。雨水顺着伞骨滑落,在他脚边汇成细流。他凝视着眼前的墓碑,声音低沉:"这块墓地,其实是空的。"   甚至都称不上衣冠冢,除了顾惊山亲自雕刻的墓碑,还有撒下的花种,其余的一切都和薛蕴青无关。   顾惊山深沉的目光落在虚无的空中,温声道:“她的遗嘱早在我出生那天就立好了,包括自己的后事。”   地下太黑,薛蕴青早早地定好了自已的生命该以怎样的句号收尾。   长白山的风雪很大,骨灰将将出现就被吹散,在阳光的照射下散发着闪闪的光辉,像一场无声的告别。   薛蕴青不爱玫瑰,唯独喜欢茉莉,清新淡雅,一如她这个人。   那香味初闻清浅,凑得近了,闻得久了才知蕴藏的馥郁。   顾惊山静静望着,整个人都浸润在空白的海里,什么也没想。   风突然转急,斜飞的雨丝掠过伞沿,沾湿了他的面颊。   久被风吹的眼闪了闪,毫无征兆地落出一滴泪,在被冷意覆盖的脸留下一道炽热的滚烫。   段崇明不自觉张了张唇,无措地握紧了伞柄。   他从没有见过顾惊山哭。   也想象不出顾惊山哭的样子。   往日伪装起来的落寞和现在真心实意的落泪相比,差了太多太多。   那双有故事的眼睛,段崇明从第一眼记到了现在。   落下的一滴泪挂在顾惊山的下巴,晶莹剔透,摇摇欲坠。   没等到第二位同伴的泪珠终于在风的吹拂下落入了衣领之间。   “嗯……太冷了,眼睛都有些涩。”   顾惊山眨了下眼,濡湿的睫毛簇成小扇。   段崇明一言不发地撑着伞,和顾惊山一起在雨里站了好久。   当祭日和清明撞上,这一整年的忧伤似乎就要少那么一次。   茉莉花香直往人脸上扑,温柔地轻抚着他的眉心。   顾惊山的脆弱就这样毫不遮掩地出现在段崇明的面前。   不掺半分虚假,不为外人知晓的。   生动的,令人疼惜的。   在这个时候所有安慰的话都有些苍白无力了。   心里默念道:“也就这个时候才会觉得顾惊山是个需要被保护的人了。”   男子汉嘛,哭一哭不算什么事。   阿姨……   段崇明纠结半晌到底吐不出那个更亲密的称呼,那个称呼在舌尖辗转,终究没能说出口。   十几年未曾使用的称谓,早已陌生得令人迟疑。   段崇明在心里默默补充:除了今天,顾惊山都不会哭。可别被他骗了,这个人现在事业爱情双丰收。   虽然从临床退下来了,但是自己学了计算机钻研出了医疗机器人,还开了家公司……   在医疗界的话语权可比当医生的时候大。   忘了说,在多方的监管下,他研究的塔利也能给人动手术了。   段崇明无言望着墓碑,眼里闪烁着复杂的情绪。   他的余光一直静静注视着顾惊山,眼中情绪翻涌。   段崇明没错过他的泪,也没错过他平静的眼神。   从山上下来,顾惊山身上那近似虚无的空慢慢消散。   今天的那个和自己认知中截然不同的顾惊山仿若只是段崇明的错觉。   顾惊山在车上小憩了一会儿,感知着金主无声的注视,薄唇轻启:“怎么,今天突然对这张脸没有抵抗力了?”   段崇明沉默地躺到顾惊山腿上,诚实道:“一直没有。”   ……   在薛宅叨唠了几天的段崇明比顾惊山还早地住进了那一直被搁置的四合院。   进去的时候段崇明不可避免地遇到了打卡的游客,还好车窗贴了膜,乌漆漆的一片,没让段崇明成为照片的背景板。   大门打开再合上,通过一段另起的容车通过的道才真正进入了主宅。   他一下车,那些个被顾惊山从江城遣返回来的人就迎了上来。   “……”段崇明微笑着点头,从容地挥退了他们,只留了一个自己最为眼熟的管家。   他轻咳一声问道:“书房在哪儿?”   管家躬身引路:“请跟我来。”   三进院落曲折回环,段崇明跟着绕了好一阵。若非方向感极佳,几乎要怀疑是在兜圈子。   "笔墨纸砚都已备齐。"管家推开雕花木门,"若有需要可按铃唤我。"   “好。”   进了书房,段崇明挑剔地打量着挂着的字画,看见某尊和他家皇阿玛珍爱的狮子球一摸一样的玉雕,段崇明挑眉。   “笔……毛笔……纸……宣纸”   很好,这座宅子和现代文明是不挂钩吗?   段崇明翻了翻抽屉,还真没找出个自己能操控的圆珠笔。   在书房对着宣纸犯了难,依葫芦画瓢的写字技巧要誊抄完顾惊山那一纸忏悔书实在是强人所难。   他想了又想,灵光一现地在宣纸上画了个迷宫。   多年的游戏经验让他很快给迷宫做下了游戏设定。   每到一个小出口就要完成一个任务。   当任务汇聚,就可以直通终点。   画完简陋但不简略的迷宫,段崇明兴致怏怏地看着房顶的木雕。   静下来的脑海里翻涌着薛怡年告诉自己的话。   "偌大的薛家,到这一代只剩惊山了。"薛怡年望着落地窗外的阳光,声音轻得像在自言自语,"按常理,他该是薛氏当仁不让的继承人。可韵青从不当他是接班人——在她眼里,惊山首先是她的孩子,其次才是薛家的血脉。"   "她给了他最奢侈的东西——选择的权利。不要他继承家业,只要他活得尽兴。"薛怡年顿了顿,嘴角泛起苦笑,"这些年他一直压抑着自己,给了自己太多不必要的压力。"   雨滴在窗棂上敲出细碎的声响。段崇明闭着眼,胸口微微起伏   顾惊山在他面前总是不同的。   段崇明早就察觉,那种发自内心的松弛与欢愉,与平日里的清冷自持判若两人。   顾惊山像一株植物,贪婪地汲取着他身上旺盛的生命力,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散漫和心大也成了养分。   好奇地观察着他的生活方式,慢慢的,尝试着去捡回一些丢掉的东西。   和生死打过太多交道的人,总是天然向往着那份强大璀璨的生命力。   "明天在乌山再办场比赛吧。"   低沉的嗓音在安静的书房响起,和着窗外的鸟鸣声一起。   享受了好一阵子悠闲生活的顾惊山刚回到北城的没几天,就被林殊毫不留情地拦截了。   宴会厅内,衣冠楚楚的顾惊山噙着恰到好处的微笑,游刃有余地应付着每一位上前寒暄的商业伙伴。   "顾总。"   来人正是顾惊山聘请的另一位职业经理人谢忱,论资历辈分,都比顾惊山身边的林殊高出不少。   顾惊山还没说话,就见,林殊率先伸出手。   "谢总,久仰大名。"   谢忱目光微转,像是才发现顾惊山身侧还站着个人,眼底闪过一丝恍然,道:“学弟,没想到出了校门,我们还能有机会一起共事。”   共事?   林殊嘴角扯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弧度,"谢总说笑了,我哪敢跟肩负重任的您相提并论。"   谢忱竟毫不谦让地将这番恭维照单全收:"学弟确实还需要多历练。"   说罢,他转向一直沉默的顾惊山,彬彬有礼道:"顾总,季度报表已经发到您邮箱,若有疑问我们另约时间详谈?"   顾惊山淡淡"嗯"了一声。   待谢忱走远,顾惊山看着快要炸毛的林殊,语气平淡:"同门师兄弟,怎么见面就眼红。"   "都眼红了,哪还有什么同门之谊。"林殊咬牙切齿,"我们是仇人,恨不得食其肉、饮其血、抽其筋、挫骨扬灰。"   顾惊山眉梢微挑,难得露出几分讶异。他第一次见到林殊这般模样,倒对那位得力干将产生了新的兴趣。   "谢忱能力出众,你该多向他学习。"   想到谢忱全年无休的工作态度,顾惊山很快就决定了自己的立场。   不管是林殊还是谢忱,能像契合的齿轮一样彼此驱动对顾惊山来说是对他而言自是再好不过的事。   林殊将杀人般的目光从谢忱背影移到顾惊山脸上,冷声道:"顾总,您还欠我整整半年假期。"   他早就不奢求带薪休假,要从一个热恋中的人那里讨要时间,简直比登天还难。   这公司到底是谁的?   虽然他拿钱办事,但真就见不得顾惊山一天天跟没事人一样闲!   “啊。”顾惊山眨眼,凝眸道:“陆依娜那边最近忙得不可开交,还还得劳你多担待些。”   "......"林殊一脸难以活人微死的表情,只觉得心肝肾都在此刻衰竭了。   “至于我,还有半年的年假没修完呢。”顾惊山当没看见林殊脸上如坠冰窟的表情,温声道:“凡事总要讲个先来后到,不是吗?”   他前些年忙的连轴转,积累下来的假期可要比林殊强求的不属于自己的假期多得多。   论优先级,自然该他先休。。   说完,顾惊山也不管林殊作何感想,从容转身。   他还需要和肖科长聊一聊。   剩下的,都交给林殊吧。   一众企业家中,政府的行政夹克过于显眼了。   而其中的肖箬更是佼佼者。   沉稳得体的着装之上是凌驾的刚柔并济的处世智慧,正游刃有余地与每位想要结交的人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瞥见径直走来的顾惊山,她眸光微顿。   “王经理,具体的招标计划你可以关注后面的官方报道。”肖箬向后示意,待同事上前,微笑道:"具体事宜由他为您解答,我先失陪了。"   “这……”王经理顺着肖箬的目光看去,识趣地收回了挽留的话。   肖箬和顾惊山一齐走到窗边的位置坐下。   清明过后的几天都是阴天,唯有今天的太阳从吝啬的云层钻了些许出来。   顾惊山双手放在交叠的膝上,温声道:“肖科长,好久不见。”   正里地震后,顾惊山和肖箬就再没见过了。   肖箬莞尔:"算来正好半年。"   “上面推行的政策在今年年底就会落实完成,大到地级市小到边缘小县,每一家医院都在慢慢完成机器的更换。”   “上次在正里我还欠你一句‘谢谢’。”   顾惊山用食指轻抚着戒指的沿口,眼尾略弯:顾惊山指尖轻抚戒指边缘,眼尾微弯:"您言重了,能略尽绵力,是我的荣幸。"   清澈的目光中不见半分居功自傲,平静淡然,一如多年前肖箬看到的那个薛蕴青。   她不着痕迹地避开公事话题,目光落在腕间手链上,轻声道:“你回国后我第一次见你就觉得你和你母亲像极了,那是我时隔十二年后再一次见你。”   肖箬和薛蕴青是朋友,虽不常见面,这份友情却维系了很久,也维系得很深。   这份仅限于两人的友情没有掺杂太多的别人,以至于顾惊山在薛蕴青过世后很久才知道这位前途光明的肖科长和他的母亲还有一段渊源。   私事谈得简短,公事结束得更快。   宴会厅渐喧,肖箬独坐窗前,指腹摩挲着手链上的茉莉花纹,目光悠远:"去年的他,可比现在冷峻多了。"   "今年园中茉莉开得比去年更盛,却不知我那一束,能占得几分清香。"   ……   “只穿一件背心会不会太冷了?”   薛怡年正拉着段崇明在院子里下棋,一边关切着,一边关切地问道,手上却毫不留情地落子:"吃。"   段崇明看着自己被吃掉的大炮,道:“还好。”   薛怡年眼瞥了瞥年轻人裸露在外的手臂肌肉,笑意盈盈:“爱锻炼是个好习惯,继续保持。”   段崇明在心里掂量了下自己真正锻炼的时间,聪明地把话题引到其他东西上。   “我爸说他过段时间想来北城转转,尤为感兴趣的就是您的博物馆。”段崇明道:“这是这博物馆的票有些难抢……”   “唔,”薛怡年接着喝茶的动作遮住自己上扬的唇角,故作严肃道:“上回见面我就听他说要来,这是走了一个多月都没到?”   坑儿的段四海赶忙把面前的书拿开,打了个喷嚏,搓了搓鼻头,纳闷道:“这大好的天气,谁在想我?”   段崇明扯了扯嘴角,半点不为他爹遮掩,直言道:“他对读书人有滤镜,现在估计正在读您出的书呢。”   书读不完,他爹是不会来的。   看看树影的位置段崇明很大方地把自己地把自己弄成了光杆司令。   粲然一笑道:“哎,下次跟您下棋还是得用手机。”   薛怡年失笑:“就你嘴甜,但凡你把心思都放到棋盘上,也不至于陷入死局。”   段崇明挠了挠脸,眼神飘忽:“今天好,很适合去跑两圈。”   “去吧,正好家里没准备你爱吃的菜。”薛怡年温声道。   段崇明立刻顺坡下驴,抓起椅背上的外套随意一披,眨着眼睛装模作样道:"那可真是太遗憾了。"脚下却诚实地往外走。   头也不回道:“外公,改明儿我再来找你玩。”   薛怡年摇头轻笑,朝不远处的小陈招了招手:"让乌山那边多留意些。"   "是。"小陈恭敬应道。   拿了驾照不到两年的段崇明不能上高速,只好开着车绕了一大圈。   阿斯顿马丁的轰鸣声从市中心响到乌山脚下,在还没开场的乌山成为最耀眼的存在。   山顶上,秦岩将其实并不需要的墨镜往下压了压,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目光锁定那个引发骚动的身影。   "红孩儿这是要重出江湖啊。" 第67章   几个小时前。   顾惊山推开书房的门, 立在书桌前对着那张鬼画符的宣纸端详了许久。   规则一。   跟着地图在节点找到本不属于这里的东西,将它安置在合适的位置。   指尖轻轻划过纸面,迷宫的前半部分精确勾勒出这座宅邸的轮廓, 仿佛整栋建筑都成了游戏的一部分。   跟着指引,顾惊山在卧室各处发现了那些明显来自江城的物件。   尺寸过小的衬衫、款式清凉的女式比基尼, 还有那些明显不属于他的珠宝首饰。   当他挑起一件酒红色蕾丝睡裙的肩带时, 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不论是首饰还是衣服,单从尺寸和大小看,都和他不合。   "委屈你了。"低沉的嗓音里藏着只有他自己才懂的深意。   最后一个檀木盒子安静地躺在书房暗格里。   【善良的神心软了, 准许你只戴上那条素链。】   在善良的神的安排下, 顾惊山做了趟过山车, 在顶端叹出的气最后又重新被风吹进肺里。   修长的手指翻到背面, 轻声读出上面的字:“规则二,绕过圆柏树的花粉去买一束黑巴克。”   天坛的圆柏正值花期,金黄色的花粉在风中飞舞。绕过花粉,等同于离开这个地方。   “黑巴克。”顾惊山唇角微扬,眼底闪过一丝玩味:“口味变了。”   红到深处的黑, 哪里是当初喜爱正红的人会青睐的。   扎眼的红总会出现在每一个顾惊山在意的地方, 让他跨过两人之间的所有阻隔,直直把贴近红本身的人藏进眼底。   黑巴克的颜色和质感并不是主流的款式, 顾惊山去了几家花店,都没有找到自己满意的花。   就算有,拘于春的花颜色多像酒红色原浆,花瓣单薄得像是被稀释过的血液。   强光照射下但还是少了水珠悬凝在黑色绒的那份美。   又是一阵风铃声响, 挑花的人循声回头,松弛的瞳孔猛然一缩,心跳直接漏了一拍。   顾惊山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吴芳怡, 点了下头,径直向里走去。   这家花店的花种类很多,单是堆在那里就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春天。   店员很快迎了上来,问道:“先生,您是要订花吗?”   “我要十八只黑巴克。”顾惊山穿着黑色的大衣,里面是亘古不变的西装。   店员眸光闪了闪,下意识评估着来人的身价。   单从那看不出牌子但也能知道做功考究的着装看,来人非富即贵。   更别提那普通人几辈子都堆叠不上去的气质了。   虽笑着,却感觉两人之间的距离堪比天上地下。   这股从容不迫,眼神一凝就让人感到紧张的做派,在这片富人区亦是少见的。   店员紧了紧声:“黑巴克倒是有,只是不知道您要哪一种?”   顾惊山望着身侧开得正艳的玫瑰,温声道:“要标准的深杯花型,深黑红色。”   店员一愣,黑巴克开的花不大,很难开出那种标准的深杯花型。   要满足杯型,需得是高级别的黑巴克才行。   但这种货只在夏天才会进货,现在这个时间节点,店里备的货还达不到这样的需求。   店员双手交握,犯难道:“这个季节...恐怕只有厄瓜多尔空运...”   顾惊山语气依旧温和,全然看不是有什么失落的情绪:“我知道了,多谢。”   基多到北城最快也要二十个小时。   “我,我有Meilland的花苗。”吴芳怡踌躇了半晌,终于在顾惊山即将推开门的瞬间叫住了他:“一直放在温室养,花瓣厚实、颜色深邃,是极品黑巴克。”   顾惊山眼神一顿,缓缓收回放在门把手上的手,挺拔的身形侧立在门口。   郊外的温室像一座水晶宫殿。   那些黑巴克确实与众不同——花瓣厚实如天鹅绒,颜色深得几乎吞噬光线,只在边缘透出一丝暗红,像是即将凝固的血液。   那些顾惊山苦寻了小半天的花就这样肆意地看了一条长长的道,优雅,高贵。   “四月天气寒冷,它们的颜色比平时颜色更深些。”吴芳怡轻声解释,生怕惊扰了花丛间那个专注的身影。   “剪刀在那边挂着,需要的话我给你拿过来。”   “好,多谢。”   顾惊山的大衣静静躺在司机的臂弯,他半跪在花田间,剪刀精准地避开每一根尖刺。   吴芳怡看着顾惊山蹲踞在地,亲手裁剪着花,一时间竟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滋味。   她大概知道这束花最后会出现在谁的手上。   明明是圈子里疯传的人吴芳怡却没有见过他的照片,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守着这个不算秘密的秘密。   顾惊山认真裁剪着,眸光微动。   嘴唇轻启,打破了一直充斥在两人之间的那份沉默:“琴房的花束很好看,那段时间去琴房的人要比以往多了许多。”   走神的吴芳怡一个激灵,指尖无意识地绞紧了衣角:“你知道是我放的?”   “嗯。”   顾惊山应声道。   他不仅知道琴房每日不间断的花是谁放的,更知道偶然出现在班里的集体花日是由谁一手操办的。   顾惊山:“不管有没有我的认可,你的天赋和实力都摆在那里,等着另一个人发现。”   吴芳怡抿了抿唇,小声道:“可是你就是第一个认可我的人。”   他们这种家庭生出的孩子,从出生就注定了背负着整个家族的荣誉和使命。   她的子宫她的身体,都是为了孕育出两个家庭的纽带。   吴芳怡没什么远大的志向,只是发自内心地抵触着那个早就注定好的结局。   她从接触花艺到爱上花艺不过一个周,然后隐姓埋名地在学校的花艺比赛交上了自己的第一个作品。   要是让现在的吴芳怡去评判,那一次的插花就只值四个字——乱七八糟。   但偏偏这样的花,也得到了一票。   【很大胆的想法。】   横冲直撞的配色,乱七八糟的花种,从死沉的花中翻涌的情绪让顾惊山驻足,随心写了一句话。   "我的认可只是一块敲门砖。"顾惊山将最后一枝花裁剪下来,抬眼的瞬间,吴芳怡仿佛看见他眸中闪过一丝近乎温柔的神色,"不是托举的手。"   “那些冒然升起的情绪和喜欢无关。”   放在以前,顾惊山不会和吴芳怡说这些。   点头之交的情谊,不必说一些多余的话,做一些无用的事。   “喜欢……”   “我知道真正的喜欢该是什么样的。”顾惊山淡淡打断了她的解释,把黑色的绑带缠绕在不再能伤人的花枝上。   他单手拿着花,说不出那张脸和花那个更胜一筹。   “别把目光局限在我身上了,去想想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顾惊山勾着唇,脸上挂着的笑和当初吴芳怡偶然窥见的那抹笑很像,却有很不像。   “这束花就当那张纸条的回礼了。”顾惊山轻言做下交易的定论,从怔愣的吴芳怡身边走过。   他身上的木质香飘绕在吴芳怡的鼻畔,是和皂角味截然不同的味道。   吴芳怡闻出了香根草和琥珀的淡淡尾调。   潮湿的泥土与微咸的矿物味交融,在其之上是高大而茂盛的雪松,深沉而持久屹立在那里。   是看似清淡实则很有侵略性的味道,和吴芳怡记忆里的味道全然不同。   顾惊山接过司机递来的纸条时,天色已沉。   那些弯弯曲曲的路毫无规则地分布在图上,直指最后的终点——乌山。   晚风掠过他的大衣下摆,带着去年六月的温度,却裹挟着今年四月的风。   路灯把春的点点痕迹照得分明,提醒着顾惊山现在并非六月。   还未登顶,喧嚣声便顺着风灌入耳中。   他在同样的位置,听到了截然不同的故事。   "红孩儿对老皮?"观众席的议论声此起彼伏,"老皮上次和人比娱乐赛还是三年前吧?"   老皮……这个名字真是太久没听到了。   顾惊山压眼,视线长久地驻足在最亮眼的红上。   全新设计的车衣在灯光下流动着暗纹,黑色线条如同夜色在车身上流淌。   这辆车改装得越来越像他的灰幽灵,却又处处彰显着主人的个性——就像那个人一样。   顾惊山插兜站在二楼,紧盯着下方的大屏。   红色赛车正以近乎完美的角度切入弯道。   车身偏移的角度,车胎抓地的尖啸。   扬起的尘灰都那般的恰到好处。   这一次没有刻意的围追拦截,没有金属的碰撞摩擦。   被规避了的热以另一种方式从车的轰鸣声中四溢开来。   潇洒结束最后一个拐弯,油表盘的速度飚到了最大,轮胎与沥青摩擦的尖啸声通过扬声器炸开,观众席瞬间沸腾。   大屏的计时器定格,把所有的时间定格在了25′18″。   与顾惊山去年创下的纪录分秒不差。   山巅的风卷着引擎的余温扑向棱角分明的花。   顾惊山无声站了好一会儿,把花拿起,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手中那束黑巴克玫瑰。   花的颜色深得像凝固的血,在灯光下泛着冷冽的光。   叮——   直达的电梯在安静的车棚发出一声不算小的声音。   足以让某个在驾驶座上假寐的人听得一清二楚。   这次的车门没有坏,顾惊山也没有闻到硝烟味,更没有在垂眸的时候看到某张反光的卡片。   他拿着一束花,在不远不近的地方,看见了上次在驾驶位上不曾看见的人。   车门敞着,段崇明正仰靠在驾驶座上闭目养神,头盔丢在一旁,板寸头茬上还沾着汗。   机车服拉链已经被扯到了终点,露出锁骨间两排牙印——这是前几天顾惊山用牙齿留下的。   板寸的发型没有给头盔碾压发丝的机会,让段崇明的帅气硬朗的五官无比清晰地展示在顾惊山眼前。   板寸短发利落地贴着头皮,将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完整地暴露在灯光下。下颌线条如刀削般凌厉,偏偏眼尾还残留着几分少年人才有的弧度。   待睁开的眼转向顾惊山,眼里的光就足以覆盖那张脸本身具有的攻击性。   段崇明看着顾惊山身侧的那束花,挑眉,道:“你上哪去拿了这么一束饱满的黑巴克。”   四月的北城,寻常花店根本找不到这样饱满的深杯花型。   段崇明知道顾惊山的审美,料想到这人不会随便拿一束花。   就是知道段崇明才给顾惊山出了这个难题。   段崇明打开车门,修长的腿被机车服包裹住,依稀透露出顾惊山曾亲手丈量过的线条和肌肉。   “做人呢,总要接受一些不完美存在。”   段崇明随手解开了领口的拉链,把外套敞开,步履不急不缓地靠近顾惊山。   “不要去爱生活的意义,要爱生活本身。”段崇明握住顾惊山的下巴,力道很轻。   段崇明把这句自己好久之前随便说的一句话再说了一遍,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他都不曾思考过这句话背后亦或者存在于书中的深意。   不重要。   段崇明一眨不眨地盯着顾惊山的眼,道:“生活的要素过多,成分复杂。”   “别爱了。”   顾惊山低笑,顺势握住他的手腕:“那要爱什么。”   “爱我。”   两个字,掷地有声。   甜言蜜语顾惊山说了很多,却从不曾真真切切地说一句“爱”。   顾惊山忽然想起那些从未真正宣之于口的"爱"字。   顾惊山眼神变得很晦涩,空着的手缓缓握住面前的手腕。   把两人之间存在的近乎没有的距离压缩到了极致。   黑色大衣敞开,轻而易举就将那抹红色拥入怀中。   段崇明顺着这份力道向后,直到退无可退地被按在车门上。   额头抵着额头,鼻尖对上鼻尖,交汇的不止是视线,还有那炽热的吐息。   “我爱你。”   擦过的唇角无端生热,被低沉中泛着轻柔的嗓音烫到,却仍一言不发地没有任何动作。   顾惊山的声音低得像是叹息:“爱你那份旺盛的生命力,爱你漫无目的的日复一日,爱你的突发奇想,爱你的火热,爱你的……”   他一字一句地说着,没有任何羞耻心地把自己满意的所有东西都一一诉诸于口,不论是见得人的还是不见得人的。   唇擦过段崇明的耳垂:“爱你加工过的那件胸衣,红色的蕾丝过于色情,让我经常在梦里看见它。”   “爱你在床上压抑的喘息……”   “爱你的每一份情动……”   不急不缓地语速说完长长的一串,顾惊山张口,含住那发热的唇,声音暗哑:“爱你将所有的目光投注在我身上的样子。”   顾惊山的话太烫,烫得段崇明无暇思考。   就像他们之间的纠缠,从来都不按常理出牌,却比任何精心设计的剧本都要来得让人心动。   段崇明的耳尖瞬间红得滴血。他刚想反驳,就被更深入的吻堵住了所有话语。   长驱直入的舌尝到了以往没见过的甜和火热,那份主动过于罕见,让顾惊山往深了探索。   贪恋地吞吃着本就属于自己的一切。   被舔舐的上颚天生敏感,碍于在车库,段崇明闷哼一声,强忍着皱紧了眉头。   搭在某人肩上的手握成了拳头,透着乖巧,安分地拘束在肩头。   被吻得迷迷糊糊的段崇明不太清醒握住自己手心突然出现的某件东西。   睁眼一看,赫然是他要的那束黑巴克。   红得发黑。   段崇明仰着脖子,双眸微眯。   他不会在这里打野战吧。   顾惊山亲吻的力道很重,每一个吮吸都发出了很沉的一声响。   当唇畔移开,被遮掩的吻痕堂而皇之地布满了那一截脖颈。   “回家?”顾惊山问,手指已经探进了段崇明的衣摆。   他征求似的问着,好似想在这里的人是段崇明一般。   段崇明狠狠咬了下他的下唇,拿着花往外走,头也不回道:“回家?”   司机开着车来,又坐着另一辆车离开。   接受的人刚在山上兜了一圈,还算没忘记在市区要用怎样的车速和技巧,去了自己在北城素未谋面的家。   段崇明的收藏不必顾惊山丰富,但数量却有很多。   就近挑了套独栋的别墅,段崇明一脚刹车才刚踩下立马就被副驾驶的人按住。   飙升的肾上腺素降得很慢,让交缠的唇齿咬出了血。   淡淡的血腥味弥漫,很快就被另一股浓郁的味道覆盖。   顾惊山一开始还挑了一枝花塞进段崇明的手心,不过几秒就抽走指尖的花,将人压向座椅深处。   车的空间有限姿势也有限。   段崇明被抵在真皮座椅上,修长的双腿环着顾惊山的腰。机车服早就不知去向,取而代之的是满身吻痕。   段崇明被顶得天灵盖都快掉了,左手的手背斜斜搭在唇角。   "老流氓......"段崇明喘息着骂道,右手的手指深深插进顾惊山的黑发。   轻扯的力没有唤醒某人的良知,反而变本加厉地加重了力道。   像是硬要把胸前两点用牙齿咬下来才算数。   段崇明“嘶”了一声,哪怕自己的屁股还握在别人的手心,也还是尊崇本心地骂道:“我就该给你买个磨牙棒!”   前些天才给把段崇明买的磨牙棒寄给Shally的顾惊山舔了口颤颤巍巍的红樱,哑声道:“不要别的,就要这个。”   说完,顾惊山眸色很是深沉地抬眼,道:“能直接上去吗。”   直接上是怎么个上法,段崇明在点头的下一秒就知道了。   他就这样光着屁股挂在某人身上,大胆地从地下车库通过步梯往上走。   段崇明闭着眼睛,摆烂似的把下巴窝在顾惊山的颈窝。   “禽兽。”   “嗯。”   顾惊山半点不生气地随便段崇明说,只是无声放掉了一直托举的力道,让嘴上一直叫嚣的人不得不依附着。   “我新买了条蕾丝胸衣——正红色。”段崇明在顾惊山的耳骨边咬牙切齿道。   话落,段崇明总算不用担心自己会从楼梯上滚下去了。   顾惊山在床上除了会说些无伤痛痒的黄言黄语外并没有其他的不良嗜好。   就算有,那些小癖好也被段崇明潜移默化地认作了情趣。   但今天的顾惊山不知为何……嗯,就算有原因也不能把这么折腾人吧?   段崇明先是跪着再是趴着,偶尔还做几个柔韧度极佳的拉伸。   不论是哪种刁钻的姿势,最后受累的到底只有他一个。   头一次的负距离接触让段崇明惊叹,原来那玩意儿真的会像岩浆一样烫。   顾惊山脖子上的那条素链不知怎的又回到了段崇明的锁骨。   顾惊山轻轻吐出一口气,放任了那抹滑腻从腿根往下坠。   从背后抱住累极了的人,很有目的性地把蜷着的手指摊开,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去的那枝黑巴克的花瓣已经被揉得不成样子,糜烂的花汁在指缝蔓延。   中指的指根留了戒印。   顾惊山轻轻旋下戒指,把它套在了无名指。   戒指留了个口,顾惊山稍微使力就让大了些的戒指和指根严丝合缝地贴上。   段崇明累极了,浑身骨头像是被拆散又重组,连指尖都泛着酸软的麻。   他被顾惊山的动静又弄醒了几分,迷迷糊糊地往顾惊山颈窝里钻,鼻尖蹭过对方微凉的皮肤。   "坏胚子......" 他哑着嗓子嘟囔,轻不可闻地化在空气中。   顾惊山低笑,唇瓣擦过他汗湿的鬓角,"嗯。"   头顶那面巨大的镜子映出两人交叠的身影——段崇明露出的肌肤布满红痕,顾惊山骨节分明的手正扣在他腰际,占有欲十足地将人圈在怀中。   戒指折射的光模糊了顾惊山的视线,仿佛有无数个他们在这方寸之间相拥。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