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带钥匙有用吗》作者:落回   文案:   想回家就叫老公!   桑越是1,起码在前二十二岁的人生里桑越一直是1。   大学毕业跟家里闹掰,桑越揣着有限的预算租了个糟心的房子,室友十分奇葩,竟然要求他每天晚上十一点半之前按时回家。   桑越懒得伺候,第一晚就超了门禁,对着室友撂下狠话:“老子也交房租了,凭什么按照你的规矩来。”   后来也是桑越。   十一点半准时给室友发消息:“我今晚按时回家了。”   室友:“嗯。”   桑越:“你没发现我不在家吗?”   室友:“看出来了。”   桑越:“那你给我开个门。”   室友:“现在十一点三十一了。”   桑越咽下肚子里的脏话,忍了又忍,屈辱大喊:“老公开门!”   标签:自1为是 也算强强 年上 HE 日常 第1章 那就别回家了   桑越猛地把别墅的大铁门摔上。   虽然大铁门很重,桑越这个动作毫无威慑力,大铁门只是以稍微快一点的速度平缓地合上。桑越的亲爹桑启平还站在家门口,气不打一处来,用右手抚着自己的胸口大喊:“反正你手里就那些钱,也别回来跟我要钱了,你名下的房子你有本事也别去住,你上街上要饭只要别说是我桑启平的儿子,自己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去吧!”   桑越也很生气,他刚刚在身后的别墅里跟自己爸妈大吵一架。   原因很简单,桑家有钱,有钱少爷的标配就是物质生活丰富的童年和永远缺席的父母,桑越敢保证,他今年已经二十三岁了,就连家里的保姆都比自己亲生父母更了解自己一些。   但这本身没有什么问题,桑越觉得做人不能既要又要,有了十分富足的物质生活他已经很满意了,从来没有哭着闹着要爸妈回家多陪陪他,现在是他的父母越界。从小到大都不管他,大学毕业了突然冒出来要桑越去家里的产业从基层做起;还说什么以前你在外面乱玩就算了,爸妈不管你,但现在你到了年龄就不要乱玩了,要注意影响,你以后肯定是要找一个门当户对的女孩儿联姻的,得注意些自己的名声。   听听,这是什么话!   以桑越的脾气忍不了一点,拉下脸就是一顿输出:“你就算养一条狗让它给你看门,平时也不只是扔点骨头就行了吧,不也得摸摸头培养培养感情吗!”   桑启平气得眼睛都瞪圆了:“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桑越气势高涨:“你俩不管我没问题,钱给得够多我也都花了,没脸怪你们,但我的性格是你们放养出来的,现在你说我太自由散漫想给我拴起来,不可能!”   桑越的亲妈柳笙看看小的,又看看老的,一时也不知道劝哪一个好,只能这边说一句:“你爸也是为了你好,小越,我们还能害你吗?”那边也说一句,“小越说的也有道理,他心里有委屈,我们不能好好跟他说吗?”   最后当然是不欢而散,桑启平放下狠话,断了一切桑越的经济来源,就不信这个从小娇生惯养的大少爷能撑几天;桑越银行卡里还有十几万,也不信自己就不能用想要的方式在世界上活下去了。   赌气一时爽,从别墅出来之后桑越就冷静了不少。   晚上睡哪儿?   这个世界真现实,很显然人类是需要睡觉的。   桑越给发小打了个电话,三言两语说了现在的情况,两人一起吐槽了一下桑越父母,最后话题终于转向正轨,桑越对着手机:“我去你那儿借住几天呗?”   发小支支吾吾:“不是,桑啊,你知道的,要是平时我肯定直接开车就去接你了,但这几天我女朋友在我家呢,我都说好陪她了,临时放鸽子还得让她搬走这真不好啊。”   桑越烦得很:“行,知道了。”   发小赶紧说:“这样,我在郊区有两套房子,就是从来没人住过,我也没找人收拾过,我找个保洁收拾下,你搬去那儿呗,可能没什么生活用品,你自己买点?”   桑越沉默半天,觉得没什么意思,他大可以去住酒店,睡朋友家,太简单就能解决他现在的所谓“困境”,以桑越的交际圈,就算离家出走也不会面临什么真正的困难。   桑越半天说:“算了,我租个房子吧。”   发小听愣了:“租个房子?”租房子这事儿对少爷们来说还是有些太小众了,发小油然而生一种桑越马上就要去要饭的既视感,吓得他赶紧说,“你要是住不惯我给你定个酒店也行啊。”   桑越没犹豫:“不用了,我反正以后也得自己住,早晚都得租。”   从家里跑出来正好是饭点,架就是在饭桌上吵起来的。   桑越坐在路边的公共长椅上看了看地图,选定了一块大概的位置,直接打车过去——离家出走确实爽,但走得太冲动了,车钥匙都没拿,现在再溜回去拿钥匙开车实在是很没有面子。   到中介公司桑越差点被一屋子的饭味儿熏吐了,心情很烦躁,好在中介态度很好,桑越把自己的要求差不多说了一遍,在中介的电脑上看房源。大少爷真没体会过人间疾苦,第一次知道原来租房子这么他妈的贵,他看得上的房子一个月都要六七千,这是实话,一万块钱以前扔在地上桑越都懒得捡,但他现在只有十六万,不吃不喝不消费也不够付两年房租,再降低预算的话那些房子在桑越心里狗都不住。   中介也有些尴尬:“桑先生,咱们一线城市确实是这样的,您应该是第一次租房子。要是咱们的预算实在提不上去,您考虑考虑合租也行。”   桑越问:“合租?”   中介:“对,合租肯定便宜点,最低两个人分摊房租,人多就更便宜了,您这边有朋友吗?或者直接看我们这边的合租房,不过得和陌生人合租,看您接不接受了。哎,对了,我这边有个特殊的房子……我找找啊,这个房子挂了很久了,也有不少人看房,不过结果都不是很好。”中介说着找出来一套房子,桑越一看,三室一厅,现代化精装修,而且对外出租的还是主卧,嗯,能住。   桑越问:“特殊在哪儿?”   中介面带犹豫,没回答桑越的问题:“您刚刚也看了咱们这边的房价,这房子正常租肯定没有小一万拿不下来的,这个主卧合租也得五六千了,但现在就要三千,三千整,价格绝对是合适的。”   桑越有些不耐烦了:“缺点呢?”   中介清了清嗓子:“这个算是房东招租,里头住了个男的,是房东的亲戚,规矩挺多的。”   “比如?”   “得时刻保持家里的卫生条件。”这个也算正常。   “还有?”   “家里的所有家具、家电都不能动,不能损坏也不能随便挪动,要是想买新的家电家具得经过他的同意,包括您的主卧。”这个,凑合凑合也能忍,看在便宜又精致的份上,只能说有点病,但不多。   “……还有吗?”   “每晚十一点半之前要回家。”这他妈真的是纯有病。   “?”   桑越皱眉,没听懂。   中介面色也很是为难:“这个……确实有点过分了,之前很多人都因为这一点放弃了这个房子,其实也有几个人住进去了,毕竟这个房子确实划算。说真的,我是觉得咱们年轻人在外面讨生活,房租很重要啊,你看一个月省下来……”   “十一点半没回家会怎么样?”桑越不耐烦地打断了中介的废话。   “他的原话是那就别回家了。”中介小声说。 第2章 恶人还需恶人磨   桑越不信邪。   好吧,也有预算不足今晚又急需睡觉的原因。说到底他就是不信自己交了房租租了房子,房东还真的能因为自己晚上十一点半之前没回家就不让自己进门?这不是纯扯淡吗。   看出来桑越动了心,中介赶紧联系房东看房,这个房子挂了太久了,房东是个真祖宗,赶紧租出去完事。   恰逢周末,房东在家。   桑越坐在中介的小电驴后座,一路上都很憋屈,觉得自己一双长腿无处安放,好几次都差点撞上路边的障碍物,进小区门的时候还撞了一下石柱子,疼得桑越想骂娘,又觉得喊出来丢人,硬生生把疼吞进肚子里。   心情自然是烦上加烦,手机还一直“叮叮当当”地响个不停,中途桑越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基本上全都是亲妈柳笙发来的消息:   “小越,别跟你爸赌气,我们本来商量好是想跟你好好说的,你爸那个人你也知道,你就是随他,脾气都倔,其实他心里肯定是为你好的。”   “你想过自己的生活没有问题,我也可以支持你,你手里没钱跟我说,我偷偷给你,不让你爸知道,行不行?”   “车你总得开走吧,你的车钥匙在桌上,等你爸不在家我跟你说,你回来拿。”   桑越只看了一眼,一个字也没回。钱他不要,车他也不要,桑越虽然当了二十多年少爷,但最基本的道理他懂,吃人嘴短拿人手软,要是他一直花家里的钱确实没有跟父母拍桌子的资格。   “桑先生,到了,就是这儿。”小电驴停在单元楼下,中介摘了头盔。   桑越看了看四周环境,绿化到位,基础设施健全,入住率看起来也不错,小区里有人气,又抬眼看面前的建筑,不错。   电梯里气氛有些凝滞,桑越能看出来中介似乎很紧张,心里还残存了一些同情,遇到这样难搞的房东确实头疼,但桑越始终觉得恶人还需恶人磨,这种房东不知道脑子里面装的什么,租个房子还拿自己当皇帝。   电梯停在17层,两人站在1701门口。   中介深吸一口气,调整了自己的表情,露出一个十分和煦的笑容,抬手敲门。   “你好,罗先生,我是小王,刚刚跟您约过带人过来看房子。”十分讨好的声音。   桑越挑眉,没出声。   没过多久,房门从里面打开了。   桑越是觉得,伸手不打笑脸人,他本来也准备好了一个礼貌的微笑送给这位脑子不太正常的房东,但是在看见房东那张脸的瞬间笑容卡在了脸上。这位罗先生目测身高起码185——视线往下落,脚上穿了一双平底拖鞋,好吧,没有鞋跟的加持那可能净身高有187,头发稍微有些凌乱,看起来是刚睡醒的模样,眉毛微微皱着,眼神里透露出来带着些迷茫的戒备和烦躁。   五官……五官很完美,厌世又锋利的长相,看起来就很难搞,奇妙地很符合他会定下那些破规矩的人设。   桑越把视线从罗先生的脸上撕下来,摆出来他的礼貌微笑:“你好,桑越。”   罗先生将门口的位置让出来,从手边的储物篮里拿出来两双一次性拖鞋:“换了鞋再进来。”没有自我介绍,挺没礼貌的。   两人换上一次性拖鞋,换好鞋之后桑越再抬头看,罗先生已经站在冰箱面前,从里面拿出来一瓶冰水,又从桌子上捏了一袋咖啡粉,直接将咖啡粉倒进矿泉水瓶里,一口气喝了半瓶。动作自然而随意,好像家里没有他们这两个陌生人一样。   中介显然已经很习惯罗先生的性格和行为,自顾自带着桑越参观房子,客厅、厨房、厕所一眼就能看见:“这些都是公共区域,可以自由使用,那边是罗先生的房间,他平时会关门,您没事千万别打扰他就行了,还有个小次卧改成书房了,这个房间您想用来工作之类的也可以,也算是公共区域,罗先生平时不会用这个房间。桑先生,这边——这里就是主卧了。”   桑越也不管罗先生,随意看了看房子,房子确实很好,三千的价格算是天上掉馅饼。主卧的装修风格稍微有些过时,品味虽然一言难尽,但精致程度是够的,桑越对一切都很满意:“签合同吧。”   遇到桑越这么爽快的人,按理来说中介怎么也该高兴。   桑越能看出来中介的表情似乎抽搐了片刻,嘴唇张张合合,半天才问:“这个……桑先生,罗先生的一些规矩您还得再确定一遍,这不是玩笑话,您……”   桑越打断他:“我知道,签合同吧。”   看房网站上写着罗棋的房子可以随时“拎包入住”,奈何桑越连包都没有拎。桑越光秃秃地离家出走,除了一个手机什么东西都没带,就连身份证都没带,好在现在都是电子合同,桑越相册里有身份证的备份。签合同的过程很安静,房东罗先生不说话,桑越便也不说话,他俩不说话,中介一肚子的话也憋了下去。   桑越看着罗先生在平板电脑上签下自己的名字——“罗棋”。   签完合同罗棋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砰”一声关上了门。   桑越和中介对视一眼,中介有些尴尬,对桑越说最后的客套话:“咳,桑先生,之后有什么事情您可以和罗先生直接沟通,那就祝您入住愉快。”   桑越点点头,把中介送走。   午饭没吃饱,又折腾了一中午,以光速解决了房子的问题桑越心情大好,坐在沙发上给自己点了一份肉蟹煲,双人份。等外卖的时间里又买了许多生活必需品,大咧咧靠在沙发上刷视频,外放。   声音放得不算太大,桑越听力正常。   五分钟之后,罗棋打开房门,脸上写满不耐烦:“你没有耳机吗?”   桑越看着他:“有啊,这你都能听见,你房间隔音太差了吧。”   罗棋皱眉:“有为什么不戴?”   桑越耸肩:“长期戴耳机对耳朵不好啊,这种常识你都不知道吗?现在是下午三点半,我在自己家外放有什么问题吗?”   罗棋没说话,仍然站在房间门口。   桑越想起来什么似的,好心情地问:“哦,我点了肉蟹煲,双人份,你中午吃了吗?一起啊。”   罗棋转身回了房间,关门的时候扔出来一句:“不用。” 第3章 技高一筹   直到晚上罗棋都没有再踏出过他的房间,桑越把日常生活用品收拾好,躺在床上给发小发消息。   桑越:“租好房子了。”   大黄:“效率这么高啊,行,你也是体会上人间疾苦了。”   大黄:“之后怎么打算?”   桑越:“我手里估计能挪出来十三万左右,我想开个酒吧,你感兴趣吗?”   大黄:“咱俩一起啊?”   桑越:“嗯,你要是想费心就一起折腾,不想费心就出钱。”   大黄:“咱俩不说那些虚的,出钱肯定是没问题,开酒吧的钱哥们儿肯定有,但这事儿你是想认真干还是玩票?”   桑越:“家都回不去了,我还有资本玩票?”   酒吧是桑越的第二个家,不然桑家父母也不会说出“以前你在外面乱玩就算了”这种话。他对酒吧的了解最多,本地所有叫得上名号的酒吧没有桑越没去过的,酒吧老板没有桑越不认识的,所以要自立门户,第一反应就是开酒吧。   开酒吧没什么不好的,桑越自己认识的酒友多,酒吧老板也多,不缺客人也不缺资源,有钱用心就能开。他手里刚好十八万,只给自己日常生活留出来五万,剩下的全扔进去创业。   不到九点,桑越拎着钥匙出门。   以前去酒吧都是去玩的,想自己做事免不了学习,学别人的装修,学别人的模式,学别人的营销。桑越一向有话直说,微信里翻到“野马”的老板,直说自己想开酒吧,今晚过去学习学习。   折腾一天桑越身心疲惫,坐在吧台前才觉得心灵放松。   野马的老板姓赵名阳,看起来是个标准的硬汉,寸头浓眉,薄款T恤藏不住鼓起来的肌肉,两只胳膊全是花臂,右耳一排的耳钉都快放不下了,实际上是个“耙耳朵”,他那小男朋友一个电话赵阳直接扔下工作回家哄老婆。   赵阳亲自给桑越调了一杯“黑鬼”,烈酒,就算是桑越喝上一口也得缓五分钟。肚子里进了酒精,桑越往半高的椅背上一靠,大半上身悬空,姿势别扭,又坐直了身子,撑在吧台上跟赵阳搭话:“今天不陪你家好宝宝?”   赵阳轻轻锤了一下桑越的肩膀:“少他妈开我玩笑,听说你要开酒吧我开车就过来了。”   桑越笑了一声:“正经想干点事儿,跟你取取经呗。”   赵阳问:“你自己啊?”   桑越答:“我跟大黄一起,我就能拿出来十三,剩下的大黄补,怎么,你投资点儿?”   赵阳随口就答应下来:“行啊,小事,你要真成了我投资。”然后又开玩笑,“十三?最近玩上哭穷那一套了?你桑少玩一次最少也五六万,没听说桑家破产啊。”   桑越语气平平:“桑家没破产,桑少破产了。”   桑越跟赵阳关系好,这层关系也简单。   桑越是gay,赵阳也是gay,野马虽然不是gay吧,但赵阳的名声在外,来这儿玩的gay不在少数。纯gay吧桑越没兴趣过去,一个个都是花枝招展的妖精,桑越不喜欢那种款式。   两人聊了会儿工作,最后话题转向私人,赵阳问:“住哪儿呢?我宝最近都在我家住,不行你住他那儿,我跟他说一声就行。”   酒吧里音乐音量太高,桑越不得不抬高了声音:“不用麻烦,租了个房子。”   赵阳又问:“今晚我请客,玩会儿?上次那个你记得吗,娃娃脸,有个泪痣那个,前几天还问我桑少下次什么时候来。”   桑越回想起来,脸上的表情变成微妙的嫌弃,手指扶在杯口敲了敲:“太他妈粘牙了,一口一个桑哥,听得我都硬不起来。”   赵阳哈哈大笑。   从野马打车回家的时候桑越看了一眼时间,十二点半,这才猛然想起来家里还有个门禁。说实话,桑越没拿这个门禁当一回事儿,他压根没理解罗棋这个门禁的意义,他又不是没有钥匙,回家放轻动作洗漱,要是罗棋真的睡那么早,也不至于吵醒罗棋睡觉。   到家将近一点,钥匙插进锁孔,桑越大发慈悲地放轻所有动作,换好鞋之后径直去上了个厕所。从厕所出来洗完手准备回房间拿睡衣冲个澡,路过沙发之后被吓得差点心脏停拍,沙发上坐着他妈那么大一个罗棋!   桑越一句脏话差点脱口而出:“我……你在这儿坐着怎么不出声。”   罗棋眼神冷淡:“几点了。”   桑越莫名心虚:“我动作挺轻的了。”   罗棋:“明天搬出去吧,押金房租都可以退给你。”   桑越:“?”   桑越脾气上来了,心虚瞬间无影无踪:“至于吗,我回来也没打扰你休息,你大半夜不睡觉就为了坐在这儿抓我啊。”   罗棋:“至不至于不是你说了算的,我的规矩早就说好了,你接受才搬进来,现在你自己违反,我让你搬出去,押金和房租都退给你,有问题?”   桑越气笑了:“你房子挂了多久自己心里没数吗,房子确实便宜,但价格也是你定的,我付了房租这里也是我家,你还管我几点回家了?你出租个房子真拿自己当皇帝啊。”   罗棋还是那副不冷不热的表情:“没想跟你吵架,你明天搬出去。”   桑越盯着他:“我偏不,我付了房租我就能住,合同白纸黑字,你想违约?我劝你有病就去看医生,你不想被打扰休息我能理解,你也看见了,我回家动作很轻,你要是老老实实睡觉也吵不醒你,有必要吗?”   罗棋站起身来:“从明天开始超过十一点半我会把门反锁,你有钥匙也打不开,搬不搬看你自己。”说完,罗棋已经回了房间。   我……草。   桑越憋了句脏话没骂出来,气得自己差点一口气没上来,这人是真的有病,不但有病还有点疯。桑越本来想得挺好,恶人自有恶人磨,但是事到临头发现还是罗棋技高一筹。   白瞎了这么一张脸,本来看在罗棋那张脸的份上桑越也能忍让三分。   算了,搬家就搬家,好在桑越没什么行李,来的时候光秃秃一个人就来了,现在也不过是多了些日用品,一个包就装得下,搬家不是麻烦事。当时搬进来的时候确实没想到罗棋这么难搞,现在想想与其浪费时间跟这种人纠缠还不如花钱买清净。桑越就不信谁能受得了罗棋的这些破规矩,这房子就挂一辈子吧,看他能不能租出去。   第二天早上睡到自然醒,桑越简单收拾了一下自己的东西,本来打算直接走,人都到了门口又想起来合同。罗棋这人看着精神不太稳定,说不定能干出来什么事情,租房合同签了一年,万一一年后他突然冒出来跟自己要一年的房租就太恶心了,还是得联系中介三方一起把合同正式解除。   看时间已经十一点了,桑越估计罗棋也醒了,虽然很不想看见他,但桑越还是敲响了罗棋的房门。   敲了几声,没人应。   桑越又加大力道:“喂,你醒了吗,合同我们取消一下。”   还是没人应。   桑越皱眉,敲门变成了拍门:“罗棋?”   都十一点了,再深的睡眠也能叫醒了吧。   桑越存了点公报私仇的心思,一脚踹上房门:“罗棋!你他妈醒了没有!别装死,合同取消了我再走,不然一年之后你跟我要房租怎么办!”   这都不醒?不对劲吧。   桑越眉头皱得越来越紧,心里骂娘,你小子最好别是在跟我装,然后用力撞向房门,几次之后房门被撞开,撞得桑越肩膀疼。桑越往房间里看,罗棋躺在床上,看起来跟死了没有一点儿区别。 第4章 纸老虎   这是什么情况,活着还是死了?   桑越心里狂飙脏话,现在就是后悔,后悔自己昨天怎么脑子一抽就住进来了,明知道房东难搞,明知道罗棋看起来就不像什么正常人,非要跟他叫板干什么!   桑越用最快的速度冲到罗棋床边上,抓起罗棋的胳膊就往上拎:“罗棋,罗棋!你他妈活着吗!草。”   罗棋一点儿反应都没有,拎起来什么样就是什么样,一松手整个人又软趴趴地躺回床上,一动不动。桑越手都麻了,脑子也麻了一半。用最快的速度掏手机打120,手机刚解锁,120三个数字敲得飞快,马上就要按到拨号键了,桑越耳朵里飘进来沙哑且极度不耐烦的声音:“你怎么在这儿。”   桑越整个人松了口气,手上的力道一软,手机落在罗棋的床上,“啪叽”躺在罗棋手边。罗棋往屏幕上一看,120都已经输好了,就差拨通电话。   罗棋投来一个莫名其妙的眼神:“?”   桑越咬牙:“你什么情况,砸门都叫不醒,我把你拎起来都没叫醒你。”   罗棋表情平淡:“吃药了,正常。”   桑越皱眉:“什么药啊,安眠药?”   罗棋看他:“跟你有什么关系,不是让你搬走吗?”   桑越忍了又忍,算了,看在罗棋可能真的有病的份上,桑越的脏话没彪出来,说了正事:“合同正式解除一下吧,我约中介。”   罗棋点头:“行。”   中介说现在正在带客户看房子,要桑越等一个小时左右。桑越一上午心情大起大落,这会儿放松下来才觉得肚子饿,本来打算找完新的房子再点个外卖吃的。   看外卖的时候罗棋从房间出来,跟昨天一样,先是从冰箱里拿出来一瓶冰水,直接用矿泉水瓶子冲了冰美式,然后又从冰箱里拿出来些食材。捧着食材罗棋转身,对上桑越的视线,桑越飞快低头看手机。   “我做饭,一起吃点?”   家里有男人说话,不出意外是罗棋,但桑越怀疑自己幻听,抬头看了罗棋一眼,罗棋避开桑越的视线,已经转身走向厨房:“刚才谢谢。”   还真是罗棋说的,桑越还以为他那张嘴只会说一些用来气人的话,突然冒出来一句“谢谢”桑越还有些不习惯。从住进来到现在时间虽然不长,但两个人的气氛都可以说是剑拔弩张,桑越一时找不到合适的态度来应对这句“谢谢”,心里想着老子难道是一顿饭就能收买的?   但点外卖的手顿了一下,开口:“行呗。”   资金紧张,能蹭一顿是一顿,桑越这么想。   罗棋厨艺很好,这是桑越没想到的,觉得罗棋的人设多少有点违和。   两个人虽然很诡异地安静地坐在一起吃饭,但气氛其实有些尴尬,两人都不开口说话,他们的关系也没和谐到能够坐在一起吃饭,甚至桑越半个小时前刚刚联系了中介准备解除两人之间的租房合同。   桑越清了清嗓子:“中介带人看房子呢,估计还有半个多小时才能过来。”   罗棋:“嗯。”   桑越没忍住好奇:“你睡觉要吃安眠药?为什么。”   罗棋没抬头:“因为睡不着。”   桑越问:“所以你定这个门禁是因为睡不着容易被吵醒?但我看你吃了药这个睡眠质量家里被恐怖袭击了你应该也不能被吵醒。”   罗棋终于抬头看了桑越一眼,眼神的意思很明显:你问太多了。   桑越耸肩,反正都要再也不见了,礼貌体面有用吗。   夹火腿片的时候两个人的筷子差点撞在一起,桑越往后撤了点距离,罗棋的筷子躲也没躲,夹走了桑越看中的火腿片,还真是一点儿都不客气。但不知道为什么,两个人坐在一张桌子上行吃饭,桑越突然想起来昨晚自己回家的时候坐在沙发上等他回来的罗棋。   昨晚桑越当然没有多想,只觉得罗棋是专门抓他过了门禁找他麻烦的,桑越皱眉,所以罗棋睡觉要靠吃药,那他不是想几点睡就几点睡?想睡的时候吃药不就好了,他吃了药那个睡眠质量就是跟死了没区别啊。   桑越不了解睡眠障碍,但福至心灵般看向罗棋:“你是不是不敢一个人睡觉?”   罗棋的眉头用很快的速度蹙在一起:“什么?”   桑越的筷子敲了敲自己的饭碗边缘:“你明明可以自己吃了药提前睡觉,为什么非要等到室友回家了才去睡。”   罗棋很快接话:“中介什么时候来。”   桑越往前靠了靠:“被我说中了就转移话题啊,这又不是丢人的事,我还怕鬼呢,虽然我不觉得这个世界上有鬼。”   罗棋表情已经很不耐烦:“跟你没关系。”   桑越眉毛一挑:“是跟我没关系啊,反正我都要走了,但你要真是因为害怕才想找一个室友,你这种方式不合适,谁愿意莫名其妙遵守你一大堆规矩?”   罗棋没说话。   桑越得寸进尺:“你为什么害怕啊?”   罗棋直视桑越的眼睛:“吃饱了吗,我收桌子了。”   桑越笑起来:“我刚开始吃。”   罗棋站起身,回房间了。   这不挺可爱的吗,桑越心里想。   有些人的冷漠是纸老虎,里面藏着的是渴望被爱的脆弱的心灵,桑越觉得罗棋可能就是这样的人。   大少爷其实也是很好哄的,桑越的包容度很高,这源于他的成长环境,从小到大自由散漫,又不缺钱,见过的事情和人都太多了,经济条件一定程度上决定人的眼界和包容度,不然在知道罗棋这些规矩的时候就直接转身走人了,他能包容很多东西,只要弄清楚背后的逻辑和原因。   十一点半的门禁是因为有人缺乏安全感,不敢一个人睡觉,希望在睡前知道这个家里还存在另外一个人,这么一想好像也能接受。桑越把番茄酥肉吃了个精光,西芹火腿实在吃不完,桑越不喜欢吃芹菜,只能把火腿挑着吃光,心情很好地主动收拾起厨房。   大少爷没收拾过厨房,这是桑越第一次洗碗。   战绩光荣,桑越摔碎了一个盘子。盘子落地的时候桑越第一时间转头看罗棋的房间,里头安安静静的,不知道罗棋是听见了懒得说话还是没听见。桑越把碎瓷片捡起来扔进垃圾桶,骂骂咧咧在网上订了一套餐具。   刚下单一整套法式餐具,微信收到中介的消息:“桑先生,我这边刚结束,我现在过去行吗?”   桑越动动手指:“不用来了。” 第5章 吹风机借我用用   把门禁这事儿放在心上,桑越今天约了大黄一起选址。   开酒吧选址当然是很重要的,大黄跟桑越交了个底,开酒吧这事儿桑越认真干的话靠谱,一切配置能拉满,资金这块儿大黄都能补。既然如此,那肯定是往最热闹的地方开,寸土寸金的地方。   两人溜达了一上午,打了好几个电话,累得跟孙子似的。   中午桑越请客,俩人去吃川菜。   大黄瘫在椅子上,没精打采:“早知道给你钱就完事了,我就不操这个心了,这一上午给我腿都走断了,嗓子也快冒烟了。”   桑越把菜单甩过去:“随便点。”   大黄翻白眼:“几十万我都给你随便花了,一顿中午饭还让你在我面前装上逼了。”话虽然这么说,大黄还是翻着菜谱点了一堆想吃的东西,然后又问桑越,“我还没问你呢,你住哪儿啊?改天去你家吃顿饭啊。”   大黄跟个牲口似的,就俩人他点了六个菜,桑越接了菜单直接按铃喊服务员,顺口回答:“别去了,合租不方便。”   大黄没反应过来似的:“合租?啥意思。”   桑越“啧”一声:“合租不知道什么意思?跟别人一起租的呗。”   大黄问:“谁啊,你谈了?”   桑越不知道他的逻辑是从哪儿来的:“没谈。”   大黄:“那你跟谁合租呢。”   桑越:“不认识,房东。”   大黄:“不至于吧兄弟,也没落魄到都得跟人合租了吧,你手里留了多少?”   桑越:“五万。”   大黄皱眉:“真不至于,几十个都给你了,还差那几万啊。不是,你跟家里到这种程度了啊,你爸妈知道你在外头跟人合租?”   桑越不太想聊这个话题:“不知道,也没必要知道。”   六个菜肯定吃不完,饭桌上大黄一直在感叹,说桑少也有今天,手里能用的就剩五万,还跟别人合租上了。桑越倒是态度淡淡,在大黄嘴里他桑越现在好像跟在街头要饭没什么区别,无非是因为大黄知道桑越以前的日子过得多逍遥。   那肯定是逍遥啊,桑越在家里跟父母拍桌子叫板,原话就是“你们给我的钱够多我也都花了,没脸怪你们”,这是事实,赵阳那天也说,桑少在外头玩一次也能花上几万,以前这些对桑越来说都是小事。钱对于有钱人来说就是纸,是一串数字,桑越从小到大对钱都没有什么概念,钱对桑越来说就是一个花不完的东西,揣着十六万离家出走,站在中介面前看房子的时候才知道原来普通人的生活还需要精打细算。   但这也没什么,是什么大事吗?三千的合租房桑越觉得挺满意的,说到底是因为不但罗棋需要有人陪,桑越大概也需要有人陪。   从小到大,从没有任何其他人会和桑越的生活产生某种息息相关的连结。家里没有父母,只有保姆,保姆嘴里能有什么话?少爷,衣服已经收好了。少爷,您晚上有什么想吃的吗,那晚上做个糖醋小排、韭菜炒蛋,再炖一个鸽子汤。少爷,打扫房间,您先去楼下坐会儿吧。少爷,少爷,少爷。   桑越当然也有朋友,或者说桑越的朋友很多,大黄之类的发小,赵阳之类的酒友,有时候桑越也会住到朋友家里,早上两个人顶着鸡窝头互相问对方要不要点个早饭,可桑越始终觉得没有人在他的生活里。   从没有人邀请他一起吃自己做的饭,当然,除了保姆和追求者。   今天的进程也算顺利,但选址可以说是开店最重要的一个环节,桑越不想草率决定,还是想再多看几天。大黄脸色都变了,连连摆手:“明天你自己来看吧,我就是个少爷命,遭不了这个罪。”   桑越睨他一眼:“赶紧滚回你的逍遥窝吧,钱到位了就行。”   大黄看了眼时间:“还早呢,喝点啊?调查调查市场呗。”   十点半,对以前的桑越来说确实时间还算早。   桑越已经在打车软件上打了回家的车:“你女朋友不是在你家呢吗?不早了,滚回去谈恋爱吧。”   大黄看了他手机一眼:“她今晚跟朋友约了按摩唱K,估计得玩到十二点多,你这么早回去干嘛啊。”   桑越的车打得近,拐个弯就到,上车前扔下来冰冷的一句:“睡觉呗,还能干嘛,你不累啊。”   桑越到家十一点零七分。   光明正大用钥匙开了门,一进门就发现有人正在浴室洗澡。桑越晚饭吃得有点咸,晚饭之后一口水都没喝,打开冰箱发现里头摆了一冰箱的矿泉水,他拿了一瓶走到浴室门口,敲了敲磨砂玻璃门:“罗棋,冰箱里的水我喝一瓶啊。”   立刻,浴室里的水声停止了。   桑越站在门口,等着里面的人说话。   但几秒钟后,花洒又被打开,淅淅沥沥的水声又传出来。   桑越等得莫名其妙,见罗棋没有说话的意思,拿着水转身大咧咧往沙发上一坐,一口气灌了半瓶。今天确实累,看了几家店其实都不错,商业圈一旦选好了大差不差,价格也透明,就是因为都差不多桑越才难下决定,总想着说不定能遇见更好的。   微信加了几个人,收到不少消息,多半都是让桑越多考虑考虑,有意向的话及时联系。桑越都回了差不多的客套话:“行,我再看看,定下来跟您说。”   又刷了一遍朋友圈。   桑越挺喜欢刷朋友圈的,他的朋友圈子表面上看都是差不多的人,比如他这样的,大黄那样的,有钱的少爷;酒吧认识的也都是不差钱的,不然玩不到一起去。表面上别人都是一口一个哥叫着,对外逼装得很到位,但朋友圈里就五花八门了。   赵阳下午发了条朋友圈,配图是一盒歪七扭八的寿司,一看就他妈是纯手工制作,米都散了一大半,好不容易才能看出来是寿司,不知道的以为是拌饭呢。就这卖相赵阳还特意发个朋友圈:“宝宝亲手做的。”   桑越看得乐,评论:“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吧,祝福。”   赵阳飞速回复:“没品,滚。”   桑越非要回复:“好吃吗,摸着良心说。”   赵阳:“赶紧滚。”   那肯定就是不好吃,草,桑越乐得不行。   桑越还在朋友圈犯贱呢,没注意浴室里的水声是什么时候停下的。浴室门被拉开他才注意到,从朋友圈里抬眼,看向浴室的方向。沙发和浴室中间隔着次卧的墙角,从桑越的位置看不到浴室门,自然也看不到罗棋。   桑越开口:“听见了吗,拿了你一瓶水喝。”   罗棋的声音:“嗯。”   桑越又往下翻朋友圈了。   半分钟后罗棋问:“你怎么还在这儿,不是约了中介过来吗。”   桑越回:“又让他别来了。”   罗棋:“不是让你搬走么。”   桑越:“我今晚不是在门禁前回来了吗。”   罗棋不说话了。   桑越又说:“以后也尽量在门禁前回来。”   罗棋还是不说话。   桑越挑眉:“能安心睡觉了吗?”   罗棋终于舍得开口:“你想太多了。”   桑越顺着他的话:“那就当我想太多吧。”   罗棋拿着吹风机从浴室的拐角走出来,“砰”一声关上了卧室的门。   桑越心里想笑,收了手机也准备冲个澡。   十分钟后桑越从浴室出来,拍罗棋的门:“你他妈吹风机借我用用啊,破吹风机还拿回房间用,小不小气!” 第6章 麻烦死了   第二天桑越买的一整套法式餐具到了,桑越有心把这个酒吧做好,但他也是个少爷,昨天高强度奔波一天,今天实在是起不来床。睁眼都十点多了,通知里躺了三个未接电话,半小时前还有一条短信:“您好,打您的电话没有人接,快递放在驿站了。”   桑越清醒了会儿,不知道驿站在哪儿,出了房间想问问罗棋。   敲了半天门也没人应,估计这人又吃了药睡死了。   快十二点的时候桑越又敲了一次门,仍然没人应,他试着拧罗棋房间的门把手,竟然一拧就开了,房间里空空荡荡,根本没有人影。桑越站在门口半天才反应过来今天周一,罗棋应该是去上班了。   ……靠。   两个人至今没加过微信,桑越没办法,问中介要来了罗棋的微信,发过去好友申请。这会儿是午休时间,好友通过得还挺快的,通过的瞬间桑越收到一个灵魂问号。   罗棋:“?”   桑越:“驿站在哪。”   罗棋:“小区门口,西南小门出去,转角悦客超市旁边。”   桑越:“西南小门是哪个小门。”   罗棋:“自己看地图。”   桑越懒得动,从冰箱里找了找有没有现成的吃的,发现除了新鲜的食材,罗棋的冰箱里竟然没有任何预制品,只好拿手机点了个外卖。租房至今已经三天了,桑越其实还从来没仔仔细细看过这个房子,正好今天罗棋不在家。   房子的装修风格其实整体都不够时尚,不像是年轻人的审美,不过装修的精细程度足够高。租房子的时候中介说这是罗棋亲戚的房子,桑越猜应该是某个长辈。   沙发是白色皮质沙发,沙发外围有夸张的巴洛克风格木质拼接装饰,客厅里的桌椅都是白色。沙发对面挂着个电视,电视屏幕包括边框都是一尘不染的。电视柜上一左一右放着两个花瓶,款式是一样的,但里面没有花。   桑越还没去过阳台,阳台上有洗衣机,很有年代感的洗衣机,不过很干净,不会升降的晾衣杆,挂衣服用的撑杆放在墙角,墙角还放着一辆黑红相间的滑板车——最简单古老的款式,小孩儿玩的,很小一个。很显然罗棋现在玩不了了,但滑板车同样一尘不染。   罗棋估计有些洁癖。   吃过午饭桑越在小区周边逛了逛,熟悉了周边的环境,捧着法式餐具的泡沫箱回家,口袋里装了两包刚买的荷花。到家之后拆了快递,桑越拍了张照片给罗棋发过去:“昨天摔了你一个盘子,赔你的。”   罗棋:“1。”   桑越又拍自己的荷花:“客厅能抽烟吗?”   罗棋:“客厅可以,开窗通风,主卧不行。”   桑越:“如果没记错,客厅才是公共区域,主卧是我的私人区域。”   罗棋:“你没记错。”   桑越:“?”   罗棋:“开窗通风。”   桑越:“6。”   规矩真多,麻烦死了。   桑越坐在沙发上抽了两根烟,没抽完就接到了亲妈的电话。   从离家出走那天开始,柳笙天天给桑越发消息,桑越一条也没回过,柳笙坐不住,打来一个视频电话。桑越把烟掐了,接了这个电话。   视频那头的女人穿着居家睡衣,脸上贴着黑色的面膜,似乎没想到桑越会接这个视频,在桑越的脸出现在屏幕上那一刻,柳笙赶紧揭下来面膜,露出来一张五官精致的脸。桑越在长相上随柳笙,五官都生得精致,不过他平时不太习惯打理自己的脸,顶天擦个水乳面霜,又因为是男生,比柳笙的脸看上去大气些,倒不至于女相。   柳笙凑近屏幕:“小越,你怎么这几天都不回消息,还在生气吗?好歹要让我们知道你安全。”   桑越靠在沙发上:“能有什么不安全的,这么大的人了。”   柳笙看见桑越这边的背景:“你住在哪里?看着不像是酒店。”   桑越实话实说:“租了个房子。”   柳笙的眉头立刻就皱起来了,估计她和桑启平都以为桑越也就是跟家里闹闹脾气,手里拿着十几万挥霍几天,花完了就得回家服软继续当少爷。却没想到桑越没住酒店,而是租了房子。   柳笙哽了半天:“也不能真和爸妈闹成这样,我们也是为了你的以后着想。”   桑越表情都没变一下:“以后这种话就少说吧,总把这话挂在嘴边,没人爱听。”   柳笙便转移了话题:“那你现在住在哪里啊,我过去看看好不好?顺便把你的车开给你。”   桑越盯着柳笙:“不用,车你们留着自己开吧,卖了也行。”说完,桑越将电话挂断。   桑越不是一个多冷血的人,他没想真的和父母把关系闹到多僵。实话实说,他只是想证明自己,可能想法多少有些幼稚,也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从小娇生惯养的少爷,去年大学刚毕业,成绩也就一般,没什么社会经验,全是酒肉朋友,离开桑家离开父母自己估计做不成什么事情,桑越知道自己在父母眼里是什么样的。   每个人眼中都有不一样的世界,桑启平也是富二代,家里的产业是从爷爷手里接过来的,桑启平一辈子就干了一件事,给家族产业革新,顺应时代潮流,他做得挺成功的,家产丰厚不少。所以桑启平自然觉得桑越得做跟他一样的事情,时代发展太快,一代人有一代人的责任。   桑越从小就对他家的产业不感兴趣,他不想对那么多人负责,桑家产业那么多,每个公司有那么多员工,自己的每个决定都动辄关系到每个员工的人生,桑越做不来那样的事情。   那天在饭桌上吵起来之前父子俩也曾好好说话。   桑越说我不是当企业家的命,我没你那么高瞻远瞩,雄心壮志,我就想混吃等死,混混完事。   桑启平觉得他这话是阴阳怪气,话里有话:“我高瞻远瞩雄心壮志是为了谁?我和你妈就你一个孩子,连争家产的人都没有,我是为了谁?”   桑越就不爱听这样的话:“你是为了你自己,为了爷爷的心血,为了桑家所有的员工。”   桑启平先拍的桌子:“好,就算你说得对,我守住你爷爷的心血,你呢,你不应该守住我的心血吗?”   桑越对上桑启平的视线:“应该吗,如果我就是不想呢?”   桑启平恨得牙痒:“浑话!轮不到你想不想!”   桑越有点烦,他很清楚自己大吵一架离家出走是幼稚的,心里也一直留了一个疑问:桑家只有他一个孩子,如果自己真的绝不接手家业,那些产业怎么办,真的拱手让给外人吗?桑启平一辈子的心血他真的就不管不顾了吗?那如果他真的不愿意又该怎么办呢? 第7章 你会砍价吗   今天一天除了出门拿快递桑越都没有出门,傍晚的时候桑越又找了另一个商圈,联系了点儿人问了问那边店面的情况,之后跟大黄说了一句明天去看那边。   七点多门外有钥匙的声音,桑越这才注意时间,肚子也相当懂事地叫了一声。他今天就吃了一顿饭,确实饿了。   罗棋回家没跟桑越打招呼,好像看不见家里还有这么一个人。   桑越视线追着,看着罗棋换了鞋,脱了外套,上了个厕所,洗完了手,最后站在冰箱前,桑越恰到好处地开口:“你做饭啊?”   罗棋没回头:“嗯。”   桑越厚着脸皮:“我也没吃。”   罗棋冷酷无情:“没有你的份。”   桑越差点在他身后翻个白眼:“我今天刚给你买了一整套餐具,你不能过河拆桥啊。”   罗棋不讲道理:“我让你买的吗?”   桑越死缠烂打:“你别这么小气,我付伙食费。”   罗棋油盐不进:“不缺钱,懒得伺候你。”   桑越:“。”   桑越词穷了。   但桑越觉得罗棋只不过是嘴硬,以他对罗棋的了解——自以为是的了解,他觉得罗棋绝对是个嘴硬心软的人,不可能真的狠心不给他饭吃。做都做了,一人份和两人份也没什么区别吧,他又不是不给伙食费。   于是桑越自顾自给罗棋的微信转去一千块,备注伙食费。   十几分钟后罗棋关了抽油烟机,厨房里猛然安静下来。   桑越洗了手,坐在餐桌前,眼睁睁看着罗棋端出来一碗西红柿鸡蛋面,坐下了。桑越没脾气,自己站起来去厨房端自己的面,一进厨房看见比他脸都干净的锅。   桑越一个转身,站在罗棋面前:“我的呢?”   罗棋往嘴里送了一筷子面:“你的什么。”   桑越:“西红柿鸡蛋面。”   罗棋:“?”   桑越:“?”   桑越心里骂了一串脏话,怒而用自己的手机也点了一份西红柿鸡蛋面吃,点完才想起来:“伙食费退给我。”   罗棋不明所以:“什么伙食费。”   桑越忍:“看微信。”   草!   罗棋吃过饭去洗澡,桑越自己点的面也到了,拆外卖盒的时候心里只剩下后悔,他又不爱吃西红柿鸡蛋面,当时脑子一抽就点了。一边吃一边想不应该啊,这王八羔子还真只做了一人份,伙食费也给桑越退回来了。   桑越觉得应该是自己的思路有问题,他自己是gay,看同性的角度不一样,而罗棋大概率是直男,问题应该出在这儿。桑越其实很少有直男朋友,除了几个发小,例如大黄。   不过和大黄的相处也没有什么参考价值,俩人从小穿一条裤子长大,都不缺钱,出去玩从不AA,也不在乎谁请吃饭谁花钱多,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他们俩都很没有分寸感。   再就是上学时的同学,中学就不用提了,桑越和发小们大学之前都在一起读书,跟同班同学交流不多。大学的话,桑越和室友们联系也不深,他大学就开始泡酒吧了,没空和同学交流感情。   收拾了自己吃完的外卖盒,桑越给大黄打了个视频。   大黄这逼躺在床上不知道干嘛呢,衣服都没穿,看得桑越眉头直皱:“有视频你是真接啊,衣服都没来得及穿呢。”   大黄一脸冤枉:“我草,我干啥了,就我自己在家呢,我在自己家不穿衣服也不行啊。”   桑越差点都按到挂断了,听了这话手挪开:“哦,问你个事,怎么跟直男相处啊。”   大黄又没听懂:“啥啊。”   桑越耐着性子问:“我房东啊,直男,感觉处不明白。”   大黄莫名其妙地看着桑越:“别处不就行了,跟房东有什么好处的,互不打扰不就完事了。”   桑越“啧”一声,骂了大黄一句:“你懂个屁。”然后把电话挂了,留下大黄一脸懵逼。   第二天桑越去看新商圈,这次是在大学城附近。   前天看的那个商业中心虽然人流量大,但年龄分布太广泛了,桑越那天观察了一下,家长带孩子的太多了,这种群体一般不会去酒吧消费。大学城这边虽然人流量肯定不如商业中心大,但能来酒吧消费的人会更多。   桑越今天就自己一个人,大黄罢工,他看了两家店面,对其中一个有露台的店很满意,整体两层,二楼带一个露台,能摆大概四五桌。桑越心里满意,面上没表现出来,房租超了预算,想砍砍价。   实话实说,少爷没砍过价。   桑越算是个实事求是的人,很清楚自己擅长什么不擅长什么,也没打算自己来干砍价这件事。跟上一任店主加了个联系方式,桑越找了家咖啡店坐下,翻自己的好友列表,看看谁能帮他砍价。   酒肉朋友不行,都是一群烧钱的逼,没一个人懂怎么省钱。   那群发小也不行,从小到大不知道钱不够是什么感觉,废物。   桑越翻得心烦,主意都打到了朋友对象身上,问大黄:“你女朋友会砍价吗?”   大黄:“会啊,砍价是她的人生乐趣。”   桑越:“看上一家店,二十七,她能帮我砍到二十五吗?”   大黄:“你这是砍价吗,她最多帮你砍下来二百,两万的活你找别人。”   桑越:“二百我自己不会砍吗?”   大黄:“那你自己砍啊。”   桑越:“废物。”   大黄:“神经。”   桑越又找赵阳:“哥们儿,你那店房租多少。”   赵阳过了会儿才回:“二十。”   桑越:“当初租金要了多少?”   赵阳:“二十啊。”   桑越:“你他妈不砍价啊。”   赵阳:“二十还砍啊,看了几家这家最便宜,我挺满意了。”   桑越:“你宝宝会砍价吗?”   赵阳:“我宝宝的事轮得着你问了。”   桑越:“死恋爱脑,滚。”   桑越真烦啊,他怎么连一个能砍价的人都叫不出来?小少爷第一次质疑自己的交友圈,他觉得人生在世有时候还是应该认识一些懂得精打细算的朋友,钱这个东西其实还是很珍贵的。   好友列表翻了一遍没什么用,又去看聊天列表,从上看到下,看见罗棋的聊天框,最新消息是昨晚的,罗棋退回了他的转账。桑越点进聊天框。   桑越:“上班呢?”   罗棋:“有事说。”   桑越:“你会砍价吗?”   罗棋:“?”   桑越:“我想开个酒吧,看上一家店,房租报得虚高,我觉得能砍下来两万,但我不会砍价,怕聊崩了。”   桑越等了半个小时罗棋也没回消息。   桑越真烦啊,不帮就不帮,不回消息什么意思。   桑越又发了一条:“行不行啊。”   罗棋这次回了:“地址。”   桑越立刻发了地址过去。   罗棋:“下班过去。”   桑越:“几点。”   罗棋:“七点。”   桑越:“ok,请你吃晚饭呗。”   罗棋:“好。” 第8章 目中无人   桑越在咖啡馆等到七点,七点十分,七点二十,罗棋终于出现在了咖啡店门口。桑越坐了一下午没注意天气,看见罗棋站在店门口收伞才注意到外面原来下雨了。   淅沥沥的小雨,打伞略显矫情,不打伞又有点傻逼的程度,罗棋甩了甩雨伞——长柄的雨伞,纯黑色——走进咖啡馆。罗棋头发半长,似乎刚好是扎不起来的长度,下半部分贴着脖子,纯黑的发,略显苍白的脖子,丝丝缕缕的纠缠;上半部分因为水汽而显得服帖许多,看起来竟然有些乖顺。   但下一秒罗棋的动作就是皱着眉抓了抓自己的头发,老老实实贴在脑袋上的头发又凌乱了许多,乖顺的气质瞬间无影无踪,又变成那个目中无人看什么都有些不耐烦的罗棋。   桑越主动伸手:“这儿。”   罗棋没回应,走到桌前站着,居高临下往下看:“走吧。”   桑越等得没什么脾气,有求于人也不好意思发脾气痛斥对方迟到,很好脾气地问罗棋要不要喝点东西。   罗棋看了时间:“时间不早了,干正事。”   桑越心里吐槽:你他妈也知道时间不早了!   桑越没带伞,他早上出门的时候晴空万里,少爷也没有看天气预报的习惯,或者说桑越根本没有带伞的习惯。以前桑越还在当少爷的时候,出门有保姆会提醒他今天下雨,但桑越不喜欢带伞,嫌麻烦,走哪儿都带个伞也很不酷,他出门从来都是一个手机一个车钥匙,再也没有其他的东西了。   罗棋撑开伞,桑越自然往伞底下凑。两人的外套贴在一起,罗棋显然不太适应这种距离,眉毛又皱起来:“你没带伞?”   桑越很是理直气壮:“没有啊,我早上出门又没下雨。”   桑越感受到罗棋的不爽,看他一眼:“你没这么小气吧,蹭你个伞也不行啊,你这伞底下多站一个人又不会坏。”   罗棋沉默半晌,稳稳把伞举在两人头顶:“走吧。”   跟房东约的时间是七点半,时间刚好。   罗棋先看店面格局,这家店其实挺原生态的,说是工业风装修,说白了就是当初没有预算搞精装修,工业风不过是简陋的美化罢了。装修虽然一言难尽,但地理位置和格局确实不错,一楼面积大,二楼私密性更强,露台也能满足不同需求。   今天前任店主和房东都来了,没跟着两人一起上楼,这会儿坐在一楼抽烟吹牛逼,前任店主明明是经营不善开不下去了,硬生生被他吹成业务转移,说酒吧开得没意思,想换个赛道玩玩,房东也不知道听没听出来其中装逼的成分,笑着说是啊,什么东西做久了都没意思。   桑越听得想笑,压低声音跟罗棋说悄悄话:“纯装逼,上午我来看的时候还跟我说生意不好做,大学城这边消费群体大,但消费水平太低了。”   罗棋站在露台边上往下看,底下是一条美食街,美食街是精心打造过的,虽然喧闹,但也有夜景可看。罗棋问:“那你想过吗,大学城消费水平上限低,你的生意能做好?”   桑越显然不太在意这个:“相同的生意换了不同的人做也是不一样的结果,我能做好。”   罗棋看他一眼:“哪来的自信?”   桑越耸肩:“那你别管,我就是有自信。”之后又问,“怎么样,能给我砍下来吗,我打听过了,房东前年给他的价格就是二十五,涨到二十七是房东的意思,物价高了,房租自然也得涨,而且总换人房东也嫌烦估计。这边还有一家我也看了,装修比这里好不少,面积小点儿,要二十三。”   罗棋没说话,伸手抹了一把露台上的椅子,看着是想坐下感受一下。但抹了一手的灰,脸立刻拉了下来。随身携带的纸刚刚在咖啡馆门口用完了最后一张,用来擦雨伞落在手背上的水了,罗棋皱着眉问桑越:“倒闭多久了,这么脏,纸有吗?”   桑越回答:“没有啊。”回答完看见罗棋伸出来的手,“你是不是有洁癖啊。”   罗棋从露台返回,找到二楼的洗手间,拧开水龙头等水流了一会儿才洗手,没回答桑越的问题。   桑越又问:“你是不是有洁癖啊,你家也是一尘不染的,你昨天不在家我到处看了看,连阳台上那个滑板车都跟新的一样干净。”   罗棋这次回答了:“嗯。”   桑越心想果然如此,不过租房子的时候罗棋定下的那些规矩也能看出来他有些洁癖,毛病还真是多。   桑越又问:“那滑板车是你的啊,小时候玩的?”   罗棋不回答了。   桑越“啧”一声:“又没查你户口,至于吗。”   看完格局两人下楼,房东给两人递了两根烟。   桑越随手接了,叼进嘴里才道谢,罗棋没接:“抱歉,不抽烟。”   桑越点烟的手一顿,他也不知道自己脑子里怎么想的,莫名其妙地又把烟从嘴里摘下来。动作做完桑越才反应过来,房东的打火机都递到嘴边了,桑越也觉得莫名其妙,这次把烟点上,吸第一口的时候下意识看了一眼罗棋,罗棋表情没什么变化。   房东笑了笑,开始谈正事:“看来桑少是看上我这儿了,怎么说,定了呗?”   桑越也笑:“确实挺满意的,不过房租的事儿还能聊聊吧。”   房东换了个坐姿,一副桑少就别开我玩笑了的模样:“你桑少还缺这点钱啊,二十七也不多,附近的店面你也不是没看,我可没坐地起价啊。”   桑越还是那副表情:“二十七不多,但得看值不值啊,是这个道理吧?”   这话听着不是很好听,道理却是对的,桑越向来如此,有话直说。这房东确实知道桑越这号人,但对本人却不是很了解,听了这话也不恼,慢悠悠嘬了一口烟:“值不值桑少自己看呗,你要真是觉得不值今天咱们也坐不到一起聊不是吗。”   桑越有点心烦了,他最烦这种磨磨唧唧打太极的事儿,桑越向来没有太多耐心。他刚想张嘴,突然感觉到有人按了自己的手,桑越视线往下落,看见一截肤色比他明显白了许多的手搭在自己手腕上。桑越愣了会儿,嘴边的话卡住了,嘴里的烟许久没弹烟灰,发愣的这会儿时间里,烟灰扑簌簌落下去,刚好落在那截手腕上。   我草。   桑越心里暗骂一声,眼睁睁看着那截手腕被烫得小幅度抖了一下,但是没动,仍然稳稳按着桑越的手。桑越马上抬手,想将那截手腕上的烟灰抖落,可对方的力气大了许多,压着桑越的手动也动不了。   ……我草,又一句脏话从桑越心里冒出来,他觉得自己的心跳都莫名其妙快了不少。 第9章 道歉也不爱听   罗棋用动作按住了桑越的话,开口道:“这边装修应该没花什么钱,我们到时候还得再花钱装修。”   房东清了清嗓子:“怎么没装修啊,工业风现在挺流行的啊,你看那些网红店,不少都是工业风,还有比我这更夸张的呢,说是什么叙利亚风,就一毛坯房,照样排队好几个小时。”   罗棋语气平稳:“这种话没意义,工业风火起来是新鲜感,也是没钱装修的借口,你我心知肚明。哪个工业风不是昙花一现?大学生追求新鲜感,工业风在他们这儿不吃香,前任店主心里应该很明白吧?”   前任店主赶紧点了根烟,没敢接罗棋的话。   房东一时似乎也找不到有力的说辞反驳,但仍然不想松口,酒吧里沉默片刻。   罗棋再次开口:“大学城这边几乎已经定型了,有什么生意也饱和了,新兴产业想试水也不会盘你这么大的店面。这边的问题大家心里都清楚,大学生消费热情高,可消费上限低,这么大的店面在整个大前期都需要自己的经济实力支撑,后期也得不断推出新鲜的营销手段。”说到这里,罗棋淡淡瞥了一眼酒吧的前任店主,前任店主赶紧嘬了一口烟,用烟雾缭绕挡住了自己的脸,罗棋继续说,“除了桑越这个冤大头还有谁能更长久稳定地在你这里租下去?你应该也不想总是频繁地换人,不嫌麻烦吗。”   桑越:“?”   房租最后成功谈下来一年二十五万,装修确实是硬伤,桑越也是打算要大致上重新装修一下的,合同还要做,约了两天后签合同,房东两人道别先走了,给桑越留了一把钥匙。   桑越将人送走,转身回来的时候略有一些心虚,还没忘刚刚自己不小心用烟灰烫了罗棋一下的事儿。脑子里明晃晃全都是罗棋的手腕上落了脏兮兮的烟灰抖了一下的模样,想不通他怎么被烫了也不躲。   罗棋正在洗手间里洗手,桑越站在门口看罗棋的背影。被烟灰烫到的地方明显发红,罗棋正将那一块皮肤对着冷水冲。   桑越嘴张了几次,好不容易才对着那个背影说:“没事吧。”   罗棋回应冷淡:“没事。”   桑越往前走了一步:“我也不是故意的,我没想到你突然握了我一下,一个愣神我就低头了,它就掉你手上了,你怎么也不躲啊。”   罗棋声音多了些不耐烦:“说了没事。”   桑越闭了嘴,他桑越活了二十多年也没跟谁这么解释道歉过,破天荒的一次,结果罗棋竟然还听得不耐烦了。   桑越只好转移了话题:“今天谢谢你啊。”   罗棋转过身,厕所的灯是冷色调,也可能是倒闭了一段时间灯泡上蒙了灰,总之光线阴沉,照得罗棋很不近人情,本来就够冷漠了。他视线轻轻往桑越身上落了一瞬,语气里有明显的戏谑:“不用谢,桑少。”   桑越清了清嗓子:“没有,我都不认识他,叫着玩儿的。”   罗棋径直路过桑越面前,拿起自己放在吧台前的雨伞,抬脚往外走。桑越看得不明所以,追在后头问了一句:“去哪儿啊,不是说请你吃饭吗?”   罗棋冷着一张十米开外都能冻死人的脸,连个招呼都不打,桑越叫他也是连头都不回。   ……   什么脾气这是,道歉也不爱听,不道歉又生气。   桑越没回家,打电话叫了大黄过来,说定了后天签合同,让大黄过来看看地儿。   大黄楼上楼下看了一眼,越看越满意。虽然当初桑越说搭伙开酒吧的时候大黄挺痛快的,那会儿他也说了,他觉得开酒吧这事儿桑越认真做的话靠谱,但说实话,大黄确实没想到桑越真能这么上心。   两人是发小,真是从小到大一条裤子长大的,这二十多年的人生里都是吃喝玩乐过来的,没人认真做过什么事。大黄叫了个外卖过来,桑越去隔壁便利店拎了一箱啤酒回来,两人一起商量酒吧以后的装修风格。这方面两个人都没有什么造诣,也没打算自己揽这个活儿,大黄那边有认识的朋友,到时候再沟通就行。   大黄开了第二罐啤酒:“你还真上心啊,当初问你你说认真的,我以为你最多也就是认真玩玩。”   桑越挑眉:“我爸妈估计也这么觉得。”   大黄咳了一声:“没别的意思,就挺突然的吧,之前兄弟们都是一起玩,你突然就认真做事去了……我靠,这么一说还真觉得有点那啥,有点寂寞吧,觉得好像确实到了该考虑未来的时候了。就这么玩一辈子好像也不是不行,但真这么玩一辈子吧,又有点……可惜?”说到这里,大黄突然想起来,看向桑越,“你打算跟家里出柜吗?”   桑越手上动作一顿,嘴里的啤酒咽下去,不知道大黄怎么突然问起这个:“目前没这个打算,怎么?”   大黄叹了口气:“没有啊,这不也是人生大事吗,说到这儿就想起来了呗。我估计你爸妈接受不了。这次就闹成这样,以后你要是真出柜,还不知道得闹成什么样。哎,你跟兄弟说个实话,你是真跟女的不行啊,还是搞同性恋闹着玩呢。”   桑越眉毛都皱在一起了:“你他妈说的什么屁话。”   大黄“啧”一声:“这儿又没别人,那种人不是挺多的吗,最后不都跟女的结婚了,正常吧,我也不太懂啊。”   桑越睨他一眼:“别把司空见惯当真理,人渣就是人渣。”   大黄撇嘴:“行,知道你不是人渣了。”   俩人能聊的话题挺多,聊酒吧,聊自己,聊其他发小,聊别人家的家事,喝酒的时候聊得天南海北。大黄估计今天真的有点儿感怀了,一箱都喝完了还想再转场去酒吧接着喝,桑越按开手机一看时间,十点半多了。   他惦记着门禁,说不去了,回家休息。   大黄这会儿喝得正上头,说什么也不让桑越走,拉着桑越说醉醺醺的话:“你不对劲啊,我就说我哪里觉得怪呢,你怎么回事啊桑,突然就不想当富二代了,还天天晚上跟我玩早点回家睡觉那一套,你别他妈装逼了,你以前哪天不是在酒吧泡一晚上?”   桑越懒得跟一个醉鬼掰扯:“放屁,少造老子谣,我什么时候天天在酒吧过夜了,赶紧回家吧你。”   大黄扯住桑越的袖子:“不行,你今晚必须跟我转场去酒吧,咱俩都多久没在一起喝了。”   桑越抬手拦了个出租车,二话不说把大黄塞了进去。   到小区门口下车的时候十一点多点儿,桑越一只脚都跨过小区门口的小门了,突然一个折返,往门口二十四小时营业的药店去了。药店的老板正坐在收银台追剧,门口欢迎光临的机器人一响赶紧抬头看。   桑越站在柜台前:“烫伤膏有吗?”   老板拿了一管药膏出来:“这个是大的,三十八,还有小的。”   桑越接过来:“这个就行。被烟灰烫了一下,抹这个够了吗?”   老板问:“烫得严重吗?”   桑越回忆:“挺严重的吧,都红了。”   老板笑了:“那不严重啊,严重的起泡破皮的都有,你这个没事,不抹也行,过两天就消了。”   桑越点头,扫码付了钱:“那就这个吧。” 第10章 多撬几次就软了   罗棋在厨房,厨房里飘出来油炸某种肉类的香味,伴随着“滋啦滋啦”的声音,抽油烟机“呼啦啦”地工作。桑越一打开家里的门就感受到了无比满溢的烟火气。   桑越晚上其实吃得不多,他本身偏瘦,饭量不大,喝酒喝习惯了,啤酒太撑肚子,饭便吃得少了。一肚子酒,上几趟厕所就没了,所以饿得快。   上次桑越在厨房惨遭滑铁卢,这次没厚着脸皮主动去厨房,想坐在沙发上抽两根烟休息会儿,发现茶几上的“烟灰缸”已经被人清理干净了。家里没烟灰缸,当时桑越还在显眼的地方找了找,没找到烟灰缸只好用外卖盒子充当烟灰缸,那外卖盒子原本是装烧麦的透明盒子,里头没有乱七八糟的食物残渣,挺干净的。   现在桌上的外卖盒子已经不见了,换了一个白色的正经烟灰缸,干干净净的,里头装了点儿水。   桑越点了根烟,点上之后才想起来打开阳台的窗通风,坐回沙发上看着眼前的烟灰缸琢磨。罗棋这人真是叫人想不通,他绝对是嘴硬心软的,不然今天为什么答应帮自己去砍价?那可是两万块钱,再不缺钱的人也不会两万随手就扔在大街上,可罗棋连请吃饭都不要;不然为什么默默换掉自己的烟灰缸?两个人要真是井水不犯河水,他干嘛管自己是不是用一个外卖盒子冒充烟灰缸。   可罗棋要真是嘴硬心软,他偏偏又不愿意多做一份自己的饭,问什么都不说,问是不是不敢一个人睡觉不说,问滑板车是不是他的也不说,装什么神秘呢。   没过多久,油烟机被关掉。   桑越假装口渴去冰箱顺了一瓶水,站在厨房门口跟罗棋搭话:“喝你一瓶水。”   罗棋没转身:“嗯。”   罗棋炸了鸡翅,看来是在提前准备明天的午饭,正把鸡翅一个一个往饭盒里面夹。罗棋个子高,厨房虽然空间大,但油烟机的高度有限,罗棋站在油烟机下便显得局促,衬得他整个人无端更高大一些,背影是清瘦的。他回家应该已经洗过澡了,有洁癖的人但凡淋了一点点雨或许都得第一时间洗澡,头发吹得半干,脖颈上服帖地趴着黑发。看不到脸的时候很像一个气质温和的居家好男人,如果不是因为性格,说不准是很受欢迎的。   罗棋饭量看着也不是很大,饭盒挺小巧的,除了米饭和另一道菜,装进去四个鸡翅就满了,但盘子里还剩下一大半鸡翅。   桑越清了清嗓子:“午饭啊?”   罗棋装好盒饭,将盖子扣好,装进保温袋里,转身将装鸡翅的盘子递给桑越。桑越顺手接了,端着盘子等罗棋说话。   罗棋又从空气炸锅里拿出来一盘子炸薯条,端在手里,转身的时候看着仍然站在厨房门口的桑越:“?站着干嘛呢。”   桑越眨眼:“有我的份?”   罗棋看他:“不想吃?”   桑越赶紧说:“想。”   饭桌上桑越开启话题:“那天我还找了一圈呢,发现家里没烟灰缸,临时用了个外卖盒子。那烟灰缸是你的啊,你不是不抽烟吗?”   罗棋沉默地夹了一根薯条。   桑越没脾气:“你是不是吃饭的时候不能说话。”   罗棋开口:“你问题太多了。”   桑越说:“我问了你也不回答啊。”   罗棋不看他:“那你就少问。”   桑越吐槽:“不是我说,你这脾气也太差了,有朋友吗你。”   罗棋:“没有。”   桑越:“……”   吃完饭桑越才把烫伤膏拿出来:“你手还疼吗?我刚刚回来的时候买了个烫伤膏。”说完将烫伤膏推过去。   罗棋的视线跟着烫伤膏在桌上划动,然后说:“没事,不疼。”看来是不想要桑越的烫伤膏。   桑越又有点搞不懂了,觉得罗棋这个人的边界感真是有些奇怪。他张了张嘴,没找到合适的话来说,罗棋已经站起身了,扔下一句很冷酷的话:“你收拾厨房。”   桑越吸了口气:“……好。”   相安无事过了两天,一大早桑越被闹钟叫醒。   今天签合同,跟房东定的时间是上午十点。不得不说桑越最近作息都健康了很多,大黄说桑越以前都在酒吧过夜,虽然确实有夸张的成分,但从作息上来讲也不是没有道理,以前凌晨一两点钟是桑越最精神的时候,就算不在酒吧也得猫在床上玩手机到天都快亮了才愿意老老实实睡觉。   这几天十二点桑越都躺在床上了,手机都玩烂了也才两三点,太他妈无聊了,只能睡觉,这么过了几天作息简直像个中国人了。   这个时间罗棋当然已经去上班了,桑越也懒得点早饭,草草收拾了下自己准备路上随便买点东西吃。打车去大学城的时候没忘记给罗棋发个消息,桑越觉得这事也算罗棋帮忙促成,那顿饭没请心里终究有些过意不去。   桑越:“今天签合同,上次说请你吃饭你也没吃,吃顿呗?两万呢,不是小数目了。”   罗棋没回消息。   签完合同十点半,房东走后桑越看手机,罗棋的消息已经回过来了。   罗棋:“不用。”这人怎么这么难搞。   桑越:“吃顿呗。”   罗棋:“?”   桑越:“吃不吃。”   罗棋:“你跟钱有仇?”你跟钱才有仇。   桑越:“对。”   罗棋:“不吃。”不吃拉他妈倒!   桑越狠狠关了跟罗棋的对话框,为表愤怒,他甚至从聊天列表把罗棋的聊天框给删了。死人啊,不吃不问不要不知道,一点儿活人气息都没有,桑越在心里狠狠骂。或许是因为删掉罗棋聊天框的动作太用力,桑越嘴里的烟一抖,一串烟灰落在桑越手背上。   我草!烫烫烫!   桑越飞速甩手,把烟灰从手背上抖落,脑子里第一反应就是——这么疼吗?他看自己的手背,应该是因为第一时间甩掉了烟灰,手背上没有一点痕迹,刚刚瞬间的疼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没道理啊,没有人被烫到之后的第一反应不是躲啊,除非在当时的情境下有更重要的事情,比如罗棋很在乎他能不能帮自己砍下那两万块的房租,所以硬生生忍住了疼。那么在乎干嘛,根本就是个无关紧要的连晚饭都不愿意多做一份给他的人,可既然这么在乎干嘛拒绝一起吃饭,说到底还不是嘴硬心软吗,桑越不信邪,又从联系人里翻到罗棋。   嘴硬的人多撬几次就软了。   桑越:“再给你一次机会,跟少爷一起吃饭。”   罗棋:“少爷,你很闲?”   桑越:“……”   罗棋:“不吃,再问删了。”   桑越:“草!” 第11章 请我吃饭   罗棋将手机放到一旁,视线重新放回面前的画板上,画板的长度有罗棋半个人那么高,底下撑着三脚架。一副未完成的画作,画上是一男一女,看起来是中年,两个脑袋上都没有脸,略显诡异,可背景却是十分美好祥和的。   背景虽然潦草,依稀能看出大概是初秋的公园,空中飘落的叶子是黄色的。   罗棋手上没有画笔,画作中的笔触也不是最近留下的,这幅画已经停笔很久了。   画室很大,设施不多,成品画也不多。东面的墙上靠着几幅被布蒙起来的画,乍一眼看不出来其价值,好似很珍贵地蒙着避免落灰,又好似很随意地随手扔在墙边。   南边是落地窗,天气好的时候应该阳光明媚才对,可罗棋从没有主动拉开过落地窗的窗帘,灰色的、厚重的遮光窗帘总是遮挡着想要照进来的阳光,使画室不得不在白天也开着灯,增添了一笔电费的开销。   偌大的画室里没有任何绿植,没有任何无用的装饰品,冷冰冰又死气沉沉。   大概十几分钟后,助理敲响画室的房门,罗棋没回头:“进。”   助理小季开门走进来,态度恭敬:“罗老师,非极限画展那边又来人联系我了,希望您可以参加这次画展。虽然您已经拒绝过了,可他们那边态度坚决,开的条件一次比一次好,您要不要再考虑一下?”   罗棋背对着小季:“还是要那两幅画?”   小季没说话,但意思很明显。   罗棋开口:“不去。”   小季的声音略显为难:“罗老师……”   罗棋声音淡淡:“有什么话就说。”   小季似乎是鼓足了勇气,怕自己后悔似的语速飞快:“您这几年都在接一些艺术价值不高的商单,画室的房租还有工资还有一切开销都不小,我不太明白,既然您有能拿得出手的东西,为什么不愿意?”   罗棋沉默不言。   小季在罗棋的沉默中又生出些冲动:“您不是没有天赋的商业画家,这几年全部都在画商业作品,一次赚几百几千块钱维持生计,何必这样呢?就算您不愿意再画画,把以前的画拿出去也可以啊。非极限已经开出十二万的价格了,两幅画展览一个月,这个价格对于您来说已经很高了。”   罗棋的声音还是那副样子,没有因为小季的话有一丝情绪波动,他问:“你想辞职?”   小季愣住了:“什么?”   罗棋:“你能力很高,去别的地方可以有更好的待遇,也能发挥更高的价值,我这里可能不适合你。”   小季皱眉:“我没有这个意思。”   罗棋:“不管你有没有这个意思,我说的是事实,你回去考虑一下吧,想辞职的话直接跟我说。”   小季被这一番话说出些脾气来,他转身就走,本想狠狠摔上画室的门,终究不太忍心。关门之前小季回头看罗棋,罗棋坐在高脚凳上,面前摆着那副几年都没有一丝变化的烂尾画,小季虽然不知道那画上是谁,也不知道罗棋为什么不肯画完,但小季知道罗棋心里烦躁的时候总要在那幅画前面坐上很久。   罗棋是艺术家,小季一直这么认为,艺术家都是孤独的,罗棋尤其。   小季盯着罗棋的背影看了一会儿,最后只是轻轻关上了画室的门。   前天罗棋接到一个商业单,给一家私立幼儿园画儿童教育画。   负责对接的老师态度很好,似乎早就听说过罗棋的名字,一口一个罗老师,说很相信罗老师的水平,定金也很爽快地一次性付清。一个教室两幅画,共十二幅画,总价七千二人民币。   这种商单对罗棋来说很简单,虽然价格确实不高,胜在不需要动用脑子,不需要投入感情,坐在画板前面的罗棋就像是一个机器人,只需要动手就能完成的工作。画到第三幅的时候又有人敲响画室的门,小季拿着中午的盒饭走进来,一言不发地放在罗棋面前,又转身走出去。   罗棋没拆盒饭,先把手里的画画完。   将近一小时后盒饭已经完全凉透,但罗棋也已经习惯了,画室里甚至专门准备了一个微波炉,显然这种情况经常发生。罗棋站在微波炉前等盒饭重新变得热气腾腾,眼神自然而然落在东墙摆着的那些蒙着布的画上。   那些布上已经落了灰,很久都没有人打开了。   鬼使神差,罗棋抬脚走过去,伸手扯掉了白布,露出来的是一副第一眼看不出内容的作品,凌乱的线条纠缠在一起,黑色、紫色、绿色,唯一的一点鲜红在右下角,画面虽然凌乱,却仿佛有厚重的情绪扑面而来,这些线条几乎化成了实质,狠狠扼住观看者的脖子。若仔仔细细盯着这幅画看,便依稀能看出来这些线条似乎是一场瓢泼而下的大雨,又似乎组成了一个骷髅。   画作的右下角有署名,英文的字体——Qi,《雨夜》。   罗棋将这幅画挪开,又掀开第二块白布。   这次画面表达的内容明晰许多。是一个幼年的恶魔,那恶魔肤色苍白,姿态张狂,可表情却哀伤,手里牵着两条由红色荆棘制成的链条,流动的血液裹着链条,链条的另一端链接到一男一女身上。那一男一女光着身子,脸是模糊的。虽然被恶魔牵制,可那一男一女却是无比甘心臣服的模样,虔诚之姿就像是面对自己的君主。   同样的署名——Qi,《血脉》。   “叮”一声,微波炉响起工作结束的提示音。   罗棋回神,淡淡将视线从画上移开,将两块白布重新盖回去,从微波炉里拿出盒饭,坐回工作区域。盒饭已经热好了,小季很清楚罗棋的口味,两素一荤,都是罗棋吃得惯也喜欢吃的菜,米香混着饭香,罗棋却突然失去了所有的胃口,甚至被这香味激出一丝恶心和反胃,好像方才画作里的恶魔进入了他的胃里,坏心眼地搅弄他的胃。   冒着热气的盒饭放在一旁无人问津,罗棋又一次拿起画笔,开始画他的第四幅儿童教育画——这一幅的主题是幸福家庭,罗棋简单勾勒出一个幸福的三口之家,热气腾腾的饭桌,妈妈慈爱地给小男孩盛饭,爸爸满眼宠溺地为妈妈夹菜,小男孩眉开眼笑。   但下一秒,罗棋猛地沾满黑色颜料,将小男孩的笑脸涂成一片阴郁的黑色,一笔、一笔、又一笔。胃里的感觉从恶心反胃变成绞痛,罗棋皱起眉,捂着胃缓了好一会儿,拿起手机发出去一条消息。   罗棋:“请我吃饭。”   桑越:“?你有什么毛病。”   罗棋:“吃不吃。”   桑越:“……什么时候。”   罗棋:“现在。”   桑越:“你他妈的!”   罗棋:“在哪?”   桑越:“我的店,你来找我?你不上班啊?”   罗棋:“半小时。” 第12章 这里是我家   这人真他妈的有毛病!   桑越简直没了脾气,但又不得不觉得果然就是嘴硬心软,问的时候非说不要,不问了之后自己别扭半天又主动说要一起吃饭。桑越中午吃完饭在附近的商场临时买了个平板电脑,下午本来是准备泡在店里找一下午的装修参考的。   罗棋的消息发完桑越又没有了看装修的心思,在平板上下了个点评软件,开始看附近有什么好吃的。桑越的大学不是在本地读的,本地大学城这边他很少过来,不太了解。   把人均往上一拉,发现附近没有什么很能拿得出手的店,一百二十八的双人餐倒是应有尽有。五公里之外有一家私房菜,人均七百,还能拿得出手,打车去?桑越现在没有车,罗棋好像也没有车。   桑越看了半天,没注意时间,门口的门铃“叮当”响了一声,有人推门进来。他转头一看,罗棋已经站在门口了,桑越从高脚凳上下来,随口打招呼:“这么快啊,我还在看吃什么呢。”   罗棋开口:“都可以。”   桑越拍板:“那去吃私房菜?也不算远,打车过去十分钟吧。”   罗棋眉头皱起来,抬手按了按肚子,声音有些虚:“不用,随便吃点就行。”   他捂的位置看起来是胃,桑越往前走了一步,“你胃疼啊?”   罗棋又不耐烦了:“嗯。”   桑越心里“啧”一声,耐着脾气问:“那吃点清淡的?”   罗棋顿了几秒钟:“我想吃火锅。”   桑越:?   桑越还从来没来过这么平价的火锅店,这真是实话。九十八的双人餐,连一百二十八都没花出去。菜倒是上得五花八门,肉菜丸子之类的摆了一桌子,肉看着像是传说中的合成肉,天可怜见,桑越根本没见过合成肉长什么模样,菜看着蔫巴巴的,丸子应该也就是传说中全是塑料的丸子。   桑越完全没有食欲,愣愣地看着罗棋面不改色地把肉片全都下进锅里。   桑越欲言又止:“你不是说你不缺钱吗,这种肉你也吃啊。”   罗棋没看桑越,用筷子搅了搅锅里的肉片:“吃了不会死,试试?”   桑越:“……”   火锅热气腾腾,透过热气看罗棋,好像把罗棋那张死人脸也看出来一点生机勃勃的模样,顺眼多了。桑越挑挑拣拣,往自己的碗里夹了一片藕片,问:“你下午不上班啊?”   罗棋这次竟然回答得很正经,这是桑越没想到的:“上班,临时出来的。”   桑越嘴角一抽:“什么工作啊,你老板不抓你啊。”罗棋的生活规律看着不像是自己当老板的模样,朝九晚六,每周双休。   罗棋:“开了间画室,没人抓。”   桑越筷子一顿,眼睛都有点儿瞪大了:“你自己开的啊?”   罗棋“嗯”一声。   桑越还真没看出来罗棋竟然是画画的,而且自己开了一间画室。如果对照答案读题,罗棋好像还真的有点儿画家的气质——忧郁孤独又颓废,当然,也不是每个画家都是这样。   那他每天早上按时上班,每天晚上按时下班是为了什么,cosplay社畜啊?桑越憋着没问,知道这话问出去罗棋要不然是不回答,要不然就是没什么好话。   桑越顺着话题往下聊:“你会画画啊,到时候给我酒吧整点艺术气息呗?找你画画多少钱?”   罗棋眉毛一动:“两万。”   桑越点头:“那还挺便宜,没跟你开玩笑,等装修完你来看看我的装修风格,真给我弄几幅画啊?”   罗棋终于舍得从火锅里抬眼看一眼桑越了,但眼神意味不明,看得桑越莫名其妙的。罗棋开口:“两千吧。”   桑越瞪眼睛:“我在你这儿这么大面子?一折啊。”   罗棋看傻子一样的眼神:“两万是逗你玩的。”   桑越:“。”到底谁能想到罗棋还会逗人玩呢。   九十八的双人餐确实吃不死人,这是桑越得出的结论,但味道肯定是不如九百八的。桑越吃得没劲,后半程一直在玩手机,时不时看罗棋两眼,这人吃得慢条斯理,简直不像在吃火锅,而像在吃国宴。   或许是因为桑越无聊得太扎眼,罗棋破天荒地主动开启了一个话题:“富二代?”   没头没尾的三个字,桑越坐直了身子:“是吧,租你房子之前跟家里吵架了,现在没家可回了,估计也不算是富二代了。”   “为什么吵架?”   “就那点原因呗,想安排我的后半生,让我去家里的公司做事,但我不喜欢那样的生活,还说我以后得找个门当户对的女人结婚,这话我更不爱听了。”   “现在的生活是你想过的?三千的合租房,租个店面都要找人砍价。”   说起这个桑越来了兴致:“这话就不对了,三千的合租房挺好的啊,起码我每天回家还能看见你这个活人,以前家里哪儿有人啊?我爸妈都不在家,家里就一个保姆,保姆能跟我聊天吗?”   “我也不跟你聊天。”   “你现在不是在跟我聊天吗?”   “嗯。”   “而且砍价怎么了,二十七我也能给,但不划算啊,富二代又不是傻子,不划算当然要砍价。”   桑越觉得现在气氛不错,趁热问道:“租房子的时候房东说这房子是你亲戚的啊。”   罗棋沉默半晌。   桑越撇嘴,觉得这人真是没劲,问了自己一堆自己都照实说了,就问回去一个问题而已,又不说话了。不过桑越也有点习惯了,罗棋就是这样的性格,大概这就是传说中的边界感,不回答就算了,他也不是对别人的隐私非要那么感兴趣的人。桑越手机又打开,准备继续刷朋友圈,却听到对面的人开口。   “不是,这里是我家。”   桑越张了张嘴,有些意外。罗棋的“我家”意思显然不是这里是他自己买的房子,看装修风格和家里的一些痕迹、细节,这里应该是罗棋父母的房子,于是桑越下意识问:“你家啊,那你父母……”然后嘴上一个急刹车,本来想问罗棋他父母去哪里了,但答案似乎显而易见,要不然就是在外地,要不然就是……   罗棋接了话:“他们不在了。”   桑越轻咳一声:“不好意思。”   罗棋摇头,从锅里捞出来最后一个塑料丸子:“没事,他们已经不在很久了。”   桑越观察了一下罗棋的表情,看起来还好,还是那副冷淡的模样,好像不太抗拒提起这个话题,于是桑越试探着往下问,他不太确定这个问题是不是不礼貌的,但罗棋难得愿意跟他聊天,桑越觉得罗棋说不定也有将这个话题延伸下去的意思:“生病还是意外?”   罗棋的眼睛垂下去,睫毛将一双黑色的眸盖起来,声音很低也很沉:“车祸。”   两个字说完,罗棋放下筷子:“吃饱了,走吧。”   桑越话被堵回去,坐在沙发上看了罗棋半晌,最终点头:“啊,好。” 第13章 心烦意乱   罗棋吃完饭就回去上班了,桑越下午本来也应该挺忙的。   大黄昨晚自己去酒吧泡了会儿,估计喝了个烂醉,上午将近十一点才醒,跟桑越说醒了就找他那个搞设计的朋友了,那朋友下个月有个大活,到时候忙不过来,也就这个月还能挤出来时间,最好这个月把这边的装修给敲定。   但桑越回了酒吧,不知为什么满脑子都是罗棋最后从椅子上站起来的表情。罗棋那张脸在两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给桑越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甚至夸张一点说,桑越对罗棋臭脾气的忍让程度有百分之五十都来自于罗棋的脸。   很优越的一张脸,眼睛似乎总是懒得睁开而显得狭长,鼻梁虽然高却不太过突出,嘴唇是薄而深的,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肤色白而显得深。罗棋的五官乍一看很容易组配出一个美人儿,可放在罗棋身上却丝毫跟“美”这个属性不沾边,他有太过强硬的男性气质,桑越一时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明明五官个个看起来都很美女。   印象里的罗棋其实是很高高在上的,第一次见面的时候目中无人的不礼貌,给合租房定下那么多破规矩的自我中心,很抵触别人问他私人问题的自我封闭,这些都组成了罗棋的高高在上。   可从火锅店站起来的那个瞬间,罗棋的睫毛是颤抖的,深深掩住了眸里的情绪,桑越几乎确定那一瞬间他是在逃避,不知道逃避什么,可能是父母去世的伤心,可能是第一次同桑越聊起私事的不自在,也可能……桑越想不出来了,只是罗棋的睫毛总在桑越脑子里抖啊抖的。   抖得桑越心烦意乱。   都说一场秋雨一场寒,前几天下过一场雨,这几天的气温明显下降了不少。桑越是典型的要风度不要温服,他最讨厌穿毛衣,觉得毛衣很不帅,大冬天的飘着雪花外套里面都只穿卫衣或衬衫,里面也打死都不会穿秋衣保暖衣。到了傍晚桑越简直觉得手脚冰凉,坐在这里不动人都有点抖,不得不把酒吧的大门给关了,但屋里没有暖气也没有人气,桑越只能把角落里的立式空调给打开了。空间太大,要热起来太慢。   开空调的时候桑越正在跟赵阳打视频,赵阳听说他定了店面,打来一个视频看看桑越选的店。镜头转了几圈,赵阳点点头:“确实挺不错的,眼光还行,而且大学城那边消费活跃,比我这儿好点。”   桑越随口吐槽,声音都哆嗦:“太他妈冷了,这还没到冬天呢,到时候买供暖设备也得花一笔钱。”吐槽完又说,“你少装了,你生意还不够好?你只要不毁容身材不走形,有你赚的。”   赵阳调侃:“怎么,桑少这张脸当不了活招牌?”   桑越骂他一句:“滚,我还用自己当招牌?”   刚认识赵阳的时候挺好玩的,那时候赵阳还是单身。   桑越有个酒友拉着他去的野马,那酒友提起赵阳的时候都快流口水了,说野马的老板一看就是是狠人,桑越第一次还没听明白,半开玩笑问,黑社会啊?酒友眯着眼睛笑,我是说在床上,桑少,懂不懂啊?   桑越当然好奇,哪种人一看在床上就是个狠人?见到赵阳之后桑越悟了,确实,一看就是个狠人。但赵阳性子太冷,估计也是烦了天天为了他来酒吧的这些零,性子才不得不冷下来。   酒友一晚上坐在吧台点了七八杯酒,点名要赵阳给他调,赵阳看都不看他一眼:“我调不是这个价。”   酒友往桌子上甩了一张卡:“支付宝限额,这张卡你随便刷呗。”   纯装逼的,没想到赵阳真的拿过去刷走二十一万,消费短信发到手机上,那酒友眼睛都快瞪出来了,声音里透露出一点儿不可置信的颤抖:“这怎么还他妈有零有整的,二十一万是什么意思?”   赵阳视线冷冷:“支付宝限额不是二十万吗。”   酒友憋了半天,憋出来两个字:“我草?”他看了一眼赵阳,又看了一眼桑越,脸都红了,“不是,这几杯酒二十一万,金子做的啊。”   赵阳面无表情,好像根本也没看上他的二十一万似的,给他点了退回:“给你退回去了,以后少装逼,被打脸不疼吗?”   酒友面子上挂不住:“我也没说不给啊,不就二十一万吗,我就是觉得有点贵,又没说不给。”   赵阳伸手:“卡,这次不退了。”   酒友捏着卡,半天没递出去。   赵阳懒得再看他,送了一个字:“滚。”   人活着别跟钱过不去,酒友灰溜溜跑了,桑越在旁边笑出了声。   赵阳的视线落在桑越身上:“你呢,要我调酒吗?”   桑越边乐边摆手:“不用了吧,哥们儿,咱俩撞号。”   后来也不知道赵阳什么时候谈上恋爱了,那会儿桑越跟赵阳已经挺熟悉的了,这事儿桑越还是在朋友圈知道的。某个冬天的初雪,赵阳发了条朋友圈,两张图,一张大雪里的牵手照,一张路灯下靠在一起的影子,文案是“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我草,这么土,这么恶心。   这是桑越发出去的评论,然后桑越收到几条消息提醒,几个共同好友复制了桑越的评论,在评论区排起了队形。以桑越对赵阳的了解,觉得赵阳肯定不是发这种朋友圈写这种文案的人,总觉得赵阳不知道谈了个什么奇形怪状的妖精。   后来发现了,合着赵阳就是这样的人,表面上看着跟个人似的,背地里全都是些酸溜溜的词儿,天天那秀恩爱的朋友圈全都是又土又腻的,他那当宝贝的小男朋友大家也没见过,忒神秘了,赵阳跟金屋藏娇似的,别人问他一句他能骂回去十句:“少打听,我宝宝的事儿你也配问。”   桑越带着手机上了二楼,给赵阳看了酒吧的露台:“我就是喜欢这个露台,还不错吧。”   赵阳“啧”一声:“我当初也想要个露台来着,这边实在没看见合适的,再远就离家太远了。”   赵阳说完这句话,视频通话里传来另一个男人的声音:“我是不是说过了,我给你拿钱去盘一家新店,这边关了或者雇人都行。”是个很标准的美人音。   赵阳视线从屏幕上移开,看向身旁:“不想花你的钱,这儿挺好的。”   桑越还真是第一次听赵阳男朋友的声音,跟他想象的太不一样了,桑越没忍住开了句玩笑:“呦,赵阳,什么情况,你才是被包养那个小白脸啊。”   赵阳骂了句脏话,从床上起来,估计是怕镜头拍到他那神秘的男朋友。桑越被他逗笑了,他妈的,谁想看似的,藏什么啊!桑越随口问:“这么有实力啊,哪家少爷?”   赵阳蹲在阳台点了根烟:“不是,开心理咨询室的。”   桑越了然:“这几年应该赚得不少吧,赶上好时候了,以前都没人知道心理疾病这回事。”桑越感叹,他也是最近几年才关注到这事儿,读大学的时候宿舍里有个室友有焦虑症,晚上总是睡不着觉,另一个室友打呼噜,他更睡不着了,有次在宿舍发病崩溃,吓了桑越一跳。   话说到这里,桑越突然顿住,脑子里莫名闪出来很多对话——“安眠药啊?”“你是不是不敢一个人睡觉?”“这里是我家。”“他们不在了。”还有被烫伤也不躲开的手,总是沉默的回应,颤抖的睫毛。   桑越突然坐直了身子,看向屏幕,“哎,跟你商量个事儿呗,你把电话给你宝宝,我问他点事儿。” 第14章 到底想说什么   赵阳当然是不肯的,不知道他那小男朋友到底有什么过人之处,好像被人看一眼就能把人从他身边看走似的。   桑越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你差不多得了,人家也有自己的工作,又没靠你生活,你演金屋藏娇还演上瘾了。”   赵阳听了这话脸都臭了,憋了半天才问:“有什么事儿啊。”   桑越骂他:“少打听,要不你把他工作室的地址给我,老子付费跟他聊天,这样行吧。”   赵阳嘴巴一撇:“都是兄弟,说这话什么意思。”这才不情不愿地回房间把手机递过去,递过去之前还特意把摄像头关了,屏幕一黑看得桑越都愣了,“你他妈是狗啊,真够护食的。”   但下一刻摄像头又被打开了。   我去,桑越盯着手机屏幕半天都没反应过来。   人如其声,声音是个标准的美人音,人也是个更标准的美人,半长的头发散在肩膀上,明媚又勾人的眉眼,细长的眉下面是狭长的凤眼,很女气的眉眼,在一个男人脸上却不显得矫揉造作。桑越看得一愣一愣的,都没来得及出声跟视频那端的人打招呼,还是对面先开口:“你好,桑少,久仰。”   桑越连忙回神:“你好,我靠,不好意思啊,真没想到赵阳这个逼人藏了这么久的人长这样……不是,我的意思是……”桑越真的一直以为赵阳藏了个奇形怪状的妖精,没想到这个“妖精”这么漂亮,难怪他妈的总藏着。   电话那头的人笑了笑:“没关系,我明白。”   桑越清了清嗓子:“怎么称呼啊。”   “卓清沅。”   桑越对美的欣赏只不过是一瞬间的反应,马上提起正事:“是这样的卓老师。”   卓清沅打断他:“不用叫我卓老师,叫我阿沅就行了。”   桑越笑了:“卓老师挺好,真叫你阿沅赵阳不得徒手撕了我。”   卓清沅耸肩,没有坚持:“你继续。”   “我前几天租了个房子,房东挺奇怪的,要求租客晚上十一点半之前必须回家,后来我发现他大概有些睡眠障碍,睡觉得靠吃安眠药,我就觉得他是不是害怕自己一个人睡觉。”桑越说,“刚刚跟他一起吃了个饭,他提起这个房子是他父母的,他父母很久之前就不在了,整个人的情绪也不太对劲。”   卓清沅挑眉:“十一点半之前必须回家?”   桑越嘴角一抽:“对,一开始我也觉得很离谱,没放在心上,第一天我回家就超时了,他很坚决让我第二天就搬走。”   卓清沅点头:“还有吗?你觉得他奇怪的地方。”   桑越想了想:“他这个人就挺奇怪的,在有的细节上对你很好,可在有的时候又拒人千里,我就想着他是不是有什么问题,让他……想跟人交朋友但是又抗拒?他自己是开画室的,工作时间应该很自由,感觉也不缺钱,但是每天打车上下班,朝九晚六还双休。他家里也挺奇怪的,干净到有点儿诡异了,电视上不落灰,没有花的花瓶里里外外也都是干净的,阳台上小时候的滑板车都一尘不染的。这些够吗,你这么一问,还真的挺多细节都挺奇怪的。”   卓清沅想了想:“房子是他父母的,父母去世,他对房子的整洁程度有近似病态的执着,忽冷忽热,你觉得他是关心你的,有时候又很冷漠,并且有一套常人完全无法理解且必须执行到位的标准。”   桑越连连点头,这也太会总结了:“对,对。”   卓清沅说:“只是听你的描述不太确定,我得见到他本人才能确定,不过目前听起来有些像创伤后应激障碍,也就是大家常说的PTSD。”   桑越听得有点愣:“PTSD我知道啊,不就是经历了某件事之后产生了心理阴影吗?”   卓清沅笑了笑:“PTSD在现实生活中被大家广泛化使用了,但其实是一种心理疾病,但你的理解也没有问题,通俗来讲就是心理阴影,不过是某种创伤性事件,比如自然灾害、交通事故、亲人离世等。”   桑越张了张嘴,没说话。   卓清沅了然:“他父母是怎么去世的?”   桑越叹气:“车祸。”   晚上桑越早早回家,他难得回家这么早,恰好撞见罗棋正在打扫卫生。罗棋正在用抹布细致地擦墙上的电视,边框、屏幕和边框的连接处,甚至电视后面的死角也都擦得干干净净。   桑越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清了清嗓子,用轻松的语气:“大扫除呢?我跟你一起啊?”   罗棋头都没回:“不用。”   桑越往周围看了一眼:“我帮你擦花瓶?”   罗棋语气重了许多:“不用。”   桑越死皮赖脸:“我以前虽然没干过活,但也不至于那么笨手笨脚吧,摔了个盘子真是意外。而且你那规矩不是都写了吗,保持公共区域的卫生,我守规矩。”   这次罗棋没再说话。   桑越找了个新的抹布来,沾水之后拧干,蹲在罗棋旁边拿起电视柜上的空花瓶。白色的透明玻璃花瓶,口径很大,手可以轻松放进去。桑越擦花瓶擦得很仔细,一边擦一边想下午卓清沅说的话,卓清沅的意思是罗棋大概率是因为父母的去世而患上了创伤后应激障碍。   跟卓清沅打完那通电话,桑越自己百度了创伤后应激障碍的表现,发现许多都跟罗棋能对照上。   失眠,麻木,回避。   桑越擦完了一个花瓶,绕到罗棋的右边拿起另一个花瓶,像是随口提起一般问:“你这花瓶天天擦的一尘不染的,也没见你往里面养过花,要是懒得养真花,买个假花放着也行啊。”   罗棋淡淡:“养花麻烦,我懒得打理。”   桑越点点头,没继续问花瓶的事,而是问:“哎,你最近睡得怎么样啊?”   罗棋:“恐怖袭击也不会醒。”   桑越:“……”   桑越:“不是,你这么记仇啊,那我说的也没毛病啊,我第一次敲你门的时候真以为你死了,我把你从床上拎起来你一点反应都没有,整个身子软趴趴的,我一松手你又摔回去了,吓得我打120的手都是抖的。”   罗棋:“有的时候吃了药也睡不着,为了睡觉会再吃一颗,吃多了就会这样。”   桑越把语气放得很平常:“睡不着想什么呢?”   罗棋没有回答。   桑越抬眼看了罗棋一眼,见罗棋的表情平常,试探着开口:“你那个药,非得吃吗?之前你的房子租不出去,你吃药睡觉也就算了,现在……我不是在家吗?”   罗棋动作一顿,没接桑越的视线,他电视已经擦完了,拎着抹布回到浴室外的洗手池旁,将桑越一个人扔在转角后,消失在桑越的视线里,桑越只听到一道冷淡的声音:“你在不在家都是一样的。”   桑越不死心:“我就是觉得老吃药也不好,你总不能一辈子都吃药睡觉吧。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我又不用早起打卡上班,你要是睡不着就叫我呗,实在不行。你睡觉开着门,我睡觉也开着门。”   罗棋拧开水龙头,哗啦啦的声音冲淡桑越的话。等了半天,流水声终于停下了,罗棋拎着抹布回到客厅,一言不发地开始擦立式空调。他先是踩着凳子将空调最上面擦干净,然后才开始擦正面。   桑越站在旁边,把自己手上只擦了花瓶的抹布递过去:“换这个啊,给我,我帮你洗干净。”   两人交换了抹布。   桑越拿着脏抹布没走:“你看过医生吗?”   罗棋动作没停:“什么。”   桑越耸肩:“就,失眠啊,现在好多医院都有失眠科你知道吗?我也是那次陪朋友去医院无聊看宣传单才发现的。”   罗棋回答:“看过。”   桑越反应了一下:“也是,不然你也不能吃药,好像失眠药不能自己乱买吧。”   罗棋终于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他还站在凳子上,居高临下看向桑越。吊灯恰好打在罗棋脸上,把那张脸照得格外清晰。   桑越愣了愣,听见罗棋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桑越抿唇:“我有个兄弟,他男……咳,他对象是心理医生,下午闲聊的时候我提了几句你的情况,他觉得你像是PTSD,是因为父母去世吗?”   罗棋把视线收回去:“你不觉得自己问的太多了吗?我的事跟你有关系吗?”   桑越看着罗棋的背影:“对啊,咱俩确实也不熟,房东和租客的关系。但关心不过是随手随口的事情,我也没付出什么,你也不用这么抗拒吧。”   罗棋擦完空调从凳子上下来,顺手将桑越手里的抹布一起拿走,扔下一句:“别用你自己的界限来对比其他人。” 第15章 恶性循环   罗棋今晚没有睡好。   睡前吃了两片药,大概半小时后睡意其实已经笼罩上来了,可罗棋硬撑着忍过了这次睡意。睁着眼睛的时候也没有做别的,手机都没有玩,只是安安静静地看着天花板,时不时拿起来手机看一眼时间,眼睁睁看着时间从十二点走向三点,夜晚好像被无限拉长。   三点之后罗棋靠在床头,打开时钟,切换成可以看到秒针一格一格往前走的模式,就这么看到三点十七分。   三点十七分一到,罗棋熄灭手机,又从床头的药板里摁出来一片药,吃了下去。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药物的副作用,罗棋晚上总是做很多梦,并且早上起来都能记得清清楚楚。   有的跟他有关,有的跟他无关,有美梦,也有噩梦。今晚做的梦罗棋没办法定义到底是美梦还是噩梦,梦见自己初中时班上突然转来一个转校生,那转校生站在讲台上笑着做自我介绍,说自己叫桑越。老师让他自己挑一个座位,桑越的视线在教室里转了一圈,走到罗棋身旁。   桑越实在是一个很没有分寸感的人,总是喜欢跟自己分享早饭和午饭:“罗棋,你跟我一起吃呗,我家保姆厨艺很好的,每次都给我带很多,吃不完又很浪费。”   “罗棋,你怎么不自己带饭,我觉得咱们学校食堂难吃死了,你爸妈很忙吗?”   “罗棋,这道题怎么做啊,上节课老师讲这个的时候我好像睡着了,你也不叫我。”   罗棋向来是没有什么朋友的,他不喜欢跟人交朋友。人跟人的交往就好像两个人之间凭空生出来许多互相牵连的丝线,开心时是暖色调的:红色的、橙色的、天蓝色的,不开心时是冷色调的:黑色的、紫色的、草绿色的,罗棋总觉得这些丝线的材质是黏腻的、湿淋淋的,毫无美感的姑且也能将友谊称之为“作品”。   所以在桑越往他身上不断地缝制丝线时,罗棋总觉得恶心,皮肤被破开许多细细密密的微小的创口。   再然后,镜头猛地一转,桑越已经从初中生长成了一个男人,那张脸彻底长开了,好像总是意气风发的模样。大少爷被家里赶出来了,死皮赖脸地求:“拜托,罗棋,老同学一场,我现在连住酒店的钱都没有了,你就收留我一下吧。”桑越笑起来虽然没有酒窝,但罗棋总觉得桑越那张脸上本应该存在两个酒窝,不然他的笑怎么会那么有感染力?   梦里的桑越跟自己住在一个屋檐下,仍然没有分寸感,会摔碎他的盘子,会站在厨房门口非要让自己给他做饭,会抢着做家务但他做得并不好,会说我们睡觉都不关门不就好了吗,会用很理所当然地表情说我只是想关心你啊。   而梦里的罗棋对桑越已经没有那么抗拒了,或许是伤口已经结痂,也或许习惯了这种细微的痛,所以变得麻木甚至又贪心,说不准已经变成了畸形的恋痛癖。   摔碎盘子也没关系,多做一人份的饭也没关系,瑕疵百出的家务也没关系,睡觉不关门也没关系,被关心也没关系。梦里的罗棋和桑越睡觉真的不关门,梦里大概也会做梦,罗棋做了一个噩梦,梦见一闪而过的车灯,梦见震耳欲聋的碰撞声,梦见刺耳的铃声,梦见一通未接电话,然后罗棋猛地惊醒,大口喘息,惊魂未定的时间里下意识看向没关的房门,哑着嗓子叫桑越的名字。   “桑越……”   “桑越。”   “嗯?”一道模糊朦胧的声音从另一个房间传来,那道声音没用多久便清晰起来,桑越出现在了门口,睡衣凌乱,头发炸窝,“我在,你叫我了吗,做噩梦了吗?”他看起来完全是没睡醒的模样,可脸上的关心不像是假的,他走进来的时候一只手还在揉眼睛,控制不住张大嘴打哈欠,然后走到罗棋床边,“罗棋,你做噩梦了吗?没事,梦都是假的。”   罗棋猛地松了一口气,他刚想说“没事”,好像在梦里意识到这是梦,安心和容忍都在一瞬间被抽空,整个人猛地落入更深的漩涡,漩涡里是无尽的黑暗和空洞——罗棋又一次睁开眼睛,紧闭的房门,这么封闭的一隅空间,从没有跟外界的任何联系。罗棋缓缓吐出来一口气,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已经上午十一点半了。   醒来之后回忆起昨晚的梦,觉得很没有道理,不知道为什么会梦见跟桑越这样的小少爷成为同学。太不合理了,罗棋上的是很普通的中学,而桑越读的定然是私立贵族学校,两个人到底怎么才能成为同桌?   但梦通常是没有道理的,不必非要找到一个解释和原因。   小季对于罗棋的迟到已经见怪不怪,罗棋实在是个怪人,在小季看来。   画室是他开的,自己才是打工人,按理来讲罗棋几点来都是一样的,但大多数情况下罗棋都是八点半按时到画室,比自己来得都早,小季上班打卡的时间是九点。罗棋有时候来了也不画画,小季没办法理解一个早上不愿意在床上多睡一会儿的人,尤其现在即将入冬,每天早上把自己从温暖的被子里挖出来对小季来说就是这一天里最艰难最痛苦的事情了。   小季跟罗棋打招呼:“罗老师,中午好。中午的饭还需要我帮你定吗?”   罗棋点了点头:“嗯,麻烦了。”   小季说知道了。   画室里面还是老样子,空荡冰冷又没有人气,最近到了换季的时候,气温一天比一天要冷。罗棋打开画室里的空调,开始画昨天没有画完的商单。   拿起画笔的时候很莫名其妙地想起来桑越,昨天在火锅店桑越问他画画什么价格,罗棋说两万,桑越点头说好。画笔落下去,还是昨天那副被中断的“幸福家庭”主题,这次罗棋很快画完。   小季敲门进来送午饭,提醒罗棋要趁热吃。大概是因为昨天小季收拾画室的卫生时发现了那份一筷子也没动过的午饭,罗棋总是这样,可能是艺术家的通病——胃病。总是不按时吃饭,过了饭点饿到胃痛,又没了胃口,恶性循环。   罗棋停笔,看向小季:“我接过最贵的商单是多少钱?”   小季一愣:“应该是去年,您接了一家主题展的商单,他们一幅画给了一万一。”罗棋记得这件事,主题展本来的开价是八千,一万一的价格是小季谈回来的,所以罗棋说小季很有能力。   罗棋又问:“你觉得两万能接吗?”   小季没说话。   罗棋明白小季的意思,他的身价远没有到两万,就连去年的罗棋都没有到两万,遑论今年的罗棋——他今年的商单价格已经比去年跌了一半还要多。罗棋可以想象到如果他真的开价到两万,业内是会什么样的反应:想钱想疯了吧,什么人都能开价两万,钱要是真的这么好赚就好了;一年不如一年了,以前他还有能拿得出手的东西,这几年人都废了,能赚点钱糊口都不错了,真以为自己还是两三年前的那个罗棋啊;艺术家的通病,觉得自己是与众不同的,高高在上呗,要我们去触摸他的灵魂,笑死了,他的灵魂值几个钱啊。   可偏偏桑越会点头,会说那还挺便宜的,好像觉得罗棋值得更贵。罗棋知道这是一个误会,桑越的本意不是这个,桑越根本不认识罗棋这号人,更不知道他是画什么的,只是小少爷觉得两万块确实不多,仅此而已。   小季没等到罗棋的下文,开口:“那我先出去了罗老师,您记得按时吃饭。”   小季转身,刚走出两步,听见罗棋叫他的名字。   “小季。”   “嗯?怎么了罗老师。”小季顿住脚步,回头看罗棋。   “那两幅画,打包给非极限送过去吧。”   “好的,那我……什么?”小季睁大眼睛。 第16章 昙花一现   罗棋那两幅画,两年前在圈子里确实狠狠火了一把。   那时候罗棋的画室刚刚开业,没人认识罗棋这号人,别人开画室之前先积累个人名气,有足够的底气才敢开个人画室。没人知道罗棋为什么会开一个画室,那时候的罗棋连像样的个人作品都没有。   画室开起来的第一天,也是罗棋的最长记录,他连续在画室里泡了三天两夜,中间只断断续续睡了几个小时,几乎是一口气画完了他的第一幅画。是一个女性,裸体却没有任何男性凝视的女性,女性的肚子被剖开,里面是子宫,子宫里面是一个正在孕育的、尚且看不出性别特征的婴儿。   这种作品太常见了,以母亲、孕育为主题的作品已经完全烂大街了,可罗棋仍然创作了这么一副作品,在他的画作中,婴儿用手紧紧握住脐带,而脐带的另一端却紧紧缠绕在母亲的脖颈上,母亲呼吸困难,却用仍然慈爱的目光看着腹中的孩子。   一副极容易被诟病的作品,似乎歌颂母爱牺牲式的伟大,以被滋养的视角,有高高在上的配得感——婴孩手上握着的是脐带也是缰绳,母亲是被驱使的骡子,亲子关系一生的定位。   第二天小季来上班,对着这幅画惊呼:“罗老师,我给你建一个个人网站吧,我觉得你的水平发去大众平台上有些可惜了。”   罗棋不在乎这些东西,小季想做什么就随小季去了。   没想到一个周之后罗棋的个人网站粉丝量就突破了一万,后台的商单邀约、展览邀约也数不胜数。那几天小季睡觉都高兴得合不拢嘴,觉得自己真是鸿运当头,刚毕业正是找工作难的时候,有知名度的画廊画室进不去,碰运气投了些名不见经传的小画室,没想到真让自己挖到宝了。   那段时间小季的工作积极性很高,给罗棋做个人网站、编辑罗棋的个人简介、找罗棋上学时候的作品展,跟各种邀约合作沟通周旋。最后罗棋的第一幅作品——《期待》以三万块的价格卖给了一家画廊。   三万的价格已经足够高了,那时候的罗棋是初出茅庐的新人。   后台的邀约还有很多,罗棋只有这么一副作品。   三万块钱的尾款打过来的那天小季心情很好,晚上自掏腰包定了极其丰盛的外卖准备和罗棋一起畅想画室以后的美好未来。小季特意定了一箱啤酒,揣着满怀热情找罗棋一起吃晚饭,热脸火速贴了冷屁股,罗棋态度淡淡:“我不喝酒。”   小季愣了会儿:“啊,没事,不好意思罗老师,怪我没问清楚。”   罗棋摇头:“没关系。”   小季也不觉得扫兴:“罗老师,《期待》已经卖出去了,您现在在圈子里也有点名声了,接下来的发展方向您得考虑一下了。可以休息一段时间接点商单,毕竟物以稀为贵嘛,但您要是想接着原创也没有问题,打铁都要趁热。”   罗棋还是那副语气:“接下来我不准备画了,可能要休息两个月左右。”   小季自然以为罗棋选了前者,便点点头:“那我挑一些商单吧?我手里攒了不少有价值的商单。”   罗棋抬眼看过来,那眼神让小季觉得自己心头的热情瞬间被尽数浇灭:“我的意思是我什么都不画了,两个月时间,我不会碰画笔,但我还会来画室。你可以来上班,也可以不来上班,工资会照常发。”   小季没听懂:“什么?”   这事当然应该开心,不用来上班就能领工资,换了谁晚上做梦都会笑醒。但小季那时候刚刚大学毕业,还没有进入企业被资本家驱使变成一个麻木的打工人,所以那时候的小季是真情实感地为了罗棋、为了画室好,将自己的命运也跟画室连接起来。他打心底里觉得罗棋是个天才,觉得画室以后一定前途无量,他希望这份荣耀可以与自己息息相关。   小季脸上的表情有瞬间的僵硬,然后又笑出来,跟罗棋解释:“罗老师,商业价值这方面我略懂一些,您找我来当助理也是因为需要有人帮您解决这方面的问题。您只需要负责画画,其他的一切我都会尽力帮您。您也是刚入圈,可能不太了解,像您这样新人期就能有这样成绩的真的是凤毛麟角了,一定要抓住机会输出,在圈子里站稳脚跟,不然……”   罗棋打断小季的话:“我知道这些,但我有自己的打算,你不用再说了。”   罗棋说到做到,接下来的两个月时间,他真的再也没有动过笔。   小季前一个月坚持每天来画室上班,他是想找机会劝劝罗棋的,他就不信罗棋真的铁了心两个月不会动笔,他就不信有人真的这么跟名声和钱过不去。   小季每天都在观察罗棋,罗棋几乎每天早上八点半准时到画室,大多数时间小季不知道罗棋在画室里做什么,他时不时找点理由进去,不是送饭就是收拾东西,或者说接了什么邀请商单之类,每次进去都看见罗棋坐在一块半人高、空白的画板前发呆。   小季有一肚子话想说,想说你要是真的这两个月出去旅游散心也就算了,每天泡在画室里发呆算是什么意思?想说你那幅画在画廊里人气很高,这一个月里合作邀约雪花一样发过来,跟往外扔钱有什么区别?想说你有本事一辈子都不画画了,如果以后还要画画,为什么就非要等到现在的热度过去?这些都是气话,小季当然不会说出口,他搞不懂罗棋,搞不懂现在的状况,有的时候气话都憋不住要脱口而出了,他真是怒其不争,也恨自己根本就是皇上不急太监急。   可每次看见罗棋坐在那块画板前的背影,又总觉得罗棋或许也是有原因的,他坐在那里为什么那么孤独和难过,小季觉得这种孤独和难过好像不是自己臆想出来的,而是因为罗棋就那么单薄的一个人,这种情绪在他的身体里已经快要装不下了。   后一个月小季不再来画室,也有赌气的成分,想看看是不是真的,真的像罗棋说的,自己不去画室上班罗棋也会照常给他发工资。那一个月小季过得相当逍遥快活,罗棋开的工资本就不低,《期待》成交的奖金也不菲,每天睡到自然醒,醒了之后想干嘛干嘛,日子虽然快活,小季却总是看手机,期待会突然收到罗棋的消息——说他想画画了也好,甚至是通知小季以后不用来上班了都行。   但整整一个月,小季没有收到任何一条罗棋的消息,倒是收到了很多关于罗棋的消息。   “季助理,罗老师那边考虑得怎么样了?”这还算有礼貌的。   “季老师,我们这边已经足够有诚意了,你们这边是不是也得考虑一下现实因素?罗老师天赋再高也不过是个新人画家,一直拖着是什么意思,还想狮子大开口吗?”这就算有些破防的了,但是小季其实没有拖着,他已经明确拒绝过,说罗老师要休息两个月,这是很纯粹的实话,不是用来推脱的借口。   “《期待》我就觉得价格虚高,真不知道怎么有人喜欢这种画,男画家的通病,一边歌颂母爱一边又把所有的女性踩在脚下,不歌颂母爱能死?非要往自己脸上贴金,味儿太冲了,罗棋这种人也配在圈子里站住?”这说不准是眼红的同行。   “休息两个月?怕不是处女座是抄袭的吧,是不是不知道下一步抄谁了?抄不同的人怕画风差太大,抄相同的人怕被大家认出来,哈哈哈哈哈!我就说世界上哪有那么多天才,昙花一现也算美谈,但这花是不是自己种出来的就不一定咯!”另一位眼红的同行。   小季气得想把手机摔了,罗棋的个人网站一直都是小季在管理,打开后台关于抄袭的言论这几天尤其多。一猜就是眼红的同行造谣,抄袭虽然是无稽之谈,只需要罗棋再出风格鲜明的个人作品就可以轻松打破,但小季仍然生出来许多无力感。   两个月之后的第一天,小季顶着黑眼圈来到画室上班。   罗棋已经在画室里了,小季调整好自己的心情,罗棋从没有看过自己的个人网站,他也不喜欢上网看八卦,应该也不是会上网搜自己名字的那种人。小季不希望罗棋被网上的言论影响,他深呼吸敲响画室的门,想问问罗棋两个月结束了,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敲了几声画室里无人应答,小季拧开门走了进去。   罗棋坐在画板前,一手拿着画笔,一手举着调色盘,画板上遍布着凌乱的线条,多是冷色调,线条笔触纷纷纠缠在一起,好像在发泄又好像在控诉,一瞬间,小季竟然被这幅尚未完成的画作深深拽进某种负面情绪的漩涡。   罗棋回头,那双眼睛是小季熟悉的冷漠:“什么事。”   小季回神,似乎手足无措一般站在原地,他舔了舔嘴唇,半天笑出来:“没事,那您忙,过会儿我给您点午饭。”   罗棋点头:“好,多谢。” 第17章 视线也可以越界   桑越这几天也有得忙,今天跟大黄和大黄那位搞设计的朋友小方碰面,三人一起敲定了酒吧的装修风格。考虑预算,肯定要在原本的装修风格上做调整,原本简陋的工业风要是想猛然改成什么奶油甜心的装修风格确实也有些扯淡了。   小方给出了两套参考方案,桑越和大黄一致认为在工业风的基础上往复古工业那边靠拢比较靠谱。   中午大黄请客吃饭,饭桌上小方问起酒吧打算叫什么名字,桑越说他想了个名字,叫“越界”。   大黄半开玩笑地抗议:“怎么回事儿,这名字怎么光有你桑越的事儿,听着好像没有我的事儿啊。”   桑越翻了个白眼:“越黄好听吗,吉利吗?还没开业就他妈黄了。”   大黄:“我前几天刚刚发誓这辈子都不因为自己的姓自卑了。”   小方乐了半天:“你还因为自己的姓自卑啊。”   大黄戴上痛苦面具:“我草,我对象说我人如其名,我咋了啊我血气方刚一个男青年。”   话题回到正轨,小方觉得这名字实在是很不错:“我觉得挺好的啊,跟酒吧的调性也搭,越界,喝多了可不越界吗,跟装修风格也没有违和感。”   大黄刚刚纯属开玩笑,这会儿一本正经起来:“难得这么有文化啊,我还寻思着让小方一起给咱起个名字得了。”大黄和桑越一起开公司那是典型的文化有限公司,两个人上学的时候成绩就十分一般,这会儿绝对是书到用时方恨少了,又得贴切又得不落俗套,有文化都没用。   桑越闷着头夹了一筷子菜,没说这名字是刚刚现想的,想名字的时候脑子里猛然蹦出来罗棋的那句话,越界这个名字就跟着一起出来了。他其实是在想,罗棋说不定喝多了身上就没有那么多刺儿了,说不定愿意说说自己的事情,愿意接受多一点关心,露出来更鲜活一点儿的表情,嘴不要那么硬。   装修风格定下来,接下来就等设计稿。   桑越这几天要开始跑东跑西办证明,这事儿不难,桑越人脉不少,尤其赵阳提供了不少方便,赵阳当初为了早点办下来那些乱七八糟的证明也跑了不少关系,大多数都能直接帮桑越联系。难是不难的,就是贼麻烦。   麻烦到桑少这几天尤其暴躁,晚上虽然老老实实卡着门禁回家了,但回家之后话也不是很多。不是不想说话,只是白天真是把嘴都说干了,一个白天能见好几个人,每个人都得叽里咕噜说一堆场面话,真烦。   连续几天晚上桑越都安安静静坐在沙发上抽烟,表情和肢体都像个半死不活的丧尸。   罗棋照例是当做家里没有这个人的,他这几天总是做夜宵,香味勾得桑越肚子咕噜噜乱叫,但真没有力气去跟罗棋沟通。不得不承认,罗棋这个人确实太难沟通了,和他聊天需要把自己完全调动起来,找话题,承受罗棋的冷暴力,我草,算了,不聊了,想想就累。   第三天的时候罗棋从厨房出来,站在饭桌前,站了半天,主动跟桑越搭话:“你这几天在干什么。”   桑越“嗯?”一声:“跑证明啊,开个酒吧真费劲,乱七八糟的证明一大堆,娱乐场所经营许可,消防许可,营业执照,食品安全,还他妈有什么排污许可,我这辈子都没听说过排污许可这个东西。”桑越说得有气无力的。   罗棋又问:“难吗?”   桑越调整了个更适合躺平的姿势:“不难,有关系能走,办起来也挺快的,就是麻烦。”少爷哪里做过这种事,平时想要什么都有人直接送到手里,麻烦就是最大的烦恼了。   罗棋坐下了,没再接桑越的话。   罗棋难得主动跟桑越聊天,桑越刚刚还说算了不聊了,这会儿又有些意犹未尽了,总想趁机会再跟他聊几句。桑越从沙发上往那边看:“你最近天天吃夜宵啊,你也不长胖?”   罗棋回答:“吃饭不规律,算上夜宵也只吃了两顿。”   桑越撇嘴,想起来两人一起吃的那顿饭,那都下午了,罗棋刚吃午饭,而且胃疼,而且胃疼还非要吃火锅。确实不规律,不规律就算了,自己还喜欢作,真是很符合桑越对一些作死零的印象,总是嘴硬,非要在作死边缘挑战,为了引起对方的关注。   虽然桑越几乎可以确定罗棋是直男,他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印象,估计是因为罗棋的性格。也不是确定罗棋是直男,就是觉得他对男的女的都没什么兴趣,罗棋的性格简直不招人类喜欢,他估计也不太喜欢人类。   桑越脑子里把有的没的想了一圈,听见饭桌上那人破天荒地再次主动开口:“不饿?一起吃点。”   桑越拒绝:“饿,但懒得刷碗,也懒得吃,太他妈累了。”   客厅里安静了一会儿。   罗棋又说:“吃点吧,做了你的份,我刷碗。”   罗棋厨艺不知道从哪里修炼出来的,明明也不怎么爱吃饭。夜宵很简单,普通的炒方便面,配菜也不丰盛,几根绿叶菜和两根火腿肠,烧烤摊上最常见的,今天估计是饿了,桑越竟然觉得格外好吃。   吃完了把碗往前一推,桑越又有点不好意思:“要不还是我刷碗吧,吃饱了有点力气了。”   罗棋目不斜视地将两只碗一起收走:“不用,休息吧。”   桑越仍然坐在饭桌上,胃里有点撑,都说饱暖思淫欲,桑越的脑子这会儿也转起来了,撑着脑袋看厨房里的罗棋。好像是昨天刚通的地暖,家里暖和起来了,最近回家的第一件事都是脱衣服。   桑越在家都穿上短袖了,他确实比较抗冻,从小到大为了装酷已经冷习惯了;而罗棋今天穿了一件浅色的羊绒衫,很短很薄的款式,估计没什么太大的保暖效果。   桑越是很不喜欢无论什么款式的毛衣的,但此时此刻突然觉得毛衣只要不穿在自己身上也是有可圈可点之处的。比如罗棋身上这件,薄到在厨房的灯光下透光,依稀竟然可以看到罗棋的腰身从里头透出来,腰很窄,好像两只手都可以圈住,当然,这有些夸张的成分了。羊绒衫外面有细小的绒毛,被灯光模糊成毛茸茸的光晕,贴在罗棋的整个上半身上,使得罗棋这个人多了许多温度,来自羊绒衫的温度。   桑越又想到了自己酒吧的名字——越界。   怎么才算越界?罗棋觉得自己总是打听他的私事就算是越界了,那真是太天真了,桑越撑着脑袋笑了笑,视线仍然黏在罗棋的羊绒衫上,心想这才叫越界呢,不只是语言可以越界。   视线也可以越界。 第18章 你过门禁了   没到一个月,桑越那边的营业许可之类的差不多已经全办下来了,装修也即将进入尾声,晚上约了大黄、小方和赵阳一起喝酒,地点定在野马,自然是野马的老板赵阳请客。   挺巧的,大黄昨天刚跟女朋友闹分手,原因没说,这俩人一个月能闹两三次分手,一开始桑越还有兴趣问问原因,后来真的是不想知道了。大黄也爱面子,酒喝了几杯上头:“他妈的,天天就知道分手分手,老子真答应了看她不后悔去,真以为谁离了谁不能过啊,肯定是她更离不开我,你信不信?”   桑越听得心烦,把大黄的脑袋从肩膀上推开:“你能不能少装点逼?上次她拖着行李从你家走了你怎么哭的你他妈忘了?”   大黄白眼一翻,觉得跟桑越聊天真没意思,又去骚扰小方:“听他放屁,纯造谣,我能哭?我这辈子都不知道哭这个字儿怎么写。”   赵阳拿着手机拍视频,把酒桌上的人挨个拍了一遍,又对着话筒说:“都是朋友,桑越你见过,那个鬼哭狼嚎的是桑越发小,另一个是桑越发小的朋友,给桑越酒吧搞设计的。”   桑越看乐了:“报备啊,阳子。”   赵阳面不改色,发送视频。   桑越撇嘴:“人卓老师挺牛逼一人,你别老那么小家子气,带出来跟朋友们认识认识呗。”   赵阳推过去一瓶啤酒:“少说我,我还没问你呢,上次你问那个事什么意思,你跟人合租上了啊?”   桑越耸肩:“上次不都跟你说了吗,桑少破产了。”   赵阳皱眉:“跟家里吵架了?”   桑越还是不在意的模样:“就那点破事呗,继承家业、联姻,电视剧小说都挺写实的,我们富二代根本没有自己的隐私,都让电视剧演干净了。”说完桑越笑起来,他心情挺好,忙忙碌碌一个月,酒吧终于能看见开业的影子了,也不光是因为收获了劳动成果,更是因为这是桑越从小到大第一次自己做事情,心里难免骄傲,他桑越也不是一事无成的。   心情好酒量就跟着上去了,桌子上堆了不少空瓶子,桑越喝得脸都有点红,笑起来的时候眼睛里泛着光,整个人有种格外明艳的生动。   赵阳又说:“上次问你你说租了个房子,也没说是合租。你那房东听着事儿挺多的,瘦死的骆驼还比马大呢,没必要跟人合租。说真的,住阿沅那儿呗,他那儿挺久没有人住了。”   桑越开他玩笑:“我真住卓老师那儿你心里不膈应啊?全是卓老师的生活痕迹,私人物品。”   赵阳不太耐烦,一拳砸在桑越肩膀上:“哪来那么多屁话。”   桑越笑着摆手:“开玩笑的,真不用,我房东……还行啊。”   还行,真还行。   就是规矩多点,但也不是不能守,不就是每天晚上早点儿回家吗?早点回家也挺好的啊,还有免费的夜宵吃,罗棋的厨艺比桑家的保姆好。想到这儿桑越又觉得自己不太公正,可能还是保姆手艺更好,只不过自己吃惯了保姆的手艺,口味变得更加刁钻了许多。   说到夜宵,桑越觉得自己的肚子有点饿了。   桑越以前没有吃夜宵的习惯,他不是干吃不胖的类型,夜宵太胖人了。但最近这段时间总是蹭夜宵,兴许多了个不利于健康的坏习惯。这一个月跑东跑西,跟赵阳有段时间没见了,今天见面赵阳第一句话就是调侃:“破产了桑少的生活质量也没下降啊,是不是胖了点儿?”   我草,胖了吗?桑越坐在卡座上掀开自己的衣服,觉得小肚子确实没有以前平坦。   “你他妈干啥呢。”大黄一个转头,刚好看见桑越把衣服掀开。   桑越抬头问:“我是不是胖了?”   赵阳接话:“你就是胖了,仓库里有个秤,你上去看看。”   桑越点头,站起身之后感觉有些晕头转向,上了秤一看,胖了四斤。草,四斤。桑越不胖,目前的体重已经来到了132,精确身高178.9,虽然桑少一向对外坚称自己180。别人总是不信的,说男人说自己180就是绝对没有180,桑少就说这你就不懂了吧,老子精确身高180.1,少说了一毫米呢。   从仓库出来桑越一屁股坐回卡座里,严肃宣布说自己要减肥。   小方笑了半天:“桑少胖了几斤啊?”   桑越伸出来四个手指:“太他妈恐怖了,我不就吃了一个月夜宵吗?”   都是吃了一个月夜宵,怎么罗棋不胖啊?   还是说罗棋也胖了,只不过自己天天跟他见面,所以没看出来。大黄跟桑越几乎天天见面,也没看出来桑越胖了,还是赵阳这个一个月没见的看出来了。桑越觉得自己有点儿喝多了,脑子混混沌沌又格外兴奋,好像一锅烧开的水,水汽噗噗地往上冒,什么都看不清,但是声势浩大。   他拿手机出来,给罗棋发消息:“你多少斤啊。”   罗棋回复很快:“?”   桑越讨厌罗棋的问号,这人真怪,别人说什么问什么他老是给一个问号,问问问,有什么好问的,回答问题不就得了:“问你多少斤。”   罗棋:“138。”   桑越:“那还好,我还没你胖。”   罗棋:“你多高?”   桑越:“181。”   罗棋:“?”   桑越:“?”   罗棋:“你有181?”   桑越:“老子净身高181.2,我还少说了两毫米呢。”   罗棋:“胖了?”   桑越:“四斤,反正没你胖。”   桑越心满意足收起手机,又灌了半瓶啤酒,突然觉得不太对劲,又回消息。   桑越:“不对啊,你多高啊。”   罗棋:“186。”   桑越:“我草,你他妈比老子高了七厘米,还跟我差不多重。”   罗棋:“不是181吗?”   桑越:“哦,五厘米,那不多。”   桑越又说:“不是,我也不胖啊,是你太瘦了,你多吃点,为什么你天天吃夜宵还这么瘦啊,没道理啊。”   罗棋发过来一张照片,熟悉的饭桌,熟悉的餐具,蛋炒饭和滋滋冒油的烤肉。桑越看得肚子都叫了,满脑子回家吃饭,一边从卡座上站起来一边给罗棋回消息:“你今天吃夜宵不等我啊。”发完消息没忘了跟身边的兄弟打招呼,“不早了,我先走了啊,你们慢慢喝。”   说完被赵阳叫住:“你不是有十一点半的门禁吗,我以为你今晚不回去了。”   我草?   桑越低头看手机,还没看到时间,先看到罗棋的消息了。   罗棋:“桑越,你过门禁了,今晚没有你的夜宵。”   然后才看到时间。   无比冰冷的四个数字——23:38,并且当着桑越的面,最后一个数字猛地一跳,23:39。 第19章 想搞定他就得忍   桑越有一瞬间甚至没反应过来,反复看了好几遍时间才明白现在是什么情况。他先是给罗棋扣了个问号过去,然后才看赵阳:“你看见时间了不跟我说一声啊我靠,我没注意时间啊。”   语气有点冲,冲得赵阳莫名其妙:“我以为你今天不回去了,本身你那房东就挺扯淡的,你又不是没给钱,想几点回家不就几点回家?”   道理是这个道理,桑越觉得跟赵阳说不明白,心里的烦躁猛地就蹿出来了,他压了莫名其妙的脾气,跟赵阳说了声抱歉:“没事儿,没别的意思,我先走了。”   赵阳在身后喊他:“你去哪儿啊,住酒店?”   桑越扔了一句:“回家啊。”   真冷,喝了酒体温上升,野马空调开得太足,一出门桑越冻得整个人直哆嗦,他今天穿得太浪,薄羽绒服里头是件短袖。这会儿商业区这边打车高峰期,桑越打了个回家的车,显示排队七分钟。   罗棋的消息回来:“怎么。”   桑越好声好气地解释:“就几分钟,你不也没睡吗,我酒吧这几天忙,营业执照什么的刚跑下来,跟几个兄弟喝了点儿,没注意时间。”   罗棋:“嗯。”   桑越又说:“下不为例,行吗?”   罗棋:“没有下不为例,过了门禁就别回来了。”   这句话把桑越的无名火又看出来了,赵阳说得也没错啊,他又不是没给钱,虽然房租确实低得好像天上掉馅饼,但是价格也是罗棋自己定的,凭什么有家不能回啊?   而且,装什么,家里没有人他睡得着吗?不害怕吗?明明是想要有人早点回家陪他,直说不就好了,非要弄个冠冕堂皇的门禁。桑越感觉自己的理智正在被醉意和冷风左右拉扯,手指大概是因为冷而有点颤抖,一边抖一边打字竟然速度还比平常要快一点。   桑越:“你能不能少装,什么时候回家不是回家,没人陪你你不怕?你能睡着?吃超出剂量的药第二天又像个尸体一样起来,有必要吗?”   半天,罗棋没有回复。   桑越火气越来越大:“我真的对你挺有耐心的了,我知道你有心理疾病,挺让着你的了,你对我就不能稍微放松一下你的界限?你是不是觉得世界上所有人都是你的仇人啊。”   罗棋:“你想搬走随时,不扣押金。”   草。   桑越跟他聊得特别憋屈,本来就是生气和不理解,现在好了,又多了一肚子的憋和委屈,有什么话就说啊,实在不行就互相对骂一场,再不行打一架都行,跟罗棋聊天就跟对着那黑洞喊话似的,嘴皮子磨破都他妈没有回音。   桑越叫的车到了,就停在桑越脸上,双闪打得桑越的脸一明一暗地跟着闪。桑越吸了口气,发过去最后一条消息:“我今晚去酒店。”   桑越没去酒店,他没这么窝囊,憋了一肚子气还老老实实找个酒店睡觉。身后的野马也不想回,里头都是朋友,看见他回去肯定得问他怎么回事,不想解释也懒得解释,桑越上了车换了目的地,找了个没去过的酒吧。   桑越本身就有点喝多了,其实没想再喝更多的。   这酒吧里没人认识他,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不认识还是装不认识,也无所谓,坐在吧台点了杯特调,调酒的男生是个长相很乖的大学生,叫Leo,这是他自己说的,自我介绍。   酒吧灯光有点儿暧昧,吧台这边的射灯是粉色和橙色的,Leo的头发好像是栗子色,不知道是不是被灯光影响。调酒的时候一直偷偷瞄桑越,瞄得桑越开了口:“看什么。”   他连忙收回自己的视线,不说话。   桑越皱眉,他现在最讨厌不说话的人:“我问你看什么。”   Leo被吓了一跳,手都抖了一下:“没事哥,我就……随便看两眼,对不起啊。”   桑越接了这句道歉之后也不说话了。   这会儿驻唱在表演,唱的是一首稍微安静一些的民谣,听得醉酒的人都有些昏昏欲睡。桑越坐在吧台前想点烟,烟灰缸挪到自己面前,烟从兜里掏出来了,摸了半天发现打火机好像落在野马了。   桑越又皱眉,抬眼看Leo,想跟他要个打火机,还没开口,Leo已经把打火机推过来了。桑越愣了片刻,唇角勾起来一个弧度:“又看我?”   Leo耳朵尖都红了:“不是,恰好看见了……你没带火。”   Leo的手还按在打火机上,半天没挪开,桑越低头看:“什么意思?”   Leo靠近了些:“我给你点?”   桑越顿了片刻,没说话,从烟盒里顶出来一根烟,咬进唇间,用眼神示意:来呗。   跳跃的火苗被一只手护着,其实酒吧里没风,根本不需要护着,所以这只手显然另有所图。果然打火机凑到桑越嘴边的时候,那只手借着这个姿势,指尖轻轻蹭到了桑越的面颊,蜻蜓点水,只碰了一下就弹开,好像火苗舔的不是烟而是他的指尖。   桑越没什么感觉,他今天已经喝了第二场了,这会儿脸都有些喝麻木了。他咬着烟吸了一口,让烟彻底燃起来,含糊不清地道谢:“谢了。”   Leo安安静静给桑越调完一杯酒,有些紧张地站在桑越面前:“尝尝吗?”   桑越拿起酒杯喝了一口,看颜色就能看出来基酒是红酒,里面有些很熟悉的味道,辛辣刺激,因为太过熟悉桑越一时竟然有些说不上来,他来了些兴趣:“加了什么?”   Leo笑起来,颊边有两个浅浅的酒窝:“你猜一下?”   桑越又喝了一口,猜不出来。   Leo的表情便有一些骄傲:“洋葱。”   桑越惊讶:“洋葱?”   Leo点头:“这其实是我家乡的喝法,我们那边有一道洋葱泡红酒,我做了一些更偏向鸡尾酒的改良,你喜欢吗?”   桑越的视线从酒杯抬起来,看着Leo的脸,不知道为什么,Leo问“你喜欢吗”的这个瞬间,桑越突然很想知道现在几点了,于是他便真的这么做了,他按开手机,看见时间已经过了十二点。桑越有一瞬间觉得放松,有种回到了自己舒适圈的安心,这才是桑少的生活,十二点钟说不定刚踏进某一家酒吧,认识几个小男生,说些没营养也没后续的不用负责任的话,花多少钱都可以,几点回家回不回家都可以。   但这种安心没有持续太久,桑越发现自己不得不分散一些注意力去想:十二点了,不知道罗棋睡没睡,是吃过药了还没睡着,还是还没有吃药。这会儿桑越又觉得自己冲动了,罗棋的房子明码标价,他的规矩也是明码标价,自己已经答应会遵守规矩,现在是自己食言,被关在家门外也是理所当然,生什么气呢?   难道真的觉得跟罗棋吃了一个月的宵夜就能让罗棋对自己放宽界限?好吧,桑越承认他的情绪由此而来,他真的以为起码两人的关系能拉近一点,就算不是朋友,也算是关系良好的室友了。但显然罗棋这个人比桑越想象中更加难搞一些,但这不是罗棋的问题,他生来这个臭脾气,不想忍了可以走,想搞定他就得忍。   Leo又靠近了一些:“哥,你喜欢吗?要是不符合你的口味,我再给你调一杯,不收你钱。”   桑越猛地回神,下意识往后避开Leo的靠近,他将高脚杯拿在手里晃了了两圈,指尖还夹着一根烟,下一秒,指尖的烟灰落进高脚杯里,摇摇晃晃的酒液上顿时散开灰扑扑的焦灰。   桑越有些可惜的模样,却是笑着的:“抱歉,看来不能喝了。” 第20章 我要吃烤鸡   桑越定了个酒店,就在酒吧附近,倒是方便。   洗完澡收拾好了上床,看时间已经一点半了,大黄喝多了,估计桑越走的时候他没注意,消息里躺着一条一个多小时之前的消息,大黄问桑越去哪了。   桑越没回,消息列表再往下就是罗棋,最后一条是桑越发的,说自己今晚去酒店。   就在这酒店住一晚,桑少没委屈自己,两千七的套房,开阔的平层,落地窗外能看见不远处市中心那边彻夜通明的灯火。赵阳说得没毛病,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桑越不是真的住不起酒店,也不是真的租不起更好的房子,就算真的资金有限,他朋友更多,大黄、赵阳,其他朋友,收留接济几天都是没有问题的,大家都不缺钱,更何况他是桑越,桑家又没破产,给桑少一个人情日后只有好处。   每个人都喜欢更奢靡的生活,没人生来乐意挤出租屋,早高峰的地铁上连座位都没有只好站着睡觉,出去旅游酒店旺季涨价骂一句脏话被迫降低自己的居住条件。都说由奢入俭难,大黄和赵阳都觉得桑越疯了,跑去跟人合租,合租室友看起来还是个事儿逼。   桑越没多想过,这会儿站在大平层里看远处的夜景,也觉得自己确实有些奇怪了。他桑越想过什么样的生活没有?大可以让罗棋滚蛋,桑少还是桑少,什么时候轮到他桑越哄着人要遵守别人的规矩了?   要非找一个理由,喜欢?桑越觉得有些扯淡了。   桑越谈过不少恋爱,这是当然的事情。桑越身边怎么可能缺男人?但上过床的很少,归根结底是因为那些人桑少没往心里放。   桑越的初恋是初中,那会儿青春期,对恋爱关系充满好奇,追他的女生不少,桑越总觉得没意思,一个也不想答应。后来有个朋友问,桑啊,你他妈是不是喜欢男的啊?桑越一个白眼翻过去:“滚。”   后来还真有男的追他,初二运动会,桑越跑完接力赛,邻班的男生给桑越送水,桑越没多想,一句“谢谢兄弟”还回去,那男生还没走,红着脸看桑越:“桑越,我喜欢你,我看那些女生追你你都没同意,你要跟我试试吗?”   试了,俩星期就分了。   桑越觉得别扭,跟一个男的在一起,干什么都别扭。初恋红着脸看他的时候他觉得别扭,初恋想牵手的时候他觉得别扭,俩人一起吃饭的时候他也觉得别扭。这他妈俩男的在一起说啥啊,聊跟兄弟才会聊的天?聊情侣之间聊的天?都他妈不对啊。   桑越高中的时候就开始去酒吧玩了,那会儿未成年,都是跟着成年的发小混,酒吧里玩得花,俩人都不认识,坐一张酒桌上喝了点儿酒嘴就亲一起了。桑越印象深刻,那年高二,他连自己穿什么衣服都记得,夏天,上半身是一件黑色骷髅的短袖,下身是黑色工装裤,脚上踩着靴子。酒桌上玩游戏,用嘴巴贴着嘴巴传递薯片,玩到后面还哪儿有薯片?根本就是直接接吻。   桑越左边坐了个男生,一身白,跟自己截然不同。   他转过来问:“亲吗?”   桑越清了清嗓子:“别了吧,你不别扭?”   男生笑弯了眼睛:“我不啊,我喜欢男的,你很帅啊,我又不吃亏。”   亲了,桑越第一次跟男的接吻,很礼貌的一个吻,嘴唇碰了一下嘴唇。   然后那男生开始追桑越,桑越答应了,这次坚持久了一点,好像两个多月分的吧,桑越记得不是很清楚,连那男生叫什么都忘记了。   酒吧的一个吻让桑越以为自己的心蠢蠢欲动,可真的谈了又发现两个人好像都没有真心。他会在只见了一面的时候就问自己亲不亲,自然也会问其他人;而桑越也是没办法只看一个人的性格,以至于桑越到现在都觉得自己大概率是个渣男。   再后来,桑越跟自己的性取向和解了,也跟自己是个渣男这个事实和解了。在酒吧认识不同的男生,说几句荤话或者情话,有的也会谈一段时间,有的出了酒吧就再也不会见面了。   所以要问桑越喜欢是什么,桑越其实说不出来,他看起来是个情圣浪荡子,聊过的小男生数都数不过来,谈过的小男生一时半会也说不完,但实际上桑越很可能没有喜欢过任何人。   夜色更深,桑越拿出来手机想拍张照,本意是想拍拍这寂寥孤独的夜景,好发个朋友圈卖卖惨,但手机拿出来发现消息列表躺了一个崭新的好友申请。   昵称是一个蓝色的小恐龙符号,备注很礼貌:“哥,我是Leo,能通过一下吗?”   桑越顿时又觉得没劲,也不想拍照了,把自己整个人陷进身后的沙发里。奢靡的生活当然好,桑越有时候也觉得自己欠揍,就像那个网络热梗,有钱人说“我不想要很多钱,我想要很多爱”,这种话真是太欠揍了,普通人一辈子为了钱拼命,有钱人却说钱算什么屁东西,钱能买爱吗?可桑越仍旧无法抛开自己确实是富二代的背景,比如现在,就算桑越跟家里大吵一架落魄到跟人合租,还是走到哪里都有人认识他,就连联系方式都不是秘密,费点心思就能搞到手。   桑越有时候觉得自己都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种符号,身上打着“桑”的烙印。不得不承认的是,桑越一直都用一种符号的形态生活,以前他乐在其中,享受符号带来的便利,而现在却发现自己的生活已经完全脱离不了那个圈子。   只有那个合租房,只有罗棋。   但桑越又很清楚,自己目前的想法可以称之为“无病呻吟”,可以归类为“既要又要”,这些词难听,桑越也不喜欢这样的自己。   可能因为罗棋和桑越的“新生活”挂钩。   桑越忽略了那个好友申请,转而打开罗棋的聊天框。   时间不早了,罗棋应该睡了。   桑越:“已经在酒店了,我靠,明天老子包按时到家的,记得给我准备夜宵,我要吃烤鸡。” 第21章 很擅长妥协   罗棋擅长跟任何人保持距离,划清界限。   上到工作——罗棋其实很欣赏小季,当初招聘广告发下去罗棋心里没太多想法,他的工作室名不见经传,他这个人在圈子里也是完全的查无此人,能招个差不多的人来帮帮忙就很不错了。可小季给了罗棋很多意外,他有很出色的工作能力,在艺术上有审美,在商业上有头脑,更重要的是小季拿画室当“家”,他是真的希望画室好,也希望罗棋好。   罗棋的第一幅画卖出去那天小季整个人都快要飞上天了,表情是生动的,嘴角是飞扬的,整个人好像被涂上了饱和度极高的暖色调的厚重油彩,情绪十分鲜明。小季准备跟自己一起吃个饭喝点酒,罗棋会喝酒,但是罗棋拒绝了,他说自己不喝酒。   罗棋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按理来说他应该抓住这次机会和小季应该发展成惺惺相惜的关系,两个人共同进步,在商业上成为利益共同体,在生活上成为互相搀扶的好友,这没有任何坏处。   下到生活——罗棋是个画家,前几年在圈子里也有了些名气,他又长了那么一张脸,可想而知追求者绝不会少。他的画室不是秘密基地,随便一查就能查到地址,两年前小季还在画室外的走廊策划过一场展览,想找到罗棋太简单了。   可罗棋大多觉得无趣,同人建立关系无趣,了解别人无趣,被了解无趣,看着一张张脸在面前晃来晃去也无趣,倾听别人的心事更加无趣。不仅无趣,甚至心烦,罗棋最讨厌的就是死皮赖脸总是来画室打扰他的人,嘴上说着“罗老师我来看看你”,后面会变成“你怎么总是不按时吃饭,这样对胃不好,我每天来给你送饭好吗”,再然后变成“一块石头也能被捂热啊,我对你还不够用心吗,你到底要怎么样”。   罗棋根本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从一开始就说了没兴趣,说了不要再来画室,说了我不喜欢你,可那些人还是自顾自做一些自我感动的事情想换取他的另眼相看,在结果和愿望背道而驰的时候反过来怪罪罗棋太过冷血。   非极限那边今天发来消息,说罗棋的两幅画反响很好,那边想约罗棋一起吃个饭。   小季说完观察了一下罗棋的表情,把心里憋着的话说出口:“罗老师,非极限虽然是个展览,但背后是‘无限艺术’,这个您心里是清楚的。无限这几年势头很猛,签了很多新兴独立艺术家,什么领域都有,这次吃饭的目的应该也挺明显的,无限的老板多半看中您了,想签您。”   见罗棋不说话,小季接着说:“我认为您可以考虑这件事,一旦签了公司,您的一切商业模式都会更完整,也会更稳定,无限这几年发展很好,是个很好的机会。唯一一点就是……可能没有现在自由。”   罗棋正在画一幅画,画板上是大块的色块,小季看不出来他在画什么。此时罗棋正在把一块正红色大面积往画板上涂:“不去。”   小季一时没接话,仍然站在罗棋身后,半天才说:“罗老师,我猜到您不想签公司,但我可以问一下吗,您之后的打算,除了那些商业单,您还会画画吗?”   罗棋又是沉默,小季已经习惯了罗棋的沉默。   他再次开口:“我可以理解为您将那两幅画给出去是一个信号吗,我是您的助理,您心里的想法应该及时跟我沟通,好让我对之后的工作有一个方向。有的事情我可以做得更好,只要您给我一个信号,我可以给您的下一幅画造势铺路,比凭空画完会有更高的反响和商业价值。”   罗棋停笔:“抱歉,我以后会注意。这个月我会画下一幅画,主题是……”   小季眼睛亮起来,脸上也有了笑容:“是什么?”   罗棋开口:“梦境。”   晚上罗棋按时下班,回家之后家里没有人。   上次大扫除是三天前,罗棋打了一盆水,准备了两个抹布,先到阳台上擦洗衣机。罗棋确实有洁癖,并且是病态的洁癖,罗棋相信这个世界上应该没有别人像他一样,要将家里的每一个物件的每一个角落都擦到一尘不染。但罗棋享受这种感觉,每将一种东西擦干净都会让罗棋产生一种时光倒流的错觉,每抹去一处尘灰时光倒流一年,好像这个东西刚刚买回来,还没有使用,还没有经历岁月。   以他打扫卫生的细致程度,阳台和客厅结束已经是将近三个小时之后的事情,十点了。   罗棋下班之前叫了一个生鲜外卖,买了一整只鸡。一下班就把鸡腌上了,这会儿鸡已经上了一层酱油色。他没做过烤鸡,上网搜来教程,对着手机一步步操作,炒好配菜。   十点半罗棋把鸡和配菜一起送进烤箱,烤箱门关上的瞬间罗棋的手机收到一条消息。   桑越:“打车回家了,我的烤鸡在烤箱里了吗?”   罗棋把手机放在一边,慢条斯理地洗手。手上沾了鸡的味道,还有油渍,这种感觉让罗棋很不舒服,一次性手套用完了,洗完手他又下单了一盒一次性手套,顺便补充了厨房里的调味料。   又有一条消息:“?你不会赖账吧,我要吃烤鸡。”   罗棋终于切回微信:“我答应你了?”   桑越:“卑鄙小人,那今晚吃什么。”   罗棋:“胖了四斤还吃?”   桑越:“我靠!你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胖了四斤怎么了,我现在很胖吗?”   罗棋:“不胖。”   桑越:“真的没有烤鸡吃啊,我中午都没怎么吃饭,中午我发小在我酒吧,说想吃火锅我都没去,让他去便利店买点凑合凑合算了,我就惦记着晚上回来吃烤鸡呢。”   桑越:“算了,自己烤鸡确实挺麻烦的,我点个外卖也行,你吃吗?我帮你一起点了。”   罗棋觉得桑越这个人确实很奇怪,他好像很擅长妥协。   别人定的规矩他可以妥协,对廉价的双人套餐他可以妥协,期待中的夜宵落空他也可以妥协,好像没什么底线。罗棋说不清自己现在的感受,就好像画了一副幼稚的儿童简笔画,太阳、房子、树,对桑越说这是无价的艺术,桑越也只会似懂非懂却真心实意地点头说确实看不懂,艺术就是看不懂的。   这个人太“蠢”,“蠢”到容易让人对他也往后挪一步底线。   罗棋把摄像头对准烤箱,暖黄色的灯光里头躺着一只鸡,他把这张照片给桑越发过去。   桑越回过来一条语音:“我就知道你会做的,你就是嘴硬,明明做了还要说没有。”   罗棋听了两遍,回复消息:“烤鸡堵不住你的嘴?”   桑越仍然是语音回复:“堵得住,堵得住,你猜是我先到家还是烤鸡先熟?”   罗棋这次多听了一遍,听出来桑越不太明显的笑意。   罗棋动动手指:“烤五十分钟。”   桑越这次的笑意更加明显了一些,明显的骄傲,对于自己比鸡先出炉的骄傲:“那看来是我先到家了,赢下一局。” 第22章 肯定按时回家   大概是这几天都在构思那副主题关于梦境的画,于是罗棋这几天总是做梦。   做梦对罗棋来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他咨询过医生,医生回答可能是药物带来的副作用,只要没有影响到生活就不用放在心上。唯一不正常的一点是,罗棋的梦有了固定的角色,总是和桑越有关。   梦通常是不符合逻辑的。   梦里的桑越被门禁拦住,大发雷霆:“你真觉得自己的规矩那么重要吗,我从来没见过你这么自私自利的人,我不管你有什么创伤有什么心理疾病,有本事你就一辈子都躲在你那个门禁十一点半的房子里永远别出来,我凭什么对你那么有耐心?我欠你的啊?我认识你吗?咱俩才他妈认识几天,真拿自己当东西了。”   梦里的罗棋不说话,他好像总是在抗拒沟通,无论现实还是梦境。   桑越气得在罗棋面前走了一圈:“我草,你怎么又不说话,你怎么总是不说话,你到底哪里来的那么多戒备,你说句话能死啊?我主动关心你了,我问你了,你到底高高在上些什么?”   罗棋好像没见过桑越生气的模样,桑越也说过类似的话,但不是当面,而是隔着手机屏幕。桑越生气的时候脸上很不耐烦,五官飞扬,好像很想动手打人,却狠狠压抑着自己的冲动,所以愤怒变成其他的表现形式,桑越一直在动,一会儿走一圈,一会儿用手指着罗棋,一会儿把手里的打火机按了又按,看得罗棋手痒,罗棋也在忍。   忍着不说话,忍着不触碰。   梦境衔接到下一个梦境。   梦见桑越又一次被门禁关在门外,他仍然回了家,敲门无果之后蹲在门口跟他的朋友打电话。隔着一扇门,罗棋听到了桑越所有的话,几乎确定桑越就是故意说给他听的。   “被关在门外了呗,超过一分钟都不行,真的有病。”   “笑死,老子多想回家一样,外面的酒店不自在吗?几点回酒店前台都笑着跟我说一句‘欢迎光临’,总比按时卡点回家了之后还得看罗棋那张死人脸好多了吧。说白了他真是有点给脸不要脸了,他以前的室友能有我好?我听说他以前的室友几天就受不了他了,就算有那种没有夜生活不在乎门禁的,回家也不愿意看他那张死人脸吧,跟谁欠他钱似的,说句话还爱答不理的。”   “搬啊,谁说我愿意忍着他了,我这几天不是忙吗,酒吧的事儿太多了,没空顾及别的,等忙完这段我就重新找房子,直接找个大学城附近的房子呗,看店还方便。”   “他就永远这样,不停换室友,当个死人,跟我有一毛钱关系吗?”   梦里的罗棋将手按在门把手上,仍然在忍。   忍着不开门,忍着不逼问。   七点半的闹钟响了,罗棋猛地睁开眼睛。   闹铃声音太大,这是罗棋特意调的,否则叫不醒药物作用下的自己,缺点就是每次被闹钟叫醒心脏都会狂跳很久,异常的跳动,猛烈又快速,全身的血液泵出去,好像整个人的灵魂正在脱离身体。   门口突然传来一句脏话:“嘶,我草。”   罗棋的灵魂猛地坠落,回到身体里。   桑越捂着脑袋,愣愣地看着罗棋房间的门打开,一张死人脸站在面前。   罗棋声音带着刚起床的哑:“怎么了?”   桑越略带尴尬:“没睡醒,你那闹钟声音也太大了,吓我一跳,撞厕所门上了。”   罗棋沉默半晌:“这么大的门也能撞到?”   桑越揉了揉脑袋:“我还以为你都已经去上班了,还没走啊?”   罗棋把牙膏挤出来:“我天天这个时间,是你今天太早了。”   桑越站在罗棋身边,也把牙膏挤出来,抱怨道:“哦,确实,我今天要去谈供应商。那群畜生起床真早啊,约八点半见面,我本来都想拒绝的,想想算了,我现在也不是少爷了,有时候还是得适当装一下孙子的。”   桑越迷迷糊糊把牙刷含进嘴里,其实还没睡醒。   刷牙的时候胳膊碰到了罗棋的胳膊,桑越好像这才意识到两个人竟然站在一起刷牙。洗手台前面的空间不算很大,他俩身高摆在这里,略微拥挤。桑越看着镜子,镜子很干净,格外清晰,没有一点儿水渍,这是罗棋洁癖的功劳。   镜子里的罗棋半眯着眼睛,很不耐烦的样子,他刚睡醒的时候好像总是这幅样子,看了让人想给他一拳。睫毛是往下垂着的,罗棋肤色偏白,睫毛会显得更黑,盖住眼睛,掩住眼睛里的情绪,叫人看不透。   头发乱糟糟的,睡衣倒是很端正地穿在身上,屋里已经有了供暖,罗棋穿春秋的睡衣,棕色的棉质睡衣,一眼就能看出来其实穿了很久了,因为衣服上起了些褪色的绒毛。   桑越没意识到自己看着镜子里的罗棋出神已久,只剩下手还在机械地刷牙。   三分钟后罗棋开口:“让一下。”   桑越猛地回神,嘴里已经全是泡沫:“嗯?”   罗棋:“洗脸,你往后站站。”   桑越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口齿不清地抢地盘:“等会!我先漱个口!”   洗漱完罗棋还是老流程,去冰箱里拿一瓶冰水,喝一口之后兑进去一袋黑咖啡粉。桑越跟在身后,很好奇的模样:“给我尝尝。”   罗棋把冰箱的位置让开。   桑越给自己搞了个同款,兑咖啡粉的时候说:“我妈特别爱喝咖啡,每天早上都守着咖啡机给自己做咖啡,保姆做的她还不满意,非要自己做。我尝过一次难喝得要死,觉得我妈真爱装逼,这东西竟然还有人爱喝?”说完桑越突然反应过来,欲盖弥彰地补充,“我不是说你啊,没有别的意思。”   罗棋没什么反应。   桑越晃了晃瓶子,喝了一口,去你妈的,苦死了。   桑越表情太生动,看得罗棋挑眉:“好喝吗?”   桑越皱着眉:“所以到底为什么有人喜欢喝这个东西。”   罗棋牵了牵唇,不太明显的笑意:“我没说我喜欢喝,也没说好喝。”   桑越吸了口气,假笑:“你每天早上起来先自虐一下啊。”   罗棋回答:“习惯了,强制开机。”   桑越撇嘴:“你生活习惯也太差了,睡觉靠吃药,吃饭不规律,胃疼吃火锅,靠咖啡开机,感觉死得肯定比我早。”   罗棋随口道:“你生活习惯好?抽烟喝酒熬夜早起天天外卖,看着也活不了太久。”   桑越不可置信地看罗棋:“我草?”   罗棋淡定跟他对视。   桑越点了点头:“有道理,以后绝对不能早起了。”   罗棋:“。”   桑越:“走了,去跟那群早起的畜生谈合同!”   罗棋:“嗯。”   桑越:“晚上见啊,罗老师,今晚吃什么?”   罗棋淡淡:“能按时回家再说吧。”   桑越笑着说:“肯定按时回家。” 第23章 墙上的两幅画   桑越今天的合同不需要苦战,供应商而已,直接找赵阳联系野马的供应商就行了,当初赵阳肯定是已经货比三家找到了性价比最高的,桑越直接捡个大便宜。   合同签得顺利,那边跟赵阳合作几年了,关系不错,桑越的身份又摆在这里,也没什么好来回拉扯的,痛痛快快就签好了。签好合同之后双方握手,负责人笑着问桑少肯不肯赏脸吃个午饭。   桑越不得不拒绝了,昨天大黄约了他一起去看展。   昨天大黄唉声叹气的:“我小姑天天催命似的,从画展开始办的时候就让我带苏苏一起去,但我俩也没什么艺术细菌啊,都是聊起艺术就头疼的类型。明天画展都最后一天了,不去我小姑能唠叨我好几天。”苏苏就是大黄的女朋友,前段时间还在闹分手,这几天又和好了,速度之快频率之高桑越已经习以为常。   桑越问:“画展?”   大黄点头:“对啊,我知道你也看不懂,不过票价也不便宜,让你白嫖,你就感恩戴德吧。”   要是以前桑越肯定是拒绝,什么艺术,看又看不懂,学又学不会,完全不感兴趣。但现在不同,罗棋就是搞艺术的,当然桑越完全不觉得自己是因为罗棋才答应,这跟罗棋也没关系啊。桑越单纯觉得,反正他也要找罗棋约两幅画,有机会还是熏陶一下比较好,不然被罗棋这个狗东西骗了都只会帮着人数钱。   非极限画展办在郊区的艺术画廊,环境优美,画廊周围被绿化铺满,虽然这个季节的绿植不太茂盛,但不显得萧条。人造小溪里的水还没结冰,路过的时候能听到潺潺流水声。   出入画廊的人鱼龙混杂,门票在网上就能买,588一张,花钱就能进。大家都穿得人模人样,桑越有些庆幸他今天早上谈合同,好歹穿得像个人。门口检票处好像发生了些争执,画展明确说明禁止拍摄,一个男性网红偷偷用手机直播被保安请出来了,两人正在检票处吵架。   桑越跟着大黄捡了票,目光从那网红身上收回来:“这有什么好拍的。”   大黄撇嘴:“不知道啊,588跟要了他的命似的,非得拍下来才觉得回本,没钱别来啊。不过我小姑说这次画展确实有几幅画,平时见不着的。”   桑越来了兴趣:“真迹?”   大黄翻白眼:“什么真迹,都是现代画家,都活着呢。”   桑越又觉得没意思了。   桑越来也就是凑个人头,说得好听一点是想来熏陶一下,但是熏陶这事儿也不是没有门槛的,他这种对艺术一窍不通的就算看见真迹也熏陶不到一点大家风范,刚开始的时候还能装模作样地对着墙上的画“欣赏”一会儿,逛到后面整个人都麻木了。   大黄也是不遑多让,灵魂都飘到不知道哪里去了,频频看手机,好几次吐槽被小姑骗了,他小姑说中午来检查他是不是就位,大黄带着桑越十一点半就赶到了,现在都快十二点半了,小姑还没来。   桑越闷着头往前走,突然看见一个极其眼熟的背影。   眼熟,太眼熟了,但又不认识,这种感觉真挺怪的,桑越几乎要怀疑大概是什么网红,这儿网红也挺多的。他再往前走了两步,那人从一幅画前离开,转身的瞬间桑越看见他的侧脸。   我靠,这不是那谁吗,赵阳的宝宝,卓老师。   桑越薅了大黄一把,带着人上前打招呼。   卓清沅有些意外:“桑少,这么巧?”   桑越笑着:“是挺巧啊,卓老师,这个你应该见过,前几天我们还跟阳子在一起喝酒,我看他朝你报备了。大黄,我发小,这画展就是他小姑办的,我俩过来捧场来了。”   卓清沅朝大黄伸手:“黄少你好,卓清沅。”   大黄听得整个人都一抖:“哎我草,百闻不如一见啊卓老师,你就是那个传说中的宝宝。”   桑越看了大黄一眼,无声骂:你他妈说的什么屁话。   大黄赶紧清了清嗓子:“不是,咳。哎,你叫我大黄就行,我都习惯了,这群不要脸的畜生天天叫我跟唤狗似的,你这一声黄少都给我整不会了。”   卓清沅笑笑。   桑越开口:“卓老师对画展感兴趣啊?你不早说,我让大黄给你拿张票就行了,咱们都自己兄弟,不用花那钱。”   大黄跟着点头:“是啊,虽然咱们是第一次见,但阳子跟我们都兄弟。”   卓清沅不在乎这六百块,他将目光落在面前的那幅画上,跟两人解释:“艺术是很能表达内心的,无论什么方式的艺术,我一向认为画是最直接的内心剖白。”   这话太抽象了,桑越和大黄对视一眼,两个人都立刻get到对方的眼神:直接吗?这些画一个比一个抽象,真的直接吗?两人对视一眼,又把视线放在卓清沅面前的画上,这幅画名字叫《春野》,不得不承认的是这副还挺好懂的,春天的田野呗,这代表什么内心了?   卓清沅说:“这幅画名字叫《春野》,可情绪压抑,笔触生硬。能看出来吗,春天的田野应该是欣欣向荣的,幼苗的枝叶应该是舒展蓬勃的,而这幅画里的许多走势却是向下的。提到春天的田野,第一反应应该都是‘希望’,很容易看出来‘希望’两个字不是作者想传递给我们的力量,而是他自己求而不得的渴望,或者说这幅画完全表达了反方向的含义,有一种无力的‘绝望’。”   大黄都听懵了:“卓老师是画家啊?”   桑越接话:“心理学家。”   大黄露出崇敬的目光:“怪不得,牛逼。”   卓清沅对这两个艺术笨蛋没有表现出失去耐心,桑越和大黄因为有了解说员竟然也真的能看进去了,说实话,看不懂的东西被解读出来变成似懂非懂的这种朦胧感还挺让人上瘾的。   三人一起往前走了一段距离,不光聊画,也聊别的。   桑越说起上次跟赵阳说过的事:“卓老师愿意的话平时出来跟我们玩玩呗,哥几个也不玩那些乱七八糟的,就凑一起喝点扯扯淡。赵阳天天藏你藏得跟什么似的,你别老惯着他。”   卓清沅挑眉:“占有欲太高,能哄着就哄着吧。”开玩笑的语气。   再往前走,卓清沅突然停下脚步,他声音轻了很多,好似怕惊扰了什么:“我今天其实是为了这两幅画来的。”   桑越和大黄站在他身后,跟着他一起看墙上的两幅画——这两幅画挂在单独的一面墙上,似乎是专门设置了一块区域,能看出来非极限这次对这两幅画也极其重视。看不懂,完全看不懂。   乱七八糟的线条和色块?暗黑系的西方地狱故事?桑越只好把视线转移到右下角的文字介绍。   看不懂画总能看得懂中国字吧。   “《雨夜》   现代独立画家 Qi”   “《血脉》   现代独立画家 Qi” 第24章 我去找你呗   桑越和大黄一副虚心求教的模样,像刚刚那副《春野》他们俩起码还能看懂最表象的东西,但面前这两幅画真的完全就是抽象派了,连表象都没有。   桑越问:“卓老师认识这个Qi啊?”   卓清沅放轻自己的声音:“不认识,前几年我关注过他的出道作品,后来他有大概半年没有新作品。这两幅画是两年前画的,发在公众平台上引起了不小的波澜,不过他本人拒绝这两幅画参加任何展览,此后再也没有画过。”卓清沅说完笑了笑,问身后两人,“什么感觉?”   桑越几乎要挠头了:“这两幅画吗?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俩真没这方面的造诣,说不出来啊。不过……”再不懂也是有感受的,桑越盯着两幅画看了半天,觉得浑身难受,不得不移开眼睛,“看着挺难受的,有种喘不上气的感觉。”   大黄看了半天,突然往后退了两步:“这些乱七八糟的线条,是不是个骷髅啊?站远了看能看出来。”   桑越不得不将视线又放回去,他也往后退了两步:“淋雨的骷髅?我靠,这什么流派,惊悚暗黑系吗,怪他妈吓人的。”   卓清沅还站在原来的位置,显然他已经对这两幅画很了解,今天只是来看看原版。卓清沅开口:“这幅画是纯粹的发泄情绪,下笔很乱,可乱中有序,甚至叠加出两种层次,近看是瓢泼大雨,远看是一颗骷髅。知道雨夜和骷髅都代表什么吗?”   两人不说话。   卓清沅用很低的声音回答自己的问题,不像是回答问题,更像是自言自语:“压抑、死亡。如果是单纯的发泄这幅画恐怕就没有那么高的观赏性和价值了,这幅画在发泄中充满克制,落笔全是凌乱生硬的,收笔全是刻意柔顺的,他想发泄,可发泄是不被允许的,全都是挣扎和彷徨,挣扎和彷徨过后将自己裹进‘正常’的壳子里。”   桑越听得出神,下意识联想到罗棋。   不知道原因,或许是因为这幅画的作者和罗棋都是画家,或许是因为这个名为“Qi”的画家跟罗棋的名字有相同的读音。压抑、死亡。压抑是被烟灰烫过也不收回去的手吗?死亡是车祸中去世的父母吗?桑越没有出声,静静站在卓清沅身后。   卓清沅已经将视线挪到了另一幅画上。   这幅画没有上一幅抽象,大概因为上一幅画让桑越联想到罗棋,桑越这次听得更加认真许多,在卓清沅开口之前,桑越主动说起:“这幅画,是一个恶魔牵着一男一女,感觉他们像是一家三口?是表达一种……畸形的亲情?”不知为何,桑越想到了那个总是一尘不染的家,想到了总是空空的花瓶,想到了阳台上那个老旧却被珍惜得很好的滑板车。   卓清沅摇头:“如果跟上一幅画联系起来呢?”   大黄插话:“这是撒旦吗?是不是就跟咱们国家的黑白无常似的。”   桑越脑子里闪过什么,嗓子有些哑:“他觉得自己杀死了自己的父母。”   三人在画展门口分别,卓清沅还要回工作室上班,桑越则要跟大黄一起回酒吧。大黄的小姑一直到现在都没出现,大黄在微信上对小姑一番控诉,发了自己和桑越在画展的合照,说自己来过了。   收好手机之后大黄又开始感叹:“打死我也没想到赵阳家的宝宝是这样的,不过卓老师是真牛逼啊,感觉我对心理咨询师的刻板印象又得增加了,你说他是怎么从两幅画里把人家的家底都扒出来了,他说那些话可信吗?”   大黄话说完,发现没人接自己的话。   大黄转头,桑越正对着手机出神,他用肩膀撞了一下桑越:“发什么呆啊?”   桑越猛地回神:“嗯?”   大黄看他:“怎么了?”   桑越摇摇头,他又低头看手机,想找到“Qi”的个人主页不是一件难事。Qi的个人主页不太精致,显然是自己做的或者助理、朋友做的,没有动用专业人士,不精致却明晰,商业通道、联系方式、作品展示、个人介绍。   而桑越此时手机的屏幕正停留在个人介绍专栏——   罗棋,男,现代独立画家。   傍晚天上竟然飘了几粒雪花,大黄第一时间拍了照片跟女友分享,发完照片就开始打视频:   “苏啊,下雪了。”   “狗子,下雪了!”   “你在哪儿呢?下雪不得约会啊。”   “我普拉提呢,老师发现下雪了让我们休息会儿拍照片,你在哪儿啊?”   “我能在哪儿,酒吧呢,跟桑越在一块儿。”说完把镜头转向桑越,桑越假笑一声,对镜头打了个招呼。   两人还在甜蜜视频。   桑越从出租车上就在看罗棋的个人主页,他主页其实也没什么好看的,真是挺简陋的,几个通道来来回回都看烂了。桑越看过了《雨夜》和《血脉》,又在罗棋的主页看见了卓清沅提到的那副出道作品,《期待》。   可能是因为卓清沅珠玉在前,也可能是因为对罗棋的那么一点点微不足道的了解,桑越竟然觉得自己看懂了这幅《期待》,沉痛的母爱,无力的忏悔,不得不面对的亲情的纽带。   本以为只是一场小雪,半小时后竟然越下越大,桑越没有看天气预报的习惯,这场降雪对他来说有些突如其来。大黄这个恋爱脑在雪下得越来越大之后就扔下兄弟跑去跟女朋友约会了,酒吧里只剩下桑越一个人。   空调开了作用也不是很大,装修其实差不多了,桑越打开网购软件买了一批取暖器,又得考虑功率又得考虑美观,先买了二十个,花了将近两万块。一看账户余额又觉得原谅大黄这个恋爱脑了,酒吧已经初具雏形,桑越那十几万实在算不上什么,大头全是大黄出的,算了,恋爱脑就恋爱脑吧。   桑越做完该做的事情,脑子又不受控地回到罗棋身上。   罗棋画完出道作品之后的半年都没有再画画,而画完后面两幅画之后两年时间里都没有再画画。   罗棋的个人主页上有很具体的画室地址。   桑越打开罗棋的聊天框:“哎,罗棋,下雪了。”   罗棋回复很快:“是吗?”   桑越:“……下一晚上了,这么大雪你看不见啊。”   罗棋:“画室没拉开窗帘。”   桑越:“哦,你吃火锅吗?”   罗棋:“?”   桑越:“吃不吃,天天就知道扣问号。”   罗棋:“去哪儿吃?”   桑越:“你画室地方大吗,我去找你呗。” 第25章 安全的壳子   桑越没想到罗棋能答应,他虽然已经知道了罗棋的画室地址,但贸然出现是很不礼貌的,尤其对于罗棋那样的人来说。问罗棋吃不吃火锅在桑越看来也是无用功,罗棋太擅长拒绝了,特别是在别人要涉足他的“领地”时,就像卓清沅说的那样,罗棋把自己包在一个“安全”的壳子里。   没想到罗棋的消息回复干脆,一个文字都没有,直接发来一个定位,画室的地址。   桑越打车去超市。   这几天都是打车,太不方便了,一想到打车到了超市之后出来还要再打车去画室桑越就觉得麻烦。确实该回家一趟,也不光是为了取车,身份证、驾照之类的常用证件总得带在身上,还好现代科技发展到了这种地步,这几天跑各种证明,小程序打开电子身份证也足够用了。   去超市的途中桑越给柳笙发了消息,这是桑少离家出走后第一次主动联系柳笙,前几天柳笙还在问桑越酒吧的事情怎么样了,需不需要妈妈帮忙,桑越回复冷淡,说自己可以解决,于是这几天柳笙也不太发消息了,或许是看出来桑越不想回复。   桑越:“妈,我爸这几天在家吗?”   柳笙:“不在的呀,我前天就想跟你说,他前天出差去了,起码要个四五天,你要不要回家一趟?”   柳笙:“妈妈想你了,怕总问你你心烦。”   桑越:“那我明天回家一趟,你那辆宝马给我开吧。”   柳笙:“当然好啊,在家多久?要不要睡一晚上,你爸晚上不回来。”   柳笙:“睡一晚上吧,妈妈跟你聊聊,好不好?”   窗外是鹅毛大雪,这雪确实是越下越大了,六点钟时间还早,但北方的冬天六点钟天已经黑透了。路灯是暖黄色的,在路灯的映衬下雪花好像都变得暖融融的,温暖的错觉。   要是以前的桑越,绝对是要干脆利落地拒绝的,说他叛逆也好,说他固执也好,桑越一直觉得自己跟父母的关系很一般,能不一般吗?跟父母在一起的时间还没有跟保姆在一起的时间多,说心里没有埋怨是假的,可桑越从不抱怨,若是学会抱怨,会哭的孩子也有糖吃,不会抱怨的孩子只能假装不在乎亲情,虽然这么说有些矫情。   假装着假装着就成了习惯,真的不太在乎亲情了。   可今天的桑越鬼使神差,看着柳笙的消息想到罗棋的几幅画,想到让罗棋深陷梦魇的“亲情”二字,忽然觉得自己多少有些身在福中不知福。家境优渥,父母健在,说对他宠爱有加其实也不夸张,而桑越自己呢,明明已经二十三岁了,大学毕业都一年了,还做离家出走这么幼稚的事情,并觉得自己帅爆了。   桑越对着柳笙的聊天框犹豫许久:“好,那我明天在家住一晚。”   拎着两大袋东西到了画室,桑越第一次对罗棋的经济状况有了直观的感受。别墅区里的独栋,画室外是个小花园,大雪下了一晚上,小花园不免显得有些寂寥,倒是小池塘里还有些生动,降雪和降温都猝不及防,池塘里的水还能把雪融化,没结上冰。   别墅一进去是宽阔的走廊和大平层,走廊和平层中间做了木质隔断,会客沙发、书架、装饰品应有尽有,再往里看是前台,有个男生趴在前台睡觉。   桑越走过去,清了清嗓子:“你好。”   那男生没反应。   桑越不得不先放下手里的东西,伸手碰了碰男生的肩膀:“你好?”   男生猛地惊醒,下意识擦了擦自己的嘴角,发现没有口水之后松了口气,然后才懵懵懂懂地看向桑越,他先是愣了一会儿,然后飞速调整自己的状态,明明眼神还是迷茫的,脸上已经有了相当假的微笑:“您好,非语画室,请问您有什么事情吗?”   桑越笑笑:“我找罗棋。”   男生仍然那副表情:“请问您是?找罗老师的话有预约吗?不好意思,罗老师没跟我说过这件事,有预约的话得给我看一下,没有的话就不能让您进去了,罗老师正在工作。”   桑越弯腰,把地上的两大袋购物袋拎起来给他看:“我找罗棋吃火锅,你可以问问他,他邀请我来的。”   罗棋工作的地方在二楼。   桑越看见名片盒里摆了前台助理的名片,拿起来一张上头写了“非语画室罗棋个人助理,季从悦。”   助理小季上到二楼去问罗棋,桑越又转身看了一眼整栋别墅,产生一种违和之感。从这几天和罗棋生活来看,绝看不出罗棋是一个很有钱的人,他父母的房子虽然装修不错,可不过也是一个普通的三室一厅,地段普通,小区也绝称不上高级,不过小康家庭。而罗棋自己,吃廉价双人餐面不改色,浑身上下没有一个名牌,除了画画没有什么烧钱的爱好,手机用的都是三四千的款式。   可他的画室是一栋别墅,就算可能是租的,租金也绝对不菲,并且他已经有了一栋别墅了,大可以生活在这里,非要每天按时按点地上下班回家。桑越查过罗棋出道作品的成交价,在桑少看来少得太可怜了,后两幅画根本没有卖,他几乎不靠工作赚钱,又有这样一个画室、还有一个个人助理,也就是说罗棋有一笔不菲的存款可以供他挥霍。   联想到他车祸去世的父母,桑越猜测大概是保险的赔偿款。一瞬间心里不太舒服,几乎可以想象罗棋对这笔钱的态度,难怪活得这么不像个有钱人,只是在工作上用了些钱。   没过多久小季从楼上下来,看起来跑了这么一趟是彻底睡醒了,眼神清醒许多,笑容也真心许多:“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刚刚确实没睡醒。您上去吧,我问过罗老师了。”   桑越点头:“谢谢。”   小季笑笑:“也到我下班的时间了,那我就先走了。”   桑越抬手跟他道别,拎着两个袋子上楼。   画室里是亮堂而空荡的,很空,空到桑越打开门愣了一下。   他难以形容这种感觉,整个二楼除了承重柱几乎全都打通了,桑越不太确定二楼是不是还有其他房间,但整个房间看起来足足百平,因为太空旷反而难以目测,在这个空荡的房间里,罗棋坐在正中间偏南的窗边。   这里跟一楼不同,没有装饰,没有书架,没有隔断,无边的空荡像是一副主题为“孤独”的画作,“留白”这个词是桑越今天刚学会的,这幅画用了太多留白,只为了凸显坐在当中的罗棋,他是这幅画的主人公。   因为背景的参照而显得极其渺小和遥远的一个背影,几乎让桑越忘记跟罗棋面对面的时候还需要仰视。推开门的这一瞬间真像是某种电影镜头,桑越想,明明近在咫尺的两个人被某种镜头语言猛地拉开,好像永远都触碰不到对方那么遥远。   罗棋回头,波澜不惊的一张脸,但桑越直觉他心情似乎不错,总觉得是自己的错觉,竟然从罗棋的声音里听到一丝难以分辨的笑意:“来了?小季说来了一个帅哥,我就知道是你。”   镜头又被拉回来了,罗棋就在他面前。   莫名其妙地,桑越好像听到了自己的心跳,他的声音不知道因为什么而模糊,甚至有些听不见自己说了什么:“嗯,帅哥的话……除了我应该没别人了。” 第26章 面具太坚固   把火锅插上,电锅是桑越现买的,来之前问过罗棋,罗棋说他这里只有一个微波炉。等锅里的水烧开也需要时间,桑越视线往周围转:“方便参观一下吗?”   罗棋:“没什么不方便的,这里也没东西。”   桑越点头:“确实没什么东西,你这地方这么大,显得太空了。我在电视上看别的画家的画室都塞得满满当当的。有那种雕塑啊,假人假头假手什么的,还有各种画材,人家一般还摆点花花草草。”   罗棋回答:“懒得打理,都容易落灰,忘浇水还会死。”   桑越想笑:“这就是你家里的花瓶不插花的原因吗?”   罗棋没说话。   罗棋的画室确实没有什么观赏性,南边靠窗的位置是罗棋的工作台,再旁边摆着一副半人高的画板,上头蒙着一块布。东边的墙边码了些整整齐齐的画材,有没用过的画布、画板,还有没拆过的画笔、颜料。画材旁边是一张桌子,桌子上很干净,原本只放了一个微波炉。现在还多了一口锅和两个大塑料袋,锅里的水平静无波,看来还得烧一会儿。   除此之外,画室里没有别的东西了。   桑越转了一圈只用了一分钟都不到,他又站回罗棋身后,视线落在罗棋面前的画板上。罗棋正在画一幅画,跟桑越在他个人主页上看到的那三幅画画风相同,用了大量的冷色调和暗色调,手法相当抽象。   桑越用闲聊的语气:“大画家正在创作呢?要不怎么说我没有艺术细胞呢,你这画的什么啊,我是一点儿都看不懂。”   罗棋放下手里的画笔,很轻易便将话题转移开:“都买了什么?”   桑越没追问,坐在桌前从塑料袋里往外掏他买的食材:“就涮火锅那些啊,羊肉牛肉,你都吃吧?虾,扇贝,我看你挺喜欢吃丸子的,本来还想找找有没有手工现做的,没找到,就买了最贵的,还有些处理好的毛肚黄喉菜什么的。你吃三文鱼吗?看见一块特别漂亮的,没忍住买回来了。”   桑越介绍了一串,罗棋往桌子上看,一看就是少爷手笔,羊肉牛肉光看包装盒就知道价值不菲,虾和扇贝全都比手还大。最后又看着桑越从塑料袋里拎出来半打啤酒。   桑越看他:“喝酒吗?没见你喝过。”   罗棋沉默了大概五秒钟之久:“能喝。”   没到十几分钟锅里的水就开了,桑越下的是猪肚鸡锅底,奶白的一锅猪肚鸡,锅盖掀开之后蒸汽争先恐后地冒出来,扑了满面的香气,用桑越的话来说顶级的食材得用清淡的锅底,不然浪费了。   外面冰天雪地,啤酒带回来约等于自然冰镇,喝一口从嘴巴颤抖到胃,很爽。   是罗棋先开口:“天天拿酒当水喝?”   桑越眯着眼睛打酒嗝:“其实我不爱喝啤酒,啤酒撑肚子,喝了光打嗝,有损形象,但一段时间不喝啤酒又觉得馋。洋酒喝得多,后劲大,喝的时候上头。”他自顾自说完,回答的好像跟罗棋的问题也不沾边,然后反问,“你呢?酒量怎么样啊,我听说你们这种平时看着不喝酒的,要不然是一杯倒,要不然是海量,你属于前者还是后者?”   罗棋面不改色,一口气能灌下去半罐:“后者。”   桑越崇拜:“牛逼。”然后说,“我也不知道我算不算海量,反正挺少醉的,但我每次都不会往死里喝。”   桑越其实不想再聊喝酒的事儿了,但他发现自己面对罗棋话总是很难开口,想问的问题没法问,知道罗棋不会回答,不问心里又实在很痒,只能反复、再三扯着一个话题来回聊,想让罗棋多说几句话,好让他放下一点儿防备似的。   牛肉片已经变色了,桑越伸筷子全都捞出来,伸长了胳膊放进罗棋碗里:“对了,明天我不回去了,我得回家一趟。离家出走太草率了,证件什么的我都没带,车钥匙也没拿,我得回去开辆车,去哪儿都打车太不方便了。”   罗棋视线盯着自己碗里属于桑越的筷子:“还回来?”   桑越没听明白似的:“当然回来啊,我就回家拿个身份证驾照,再开辆车回来。”   这个问题回答完画室里安静下来,格外安静,只能听到烧开的锅里猪肚鸡的汤正在“噗噜噗噜”冒声音很沉闷的泡泡。桑越放轻自己的动作,往锅里又下了一筷子肥牛,问:“你希望我回来啊?”桑越有点分不清耳朵里的声音到底是锅在冒泡还是心在跳,跳跳跳,跳个蛋啊。   罗棋笑了声:“你挺会脑补的。”   桑越立刻抬眼看,却没看见罗棋笑的时候是什么样子。他分明是笑了,声音里带着十足明显的笑,大概是这个笑太过转瞬即逝,等桑越抬头的时候已经不见了踪影,桑越开始后悔自己刚刚为什么没有看着他说话。   桑越有点接不下去罗棋的话,挺普通的一句话,他就是有点不会接了。   他这张嘴平时挺厉害的,当少爷的时候怼天怼地,当渣男的时候海誓山盟,这几天习惯了给人当孙子,也学会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就是他妈见了罗棋不知道到底说什么什么话才合适,才有用。   所以桑越的嘴有点痒,他清了清嗓子:“你这儿,方便我抽根烟吗?”   罗棋目光飘过来:“瘾这么大?”   桑越又解释:“没有吧,有时候嘴痒。”   罗棋没发表什么意见,只是点头:“抽吧。”   桑越顶出来一根烟,这次问问题的时候紧紧盯住罗棋:“你是不会还是不抽?”   罗棋没看他,把锅里的牛肉捞出来,捞进他自己的碗里,眉眼都是垂着的,看不出表情:“戒了。”   桑越喉结莫名滚了滚,自己点上一根烟,尼古丁冲进脑子里才觉得回魂,一看锅里的肉已经被罗棋捞空了,差点被一口烟呛住:“不是,上一锅我不是捞给你了吗?这一锅还是你的啊。”   罗棋吃得很是心安理得:“谁手快就是谁的。”   桑越:“我草,我买的!”   罗棋:“转你?”   桑越叼着烟:“去你的,还给我,我就要吃这一锅。”他身子前倾,用了猛虎下山的姿态去抢罗棋碗里的肉,罗棋好像心情不错,竟然用筷子挡了桑越的筷子,跟他争了一会儿。桑越嘴里烟还咬着,没注意前头攒了一串的烟灰,跟罗棋抢肉的时候动作一晃,烟灰摇摇欲坠。   下一刻,罗棋的手伸了过来。   同一瞬间,桑越下意识抓住罗棋的手腕。   再然后,烟灰落进罗棋的掌心里,掌心下就是一锅猪肚鸡。   桑越这次反应很快,他立刻抓着罗棋的手腕将他掌心里的烟灰抖落,两人仍然保持着这个姿势,桑越垂下眼看了一眼罗棋的掌心,还好,这次没有红。罗棋的手腕很细,桑越一直都知道罗棋很瘦,这是肉眼就可以直观看出来的,可如今有了更加直观的触感,他手腕太细。   桑越握着罗棋的手腕不放,视线似乎想把罗棋的面具撕下来:“你干什么?不知道疼吗?”   可罗棋的面具太坚固,他在片刻的沉默后轻轻挣扎,从桑越的禁锢中撤退,语气轻到像跟着蒸汽一起飘散了:“怕你烟灰掉进锅里,浪费一顿饭。” 第27章 确实胖了点儿   这顿饭的后半程两个人吃得都很安静,仿佛各自都有自己的心事。   桑越发现自己这半打啤酒买得太保守了,本来以为罗棋不喝酒,他自己喝也没什么意思,没想到罗棋喝的速度比他快,喝的数量也比他多。想从桌子底下摸啤酒只摸到一堆空罐子的时候桑越才不可置信地低头看:“我靠,没了啊?”   罗棋仿佛也没注意,跟着低头看了一眼:“给你叫外卖?”   桑越摸了摸肚子:“算了,也差不多吃饱了。”完了又说,“你真人不露相啊,等我酒吧开业你得去捧个场啊,帮我喝点儿,那些孙子肯定往死里灌我。”   罗棋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桑越已经习惯了罗棋闷不出屁的性子,又问:“我装修都搞完了,供货商也谈好了,过几天请个保洁收拾收拾,再进点软装小摆件什么的,把保暖弄好。再就剩下请调酒师和做菜单了,估计半个月左右就能准备开业了,你给我画画了吗?”   罗棋看他一眼:“装修风格也没给我看,怎么画?”   桑越一愣:“对啊,这事儿忘了。那我明天拍个视频给你看呗?还是说你得亲自过去感受一下。”   罗棋看了一眼时间,八点半:“现在?”   桑越发现罗棋这个人精力好像挺旺盛的。   坐在出租车上,桑越把自己代入了罗棋的生活,深深觉得这个人比自己印象中还牛逼。明明有个别墅,非要上下班一样打卡回家,回了家还总是自己做夜宵,隔个两三天就得来个全屋深度清洁;明明晚上吃了药有时候都睡不着,早上非要给自己定一个七点半的夺魂闹钟,他好歹是个自由职业,想几点起几点起呗;在画室坐了一天,屁股都快坐扁了,还有精力大晚上打车将近四十分钟去酒吧看装修。   桑越绝对不行,能偷懒的一定要偷懒,能请别人做的一定不能自己做,桑越反省自己,可能是少爷病。反省完又觉得没必要,少爷病咋了,他又不是没有少爷命。   四十分钟车程,一肚子火锅,大概因为吃得快,桑越撑得后知后觉,停筷子的时候觉得饱得很完美,过了会儿就开始撑。这网约车司机车技太烂,总是一脚一脚地踩刹车,踩得桑越火大,胃里翻江倒海,感觉下一秒就要吐出来了,他明明是不晕车的。   又一脚刹车踩下去的时候桑越打了个嗝,吓得他赶紧捂住了自己的嘴。这股恶心劲儿忍过去桑越没忍住开口:“师傅,你抖腿呢?”   师傅没听懂,一双眼睛从后视镜看桑越:“啊?没有啊。”   桑越骂:“那你他妈那刹车一点一点的,我以为你踩着刹车抖腿呢。”   耳边有一声笑。   桑越的火气猛地消失了。   师傅被骂了一句也没还嘴,可能是怕差评,语气虽然不够诚恳,好歹是道了歉:“不好意思啊,我可能开车习惯不太好,以前也没人跟我说啊。”   桑越已经没心思跟他吵架:“你注意点吧。”然后转头看罗棋,车里昏暗,只有路边的路灯照进来,橙黄色的路灯,透过车窗打在罗棋身上一块橙黄的菱形的色块,这会儿又没笑了。   桑越压低声音:“你他妈笑屁。”   罗棋没转头,仍然看着窗外:“你听错了。”   桑越撇嘴:“我耳朵最好用了。”   罗棋没回音,桑越就又问:“你不想吐啊?我刚刚差点吐了。”   罗棋回答:“没你吃得多。”   桑越不好反驳,这是事实,但他立刻说:“但你喝得多。”   罗棋:“上个厕所就没了。”   桑越抛出来新的问题:“你不晕车啊?”   罗棋好像有点受不了了:“你是不是安静一会儿就浑身难受?”   桑越表情一变:“我草,你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少爷平时在酒桌上也是别人缠着我说话行吗?”   罗棋突然把头转过来,背光,脸上一片暗色,但距离太近,桑越几乎能看到罗棋的睫毛在脸上投下的更深一层颜色的阴影,吓得桑越把脑袋往后挪了挪。但罗棋只是转了头,没说话。   桑越被他盯得浑身发毛:“看什么。”   罗棋已经转头又去看窗外了。   ……   这个人真是,闷死了,话也不说,莫名其妙,是个人都琢磨不透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桑越几乎被他磨出脾气了,刚想开口问,估计开口的语气也不会太好,就听见几乎被压成了气音的两个字。   罗棋:“是么。”   桑越有点儿听懵了,忘了自己刚刚说的是什么:“是什么?”   罗棋:“没什么,看看风景吧少爷,能缓解晕车。”   酒吧罗棋来过一次,熟门熟路的模样。   这店刚租下来的时候是极简工业风,罗棋当时砍价的时候就说了“工业风是没钱装修的借口”,墙是灰色原生态水泥墙,吧台和背后的酒架全都是木头架子,看起来很是廉价。如今重修抹了墙,改成了棕色的墙面,吧台和酒架是桑越重新定做的原木风,都是木头,质感相差很大。   “我定了一批黑色的沙发好像是后天送到,还有些装饰品什么的都是从网上扒的。整体就是这个风格了,偏复古。还有今晚刚买的取暖器。”桑越打开手机订单,把取暖器给罗棋看。   罗棋看了一眼,点头,似乎不太在意这种小细节:“酒吧的名字呢?”   桑越莫名有些心虚,可能是因为给酒吧起名字的时候想的是罗棋,他清了清嗓子:“越界。”   还好罗棋完全没有往自己身上想。   桑越又说:“门头设计我还没找人呢,你能设计吗?不行的话我就让大黄去弄了,大黄姑姑挺牛逼的,是……”桑越说到这里打住,罗棋的画出现在非极限的画展上,罗棋肯定是知道大黄的姑姑的,怕罗棋多想,桑越改口,“大黄姑姑搞艺术的,跟你还算是半个同行呢,应该能帮着找个设计师。”   罗棋问:“logo?”   桑越点头:“嗯,我想象里就简单点就行,稍微有点艺术气息,设计个字体?我也不太懂。”桑越说完走了几步,把墙上的空位置指给罗棋看,“这面墙两幅吧,这面墙最空,那天跟你说的时候把楼上给忘了,楼上墙更多,感觉需要起码八幅画,你画得过来吗?”   罗棋顺着看过去:“主题想好了吗?”   桑越眨眼:“我想啊?你自己想呗,你觉得什么合适都行,我又不懂,这方面还是更相信你的审美。”   罗棋:“一万六。”   一幅画两千,听着还行,有种画一幅画就能赚两千的感觉;但八幅画一万六,虽然价格没变,桑越却觉得一下子便宜了不少,总觉得罗棋累死累活泡在画室几天画了八幅画,竟然才赚了一万六。   桑越想了半天:“是不是有点少啊?你真没给我友情价?之前没去你画室,对你没什么了解,画室都开别墅区了,感觉你应该挺牛逼的,百度能搜到你吗?”   罗棋挑眉:“少爷,反向砍价?”   桑越耸肩:“少爷天生不爱占别人的便宜。”   罗棋答:“没让你占便宜,一万六,不讲价。”   桑越跟他要付款码,很痛快的扫过去两万:“凑个整,还有logo的设计呢,都挺麻烦的,多出来的就当天天蹭你夜宵的报酬。”提起夜宵,桑越又问,“哎,你看我胖了吗?”   这次桑越终于亲眼见着了,罗棋的唇角往上弯了微小的弧度,表情生动了许多:“确实胖了点儿吧。”   桑越不知道为什么心情也因为这个笑好了许多,乐呵呵地回应:“真的啊?”   罗棋又笑:“真的。” 第28章 跟你挺像的   今天说好了回家,大清早六点半桑越微信里就躺了几条柳笙的消息,问他今天几点回家,午饭在家里吃吗?还说要是回家吃的话跟妈妈讲,妈妈亲自下厨给你做。   桑越起床已经九点多了,迷迷糊糊看手机,觉得这话看着有点儿假,柳笙还会做饭呢?桑越压根不知道这件事。清醒了会儿跟柳笙说这就回家,午饭在家吃。   有段时间没回家,桑越都快忘了桑家长什么样儿了。   桑家的别墅比罗棋的画室要气派很多。   罗棋的画室虽然在别墅区,可那边也可以说是一个产业园,许多人租了别墅用以商业用途,画室啊、轰趴馆啊、活动室之类的,精致程度和周边环境都不如实实在在的富人区。   桑家大门开着,桑迪正在院子里刨花园的土。桑迪是桑越养的狗,一条纯种阿拉斯加,棕红色的毛,呆头呆脑的模样,被保姆养得膘肥体壮,刨花园刨得虎虎生威。它以前就爱刨土,把自己刨得脏兮兮的,总是被桑越拎着耳朵骂,后来改了这个坏习惯。桑越还没开口,桑迪已经“嗷”一嗓子冲过来,爪子上全是土,整个扑在桑越身上。   桑越捏着狗头威胁道:“我不在家没人管得了你是吧,又开始刨土,脏死了。”   桑迪似乎听懂了,“呜呜”地用脑袋蹭桑越的脖子,耳朵都耷拉下去,一副知道自己做错了事情的模样。这狗真重,桑越觉得自己都要站不住了。抽空拿手机对着那张大脸拍了几张照片,桑越发给罗棋看:“我的狗,帅吗?”   柳笙听见桑迪的声音,出来一看果然是桑越回来了。   柳笙笑着出门:“小越,回来了?快让我看看,哎呦,是不是胖了点儿?”   桑越:“……”   桑越:“是胖了点儿,四五斤吧,最近太忙了,晚上吃夜宵吃的。”   柳笙就问:“是忙你那个酒吧的事情吗?”   桑越点头:“嗯,已经差不多可以准备开业了。”   午饭果然是柳笙亲自下厨,充满母爱而毫无厨艺的一顿饭,完全没有保姆做得好吃。柳笙目光里全是期待,等着桑越评价一下自己的手艺,桑越于心不忍,觉得自己的口味最近被罗棋的厨艺养得很刁,实在很难真情实感地吹出来彩虹屁,又觉得柳笙这个厨艺确实经不起鼓励教育,万一她听进心里去以后总要自己下厨,受罪的可是他自己。   桑越好不容易才调整好自己的表情:“挺好吃的,妈。不过下厨对皮肤不好,容易加速衰老,你以后还是别下厨了。”   说完这句手机响起来消息提示。   罗棋:“你的拍摄手法太迷幻了。”   桑越:“他扑在我身上,只能这么拍了。”   罗棋:“跟你挺像的。”   桑越:“?”   桑越:“你骂我呢?”   罗棋:“?”   桑越:“说我像狗。”   罗棋:“更像了。”   桑越:“滚。”   桑越收了手机,一抬眼发现柳笙正在盯着自己看,眼神还挺奇妙的。他清了清嗓子,夹了一筷子菜,柳笙开口:“跟谁聊天啊,笑得这么开心。”   桑越动作一顿:“我笑了?”完全没发现自己刚刚笑得很荡漾。   柳笙一副已经看透的表情:“谈恋爱了啊?”难怪听到联姻两个字反应那么大,原来是已经有了喜欢的人,柳笙又说,“爸妈不是要阻止你自己谈恋爱,跟你提联姻只是那么一个说法,难道你有女朋友了我们还要硬拆散你们不成?”   桑越垂下眼睛,专心跟一块排骨做斗争,半晌才说:“没谈啊。”   柳笙知道他不愿意说,换了话题:“在外面过得怎么样?开酒吧你那些钱不够用吧,妈妈资助你点儿,好不好?”   桑越摇头:“我那些钱是不够用,钱基本上是大黄拿的,还有个朋友说要入股,不过是后面的事情了。”   柳笙看着桑越:“能跟家里开口的事情为什么非要去欠人情?跟家里拿的钱家里又不要你还,再好的朋友欠了人情也是要还的。”   桑越也看柳笙:“谁说跟家里拿的钱不用还了?不得还你们一个听话懂事的儿子吗。”   桑越是很不想这么说话的,回家之前他暗暗发誓,这次回家的主题就是亲情,好好说话,刚刚评价柳笙的厨艺时也能忍辱负重,这些都是以前的桑越做不到的,他以前一定会直接给出来一句“妈,你不适合做饭,以后不能融入的圈子还是不要强融了”,桑越觉得最近在外面给人当孙子确实提升了自己的心境。   但有时候柳笙说话桑越听着总是不爽,他不喜欢柳笙总是自以为很了解自己的模样,看见他聊天就笃定他谈了恋爱,由此认定自己离家出走是因为什么狗屁爱情,他说没谈柳笙肯定是不信的。桑越想不通柳笙到底从哪里来的自信,柳笙连他不喜欢吃榴莲都不知道,桌边摆着开好的榴莲,味道让桑越忍了又忍。   桑越几乎能想象到柳笙买回来榴莲,兴致冲冲地亲自开好,而保姆是知道自己不喜欢吃臭味很重的东西的,可欲言又止地不忍心戳破这份自以为是的母爱。想象到这个画面桑越就觉得不舒服,不知道是遗憾自己的爱好被“母爱”忽略还是遗憾柳笙一厢情愿的付出是没有意义的。   而且提起钱,提起这个家,桑越就是忍不住,总要说话带点儿刺。   桑越吸了口气:“对不起,我没有别的意思。”   柳笙摇头:“是我说话不好听,你跟朋友开口不跟家里开口也有你自己的原因,你跟朋友的关系比跟家里近,这是爸妈该反思的问题。”   桑越放下筷子:“没有,你们也没做错什么。”   柳笙转移了话题:“饱了吗?吃点饭后水果吧,我早上特意去超市买的。”柳笙把放在旁边的榴莲端过来,放在桑越面前。   桑越看向柳笙:“妈,我不吃榴莲。”   一顿饭吃完,桑越回自己的房间。   桑少的房间自然是无比豪华的,罗棋家的主卧没法比。他贱兮兮地给罗棋录了一段小视频发过去,一边录一边说:“让你看看什么是真少爷。”视频没录完,桑迪已经被保姆带着洗完了脚上的土,炮弹一样冲到桑越房间,撞得桑越手机都摔到地上了。桑越抱着狗捡起来手机,把摄像头翻转,将自己的脸和桑迪的脸一起圈进镜头里,对着镜头说:“儿子,这个狗东西说咱俩像,你看咱俩像吗?”这话是对桑迪说的。   桑迪当然听不懂,一个劲儿地蹭桑越的头,两个脑袋亲亲蜜蜜地贴在一起。   罗棋收到这个视频。   先是看到少爷炫耀自己的房间,幼稚。然后镜头猛地一晃,随着几声狗叫和手机落地的声音,黑屏了。再然后手机被捡起来,两张脸出现在镜头里:“儿子,这个狗东西说咱俩像,你看咱俩像吗?”   挺像的,都是会不打招呼就冲进别人的领地,把别人撞得人仰马翻的物种。   罗棋熄了屏,没回这条信息。   罗棋最近手里的活儿有点多,桑越约的商单,还有罗棋自己的作品。这么多活儿堆在手上,罗棋却起身拿过来一块空白的画板架好,寥寥几笔勾勒出来一人一狗的轮廓。   色块铺好之后恰好小季敲了门,捧着盒饭进来:“罗老师,刚送来还热着的。”   罗棋点头:“谢谢。”   小季看了一眼画板,眼中有些惊奇,他知道罗棋最不喜欢画的就是正面肖像。曾经也有人请罗棋画肖像,罗棋无一例外全都拒绝了,跟价格没关系,之前有过一个富二代想画肖像,小季总觉得他醉翁之意不在酒,可价格实在给得很高,罗棋照例也是拒绝。   小季没忍住,开口问:“老师,您接的商单吗?”罗棋可以自己接商单,但是最好跟小季说清楚,方便他排档期和对接算账。   罗棋放下画笔,打开盒饭:“不是,画着玩儿的。” 第29章 桑越凭什么呢   罗棋按时下班回家,今天家里尤其冷清。   罗棋在意识到自己产生了这样的错觉后将眉头皱起来,沉默地打水开始打扫厨房。这个家里的每一个角落都在罗棋的洁癖范围之内,厨房也有很多卫生死角,抽油烟机上面很容易落灰,柜子的角落也不是经常会打扫到的地方,还有下水管周围,总是很脏。   厨房是很难打扫的,顽固污渍太多。   不知道多久之后罗棋听到自己的肚子“咕噜噜”叫了几声,他也在最近养成了吃夜宵的坏习惯,身体已经习惯了。可是罗棋今天并没有做夜宵的打算,于是忍下了这股饿,看了一眼时间,十一点二十三分。   若是以前,桑越现在还没回家的话一定会发来消息,要不然就是他马上就回家了,要不然就是恳请罗棋放宽几分钟,再或者是问罗棋今晚吃什么。而今天,罗棋的手机很安静,十一点半也不会有人急匆匆地敲门喊他开门。   罗棋很厌恶这种感觉。   是一种他的身体和情感全都被习惯掌控,而不被自己掌控的感觉。他绝不承认自己的生活里已经习惯了有桑越的存在,可身体和大脑的每一个反应和想法都在向他宣战,你看,你其实也在等桑越回家,但是他今晚不会回家,今晚这个家里只有你一个人。   罗棋猛地从下水管道前站起来,厨房里进行了一半的大扫除被他扔下了,这在罗棋的人生中也是头一遭。他坐在沙发上,沙发前的茶几上摆着他给桑越找出来的烟灰缸,白色的烟灰缸,很容易脏,并且洗不干净。桑越也不会每天都洗一遍,里头甚至还有几个烟头,桑越没有清理。   罗棋已经戒烟很久了。   大概是三年前的事情,那时候罗棋和前男友分手,抽烟的时候频频走神,走神的时候想起来前男友临走时扔下的那句“不要总用你的过去当借口,你就是心理变态,有病就去治,就算当初你接到父母的电话他们照样也要死”,然后任由烟灰落在各种地方,有时候是手背,有时候是大腿,有时候把他的睡衣烧出来一个洞,有时候也落在桌面上,火星慢慢熄灭,变成一团灰扑扑的灰烬。   那时候的罗棋发现肉体上的疼痛一定程度上可以麻痹心里面的疼痛。   桑越的烟随手扔在桌子上,他总是丢三落四,也可能是故意的,跟藏松果的松鼠似的,这里放一个,那里藏一个,方便无论走到哪里都有烟可以抽。烟盒里剩下的不多,只剩了四根,粗支硬荷花。   好像不太贵,在罗棋的印象里硬荷花不超过五十块,有点不符合小少爷的身价,不知道是因为消费降级还是因为他惯抽。   罗棋捏出来一根烟,点燃。   这根烟点燃罗棋没有往嘴里送,大部分时间都在静静看着它燃烧,身体还残存着抽烟的本能动作,时不时将烟灰磕到烟灰缸里。   罗棋想,今天跟以前其实没什么不同。   罗棋的房子在中介那里挂了两年多的时间,来的租客很多。   一线城市有这样的房租真是天上掉馅饼,就算是凶杀现场也总会有胆子大的人要来一探究竟的,更何况里头还住了一个活生生的室友。各式各样的人住进罗棋的房子里,他们大多对罗棋很客气,对罗棋的规矩敢怒不敢言,在心里暗暗发誓为了这个环境优越靠地铁口还住主卧的三千块低价优质房,就算罗棋是个神经病也得忍着。   住进来最长时间的是一个女生,来的时候略显怯懦,似乎很纠结到底要不要为了房租跟一个陌生男性合租,可三千块的房租又太过诱人。女人是干净利落的短发,在罗棋面前强装镇定一般说:“你好,我很爱干净的,会跟你一起大扫除,平时六点半下班买个菜就回家了,一般也不会出门,你那些规矩我都可以的。”   罗棋看着她:“不介意跟男性合租吗?只有一个浴室。”   女生紧张到舔了舔嘴唇:“嗯……不介意,我相信罗先生不是那种人。那我们约一个浴室的使用时间吧?”   罗棋:“我都可以,看你。”   前几天相处和谐,两人互不干扰,罗棋只当家里没有这个人,女生也总是刻意回避,确实是个很完美的室友。在女生住进来两个月的时候,她往电视柜上的花瓶里插了一束小雏菊,那天罗棋回家晚了一些,一进门正好看见女生坐在沙发上修剪小雏菊的枝叶。   女生是笑着的:“你回来啦?我看你的花瓶总是空着,下班路过就买了些小雏菊。”   罗棋居高临下地看着女生:“我说过,不要乱动公共区域的任何东西。”   女生有些愣:“我……我也没有动啊,花瓶用一下又不会用坏。我以为是可以的,抱歉。那,那我可以拿出来,我自己买个花瓶放自己房间可以吗?”   罗棋扔下一句:“你搬出去吧,给你一个月时间找房子。”   住进来最短时间的是一个男生,跟桑越的情况相同。   第一天他就因为临时加班而超出门禁时间,男生在微信好言好语同罗棋解释:“哥,真的不好意思,真是因为公司临时加班,这也不是我能控制的。”他还发过来加班通知,发过来自己在公司加班的照片,发过来下班打卡的时间截图,为了证明自己的必要性和合理性。   罗棋回了一句“知道了”,在十二点后给男生开门,然后语气平静地让他重新找房子,房租和押金都会退回去。男生愣了会儿,破口大骂:“你有病啊,我都解释了,你也说知道了,谁有钱住你的房子啊,没钱不就得上班吗,谁上班还不出现点意外情况啊,加班到现在我已经很烦了。”   罗棋冷眼看着:“跟我有关系吗?”   住进来最固执的同样是一个男生,一个多月的时间里他发现罗棋的与众不同。   很多时间他都在试图改变罗棋,主动给罗棋做饭想改变罗棋不按时吃饭的坏习惯;主动承担很多家务并且将所有的东西严格放回原来的位置,这一点比桑越做得好上太多;从不过问罗棋的私人问题只是会担心地问罗棋是不是昨晚没有睡好。   他是唯一一个从没有任何一次越过罗棋规矩的人,好像天生没有脾气一样,做小伏低地生活在罗棋的房子里。一个月的时间足够罗棋看透他的心思,他不是为了三千块的低价房,而是为了罗棋。   罗棋那天坐在沙发上,面前摆着租房合同,在男生下班回家后提出让男生搬出去。男生很惶恐的模样,像是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罗棋用一种近乎冷酷的眼神看向他:“我不需要住家保姆。”   总会伤心的,如此付出换来这么一句冷冰冰的话,男生垂着头:“棋哥,我知道你能看出来我的心思,但是我也没有求别的。在我看来能住进这么合适的房子,在这里我又喜欢上了你,我就已经很满足了,我也没有打扰你呀,如果你觉得我做的事情你不喜欢,我以后可以不做。”   罗棋摇头:“搬出去,我多退你一个月房租。”   很多,太多,无数的过客从罗棋的房子里路过。   或是伤心的,或是崩溃的,或是破口大骂,或是委曲求全。罗棋知道自己在当中扮演了一个多么不近人情的形象,他不需要向任何人解释,也不需要向自己解释,别人只是用一下花瓶又怎么样呢?又不会用坏;别人只是偶尔加班超过门禁又怎么样呢?又不会打扰他休息;接受别人的好意又怎么样呢?又不要求回应与回报。这些事情从不被任何人理解,或许罗棋自己也是不理解的,但他只是麻木地接受有人来又有人走,从没有对任何人产生过可以称之为“习惯”的依赖性,也没有在任何人不回家时点燃一根烟。   而桑越凭什么呢?   罗棋想不通,甚至有些烦躁,已经不仅仅是烦躁了,罗棋点燃下一根烟的手有些控制不住地颤抖。   然后将滤嘴含进嘴里,狠狠吸了一口。 第30章 我今晚就回去了   幸运的是,晚饭不是柳笙亲自做的,看来做饭这件事对柳笙来说也算为难,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桑越说下厨容易加速衰老,所以柳笙听进心里去了。   晚饭吃得和谐,还是保姆做饭更加色香味俱全,饭桌上只有桑越和柳笙两个人,保姆做了四菜一汤,全都是桑越最喜欢吃的菜,饭也是桑越曾经夸过她做得很好吃的扬州炒饭。让桑越产生一种很没有孝心的错觉,比起自己的亲妈,保姆显然更像是桑越的妈妈。   桑越本来想拍个照片给罗棋发过去的,想想还是算了,今天罗棋孤家寡人,自己就不贱兮兮地炫耀了,而且罗棋那人,总是收到自己的消息说不定心里也烦。   柳笙看着心情还不错,她是很善于自我和解的,好像什么事情都不会放在心上,这是柳笙的优点,她从不过于纠结某件事情,也不习惯翻旧账;却同样也是柳笙的缺点,每一件桑越心里还在介意、还没有解决的事情,在柳笙那里都已经翻篇了。   柳笙在饭桌上说:“你想开那辆车我早上已经送去洗了,中午就送回来了,明天开走就行了。”   桑越点头:“谢谢妈,要是我爸问起来你说实话就行。”   柳笙看了一眼桑越:“你爸那人不过是刀子嘴豆腐心,说什么都是为了你好的,不过可能出发点确实自私了一些,在你看来太自以为是了。你心里有埋怨妈妈能理解,但是不要真的跟他闹得太难看。”   桑越垂着眼睛:“嗯,我知道。”   柳笙又说:“他要是知道你回来住了一天,心里肯定是开心的。”   桑越笑笑:“可能吧。”   晚上桑越出去遛狗,他已经很久都没有亲自遛过桑迪了。桑迪自然更是兴奋,一晚上都拽着狗绳疯跑,桑越拽都拽不住,深深意识到自己的体力连狗都不如,遛狗半小时桑越都觉得自己丢了半条命,最后好不容易才把桑迪哄回家。   回家的时候下意识看了一眼时间,将近十二点了。   桑越从大学开始,作息时间就比普通人延后好几个小时,在家的时候也都是过了十二点才磨磨蹭蹭进浴室洗澡。看见时间又想起罗棋,他觉得自己可能多少沾点儿自恋,总觉得自己今天不在家不知道罗棋会不会不适应,虽然罗棋嘴上从不说这样的话,问也绝对不承认,但说不定心里是这么想的。   桑迪是个没心没肺的,兴奋的时候拖都拖不住,回家之后洗了个爪子倒头就睡,甚至还打起了呼噜。以前也没有打呼噜的习惯啊?桑越觉得挺新奇的,他还是第一次听到狗打呼噜,做贼似的摸到桑迪身边对着桑迪拍了个视频,话筒离得近,收声清晰,显得呼噜震天响。   桑越把这个视频给罗棋发过去:“见过狗打呼噜吗?”   没人回消息。   桑越便去洗了个澡,半个小时之后从浴室出来,手机里还是没有罗棋的消息。视频发过去是十二点零几分,现在十二点半,桑越总觉得罗棋没睡觉。   桑越:“你睡了啊?”   桑越:“吃了蒙汗药给自己放倒了?”   桑越:“行吧。”   发完最后一条消息,桑越又对着手机看了半天,觉得自己心情不怎么好,但一时没琢磨过来原因。难道就因为罗棋没回他消息啊?这原因矫情到桑越觉得有点恐怖,琢磨半天,觉得可能是因为自己不在家罗棋睡觉质量竟然出奇地好,还以为他会有一点儿不习惯呢。   结果桑越自己失眠了,翻朋友圈翻到凌晨三点。   桑越微信好友多,朋友圈一般都是逛不完的,他今天愣是翻到了上一次观看的地方,自己都觉得震惊。无聊到去开了把手游,游戏开了才发现自己相当没状态,被对方按着揍,自己安慰自己是因为最近太忙没打游戏所以没有手感。   扔了手机去阳台抽烟,他房间就带一个大阳台,阳台上摆着个藤编吊椅。这玩意儿当初是柳笙看着好看买的,桑越也觉得挺好看的,装上之后才发现坐进去贼别扭。   别别扭扭窝在藤椅里抽烟,桑越莫名其妙想起来柳笙问自己是不是谈恋爱了的模样。这烟抽得烫手又烫嘴,想到“谈恋爱”这三个字就有点心虚,打着想跟罗棋当朋友的幌子,桑越心里不是没数,他朋友太多了,大黄、赵阳,最近最好的朋友就这两个了,桑迪打呼噜的视频怎么没发给他们?说不定他俩也没见过狗打呼噜;怎么不关心他俩睡没睡,睡得好不好?说不定他俩也失眠。再别说还有其他朋友,桑越的另外几个发小铁子,时间长的都有半年没联系过了。   朋友是什么样的桑越比谁都清楚。   更重要的是桑少躺在自己的逍遥窟里,心里想的是早知道就不一时冲动答应柳笙回来住一晚上了。还不如在罗棋那儿,能一起吃个夜宵,一起睡觉,自己也不至于失眠到现在。桑越这时候才发现,好像在罗棋那儿住了这么久了,他一次也没有失眠过。   自从搬进罗棋的房子,桑越只失眠过两次,一次是被门禁挡住住了酒店,一次是今天,总之都不在罗棋家。都说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现在桑越在自己的金狗窝里,想的却是别的地方。   第二天桑越醒得竟然也早,昨晚不知道熬到几点才睡,醒了一看时间八点四十。罗棋还是没回消息,这人这样就不太对劲了,昨晚十二点就睡了,今天肯定该醒了啊,而且他不是有七点半的闹钟吗?   桑越往上翻了翻聊天记录,挺正常的啊,没看出来哪儿生气了,怎么就不理人呢。   桑越觉得他对罗棋真是太有耐心了,压着脾气发消息问:“醒了没啊。”   发完才想起来第一天早上误会罗棋死在床上的模样,又开始脑补难道罗棋昨晚为了睡好多吃了药,所以睡得早还醒不过来。脾气顿时就烟消云散了,给罗棋拨了个电话过去。   没想到铃声响了几声竟然被接起来了,桑越一时有点懵,半天没说话。   倒是罗棋那边有些奇怪,他语气急促,好像等待这个电话已经很久了,声音甚至有些颤抖,大概是因为语音通话有些失真,语气又有很大的变化,那声音已经不太像罗棋了:“喂?喂,我在,我接到了,你说。”   桑越听得发愣,把耳边的手机拿到面前一看,确实是罗棋没错。桑越张了张嘴,不太确定地回应:“罗棋?我桑越啊,昨晚给你发的消息你没回,我看你还没醒,以为你吃药吃多了,你还好吧?”   通话沉默了许久。   通话太安静,桑越不得不又看了一眼手机,确定通话还在继续,他放轻自己的声音:“罗棋?”   那边有了回应:“嗯,抱歉,刚刚没睡醒。”这次语气正常,声音也正常了,连桑越都跟着松了一口气,他没有太在意,以为刚刚罗棋大概是做了什么噩梦。   桑越轻松许多:“吓我一跳,做噩梦了啊?你昨晚吃了多少药啊,睡得早就算了,闹钟没叫醒你?”   罗棋声音很哑:“嗯。”桑越问了好几个问题,他就一个“嗯”。   桑越又说:“那你起床呗?我那八幅画还等着你画呢,哪有时间赖床。”   罗棋:“嗯。”又是“嗯”。   桑越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了,犹豫半天:“行,那你起吧,我挂了啊。”   “桑越。”踩着桑越话落下的尾音,略显急切的两个字钻进桑越耳朵里。   桑越捏着手机的手一紧,呼吸都滞了一下,他下意识放轻自己的声音:“啊,我在,怎么了?”   桑越听到罗棋呼吸的声音,那呼吸有些不耐烦,好像又很压抑,他几乎想象到罗棋眼睛都没有睁开,印象中鲜明的因为没睡醒所以表情很难看的脸,手机贴在耳边,嘴巴对着话筒,距离很近,所以因为压抑烦躁而加重的呼吸声便显得尤其清晰和粗重。   罗棋不说话,他总是不说话,叫人猜不透情绪。桑越总觉得罗棋在很多时候都是有很多话想说的,比如他被烟灰烫到的每一次,比如他转头看向自己的每一次,比如现在,可是他总是没说,总是不说,不知道是在等别人猜还是在等自己愿意开口。   于是桑越先开口:“没事啊,我今晚就回去了,今晚就不用吃那么多药才能睡了,早上起来也不会这么难受了,好吗?”   过去好久,电话那头传来沙哑的回应:“嗯。”   又是“嗯”。 第31章 很低级的话题   今天桑越订的沙发就到了,桑少有了车,感觉自己的生活水平直线上升,再也他妈的不用打车忍受那些司机鬼一样的车技了。桑少心情很好,不仅仅是因为有了车,还因为早上跟罗棋打的那一个电话。   没睡醒的罗棋比平时要可爱多了,虽然全都是一些“嗯”,起码表达出来了平时绝不会表达的东西,比如他其实也希望桑越回家。   桑越跟大黄忙活一上午,把所有沙发都摆好位置,这是两个真少爷,平时哪儿干过体力活?最后两个人像两坨烂泥瘫在新沙发上,大黄由衷感叹:“我草,我草,我草!累死我了,我有点没想通,不是说好我只出钱不出力吗?”   桑越也没什么力气回答他:“你知足吧,我不是跟你一起了吗。”   大黄摆手:“中午你请,我感觉我现在能吃得下一头牛。”   桑越踹他一脚:“还堆了一堆快递,休息会儿一起拆了。”   大黄扔了个抱枕过去:“你畜生啊!”   临近傍晚,大黄实在撑不住了,把最后一个电子蜡烛摆在吧台上,接了个闹钟就走出酒吧了,说有人找,十万火急的大事,他必须马上过去。桑越连白眼都懒得翻,挥挥手让他赶紧滚蛋。   桑越也累,大黄走之后瘫在沙发上抱着平板开始做功课,打开点评软件本地排名靠前的酒吧一个个翻他们上传的菜单,看别人的酒单。肯定不是为了照抄,但排名靠前的可以学习,从头翻下来,桑越发现靠前几家酒吧的特调起的名字都过于文艺。   他圈圈划划做了不少笔记,微信还时不时有消息进来。吃午饭那会儿他找了几个朋友,问认不认识什么牛逼的调酒师,桑越酒友多,酒友认识的调酒师自然也多,一下午的时间加了不少人,问他什么时候方便面试。这些人大多是知道桑越的,更有甚者不是待业状态,特意想跳槽过来,急切地问桑越今天方不方便面试。   桑越一一回了消息:“今天就不了吧,时间也不早了,之后我约你时间。”他还想早点回家呢。   八点多桑越收拾好一堆拆完的快递盒准备回家,捧着快递盒去垃圾桶的时候手机收到一条消息。把快递盒全扔了之后才拿出来手机,看见罗棋发来很莫名其妙的一条消息。   “门禁给你取消了,以后不用急着回来。”   看得桑越站在垃圾桶旁边愣了好一会儿,回:“啊?为什么啊。”   罗棋:“没有为什么,这不是好事吗。”   桑越:“你钓鱼执法啊?”   罗棋:“对你不公平,房租交了就有属于自己的自由。”   这话看着当然是没什么问题的,要是以前桑越恨不得买个烟花放来庆祝一下,桑少又可以恢复以前那自由散漫随心所欲的生活了,再也不用每天踩着门禁回家了。但这会儿的桑越确实没那么开心,现在门禁对他来说也不算什么了,基本上他都能按时回家。   桑越很清楚的是,目前他和罗棋的所有交流基本都围绕着门禁,有门禁,桑越就能每天有理由给罗棋发消息。要是没了门禁,他连给罗棋发什么消息都不知道了。   桑越在垃圾桶旁边站了半天,出来扔垃圾懒得穿外套,身上就一件连绒都没加的薄卫衣,站这么一会儿都桑越都冻透了,赶紧跑回酒吧。酒吧里空调打得高,身体慢慢回暖,脑子也开始转了。   桑越说:“别啊,你突然来这么一出挺吓人的,我晚回家都不踏实。”   罗棋:“不是钓鱼执法,今天你可以试试。”   桑越:“我都准备回家了。”   桑越:“别取消呗,我觉得门禁其实也挺好的,自从搬进你家,我的作息都像个中国人了。”   罗棋:“。”   桑越:“我跟你说真的呢,我朋友现在都知道我有门禁,有局的时候还能少灌我几杯放我早点回家。”   罗棋:“随你,想回家就回,超过门禁我也不会锁门。”   桑越不知道罗棋犯什么病,拎着车钥匙就开车回了家。   结果一开门家里竟然没人。   桑越给罗棋发消息:“?你人呢。”   罗棋:“今晚不在。”   桑越:“靠,那你不跟我说,我刚回来。”   罗棋:“堂妹结婚,回老家了。”   桑越:“哦。”   烟灰缸被清了,不是桑越清的,那肯定就是罗棋清的。茶几上有一盒没拆封的烟,桑越拿起来之后还愣了会儿,依稀记得上次走的时候就是因为烟盒里没剩几根才没带走,想着反正也是要买的,懒得带了。   上次剩的那几根已经不见了,偷偷抽他烟的人还挺有素质的,抽了几根还知道还一整包。家里除了桑越就是罗棋,罗棋又没有朋友,就算有也不会往家里带。   罗棋到底是个什么物种,刚睡醒的时候明明没有那么嘴硬,让桑越产生一种两人距离很近的错觉,清醒之后立刻又要拒人千里,这次不仅仅是字面意义上的拒人千里,还是距离意义上的拒人千里,回老家了,他爸妈房子不就在这儿吗,老家在哪儿啊?   没人做夜宵,桑越饿着肚子回家,点了根烟扒拉外卖,没什么吃东西的欲望,已经习惯晚上和罗棋一起吃饭,一个人吃饭挺没意思的,填饱肚子而已。随手点了个拉面,吃完之后洗了澡,折腾一顿才十点钟都不到。   桑越有点儿生气,罗棋真他妈是狗啊,一声招呼都不打就走了。桑越昨天晚上不回家都跟他说了,他凭什么不跟自己说?早上不还好好的吗,不是也希望自己回家吗,怎么他妈现在回了家连人都跑了,这是什么意思。怎么都捂不热的臭石头,桑越在心里骂了一句。   第二天约了好几场面试,大黄和赵阳都被桑越拉过来一起面,来面试的人有不少眼熟的,对桑越的态度大多奉承,说的都是差不多的词儿。   “我一听说桑少要开个酒吧我直接就过来了,桑少那肯定会玩也会喝。”   “桑少自己开酒吧我怎么也得过来捧个场啊,用不用我是另说,我这态度肯定得先摆出来啊,再说了,在哪儿干不是干啊,桑少这儿绝对有前途。”   酒吧的调性基本上是桑越一个人决定的,想找一个什么样的调酒师他心里有数,一整天下来除了几个能力不足的,其他无论认不认识熟不熟悉,桑越都说回去等通知。   面试总得喝酒,调一杯喝几口,下一个人调好再喝一口上一个人的对比,虽说不用每一杯都喝完,但一天下来三个人都喝了不少,到了晚上最后一场面试结束,桑越的脸都喝红了。但意识还是很清醒的,三人懒得出去吃饭,点了个外卖到酒吧里,边吃边聊,把今天的几个调酒师都说了一遍,一顿饭吃了将近一个小时。   赵阳还看着时间调侃:“快十一点了啊,你抓紧点时间,一会儿又得无家可归了。”   桑越眯着眼睛:“今天没门禁,家里没人。”   赵阳点了根:“你还真玩上过家家游戏了啊。”   桑越受不了:“你还有脸调侃别人呢,你不也玩金屋藏娇呢吗?”   赵阳“啧”一声:“那能一样吗,你看上你那房东了啊?不然这么听话,让你几点回就几点回。”   桑越烦得很,懒得跟他扯:“滚。”   虽然今晚家里没人,而且罗棋也说过以后没有门禁了,可桑越还是下意识踩着门禁的时间到了家,一开门家里连个灯都没有,黑漆漆一片。酒劲儿不小,估计是因为今天喝的太杂了,喝的时间也太长了。   桑越拍了张客厅的照片给罗棋发过去:“到家了,十一点半之前。”   罗棋那边半天回了个“1”,表示收到,很显然不想跟桑越闲聊。   憋到将近十二点,没憋住。   桑越发消息:“你老家在哪儿啊?”   罗棋还没睡:“挺远的,小地方的农村,你估计不认识。”   桑越:“哦,你堂妹都结婚了,你家里不催啊?”桑越下意识发出去这句,然后飞速撤回,觉得自己脑袋可能有点晕,后知后觉想到罗棋的父母都不在了,哪儿还有人催他结婚啊?长辈们也会催,可仍然算是敏感话题。   但罗棋已经看到了:“没催。”简简单单的两个字。   桑越:“结婚这事儿,随缘吧,催也没用。”   罗棋:“你家里不催?”   桑越:“我才多大啊,不急吧。”   罗棋:“不是都让你去联姻了吗?”   桑越:“也就那么一说。”   罗棋不回了,桑越趴在床上冥思苦想了半天。那天跟罗棋在车上说的那话真不是桑越装逼的,以前他就是从来不用主动想话题啊,他桑越的身家和脸和性取向往这里一摆,想主动跟他认识搭话的人数都数不过来,怎么可能轮得到他绞尽脑汁跟谁想话题。   桑越:“你还不睡啊?”很低级的话题,低级到不像一个渣男。   罗棋:“今晚不睡,帮忙干活。”   桑越:“农村的婚礼什么样啊?现在的婚礼真没什么意思,都是一样的模板,我还挺好奇农村的婚礼的。”   桑越盯着聊天框,看见罗棋那边的“正在输入”闪了好几次,等得桑越都快睡着了,其实已经睡着了,突然手机一震,桑越猛地睁开眼睛。   罗棋:“想看吗?”   桑越:“想啊。”   然后罗棋拨过来了视频通话。 第32章 视频通话   罗棋在拨过去这个视频之前掐掉了手里的烟。   堂妹结婚这件事情罗棋当然早就知道了,家里本来没打算叫罗棋回来。自从罗棋父母去世,逢年过节,罗棋很少再回老家,他初中时便自己一个人生活在外面,久而久之,跟亲戚们关系都不近。   桑越没回家的那天晚上,罗棋抽完那几根硬荷花,在微信里找到堂妹,祝她新婚快乐,说自己明天回老家送她出嫁。   罗棋擅长逃避。   这是他自己都很清楚的事情,他太擅长逃避了,不愿意承认自己生活里出现的崭新的、完全不受控的、愈加鲜明的变量,只好选择暂时离开自己的生活,认为主动拉开距离可以让自己的头脑冷静下来,主动取消门禁,也让小少爷回归他原本的生活,以为这样可以重新成为两个不相干的人。   本来就是两个不相干的人,就像罗棋曾经做过的那个梦,梦里桑越转学到罗棋的学校,两个人成为同桌,这是不可能的事情。少爷就是少爷,应该读昂贵的私立学校,不应该成为罗棋的同桌。   那天早上桑越打来一个电话,罗棋的手机从不关静音,他永远在等待一个来电。朦胧的睡梦中听见铃声,罗棋根本管不了那么多,抓起手机用最快的速度按下接听,能感受到自己的手在抖,也能听见自己的声音在抖,那个瞬间罗棋的心跳比任何时候都快,胸腔里奏一曲恢弘盛大的遗憾曲,眼眶滚烫,几乎已经有泪水划破脸颊,在脸颊上留下深红的伤痕。   然后他听到了桑越的声音。   不是爸爸,是桑越。   罗棋不得不承认的是,在预料之中的失望里,罗棋还有一丝预料之外的庆幸,是桑越的话好像也可以。没睡醒的罗棋确实比任何时候都坦诚,坦诚到罗棋自己都惊讶,他的脑袋里面好像蒙了许多层深灰色的纱布,纱布之间的孔隙被层层叠叠地互相盖住,透不过气,那个瞬间罗棋觉得惊醒之后听到的声音属于桑越,竟然也算是一件好事。   就像桑越说的,这个世界上不是每一个人都跟他有仇,也不是每一件事都必须是坏事。   挂断那通电话之后罗棋感到无比烦躁,事情完全发展到既定轨道之外、不受控的烦躁。   他进浴室冲了一个冷水澡,把身上流动的红色的滚烫的血全部淋成炭黑色,淋冷水澡时动用脑子思考,想的还是老生常谈的问题——桑越凭什么呢?至今罗棋没有发现桑越的独特之处,当然,桑越与以前的那些租客当然不同,这个世界上的每一个人都是与众不同的,可罗棋不明白的是,对罗棋来说,桑越到底有什么独特之处?   桑越满身缺点。   读不懂空气,毫无边界感,自我感觉良好,少爷特有的高高在上,死皮赖脸,话多,全都是缺点。缺点对桑越来说不算什么,他是桑越,就算满身缺点也同样不缺迎合他的人,所以桑越的缺点也可以是优点。   读不懂空气,毫无边界感,自我感觉良好,少爷特有的高高在上,死皮赖脸,话多,全都是优点。罗棋逼自己做了许多个深呼吸,把脸对着花洒,冰水冲过去的时候呼吸困难,这仍然缓解不了罗棋的烦躁,他绝不是想要迎合桑越的人,可仍然觉得这些确实也是桑越的优点。   罗棋知道正常的流程。   就像以前他将那些租客赶出自己的房子,他们同样没做什么出格的事情,罗棋就像一个固步自封的独裁者,明知道自己的规矩是不近人情、毫无道理的,可仍然守着他那一套规矩拒绝任何人“真正”进入他的领地。   主卧必须有人住,好让罗棋给自己幻想的空间,从某种生活痕迹里幻想父母尚在人世,他当然清楚自己多么自私幼稚又可笑,所有人都是他用以幻想的工具,可罗棋发现桑越脱离了他的控制,桑越高高在上,无法受控,他有太过鲜明的个性,桑越就是桑越。   那么罗棋要做的就是把桑越从自己的生活里剔除。   桑越问他为什么不在家。   罗棋说堂妹结婚。   其实罗棋本来应该说关你什么事的,罗棋这句话已经打在输入框里了,发出去之前忍不住想是不是太过绝情。桑越那么性格鲜明的一个人,那么不愿守规矩的一个人,踩着门禁老老实实回了家,绝情的话有太多机会可以说,不差这一次。   罗棋或许不是一个真正绝情的人,虽然有时候他流露出下意识的绝情,可主动这么做的时候竟然也会于心不忍。   桑越说好奇农村的婚礼。   罗棋觉得这一次应该就是好机会,他有太多方法可以打击桑越的好奇心:跟你有关系吗少爷;好奇可以自己上网搜;农村的婚礼也没意思。或者干脆不回。   可罗棋打过去一个视频电话。   在视频拨过去的瞬间罗棋已经后悔了,指腹悬在红色的挂断键上犹豫片刻,没来得及做决定,视频已经被接起来了。   手机屏幕上的桑越趴在床上,脑袋后面是天花板上的吊灯,白花花的一片映衬着桑越的脑袋。能看出来桑越洗了头发没吹,发丝还有湿意,柔顺地垂在脸侧。他眼睛睁得很大,因为罗棋翻转了摄像头,用了后置,对准深夜寂静无人的农村街道,画面昏暗,桑越努力想看清些什么。   没等到罗棋开口说话,桑越问:“你不在家啊,这是哪儿啊?”   罗棋把镜头往下放,拍自己另一只手拎着的一兜子红纸,再把镜头往身后放,罗棋身后的一排下水道井盖全都贴上了红纸:“我们这边的习俗,结婚前一晚要把新娘路过的下水道全都贴上红纸。”   桑越听得新奇:“还有这个说法,那你岂不是得把从家门口到主干道的下水道全糊上。”   罗棋掏出来一张红纸,撕了一块宽双面胶,糊在面前的下水道盖子上:“嗯。”   桑越监工:“就用双面胶啊?粘不牢吧。”   罗棋解释:“事后好清理,走个流程而已,掉几个无所谓。”   贴红纸这事儿是罗棋和堂弟一起做的,两个人一个从村口开始贴,一个从家门口开始贴。视频通话十三分钟的时候罗棋听见堂弟的声音:“哥!你是不是偷懒啊,我都贴完那边了!”   罗棋抬头,很干脆地把自己手里的塑料袋塞进堂弟手里:“剩下的你贴,我去拿喜字贴电线杆。”   桑越出声:“电线杆也得贴啊?”   农村十二点街上一个人都没有,连村里的狗都睡了,安静到略带恐怖。   突然响起另一个人的声音,吓得小堂弟差点扔了手里的红纸:“我草,谁说话啊!”   桑越掐着嗓子:“我啊——我在你身后呢——你回头看看我——”   堂弟“嗷”一嗓子,猛地抱住罗棋的胳膊,声音发抖:“哥,你听见了吗?”   罗棋的声音终于有了笑意:“别逗他,胆子小,留着还有用。”   桑越恢复到正常声音:“哦。” 第33章 桑越奇迹   堂弟被桑越吓得不轻,死活不愿意自己一个人在外面干活,要跟罗棋一起回家拿喜字。   桑越在手机那一端隔空嘲讽:“你都多大了,还怕鬼。”   堂弟不服:“都十二点多了,路上一个人没有,突然有人跟你说话你不害怕啊!”   桑越:“我不怕啊,是你胆子小,胆小鬼,胆小鬼还怕鬼啊?”   堂弟皱着脸:“你是讨厌鬼!”   桑越贱嗖嗖的:“那你怕我吗?”   堂弟看罗棋:“哥,他好讨厌啊!”   罗棋被两个人吵得头疼,把手机给堂弟。   堂弟终于看见桑越的模样,没想到这个讨厌鬼长得人模人样,罗棋的手机摄像头始终对着灰扑扑寓家的水泥路,桑越小声说:“哎,弟弟,把摄像头往上抬抬,看看你哥。”   大概因为桑越是男的,堂弟对此毫无防备,很听话地把摄像头往上一抬,对准罗棋的侧脸。灯光昏暗,只有头顶上的路灯,农村的路灯也不够明亮,没人会清理路灯,灯泡上堆积了许多年的灰尘和飞虫的尸体,堂弟比罗棋矮了一大截,桑越看见罗棋右侧的下颌线。   昏昏暗暗中的一截下颌线。   罗棋听见桑越的话,在镜头对准自己的时候低头,下颌线偏转,桑越便光明正大地跟罗棋对视了。这个对视只有短暂的一秒,甚至桑越觉得连一秒都不到,或许只有半秒而已,罗棋伸手拿回自己的手机,画面一暗,摄像头被挡住了。   桑越撇嘴:“又不是没见过,挡什么啊。”   罗棋没回桑越的话,两人已经走到家门口,罗棋没进去,轻轻推了一把堂弟的后背:“进去拿喜字。”   堂弟是很听罗棋的话的,二话不说跑回家里找大人要喜字。   家里的小孩子都对罗棋有着复杂的心情。   在一线城市当艺术家,过年都少见他回老家,农村的小孩子对罗棋有着天然的崇拜;崇拜之下又有些怕,因为不太熟悉,也因为罗棋的脸上总是没什么笑容,跟他讲话都要犹豫许久才开口,感觉罗棋不是哥哥,而是一个跟自己生活环境截然不同的陌生人;但一旦开了口又产生一种跟罗棋说上话了的骄傲,好像自己也离独立在大城市生活工作这样的梦想进了一步。   堂弟从镜头里消失,镜头里又只剩下夜色。   桑越听见按打火机的声音。   桑越立刻说:“你偷偷抽烟啊,我放客厅的烟是不是你抽的?”   罗棋的声音:“不是给你买了新的吗?”   桑越对着黑乎乎的手机:“你不是说自己戒烟了吗?”   一片黑没回音。   桑越又说:“你回老家凭什么不告诉我啊,我回家都告诉你。”   罗棋深深吸了一口烟,有种脑袋暂时被麻痹的错觉,让他无法做出正确的回应:“我是房东,去哪里还要向你报备?”   桑越的“优点”此时展现得淋漓尽致:“我前天晚上油门都踩烂了,一开门家里人影都没有,都没有人做夜宵给我吃。你不觉得自己要反思一下吗?”   读不懂空气,毫无边界感,自我感觉良好,少爷特有的高高在上,死皮赖脸,话多。罗棋在心里默念了一遍桑越的罪行条款,觉得桑越短短一句话竟然完美且全面地展现出这么多他的特质,实在也算一种桑越奇迹。   桑越见罗棋不说话,再次开口:“跟你说话呢,在反思吗?”   罗棋一手捏着手机,一手将嘴边的烟摘下来弹落烟灰,看着橙红色的火星从手边跌落,罗棋总觉得跌落的不是烟灰,是自己的底线。因为在桑越的“咄咄逼人”中,罗棋不受控地感觉到诡异的安心,这种安心对罗棋来说确实太过诡异了,他的声音有种不得不妥协的无奈和疲惫,又轻又低,在寂静的夜色中都需要仔细听才能听得清晰,对自己无奈也对自己疲惫。   罗棋说:“嗯,在反思了。”   堂弟拿着两兜喜字出来,发现罗棋的视频通话还在继续,小孩子的情绪都很纯粹,记仇刚刚桑越吓他,很天然地觉得桑越是个讨厌鬼:“哥,他还跟着我们一起去贴喜字啊?”   桑越听得想笑:“是啊,我是你们今晚的监工。”   罗棋对堂弟说:“不监你的工,分头行动。”   堂弟黏在罗棋身边不愿意走:“不要,我不敢。”   罗棋很果断:“手机给你,他陪你。”   堂弟和桑越同时出声:“我不!”   桑越翻白眼:“你还不上了,少爷能陪你你就烧高香吧,你还不,身在福中不知福。”骂完了堂弟又骂罗棋,“这就把我打发走了,我大半夜不睡觉给一个小屁孩壮胆啊!”   堂弟接了他的话:“那你大半夜不睡觉干嘛给我哥壮胆啊,他又不怕!”   桑越语塞:“我……”   我靠?这小东西还挺伶牙俐齿的。   堂弟最终还是鼓起勇气去贴喜字了,少了伶牙俐齿的小堂弟,这通视频电话沉寂下来,桑越也不说话了,但没人挂断。好像刚刚小堂弟的那个问题悬在脑袋顶上,所以为什么他们两个人大半夜要打一通视频,至今也不挂,甚至连话都不说了,只是看着罗棋贴喜字。没人回答这个问题,这个问题就一直悬空,等待着被谁解答。   时间已经到了一点多,桑越换了个姿势,侧躺着把手机放在眼前,看着镜头那边罗棋的手偶尔出现在镜头里,将端端正正的正方形喜字贴在电线杆上。   镜头很晃,喜字不是用双面胶粘的,要刷浆糊。   浆糊放在地上,罗棋一手拿着手机,只能用一只手做事,从塑料袋里拿出来一张喜字,翻过来放在地上,刷浆糊,站起来贴在电线杆上,这种机械运动看得桑越昏昏欲睡。桑越不知道自己真的睡着了,只觉得睡梦中好像听见有人叫他,很轻的两个字:“桑越。”   桑越翻了个身,迷迷糊糊应了一声:“嗯。”   梦见跟罗棋一起参加婚礼,新郎和新娘都不认识,可两个人仍然坦然地坐在席间。台上的新娘新郎发言感人,可桑越无法沉浸,情绪都没有被带动,似乎搞不懂自己为什么出现在这里,只好闷着头吃饭。   饭好不好吃忘记了,光记得罗棋突然推了他一下,说轮到桑越上台送戒指了。桑越愣愣地放下筷子,真的从兜里掏出来一个戒指,可走到台上才发现新郎竟然是罗棋,迷茫地往下看了一眼,刚刚坐在自己身边的那个罗棋果然不见了。   桑越站在罗棋身前,握着戒指盒不愿意给。   新娘戴着头纱,桑越看不清她的模样,罗棋就在面前,眉头已经皱起来了:“做什么,给我啊。”   桑越不说话。   罗棋的语气和表情都变得很差:“桑越,你什么意思。”   桑越心里委屈,心想早知道是他妈你结婚我还来个屁啊,心里怎么想的就怎么骂出来了,少爷心里从来是装不下委屈的:“罗棋。”   “嗯?”   “你他妈王八蛋啊。”   “……”   凌晨一点半,罗棋贴完最后一个喜字,低头看了一眼手机。   屏幕里的桑越已经睡出框了,左下角还能看见一点儿桑越的后脑勺,堂弟一路从村头贴过来,已经和罗棋碰面。刚来就恰好听见罗棋莫名其妙挨了骂,好奇地看了一眼手机。   堂弟眨眼:“哥,他睡着了还骂你啊。”   罗棋笑出来:“嗯,挺恨我的吧。” 第34章 冷脸男去死   桑越昨晚难得睡了个好觉,眼睛一睁开人都是懵的。   摸出来手机按了好几下都没有反应,没电自动关机了。脑袋终于重启,想起来昨晚好像跟罗棋打着视频睡着了,充上电之后打开微信,发现视频是昨晚两点多被挂断的。   桑越翻自己的记忆,罗棋贴喜字那会儿好像是一点多,他还特意看了一眼时间,当时心里偷摸吐槽,大半夜一点罗棋跟他堂弟做贼似的往电线杆子上贴东西,要是被谁看见肯定要把他俩抓起来。   所以他睡着之后罗棋没有挂电话,是没发现还是发现了但是没挂?   桑越虽然当了很久的gay,可他有大黄这么一个钢铁直男的发小,直男跟男人相处的方式他太了解了,他妈两个男的打着视频不说话,睡着了也不挂,在直男看来世界上再也没有比这个更恶心的事情了,大黄宁愿跟男的亲一口也不愿意干这种事儿。   罗棋真是直男吗,看着也不太像啊。   桑越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好在罗棋也算小半个公众人物,性向百度大概是搜不到的,桑越打开本地社交平台,搜罗棋的名字——“罗棋抄袭”。这四个大字给刚睡醒的桑越砸懵了,下意识点进去。   大概意思是罗棋处女作引起不少关注,但之后的小半年之后没有再画画,于是网上开始有罗棋处女作抄袭的说法。按理来说,出道第一幅作品就有这样的关注度,谁都会抓住机会多产出,提升自己的知名度和商业价值。   小半年后,罗棋发表了两幅新作,抄袭的争论自然消散。可更大的抄袭风波也正是这时候来的,罗棋在这两幅作品之后的两年多的时间里,再也没有画过画。   “还以为是打脸,没想到是实锤,简直笑死人了。”   “罗棋画风和前几年小火一把的Sode很像啊,我不相信罗棋敢说自己没看过Sode的画。”   “没看过是不可能的,人在圈子里肯定都看过啊,罗棋难道要说自己是个天才打娘胎就会画画,没学习过也没参考过,提起笔就是画啊,哈哈哈哈哈!”   桑越又去搜这个所谓的Sode,看不懂。   搜了半天,桑越搜出来一肚子气,他最清楚罗棋这两幅画是从哪里来的,最清楚罗棋这两幅画想表达什么,罗棋想要通过这几幅画传达出来的东西这群畜生一点儿也没接收到,还被冠上抄袭的名号,纯畜生。   光生气了,桑越都忘了他为什么要在社交平台搜罗棋的名字。   桑越往下翻,把罗棋的名字当关键词,能搜出来的东西不少。两年前有个名为“X”的人发了这么一条:“去罗棋老师的画室看了画展,商业作品比较多,很可惜老师很少产出自己的东西,有句话说‘被误解是表达者的宿命’,看来是这样的,他在诉说什么的时候接收到的是抄袭的污水,如果是我,我也会对表达这件事情倦怠。”   你算哪根葱,你还了解上了。桑越对“X”发了顿莫名其妙的脾气,手点进“X”的主页。   本地人,男的,年龄写的22,不知真假。   X:“不过今天最幸运的还是见到了本人,站在二楼拿着一杯美式往下看,睥睨众生的表情,明明画室里的所有人都是为他而来,他却完全置身事外的一种超然和无所谓。梦想中的长发忧郁冷脸男,我的xp一辈子都是搞艺术的长发男,忧郁和冷脸是风味绝佳的调味品。”   X:“加了助理,平时画室也可以去参观,好耶!”   X:“洗手作羹汤ing。”   X:“冷脸男真的很冷脸,在一楼跟助理唠了一个小时也没让我上楼,攻略难度max,但我就好这口儿。”   X:“三顾茅庐。”   X:“草,五顾茅庐。”   X:“冷脸男去死。”   然后就再也没有任何关于罗棋的动态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桑越没忍住,给“冷脸男去死”这条点了个赞,爽,还有这么爽的剧情呢?桑越几乎能想象到,X死皮赖脸去了画室好几次,小季都没让他上楼,或许最后也是上去了的,但罗棋会有什么样的表情会说什么样的话桑越太清楚了。   桑越真想回复一句:“啊?罗棋的二楼这么难上吗,我第一次去就上去了啊,还跟他一起吃火锅了呢。”太贱了,桑越也是要脸的,没真的评论这么一句。   刷完本地平台的桑越心情大好,没给罗棋发消息,估计这会儿他正忙于堂妹的婚礼,也没时间看手机。早上大黄发消息,说今天不来了,桑越刚醒就问他干什么去,直到起床大黄也没回复。   桑越随手打了个电话过去,没人接。   昨天面试喝了一天,今天桑越把面试时间调到下午开始了,喝一天真不行。赵阳昨晚说干脆一起吃个午饭吧,卓清沅最近接了个问题贼多的患者挺忙的,都不在家吃饭了。本来定的是烤肉,现在少了个人,桑越跟赵阳说算了,俩人没什么意思,等大黄一起吧,咱俩中午随便吃点得了。   赵阳问:“大黄不来啊?”   桑越回:“不他妈知道啊,跟我说不来,打电话也不接。”   大黄这人话多,一句话能拆成三句说,跟他在一起没有冷场的时候,他最痛恨不说话的人,偶尔桑越都会想,要是让大黄跟罗棋住一起不用三天就能把大黄给憋疯。   刚刚桑越的心思全放在罗棋身上,又是抄袭又是X的,看见大黄的消息没走心。这会儿又去看,就冷冰冰的五个字:“今天不来了。”要搁以前,后面肯定跟了好几条消息,为什么不来,临时有什么别的事,还非得吐槽几句类似于“我草烦死了有事不早说临时才跟我说,真他妈不想去,我是孙子啊还得随叫随到”这种话。   电话也不接,一个游手好闲的富二代,能有什么大事?家里破产了?苏苏又跟他闹分手了?   下午一点面的调酒师桑越认识,“SYT”的“头牌”路易,非要说的话曾经还跟桑越有段故事。   也算不上什么故事吧,有段时间桑越经常去SYT,桑越是在朋友圈刷到的,说SYT的路易是真神,跟他聊五分钟天之后让他调一款盲盒,他一定能调出来你喜欢的口味。这话放在这儿,没人能不好奇,桑越坐在吧台跟路易聊了五分钟,一句出格的话都没有,路易给桑越调了一款“东方日出”,满杯冰块,红石榴汁和柳橙汁,奶盖上插了一片橙子。   桑越喝得脸都绿了,不可置信地看路易:“饮料?”   路易耸肩:“无酒精。”   桑越气笑了:“你骂我呢?”   路易挑眉:“桑少,喝酒伤身。”   桑越:“你要不要看看自己站在什么地方?”   路易:“酒吧。”   桑越:“什么意思。”   路易:“脸都红了桑少,喝了多少,我不喜欢当最后一杯,明天来找我,我要当你的第一杯。”   后来……也没有后来,桑越一眼就能看出来俩人撞号,他对路易从来没那个心思,路易也不是什么上赶着的人,示过好,放过信号,没回应他也就收了心思。说实话,桑越挺欣赏路易的,所以路易在微信跟他要地址桑越直接就给了。   十一点多,桑越收拾好准备出门跟赵阳碰面,突然收到路易的消息:“桑越,面试晚点儿呗,黄少在SYT打架,再不消停老板要报警了。”   桑越心里骂了句脏话,火速回复:“马上到。” 第35章 你开个价   大黄不是轻易跟人起冲突的性格,可能因为从小到大都被这群发小叫大黄,他给人的第一印象便真的有些像某种中华田园犬,有种意外的忠诚和可靠。   跟桑越一起去酒吧,别人一眼就能看出来桑越是个风流少爷,给桑少开最贵的酒,玩最花的活,而对大黄总是态度不明确,看不出他有钱没钱,看不出他是不是第一次出来玩。   桑越开他玩笑:“你有钱给自己买块表不行么?”   大黄毫不在意:“我有钱就是有钱,还用得着买块表装逼啊,我又不爱戴那玩意儿。”其实大黄挺抠的,只对兄弟和女朋友大方,秉持着该省省该花花的原则,浑身上下凑不出什么叫人一眼就能看出来身价的奢侈品,不像桑越,买个项链将近十万,买完了觉得不好看,随手一扔,早忘了扔哪儿了。   桑越油门踩得生猛,车上喊智能助手给大黄打了好几个电话,没一个接了。又给赵阳打电话,问赵阳跟SYT的老板熟不熟,赵阳也往SYT走呢,说不熟,又说SYT比野马早了太多年,老板性格不怎么和善,有点儿瞧不起人的意思,自觉酒吧开得早,后来的新酒吧都是乘了他的风,也就知道个名字和差不多的年龄,张树生,估计四十多了。   桑越听得烦:“他傻逼啊?真拿自己当人物了。”   赵阳语气也不怎么好:“SYT是本地第四家酒吧,前三家都倒了,就他发展到现在,狂有狂的道理。”说完又问,“你不熟?SYT这种店,你以前常去吧。”   桑越皱眉:“去,跟老板没怎么见过,他妈都入土了,有代沟,跟调酒师和营销倒是挺熟的。”   SYT门面大,自开业以来的二十多年时间里并了好几家别的门头,翻新过三次,现在搞得跟夜总会似的。桑越开的柳笙的车,没人认识,风风火火下来,门口围了几个保安,有一个大老远喊:“不好意思先生,现在没营业。”桑越也不管,一脚刹车下去,车往大门口一甩,开了门就往里冲。   没见到人就听着声儿了,大黄在包间里扯着嗓子喊:“报警,我说了不准报警吗?你还不报警是什么意思,你怕什么?老子先动手打人都不怕,你怎么不敢报警?你要是不报警我亲自……”   桑越火急火燎推开门闯进去,连什么情况都没看清,先一巴掌糊在大黄脑袋上:“你他妈说什么屁话呢。”   大黄被这一巴掌打蒙了,转头看见桑越。   大黄脸上带了伤,看着像是被谁打了一拳,不严重。苏苏和另一个女生在旁边,两人状态还行,脸色有些发白,但更多的是不服和生气,苏苏站在离大黄很近的位置,一伸手就能拉住大黄的位置。   桑越一到,苏苏憋了许久的眼泪猛地滚下来,小声跟桑越说:“桑少,你来了。”   桑越看了苏苏一眼,没接话,伸手把大黄往自己身后拉。   对面情况比大黄惨得多,发生了什么也很明显。   地上有啤酒瓶子的碎片,一个穿着墨绿色衬衫的男人坐在沙发上捂着脑袋,一脸血,显然是被啤酒瓶开了瓢儿。好在人醒着,看着神志清醒,桑越松了口气,往前站了一步。   路易也在,桑越进来的时候还抬手跟桑越打了个招呼,看着一副事不关己的欠揍模样。路易身前的就是SYT的老板张树生,土死了,大冬天穿皮草内里的皮衣,皮衣边缘露出来一圈儿的毛,脖子上挂一金项链,都几几年了,还搞这幅穿搭,傻逼,看得桑越烦死了。   桑越开口:“有事好好说,动什么手。”   沙发上捂着脑袋的男人语气激动:“是谁动手的啊?是他妈我动的手吗?”   大黄一嗓子在身后:“我动的,怎么了?”   桑越问苏苏:“苏苏,你说。”   苏苏忍了眼泪,她声音有些抖,但语速很快:“昨天我朋友生日定了这里的包厢,喝到后面大部分人都醉了,我那时候头也很晕,门突然被打开了,他说他是这家酒吧的老板,过来敬我们一杯酒,我们几个都没在意,喝了他几杯酒,喝着喝着他就站在我身旁了,我感觉有人蹭了一下我的屁股,但是没怀疑他,以为是别人不小心碰到的,再然后他就搂我的腰,我骂了他几句让他松手,他说刚刚摸我的时候我不是很爽吗,现在装什么纯洁。”   苏苏的朋友在身后拉了一下苏苏,意思可能是有的话不用说这么详细。苏苏咬着牙:“混账话又不是我说的,我有什么可避讳的。”   桑越气笑了:“是啊,谁说的谁自己害臊呗。”   张树生终于开口了,他笑得像是见了久别重逢的老朋友,眼睛看不见现场的一片混乱似的:“哎呦,你看这事儿,我以为是谁的朋友呢,上来就砸我的场子,这不是桑少吗,早说这位是桑少的朋友啊,打狗还得看主人呢,是吧?”   苏苏顿时气得拔高了分贝:“你骂谁呢?”   桑越也笑了,甚是和善地跟张树生握了手:“您这话说的,实在是太抬举我桑越了,可能是我兄弟平时太低调了,要不我给您介绍一下吧。”桑越说着往旁边让了一步,把大黄那张想咬人的脸露出来,“这位,黄世凭的儿子,黄世凭您总该认识吧,倒腾房地产的,您家几套房子啊,说不定您就住他家地皮上呢,这不是缘分吗。”   这话出来,张树生脸上的笑容都挂不住了。   黄世凭?凭风地产的黄世凭?   他他妈的是黄世凭的儿子?他真是黄世凭的儿子怎么不早说?至于搞成现在这幅局面吗?幸亏没报警,要是真报了警惊动黄世凭,事情不一定发展成什么样,张树生想到这里看了一眼路易,方才他想报警的时候是路易拦住他,说这位是桑越朋友,先把桑越叫过来再说。看来路易知道他的身份,那就不会有假。   张树生的想法几乎都写在脸上了,他很快转头看了一眼沙发上捂着脑袋的男人,男人也是一脸无措,他哪里知道自己随便摸了一个美女的屁股就捅出来这么大的篓子?   于是桑越笑得更和善了:“哦,被占了便宜的这位,黄少女朋友,俩人谈了挺久了,估计结婚也就是这几年的事儿了,您要是感兴趣,到时候给您也送张请帖啊?他黄家家大业大的,想必是不缺您这口喜酒。”   张树生表情变得很快,SYT在他手上这么多年经营得越来越好,他身上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能力自然是极强的,张树生顿时笑容满面地看向大黄:“黄少,这事儿不早说,都是误会,都是误会。”说着,张树生眼风瞥向沙发上的男人,男人不情不愿地站起来,张树生又说,“这是我侄子,不知道这位是黄少女朋友,那天喝酒犯浑冒犯您了。小远,道个歉这事儿就完了。”   胡远牙都快咬碎了,他站在张树生身旁,眼睛看着地面:“对不起。”   大黄看着他:“你跟谁说话呢?”   张树生用胳膊肘顶了胡远的背一下,胡远忍着憋屈看向大黄,眼神里满是不服:“不好意思黄少,是我眼拙。”   桑越这时候出声:“不对吧?我怎么记得你摸的是我苏姐的屁股呢?跟他道什么歉啊?”   胡远顿时抬头:“你让我跟女人道歉?”   桑越点头:“我挺欣赏你的态度的,做人就是得有原则,那这样吧,你不用道歉,打人这事儿我们也不道歉,我兄弟给你这一下我报销,你开个价,这行吧?”   大黄皱眉,想说什么被桑越拦住了。   张树生有点儿听愣了,赶紧打圆场:“桑少黄少,这话太见外了,是小远混账,这一下就当是帮他长长记性,我这边一句话都不说,这事儿就算了。”   桑越笑了:“还是开个价吧。”说着,桑越弯腰从地下捡了一个空瓶子,转身交给苏苏,苏苏下意识接了,用眼神问桑越:什么意思?桑越低声说:“别怕,听我的。”然后又跟张树生说,“他不想道歉,你开个价,我苏姐受的委屈得自己找回来,苏姐,动手。”   苏苏眼疾手快,没等其他人反应过来,抡圆了胳膊手里的酒瓶子“砰”一声就砸上了胡远的脑袋。下一秒,桑越直接扯了苏苏的手腕把她拉在身后,果然胡远被这一下砸蒙了,但马上反应过来,操着难听的脏话,带着一脸血跨过来,抄起桌子上的酒瓶子就往前抡,桑越下意识抬起胳膊,硬生生用胳膊挡了一下。   沉闷的一声响,胳膊不够硬,酒瓶子没碎,但这攒足了劲儿的一下恰好砸在桑越的关节上,桑越咬着牙没出声,胳膊软绵绵地垂下去。   疼得眼前一黑,几乎耳鸣,好半天桑越才抬头看着胡远,眼神像刀子:“这下扯平,那就不算,除非你今天给我老老实实站着挨打,不然这事儿没完。张树生,我让你开价,你听不懂?”   桑越将视线狠狠定在张树生身上。 第36章 麻痹一切冲动   家里本想多留罗棋几天,自从罗棋父母去世,罗棋很少再回老家,别的亲戚倒还好,爷爷奶奶对这个孙子的思念是无人能及的。罗棋没了父母,爷爷奶奶也没了儿子和儿媳,这种伤痛很难分出高低,两方互相避讳,怕见了对方便想起已经不在了的人。   堂妹婚礼结束在下午两点多,满堂的热闹散去,姑姑问罗棋在家还能留几天,罗棋说回去收拾收拾东西就走了。   姑姑欲言又止:“要不再住几天吧?都挺想你的……”这些话对姑姑来说似乎有些难开口,她嘴巴张张合合许多次,终于还是说,“起码去陪爷爷奶奶说几句话,知道你愿意回来,他俩是最高兴的。罗棋,他们年纪大了,不知道还能活多久,你爸妈不在了,他们再难过也没怪过你,你不能总是……小棋啊,咱们还活着的人总得好好的,是不是?”   罗棋小时候就住在爷爷奶奶这里,一座时间似乎停止的老房子,碧瓦青砖,石头砌出来的院子,下雨时石头缝里存水,走路时总会弄脏鞋子,穿拖鞋出来上厕所,回去的时候脚总是湿的,要垂在炕边儿上晾一会脚。   村子里很多房子翻新了,爷爷奶奶不愿意,说他们一把年纪,早已经住习惯了。也不知道还能活几年,要翻新等他俩死后房子分给谁谁就自己花钱装修吧。   罗棋蹲在院门口抽烟,想起来昨晚桑越问自己不是戒烟了吗。   这问题罗棋没回答,确实是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   罗棋拿出来手机,手机安安静静,这也正常,罗棋的手机基本上总是安安静静。   他的微信挺干净的,几乎没有工作上的好友,任何工作消息都是小季先处理一遍,然后再对接给自己,所以没有杂七杂八的人;几乎没有生活上的朋友,罗棋本就是一个不喜欢交朋友的人,上学时自然也有过朋友,可一旦失去交集便慢慢也失去联系;几乎没有亲戚,罗棋曾经为了逃避将所有的亲戚全部删光,只留了一个家庭群,常年是屏蔽的状态。   并且,罗棋是一个从不会主动给人发消息的人。   从某个时刻开始,罗棋认为人活在这个世界上最不必要的事情就是与他人沟通,建立联系与关系。   一根烟抽完,罗棋的微信仍然安静。   罗棋开始烦,似乎想不通自己捏着手机到底是在等什么,没等到到底又在烦什么,最终动手点进桑越的聊天框,看桑越朋友圈。桑越爱发朋友圈,回家那天一晚上发了三条——   “我妈亲自下厨做的饭,我的评价是不如保姆,色香味俱损,呵呵。【图片】”他自己在评论区又发了一条评论:“屏蔽我妈了,谁告状谁是孙子。”   “我要是有sunday一半的精力我做什么都会成功的,妈的这逼狗遛了老子一晚上,腿都给我遛软了。”   “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所以为什么我在自己的狗窝还失眠,谁还没睡,来一场紧张刺激的5v5,速d。”   昨天也发了一条。   “面试一天了,真不是人干的活,喝得我舌头都麻木了。还有没有人想跳槽啊,d我,明天面。【图片】”配图是越界的吧台,上头摆了一排喝了一半的各种特调。   看完桑越的朋友圈,罗棋收起手机,站起身进屋。   爷爷奶奶年纪大了,没在婚礼等全部散场,走完流程吃完饭就先把两位老人家送回来了。爷爷坐在炕上看新闻节目,一边看一边剥一个砂糖橘,这砂糖橘还是罗棋回来的时候带的,在村口超市买了两筐砂糖橘,去堂妹那边之前先送来家里了。   奶奶在厨房,不知道忙些什么。   罗棋推开客厅的门进去,拐弯就是卧室,爷爷看见罗棋愣了一下,赶紧把手里刚剥好的砂糖橘递过来。罗棋低头看了一眼,爷爷眼睛有问题,不清楚具体是什么毛病,配了老花镜也还是看不清,一个砂糖橘剥得坑坑洼洼,罗棋没说什么,接了砂糖橘掰开一半塞进嘴里。   很甜,不酸。   “棋子过来了?吃饱了吗,没吃饱的话在家里再吃点儿,你奶前几天蒸的包子冰箱里还有,槐树花包子,你小时候最爱吃了。”爷爷说着,想从炕上起来,被罗棋拦住。   “吃饱了。”罗棋说。   “你小妹的喜糖你吃点吧,我去给你拿,都不便宜,好吃呢。我和你奶都没舍得吃,想过年的时候给拜年的小孩儿吃。”爷爷固执地想拿些什么东西给罗棋,罗棋这次没拦着,看着爷爷去客厅,打开抽屉,从抽屉里拿出来一个铁盒子,把铁盒子递给罗棋。   罗棋挑了一个酒心巧克力吃,劣质酒精的味道伴着代可可脂一起在罗棋的舌尖融化。爷爷看着罗棋:“好吃吧。”   很难吃,但罗棋点头。   罗棋初一那年父母过世,初二他一个人搬到父母的房子里独自生活,用意外险的巨额赔偿付清了剩余的房贷。若父母没有过世,按照计划罗棋也是要在初二到城里去的,为了考城里的高中,提前适应教学环境。   在爷爷眼里,这个十五岁离开老家的男孩便永远停留在了十五岁,喜欢吃糖,喜欢吃槐树花包子,哪怕现在爷爷早已经需要仰头才能跟罗棋对视。   吃完这颗酒心巧克力,罗棋没有再吃下一颗糖。   房间里安静下来,电视里播放新闻,正在讲国际关系,爷爷以前是军人,总喜欢关心军事新闻,主持人口条流利清晰,严肃中带着悦耳。没人再说话,只有女主持人独自打破安静。   “过年回来么?”爷爷问。   “不回来。”罗棋说。   然后又是安静。   “在大城市生活难,你一个人也不容易,有什么难处一定要跟家里开口,你爸妈……”爷爷顿住,女主持人声音依旧平稳,这是职业素养,无论说到什么都要语调不晃动,情绪不激动,从不卡壳。听新闻里念了一段词,爷爷继续说,“你爸妈不在,家里总还有别人在,我和你奶还在。”   “知道了。”罗棋说。   “没有人怪你,你爸妈也不怪你,我和你奶更不怪你。棋子,多回家看看吧,我们两个老东西不知道还能活多久,已经没了儿子,现在连孙子都没有了。你是个懂事的孩子,可太懂事不好,别太折磨自己了。”   奶奶耳朵不太好,跟她说话声音得大些,她自己讲话时声音也总是很大。厨房里传来老太太的喊声:“你给罗棋打个电话,让他别急着走,我买了这个葡萄洗出来了,超市的人说年轻人爱吃这个什么阳光葡萄,让他来吃,晚上在家里吃个饭。”   奶奶话音落下,爷爷看了一眼罗棋:“你奶昨天就去超市,买的都是你喜欢吃的菜,晚上在家里吃饭吗?”   罗棋垂下来眼睛,听见自己的声音:“嗯。”   晚饭二老吃得开心,桌上只有祖孙三人,爷爷喝了点酒。   老头子年纪大了,身体不好,这里那里多少都有些毛病,不严重的毛病总不爱去医院,谁说都不听。平时奶奶是不许他喝酒的,今天是堂妹的大日子,中午的酒席爷爷喝了点儿,晚上又要喝,奶奶原先是不准的,最后妥协:“我是看来棋子的面子上让你喝,你自己心里有点数。”   爷爷兴高采烈的模样,把桌子底下的白酒掏出来倒上:“棋子回来陪我吃饭,我这心里高兴着呢,有数没数的都高兴,你说人都到我这个岁数了,还活个什么?活儿孙满堂啊,我儿子没了,孙子不回来,我活个什么意思!”刚开始还笑着,后来语气垮下去,眼睛里蓄满了泪。   奶奶看了罗棋一眼,骂他:“没喝就开始说胡话了。”   罗棋笑笑:“没事。”   罗棋深知自己不孝,无论对父母,还是对爷爷奶奶。   罗棋深知自己自私,无论对父母,还是对爷爷奶奶。   晚上罗棋陪爷爷喝了点儿,他酒量好,那几口白酒不至于上头,爷爷心里没数,喝到最后差点跟奶奶吵一架,说罗棋下次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他也没机会跟罗棋一起喝酒了,老爷子满脸泛红,眼睛里是烧红的泪,泪水里有已经不在人世的儿子和儿媳,还有尚在人世的孙子,灼人到罗棋屡次避开那双眼睛。   吃完晚饭罗棋突然觉得心里很空,坐在院子里的一块石头上,石头有些冰屁股,可罗棋坐得很定,一手捏着手机,一手捏着烟。   抬头能看见漫天的星星,老家冬天少雪,或许是因为农村,空气质量稍好,星星似乎比城市里多一些。天幕很高也很宽,天幕之下的人很小也很模糊,罗棋久违地产生一种想要在这广阔的天幕之下跟某个人联结起来的冲动,紧接着他发现,在产生这个想法之后,他唯一能想到的人是桑越。   也或许,是因为先有了桑越的存在,所以罗棋才会产生这样的冲动。   罗棋想到这里,唇角勾起来,绝对意义上的自嘲的笑,他狠狠吸了一口嘴边的烟,让尼古丁像是开闸的洪水一样涌进大脑,用迅猛而汹涌的姿态冲散、麻痹一切冲动。   抽完这根烟,罗棋给桑越发过去一条消息。   罗棋:“今天赶不回去,陪家里人吃了顿饭,明天一早回。”   没人回复。   五分钟后,罗棋又发过去一条消息。   罗棋:“高铁四个小时,中午到。” 第37章 报备消息   大黄、苏苏和赵阳一起在医院陪着,桑越在诊室里打石膏,先缠绵纸再打石膏再缠固定绷带,里三层外三层,每缠一层大黄都把眉毛皱得更紧一些。   赵阳拍了拍大黄的肩膀:“没事啊,就是个骨裂,也不是什么大事。”   桑越转头:“怎么不是大事啊,少爷这辈子第一次打石膏,我草。”   苏苏看他:“桑少,疼不疼啊?”   桑越摆另一只囫囵的手:“开玩笑的,真没事。”   大黄憋屈得很:“我没想着叫你过来,草。”   桑越懒得搭理他:“傻逼,这种事不叫我你还想怎么办?真让他报警,我把你爸拿出来说话是让他心里有数,别拿你当随便的疯狗给打发了,你心里没数吗?你爸那个人,真报警了闹得他知道了,张树生是要倒霉了,你自己能好过?他不打断你的腿。”   大黄犯倔:“打断我的腿也比你被他们打断胳膊强。”   桑越几乎要翻白眼:“你再给我说这些没用的屁话。”   桑越的手机响了一次,他没在意,下午在SYT浪费的时间太多,冬天天黑得又太早,到医院天色已经开始暗了,来医院的车上桑越用一只手挨个跟下午约好的调酒师改时间,一晚上手机叮叮咚咚响了半天,这会儿估计也是约好今天面试的调酒师。   医生把桑越的左手通过绷带绕过脖子固定在胸前,交代了些注意事项,又开了些药,让家属去缴费。大黄二话不说拿着单子走了,苏苏跟在身后,诊室里剩下桑越和赵阳。   赵阳挑眉:“心里过意不去。”   桑越这会儿嘴痒得很,真想抽根烟,但地方又不合适,一只手不能动,不习惯得很,心里有点烦:“懒得骂他,傻逼,出事不知道第一时间告诉兄弟,自己冲过去砸场子,谁他妈认识他是谁?谁给他面子?”   赵阳骂他:“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浪得没边儿,走哪都有人知道你是桑越。”   这话说得没错,大黄平时太低调,跟家庭环境有关系,他爸那人太严肃,去酒吧这种事儿能瞒着都得尽量瞒着,大黄低调跟性格有关系,但性格是成长环境养成的。他冲过去砸场子不是一时脑热,怎么说也是黄少,有底气,但没人认识他是黄少,他就是得吃亏,不像桑越,总把自己的身份先摆出来,有身份干嘛不用?少走多少弯路。   人和人不同,求同还得存异,桑越习惯走捷径,去酒吧先把钱甩出来等着被销售和调酒师伺候,开酒吧没钱直接跟兄弟要,想知道罗棋的心理疾病就用自己的人脉去问;大黄习惯走弯路,不喜欢在自己脑袋上顶着“黄世凭儿子”的头衔,女朋友被欺负了一个屁也不放自己找去SYT。   大黄是桑越的捷径,桑越张口跟他要钱,大黄二话不说十几个直接就给了,桑越也是大黄的捷径,这种事桑越能帮他解决得很漂亮,无论是谁都不会受半分委屈,可他就是不开口。桑越心里也有气,所以进去一巴掌先甩在大黄脑袋上,所以不在意事情到底解决得是否漂亮,把出气放在第一位,出苏苏的气,出大黄的气,也出他自己的气。   不然桑越完全可以让自己不用受伤。   桑越没说话,出了诊室坐在椅子上等大黄和苏苏回来。   手机又响了一下。   桑越正烦,心里的烦和身体上的烦攒在一起,不知道冲谁发火,姿势别扭地掏出来手机打算给屡次发消息的人一顿臭骂解解气,解锁屏幕发现发消息的人竟然是罗棋。   “今天赶不回去,陪家里人吃了顿饭,明天一早回。”   “高铁四个小时,中午到。”   桑越看了会儿罗棋的消息,动手回复。   桑越:“好。”   罗棋:“?”   桑越:“?”   罗棋:“很忙?”   桑越:“挺忙的啊,这几天不是面试呢吗。”   桑越:“以少爷我的行情,面试的人那肯定是络绎不绝。”   罗棋:“行。”   桑越下意识撒谎,不想让罗棋知道自己受伤。   撒完谎又觉得不对劲,他手上这石膏少说也得半个多月,罗棋明天回来就能看见,压根没有撒谎的必要。桑越犹豫半天,撒谎就是上一秒的事儿,现在撤回显得多余,反正他明天也能看见,到时候再解释也一样。   罗棋没再回消息,桑越盯着手机看了半天,后知后觉这好像是罗棋破天荒一样第一次主动给他发消息,发的还是报备消息。桑越那洪水一样的烦退了潮,又主动问:“我去高铁站接你啊?”   罗棋:“?”   桑越:“……”   桑越:“咋了。”   罗棋:“接我干什么。”   桑越:“我不知道啊,你跟我说高铁的事儿不是暗示我接你吗?”   罗棋:“当我没说。”   桑越:“那不行,你说了。”   罗棋:“不用接,明晚见。”   桑越:“哦,好吧。”   大黄和苏苏带着一兜子药回来,桑越本打算去越界把晚上约的调酒师面了,大黄脸色难看:“医生说了不能喝酒,你没听见吗?”   桑越耸肩:“是你没听见,医生说的是不宜喝酒。”他语气不太好,所有人都听出来了。   苏苏拉了大黄一下,低声说“你少说两句”,大黄不合时宜地犯倔:“你让他们来,我和赵阳去面。”   桑越看他:“我想要什么风格你知道吗,酒吧一切细节都是我定的,你面有用吗?”   大黄咬牙:“酒吧的钱大头是我出的,越界不是我的酒吧吗?”   桑越面无表情:“你知道你在跟我说什么吗?黄亦超,你挺牛逼的。”   苏苏赶紧开口:“桑少,你别生他的气,他就这个驴脾气,刚刚去拿药的时候还一直很担心你,他是心里不好意思,因为我的事儿让你受伤,我也挺不好意思的。”   桑越摆手:“我心里有数,我和他的事儿不会怪到你头上,苏姐,你不用往心里去。你俩处了挺久,我心里也拿你当一家人,你有事我绝对办,我的伤是我自己没处理好,我不怪任何人。”桑越把视线又放在大黄身上,“但是黄亦超,我为什么生气你心里没数吗?苏苏被他妈畜生占了便宜,你觉得我会不帮她?还是你觉得我会跟你说不就是被摸了一下不至于?还是你觉得我出面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让你们受委屈?我当时跟张树生说我不要道歉,你摆那副脸给谁看,给我看?你觉得我真不要他的道歉,让苏苏白他妈被他摸一下?”   赵阳轻轻拍了拍苏苏的肩膀:“苏苏,出去等吧,让他俩单独说。”   苏苏很着急的模样,想替大黄解释:“桑少,他没有这个意思,你俩是发小,你比我了解他,他就是性子倔,认死理。”   桑越笑了笑,看苏苏:“苏姐,你先出去吧,我了解他,你放心。”   苏苏临走拧了一下大黄的胳膊:“你说两句软话,桑少胳膊还吊着呢,为了我们受的伤。”   赵阳和苏苏先走了,桑越终于忍不住从兜里摸出来烟:“走吧,去门口。”   两人站在医院门口的花坛边上,花坛里全是烟头,桑越赶紧给自己点上一根,这才觉得心里冷静不少。大黄闷着头不说话,桑越看他一眼又觉得心烦,把烟叼进嘴里又给了大黄一巴掌:“你他妈到底什么驴脾气,我以前就纳闷你和苏苏感情那么好怎么天天动不动就分手,现在我是知道了,要是我跟你谈不用三天就能踹了你。”   大黄憋屈得很:“我没不相信你,我觉得这是我的私事,我能处理好。我自己女人受了委屈,我找你来帮我平,那我算什么?”   桑越听愣了:“我草,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这么封建的一面?”   大黄拿了桑越一根烟,点上之后也觉得自己冷静了许多,很真诚地问:“这封建吗?”   桑越翻白眼:“苏苏比你聪明,一瓶子就抡那傻逼脑袋上了,你没看见吗?在你身边忍着没哭,我去了给我苏姐委屈得眼泪直接就下来了,你能不能用脑子想想原因,你遇事太倔,用你的方式解决你得吃亏,她担心你,不敢委屈也不敢害怕。你好歹为她想想,别只顾着自己。”   大黄没说话。   桑越又说:“你拿苏苏当你的女人,没问题,她的事你二话不说冲上去,也没问题。但你没考虑苏苏的情绪,这种事发生,她生气害怕委屈,现在还得担心你过激出格,她的情绪只能先咽下去。你今天就算把SYT砸了,把那畜生杀了,出的到底是你黄亦超的女人被别的男人占便宜的气,还是她苏谣被男人占了便宜的气?”   大黄愣了愣:“好像有点听懂了,又有点没听懂。”   桑越评价:“大男子主义,傻逼。”   大黄指自己:“我吗?我一直觉得我是妻管严。”   桑越无奈:“苏苏知道你很多想法不是刻意的,所以不跟你计较,但你心里得有数,既然是苏苏受的委屈,就把她的委屈放在第一位,别把你的情绪放在第一位。”   大黄使劲嘬了一口烟:“你让苏苏出去就为了跟我说这些。”   桑越把烟头按在花坛里:“嗯。”   大黄看他:“那你当着她的面说的那些话,我以为你气我。”   桑越厌蠢症都要犯了:“你让我不爽我直接就骂了,骂也骂完了,还让你跪下来跟我道歉吗?你什么逼样我能不知道?就跟你说一句,以后这种事,第一时间告诉我,听懂了?”   大黄撇开眼:“你心里过了,我心里没过,你他妈手吊着,我看着不爽。”   桑越看了一眼自己的左手:“我自己看着也不爽,实在不行你把胳膊砍了让我爽爽。”   大黄骂他:“草,傻逼。”   桑越笑:“行了,翻篇,老子还要当一个月残废,有的是你献殷勤的机会。”   桑越说完往停车场走,大黄两步追上来:“桑越,真没不信你,我知道我跟你说了你一定当你自己的事办,所以我才没跟你说。”   桑越给他一拳:“说了翻篇,听不懂人话?”   大黄赶紧点头:“翻篇,翻篇。” 第38章 没有加你为朋友   大黄和赵阳亲自开车把桑少送回家,说什么也不许他这几天去酒吧了。俗话说得好,伤筋动骨还一百天呢,一百天桑越是无福消受了,三四天总得休息好。桑越觉得两人小题大做,实在不行就不喝酒了,他人总得去酒吧里看着吧,酒吧开业在即,老板人没踪影了,这算是什么事儿?   怕大黄愧疚,大黄也确实说得有理,越界也是大黄的酒吧,桑越懒得争辩,索性吊着他的残废右手当几天甩手掌柜了。   一个人在家忒无聊,左手在胸前吊着,吃个外卖上个厕所都费劲。   越在家窝着越无聊,好不容易熬到十一点多,赶紧给罗棋发消息:“打卡,门禁时间在家。”然后拍了一张客厅的照片,却没想到罗棋一个视频打回来,不是,这人被什么上身了?今天又是主动报备又是主动打视频呢,要是放在以前桑越乐还来不及,但今天吓得桑越手机都差点掉地上。   人活着还是少撒谎,撒了谎就得圆谎。   桑越看了一眼视频邀请,又看了一眼自己吊着的手,脑子飞速转动,反正谎言是要被戳破的,今天还是明天都一样。但也有一点微妙的区别,罗棋是个有什么话不爱说出口的人,被骗都会不爽,隔着手机屏幕桑越不好解释,也难哄。   桑越脑子转了一大圈,摁了拒绝。   罗棋:“?”   桑越:“我他妈洗澡呢。”   罗棋:“洗完打给我。”   桑越:“不是,你查我岗啊?不信我在家啊,我不都拍照片了。”   罗棋:“不能查?”   靠。   桑越心里像是有蚂蚁在爬,又痒又难熬。他今天到底为什么下意识撒谎,好不容易罗棋愿意放下他那身段跟自己主动示好,桑越太想说“能,当然能了”,他恨不得直接把自己手上的石膏给拆了,跟罗棋接通这个视频。   桑越这会儿能理解所谓“冷脸男”的威力了,冷脸男的魅力不在于冷脸,而在于冷脸男不冷脸的时刻。   桑越把语气放软:“能啊,怎么不能,我立刻擦干出去跟您视频,罗老师。”   发完消息,桑越对着镜子看了半天,别别扭扭地把脖子上的纱布取了,左手慢慢往下放,这应该没什么问题,就打个视频,镜头不往下放罗棋也看不见,打完视频再吊回去就成。还特意打开水龙头往自己头发上泼了点儿水,制造一个刚洗完澡的假象,一切都准备好之后桑越往脖子上搭了个毛巾,站在镜子前看了一眼——   我草,衣服。   桑越的衣服换起来估计费劲,现在穿了件白色加绒卫衣。不是,平时浪得不行羽绒服里面都穿短袖,今天穿他妈什么加绒卫衣啊?这卫衣怎么也不像刚洗完澡会穿的衣服啊。   桑越没办法,狠了狠心又费劲把衣服从脑袋上拽下来,只保留了左手的袖子还堆在石膏上,光着个膀子看了半天,就当没来得及穿衣服。   左右检查了半天,桑越自觉没什么问题,给罗棋拨回去视频。   罗棋睡在爷爷奶奶家,背景是桑越只在年代电视剧里见过的土炕、木窗和变了色的木柜,灯光昏黄,甚至看不太清罗棋的脸。桑越瞬间有些惊讶,虽然桑越没去过农村,但是短视频、新闻上也见过一些农村,总觉得现在的农村也挺先进的,而且那天看罗棋堂妹家里也挺气派的。   桑越刚想开口,罗棋已经出声:“怎么不穿衣服。”   桑越瞬间紧张起来,忘了自己刚刚想说什么:“这不刚洗完澡吗,怕你怀疑我应对查岗不积极,衣服都来不及穿。”   罗棋似乎笑了一声,轻微的气流从听筒传出来,让桑越松了口气。   桑越便问:“你老家……条件这么艰苦啊?”   罗棋说:“爷爷奶奶的老房子,他俩不愿意装修,说住惯了。而且这间屋子平时没有人住,临时收拾的,看着乱了些。”他把镜头往旁边一转,桑越看见一个白色的取暖器,取暖器倒是看着很先进。   桑越心里放松下来,下意识想点根烟,手机都放在桌子上了,又反应过来点了烟就没有手拿手机了,暗骂一声当残疾人的经验太少,这种事都能忘记,又老老实实把手机拿起来,小心翼翼调整镜头,只露出来脑袋和一点肩膀。   桑越肩膀上还有被绷带压出来的红痕,桑越自己完全没心思注意这种细节。   罗棋沉默地盯着镜头看了一眼,问:“今天酒吧很忙?”   桑越清了清嗓子:“忙啊,最近面试调酒师呢,喝了一天,昨天也喝了一天。”   罗棋挑眉:“今天看着不像喝了一天。”   桑越又紧张起来:“我能喝呗,昨天喝习惯了,今天酒量见长。”   罗棋顿了几秒,语气有些沉:“肩膀,被什么勒的?”   桑越:“啊?”他迅速看了一眼镜头里的自己,果然肩膀上有一条细细的红痕,桑越心里骂了一句脏话。胳膊加上石膏的重量,那绷带刚吊上的时候还有些宽度,慢慢就皱成细细的一根了,隔着衣服被勒疼也不是很明显,导致桑越完全忘记这件事。   心虚的人下意识反应都是躲,桑越立刻把镜头往上抬,只对准自己的脸:“没有啊,被包带勒的吧。”   罗棋盯着屏幕:“你还有包呢?桑少,我怎么没见过你的包?”   桑越反驳:“你没见过我的东西多了,我怎么没有包了,我一个富二代包多点也不行啊。”   罗棋笑了:“勒成这样,包里装砖头了?”   桑越语气有点急:“你干嘛总怀疑我啊,又怀疑我不在家又怀疑我肩膀,我都打视频证明我在家了,用不用我再把包拿出来给你看看?”   视频通话沉默了几秒。   罗棋按了挂断。   桑越把手机往沙发上一扔,衣服也懒得穿,用这幅很狼狈的模样点了根烟。这都是哪儿跟哪儿啊?好好的一天,罗棋主动报备主动查岗,剧情应该他妈的这么发展吗?一根烟没抽完,桑越叼着烟拿手机,给罗棋发消息。   桑越:“我没别的意思,你查我岗我挺开心的。”   罗棋:“你觉得没必要的事情我不会做。”   罗棋:“我说过,门禁可以取消。”   桑越一个视频打过去,罗棋接了,没人说话,桑越把镜头往下挪,拍自己的胳膊,用很无奈的语气:“下午大黄出了点事,我去跟着一起解决,打了一架受了点伤。你问我的时候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就跟你撒谎了,但我真不是故意骗你的,真不知道为什么就跟你撒谎了,我没想到你今天给我打视频,想着反正你明天也回来了,到时候当面跟你解释道歉骗你的事情。”   桑越一口气背台词似的把所有词说完,半天没等到回应,小心翼翼把手机拿起来,看罗棋的表情。那边光线实在昏暗,衬得罗棋整个人相当阴暗,看得桑越十分心虚。   桑越清了清嗓子:“罗老师,你别跟我一般见识呗,我一时脑子短路,骗了你一次还骗你第二次,而且谎言如此幼稚恶劣,我都认错了。咱们好不容易亲近一点的革命情谊,别因为这个疏远了,行不行?”桑越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用这种语气跟任何人说过话。   罗棋语气很轻:“怎么受的伤。”   桑越有点不想说:“就那点破事,有个孙子他妈的喝酒犯浑占了大黄女朋友便宜,那我们几个能坐视不管吗,你说呢?”   罗棋又问:“几个人受伤。”   桑越莫名心虚,先挑了胡远的伤势说起:“我和大黄还有大黄女朋友每人给那孙子开了一次瓢,我估计他最少也得脑震荡,而且他再重的伤只能自己吞了,不会报警也不会报复,你放心。”   罗棋语气重了不少:“我问你,你这边的人,几个人受伤。”   桑越张了张嘴,声音小了不少:“大黄也受伤了啊……”   罗棋:“有你严重?”   桑越不说话了。   罗棋笑了:“挺厉害的桑少,别人女朋友被占便宜,你伤得最重。”   桑越赶紧想解释点什么,没来得及开口,视频又被挂断了。   我靠,这人什么脾气。   动不动就挂电话,幼不幼稚啊,非要别人一遍遍打给他才能哄好?作精。桑越在心里暗暗骂了罗棋两句,也算给自己一个台阶,这才动手回拨,然后手机屏幕上弹出一个无比冷酷的提醒——   “对方没有加你为朋友,不能视频通话。”? 第39章 别人都能让你疼   难搞。   事实证明罗棋这个人是真的很难搞,跟桑越对罗棋的第一印象如出一辙。   第二天桑越起了个大早,吊着一只手以一个残废的形态亲自打扫卫生,把自己在这个家里的生活痕迹通通消灭干净,这几天罗棋不在家,他稍微有些放飞自我,桌子上落了许多烟灰,两顿的外卖盒都没收拾,地上也有些食物残渣。   要是放在平时,少爷肯定是叫保洁过来收拾,但罗棋的家保洁肯定是不能来的,万一花瓶摆放位置不对他估计都要生气。毛病真多,桑越一边单手拎着扫帚扫地一边腹诽,知不知道少爷亲自做这些的含金量,而且是在断了一只胳膊的情况下。   临近十二点,桑越磨磨蹭蹭干了一上午活,正饿得发蒙,门口终于传来钥匙开口的声音。桑越赶紧站到冰箱面前,用一只手费劲地扒拉他上午叫的生鲜外卖,人在心虚的时候会显得格外忙碌。   两只耳朵高高竖起来,听见罗棋开了门,行李箱拖进来,换鞋,关门,把钥匙挂在门口,脚步声……靠近了一点,又走远了,厕所门被关上。桑越猛地回头,两步跨到厕所外,站在门口看见磨砂玻璃门里面有个人影,不是,他这么大一个桑越,吊着一只手在这里扒拉菜,罗棋没看见啊?给台阶都不知道下啊,看不出来少爷正在暗示肚子好饿吗!   桑越敲厕所门:“你幼不幼稚啊,微信赶紧把我拉回来。”   厕所里的人影沉默一瞬:“我在上厕所。”   桑越回答:“我知道啊。”   ……   桑越视线往下瞟,磨砂玻璃挺兢兢业业的,什么都看不见,他又没偷窥又没开门,很是理直气壮。过了一会儿罗棋按了冲水,厕所门打开之后两人的视线终于对上了,罗棋先是看了一眼桑越的胳膊,又看了一眼桑越的脸,然后就这么轻飘飘地把视线挪开,越过桑越开始洗手。   桑越转身,很有耐心:“我都说对不起了,不该骗你,你还生气啊。”   罗棋语气淡淡:“你的对不起很珍贵?收到你的对不起我应该对你感恩戴德?”   桑越都听愣了:“你这么会阴阳怪气啊。”   罗棋用挂在旁边的毛巾擦手,动作慢条斯理,语速也不快:“骗我是你的选择,我不发表意见,不用为了自己的选择道歉,为自己的选择负责就好。”   桑越脑子有点跟不上罗棋的节奏,下意识解释:“等会儿,这话不对,一开始骗你真不是我的选择啊,我都说了我当时脑子短路。你今天回来就能看见我手受伤了,真没必要骗你,当时就是……不想让你知道我受伤了,你非要问我原因我确实说不上来,昨晚视频的时候骗你确实是我的选择,我觉得得道歉啊,骗人就是不对,我负责的方式就是道歉。”   罗棋点头,但点头似乎不是接受,而是无所谓:“不用跟我解释这么多。”他说完便转身,让桑越觉得很不对劲,立刻伸手抓住罗棋的手腕。   罗棋没回头。   桑越也没松手:“罗老师,别生气了呗,我诚心道歉,无论脑子短路还是选择都不该骗你,我是没想到你这么在意这事儿,我以为这算是一个善意的谎言。”   罗棋:“松手。”   桑越也犯倔:“松不了。”   罗棋声音压着:“最后一次,松手。”   桑越吃软不吃硬,也上来脾气:“我说了,松不了。你要是因为我骗你的事情跟我生气我可以解释也可以哄你,但我不理解你为什么这么生气,一件小事而已为什么不听我解释也不听我哄……”   桑越的话没机会说完。   罗棋反手抓住桑越的手腕,力气大到桑越瞬间瞪大了眼睛,这是真疼,罗棋丝毫没顾忌这是他一个残废的独苗好手,捏着他的手腕就像是想亲手捏死一个仇人。   罗棋拽着桑越的手腕把他往前拽了一下,两人的距离猛然贴得极近,让桑越不得不注意到罗棋有些抖的呼吸和极压抑的声音:“你想知道为什么,我也不理解你为了别人的事情可以这么上心,明明与你无关却受最重的伤;我也不理解你受了伤没有告诉我却屡次三番骗我;我也不理解你明明讨厌门禁我取消你还是不满意;我还不理解你为什么对别人总是没有底线。”   罗棋从没说过这么多话,桑越没反应过来,手腕上的疼影响他的大脑运转,他下意识想挣脱,在罗棋的桎梏之中拧动自己的手腕:“罗棋,疼。”   罗棋突然笑了,不过这笑实在没有什么观赏性质,甚至笑得桑越心里发毛:“疼?桑少,打架的时候不疼吗,胳膊断了不疼吗,打石膏上药的时候不疼吗,骗我的时候拆绷带脱衣服的时候不疼吗,现在却学会喊疼了?怎么,别人都能让你疼,我不能?”   劣势的地位和疼痛让桑越很不适应,毫不夸张地说,这辈子从来没有人用这种语气、这种姿势对桑越这样说话,桑越猛地向下甩开罗棋,用语气差来掩饰自己的无措:“我他妈好好跟你道歉,我这辈子都没这么跟谁道过歉,不就是一点小事吗。”   罗棋也猛然收住自己的情绪,就像是一杯水猛然到了沸点又猛然结冰,无论是沸腾还是平静都让人摸不着头脑,他往后退了一步:“看来桑少的道歉确实很珍贵,我就不奢求了。”   然后“砰”一声,罗棋关上了自己的房门。   桑越还有点没反应过来,被罗棋的房门一声响砸懵了一样,站在原地抬手看了一眼,右手手腕上留了一圈红痕,这畜生真是一点儿力气没省啊,全用他身上了,懂不懂关爱残疾人啊。桑越转了转手腕,迟钝的疼痛感缓慢地随着转动消散。   他几乎怀疑刚刚的罗棋是自己臆想出来的,因为担心哄不好罗棋所以擅自将罗棋臆想成为一个蛮不讲理的形象,但手腕上的疼又时刻提醒桑越刚刚的一切都是真实发生的,罗棋确实莫名其妙地冲他发了好大一顿脾气。   其实桑越还是没听懂,完全不明白罗棋发这么大火的原因,在桑越看来这是好好哄两句就能翻篇的事情,但好像在罗棋那里是生死攸关的大事,不就是打架受伤了吗。桑越很少打架,就像赵阳说的,桑少浪得没边儿,走哪里都先把身份摆出来,谁想不开要跟他打架啊。   桑越就是不理解,他觉得自己除了两次撒谎,其他的一切都做得很到位,主动遵守门禁,主动报备,主动分享生活,从不过于越过罗棋的生活界限,哄罗棋跟罗棋解释的时候他就像有用不完的耐心,甚至在桑越看来,他为了骗罗棋能花心思都算是自己对他的特殊待遇。他桑越想骗人还管别人能不能看出来?随口就能编个瞎话,看不看出来的又如何?   罗棋到底还有哪里不满意。 第40章 毫无底线   中午罗棋没在家开火做饭,收拾好行李箱就出门了,应该是去了画室。下午桑越没憋住试探了一次,发了个很高冷的句号过去,被更高冷地提示被对方拒收,两人微信还是拉黑状态。   桑少真是有些束手无策,以往的恋爱经验毫无参考价值。   桑越确实很少哄人,或者说他压根就没哄过谁,以前谈过的那些恋爱用大黄的话来说就是搭个伴儿,大黄原话是这么说的:“你俩连架都不吵,还说在意呢,邻居之间都比你俩互相了解,偶尔还能拌个嘴呢。”   那会儿的桑越嗤之以鼻,觉得大黄就是因为总是和苏苏吵架所以心理扭曲,非要觉得他那种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的才叫谈恋爱,不吵架多健康啊,互相理解互相包容呗,谁规定谈恋爱必须吵架了?现在桑越算是理解了,或许以前真的不在意,在意的话必然会生出许许多多莫名其妙叫人连自己都难以理解的情绪,不是想吵架,是想说的话说不出口,只能吵架。   桑越知道罗棋话里有话,他说出口的话太难懂,内里肯定有更好懂却更难以启齿的需求,只是罗棋不想说。这人就是这样,别扭,非要别人逼着问追着哄。   桑越花了点儿时间先把自己哄好,他觉得无论站在性格、家庭环境、甚至体位上来讲,自己都应该更包容对方一些。罗棋的情绪肯定也来源于在意,不在意的话管他桑越是不是受伤了,死了又怎么样?只要在意就没问题,只要桑越没会错意,确定罗棋也是gay,也在意自己,一切都好说。   三点多,桑越打了个车先去了一趟越界。   两天的时间面试已经差不多了,中午大黄给桑越发消息,汇总了一下目前觉得不错的三个调酒师,人选和桑越想的没什么出入。今天供货商送货,大黄临时找了几个搬运工,桑越到的时候几个人正在一瓶瓶往酒架上摆酒,大黄踩着梯子正在往最高层摆空酒瓶——酒架的高层其实就是装饰,供货商会给一些好看名贵的空酒瓶,平时也没人踩着梯子上去取,摆设而已。   苏苏也在,估计是受那天影响,仍然对桑越心怀愧疚,主动来越界一起帮忙。苏苏看见桑越很热情地打招呼:“桑少来啦,胳膊怎么样啊?”   桑越用右手打了个招呼:“苏姐,我挺好,躺平两天了,现在一点儿活也不想干了。”   苏苏笑着说:“不用你干,我和狗子够用了。”   大黄听见动静,从梯子上下来,跟桑越交代了些今天送货的详细细节,最后才说调酒师的事情:“那就定了啊?路易那边没什么麻烦吧,他毕竟是SYT头牌,我怕之前的事情有影响,张树生别找我们麻烦。”   桑越拍大黄肩膀:“这还得谢谢你的冲动呢,要是没之前的事情我挖了他墙角他怎么也得表示表示,现在借他个胆子他也不敢,只能吃哑巴亏。”   大黄点头,又问:“你跟路易认识啊?那天不是他叫你去的吗,你俩挺熟啊?他在SYT待遇肯定不低,你准备给他开多少?”   桑越挑眉:“他主动来面试的,又不是我真的高价挖来的,普通工资呗,没特殊待遇,涨工资得看业绩啊。”   大黄一脸不信:“你俩真不认识啊?那他想不开来咱们这儿干嘛。”   桑越想了想:“算认识吧,不熟。”也就那点不算故事的故事,真没别的了,微信都没聊过。   在越界看了一圈,桑越打车去非语。   小季这次认识桑越了,也知道桑越想上楼大概是不需要问过罗棋的,于是很懂事地叫了一声“桑少”,说罗老师在楼上呢,您上去找他吧。   桑越道了谢往楼上走,上来得太顺利,站在画室门口竟然还有点紧张。桑越虽然已经哄好了自己,也重新准备了耐心来哄罗棋,但他确实不知道怎么才能把罗棋哄好——罗棋是个不下台阶的人。   桑越伸手敲门。   罗棋以为是小季:“进。”   门开了,脚步声靠近,停在身后,但是没人说话。小季不会这样,罗棋没转头,已经知道是谁站在身后,于是两人都不开口说话。   罗棋正在给桑越的酒吧画商业单,白色的画板上零星有几个原木色系的墨点为背景,背景上是黑色的线条,罗棋正在画那根线条,好似只是随手一笔,一根毫无弯曲规律的线条便画了上去。然后罗棋收起笔,将画板从画架上取下来,放在脚边,脚边已经有三幅成品,都是差不多的风格。   身后的人出声:“这就完了啊?”   罗棋没说话,将新的一块画板架好,先泼背景,粗毛笔蘸着调好的颜色,很随便地往画板上戳了一下,一个色块背景就结束了。   身后的人又出声:“你这给谁画的啊?这么敷衍。”   罗棋开口:“你。”   桑越:“……”   桑越的声音高了不少:“不是,两千块你就这么敷衍我啊!戳几个墨点再画条线就完了啊,这玩意儿我自己不能画啊?你真当我是冤大头好骗啊!”   罗棋停笔:“那还要继续画吗?”   桑越“啧”一声,又软下来声音:“要,要,要。你罗老师的笔画一坨屎都镶金,行不行?”   罗棋不语,继续动笔。   桑越又在身后说:“还生气啊?”   没人理他,他就继续说:“大黄那也不是别人,我什么情况也跟你说了,跟家里吵架浑身没多少钱就离家出走了,不然我也租不到你的房子。开酒吧我那些钱根本就是个零头,全是大黄给我拿的,我俩发小,从小一条裤子长大的,他那人遇事犯倔没我圆滑,我帮他出头也是应该的;受伤是因为我没处理好,本来不用受伤,所以受伤了我心虚,你问我我下意识骗你了,怕你……咳,怕你担心呗,想着你回来就看见了,看不见的时候也不用白白担心不是吗?”   桑越还在说:“你还说什么来着?哦对,你取消门禁我不满意,我没不满意啊,我就是觉得有门禁挺好的,这能叫不满意吗?我就愿意十一点半之前回家,你取消了我也十一点半回家,这也不行啊?”   桑越:“还有什么来着,我想想……”   桑越想了半天,没想出来,开口问:“我记得还有一个,什么来着?”   罗棋很不爽,他不知道原因。   知道桑越受伤很不爽,知道桑越为了别人受伤更加不爽,知道桑越为了别人受伤之后还骗自己之后不爽到了顶点,不爽到罗棋完全没有控制住自己的行为,很反常地对桑越发脾气,产生过分的肢体接触。而现在,桑越已经放低了足够的姿态来解释来道歉,可却让罗棋更加不爽。   桑越毫无察觉,又一次问:“罗老师,你再说一次呗,我健忘,还有一个点是什么来着?”   罗棋手有些抖,墨点戳得不合心意,他抬起笔,将画板取下来,扔到一边,又取来一块新的画板,终于舍得接桑越的话:“总是对别人毫无底线。” 第41章 针锋相对的试探   桑越听了这话却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你这话说得可有点没良心了,我跟你说的话没一句假……呃,除了手的事情啊,其他的真没一句假话了。我跟别人聊都是别人找话题,真的从来没做过家务,不然第一次刷碗能把你的盘子给摔了吗?还有你那个门禁,但凡换个人我早他妈让他有多远滚多远了,还有查岗的事儿,谁敢查我的岗啊?”   罗棋下意识嘲讽:“原来我这么特殊,是不是得给桑少送一个锦旗表示感谢?”   桑越往前走了一步,站在罗棋身边:“你嘴什么做的啊,这么毒。”   罗棋视线往下一瞥:“站远点儿,别踩我的画。”   桑越得寸进尺:“这是我的画。”   嘴上这么说,桑越还是退后一步,跟脚下的画保持了安全距离。站定之后又问:“那你还生气吗?”   罗棋往画板上继续戳墨点:“我生气了吗?”   看来是哄好了,这不也挺好哄的吗?好了就直说好了呗,桑越差点要因为罗棋这个别扭的脾气翻白眼,嘴上还是哄着:“没有没有,都是我误会了,罗老师最是心胸宽广了,怎么会因为这点小事生气。”   罗棋画画,桑越搬来一个椅子坐在旁边划拉平板。   划拉半天,罗棋突然开口:“今天不忙?”   桑越从平板里抬头:“不忙啊,这不是残废了吗,大黄他们不让我去酒吧。”桑越话音刚落,突然收到大黄的视频邀请,问罗棋,“大黄给我打了个视频,要是耽误你画画我就出去接了。”   罗棋头也没回:“接吧。”   大黄没啥重要的事,酒架全都摆完了,苏苏还把吧台的格局重新规划了一下,苏苏在这方面的审美确实突出一些,小装饰什么的摆放都很完美。大黄举着手机把目前的越界给桑越扫了一眼,说:“怎么样,桑老板,我和苏苏忙活了一天。”   桑越点点头:“像样。”   大黄又说:“苏苏说吧台要买点星星灯,她下单了,到时候直接送酒吧来。”   桑越也点头:“嗯,我约了设计师设计logo,到时候设计好也定做一个灯牌放吧台。”   大黄四处看了一眼:“基本上完事了,就剩下招聘点保安服务生什么的,对了,还有营销,看业绩直接挖人吧。再就是酒单了,这个我可搞不来,你文化也有限,找人弄还是怎么说?”   桑越把镜头转过去,给大黄看自己的平板:“你以为我在家躺着什么也没干啊,酒单的事儿琢磨好几天了。”平板上是桑越做得乱七八糟的笔记,不过酒单这事儿还得跟调酒师一起商量,他只是先做一个大概的规划。   大黄由衷敬佩,对桑越的重视程度又有了新的认知:“那行,酒单就交给你了。”正事说完,大黄照例开始扯淡,他这人就是话多,“酒吧开业咱们还用在各平台营销吗?感觉你是个活招牌,路易咱们都挖过来了,有必要营销吗,有时候营销也挺掉价的。”   桑越随口答:“没必要。”   大黄赞同:“我也觉得,你这是在哪啊,后头空空荡荡的,不是让你在家休息吗?这你家啊,我看看。”   桑越有点不耐烦了:“你看个蛋,不在家。”   大黄问:“你去哪了啊,你注意点你的手,晚上吃饭了吗?洗澡方便不啊,要不我给你请个护工。”   桑越:“你还有正事吗,没有挂了,磨磨唧唧的。”   大黄声音拔高:“我草?我他妈关心你呢,你个不知好歹的东西。”   桑越翻白眼:“挂了。”   电话挂断,桑越继续划拉他的酒单,罗棋问:“我在不方便说话?”   桑越抬头:“啊?没有啊,没什么好说的,俩大男人打视频瞎扯淡,怪别扭的。”桑越说完这话也反应过来,好像前天他刚刚和罗棋打了个很长时间的视频通话,通话里甚至连淡都不扯,怕罗棋这个小心眼又有话不爱说的性格误会自己的意思,桑越赶紧给自己叠甲,“我没有内涵你的意思啊,除了你我确实没跟别人打那么久视频,一般就是有事说事,说完就挂了。咱俩那天……意外,我不是睡着了吗,而且我睡着了你为什么不挂?”桑越把问题抛回去。   桑越坐在罗棋身后不远处,靠墙,只能看见罗棋的背影,那背影一动不动:“跟前女友也不打视频?”没想到罗棋完全不接桑越的问题,像没听到桑越的问题一样,甚至给出了更直球的试探。   桑越也礼貌性略过其中的试探意味,回答了另一个问题:“真不打,两人没什么话就看着也挺尴尬的。”   那背影不依不饶:“前女友?”   桑越心里“咯噔”一下,难得卡了壳,半天才回答:“啊,对啊,我又不是gay,当然是前女友。”桑越说这话的时候心里为自己默哀三秒,刚刚才发誓自己对罗棋没撒过谎,立刻就有了新的谎不得不撒,但这真的也不能怪他吧,这不算撒谎吧,绝对不算,只不过为了在一场针锋相对的试探里不落下风。   其实落下风也没什么,但桑越也不是真的毫无底线,他觉得罗棋多少有点不道德了,一点台阶都不给啊?他都追过来哄人了,翻来覆去什么话都说一遍了,罗棋是一点软都不知道服,就只知道把所有的话都逼着桑越一个人说完,真当桑越是什么没脾气的舔狗啊。   桑越的话说完,画室里没了动静。   桑越心思已经完全不在什么酒单上了,在平板上瞎划拉了半天,清了清嗓子:“你呢,谈过没啊?”   罗棋声音淡淡:“谈过。”   桑越吸了口气,故作不经意:“哦,那你是前男友还是前女友啊?”   罗棋:“你打听太多了。”很冷酷也很小气的语气。   大概一个半小时,罗棋画完了越界定的几幅画,喊小季上来包装。顾客就在面前呢,包完直接就递给桑越了,桑越在一旁看着,没忍住阴阳怪气:“小季,都不是我说,你看他画的,这不是敷衍我吗?”   小季正在拆包装盒,听见这话笑出来,把其中两幅画拿起来拼在一起:“桑少,这些线条不是罗老师随便画的,每一幅的线条都是可以衔接起来的,每幅画之间有连接,这样分开挂在较大的空间里可以增强整体空间的律动性。”   桑越认真一看,竟然是真的,他看了一眼画,又看了一眼罗棋。   罗棋挑眉,迎上桑越的目光。   不是,罗棋画画的时候他就在后面看着呢,每一根线条确实都是罗棋随手画的啊,他也没拿着其他的画对比,怎么画完就能精确地连在一起?桑越没话说了,半天才说:“行吧,算他没敷衍我。”   桑越抱着几幅画,跟罗棋一起打车回家,车上不忘点菜:“我上午买了点菜,这几天你不在家我吃外卖都吃腻了,我想吃你做的炒方便面。”   罗棋语气平稳:“我什么时候成你的保姆了?”   桑越立刻接话:“不做也行,那你回答我的问题,前男友还是前女友?”   车里沉默片刻,罗棋不耐烦道:“吃炒方便面吧。”   桑越眯眼睛:“那就是前男友了。”   罗棋加重语气:“炒方便面。”   桑越笑起来:“好嘞,炒方便面。”   没憋两分钟,桑越又探头:“前男友?”   罗棋懒得跟他争了:“吃了gay做的炒方便面会变弯,还吃吗?”   桑越佯装惊讶:“我靠,还有这功效,尝尝。”   罗棋:“傻逼。”   桑越这次是真惊讶了:“你还会骂人呢?”   罗棋:“还会骂更脏的,听吗?”   桑越赶紧摆手:“你留着吧,我就不听了。” 第42章 一世英名要毁了   今天已经是桑越第三天没洗澡了。   北方的冬天三天不洗澡也不是大事,但少爷爱干净习惯了,这大冬天的撑死两天就得洗一次,现在觉得自己浑身哪儿哪儿都别扭。吃完晚饭桑越坐在沙发上抽烟,听着浴室里罗棋洗澡淅淅沥沥的水声,认真思考下午大黄的建议,实在不行找个护工来也行。   晚饭吃撑了,桑越瘫在沙发上用右手摸自己的小肚子。这几天罗棋不在家,他好几天没吃夜宵,正餐也吃得没意思,外卖一个比一个难吃,更加上少了一只手,吃饭也觉得不方便,好像瘦了几斤。   傍晚桑越给调酒师们拉了个群,让几人发他们擅长的作品,也问问他们几个对酒单有没有什么想法。几人都是很有工作经验的调酒师了,桑越吃了个饭的时间群里已经好几十条消息,多半表示来桑越这儿就是看重工作环境,恭维桑越是个会喝爱喝的,自己开酒吧肯定把设备拉满,到时候想做什么都能做出来。   桑越笑了笑,拿来平板记了群消息里的灵感,消息还没翻完就收到路易的消息。   路易:“桑少手恢复得怎么样?”   桑越:“还成,那天谢谢你啊,本来想找个机会当面跟你道谢的。”   路易:“不用,面试的时候黄少已经谢过了。”   桑越:“怎么想不开要来我这儿?”大黄问这个问题的时候桑越随口答了,其实桑越也没明白路易到底为什么想不开,就像大黄说的,他现在是SYT的头牌,工资自然是日益水涨船高,没人会想不开这时候主动跳槽。   路易:“换个环境呗。”   桑越:“张树生没挽留你啊?”   路易:“已经给我开到三万三了。”   桑越:“来我这儿可就基础工资八千,没得谈。”   路易:“赚业绩呗。”   桑越看笑了,他确实挺欣赏路易的,桑越一直觉得做人得对自己有清晰的认知,不怕骄傲,就怕活了一辈子都不知道自己擅长什么,能做什么。调酒师虽然不像销售,基本上靠提成赚钱,但如果今天酒吧里来了十个喝特调的客人,其中九个都点名要你路易给我调,那路易确实有不把八千的基础工资放在眼里的资本。   桑越正笑着,没注意浴室里的水声是什么时候停下的。   罗棋单手拎着毛巾走出来,身上的深色薄睡衣打湿了些水汽,越过卧室的转角看见笑得灿烂的桑越,脚步一顿,出声道:“洗澡?”   桑越抬头:“我啊?我这胳膊不能碰水,三天没洗了,头还是中午出门的时候在楼下洗发店洗的。”   罗棋说:“石膏打多久?”   桑越:“两个周换药。就是骨裂,也没骨折,下次换药的时候问问这石膏能不能拆,太麻烦了。”   罗棋换了个语气,似乎嘲讽:“这两周都不洗澡了?”   桑越听得头皮发麻:“我靠,别说这么恐怖的话,我刚刚都在想要不找个护工算了。澡是洗不了了,搞点水擦擦身子也行吧。”   罗棋很自然地接话:“帮你?”   空气凝滞了几秒。   桑越身子都坐正了:“别。”   罗棋:“你恐同?”   桑越不知道他脑回路是怎么转的,怎么就转到恐同这儿了:“你别污蔑我啊,我身边也有不少gay,城南那个野马酒吧你知道吗?还挺火的吧你应该多少也听说过,野马老板是我铁子,他也是gay啊,我俩相处挺好的。”   罗棋:“那还有什么问题?都是男的,你怕看?”   桑越清了清嗓子:“不一样啊,护工在我眼里是工具人,你要是帮我多别扭。”   好在罗棋没坚持,退回转角之内站在镜子前吹头发,罗棋以前的习惯是拎着吹风机回房间去吹头发,自从上次桑越拍他房门要吹风机用,罗棋之后就站在厕所外的洗手台边上吹头发了。   吹风机的声音“呜呜”响着,桑越的手机仍然在收到新消息,低头一看还是路易,说些关于工作的事情。桑越现在的心思已经不在工作上了,没心思看,扔了手机假装要去冰箱里拿瓶水,站在冰箱边上拧瓶盖。   坐在沙发上被墙角挡了视角,冰箱前面刚好能看见罗棋的背影。   罗棋算不上是长发,桑越想起来那天在本地平台上看见X的动态,他形容罗棋是长发忧郁男,所以桑越合理怀疑以前罗棋的头发应该比现在长一些。罗棋吹头发的手法挺狂野的,就是随便吹,不像有的人要边吹边梳,吹的时候还讲究手法。   他下半部分的头发稍长,黑色的发尾搭在白皙的颈上,脖颈以下的睡衣也是深色,唯独露出来一截极浅色的皮肤,吹风机的风将发尾撩得起起伏伏,看得桑越冰水下肚仍旧浇不灭心里的那点悸动。   开始想象罗棋更长发的模样,多长?   只比现在长一点点,发尾能触碰到肩膀?那也能算得上是长发男,画画的时候若是嫌头发碍事说不定会用小皮筋绑起来,不过长度有限估计也不能绑得太完全,零碎的头发从耳边散着,脑袋后面有一个很小的小辫子;还是说更长,说不准到背甚至是腰,如果有这么长的话他平时是散着还是扎起来?罗棋很瘦,若配上长发,背影无疑是个美女,没有会怀疑他的性别,从背后拍他的肩膀,等他回头的时候会看见一张很不耐烦的男人的脸。   桑越兀自想象,想得有点兜不住,隐隐要起反应,手忙脚乱灌了自己半瓶冰水。   罗棋收了吹风机,头发差不多已经干了。   他没有用护发精油的习惯,刚吹完的头发有些炸,梳子顺了几遍服帖许多。然后一句话也没说,很冷酷地直接拐进了自己的房间,“砰”一声关上了门。   留桑越一个人站在冰箱前在心里暗暗骂了一声“我靠”。桑少低头瞟了一眼,幸好冰水的威力还是不小的,不然看个男的吹头发都能支起来,他桑越的一世英名真是不如毁了。   桑少把剩下半瓶水一口气灌了,将空瓶子随手扔进垃圾桶,心里的情绪很难分析,又觉得窝火又觉得挫败,窝火于他嘴上一直说罗棋是个很麻烦很难搞的人,嫌弃得很,却清楚自己行为上一直迁就退让,就像他今天说的那样,桑越觉得自己对罗棋这个人很没有底线;挫败于桑越明明不喜欢这样,偶尔他也不服,觉得他桑越这辈子都不可能是当舔狗的料,觉得他桑越要是谈恋爱肯定都得是别人来舔他的,可现在只是看人吹个头发都要支起来,我草。   罗棋到底哪里跟别人不一样?还是他做的炒方便面真的往里头下药了,他妈的,春药? 第43章 5884.79   桑越手受伤之前做事火急火燎的,急着开业急着赚钱,现在当了残废,节奏也不得不慢下来,开业的时候老板总不能还吊着胳膊吧?大黄劝他不差那几天,你这胳膊撑死一个月就好了,真差那一个月时间赚钱吗?   节奏慢下来也不一定是坏事,这几天桑越和大黄两人都在抠细节,逛了许多本地的大酒吧,桑越也不能喝酒,大黄酒量一般,俩人去了酒吧跟做贼似的这里看看那里瞧瞧,酒也点不了多少,要不是酒吧大部分营销都认得桑越,估计早就喊保安把人给轰出去了。   既然认得桑越,肯定也有不少相识的关心一句:“哎呦,桑少这是怎么了,有一段时间不见桑少,怎么胳膊都吊上了?”   桑越笑得毫不在意:“英雄救美负伤了呗。”   来人便眯着眼睛:“哪个美啊,听说桑少自己要开酒吧,我还好生伤心了会儿呢。”   桑越挑眉:“怕我抢你生意啊?”   那人睨一眼桑越:“您这是说的什么话,有生意大家一起做,我要是担心被抢了生意那就是我自己能力不行了。我还不是怕桑少以后太忙,更没空来我这儿了?我上周还给你发消息了呢,你是不是根本没看?”   桑越倒是很大方,直接把自己的微信给出去:“最近消息太多了,真不是故意没看的。”   男生笑嘻嘻的,还真动手往下翻,果然翻了半天看见自己的名字,顶着三条未读消息,桑越根本没点开,于是当着桑越的面就给自己设置了一个置顶。桑越把手机递出来,他自然敢这么做,不过心里虚,设置完之后偷看桑越的神色,见桑越没有生气的意思,便又笑起来:“这样就不会看不见咯。”   两人闲扯了会儿,桑越说了受伤不方便喝酒,男生便也没有在桑越身上浪费太多时间,关心几句桑越的手,又说等桑越酒吧开业一定记得叫他去玩,就像一个花蝴蝶一样飞去下一桌了。   桑越往身后的沙发上一靠,随手又把置顶给取消了。   大黄看得一清二楚,悄悄给桑越竖了个大拇指:“牛逼,你还真的是跟谁都能说上两句话,这谁啊。”   桑越耸肩:“不认识。”   大黄:“……”   桑越一副理所应当的表情:“我去的酒吧多了,每个调酒师每个营销我都能记得啊。”这话也没错,向来是别人记得住桑越,桑越记不住他们的,他们凭什么被桑越记住?   大黄更加敬佩了,根本就忘了对方是哪个,还能跟旧情人一样调情半天。大黄跟桑越是发小,对桑越是个“渣男”这件事情当然很是清楚,不过正因为大黄跟桑越是发小,所以他知道桑越本性不坏,这“渣男”多半是带引号的,什么叫渣男?恋爱关系中背叛、辜负才叫渣男,桑越没干过这样的事,没谈过走心的恋爱,虽然桑越自己觉得自己走心了。   临近晚上,大黄肚子叫了两声。   他俩中午本来打算叫上赵阳一起吃午饭,赵阳那边有点事脱不开身,这顿烤肉拖了一个星期了,仨人愣是凑不到一起去。中午就没好好吃,路边随便找了家拉面吃,吃得桑越和大黄出门的时候好好看了一眼这家的门头,把名字狠狠记下来了——七十多一碗拉面,里面一块叉烧竟然是预制的,难吃得要死,面也没吃几口,侮辱味蕾。   大黄看附近的店,恰好看到一家泰餐:“我饿了,吃饭去啊?苏苏跟我提过这家,说是好吃到一边吃一边哭。”   桑越看了一眼时间,六点多了,答:“谁说要跟你一起吃了。”   大黄看他:“啊?那你跟谁一起吃啊。”   桑越:“少打听。”   大黄:“?不是,你还让我少打听上了,我早说了你最近都不太对劲,天天回家那么早,让你在家休息不也不知道跑哪儿去了,晚饭都不跟我一块儿吃了,你去哪儿啊。”   桑越:“哪儿也不去,我回家去。”   大黄以为他说的是桑家:“你跟家里和好了啊。”   桑越:“没有啊,回我自己家。”   大黄表情奇怪:“你租的那个房子啊,我看着你最近跟你室友关系挺好呗。”   桑越挑眉:“是啊,挺好。”   桑越和罗棋从来没约定过要一起吃饭,不过桑越能看出来罗棋不喜欢点外卖也太喜欢在外面吃,一般情况下都会自己做饭。从酒吧出来桑越给罗棋发消息,问他晚上想吃什么,他去超市买菜,罗棋也不客气,列了一屏幕的食材过来。   桑越看着食材问:“晚上要做土豆炖排骨啊?”   罗棋:“嗯。”   桑越:“放点鹌鹑蛋。”   罗棋:“那你买点。”   桑越:“我还想吃鱼香茄龙。”   罗棋:“?没听说过。”   桑越:“茄子切成蓑衣下锅炸,浇鱼香汁,ez。”   罗棋:“ez的话你自己做。”   桑越:“我是残疾人。”   罗棋:“买。”   桑越:“好嘞。”   桑越其实不会买菜,他怎么会买菜啊,他连饭都不会做,更别提买菜,桑越的买菜风格就是拿最贵的,最贵的肯定不会出错。购物车塞了一堆,肉类海鲜买得最多,这个可以放冷冻,省得每次都要现买,桑越嫌麻烦。   结账的时候刷了一千多,桑越看了一眼自己的银行卡余额——5884.79。看得桑少眉头都皱在一起了,赶紧眼不见心不烦地把手机收起来,假装没看见这个令人糟心的数字。   大概是因为人生头一遭银行卡里的数字只有四位数,桑少难得在吃晚饭的时候叹了一口气。离家出走的时候还揣着十几万呢,这才几天啊?桑越在心里大致算了算,也就一个多月时间,十几万就剩了五千,酒吧里大头是大黄拿的,但零零碎碎的小东西是桑越自己买的,几十个都跟大黄要了,总不能买个电子蜡烛还给大黄发代付吧?   电子蜡烛看着便宜,一个才十块左右,乱七八糟的量大了确实也花了不少。今晚买菜还花了一千多呢,桑越承认,他这次是真的意识到生活是一件很难的事情了,一开始他绝对没想到在酒吧开业之前他会面临这样的窘迫,一个人生活原来这么难,虽然这一个月桑越没靠父母,但要是没有大黄,桑越估计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模样。   罗棋用筷子敲了敲碗边:“想什么?”   罗棋不问还好,罗棋一问,桑越又从自己身上想到了罗棋身上。罗棋的父母不在了,桑越不知道具体时间,至少也有两年,在罗棋画第一幅画之前,甚至更早一些,起码在罗棋租下画室之前,不然他可能没钱租一个别墅。   桑越清了清嗓子:“你……咳,你父母是什么时候过世的?” 第44章 总不能一直这样   桑越问完这个问题其实有些后悔,罗棋这人边界感太强,以前桑越以为是直男的边界感,现在看来应该是男同的边界感,当然,也和性格有关,罗棋绝不是会跟人倾诉心事到痛哭流涕的人。   桑越自己接自己的话:“没事啊,我随口一问的,你不想说就算了。”   罗棋把一块土豆在米饭里碾碎,看着深色的汤汁浸透白花花的米饭,产生一种血漫进来的错觉,他挪开视线,抬手将那块米饭送进嘴里:“初中。”   桑越心里惊讶,面上没表现出来:“那你之前都是在老家?跟爷爷奶奶一起住?”桑越想起来前几天的视频通话。   罗棋淡声:“小时候在老家,父母在这边生活工作,他们去世我就搬过来了。”   桑越这次没忍住自己的惊讶。他预想过这个时间可能会比想象中早很多,但是完全没想过竟然这么早。初中?初中才多大啊,桑越觉得自己初中的时候还忙着非主流呢,罗棋已经失去父母,独自搬到大城市生活了。桑越问:“初中就搬过来了啊,那你从初中到现在都是一个人住?”   罗棋:“嗯。”   桑越接不上话,不知道接什么好,有种豁然开朗的顿悟,难怪罗棋的性格糟糕到这种程度,初中父母因为车祸去世,他自己一个小苦瓜从农村搬到大城市生活,性格孤僻,没有朋友,从不和别人分享自己的心事。桑越知道有些话罗棋还不想说,比如为什么父母去世会造成他的PTSD,父母去世是不是跟罗棋有关,他到底在自责什么。   可也不难想象,刚搬过来这边的罗棋是一种什么心情,一个人在父母房子里看着空空荡荡的家的罗棋是什么心情,收到用父母性命换来的巨额赔偿款的罗棋又是什么心情。   桑越没接触过什么苦大仇深的人,类似罗棋。少爷的社交圈是有门槛的,虽然他们有钱人的生活更加抓马,私生子啊,婚外情啊,破产啊之类的事情也不算小事,可少爷小姐们的生活再糟糕也是声色犬马的。   所以桑越的安慰显得无比苍白:“没事啊,现在不是一个人了。”   罗棋却笑了:“我不怕一个人。”   桑越有种媚眼抛给瞎子看的无力,他看了一眼罗棋:“你不怕一个人还要吃药睡觉,我最近都没问你,你睡眠怎么样啊?”   罗棋:“挺好的。”   桑越:“还吃药啊?”   罗棋点头:“嗯。”   桑越说:“要不试着断药?医生有没有说过什么时候能断药?这东西也看疗程吗,我不太懂,但我还是那句话啊,你别嫌烦,我真觉得这种药总不能吃一辈子吧。”   见罗棋不说话,桑越又说:“而且你的职业也方便,想什么时候上班就什么时候上班呗,真因为断药不习惯没起得来也不用担心,不是挺好的吗。”   罗棋垂下来眼睛:“吃饭吧,吃饭的时候少说两句。”   桑越请了个护工,他不可能真的两个周时间不洗澡,请护工之前问过罗棋意见,可能是怕罗棋不同意有别人进家里,罗棋同意了。晚上八点多,桑越的护工来了,接了一盆水端进桑越房间,估计是给他擦身子。   桑越房间门关了,确实应该关,这是私密的事情,关门是理所应当的;里面没动静,想来也是,两人又不认识,也没什么可聊的,桑越不是跟每个人都健谈。   罗棋坐在沙发上抽烟,抽的还是桑越放在茶几上的荷花,尽量将自己的感知全部放在烟草上,嘴巴和鼻子用来吞吐烟雾,眼睛盯着飘散上去的白色,脑袋感受被麻痹。从老家回来这几天罗棋觉得自己的烟瘾又卷土重来,罗棋深深明白人对烟草的依赖不过是对自己失控的借口。画室里多了一个烟灰缸,小季打扫卫生的时候看见里头的烟头显然惊讶了一下,但是没有多问,这是小季的优点,他从来只需要看结果,而不问原因。   但烟草其实并不是包治百病的灵药,完全不能压住罗棋身体里即将破土而出的所有冲动。他最近手抖的次数也增加,吸烟的时候,拿着画笔的时候,拿着吹风机的时候,甚至拿着筷子的时候——   突然,桑越房间里传来一声怪叫:“哎我……哥,你真下狠手啊。”   然后是护工的声音:“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害,一般我们都是去医院,大多数是不方便行动的老人,老人吃劲儿呢,身上皮肤松弛褶子多,都得用点儿劲。”   桑越又说:“没事儿,注意点儿就行,我这还细皮嫩肉的呢。”   很普通的一段对话,护工不小心用大了力气,桑越提醒。可烟草这会儿没有一点作用,罗棋难以自控,难以自控蓬勃而出的控制欲和占有欲,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从哪里来的这么多、这么多的控制欲和占有欲,更何况,他和桑越是什么关系?没有立场也没有逻辑,是因为喜欢还是习惯?   所以是哪里?腰,胳膊,腿,锁骨?哪里被粗糙的毛巾擦疼了,擦红了,到底有多疼,让桑越没忍住出声喊疼。   一扇门而已,罗棋完全可以打开。   一扇门而已,罗棋不允许自己打开。   晚上罗棋睡觉,安眠药按出来在手心里躺着,粉色的药片,中间可以一分为二,精神类药物大多如此,给服药者十分便捷的减量余地,轻轻一掰就可以只吃半片,可罗棋像个不知节制的贪婪鬼,从来都是为了睡着多吃一片。今晚他看着手里的药片,鬼使神差般又放回床头。罗棋从来没想过断药这件事情,睡眠像是蛰伏在黑夜里的猛兽,噩梦又像是蛰伏在睡眠里的猛兽,层层叠叠,让人从源头就开始害怕,害怕黑夜。   罗棋自然也是害怕黑夜的,只不过他对害怕的表现形式大多数时间不是逃避,而是对抗。脑子里反复想起桑越的那句话:“总不能一辈子都这样吧。”于是罗棋便想,总不能一辈子都这样吧,总不能一辈子都吃药,总不能一辈子都拒绝任何人动家里的花瓶包括他自己,总不能一辈子都不打开那扇门。   没吃药不知道几点才睡着,意料之中地做了梦,意料之外梦见的竟然是前男友。罗棋对前男友没有任何留恋,甚至已经有些忘记他的脸,所以梦里无比冷静,就像是用上帝视角看了一场闹剧。   两人的恋爱像是无数的模板,前期也有热恋,热恋之后略显漫长的磨合,磨合之后贴近的灵魂和毫无保留地倾诉,最后是爱燃烧完的灰烬,罗棋展现了完全的自我,过度的保护欲、控制欲和占有欲,叫人无法忍受的洁癖和规则感。   男生在罗棋的梦里比现实中的回忆更加狰狞,讽刺的笑和疲惫的痛苦,恳求罗棋放过他:“我跟别人说一句话你都要吃醋,我对别人笑一下都要跟你解释半天,我也是个人啊,我也有自己正常的社交和生活啊,你真拿我当你养的一条狗啊?   “你这个人是不是太双标了,我买的东西全都是你安排放在哪里怎么用什么时候用,你家里的东西我碰一下换个位置你都要放回去,我真搞不懂你,有时候我觉得你根本不喜欢我,你就是想找个人方便你控制和占有,可我不是你的东西,我是活的,我他妈是个活人!   “对,我很同情你,你也很感谢你愿意对我说那些话,愿意把你所有的事情都跟我说,可我有时候觉得很累罗棋,好像我听了那些话就必须包容你带给我的一切痛苦,不然就辜负了你对我的坦诚和信任,我觉得自己被绑架了,你能听懂吗?   “你那些过去不是你用来捆绑别人的借口,你是不是搞错了啊?   “不要总用你的过去当借口,你就是心理变态,有病就去治,就算当初你接到父母的电话他们照样也要死!”   歇斯底里的怒吼戛然而止,男生似乎也没意识到自己刚刚说了什么样的话,他嘴巴仍然张着,脸上的表情从狰狞变得无害而呆滞。他愣愣地往前走了两步:“……抱歉。   “对不起,对不起罗棋,我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太激动了才说那句话,你别听到心里去可以吗?我绝对没有那个意思,你知道我的,我不会说那样的话,我……我不知道为什么。   “求你,我不要分手了,我收回所有的话,我只是最近有些累,可我还是爱你的,你很清楚的,我爱你才会说这样的话,不然……不然我随便找个理由跟你提分手都可以,你明白我的意思吗?罗棋,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梦里的罗棋一言不发,男生哭得伤心,哭到最后伤心变成愤怒,好像这愤怒真的已经被他隐忍了太久,是他哀求着死死抓住罗棋的手,也是他狠狠将罗棋的手甩开:“算了,算了,我们还是分开吧,罗棋,没人受得了你的,跟你在一起只会越来越窒息,越来越痛苦,没人承受得住你,绝对没有。”   凌晨五点,罗棋睁开眼睛。   他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刺眼的灯光让他一瞬间眯起来眼睛,钝痛还在心里迟迟不散,罗棋再次闭上眼睛。   没有吗? 第45章 三点十七分   两个周时间一到,桑越几乎是弹射到医院去换药,医生不建议现在拆石膏,桑越软磨硬泡许久,说自己干的是体力劳动,再吊着胳膊就要被包工头开除了,饭都要吃不起了。   这话也太假了,桑越一身名牌细皮嫩肉的模样,一看就是个从小到大都没干过活的。医生无奈,也懒得拆穿他,说了一大堆注意事项,拆了石膏左手也不能用力云云,这才随了桑越的心意。   越界开业可以说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一周前罗棋设计完了越界的logo,按照桑越的要求是简约的风格,桑越看了很是喜欢,定做门头之类的事情交给大黄去办了,这会儿门头已经焕然一新,挂上了新灯牌;酒单也做好了,酒单成品设计一起打包交给罗棋做了,罗棋没收钱。   石膏一拆,开业的事情就得提上日程了,桑越还真有点紧张。当初说起开酒吧的时候他跟头脑一热似的,这可以说是少爷的资本,桑越当然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就算跟家里吵架了,从小到大事事顺心的习惯也让他敢想敢做。但近两个月的时间过去,他真的事事亲力亲为,折腾到银行卡就剩几千块钱,站在越界门口桑越还是生出来些紧张的情绪。   紧张到桑越甚至翻起了黄历,想着要不要找个黄道吉日。他翻黄历这事儿被大黄看在眼里,收到了毫不留情的嘲笑:“真有你的,要不我去给你找个大师算算呗,看黄历有用吗?”   桑越理都不理:“滚,你懂个屁。”   黄历说今天就是吉日,但今天太赶了,桑越把开业的日子定在后天,下一个吉日。这两天桑越觉得自己就跟产房外等孩子出生的爸爸似的,不知道孩子能不能顺利生出来,不知道生出来之后是个什么模样,好不好看聪不聪明。   晚上和罗棋一起吃饭,桑越忍不住话又多起来:“其实我觉得我也不是紧张,就是第一次自己做事,不知道能不能做好。你说我爸妈也都知道我开酒吧的事儿,要是生意惨淡赔钱倒是没什么,就是怕被他俩抓住把柄,到时候来跟我说哎呦你看,我就说你当初老老实实听话不就好了,非要折腾这么一顿,行了吧,这趟你也折腾过了,也该老实了,回家吧。”   罗棋问:“什么时候开业?”   桑越答:“后天。”   罗棋淡定地夹了一筷子菜:“没人邀请我。”   桑越愣了一下,赶紧说:“你来吗?”   罗棋还是那句话:“没人邀请我。”   桑越觉得罗棋这时候特别可爱,明明就是想去,非要反复说没人邀请他,桑越心里的紧张忐忑都被冲淡了许多:“邀请你邀请你,罗老师,后天越界开业,你来玩吗?我请客,顺便看看你设计的那些logo酒单什么的。”   罗棋很是高贵:“再看吧。”   开业前的两天过的飞速,真到了开业的日子,桑越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紧张了,晚上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烙煎饼,看一眼手机一点半,再看一眼手机两点,又看一眼手机两点十几分,毫无睡意,眼睛瞪着不知道在跟谁较劲。   朋友圈也翻烂了,他和大黄和赵阳都发了明天开业的朋友圈,几人共同好友不少,失眠的时候把三人的评论和点赞都翻了一遍,心里安慰自己起码第一天生意肯定不错,他桑越的面子多少还是值钱的,总得来捧个场吧。   晚上那会儿跟大黄聊过,大黄问他还紧张吗,桑少惯常嘴硬,说我紧张?我紧张个屁,我的字典里还有紧张两个字?大黄发来一个翻白眼的表情包,安慰两句无关痛痒的话:“对啊,你桑越还用紧张啊,成不成也就是玩一玩,又不是什么大钱,别想太多了。”   确实,开个店的钱对他们几个来说不多,其实桑越也没明白自己究竟紧张什么。大黄和赵阳至今都不理解桑越究竟为什么找人合租,这在他们看来太离谱了,他们几个再穷能穷到跟人合租的地步?谁名下没有个几套房啊,大黄家里就是搞房地产的,就属房子最多了,是桑越自己不愿意住进去。   将近凌晨三点,桑越坐在窗边看小区。   今天下了一场雪,小区的绿化白花花的,被彻夜通明的路灯一照反光出些许明亮。这时间外面当然是没人的,可在桑越看来恰恰没人代表着贴近地面的生活,这里的人作息大多稳定,第二天得早起上班,早出晚归。别墅区不同,作息凌乱,有凌晨才从酒局回来的老板,有通宵轰趴的少爷小姐们,凌晨还有络绎不绝的外卖员。   桑越其实喜欢更有烟火气的地方,喜欢人群,喜欢在自己的生活里有别人参与的痕迹,或许人都是拥有什么便不太珍惜吧,被门禁绑住的人羡慕可以玩通宵凌晨回家的生活,随心所欲的人却羡慕有人要求他们按时回家。深夜小区里有保安巡逻,这时候保安恰好路过楼下,用手电筒往这边晃了一下,远光晃到桑越的眼睛,桑越没躲开,不知道保安有没有看见窗边的桑越。   三点多还没睡着,桑越有点忍不住了,想知道罗棋睡没睡,纠结了几分钟是发消息还是敲门,想了会儿觉得实在无所谓,以罗棋那个死了一样的睡眠质量,只要他睡着了应该都吵不醒,于是桑越很坦然地发过去一条消息:“睡了?”   等了几分钟都没回,要是没睡的话这时间多半在玩手机,那就是睡了。本来桑越打算得很好,骚扰这件事情要适可而止,发条消息满足一下自己的骚扰欲就行了,可这东西就像洪水,一旦开了闸只会更加汹涌。反正罗棋也睡了,睡得像死人,桑越索性打过去一个电话,他打这个电话没有任何含义,不期待罗棋会被叫醒陪自己说话,不期待回应,就是想打,看着罗棋的头像和名字处于电话拨通的界面,似乎能给深夜感到焦虑或孤独的桑越一些微妙的安慰。   桑越看着电话界面解读自己这莫名其妙的行为,深深觉得自己多少是有些完蛋,他桑越情场上也算是相当得意,哪里有机会干这么蠢这么幼稚的事情。不过桑越也没觉得自己这样很掉价,他有大黄托底,大黄哄苏苏的时候才叫不要脸,姑奶奶祖宗公主甚至连妈都厚着脸皮叫,他不就是大半夜打了一通明知没人接的电话吗。   三点十七分,罗棋好似被什么指引,精准地在这个时间点睁开眼睛。他觉得自己落入无穷无尽的梦魇,梦里是耳边环绕的未接来电,手机铃声就像是催命符,不停地提醒着罗棋曾经错过了什么,不停地提醒罗棋自己是杀害父母的凶手。   他知道自己的手机没有来电,可铃声执着到罗棋几乎生出了破坏欲,为什么都在说那件事不怪他?心理医生也这么说,姑姑也这么说,爷爷奶奶也这么说,可如果真的没人怪他,这恶鬼一样纠缠到死的、凌晨三点的来电铃声又算什么?   罗棋把手机捏在手里,准备狠狠砸在地上摔碎,对啊,总不能一直这样吧?被无穷无尽地折磨摆脱不了,到底谁在怪他?过世的父母,爷爷奶奶,还是他自己?视线因为手机屏幕强光的刺激而不太清晰,可这不妨碍罗棋看到在今天的凌晨三点,他的手机真的接到一通电话。一瞬间,罗棋不再是二十五岁的罗棋,不再是小有名气的独立画家,不再是独自住在这个房子里自我折磨的孤儿。   破坏欲烟消云散,小小的、仍然在上初中的罗棋正在期待着父母回家给他过生日,他开心、激动、思念、甚至紧张。   罗棋几乎是抖着手,他用最快的速度接通电话,仿佛对待什么易碎品一样将手机贴在耳侧,罗棋在哭,他没意识到自己在哭,是眼泪擅自流进了嘴巴里,品尝到咸。   “爸爸,你们回来了吗?”   “……”   “本来你们说晚上回家吃饭,奶奶炖了鱼,怪你们被事情耽搁了没提前说,鱼我们都没怎么吃,放进冰箱了。但奶奶也只是嘴上埋怨,她还说担心你们连夜开车,我也不怪你们晚回来一天,我过生日你们赶回来我已经很开心了,你们给我带积木了吗?是我发给你的那个飞船积木吗?”   “……”   “爸爸,你怎么不说话?都三点多了,你还在开车吗?其实可以白天再回来的,不回来也行,把礼物寄给我就行了,其实……其实没有礼物也可以的,我在爷爷奶奶这里很好。”   “有,有礼物,我买了飞船积木。”   “那你开车要注意安全,犯困的话很危险,你跟我妈换着开。妈妈呢?我想跟妈妈说话。”   “妈妈……妈妈现在睡着了,让她再睡一会儿好不好?我们是换着开的,她刚刚才睡下。”   “嗯,那你什么时候回来啊?我想等你们回来,我不睡觉了,我想第一时间看见你们。”   “罗……小棋乖乖睡觉好不好?等你睡醒……等你睡醒,爸爸妈妈就会出现在你身边了。”   “爸爸你哭了吗?为什么啊。”   “你不是也在哭吗?小棋哭什么?”   “我……我不知道,我真的很开心,你和妈妈很久没回来了。”   “嗯,我也是因为太想你才哭的。”   “可你开车要注意安全,不能哭。”   “嗯,我知道了,我不哭了,小棋也不许再哭了,闭上眼睛睡一觉好吗?听爸爸的话,等你睡醒我和妈妈就到家了,我们给你带了积木,还买了蛋糕,到时候我们一起吃鱼,好不好?”   “好。”   “罗棋,听爸爸说一句话可以吗?”   “好,爸爸你说,我在听呢。”   “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你要知道,你是爸妈最爱的人,我们会永远爱你,你明白吗?”   “嗯,我知道的,我会乖乖听话的。”   “罗棋,晚安,闭上眼睛,听话。”   “晚安爸爸,晚安妈妈。” 第46章 玩得挺花的   罗棋难得睡了个好觉,醒来的那一刻甚至有些不知道自己处在何时何地,愣了好一会儿才发现确实是自己熟悉的房间。他大概已经有几年时间没有睡过这么完整的一觉了,没有噩梦困扰,好似被一团云温柔地裹住,轻飘飘的安宁。   看时间是十点半,看来早上的闹钟没有叫醒自己。   掀开被子的时候梦境的记忆缓缓复苏许多,罗棋动作一顿,恍然记起昨晚好像也是做了梦的。罗棋保持即将下床的姿势,脑子里浮出零星几句对话,心脏突然停止跳动似的——   梦里的罗棋没有在那个晚上困到撑不住睡着,没有错过爸爸的来电,父母也没有发生车祸,具体的对话他记不清,罗棋懊恼于梦境的时效太短,短到睁开眼睛便忘了大半,只记得爸爸声音温柔,同记忆中虽有偏差,却耐心地为他解读爱。   罗棋从不依赖梦,大概小时候也曾经希望过世的父母来自己梦中探望,后来发现是奢望,总觉得是父母不愿原谅,所以连他的梦都不屑光顾。如今也算得偿所愿,却又觉得是自己一厢情愿,可能因为太盼望原谅,于是自己臆想出如此温情的桥段。   早上他惯例是要喝一瓶咖啡的,桑越不在家,今天越界开业,估计他也有得忙。罗棋知道自己手机上一定会有未读消息,打开一看果然半小时前桑越发来两条消息——   “打卡起得比你早的一天,可能我们事业即将有成的男人都是如此自律。”   “晚上五点半准时开业,你来之前跟我说啊,不然可能顾不上你。”   除此之外,罗棋发现桑越的对话框里躺着一条来自昨天凌晨的语音通话记录。罗棋对此毫无印象,时间在三点半左右,时长竟然有九分钟。   罗棋引用了那条消息记录,发过去一个问号:“?”   桑越回复:“?”   罗棋:“这是什么?”   桑越回过来的是语音:“昨晚失眠骚扰了你一下,你可能做梦的时候不小心接了,我听你打呼噜打了九分钟,你给我转点精神损失费吧。”   罗棋:“。”   桑越仍然是语音:“什么意思罗老师,我看你是想赖账啊,你打呼噜和sunday有一拼,那叫一个锣鼓喧天鞭炮齐鸣。”   罗棋面无表情发过去一句衷心的评价:“傻逼。”   桑越回过来一个竖中指的表情包。   罗棋手上的商单都已经清完了,之前他跟小季说过最近会画原创,主题是梦境。早在接下越界的商单之前罗棋已经在脑子里打好了这幅作品的草稿,他创作完全靠灵感,罗棋不算天才,灵感不会时时眷顾。   几乎一整天时间罗棋都把自己关在画室,罗棋画原创的时候几乎是不知疲倦的,他的处女作画了三天两夜,除了中间零碎睡了几小时用以补充必要的精神力再无其他休息,连吃饭都不太积极,胃痛的感觉让罗棋感受到清醒。   画画时罗棋不像罗棋,他任由自己成为任何角色,画中的某一种颜料也好,鲜明的表达正面,阴沉的表达负面;被“污染”的画板也好,成为某种情绪的载体而没有灵魂;画作中无名无姓甚至没有脸的角色也好,任何人都能从中找到不同的共鸣。罗棋在这个时刻完全放弃自我,或者说完全被自我占领,说不准某种意义上罗棋也算是天才,他做的事情不是绞尽脑汁完成某个任务,而是等待灵感眷顾之后将自己完全交给灵感。   中午小季敲过门,敲门无人回应,小季把画室的门推开一个小缝,看见罗棋极度专注地坐在半人高的画板之前,又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里的外卖,犹豫半天没有打扰罗棋,静静关上了门。   直到六点半,罗棋的手机响起消息提示音,罗棋如梦初醒,手上沾了不少颜料,颜料是罗棋唯一可以容忍的污渍。桑越发来的消息,这一点罗棋没有意外。   桑越:“你来不来啊?”   桑越:“等你半天了。”   罗棋:“看来你不忙,还有心思等我。”   桑越:“我靠,你这什么话,我忙死了。”   然后是一个四秒钟的视频,熟悉却不熟悉的越界,熟悉的点在于罗棋去过几次,对越界的布局装修都记得清楚,不熟悉的点在于以前去越界的时候都是空无一人,而在桑越今天的镜头里,越界几乎人满为患。   罗棋将这个视频反复看了几遍。   镜头扫得太快,环境也太嘈杂,罗棋反复将进度条拉到三秒半的位置,在大概三四遍的反复里终于分辨清楚嘈杂的环境音中有一个男生的声音:“桑少,你怎么自己……”然后视频断在这里。   镜头被执镜者匆匆往下按,做贼心虚似的戛然而止。   听清这一道声音之后,罗棋再一次重新播放了这个视频。   这次那道声音便显得格外清晰了,好像这个视频里已经没有其他的声音,没有背景音乐,没有摇晃的冰块,没有觥筹交错间的笑骂。那句话里的情绪根本不用罗棋刻意费心去解读,其中的讨好、谄媚、亲昵已经从罗棋的手机屏幕中流出来,滴到罗棋的脚边,让罗棋不适地从椅子上起身,站在别处。   桑越说过,他跟别人聊天的时候从来都是别人找话题,罗棋从未怀疑,当然相信。他今晚风光无限,桑少这个头衔本就已经足够耀眼,今晚摇身一变又成为了桑老板,仿佛在金子上镀金,只为了更加华丽而不惜成本。一个四秒钟的视频都避不开讨好,可想而知四秒之外的四分钟,四小时。   罗棋笑了笑,将手机息屏。   他再次拿起画笔,却在手抬到画布前方的时候发现自己无法将起伏的情绪压下去,便被灵感很无情地抛弃了。   “桑少,你怎么自己在这儿坐着呢,一起喝点儿呗?”   桑越“哎呦”一声,抬眼就看见一个大冬天穿着黑色紧身短袖的男生拿着一瓶科罗娜走过来,男生化了妆,刻意收拾过,到肩膀的头发染成了红色。刚刚那句话应该就是他说的。桑越根本不认识,这谁啊?这要放在平时,桑越多少也能笑着聊上两句,认不认识重要吗?聊了不就认识了,但他这会儿实在有些烦,笑容都有点儿绷不住:“你谁啊。”   男生愣了下:“我……我小胡啊,桑少你忘了,咱俩之前喝过酒啊,你还说下次带我一起玩呢,结果我加你的微信你都不通过。”有些撒娇意味的埋怨。   什么小胡,压根不记得这号人,估计也就是什么朋友的朋友的朋友拼桌到一起的,客套话而已。桑越摆手,不耐烦很明显:“下次下次,我这会儿没空。”   小胡不依不饶,用一只手抓住了桑越的手腕:“桑少今晚可是东家,怎么也得给个面子吧。”   桑越视线有些冷:“谁让你动手的?”   小胡立刻把手松开,另一只手还抓着啤酒,似乎没想到桑越会给这样的态度,一时没接上话。   也没在意小胡走没走,桑越赶紧检查自己发过去的视频,不想被罗棋听到那句话,虽然他已经相当眼疾手快地按了结束,可不得不做贼心虚,他在罗棋那儿还是个直男呢,小胡这死动静一听就跟直男不沾边。   反反复复看了几次,桑越确定背景音太吵根本听不清其他的东西,这才放心。视频发过去已经两分钟了,就四秒的视频,罗棋没回。那是来还是不来啊到底?应该会来吧,昨晚可是罗棋主动问这件事的。   桑越没时间一直纠结这件事,今晚他是主角,第一天来捧场的除了路过的纯路人剩下的全是认识他的了。一桌桌喝过去,差不多喝完都将近十点了,喝得桑越头晕脑胀,走到吧台的时候脚步发飘,赶紧招呼吧台的调酒师:“给我来个酸奶,卧槽,喝死老子了。”   一只手推过来一杯酸奶。   桑越看了一眼手的主人:“谢了啊。”   路易挑眉:“不用谢,老板。”   喝酸奶的时候桑越又拿出来手机,罗棋还是没回消息,这他妈什么意思啊?这一圈酒喝得桑越心不在焉的,一会儿看一眼手机,一会儿看一眼门口。   一杯酸奶下肚,身体也没觉得好受点,脑子甚至因为后上来的酒劲儿更晕了。桑越皱着眉给罗棋拨过去一个电话,就响了几声,“嘟”一声,桑越很是懵逼地看手机——“对方已拒绝”。   桑越又发消息:“你干嘛呢!”   罗棋:“忙,不过去了。”   桑越:“好吧,我今天可能凌晨才回家,开业第一天,我肯定要在的。”   罗棋:“第二天不用在?”   桑越:“好像也要在。”   罗棋:“嗯。”   桑越:“你生气了啊?”   罗棋:“没有,说了以后没有门禁了。”   桑越:“那你为什么不来。”   罗棋:“忙。”   桑越:“忙什么呢,打个视频看看。”   罗棋:“?”   桑越:“你能查我岗,我不能查你啊。”   罗棋:“你们直男玩得挺花的。” 第47章 搭配得太丑   这句话对桑越的杀伤力实在不大,他又不是直男。   桑越借着酒劲儿拨过去一个视频,响了几声铃,对面接了。罗棋的脸被灯光照得花花绿绿,桑越怀疑自己喝多了,越看罗棋那边的背景越像是越界。   桑越猛地抬头,今天越界人太多了,他从吧台前的凳子上下来,整个人身形都晃了一下,确实喝得有点多。穿越人群的时候一直有人叫他,喝酒总是喝不够的,今天来的大部分都是海量,能在酒吧里嗨通宵,“桑少”、“桑老板”,有更熟悉的朋友喊“越子”,各式各样的声音往桑越耳朵里钻,混着酒吧里的音响,桑越觉得自己脑袋都快要炸了。   穿过无数盛情的邀请,桑越在酒吧门口看见罗棋。   粉色和蓝色的灯光打在罗棋身上,他今天穿了一件白色的大衣。   大衣长度到小腿,浅棕色的休闲裤和深棕色马丁靴,上半身是那件桑越熟悉的羊绒衫。不冷吗?桑越脑子里冒出来的第一个想法是罗棋冷不冷,外头温度只有个位数,今天虽然没下雪,可罗棋的大衣没有系扣子,把单薄的羊绒衫露出来,今天没有穿透羊绒衫的灯光,所以看不到罗棋的腰线。   他拿着一把黑色的伞,正在抖落伞面上的雪花——哦,下雪了?什么时候的事情,桑越一晚上都无暇关注天气,也没注意客人来时身上是否落了雪。   罗棋眉头微微皱着,估计是因为不习惯嘈杂的环境,桑越很想笑。其实这时候笑还挺不合时宜的吧,桑越这么觉得,但他想到了罗棋平时生活的环境,自己一个人住那么大的房子,又不爱跟人说话;画室更是像个棺材,大白天都不拉窗帘。罗棋总是形单影只,又裹在十足的安静里,可是今天他不得不从他的壳子里出来,到这个人头攒动、每个人都兴奋,音乐的鼓点盖过心跳的酒吧里。   桑越觉得自己头有点晕,往后靠在身旁沙发的椅背上。   等到罗棋终于将伞收好,一抬头就看见桑越。   两人视线撞在一起,中间隔了几米的距离,没有任何一个人往前走一步。罗棋站在原地,桑越靠在沙发上,音乐太吵,桑越抬高声音:“不是忙吗?”   罗棋抖了抖伞:“路过。”   桑越仍然笑:“哦,罗老师,从画室回家还要路过大学城啊?你路过得也挺费劲的吧。”   罗棋动了,他没接话,身旁的保安接过罗棋的伞,妥善放在伞架上,罗棋点头道谢,经过桑越身边的时候没有停下脚步,而是径自去了吧台。桑越还靠着沙发,在罗棋身后笑了会儿,转身跟上罗棋的脚步。   酒单对罗棋来说不陌生,这酒单就是罗棋设计的。   当初做酒单的时候罗棋便对其中一款酒很感兴趣,酒名为“狐狸”,基酒为葡萄酒,其中加了橙汁,到此为止都是最普通的成分,可后面出现了“咖啡”、“奶盖”、“海盐粒”。桑越坐在罗棋身边的时候罗棋用一根手指示意调酒师他要点一杯“狐狸”。   路易靠在吧台抽烟。   他刚刚拒绝了新的客人,笑着打趣说“再摇手腕都要脱臼了”了,罗棋点单时桑越撑着下巴坐在吧台,路易嘴里叼着烟,抬手按了一下站在罗棋身前的调酒师的肩膀:“我来。”   “狐狸”是路易的酒,路易从不在乎自己的思路被谁学去,为了躲清闲甚至愿意主动教别人他的酒该怎么调。他调酒的动作娴熟而懒散,眼神时不时落在罗棋的脸上,视线从罗棋脸上划走时好似不经意地轻轻瞥一眼桑越。   然后路易跟罗棋搭话:“看你眼生。”   罗棋挑眉:“很少玩。”   桑越敲敲桌面:“咳。”   路易嘴角嗪着笑:“桑少,嗓子不太好?”   桑越不好说什么,用眼神示意路易:就你话多。   路易完全接受不到桑越的信号似的,继续跟罗棋介绍这款酒:“看过《小王子》吗?许多姑娘喜欢这一款,好入口,酸、甜、苦、咸,和爱情的味道差不多。”   罗棋接话:“看过。”没有别的话。   路易开门见山:“单身?”   罗棋回答:“单身。”   桑越憋不住了:“我让你来捧场的,我是让你来找对象的啊?”   罗棋偏了偏头,往桑越看不见的角度,唇角弯了个弧出来。   路易刚发现似的,语带惊讶:“哦,老板,你俩认识?”   桑越翻了个白眼:“滚。”   三个人都安静下来,这款酒简单,没什么技术含量,路易把杯子推过来,果然看起来很像狐狸。橙棕色的酒液上面是奶白的奶盖,像是一条毛茸茸的狐狸尾巴。罗棋捏着酒杯细细的柄,没喝,而是摸了摸口袋,发现自己没带烟。   吧台上摆着好几个烟灰缸,透明的烟灰缸里铺了一层打湿的纸巾,很细心。他伸手,跟桑越要烟。   桑越看他:“你最近瘾挺大啊。”   罗棋回视:“还行。”   桑越把烟盒推过去:“有心事啊?”   罗棋嘴里咬了一根烟,又看桑越,用眼神说:火。   桑越摸了摸兜,发现自己的打火机没在兜里,估计刚刚不知道落在哪桌了,这会儿肯定是找不到了,打火机这种东西一旦离开自己的手就变成了“公共财产”,打火机虽然不便宜,桑越也不至于心疼,只是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清清嗓子:“我没火。”   罗棋看他:“你火呢?”   桑越答:“估计落哪桌了,无所谓。”说完桑越敲敲吧台,对路易说,“火。”吧台准备了点儿打火机,在酒吧丢失打火机的概率太大,抽烟找火的人太多。   路易挑挑拣拣,递过来唯一一支不防风的打火机。   桑少这辈子都不会产生给别人点烟的意识。罗棋看了面前的打火机一眼,身旁的人毫无动作,罗棋拿起打火机,拇指轻轻摩挲了半天开关,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垂下眼睛自己点燃嘴边的烟。   打火机不太好用,越界买的打火机都是防风的,这支估计是哪个顾客落在吧台的,罗棋按了几次都没打出火。但他没觉得烦,按第四次的时候像是随口提起一般:“落在哪儿了?”   桑越没听明白:“什么?”   罗棋:“打火机。”   桑越回头看了一眼,今晚越界几乎坐满了,每个桌都喝过,就算打火机还老老实实躺在桌子上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桑越说:“酒吧开业,今天都是来捧场的,喝了一圈儿,忘了随手放哪儿了。”   罗棋没说话,手里的打火机也终于蹿出来火焰,火苗颤颤巍巍,显然是打不出火了才被主人扔下。烟雾从罗棋嘴里扑过来,桑越下意识往后躲了一下,就算资深烟民也会下意识躲避别人的二手烟。   罗棋开口:“那我来得挺不巧的,桑老板今晚很忙。”   罗棋声音不大,酒吧环境太吵,桑越没听清他说什么,光听见他不咸不淡的语气,桑越对罗棋这个语气太熟悉了,估计没说什么好话。但他仍然把身体往前倾了倾,左耳贴近罗棋:“什么?”   桑越左耳有三个耳洞,这件事罗棋一直都知道,桑少挺招摇的,一般情况下有几个耳洞都要挂满。偶尔家里的洗手台上有桑越摘下来忘记收的耳钉,叮铃哐啷好几个,罗棋装作没看见,洁癖犯的时候会把耳钉们都收到洗手台上面的隔板上,防止被溅到水。   今天桑越最上面的耳骨戴了一颗纯黑色的耳钉,看不出材质和品牌,中间的耳洞是一个紫色的恶魔之爪,最下面是耳坠,摇摇晃晃垂下去一枚重工的银色十字架。罗棋对色彩敏感,觉得桑越审美太次,左耳只有三个耳洞,非要凑齐三种颜色,颜色和颜色之间也不是很搭,乱七八糟。随着桑越把耳朵靠过来,那枚银色的十字架跟着晃了一下,引得罗棋的视线也跟着晃。   罗棋忘记自己刚刚说什么了,他把三个耳钉全都审判了一遍,视线最后落在桑越最下面的耳洞上。十字架太重,扯得他耳洞出现了一个浅浅的窝。   罗棋半天不说话,桑越便偏头看他的眼睛。   两人的脸这时很近,桑越没往后躲,亲眼看见罗棋的视线不知什么地方挪回来,笑了笑:“罗老师,你看什么呢?”   罗棋也没有半分慌张:“看你的耳钉,搭配得太丑。”   桑越下意识伸手摸自己耳朵,他都忘了他今天戴了什么耳钉,要说穿搭桑越还有些发言权,项链手链什么的也能跟穿搭配起来,但他耳洞太多,要把所有的洞全部跟着穿搭搭配,实在工程量太大,桑越懒得那么细致。摸了半天,想起来今天戴了什么耳钉,桑越几乎有些怀疑自己,他又把脑袋转过去,给罗棋看耳朵:“真不好看?我觉得还行啊,这颜色不搭还是款式不搭?”   这次是桑越主动送过来的。   罗棋沉默半天,伸手碰到桑越的耳垂。   两人没人说话,桑越脖子僵住,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做什么。罗棋挑眉,从这个视角看桑越,只能看见他的半截下颌线,这样把耳朵送过来,显得很乖。   于是罗棋拨了拨桑越那个垂下来的十字架,这个十字架确实很重,桑越觉得自己的耳朵被拽着一起晃,他能在音乐的鼓点中感受到自己的心跳,桑越张嘴:“怎么,这个很丑吗?”   桑越看不到罗棋的表情,听见自己耳侧很近的位置罗棋开口说话:“视觉重心在这里,银色重工,上面可以选两个黑色,小巧些的款式。”   桑越没动:“你帮我买呗,你也不缺这点钱。”   罗棋捏住晃动的十字架。   桑越瞬间觉得自己也被捏在罗棋手里。   罗棋说:“我说要给你买了?”   桑越梗着脖子:“买不买啊?”   罗棋松了手:“不买。” 第48章 给我点根烟   罗棋向来说到做到,说不买就不买,起码现在撬不开他的嘴。他人已经坐正了身子,晃了晃手里的杯子尝了一口路易的酒。   桑越就坐了一会儿,今晚这个场合他肯定还是躲不开交际,这么一会儿已经好几个人过来叫他,桑越拒绝了几次,知道躲不开,清了清嗓子问罗棋:“那个,你坐会儿?我这儿……咳。”   罗棋挑眉:“去忙吧。”   桑越得了令,终于舍得从高脚凳上下来,顺便想着把自己的打火机找回来。不够熟悉的人他肯定不会坐下抽烟,桑越找了几桌,终于在大黄和赵阳那桌看见自己的打火机,大黄正拿着点烟呢,桑越一巴掌上去:“畜生啊,你爹的打火机也偷。”   大黄被这一巴掌打得差点燎着自己头发,他骂一句:“草,你自己落这儿了,要不是我拿着还不知道被谁顺走了。”   这桌都是要好的朋友,桑越的几个发小,赵阳酒吧的熟客。   桑越拿了打火机想走,大黄连忙扯住他袖子:“你去哪儿啊,少躲清闲。”   桑越:“我朋友来了,我陪会儿。”   大黄:“放屁,你哪个朋友我不认识。”   桑越翻白眼:“做人别对自己这么有信心。”   大黄:“叫过来呗,认识认识不就认识了。”   大黄说到这儿,赵阳酒吧的一个熟客坐到桑越旁边,俩人也熟悉,开门见山地顺着大黄的话:“桑少,吧台那个你朋友啊?叫过来呗。”   桑越话在嘴边,不知道怎么说好。   齐嘉淼,桑越酒友,单身已久,上次一起喝酒的时候说下次一定要找个性子冷淡的人,说感觉性子冷淡的人真的动心了才会更长久,一开始就热情的谈了之后大概率走下坡路,高开低走的恋爱谈久了消耗热情和感情,真谈累了。   见桑越不说话,齐嘉淼又问:“我看你俩挺熟的啊,也不是你喜欢的款,介绍介绍呗,桑少朋友我放心。他刚刚进来的时候我就看见了,我真对他气质一见钟情,了解了解,行不?”   大黄看吧台,一眼就看见罗棋:“就那个啊,叫过来一起玩呗。”   一群富二代,想认识谁就认识了,从来不考虑其他的。   话说到这儿,桑越不好说拒绝的话,没有拒绝的立场和理由。只好去吧台找罗棋,心里想的是还好罗棋肯定不愿意来这种场合,就去问一嘴,之后说人家不想跟他们一起玩就行,却没想到表明来意,罗棋把手里的酒杯一推:“行。”   桑越张了张嘴:“啊?”   罗棋看他:“有什么问题?”   桑越:“你想去啊?”   罗棋还看他:“不行吗?”   桑越挣扎了一下:“他们都不是什么好人。”   罗棋:“你很不想我去?”   ……   桑越嘴里的话变了好几变,只能说:“没,去呗。”   罗棋往桌前一站,大家立刻给他让位置,齐嘉淼尤其热情,推了推自己身旁的人让开位置:“帅哥,坐这儿。”罗棋还没动,桑越马上一屁股坐在齐嘉淼身边,佯装没听到齐嘉淼刚刚的话,不经意地邀请罗棋,“你坐我旁边呗。”   罗棋坐下,对大家自我介绍:“罗棋。”   大家纷纷自我介绍,大黄接了最后的话:“黄亦超,桑越发小,叫我大黄就行,他们都这么叫我。”   罗棋点头:“常听桑越提你。”   大黄也是没什么心眼:“那肯定,我俩关系在这儿,不过倒是没怎么听越子提过你。”   ……   罗棋扯了扯唇角,偏头看桑越。   桑越立刻接茬:“放屁,这我室友,我没提过?”   大黄连忙说:“哦哦哦,你就是越子那个毛病……咳,不是,久仰久仰,经常提,经常提。”   罗棋挑眉,没说什么。   桑越抬手点了两箱啤酒,齐嘉淼提议玩国王游戏或者摇骰子,他什么心思刚刚说明了,想认识罗棋,那肯定得玩点什么。桑越问罗棋会不会摇骰子,罗棋摇头,齐嘉淼立刻说:“那就国王游戏呗,这个肯定会吧。”   桑越憋了一句“没事我教你,挺简单的”,没说出口。心里骂了一句脏话,默默给了齐嘉淼一个白眼,用他妈你在这儿献殷勤了。   酒上来了,玩国王游戏,桌上就有牌。他们一桌八个人,从A到6六张牌,外加两张国王牌。他们这个版本更变态一些,两张国王,大王可以明杀一个人,想让谁做什么就得做什么,小王则是随机点一张牌,被点到人选择喝酒或是做惩罚。   第一轮罗棋和桑越都是边缘人物,大王是桑越一个发小,报了刚刚被灌酒的仇,点了大黄连喝三瓶。赵阳抽到了小王,恰好点到野马的老朋友,他俩熟悉,赵阳也不关心他的真心话,让他去隔壁桌找人说自己昨天刚割了痔疮,现在屁股很疼,能不能把抱枕借他坐一下。桌上笑骂声一片,那倒霉鬼边骂赵阳不是个东西一边愿赌服输去了隔壁桌。   桑越不太关心战局,跟罗棋说悄悄话:“这些人真挺不是东西的,你现在跑还来得及。”   罗棋低声回答:“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看看桑少身边都是什么人。”   桑越“啧”一声:“你这想法不对啊,我是出淤泥而不染。”   罗棋笑笑,手里来来回回地把玩着抽到的那张扑克牌,他另一只手上捏了一根烟,一直没点。桑越自己的打火机找回来了,推给罗棋:“我打火机,刚刚落这儿了。”   罗棋低头看了一眼:“不用。”   要抱枕的已经回来了,隔壁桌的人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大家都挺自来熟的,最后还在冲着他喊:“哥们儿,割痔疮了得戒酒啊!”   气氛火热,开始下一轮抽牌。   桑越看了一眼自己手里的牌,3。他根本没想玩这个游戏,心思也不在这儿,牌抽完了就往桌上一放,眼神盯着罗棋,罗棋玩得还挺认真的,牌藏得很好,桑越偷看失败了。   刚刚“割痔疮”那哥们儿抽到大王了,激动地猛地一拍桌子:“赵阳你个孙子你就等死吧。”结果赵阳轻飘飘翻开自己的牌面,他又抽到小王了。按照更详细的规则,若是大王恰好点到小王,小王可以豁免明杀,赵阳本轮安全。   “草,没事儿,你等着,早晚有我报仇的时候。”那人也不气馁。若是大王明杀的权利被豁免,他还是可以随机点一个人真心话或大冒险,“那真心话吧,跟前任还有没有联系方式?就……3吧。”   桑越听着“3”怎么这么耳熟,翻开自己的牌一看,明晃晃的3。   桑越开口:“我,联系方式还有。”   那人接话:“不愧是桑少啊,渣男风范不减当年。”   桑越不懂:“不是,这也渣男啊?在意才删好友,不在意删不删不都一样吗。”   下一轮,桑越抽到了A。   大王在齐嘉淼手里。   齐嘉淼很直接,眼神直接定在罗棋身上:“我直接问了啊,罗哥性取向应该跟我想的一样吧。”他虽然没直接说,但就算不明说也都能听懂。   罗棋翻开手里的牌,是个5,他淡声回答:“不用叫哥,罗棋。应该一样吧。”   齐嘉淼身旁好友恨铁不成钢:“你这不浪费一个问题吗,桑少朋友肯定是啊,直接问是不是单身呗。”   桑越吓了一跳,他就知道这些人嘴上没个把门的,赶紧给自己找补:“我不就是身边gay多了点儿吗,你们这话说的,我也有直男朋友好吗?”说完清了清嗓子,也不知道这群傻逼接收到没有,桑越没给其他人说话的机会,“赶紧的,小王在谁手上呢?”   后面几轮玩得虽然热闹,但齐嘉淼没再拿到过大王,也没点到过罗棋。倒是罗棋拿了一局小王,惩罚是对身边的人表白三分钟,恰好点到齐嘉淼,齐嘉淼心思太明显了,他左边坐着好友,右边坐着桑越,便说:“他俩太熟了,跟他俩表白我恶心,要不往旁边顺一个呗?”桑越再旁边是罗棋。   桑越截了齐嘉淼的话:“人跟你不熟,赶紧跟我表白,老子要狠狠拒绝你。”   齐嘉淼看了桑越一眼,眼神有些不明白。按理来说桑越不是这样的人,他在酒局上玩得很开,齐嘉淼的心思打明牌,桑越不会这么落人面子。齐嘉淼压下心里的疑问,跟桑越表了白,桑越认认真真听完:“滚蛋,老子是直男。”   桑越不对劲。   这桌上的人都太熟悉了,桑越是什么模样大家太清楚了。他一开始就不对劲,不愿意让罗棋过来玩,不愿意给齐嘉淼牵线,反复说自己是直男。   大黄看乐了,用手机给赵阳发消息:“阳子,他有情况。”发完挤眉弄眼地示意赵阳看手机。   赵阳回消息:“他天天都被他这个室友勾了魂了。”   别人或许还没看明白,只觉得桑越不对劲,但大黄和赵阳最近跟桑越形影不离的,一眼就看出来桑越这是护食呢。大黄心里冷笑,他就说啊,桑越这个室友毛病那么多,桑越天天还回家比谁都积极,说他不对劲他还不承认,现在人到了面前,装,看你还怎么装。   下一轮,桑越又抽到数字牌,心里骂娘,今天大王跟他有仇啊?   桑越照例偷看罗棋的牌,结果罗棋抽到牌之后竟然直接翻开放在桌子上,大王。大家很给罗棋面子,怕他融入不进来,起哄着让他别拘谨,想点谁点谁,都玩得起。   罗棋把一直捏在手里的烟往嘴边送,松松咬住,吐字含糊不清:“是吗?都玩得起。”   桑越心里别扭,齐嘉淼太热情了,看见罗棋是大王之后一直在说点他点他,他什么惩罚都能做。桑越已经没什么心思想别的了,心里只剩下后悔,早知道今天就叫罗棋过来了,这人不知道抽什么风,酒桌上的热闹也愿意来凑,跟着大家的起哄,桑越也随口应:“玩得起玩得起。”   罗棋轻声笑了一下:“那桑少,给我点根烟吧。” 第49章 就是很双标   罗棋话说完,酒桌上闹哄哄的气氛都凝滞了足足两三秒。   抽烟的人都明白点烟的含义,好兄弟之间借个火顺手点根烟没什么问题,但从不会有人要求对方给自己点一根烟。儿子给老子点烟才是天经地义,下位者给上位者点烟则是带着谄媚和讨好,追求者给被追求者点烟带着试探和暧昧,若是谁主动点名另一个人点烟,最多出现的场合是带着侮辱意义的——表明我的地位比你高,你只有给我点烟的份儿。   桑越的表情明显是没反应过来,赵阳先开口打圆场:“越子,你喝吧,人摆明了就是想让你喝。”   大黄赶紧接话:“就是,这跟让我挥刀自宫没什么区别哈,都玩得起,喝呗。”   桑越捏住自己的打火机,问罗棋:“你让我给你点烟?”   罗棋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他仿佛听不出另外两人打圆场的言外之意:“桑少愿意吗?”   桑越确定罗棋绝不是想侮辱他,可他也不觉得罗棋不明白叫别人点烟是不礼貌的:“我没明白你的意思。”   罗棋眼神似乎有了些变化。   酒吧灯光不够明亮,桑越也不是真的会读心术,眼神的那么一点变化他解读不出来,桑越只觉得罗棋的话多了更多的压迫,好像真的摇身一变成为了所谓的“上位者”:“愿不愿意。”   桑越吸了一口气。   愿不愿意?   如果罗棋真的为了羞辱,今天是桑越的地盘,无论是谁桑越都可以直接让他从越界滚蛋;可罗棋不是那种人,桑越隐隐能感觉到罗棋的不爽,点烟或许是他发泄不爽的手段,可桑越完全摸不到头脑的是罗棋到底为什么不爽。他还没不爽呢?本来叫罗棋来有私心,酒吧开业是大日子,桑越自觉这是他人生里一个重要的时刻,罗棋要是真的能来他会开心,可现在罗棋来了,玩得挺开心的,跟大家打成一片,他又没有那么开心了。   在桑越的沉默中,大家纷纷打起圆场:“桑少赶紧喝啊,你那酒量这一瓶小意思,别想逃酒啊。”   “就是,不会为了逃酒都要给人罗棋点烟了吧,那你是真有种啊。”   桑越笑了,他捏着打火机,往身后的沙发上一靠:“今晚喝够多了,不就是点烟吗,怎么不能点?我都说了,玩得起。”说完,他朝罗棋勾勾手指,“罗老师,你过来呗。”   虽然是替人点烟,可桑越先摆足了上位者的姿态。   他顶开打火机的盖子,手指按着滚轮擦过,几不可闻的一声响之后,蓝色的火焰蹿出来。罗棋不再为难,主动将身体往桑越面前靠,他眼睛没看火,一直盯着桑越的眼睛,桑越的眼睛也没有看火,两人视线正正好好撞在一起。   两颗瞳仁倒映着对方的眼睛,也倒映着眼睛和眼镜中间的那簇蓝色的火苗,摇摇晃晃,越烧越旺。   桌上没人说话,所有人都觉得这根烟点得很漫长,所有人都觉得桑越生气了,就连大黄都在偷偷给苏苏发消息:“前线战报,有人玩大冒险明杀桑越给他点烟。”   苏苏震惊:“天呐,你们酒吧不会开业第一天就出命案吧。”   大黄:“……桑越答应了。”   苏苏:“?那个人还能活着离开越界吗?祈祷。”   大黄:“祈祷。”   一根烟点完,桑越和罗棋都不再说话。   罗棋默默抽烟,国王游戏还在继续。   但已经没人有心思玩了,一桌人心思各异地勉强玩了两局,桑越拿着烟盒和打火机起身:“你们玩,我出去抽根烟。”没人拦他,大黄用胳膊怼了身边的人一下,两人连忙活跃起桌上的气氛,罗棋也站起身,“抱歉,你们玩,我去看一眼。”   桑越站在越界门口。   脑袋顶上就是越界的logo,罗棋设计的,简单大方,是桑越喜欢的风格。冷风一吹,桑越的脑袋清醒许多,点烟这事儿,不好说。桑越习惯了被捧着被供着,说得不要脸一些,要是他桑少乐意,烟往嘴里一叼不知道多少人排队要给他点烟,真是头一次有人敢点他的名字,让桑越给他点一根烟。   可桑越知道,“桑少”这个头衔不是走到哪里都好用的,起码在罗棋的家,在罗棋面前没用。桑越心思多,嘴里咬着烟没点,没注意罗棋已经在门口看了他一会儿,正准备抬手点烟时突然被按住了手腕。   桑越抬眼,没对上罗棋的视线,罗棋睫毛盖着眼睛,径自拿走了桑越手里的打火机。桑越没来得及说话,被罗棋扯着离开风口,那只肤色很白的手顶开盖子,很清脆的一声“叮”,又擦过轮子,火苗燃起来。火马上要舔上桑越嘴里的烟时,桑越下意识往后面躲:“不是,什么意思,还我啊?”   罗棋不说话,手上用了力气,扯着桑越的手腕把他嘴边的烟往打火机的火苗上凑。桑越努力往后仰头:“哎,你别强买强卖啊,我没说要你还回来啊。”   罗棋终于对上桑越的视线:“过来。”   桑越撇开眼睛:“你让我过来我就过来啊,我今晚已经够没面子的了,我这辈子都给谁点过烟。”   罗棋有了些笑意:“这么没面子?那你进去我让你打一顿给他们看。”   桑越无语:“我没那么幼稚吧。”   桑越没再坚持,任由罗棋给他点了一根烟。   烟雾从嘴里吐出去,桑越心里那点别扭少了很多,两人一起趴在门口的围栏栏杆上,桑越问:“你什么意思啊,我真没看懂。”   罗棋:“你看不懂的事情多了。”   桑越:“那你解释解释呗。”   罗棋:“不是每件事情都有人解释给你听。”   桑越:“……”   桑越又有些不爽:“你心情不好啊?心情不好干嘛拿我出气,我也不是没脾气,我又没惹你。”   罗棋:“你没惹我?”   桑越转头:“我惹你了?”   罗棋又不说话了,这人就是这样,话总不说明白,行为也不解释原因,神秘是神秘,时间久了一直猜不透容易让人没有耐心。桑越觉得自己对他真的是已经足够有耐心了,他妈的连点烟这种事都愿意做了。   罗棋:“跟前任怎么分手的?”   桑越:“啊?”话题跳跃这么快吗?桑越回忆了一下,真正意义上的前任的话都是一年多以前的事情了,桑越谈的恋爱用大黄的话来说都不算恋爱,两个人连心都不交,分手自然也没什么故事,自然而然就分了。桑越便说,“就那么分的啊,挺久不见面了,他问我要不要分手,我说好。”   罗棋又问:“桑少谈恋爱连面都不跟人见?”   桑越不知道话题到底是怎么到自己恋爱这件事情上的,他不想多聊,怕聊多了兜不住前任是男的这件事,很拙劣地转移话题:“没,后来感情淡了就不主动见了呗。没什么好说的,大黄说我谈恋爱不走心,你呢?老问我干嘛啊,我上次问你跟你前任为什么分手你说我问太多了,你这人也太双标了吧。”   双标。   确实,前任也这么说。   罗棋淡淡承认:“嗯,他也这么说我,可能我这个人就是很双标,他受不了就跟我分手了。”   桑越张了张嘴,知道自己不小心踩了雷,连忙开了个玩笑:“原来罗老师被甩了啊,我以为你这张脸只有甩别人的份呢。”   罗棋:“嗯,被甩了。”   桑越闭了嘴,好像又他妈踩雷了,明明他是想夸罗棋很帅。   两人沉默片刻。   桑越清了清嗓子,问罗棋:“坐我旁边那个,齐嘉淼,你能看出来吧。”刚刚酒桌上齐嘉淼的朋友帮他打助攻,问齐嘉淼的理想型是什么,齐嘉淼的回答简直就是对着罗棋说的,要不是两人真的不熟,大家都怀疑齐嘉淼要直接念罗棋身份证号了。   罗棋声音淡:“看出来什么?”   桑越又给自己续了一根烟:“看上你了呗,他那理想型不就是照着你说的吗。”   罗棋却笑了笑:“他不了解我。”   桑越便问:“那罗老师想过下一次要谈个什么样的吗?”   罗棋听见这个问题竟然转头看了桑越一会儿,桑越感受到了罗棋的视线,硬是按着自己的脖子没转头跟他对视。半晌,罗棋终于移开视线:“没想过,恋爱关系会放大负面情绪,也会放大两人身上的缺点,缺点和负面情绪碰撞在一起有时候不是两个人能承受住的。”   桑越看他:“你这恋爱观也太悲观了,你前任伤害你挺严重啊。”   罗棋摇头:“不算,没被他伤害,我只是很清楚我不适合走入任何亲密关系。” 第50章 你说的才算吗   桑越和罗棋从外面回来,大黄跟好友们对视一眼,大家都能看出对方眼里的意思:哎呦,罗棋竟然没缺胳膊少腿。齐嘉淼这么一会儿时间喝了两三瓶了,大黄跟齐嘉淼身旁的人换了个座位,拍拍齐嘉淼的肩膀:“淼啊,你换个人吧,桑越盯罗棋跟狗盯骨头似的,你没看出来啊。”   齐嘉淼一开始真没看出来,但那根烟点上,瞎子还看不出来。但齐嘉淼就是没想通:“他也不喜欢这一款啊。”   大黄乐了:“你这就是不懂越子了,你以为他以前谈那些是他喜欢的款啊?”   齐嘉淼跟桑越虽然也算熟悉,说到底是酒桌上的朋友:“不喜欢他谈个屁啊?”   九点多钟。   对酒吧来说,夜生活刚开始,九十点钟正是开始上人的时候。陆陆续续有新客人走进越界,认识的人也好,不认识的人也好,今天是越界开业第一天,桑越都得去敬一杯酒。   玩完游戏之后罗棋自己一个人坐在吧台,看似是百无聊赖把玩着酒杯,实际上眼神一直跟着桑越转。   看着桑越笑容满面地跟熟悉的朋友握手,三两个人勾肩搭背,桑越开了一瓶酒,几人碰杯;看着桑越坐在某一处卡座,伸手接男生递过来的烟,陪桌上的客人玩了几局骰子;看着桑越不得不跟几人交换微信,脸上的表情几乎总是笑着的,不知真心还是假意。   罗棋突然觉得手痒。   他手里拿着桑越的打火机,来来回回地弹开盖子,擦出火苗,再合上盖子。罗棋手指修长,又细又白,动作顺畅。打火机款式奇特,起码对罗棋来说是他没见过的款式,打火机的滚轮在侧面,手指顺着一滑,火焰便能蹿出来。弹开盖子的声音很脆,虽然罗棋对打火机并不了解,起码清楚清脆的声音很大程度上可以反映打火机的价格。   吧台这边也坐了几个人,路易靠在罗棋坐的这边躲清闲,随手推过来一杯龙舌兰shot:“送你的。”   罗棋合上打火机盖子:“谢了。”   路易视线一转,落在那打火机上,开口说:“都彭的西部牛仔,大概三四万吧。”   罗棋笑:“怕我把他的打火机顺走?”   路易耸肩:“我只是个调酒师,不是越界的保安。”说完这句话,路易调整了一个更靠近罗棋的姿势,不知道是不是职业原因的影响,罗棋总觉得路易说话的时候语气带钩子。好在罗棋能看出来路易对他没有意思,那钩子不是用来钩他的。   路易说:“这年头流行搞暧昧,谈恋爱总是伤筋动骨,搞搞暧昧方便快捷。”   罗棋挑眉:“我和他?”   路易:“随口聊天而已,没有别的意思。”   罗棋不接话。   路易又问:“那杯狐狸怎么样?”   罗棋答:“不错。”   路易话题跳跃:“追他的人挺多的,不好说是为了他的人,还是为了他的姓。不过不管是为了什么,他习惯了从追求者里挑一个顺眼的,谈两天试试。换句话说,他习惯接受,也习惯拒绝,但可能不太习惯争取。”   罗棋终于正眼看路易:“你们认识很久了?”   路易笑得别有深意:“没有啊,我追过他。”   罗棋也笑了:“是吗,那你还挺了解他的。”   路易留下一杯shot,转身离开。   罗棋把shot小巧的酒杯捏在手里,神色晦暗不明地盯着反射了酒吧灯光的酒液看了许久,终于抬手送到嘴边,一入口浓郁的柠檬的酸充斥口腔。罗棋眉头一皱,随即看向路易的方向。路易正在跟吧台另一端的一位客人调笑,似乎正在推荐酒单上的酒。   罗棋咽下嘴里的酸,收回自己的视线。   桑越今天已经喝了第三轮,喝得头晕脑胀,脚下都有点站不稳。他本身也不是千杯不醉,更没有一定要把自己喝到烂醉的兴趣爱好。喝到最后甚至有点烦,觉得开门做生意确实是一件劳心劳力的事情。   喝到都快忘了罗棋还在越界,终于从最后一桌上下来,摇摇晃晃地找罗棋的身影。找了一圈没看见,桑越怀疑自己喝多了眼神不好用,问大黄和赵阳看没看见罗罗棋,大黄和赵阳说罗棋回来之后就一直在吧台。桑越又去吧台,哪有罗棋的影子?   倒是路易跟他打了个招呼:“找你朋友?十几分钟之前走了。对了,你打火机他拿走了。”   桑越摆摆手,掏手机看时间,十一点多,还没过门禁时间。手机上有一堆未读消息,他今晚加了好几个人的好友,几乎每个人都发来或多或少的消息,一屏幕都排满了,全是小红点。桑越往下翻,翻得很烦,翻到最后也没看见罗棋的未读消息。   点击罗棋的对话框,最后一条消息是罗棋刚到越界的时候两人打的那通视频电话。   桑越问:“你走了?”   罗棋:“嗯。”   桑越:“怎么没我说一声?”   罗棋:“你太忙。”   桑越:“没到门禁时间呢,我打车回家。”   罗棋:“不用。”   桑越对着手机发愣,喝多了脑子变得有些迟钝,看不出来罗棋的不用是真的不用还是假的不用。他知道今天罗棋心情不好,却不知道原因。问不出来,罗棋也不愿意说,喝酒的烦扩散到对罗棋的烦。   桑越一直评价自己为没什么耐心的人,他一向活得顺风顺水,想得到什么立刻就能得到,不需要耐心这种东西来跟命运拉扯。而跟罗棋相处的这段时间,他对自己说过最多的话是他觉得自己对罗棋够有耐心了。   大家都是成年人,桑越觉得罗棋已经看出自己的性取向,只不过两人都没有点明,他还在倔强地玩假装直男的游戏。不是为了别的,可能是为了面子。他桑少没跟别人这么走心地暧昧过,不熟悉这个流程,不想干脆利落地承认。   可这不代表桑越不会烦,如果他对罗棋的兴趣已经摆到明面上,如果他对罗棋的好奇已经屡次探出去,如果他摊牌表明自己的性取向,承认两个人正在暧昧。   那罗棋呢?不回答,不点明,不靠近。一直都是拒人千里的模样,刚开始的时候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每当桑越觉得两人的关系更进一步,每当桑越觉得罗棋说不定能对自己说些什么,罗棋总在原地踏步。   借着酒劲儿跟赵阳和大黄打了个招呼,说真的喝不下了,再喝就得吐了,他这辈子还没喝吐过。酒吧也不管了,大黄好像骂了他两句什么,桑越也都没听清。出了越界的门,冷风一吹冻得桑越哆嗦,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没穿外套。他今天为了耍帅,羽绒服里头只有一件单薄的灰色衬衫。大冬天的,穿了件衬衫就出来了,还不加绒,跟傻逼似的。   喝多了的人逻辑思维都得出点问题,桑越就这么站在风口上叫代驾,也不回酒吧拿外套,等代驾来的时候人都快冻成冰棍了。路上一直催催催,代驾被他催得脑袋冒汗,好不容易赶在十二点前回了家。   家门钥匙和车钥匙串在一起,钥匙跟锁孔对了半天才插进去,拧了两下,门没开。又只好拍门,叫罗棋的名字,叫了半天没人理,又给罗棋打电话,打电话也打不通。   便发过去一条消息:“睡了?锁坏了,我叫开锁公司了啊。”   罗棋却回了消息:“没坏,我反锁了。”   桑越怀疑是钥匙用错了,也怀疑是门锁坏了,愣是没怀疑是罗棋在里面把门反锁了。   桑越拍门:“你没睡干嘛不给我开门啊,还不接我电话。”   过了两秒:“罗棋,开门,我都说了我回来。”   再过了两秒:“你他妈今天晚上到底为什么不开心。罗棋,每个人都有耐心和脾气,你有什么不开心你跟我说,我又不是不会听,问你你不说,回家你把门反锁,你……”   “咔哒”一声,门锁被拧开。   桑越嘴边的话卡住,面前的门突然打开,罗棋那张脸就这样出现在眼前,桑越一时忘了自己刚刚在说什么,也忘了自己接下来想说什么。他眨了眨眼:“反锁干什么。”   罗棋没看他:“以为你不回来了。”   桑越便说:“我说了我会回来啊。”   罗棋:“我说了不用。”   桑越:“一定要你说的才算吗?这里也是我的家,我想回家就回,有什么问题吗?”   罗棋让开:“没问题。”   桑越站着没动,罗棋把门关上,想转身回房间。   在罗棋走之前,桑越开口:“对你来说,开口讲话有这么难吗?”   罗棋:“有。”   桑越靠近一步:“说清楚自己在想什么比磨到对方失去耐心还让你无法接受吗?”   罗棋看过来,撞进桑越显然带着醉意的一双眼睛里。桑越没接住罗棋的视线,一瞬间有些愣,再醉也能看清罗棋眼里压着即将压不住的烦躁,紧接着下一秒,桑越被狠狠推到身后的门上,有一只手箍住桑越的下巴,让桑越从心底升起不爽和别扭。他晃了晃头,左耳的十字架便跟着晃:“你他妈干什么!” 第51章 变成一场战争   罗棋眼睛眯着:“桑越,如果你真的想听我说,我可以说给你听。你别以为我是什么好人,高高在上的艺术家,不爱说话的室友,或者,跟你玩暧昧游戏的同性恋。”   桑越喉结滚动,撇开视线。   他的下巴还在罗棋的手里。罗棋那么瘦,头发偏长,皮肤又白,总是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可手上的力气却很大。疼痛感掐着桑越的下巴,酒精带来的眩晕又始终盘旋在桑越的脑子里。   罗棋还在说:“你想知道我跟前任为什么分手,我也可以说给你听。我们大学相识,暧昧、交心、恋爱、分手,分手的时候话说的太难听,他说我有病就应该去治,他说跟我在一起的时候感觉自己还不如一条狗,他说我是控制狂、双标狗。”   罗棋仍然在说:“还想知道什么,想知道我为什么睡不着觉?想知道我的噩梦都在做什么?我都可以说给你听。那天是我的生日,我在外做生意的父母开了一夜的车赶回老家给我过生日。因为疲劳驾驶,路上出了车祸。我爸失去意识之前给我拨了一通电话,我睡着了,没接到。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不敢睡觉,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甚至不敢接电话。”   罗棋继续说:“还要知道什么,为什么有十一点半的门禁?为什么主卧里的东西不许动?为什么这个家里的所有东西都不许动?因为我有病,我像个偏执狂像个疯子,明明守着这个房子却不敢自己住进主卧里,只能渴望着别人住进来。让我好有理由骗自己,是他们还活在这个房子里。所有的家具、摆设,都是他们走之前的样子,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变过。   “跟我谈恋爱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我可以坦然承认我的控制欲和占有欲。你必须让我时刻知道你在做什么,让我知道你活着。可我不会让你知道我在做什么,你的电话我可能不接,你的消息我可能不回,我就是这样一个双标狗。”   罗棋的声音已经哑了:“还要听吗?”   桑越喝醉了。   罗棋说了太多话,桑越从来没听罗棋说过这么多话。可这绝不会吓跑桑越,桑越什么样的人没见过?从小到大,桑越见过的人太多了。   他见过五十岁已经秃了头的大叔为了攀上桑家的关系,谄媚地笑着握住自己的手,油嘴滑舌地叫他“桑少”;他见过因为成绩优越破格录取进入贵族学校的贫困生,最一开始发奋图强,把有钱人当做以后的目标,后来却从他的书包里搜出来许多同学们丢失的名牌;他见过无数虚情假意的爱,大人们因商业联姻而不得不同床异梦,富二代们挑选商品一样从一堆小男生里挑一个顺眼的,带回房间一夜春宵。   桑越觉得这个姿势有点累,他放松自己的身体,任由罗棋站在自己面前,保持这样的姿势,只把自己的脑袋靠在门上。或许是因为喝醉了,桑越的眼神就像听不懂罗棋说的那些话一样,充满怜爱的不解:“可我觉得你只不过是一个缺乏安全感的作精。”   然后桑越抬手,试图掰开罗棋掐着自己下巴的那只手,可能刚刚的那句话让罗棋惊讶,那只手的力道便松了一些。   接着,桑越用哄一个小男孩的姿态去抱罗棋。他抱罗棋真的就像抱一个因为迷茫而对这个世界产生许多愤怒的小男孩,几乎是哄着的语气:“我好像也不是什么好人,他们老说我是渣男。刚刚在酒吧你也听到了,不过我不太懂,有前任的联系方式就是渣男吗?   “你总得跟别人试试吧,不能因为你前任伤害你,你这辈子都不谈恋爱了吧。   “也不能因为父母的事情,你这辈子都在这个房子里不出去,一直找人住进主卧里,一直骗自己,一直不睡觉,一直吃药。   “你觉得呢?”   罗棋被他抱着,动作僵硬。   他张了几次嘴,找不到合适的话来回应桑越。嘴边的话反反复复几次,终于问:“你到底喝了多少。”   桑越眨眨眼:“挺多的吧,好像喝了三四圈。”   罗棋咬牙:“知道我是谁吗。”   桑越翻白眼:“罗棋啊。”   罗棋:“等你酒醒再说,你现在听不懂我说话。”   桑越有些急,好不容易他愿意说这么多话,怎么又要等以后:“别啊,我能听懂啊,你说你没安全感,要时刻知道我在干什么,那不挺简单的,我做什么都报备不就好了。”   罗棋狠狠捏住桑越的手腕:“你还真会替我美化。”   桑越觉得疼:“我只不过把你的潜台词说出来,你自己不好意思承认而已。”   罗棋抬手,把桑越的手腕按在门上,两人距离现在太近,罗棋呼吸间可以闻到桑越满身的酒气。而桑越偏了偏脸,罗棋的头发因为低着头靠近,发尾轻飘飘扫到他脸上,太难受了,手腕被捏得生疼,脸上又酥酥麻麻地痒。   罗棋压低声音:“知道我为什么让你给我点烟吗?我确实是故意的,你可以认为我在羞辱你。我就是要让他们都知道,今晚,无论你是桑家的桑少,是越界的桑老板,可你都是我的人。”   桑越脑子宕机,本身他因为醉酒体温已经过热,只穿了一件衬衫在大冬天的夜晚等了半天代驾的威力现在散发出来,再加上罗棋的靠近,两人呼吸交缠。   他下意识回应:“我靠,那你真不是东西。”   罗棋眼神暗下去:“我确实不是东西。”   紧接着,罗棋又问:“喝醉了睡醒还会记得现在的事情吗?”   桑越努力思考:“不知道啊,我好像没喝醉过,而且我也没醉吧,就是有点晕,我说话挺正常……”   罗棋低头,吻上桑越的唇。   这个吻一开始是浅尝辄止的。   这很符合罗棋的性格,他习惯压抑自己的欲望,无论是哪方面的欲望,从不面对真实的自己,逃避是他的拿手好戏。就连吻都只不过是情绪和情感冲破牢笼之后的一根小小的触手,只会往外探一下。   罗棋比桑越高,右手压着桑越的手腕按在门上,十足的上位者姿态,所以这个吻让桑越很不爽。桑越或许都没搞清楚情况,没反应过来他现在是在和罗棋接吻,靠着下意识想夺回主动权,手腕不停挣扎,还能自由支配的那只手抬高去拽罗棋的衣领,把他往下拉。   于是这个吻很合理地变成一场战争。   多了两个雄性在主导地位的争夺,多了更多的占有欲和掌控欲,多了些疼痛甚至破坏的色彩。桑越没占什么优势,他本身就喝醉了,力气又没有罗棋大,身高也没有罗棋高,亲到最后颇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意味,狠狠咬了一下罗棋的嘴唇。   而罗棋却在疼痛和破坏的底色之下毫不退缩,这个吻里除了酒气还掺杂进血腥味,桑越的两只手都被罗棋用一只手按住,罗棋甚至还剩下一只手用来捏住桑越的下巴。   桑越动也不能动,躲也不能躲,感受到嘴唇一痛,心里大骂:“草,这么小心眼,报仇挺快。”上半身动不了,桑越只好用腿顶了一下罗棋,动作不轻不重,眼睛眯起来,一副少爷有的是办法对付你的模样。   罗棋被迫中断这个吻,他深深吸了口气,等疼和胀缓过去,他死死盯住桑越,声音沙哑:“你想死吗?” 第52章 扑热息痛   遗憾的是,这个吻并没有发展下去的趋势,在两个人灼热的对视中,桑越突然打了一个巨大的喷嚏,然后他吸了吸鼻子,感觉到自己的脸热得反常。   桑越眨了眨眼:“好冷啊,你不冷吗?家里还有地暖吗?”   罗棋深吸一口气,仿佛这才注意到桑越身上穿着什么东西。他进门就一直站在门口,没有脱衣服的机会。   罗棋皱眉:“外套呢?”   桑越没听懂:“什么外套。”   罗棋懒得跟一个醉鬼说话,抬手用手背触碰到桑越的额头,温度烫人。喝成这样,外面天气这么冷,今晚甚至下了雪,他连外套都不穿,就穿了这么一件衬衫回家,活该发烧。   罗棋把人押到卧室:“躺好,我去给你找退烧药。”   桑越觉得浑身难受:“我想洗个澡。”   罗棋声音冷:“醉酒不能洗澡。”   桑越没醉过,不知道这个常识,也不知真假:“好吧。”   药箱在主卧的柜子里,罗棋不常用。他身体素质较好,平时很少生病,精神类药物都放在床头柜,其他的基础药很少吃。   罗棋曾经也和父母一起生活在这个房子里,但生活的时间太短,只有三个暑假。寒假父母也会回老家过年,没必要折腾着来回跑;而暑假时间长,那段时间罗棋最盼望暑假,放假了就可以跟爸爸妈妈一起住,那段时间罗棋最讨厌开学,开学就要离开爸爸妈妈。   站在柜子前找药箱时,罗棋想起来某个暑假自己在小区里玩滑板车。那是他第一次玩滑板车,掌握不好平衡,拐弯的时候总喜欢摔跤。爸爸就站在身后看着他,或许觉得小男孩摔跤也没什么,摔摔打打才能长成一个顽强的男人,所以就算罗棋膝盖摔破了,流出来血,爸爸也只是笑着安慰:“小棋还能站起来吗?”   罗棋点头:“能的,爸爸。”   这点痛不算什么,能在父母身边,这点痛真的不算什么。   可父子俩回家之后却被妈妈痛骂一顿。先是骂爸爸,你一个给人当爹的,孩子的膝盖都摔流血了,你还像没事人一样,你就是这么看孩子的?又是骂罗棋,骑个滑板车也能摔成这样,自己不知道疼吗?你爹是个不靠谱的,你自己也不知道喊疼。   虽然被骂了,可罗棋心里很开心,看着妈妈骂完他们两个之后转身去卧室里找药箱,满脸心疼地打开药箱,翻找碘酒和创可贴,动作轻柔地帮他清理膝盖上的伤口,最后贴上一个创可贴。   后来罗棋自己搬到这个房子里,从没有换过药箱里的药。他做的只是定期将过期的药扔掉,再买回来新的一模一样的药放回去。这么多年过去了,连创可贴的牌子都没有变,但很可惜,这么多年过去了,创可贴的包装却变了。   罗棋找出来一联扑热息痛,转身去接了温水。端着水回来的时候,看见桑越瞪着眼睛盯着自己看,罗棋没说话,把药片递到桑越手里。   桑越撇嘴:“这是什么啊?我都看见了,你那个包装就一排塑料膜。”   罗棋:“扑热息痛。”   桑越压根没听过:“你这是正经药吗,退烧不是吃布洛芬吗?”   罗棋:“正经药,吃死了警察会抓我,你放心。”   桑越:“……”   桑越不再多说,把这个他没听过名字的退烧药吞进肚子里,老老实实又躺回床上。   房间安静,桑越就算脑袋昏沉浑身发冷也忍不住想说话:“你还没说你今天晚上到底为什么心情不好。”   罗棋简直不知道到底什么样的事情才会让桑越把嘴闭上,到底天天哪里来的那么多问题,问题多就算了,还非要知道答案才行。大概是因为桑越生病,脸上全是发烧的红潮,看着实在可怜;也可能是因为刚刚的那个吻,所以罗棋难得软下来自己的声音:“问我为什么心情不好,你把我叫去,让我看你跟小男生们勾肩搭背,就连你酒吧的调酒师都是你曾经的追求者,你让我怎么心情好?”   桑越费力地转动脑子来接受这些信息,然后语出惊人:“那没办法啊,桑少就是魅力无穷。”   罗棋心里憋了一句“傻逼”想骂,看他烧得满脸通红,没骂出口。   吃了退烧药之后桑越睡得很快。睡着之后顺眼多了,少了那股高高在上的张牙舞爪,也少了许多欠揍的气息。耳边的耳钉没换,他今天戴的耳饰太夸张,估计这样睡觉不会舒服,罗棋看了一会儿,说:“桑越,起来摘了耳钉再睡。”   当然是没有回音的。   罗棋无奈地跪在床边,伸出胳膊替桑越把耳朵边上叮铃咣当的耳饰全都摘下来。他动作放得很轻,怕扯疼了桑越,一个一个摘完,被装饰得夸张的耳朵素净多了,睡颜竟然看起来也更乖巧了许多。   罗棋没看太久,将床头吃剩下的退烧药放回药箱。桑越没听过扑热息痛也正常,这是罗棋小时候在村子里才吃过的药,大少爷当然没听说过。现在恐怕连药店都买不到了,这些还是罗棋上网才买回来的。   收好药箱,罗棋关上主卧的门。   第二天桑越睁开眼睛,深深确定自己昨晚睡觉时肯定被人打了,脑袋像铁块一样沉,还隐隐作痛浑身酸软,一点力气都没有。他心里暗骂一句“卧槽”,这才感受到自己大概是感冒了。   感冒了?   桑越把手机摸出来看了一眼,时间是早上……中午十一点。靠,竟然一觉睡到中午。   微信里的消息乱七八糟,昨晚好像加了不少好友,各种消息都有,桑越懒得看,翻了半天,看见大黄说营业到今早八点,酒吧里睡了一群醉鬼,有的醉鬼还有朋友清醒着,都打车送回去了;有的一桌都喝醉了,也不知道往哪送,就让他们睡了。除此之外,还有许多对桑越的控诉,说他当老板的,竟然那么早就提前溜了,留了他和赵阳在那儿看场子,熬到太阳都出来了,真不是个东西。   桑越忽略后面的控诉,打字:“第一天开业特殊情况,以后按时关门,要睡在酒吧的收过夜费二百。”   大黄没回消息,熬了一通宵,估计现在还在睡觉。   回完大黄的消息,桑越往上翻了翻,认识的不认识的,发消息问好,问酒吧,问桑越最近怎么样,问情感状况,问什么的都有。桑越一条也没回,全部都清除了。清到罗棋的对话框时手一顿,不是,他昨晚是怎么回家的?   感冒的威力很大,桑越撑着酸软的身子找了半天外套都没找到,脑子一转,估计昨晚喝大了,没穿外套就回家了,怪不得感冒呢。   洗漱完坐在沙发上看外卖,刚打开外卖软件,收到罗棋的消息。   罗棋:“起了没。”   桑越:“起了。”   罗棋:“中午给你点了外卖,在家?”   桑越:“给我点外卖?”   罗棋:“感冒了别吃乱七八糟的东西。吃完睡一觉,感冒药在床头,记得吃。”   桑越:“我刚睡醒,还睡啊?”   罗棋:“让你睡你就睡。今天别去酒吧了,去了你也不能喝酒。”   桑越:“哦。”   罗棋:“哦什么。”   桑越:“就是知道了的意思。”   罗棋没再回消息,倒是桑越自己对着这几条聊天记录看了半天。他确定昨晚大概发生了什么他不记得的事情,看起来还挺重要的,能让罗棋主动给他点外卖,还准备感冒药。   我靠,难道已经谈了?这事他都能忘?   罗棋点的猪肚鸡,调味很淡,里面只有一点点胡椒粉。   桑越其实不爱吃猪肚鸡,老觉得没味儿。桑越最不爱吃的东西就是清淡的东西,他喜欢吃咖喱,喜欢吃糖醋,喜欢吃麻辣,就是不爱原汁原味。不过仍然坐在桌子上把猪肚鸡吃了一大半,感冒本身也没什么胃口,吃不下了才打包扔进垃圾桶。   打包之前不忘拍张照片给罗棋看:“吃饱了。”   罗棋:“嗯,睡吧。”   桑越:“我是机器人啊,你下一个指令我立刻就能睡着。”   罗棋:“那也别去酒吧。”   桑越:“你在画室?”   罗棋:“想来?”   桑越:“嗯。”   罗棋:“来。”   桑越:“好嘞。” 第53章 我是直男吗   今天的雪下得比昨天大。   桑越起床的时候窗外已经是白花花一片,天上还不断飘落鹅毛般的大雪。这个城市下雪多,到了冬天,交通总是反反复复瘫痪。除雪的速度再快,也赶不上积雪的速度,桑越开车去画室,路上堵得很,每一辆车都像蜗牛一样慢慢往前爬。   等车开到郊区,本以为道路会畅通许多,没想到更是堵车。堵了半天才知道原来是前方发生车祸,每个司机都以为到了郊区能提速,油门一踩,车轮太滑。   堵车的时候桑越干脆降下车窗,嘴里叼了根烟点上。他这次感冒来得汹涌,两只鼻子只有一只通气,这已经很不容易了。抽烟的时候只有一只鼻孔冒烟,很是滑稽。其实感冒抽烟的滋味很不好受。于是桑越只抽了几口,静静看着指尖的烟慢慢燃烧,心里想,所以昨晚到底发生什么了?   桑越努力回想,能想起来自己昨天从越界出来,只穿了件衬衫冻得像傻逼一样在车边等代驾。可完全忘了自己是怎么回的家。早上起来他看见床头柜上摆得端端正正的几只耳钉,知道那是罗棋帮他摘的,因为桑越自己从不会把耳钉放那么规整,随手一扔,反正第二天可能还要戴。   桑越“啧”一声,心里当然后悔,没看到罗棋认真帮他摘耳钉的模样。   去画室开车大概四十分钟车程,因为一场车祸和大雪,桑越一个半小时才到画室。小季对桑越已经很熟悉,见来人是桑越,笑着跟他打招呼:“桑少,你过来啦?罗老师在楼上,你直接上去吗?”   从停车位走到画室的一段路程,桑越身上落了一身的雪,他站在门口跺了跺脚,抖了抖身上的积雪,没直接上去,而是跟小季聊起来:“你家罗老师今天心情怎么样?”   小季回答:“就那样吧,桑少应该比我了解罗老师啊,他总是喜怒不形于色的。”说得倒是很好听,说难听点不就是罗棋总是一张死人脸吗。   桑越点头:“今天也跟以前一样呗。”   小季想了想:“是吧。”   桑越没问出什么,本想直接上楼,又折返回去跟小季说:“我在大学城那边开了家酒吧,你要是感兴趣有空的时候过去玩啊。”   小季笑着点头:“行啊叫什么名字?”   桑越顺势和小季加了个微信,把越界的名字和地址都发给他。   进画室之前桑越难得有点紧张,这种紧张跟上次他来负荆请罪时的紧张是不一样的。上次他的目的明确,做错事就道歉,接不接受是罗棋的事情,桑越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而这次两人多了些信息差,桑越少了段记忆,一时拿不准该用什么样的态度面对罗棋。   罗棋在画画,画的不是商业单,应该是他自己的作品。往罗棋身后一站,刚刚的紧张都忘了,桑越突然想起来上一次在社交平台搜罗棋的名字,第一个搜出来的是关于罗棋抄袭的词条。   要是每个人都能看见罗棋画画的过程,估计就没人会说他抄袭了。画自己作品的罗棋跟画商业单的罗棋很不一样,桑越见过罗棋画商业单,说难听点,很不走心,看着就跟随手敷衍似的,随便往画板上泼两下墨、画几根线条,边画可以边跟你聊天。   而现在的罗棋,桑越已经在身后站了好几分钟了,他怀疑罗棋都不知道自己身后站了人。   画板上的内容太抽象,是罗棋一贯的风格,要是没人解读,桑越看不懂。   作品的初步雏形大概已经有了,乱七八糟的两部分,桑越只能看懂中间是一扇门,非要让他强行解读的话,大概就是门的这边是一些不好的东西,打开门之后,门外是一些好的东西。   过了大概五分钟,罗棋铺完最后一块大面积的色块,终于舍得放下画笔。显然,他知道自己身后站了人:“站着做什么。”   桑越清清嗓子:“看你画画啊。”   罗棋挑眉:“看得懂?”   桑越:“……看不懂也不耽误我欣赏艺术啊。”   罗棋低头调色:“吃药了吗?”   桑越答:“吃了。”   然后罗棋就不说话了,他调色调得很认真,把两种颜色混在一起,比例不同。又加进去白颜料,三种颜料混了半天。   桑越再一次清嗓子:“那我今天就不去酒吧了啊。”   罗棋:“嗯。”   桑越:“但我一个当老板的,开业第一天不到十二点就溜了,开业第二天干脆查无此人,这是不是有点不太好啊。”   罗棋:“那你就去。”   桑越:“这不是要征求你的意见吗?你不让我去,我就不去;你要是让我去,那我就去。”桑越把自己的语气拿捏得很有男德,好像真是来征求罗棋的意见似的。   没想到罗棋不吃这套:“我说过了,今天别去酒吧了。你还来征求我的意见,那就是实在很想去,那你就去。”   桑越往前走了一步:“我是这个意思吗?”   罗棋:“不是吗?”   桑越:“不是吧。”   罗棋:“不知道,你们直男的心思挺难猜的。”   桑越心里松了口气,那看来他俩没谈,不然罗棋也不会说出直男这两个字了。   桑越又一次确定:“我是直男吗?”   罗棋终于舍得转头了,用赤裸裸看傻子一样的表情看向桑越:“你问我?”   桑越:“咳。”   罗棋:“不记得昨天的事情了,所以来套我的话?”   桑越心虚:“啊,是有点忘了。”   罗棋声音里带上些许玩味:“那确实有点可惜了,桑少。你已经不是直男了。”   桑越保持冷静:“展开讲讲。”   罗棋声音又变得冰冷又无情:“展开不了,自己忘记的事情,没人帮你回忆。”   靠。   一整个下午桑越都窝在罗棋的画室,上次他搬了张椅子过来,这次大概是因为感冒身体不舒服,椅子已经满足不了桑少了。桑少委委屈屈地窝在椅子上,第一件事情就是看线上商城,给自己买了张单人沙发,让家具城火速送过来。   等沙发的时候一直在看财务发过来的昨天的账单,昨天的账单有点乱,有些朋友打了折,有些酒是免费送的,昨天人又太多。有时候桑越随口交代一句谁打折谁送酒,奈何财务不认识人,也不好追着桑越问清楚。   桑越发语音:“没事,你不用放在心上。没说清楚是我的问题,我昨天也喝多了,话说不清楚。”   财务是走正常的招聘流程招来的姑娘,不是他们圈子里的熟人。小姑娘大学毕业两年,估计昨天开业的盛况她能看出来这个酒吧是富二代开的,怕惹老板不开心,态度卑微:“不好意思,老板是我的问题,我应该问清楚的。您要是给我扣工资或者怎么样都可以。”   桑越又说:“说了不怪你就是不怪你。我今天感冒了,估计不会去店里。你跟大黄对账,要是对不明白就调监控。看看那些人坐在哪桌,大黄认识。”   桑越又发过去一条语音:“不过这种情况下不为例。下次如果遇到你不知道怎么处理的情况当下问明白,别拖到第二天。”   安慰完工作出差错的财务,桑越划拉着账单看了一眼,对昨天的收入有了大概的了解。不过也没有太过开心,开业前几天来捧场的人多,自然赚的就多,之后不一定有这样的营业额。   看完账单,桑越又抬头看罗棋,罗棋仍然在画画,两耳不闻窗外事。看着看着,可能是感冒药的副作用,桑越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在椅子上睡着了。   大概是因为睡得不安稳,桑越竟然做了一个梦。   梦见和罗棋恋爱谈得甜蜜,两人一起坐摩天轮。摩天轮上夜景太漂亮,桑越趴在窗上看这个城市的灯火,转头之前罗棋眼神还很温柔,只是一个转头的瞬间,等桑越看完夜景回来,罗棋却突然像变了一个人似的,眼神和声音都冰冷:“我早就说了,我不想谈恋爱,我也不适合谈恋爱。跟你一起坐在密闭的空间里,让我觉得度秒如年。”   桑越心里没由来升起一股无名火。没人喜欢阴晴不定的人,上一秒爱你爱得要死,下一秒却好像恨你入骨。   桑越管不住自己的嘴,他很清楚自己不想说这样的话,可梦里的桑越不听他的指挥,自顾自念着台词一样:“为什么我总觉得我在求你给我爱,我是什么很掉价的人吗?”   下一刻,桑越猛地睁开眼睛,无名火还在胸腔里没有消散,看见罗棋居高临下站在自己面前,手里拿着一个毯子,而毯子正往自己身上盖。   两人视线对上,双方都愣住。   桑越先笑:“干什么啊。”   罗棋把毯子往他身上一扔,毫不留情的模样:“怕你冻死。” 第54章 一款女王0   桑越买沙发先斩后奏,没跟罗棋打招呼。这一觉睡醒大概半小时后,沙发已经送到楼下,小季一头雾水跑到楼上来敲门:“罗老师,有家具城过来送沙发,说是咱们画室订的,你订沙发了吗?”   桑越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我订的我订的,让他们送上来呗。”   桑越一副主人的姿态,其实他来这个画室也就第三次而已。   家具城的送货员两人搬着沙发扛到楼上,先在门口拆了包装,又把需要组装的几个小零件组装上,然后在桑越的指挥下把沙发放在画室的墙边。放好之后桑越看了半天,觉得不满意,又指挥两人把沙发挪到画室中间偏北的位置。   空旷的画室突然多出来一张单人沙发,摆在这确实有点孤零零的。于是桑越转头问罗棋:“要不再买个桌子,往沙发前面一放,到时候直接把笔记本带来,干什么都方便。”   罗棋语气冷淡:“再买个床,你今晚就睡这吧。”   桑越完全没有被他的语气打击到,一副“你不懂”的表情:“狭隘。我又不是为了我自己,我才来几次啊。你这画室这么大,什么东西都没有。平时画累了不得有个地方休息啊,上次让你设计越界的logo,我看你设计挺好啊,之后要是哪天不想画画,接点设计单也行。你就坐这儿,捧着电脑,多舒服。”   罗棋不接话,桑越便问小季:“是吧?”   在小季看来,桑越真的是个神人。   罗棋的画室已经开了很长时间了,画室刚开起来小季就已经当上罗棋的助理了,几年时间里,从来没有任何一个自称是罗棋朋友的人到画室里来。追求者倒是不少,只不过大部分连上二楼的机会都没有。   罗棋性格使然,小季也早已习以为常,并深深觉得罗棋这样的人大概真的很难交到朋友。就算有人想跟他当朋友,罗棋估计也不会很给面子。比如以前的自己,那时候小季是真的觉得自己可以和罗棋当朋友,就算不当那种交心的朋友,起码也能有点革命友谊吧。   但桑越出现了。   桑越第一次来画室的时候小季其实并没有放在心上,只觉得又是一个想来套近乎的人,或者又是一个追求者罢了。那会儿小季甚至发自内心地懒得上二楼去问,觉得又是白跑一趟。却没想到罗棋点了点头,说让他进来。   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第三次,现在桑越不光可以直接到二楼,他甚至自作主张还买了一张沙发放在罗棋的画室。天知道这是什么样的待遇?   曾经小季也提出二楼的画室太空,他觉得长期处在如此空旷的环境里可能会引发心理问题,本来罗棋性子就够冷了,要是环境还如此没有生活气息,这样更容易感受到孤单和寂寞。结果罗棋很是冷酷地拒绝了,说没有必要,画画的地方不用搞得太有生活气息。   所以桑越问出这个问题,为了罗棋的心理健康,也为了以后桑越可以经常过来,小季赶紧点头:“是的。”   桑越逗小季:“那就去买吧,走画室的账。”   小季愣了半天:“啊?”然后求助一般看向罗棋,“呃,罗老师,买吗?”   罗棋头也懒得回,态度很敷衍,但说出口的话很中听:“买吧。”   桑越只是开个玩笑逗小季玩,没想到罗棋真的能答应。本来他先斩后奏还有些心虚,现在发现在罗棋心里自己的地位恐怕比他想象的还要高一些。   家里有规矩,不能随便买家具和电器,甚至本来的东西连挪动一下都不行。桑越大概能猜到一点原因,却不太清楚这个界限设置在哪里,他买这个沙发带着试探,想知道脱离了那个房子,比如在画室,桑越有没有可能在罗棋的地盘上稍微有些话语权,试探的结果很令他满意。   小季真的出去挑桌子了,临走的时候心情很好,笑着跟桑越保证一定完成任务,还说他会按照沙发的颜色挑一个配套的桌子。   桑越舒舒服服窝在单人沙发里,又不得不开始想昨晚到底发生什么了。人的脑子真的是很不中用,不就是喝了点酒吗?竟然真的能把一整个晚上的记忆完全都忘记,只字片语都想不起来。   傻子也能看出来,罗棋现在对他的容忍度很高,真没谈吗?   一直到傍晚,大黄给桑越发来消息,酒吧营业了,说今天晚上赵阳也不在,人家也有自己的酒吧,开业这几天赵阳都在越界帮忙,已经很够意思了,最后才图穷匕见:“你他妈真不来啊?你是畜牲啊。”   桑越乐了:“没说不去啊。但我确实感冒了,昨晚烧得老子神志不清,吃药了不能喝酒。我人到,酒就不喝了。”   大黄:“真的假的?我不信。”   桑越:“睁大你的狗眼看看我外套是不是还在沙发上呢。昨晚喝多了,外套都没穿就走了,能不发烧吗。”   大黄:“放屁!今天早上保洁都打扫过了,三个打火机一个耳机,其他的什么都没有了。”   草,这群畜牲,外套也偷。   大黄这么一说,桑越真有点不自信了。他确实记得自己昨晚没穿外套就回家了,但又觉得自己的记忆不是很可靠,于是抬头问罗棋:“罗棋,我昨晚怎么回家的,我穿外套了吗?”   罗棋:“没有。”   桑越:“酒吧没我的外套啊,我是落车上了还是外套被偷了。”   罗棋:“打车还是代驾?”   桑越郁闷:“我靠,对啊。我昨晚是代驾回来的,我车上也没有啊,真被偷了。”   罗棋声音淡淡,理所当然的语气:“你羽绒服上那么显眼的logo,能不被偷吗。”   香奈儿,四万八,注定被偷的命运。   罗棋又说:“调监控看看,这种事情大概率不会是客人做的,可能是保洁。”   桑越懒得折腾:“算了吧,就一件外套。”   罗棋:“如果真的是保洁,他能偷第一次,就能偷第二次。”   桑越想想也是,一件外套确实事小。那是因为恰好偷到了他头上,他当然可以不在乎,可要是以后偷到了客人头上,坏的是越界的名声。   于是桑越站起身:“那我正好去越界看一眼,而且今天第二天营业,我不在确实也不太好。你放心,我绝对滴酒不沾。”   罗棋背对着桑越:“决定好要去了还问我的意见,我的话这么不好用?”   桑越略显心虚,仍然嘴硬:“你的话,该好用吗?”   罗棋听笑了:“是谁昨晚说事事都会向我报备?”   桑越完全不知道这个剧情,惊讶:“我吗?”   罗棋将画笔放下,单脚撑地从凳子上转过来,面对桑越。这人的表情总是很不好解读,让人分不清他说的这句话到底是玩笑还是认真:“还说了很多其他的,想听吗?”   桑越尽量让自己显得不那么迫切:“那……你想说的话就说说呗?”   罗棋面不改色:“一点都不记得了?”   桑越警惕:“你别乱说啊,我是记得一点的,你要是乱说我肯定知道你在撒谎。”   罗棋挑眉:“桑少好像很在意我跟前任到底是怎么分手的,缠着我问了太多次,我被问得实在不耐烦,只好实话实说。我占有欲太强,控制欲也太强,前任说跟我交往的时候,他感觉自己像是我的一条狗。”   桑越不动声色,心里想的是这话听起来可信度还挺高的,他确实好奇罗棋跟前任为什么分手。至于内容,桑越不好说可不可信,没看出来啊,难道罗棋是一款女王0?   罗棋的表情略显可惜,好像接下来的话桑越忘记了是一件多么遗憾的事情一样:“然后你说……”   桑越紧张起来:“我说什么?”   罗棋眼睛盯过来,他嘴唇张开,说出来的话好无情:“你说没关系啊,你最喜欢给人当狗了。” 第55章 你俩撞号了   桑越眼睛都快瞪出来了,小少爷觉得活了这么久他脸上绝对是第一次出现这么夸张的表情。这话他当然是不信的,桑越坚信就算是醉酒加发烧到脑子不正常了他也不可能会说出来这样的话,桑越翻了个白眼:“你真拿我当傻逼啊,这话我也信?”   罗棋看着他,眼神看不出来到底是什么意思,只不过语气遗憾:“是吗,这么假?”   桑越眯眼睛:“太假了,罗老师,这辈子不可能给人当狗。”   罗棋便转过身去:“那太遗憾了。”   桑越拿罗棋的话当玩笑,没往心里去,欺负他醉酒断片而已。打了个招呼去越界,预防针也打好,昨天就提前溜了,他一个当老板的这样真的不好,今晚估计得晚点回家。   罗棋没说什么,扔下一个很高冷“嗯”。   桑越把偷东西这事放在心上了,到越界的时候七点多,酒吧里坐了几桌客人,只有一桌是熟人。桑越跟人打了个招呼,大黄坐在吧台跟调酒师们聊天,注意到路易的视线才转头看见桑越。   桑越正往吧台走,拍了拍大黄的肩膀让他别咋咋呼呼的。   大黄低下声音来:“真被偷了?不至于吧,昨晚大部分都熟人,谁偷你一个外套啊?”   桑越小声让收银调监控,跟大黄说:“客人可能性不大,我觉得可能是保洁。”   大黄收了声,一想确实是,昨晚来玩的除了几桌纯路人那都是不差钱的,谁会偷一件香奈儿?新的也就算了,还是别人穿过的。要真是自己人干的,这种人肯定要抓出来,绝对不能留。   两人没惊动太多人,连收银都打发走了,就他们俩单独留下看监控。根据桑越的记忆,他外套应该是脱在吧台这边,越界取暖很足,一进来就穿不住外套了,他应该是进越界的时候随手脱在吧台交给工作人员收起来的。   监控往前调,画面中是桑越昨晚刚来越界的时候,果然随手脱下来外套交到吧台一个调酒师手里。调酒师接过外套,转身挂在酒柜旁边通往仓库那边的钩子上。虽然监控存在死角,但好在羽绒服太大,刚好能在画面的右上角看见衣角。   桑越和大黄对视一眼,放在这里的话,几乎可以确实是自己人偷的了。   监控再往后调,半小时后衣服还在,一小时后衣服还在。   再往后调,罗棋已经坐在吧台了,桑越没说话,拖进度条的手顿了会儿,停在这个时间点看了半分钟。大黄在他身后乐:“你他妈恋爱脑啊,看见罗棋连小偷也不抓了?”   桑越往后调时间的跳跃性变小了很多,罗棋出现之前他半小时半小时地往后跳,罗棋出现之后他每次只跳五分钟。跳了两次,监控画面中的桑越好像把头凑在了罗棋面前,而罗棋伸手不知道在做什么,画面存在视角问题,罗棋的身体挡住了桑越大半个身子。   桑越飞速往后拉了一下,大黄眼疾手快,按住桑越的手:“不是,你俩干什么呢?大庭广众呢,亲上了啊?”   桑越听得牙酸:“亲个屁啊,他说我耳钉丑,我给他看耳钉呢。”   大黄冷笑,他转头就看桑越,两人姿势无比清白:“看呗,这样看不行啊?这样看也挺清楚啊,看那么仔细干嘛?怎么还伸手了呢。”   桑越懒得跟他废话:“滚,你懂个蛋。”   大黄笑得猥琐:“你们gay的事儿我是不懂啊,你俩什么情况,你有情况也不跟哥们儿说,昨晚在酒桌上我和阳子都看出来了。”   桑越往后调监控:“干正事。”   监控已经调到桑越离开越界,那时候他的衣服都还挂在原处。桑越又往后拉了半小时,手一顿,大黄连忙说:“哎,没了!快往前往前。”   在这半小时里找了一会儿,画面中走进来一个男生,连看都不用看,几乎确定是他。入镜的时候神色紧张,东张西望,先是坐在吧台点了一杯酒,调酒师去酒柜里取酒的时候,男生果然快速走在酒柜的死角,抬手取下桑越的羽绒服。羽绒服是黑色的,颜色不显眼,男生把它死死按在腿上,仍然坐在吧台,无人在意他身上多了一件刚刚没有的衣服。   大黄都看愣了:“不是,这谁啊?”   桑越也皱眉:“不认识啊。”   大黄:“真是客人干的啊,他偷一件外套干什么,你看他的鞋,有钱也买不到,看起来也不缺钱啊。难道鞋也是偷的?”大黄说着,猛地一拍大腿,“我草,难道是暗恋你?”   桑越听得恶心,把监控资料保存了一份发在手机上,不动声色地跟大黄两人从电脑前离开。两人坐上吧台前的椅子,桑越一个响指要了两杯喝的,然后点了根烟。大黄要了杯精酿,桑越说了今天滴酒不沾,要了杯柳橙汁。   大黄贱兮兮的:“桑少,给我也点根烟呗?”   桑越皮笑肉不笑:“我给你脸了?”   大黄叹气:“哎,从小到大的交情,不如你跟罗棋合租两个月,心寒啊。”   桑越骂他一句“傻逼”,按着大黄的脑袋把人按在自己面前,单手给他点了根烟,大黄也不嫌弃他的态度,美滋滋嘬了一口:“哎呦,爽。”   偷东西的人已经找到了,但一时之间抓不到人。偷东西三千就能立案,桑越的外套就算已经穿过原价也将近五万,但报警目前还不至于,先看看这人今晚还会不会来,说实话,这样的情况其实比桑越预想中好,不是自己人做的就最好,不然处理起来也麻烦。   大黄也这么想,监控拍得这么清楚,怎么处理都方便,小偷一事暂且一放,他叼着烟又开始八卦:“你俩都快黏糊死了,谈了?谈了也没人通知我啊。”   桑越往烟灰缸里磕了磕烟灰:“没谈呢吧。”   大黄白眼:“‘呢吧’是什么意思。”   桑越“啧”一声:“昨晚断片了,又发烧,我回家之后的事儿什么都不记得了,问他也不说。”   大黄看热闹不嫌事大:“那肯定是发生什么了,不然就说了呗。”   桑越点头:“我也觉得。”   大黄凑过来:“疼不疼啊?”   桑越差点一巴掌扇在他脸上:“疼个屁啊,老子睡上面。”   大黄表情很不赞同:“我看罗棋不管是气质还是身高各方面也不像是睡下面的啊,那话咋说的来着?撞号,你俩撞号了。”   桑越不屑:“那你就不懂了,这个不看气质也不看身高,只看爱好,非要看的话,可能跟性格沾边一点吧。”性格的话,罗棋就是个作精别扭怪,妥妥的0,高有什么用?高冷又有什么用?接着,桑越又说,“疼的话,还真有一个地方疼,好像嘴挺疼的。”   今早起来桑越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嘴肿了,刚起床的时候他没多想。   昨晚都喝成那样了,磕着碰着都正常,他绝没有罗棋可能亲过他的想法,但去过罗棋的画室,感受到罗棋的话里有话和胡编乱造和容忍度极高的态度,这个诡异的想法才开始在桑越脑子里冒出来。   罗棋说他昨晚说自己最喜欢当狗的时候他就有这个预感,但桑越没明说也没问,既然罗棋不说,那他就不问,以后又不是没机会再亲,何必抓住这次不放。   桑越心情很好,烟抽完一根还想再续下一根,打火机没来得及掀开盖子,被大黄按住手了。桑越抬头,对上大黄的视线,大黄表情严肃许多,眼神一转,示意桑越往那边看。   桑越转头,越界来了新客人,这人实在眼熟,不就是刚刚在监控里看到的男生吗?   越界人越来越多,昨晚越界爆满,有很多来了没座位或者打电话都订不到座的客人,今天趁着刚营业就来玩。桑越和大黄占了吧台两个座位,也不挪窝,大黄随口聊天说:“苏苏还有一个多月过生日了,每年她生日我都头疼,谁家好人生日赶上过年啊,又得想着过年又得想着生日,一样不能落下。”   桑越也随口回:“今年一起过呗,去你家,你爸妈也不是不认识苏苏。”   大黄叹气:“我当然愿意啊,苏苏不太愿意,她觉得过年一起过的话意义不一样,她说恋爱没谈够,短时间不考虑结婚,也不想太正式见家长。”   两人正说着,桑越身边坐下一个男生。   桑越清了清嗓子,吧台里的三个调酒师投过来目光,桑越给路易递了个眼色:你来。   路易挑眉,虽然不知道原因,他站到桑越身边的男生面前,笑问:“你好,欢迎光临越界,喜欢喝特调还是精酿?”   桑越状似不经意:“第一次来玩吗?我们酒吧昨天刚营业,我家调酒师挺牛逼的,尝尝?”   男生似乎有些局促,视线落在桑越面前的杯子上。桑越笑笑:“这是橙汁,我感冒了不方便喝酒,就不给你推荐同款了。”   男生赶紧摆手:“没关系的,那……你可以推荐一款你喜欢喝的吗?”   桑越把刚刚没点的烟点上了,烟雾从他嘴里飘出来,桑越又一次笑了,他接过路易递过来的酒单,随手一指:“行啊,给他来一杯白月光。” 第56章 这么超前的play   白月光听起来是一款没什么杀伤力的酒,清清淡淡,实际上度数很高。这款酒这几年有些烂大街,十家酒吧八家有特调名字叫白月光,桑越没能免俗,有些风还是要跟的。   不过路易做了调整,在通俗版本的白月光里加了许多他自己的东西,烈上加烈,酒单里白月光这三个字后面打了一个括号。括号里写“烈酒,后劲大如白月光”。   男生根本没仔细看酒单,桑越给他点什么他便喝什么。路易把酒杯推过来,饶有兴致地看着眼前的两人,或许是在等点什么八卦,桑越却对他使了个眼色,让他哪凉快哪呆着去,再之后把大黄都打发走了。   身边没了其他人,男生似乎紧张了许多,酒杯送到嘴边抿了一口,他表情有瞬间的痛苦。   桑越看着他:“这款度数有些高,是不是喝不惯?抱歉,是我推荐的不合适。我是这家酒吧的老板,要不这杯我请你喝吧。”   男生连连摆手:“不用不用,呃,我只是没喝习惯。没关系的,我能喝。”   他既然这么说,桑越没再坚持,只是突然伸手掩在自己面前低低咳嗽了两声,之后,又好似忍耐不住一样,皱着眉再次咳嗽了几声。   男生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桑越看着他笑:“抱歉啊,感冒了,有点严重。”又好像生起气来,“他妈不知道哪个天杀的昨天把老子羽绒服偷了,昨天我又喝多了急着回家,没找到衣服只能穿着衬衫回去了,外面天寒地冻的,偷人羽绒服,可真不是东西。”   男生眼睛都睁大了:“是你先走的,我才……”   桑越不动声色:“嗯?什么。”   他连忙摇头:“没有。”   桑越便笑了:“不过也不是什么大事,酒吧里到处都是监控。这事真得好好查查,他今天偷到我身上还好,要是以后偷到客人身上事儿就大了。”   似乎只是随口抱怨,说完这句,桑越立刻接上:“哎,我不是跟你搭讪啊,我是真觉得看你有点眼熟,咱俩以前是不是见过啊?”   男生张了张嘴,小声说:“桑越,我是付声。”   大黄随便找了个朋友的桌坐下,心思其实没在桌上,一直盯着桑越那边呢。   说实在的,桑越处理这种事情大黄放心,就像上次的事情。桑越总是那个能把事情处理得更圆滑的人,他知道点到为止,知道利用自己所有的优势,也知道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大概半小时后,大黄亲眼看着那个男生走出越界,失魂落魄的模样。这是什么意思啊?那人前脚刚走,大黄立刻弹射到吧台,一屁股坐在桑越身边:“怎么样啊?”   桑越头疼:“付声,你记得这个人吗?”   刚才见到那个男生,看他的脸,大黄真的一点印象都没有,但如果提起付声这个名字,大黄连回忆都不用回忆,一拍大腿:“我靠,他是付声啊?”   付声其人,几乎充斥着桑越和大黄的整个童年,桑越和大黄是发小,或者说,不仅仅是他们两个的童年,而是他们整个圈子所有年龄相当的这一代,几乎都是听着付声的名字长大的。神奇的是,他们却很少见到付声这个人,以至于现在见到本人,根本没有印象。   付家老二,上头有个大哥今年已经将近四十岁了,而付声今年堪堪二十。本就是付家那老头子老来得子得来的掌中宝,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偏偏又是个神童。   桑越真不知道是外界美化还是付声这个人真有那么邪乎,总之父母为了激励鞭策他,说给他听的话是这样的:“你知道吗?人家付声打娘胎下来就会弹钢琴,自从上学,从幼儿园的小测验到初高中的每一次考试,没有任何一门课没有得到满分,满分不是付声的上限,是卷子的上限!”诸如此类,不胜枚举。   桑越接触亲情的机会本就不多,偶尔被亲情眷顾,付声还总横插一脚,那时候桑越真挺烦这个人的。   而他们天天听着付声这个名字,却见不到付声这个人的原因也很简单,他是神童,哪有空天天跟他们鬼混在一起啊。再者说,付声被那么多恨铁不成钢的父母当成正面教材,没几个人喜欢他。有一段时间,大概是上高中的时候吧,这是男生最叛逆的时候,付声甚至是他们几个发小之间的笑料。   这跟霸凌无关,也并非排挤,毕竟他们都见不到付声。只是朋友之间的调笑,背后说说别人的坏话而已。   大黄唏嘘了半天:“他自从出国留学我爸都不怎么提他了,我都快把他忘了。他怎么回国了?”问完这句,大黄又想起重点,“不是,付声他偷你衣服干嘛啊?”   桑越拍拍大黄的肩膀:“让你猜中了兄弟,真暗恋我。”   桑越本来想采取一个怀柔策略,面前这男生看着也不像是会偷人衣服的人。行为、气质,身上穿的衣服、鞋子、首饰。外在倒是可以包装,可气质是装不来的,监控里面看不出来,当面却能看出来这人也是个二代。   不仅仅是二代,还是认识的人,桑越也懒得跟他再装,直接问出问题:“我羽绒服是你拿走的吧,我有点没懂。”   付声脸都红了,刚刚桑越说酒吧里全是监控的时候他就有猜想,桑越是不是已经看过监控了,所以才在这里跟自己讲话。付声连忙解释:“对不起,你的衣服是我拿走的,但是我没有想要偷你的衣服,我知道那件衣服对你来说不重要,我只是……”   付声声音低了许多:“桑越,四年前我爸的生日宴会,本来这种场合我都是不去的。我不喜欢人,也不喜欢人多的地方,更不喜欢社交,不喜欢被许多人夸奖,不喜欢不得不笑。我妈说我总要交一些朋友的,她说你们很好,当时你们在喷泉旁边聊天,我妈非要我过去跟你们一起,我过去了,听到他们在说我的坏话。”   仅仅是四年前而已,桑越记得那件事情。   付家的老头子寿宴,他们几个肯定不得不去,可寿宴实在无聊,大人们觥筹交错虚以委蛇,谈笑间不免提起付家的神童付声,问付声怎么没下来。   桑越几个发小便凑在一起嬉笑:“天天听付声的名字,我耳朵都要听出茧子了,至今我都没见过这个付声一次。我都快怀疑付家到底有没有这个人了,是不是他家老爷子想二胎想疯了,幻想出来这么一个神童啊。”   “草,我看你才疯了,我倒是见过他一次,不怎么爱说话,脸上也没什么表情,跟木头似的。”   “天才不都那样吗,挺符合我对天才的刻板印象的。”   “天天把付声挂在嘴边,我连付声的面都没见过。至于吗?钢琴神童,学霸,学神!那不还是个两条腿的人吗,反正我觉得我跟这种人肯定玩不来,没什么共同语言。”   “说不定长的很丑,或者有什么别的缺陷,所以才不敢见人呢。”   那时桑越没参与进话题里。   他虽然也讨厌付声,但他对付声的讨厌全源于父母,跟付声这个人无关。眼看着他们几个人越说越过分,桑越摆了摆手:“行了行了,人家想跟你玩吗你就跟人家玩不来,人天才跟你当然没有共同语言了。”   他就说了这么一句,意思只是大概,太过具体的逐字逐句桑越没有那么好的记忆力,但确实也没说别的。   四年之后,付声就在面前,低着脑袋一副做错了事情的样子:“其实他们说的没有错,我确实没有朋友,但我永远忘不掉那天你帮我说话的样子。你根本不认识我,甚至我知道你可能也是讨厌我的。”又紧接着,付声抬起头,慌忙摆手,“我知道这是我的问题,我的社交圈太小了,哪怕现在出国留学,我都仍然没有什么朋友,我不知道该怎么跟大家交朋友。所以四年前的一件小事我都会记到现在,这对你来说可能是有些恐怖的,但你不要怕我,我不会做别的事情,我只是……抱歉,那件衣服你应该也不会想要了,我也不会留下的,如果你介意我会把它扔掉,然后再给你买一件新的同款可以吗?”   桑越把所有的事情说完,大黄的表情如同五雷轰顶。   这件事情对大黄的冲击真是太大了,那个从小伴随着他长大的名字,明明比自己小两岁,却像是上个时代的神话一样纠缠住他的整个童年,现在桑越跟他说上个时代的神话暗恋桑越,就只因为桑越在四年前为他说过一句话。   桑越表情都有一些无力:“兄弟,真的有点不知道怎么处理了。他明显就是一个智商点满情商为零的小孩儿,知道什么是喜欢吗,就在这儿玩这么超前的play,还偷上衣服了。”   大黄倍感同情:“我看他最后出去的表情挺伤心的,你跟他说什么了啊。”   桑越耸肩:“我说衣服你自己处理吧,想扔了想留下都行,不用给我买新的。还顺便说了一句,交朋友这事挺简单的,我可以介绍两个朋友给他认识,顺便……把我男朋友也介绍给他认识认识。” 第57章 没收到你的报备   酒吧开业前几天都是生意最好的时候,本来定的营业时间是凌晨四点歇业,这几天特殊情况,早上天都亮了,最后几桌客人还在摇骰子。   大黄昨天就熬了个通宵,今天换桑越在这儿守着,真是有点撑不住了,不得不提醒已经到了歇业时间。最后几桌客人走了,把卫生也收拾好,又清点了一下吧台的东西,桑越回家的时候小区里的大爷大妈们都已经在晨练了。   这小区真是太有生活气息了,大冬天也不缺晨练的人,个个裹得跟北极熊似的,打起太极来还是很灵活的模样。   夜都熬穿了,也不在意最后这点时间,桑越很有闲心地在楼下的包子店买了早餐,两个素馅包子,两个肉包子,一份酱香饼和一个土豆丝饼。他给自己带了一杯热豆浆,罗棋早上肯定还是要喝冰咖啡的,想到这里,桑越仿佛体会到冰冷的咖啡液顺着温热的食道滑下去的感觉,浑身都被冷得抖了一下,觉得罗棋也是个十分有毅力的人,跟大冬天晨练的大爷大妈有一拼。   打着哈欠回了家,困得泪眼朦胧,看一眼时间是早上六点半,距离罗棋起床应该还有段时间,桑越坐在沙发上吃早饭,给罗棋的微信发了条消息:“刚回家。给你带早饭了,放在茶几上,记得微波炉一下。”   昨晚桑越跟付声说介绍男朋友给他认识,纯属装逼的,临时找的借口。但两人就算没确定关系,起码已经是捅破窗户纸的暧昧了。暧昧那得有时间培养关系吧,桑越忧愁地往沙发上一靠,感觉自己这几天都是日夜颠倒的作息,哪来的时间跟罗棋培养关系?   要真是按照目前的作息,估计两个人好几天面都见不到一次,他从酒吧回家罗棋还没起床,他下午睡醒罗棋又没回家,等罗棋回家,桑越估计又去酒吧了。   要不早上还是见一面吧。   桑越这么想,强撑着困意用冷水洗了把脸,再点根烟,开了局游戏。还不如不开这局游戏,打得犯困,打到最后都是手指的肌肉记忆在操纵游戏人物,输得凄惨。桑越根本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在沙发上的,睡得迷迷糊糊,总觉得自己还在越界,喝没完没了的酒。   罗棋最近睡眠还不错,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前几天的那个梦,梦里跟去世的父母通过一通电话,那通电话大概让罗棋跟睡觉这件事情多了许多的和解。   早上是被闹钟叫醒的,解锁手机看了一眼消息,桑越的消息六点半发过来,罗棋没回,不知道回什么,很多话不方便说,没立场说。   开了房间门到客厅,他的流程一般是先喝咖啡,喝完咖啡再洗漱。站在冰箱前灌了半瓶冰咖啡,拿着矿泉水瓶子转身的一瞬间,看见睡在沙发上的桑越。   罗棋脚步一顿,下意识放轻所有的动作。茶几上一片狼藉──空的塑料杯子,两个揉成一团的小塑料袋,歪七扭八的烟盒和打火机,还有不远处没动过的早餐。   而桑越的手搭在胸前,手机落在身旁的沙发上,完全可以想象到他在沙发上玩手机,玩着玩着睡着了,手机就那样掉下来。脑袋也是歪着的,脖子快折成九十度了,看着就别扭难受。   熬了一个通宵,天亮了才回家,困了不知道去睡觉,躺在沙发上玩什么手机。   罗棋走到沙发前,毫不留情地把手里冰咖啡的瓶子直接贴在桑越脸上。   桑越吓了一跳,感觉在睡梦中被谁打了一拳似的,脸上又冰又疼,他猛地睁开眼睛,没反应过来是什么情况,模模糊糊看见身前站了个人,抬眼一看──   “嗯?什么情况,几点了。”声音又哑又低,含糊不清。   罗棋语气并不好,一块臭石头似的:“七点半。”   桑越愣了好一会儿:“啊,七点半了,我是睡着了吗?”说完这句话,桑越想直起身子,脑袋刚一动就感觉到颈椎钻心地疼,我靠,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估计姿势相当奇葩,睡落枕了。桑越龇牙咧嘴掰回来自己的身子,随口说道,“回来太晚了,本来想撑到你起床跟你打声招呼的,没想到坐这就睡着了。”   就这么随口的一句话,罗棋沉默半晌,语气好不容易回温一点:“别在这睡,去床上。”   桑越还在捏自己脖子:“没事儿,我这都醒了,不差那一点时间,等你走了我再睡呗。”   罗棋:“我可以不走。”   桑越捏脖子的手顿住:“嗯?”   罗棋:“我又不用打卡上班,早去晚去,甚至不去,有什么区别吗。”   桑越舔了舔嘴唇:“那确实是没什么区别。”   罗棋又问:“昨晚怎么样,找到是谁拿你的衣服了吗?”   提起这个,桑越心中犹豫。他之前说过不会对罗棋撒谎,上次手受伤的事,桑越将其归为善意的谎言。但善意的谎言实在是一个伪命题,谎言就是谎言,何必非要分善意或者恶意?   桑越张了张嘴:“找到了,就是个保洁。那衣服我也不想要了,已经把他开除了。”心里转了一圈,最后张嘴说的话还是假的,不是桑越非要为自己开脱,撒谎就是撒谎,可他觉得付声的事现在确实不该对罗棋说。他们两个人八字还没一撇,突然冒出来一个情敌,这算什么事啊?他桑越是绝不会做出用情敌来刺激暧昧对象加快进度的人。而且付声的事已经解决了,何必再提起。   罗棋没有再问:“那就好。在酒吧一个通宵,没喝酒?”   桑越伸出手指做发誓的姿势:“一滴也没喝,喝了一杯橙汁,两杯酸奶。”   罗棋这么说:“没收到你的报备。”   桑越一时都有点没反应过来,他看了罗棋好一会儿,半天才笑:“绕了这么大一个弯子,就为了说这句话啊,罗老师。”   罗棋完全没有被拆穿的窘迫:“没跟你绕弯子。”   桑越再次发誓:“下次一定。下次真一定,吃什么喝什么吃多少喝多少肯定跟你报备,行吗?”   罗棋挑眉:“睡觉去吧。”   桑越问:“你呢?”   罗棋:“画室。”   桑越:“不是不去了吗。”   罗棋:“去,醒了给我发消息。”   桑越笑出来:“行。”   桑越这一觉睡到傍晚六点。可能是因为睡前吃了感冒药,这一觉睡得昏昏沉沉,感觉怎么醒都醒不过来。   他是被大黄的电话吵醒的,迷糊着把大黄的电话接起来,听见电话那头有些无奈的声音:“醒了没有啊?啥时候来酒吧,酒吧有惊喜。”   桑越这一觉睡得嗓子冒烟,声音嘶哑,语气中有十成十的起床气:“什么他妈惊喜啊。”   大黄看热闹不嫌事大:“付声来了。”   桑越这次是真的醒了,大黄的电话一挂,坐在床上醒了会儿神,认命似的换衣服洗漱。不是,桑越有点想不通了,这天才的脑子好像是跟普通人不太一样。他还以为昨天付声的事已经解决了,昨天他不也走了吗,今天怎么又来了。   桑越不得不承认昨天付声那些话是有些打动他的,但这种打动仅限于他不觉得付声偷了自己的衣服就是个坏人,不过是个不懂事的小孩儿,分不清感情也不会处理感情。   桑越不觉得那真的是“喜欢”,感激更多。付声从小到大都没有朋友,通过那时候桑越和发小们对付声的态度可想而知,别的同龄人对他大概也是相同的态度。在那种情况下,付声是第一次对别人产生情感,他要怎么分辨什么是喜欢,什么是感激?   到越界的时候将近七点,给大黄打了个电话把人叫到门口,俩人一起在越界门口点了根烟,桑越问:“一直坐着呢?”   大黄乐:“是啊,等你呢呗。”   桑越:“就坐吧台那儿,也不跟别人说话?”   大黄:“我跟他聊了几句,我俩也算认识吧,就是没怎么见过。问他是不是来找你的,他没说话,半天才问我你是不是真的有男朋友了。”   桑越有点烦了:“你说什么?”   大黄耸肩:“虽然你那边的进展还处在‘呢吧’的状态,但我肯定是顺着你的话说啊。我估计他是回去想了想,觉得你说自己有男朋友的话不过是委婉的拒绝,不太相信,今天才又来问。我说你真的有男朋友,他看着都快哭了,我都看不忍心了,然后就不说话了,一直在那坐着,估计是等你。”这话说完,大黄又想起来一件事,“哦,也可能是过来还你衣服的,我看他拿了个香奈儿的袋子,挺大一个。” 第58章 无理取闹不理人   一根烟抽完,桑越终于走进越界。   付声无精打采坐在吧台,他其实不会喝酒,从昨天那杯白月光也能看出来,他没怎么喝过酒,也不习惯这种热闹的氛围。自己一个人坐在吧台就像是食草动物误入了食肉动物的狂欢派对,不自在又惶恐。   桑越仿佛幻视到了一只垂头丧气的狗,尾巴和耳朵都是垂下来的。直到看见桑越,付声的眼睛才猛地亮了起来,他身子往桑越这边偏了偏,抓住了救命稻草似的:“桑越哥,你来了。”   桑越视线落在付声脚边那个香奈儿的袋子上,语气不大好:“不是跟你说了,衣服你想怎么处理都可以,也不用给我买新的,上次的事儿就算过去了。”   付声赶紧说:“不行的,我知道你肯定不想要那一件了,所以我买了一件新的。不过……专柜没有货了,这是我找代购买的,但我已经找人鉴定过了,是真的。”   桑越又说:“你今天来就是为了给我送衣服?”   付声犹豫半天,好像心里话不知道该说不该说:“上次你说过可以介绍朋友给我认识,这话还算数吗?”   桑越身边常玩的发小,加上大黄,大概一共五六个人,全是男生。几个人家世相仿,都是从小一起玩到大的,只不过越长大圈子越不同,谈不上关系疏远,也确实划分了更小的圈子。   桑越和大黄如今一起开了一家酒吧,而另外几个人大学那会儿迷上赛车,闲着没事就速度与激情一下,他们也曾邀请过桑越和大黄,他俩实在是感受不到赛车的魅力,总觉得这玩意儿跟玩命似的,又不好驳人面子,玩过几次便作罢了。   在大家“分道扬镳”之前,桑越算是交际圈里的老大,这跟性格有关。他那张嘴爱说也会说,年纪不大处世之道已经相当成熟,遇到事情处理得也妥当。所以其实早早之前付家大哥就曾拜托过桑越,让他带着付声一起玩,融入圈子。   那时候桑越当然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他倒是觉得无所谓,多一个人也不多少一个人也不少,可那时候的付声没这个心思,根本不愿意跟他们一起玩。   现如今,付声就在面前,这话又是他昨晚亲口说的,桑越真觉得无奈。他确实没办法把付声当成一个简单的偷衣贼,但这小孩心思可能也不太单纯,真放自己身边……   大黄观察了半天,看见桑越一副为难的样子,贱兮兮问:“什么意思啊?”   桑越看了大黄一眼:“正好,你带他玩玩,认识几个人。他也没什么坏心思,但我不方便往身边带。”   大黄没想到他就问了一句,还给自己揽了个差事:“我带他玩啊,我跟他都不熟。”   桑越几乎要翻白眼:“我跟他熟啊?我俩从小到大都没见超过三次。”   大黄无奈,知道桑越感情现在恐怕到了关键时期,身边不适合再出现什么危险因素,只能认命去跟付声打招呼。好在付声看起来并不贪心,不执着于非要跟在桑越身边,大黄说带他去认识几个朋友他也乖乖跟着去了。   桑越像送走一尊大佛似的,整个人松了口气往吧台一靠,招呼路易给自己倒一杯酸奶。路易推过来一杯酸奶:“感冒还没好啊?”   桑越随口答:“哪儿那么容易好,我说话还有鼻音吗?”   路易听了听:“有点吧。”   付声确实是走了,但付声带过来的那个香奈儿的袋子还在脚边。桑越低头一看,这真是不太好拒绝了。算了,一件衣服而已,有没有对桑越来说都是一样的,他叹了口气把包装袋拆了,果然里头是跟自己丢了的那件一模一样的羽绒服。   付声交给大黄,桑越没再关注那边的情况,他又不是付声的监护人,更何况付声也二十多岁了,不需要人时时盯着。   忙了一圈回吧台,桑越这才拿起来手机,本来是想罗棋发条消息问他下班没有的,微信打开点开罗棋的对话框,看见两个人上一条聊天记录停留在他早上六点半跟罗棋说早饭的事情。   ……   桑越手一顿,抬眼往上看时间,已经晚上八点多了。他就这么对着手机屏幕发了会儿呆,认命地发过去一条消息:“罗老师,醒了。”   真不是桑越想撒谎啊。   他可以对天发誓,他真的不喜欢撒谎,对桑越来说撒谎是一件很不划算的事情。他绝对有能力直面任何事情的真相,而撒谎后续需要用无数其他的谎言来圆,效率太过低下。   但早上他答应罗棋起床会发消息,起床那会儿……大黄打电话说付声在越界,桑越烦得要死,哪还能想起来这件事。起床洗漱一番直接就开车到越界了,更是没想起来发消息这种事。再换句话说,桑越以前根本没有跟人报备的习惯,他虽然有心,可习惯太难养成了。   没过多长时间罗棋回了消息。   罗棋:“刚醒?”   桑越:“……”   桑越:“你听我狡辩,我虽然确实不是刚醒,但是我醒了之后也没干别的,到了越界就给你发消息了。”   罗棋半天没回这条消息。   桑越:“罗老师,你理理我呗,我知道错了。”   桑越:“我说了醒了第一件事情是给你发消息,我没做到。我也知道,我上次跟你说下次一定,下次我还是没做到。”   桑越:“再给我一次机会呗?”   认错态度已经诚恳到了如此地步,桑越等了十分钟,罗棋还是没回消息。靠,他不会又把自己拉黑了吧?桑越试探着发过去一个句号,消息发成功了,没拉黑。   桑越缺少哄人的经验,也缺少跟人暧昧的经验,他一向觉得自己做得很好,对罗棋很有耐心。   他身边的情侣最稳定的就是大黄和苏苏,巧的是,这两个人确实经常吵架,而且基本上每次都是大黄哄着苏苏开心认错。可就算如此,苏苏是一个很会给台阶的人。   桑越只能往他们两个身上对比,觉得罗棋实在太不会给人台阶了,但没关系,桑越可以自己要台阶,每次他死皮赖脸跟罗棋要一个台阶,罗棋一次也没给过。   桑越有些心烦,把手机屏幕一锁,往吧台上一扔。   恰好这时候大黄往吧台来,伸手揽过桑越的肩膀:“我看付声这小子挺会来事的啊,也不像是那种有自闭症的,三棒子打不出一个屁来,你不用……你咋了?”大黄注意到桑越的情绪,问。   桑越摇头:“也没什么。”   大黄一屁股在桑越身边坐下:“说说呗,因为付声的事儿跟罗棋吵架了?”   桑越无奈:“他都不知道付声的事。早上我跟他说睡醒给他发消息,结果你一个电话给我叫醒,跟我说付声在这儿,我哪还记得发消息啊,刚刚才想起来。”   大黄问:“他就生气了?”   桑越没忍住吐槽:“你说这事真是大事吗?起床发个消息,发了又怎么样,不发又怎么样?”   大黄拍他肩膀:“兄弟,你这就不懂了,我跟苏苏刚谈恋爱那会儿,因为我不秒回她的消息我俩不知道吵了多少架。”   桑越佩服:“谁没有自己的事儿啊,天天什么事情也不干,捧着手机光谈恋爱啊?”   大黄翻白眼:“道理虽然是这个道理,人家也懂这个道理,人也有自己的事干,但有的人谈恋爱他就是没有安全感,你跟他每天说一万遍我爱你也没有用,他就得看实际行动,实际行动就是你想跟他聊天,想跟他打视频,他给你发个消息你第一时间回。而且,你自己答应起床会发消息,又是你自己没发,这就不是发不发消息的事了,是你答应的事没做到。”   桑越:“我不是没哄,我也不是没道歉,我道歉都道出花来了,他也不听我哄啊,根本就不理我。”   大黄也觉得玄幻,他也不是没见过罗棋,刚开业那天见了一面,罗棋看着气质很是高冷,不像是会因为回没回消息就闹脾气的人,更不像是一吵架就无理取闹不理人的人,看来还真是人不可貌相。   大黄索性说:“那你要是哄烦了就换个人呗,反正你俩也没谈,你就喜欢他到那个程度了?”   桑越摆摆手,让大黄滚蛋。   桑越不知道问题出在哪儿,到底是自己耐心不足,还是罗棋的性格太成问题?他愿意反思自己,如果是他的问题他可以改。以前桑越从没有谈过这种要他天天追着哄的恋爱,所以他自认为已经给了罗棋足够多的耐心,但也知道每个人的标准不同,若是跟大黄做对比,桑越扪心自问,在恋爱方面他绝对不如大黄有耐心。   桑越安抚好自己,又自己给了自己一个台阶,给罗棋发消息:“还在生气呢,罗老师?”   消息刚发出去,路易敲了敲吧台,路易示意桑越转头。转头一看,越界门口站了个高挑的身影。 第59章 一场暧昧游戏   看来也不是每次都不给台阶,这是桑越看到罗棋的第一反应,但第二反应,桑越在心里暗暗想:“完了。”   付声就在酒吧,付声带来的羽绒服就在脚边。在罗棋抬脚往吧台走的时间里,桑越的脑子几乎要转冒烟了,一个谎言要用无数的谎言来圆,比如现在,他要坦白付声的事情,还是再编新的理由?   罗棋没看桑越,径自坐在了吧台前的高脚凳上,屈指敲敲桌面,路易把酒单推过来。   罗棋没看酒单,而是问路易:“他几点来的?”这个他没有明确的代指,但每个人都知道罗棋问的是谁。   路易挑眉先看了一眼桑越,桑越叹了口气,摆摆手让路易到一边去忙,然后拖了拖自己屁股下面的高脚凳,挪到罗棋身边,态度相当诚恳:“你先别生气,听我从头开始说,行吗?”   罗棋不说话。   桑越便将付声的事情从头到尾解释一遍,毫无隐瞒,甚至包括付声为什么到现在都还在暗恋自己,事无巨细。   桑越解释:“我只是觉得我已经把这件事情解决了,不用告诉你让你多想,这真的就是我的所有想法,不是为了骗你,也不是因为我跟付声有什么。”   罗棋听完笑了。   桑越经常对罗棋做出一个评价,那就是罗棋有着一张死人脸。罗棋不常笑,认识这么久,虽然他笑的次数也不算太少,可大部分都有讥讽的含义。   桑越不得不承认的是,就算是讥讽的笑,罗棋笑起来也很好看,可这仍然不能改变每次罗棋笑的时候,桑越都会觉得自己的地位比他矮了一大截,他必须要解释、安抚,不停放低自己的姿态。   罗棋转头,看着桑越的眼睛,他们两个人的眼睛映着越界花花绿绿的灯光,不停变换,好似眼神也在流转:“你说你从不骗人,除了我,你还骗过其他人吗?”   桑越张了张嘴,他真的从不骗人,没有骗人的必要性。若是遇到不想回答的问题干脆便不回答,如此看来,桑越这辈子的“欺骗”好像确实全都给了罗棋。   罗棋用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和眼神,好像高高在上的判官,将桑越这几个月以来所有的欺骗、态度和行为全部钉在耻辱柱上,严厉地审判:“桑少,你不是忘记喝醉酒那天我们说什么了吗?其他的话都没有必要再说了,只有一句,你以为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你觉得你在玩一场暧昧游戏吗?”   桑越脸色很不好看:“什么?”   罗棋:“少爷的消遣,随口哄骗的玩具,还是什么。”   桑越“腾”地站起来:“你觉得我在消遣你玩。”桑越真是觉得罗棋这话很可笑,他大概不知道自己对他有多上心。他以前谈恋爱的时候根本不会关心对方能不能睡好觉。通宵困得要死,而且还在感冒,他只为了能在早上见到罗棋一面,强撑着在沙发上睡着。吵架的时候追着哄,哄没有用就去画室见面。   桑越心里有火猛地升了起来:“我承认我有很多做的不好的地方,我骗了你很多次,我说的话自己也没有做到。可我目的真的不坏吧,我认为我有充足的理由,你可以说我做错了,可以跟我说下次不要这样,也可以跟我说你难过、不喜欢,但你没必要践踏我的真心吧。”   罗棋目光冷静:“你让我从哪里感受你的真心?”   这次换作桑越想笑了,还感受不到吗?都这样了,还感受不到吗?到底是他的问题,还是罗棋的问题。   桑越真的很生气,可想而知,桑少是一个绝不会让自己受委屈的人。哪怕面对父母,他没有得到父母太多的亲情,为了不让自己受委屈,他就不停地花父母的钱,更何况是罗棋。说到底,罗棋不过萍水相逢一室友。   桑越脑子里冒出来的第一句话是:难怪你前男友会对你有那样的评价,你就像是一个黑洞,别人的感情和情绪投入进去,到你那里根本没有回应。你自己的感知有问题,却怪别人不够喜欢你。非要用你的手段你的方式谈恋爱你才会有安全感,可没有人真的愿意一直给你当狗。   这话他当然可以说,吵架不就是互相踩对方的痛处吗?他知道罗棋哪里最痛,他可以一脚狠狠踩上去,用以报复罗棋践踏他的真心。   但桑越这话在嘴边转了一圈,硬生生吞了下去。把这话吞下去的时候,桑越的心就像一颗被捏爆的柠檬,猛然被塞满无数的酸胀,他甚至被情绪冲昏了头脑,感觉眼眶都有点热。   桑越不理解,在他看来,至今他和罗棋之间全都是很小的问题。他起床的时候忘记给罗棋第一时间发消息;酒吧里出现了一个追求者偷走了自己的衣服,他为了让罗棋不要多想,所以撒谎是保洁做的;还有打架手受伤了,他不想让罗棋担心,所以没有说实话。   这些真的是死罪吗?   这话确实咽下去了,可桑越心里暴躁又委屈,他总得说点其他的话。刚一张嘴,没来得及说出一个字,眼泪差点先掉下来。我操!桑越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人家都觉得你没有真心了,你在这哭什么?   他真是恨铁不成钢,以前在他身上从来没有出现过这样的情况,他骂人的时候嘴向来是很利索的。   算了,桑越狠狠把自己的脑袋别开,不想再跟罗棋废话,于是桑越就这样背对着罗棋。这一瞬间他又想,如果现在他抬脚走了,罗棋是绝不会追上来的,那么之后呢?   他们确实只是萍水相逢一室友,所以不会有之后了。   他们俩不合适,暧昧的时候都这么会戳对方的心窝子,恋爱真谈上还不得天天山崩地裂。   桑越觉得遗憾。他对自己说,我不是遗憾这段暧昧无疾而终,也不是遗憾我没和这个人谈成恋爱,他又有多重要?这个世界上任何一个人,绝对不是离了谁就不能活的。只是……桑越想起来那天凌晨的那通电话,想起来罗棋哭着说爸爸妈妈我想你们了,想起来罗棋问你们给我买飞船积木了吗?   桑越狠狠咬着自己的牙,心里骂自己是傻逼。别人都觉得你没有真心了,你还在这里想等他生日的时候给他买一个飞船积木。傻逼。桑越,你他妈什么时候成恋爱脑了?   委屈不是罗棋的特权,桑越也觉得自己很委屈。他完全可以承认自己做错事情、做得不够好,无论什么错误他都可以承认,可罗棋不能觉得他没有真心,罗棋不能觉得自己拿他当消遣,拿他当玩物。   桑越把心里所有的情绪都压下去,背对着罗棋开口:“罗老师,我不知道你在说气话还是心里话,可我也会委屈,我已经在你身上不停放低底线,如果你非要说这种话气我,我也可以说类似的话气你。你觉得我很缺你吗?”   说完这句话,桑越弯腰拎起脚边的香奈儿袋子,头也不回地往仓库里拐。   实际上,罗棋并没有听清桑越的最后几句话。   桑越只给罗棋一个背影,他肩膀并不挺拔,很容易看出来这背影中的伤心和落寞。在酒吧音乐的鼓点中,桑越的话就算罗棋再用心去分辨也难听清。   桑越弯腰的那个瞬间,罗棋伸出一只手。他下意识想挽回,又不知道自己用什么立场挽回,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挽回些什么,于是那只手又落了回去。   罗棋很清楚地感知到,此时此刻,他的灵魂好像已经从身体里飘出来,凌驾于肉体之上,眼睁睁地、无力地看着自己的肉体没有做出任何动作,放任桑越走开。   罗棋用了两天的时间来反思前天晚上两人之间的那个吻。他必须反思,他必须不断修正自己的感情和欲望和冲动,用来反复确定自己对世界上的另一个人真的产生爱情。   换句话说,罗棋不觉得自己爱上桑越。   前男友说的很对的一句话是,罗棋习惯了对世界上的任何东西──甚至不光是人,家里的家具、摆件,他都有超出寻常的控制欲,他必须掌控他生活中的每一个因素。只有这样,罗棋才能换来自己的安全感。而最近,桑越是他生活中一个全新的因素。   这叫什么爱?   只有桑越喝醉的那天,两人好像产生一种爱的错觉,比如接吻,比如坦诚。昙花一现,醒酒之后的小少爷依旧我行我素,他从不向人低头。   是的,罗棋心里很清楚的是,纵使桑越看起来一直在低头,可他从不低头。所以罗棋不可能掌控桑越,这不仅仅是因为桑越的性格,也因为罗棋知道这是错误的做法,可除此之外,罗棋不知道其他的恋爱方式。   没有谁和谁是一定要在一起的,也没有谁和谁是真的正在深刻相爱的。爱本身就是一个伪命题,爱是自私的反义词,可罗棋坚信自己是一个自私的人。   他不觉得自己在逃避,这是很合理的风险规避。没必要让两个人误以为爱得深刻,最后遍体鳞伤,想求体面都求不到。 第60章 没有最优解   这大概是桑越第一次真正意义上体会到什么叫做不欢而散,就连上一次和父母吵架离家出走的时候,他都没有带着这么一肚子委屈无处发泄。   桑越手里紧紧攥着香奈儿的袋子,弯着腰靠在仓库的柜子上,不多不少,正好垂下两滴眼泪。   桑越搞不清楚自己现在到底是伤心难过,还是单纯地生气,他同样不认为自己刚刚说的是气话,如他所说,难道他真的很缺罗棋这个人吗?   罗棋到底有哪里好?如果桑越真的想找个男朋友,对他百依百顺、能迁就他哄着他的男朋友一抓一大把,何必非要罗棋不可,难哄又难搞。   想到这里,桑越又陷入短暂的迷茫。他不清楚所谓的喜欢和爱到底是什么,真心到底是什么,罗棋说自己没付出真心,自己觉得不是非他不可,算是没付出真心吗?难道就非得要死要活,认定他是命中注定,这才算是真心吗?   十几分钟后,桑越给路易发微信:“走了吗?”   同样没有主语,路易也知道他在说谁:“你进仓库没多久就走了。”   桑越对此没有意外,他知道罗棋绝不是会追进来的性格。随手把香奈儿扔在仓库里,桑越打开仓库的灯,用前置摄像头看了看自己的脸,确定没有哭过的痕迹,之后才关灯走出仓库。   今天赵阳没过来,在吧台坐了一会儿,桑越给赵阳打电话:“阳子,你家卓老师最近忙不?”   听电话那边的声音,赵阳正在野马,前几天全在忙活越界的事情,他也该抽空管管自己的酒吧了:“还行,年底了,他那边不是很忙。怎么,你有事啊?”   桑越犹豫片刻,还是开口:“你帮我跟卓老师约个时间呗,我想跟他聊聊。”   晚上桑越没回家,在越界熬了通宵。他不走,付声也不走,虽然一晚上两人一句话都没说过。付声这时候摇身一变,又成了一个很有分寸感的人,只是在凌晨将近五点时看到桑越趴在吧台上撑着脑袋睡着,于是在调酒师的指引下进仓库找到他买的外套,披在桑越身上。   桑越睡得不深,这动作把他惊醒。   他下意识转头,在看到付声的瞬间愣了半天,而后抿唇:“你还没走?”   付声点点头:“桑越哥,你还不回去休息吗?”   桑越跟吧台要了杯冰水,灌下去半杯之后清醒不少:“没事,这几天习惯了,酒吧就是这样的作息。”   付声欲言又止:“但你这几天不是感冒了吗?感冒最好还是多多休息吧。”   桑越有话直说,不想跟付声做无谓的拉扯,耽搁付声的时间:“付声,你想打听到我的性取向不难,你知道我喜欢男的,也有男朋友,我确实对你不感兴趣。”   付声低头:“我知道,只是我从小到大从来也没有喜欢过谁,甚至连朋友都没有过,所以我不想轻易放弃。我以后不会再做那样的事情了,也不会打扰到你的生活。”   桑越没有精力再跟他说多余的话:“行了,时间差不多了,早点回家休息吧,一会儿要打烊了。”   撑到越界打烊,桑越随便找了个卡座凑合睡了两个小时,两小时一到,闹钟响起来。睡眠不足导致头痛欲裂,他感冒还没好,药还在罗棋家里。   想到这些乱七八糟的琐事,桑越更觉得烦躁,到厕所里随便洗了把脸,打理了一下头发,去隔壁便利店随手买了点早餐,又找到附近的药店拿了些感冒药。   再之后,桑越出发去卓清沅的咨询室。   他这个状态实在不适合开车,打车过去半个小时,不近。本来想在车上补觉,但大脑又过于活跃,反复复盘昨晚和罗棋的那些对话,反复去想自己到底喜欢罗棋哪里,反复去思考到底怎么才算付出真心?   想到最后,他打开罗棋的聊天框,看到两人最后的聊天消息,是自己死皮赖脸地在求罗棋原谅。他们两个之间总是这样,总是桑越死皮赖脸,总是罗棋高高在上。   为什么那个高高在上的人会审判那个死皮赖脸的人没有真心呢?   卓清沅的心理咨询室开在文化街区,这边没有太高的建筑,建筑群大多低矮,文艺气息很重,环境相对安静。今天是工作日,早上八点半在这儿闲逛的人更不多,很多店都是刚刚开门,整条街区都很冷清。道路两旁种了两排树,大冬天的叶子都掉光了,根本看不出来是什么树,显得更萧索了。   咖啡厅很多,几乎走几步路就有一家,风格各不相同,桑越顺手买了杯咖啡。付完钱才发现自己的顺手有多么多余,他又不爱喝咖啡。   咖啡都拿到手里了,又想起来自己刚刚吃过感冒药,他生活常识不多,从小到大是被保姆伺候大的,只好掏出手机来百度:刚吃了感冒药能喝咖啡吗?   百度不建议他这么做。   桑越无奈,咖啡的封口都没拆,要不带给卓清沅问他喝不喝吧。   桑越到咨询室的时候微波炉刚好“叮”一声,前台一个短发的女生从椅子上蹦起来,三步并走两步走到微波炉前把里头的三明治取出来,一转头就看到门口站了个人。她赶紧又把三明治放下,对桑越笑了笑,跑回前台拿出来访登记表,她的声音跟外表不同,外表是个很酷的女生,声音却相当甜美:“您好,请问是桑先生吗?您约了卓老师今天上午九点钟的时间是吗?”   桑越点头:“你好,我是桑越。”   女生把登记表递给桑越,让他填名字和联系电话。登记完之后,女生拐向更里面的房间敲了敲门,礼貌询问:“卓老师,桑先生到了,您现在方便吗?”   不一会儿,卓清沅从里头的房间出来,他跟桑越打招呼的态度很随意:“吃早饭了吗?”   女生似乎没想到两人相熟,略微有些惊讶,但也没有太过关注,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重新捡回来刚刚扔在桌子上的三明治,躲到前台去啃三明治了。   桑越把手上的咖啡递过去:“吃了。咖啡喝吗?我刚刚在外面顺手买的,早上吃感冒药了,好像不能喝咖啡。”   卓清沅态度平常:“谢……”   卓清沅话音未落,前台的女生猛地站起来,语速极快:“不行,卓老师不接收食物,不好意思。”   卓清沅笑笑:“小宋,没关系,桑越是我朋友。”   小宋仍然站着,此时此刻,她不像是这个心理咨询室的前台,而更像是老板,她用倔强坚定的眼神盯着卓清沅,仿佛卓清沅不拒绝这杯咖啡,她今天就要辞职一样坚定。   卓清沅无奈:“桑少,你的心意我领了,咖啡就算了吧。”   桑越心里猜到大概以前有过什么,没有多问:“没事。”   桑越以前从来没做过心理咨询,就连看电视剧也很少见到相关职业,大概人都是越缺什么越爱看什么,桑越最爱看的电视剧是那种家长里短歌颂亲情的,这还挺难想象的。有一次桑越抱着平板在大黄家里看电视剧,大黄听了半天,探过来脑袋问他:“你看什么呢?”   桑越把平板推过去一点:“电视剧啊。”   大黄的表情一言难尽:“你什么审美啊,怎么爱看这种?你还没到这个年纪吧,我妈爱看这种电视剧。”   桑越翻白眼:“你懂个屁。”   咨询室面积不大,可一踏进来就让人有一种无比心安的感觉。桑越不知道这是不是一种心理暗示,明明也只是一间很普通的房子,只不过光线稍微暗一些,桌子上摆着鲜花,点着一根线香,让人分不清这清幽淡雅的香味到底来自鲜花还是线香。   卓清沅坐在窗下的单人沙发上,在卓清沅的侧边是一个双人沙发,他示意桑越落座。   桑越一开始真的不紧张,可屁股一挨到双人沙发,竟然莫名其妙生出一种紧张感,好像坐在面前的这个人不是他认识的卓老师,也不是赵阳的男朋友,而是一个即将有绝对权威来审判他对错的判官。   卓清沅轻易看出桑越的情绪变化,换了个更轻柔的语调:“你别拿我当心理咨询师,虽然我跟桑少这次算是第一次正式见面,就当朋友之间聊聊天。”   桑越深呼吸:“行。”   卓清沅往前倾了倾身子,撑着脑袋看桑越:“那桑少最近遇到什么想不通的事情了吗?”   安静的咨询室里,清幽的香味通过桑越的鼻子一直钻到他的脑袋里,不知不觉间,桑越竟然再一次慢慢放松了下来。他往后一靠,避开卓清沅的眼神,看着桌上那束开得正好的花:“卓老师,你喜欢阳子什么啊?”   卓清沅挑眉,似乎没料到桑越的反客为主,这是别的来访者不会问的问题,卓清沅回答:“嗯……在他身边我会格外安心。”   桑越:“我没有别的意思,我知道我这个问题很不礼貌,可是我就是想问,你有没有想过……没有谁是一定离不开谁的?我觉得伴侣一定是没有最优解的。” 第61章 磨合的阵痛   桑越这个问题确实相当不礼貌,不过卓清沅并不觉得被冒犯,他用安抚鼓励的眼神看着桑越,半晌后轻轻笑了笑,听起来是答非所问:“其实在我们第一次见面的那通视频电话之前,我早就听赵阳提起过桑少。赵阳人脉广,不过身边的交心好友也不多,桑少算一个。”   大概因为话题的转换,桑越整个人的身体姿态又放松了许多:“是吗?阳子说我什么了?”   卓清沅道:“曾经有一次赵阳说过,他很羡慕你。”   桑越看他:“羡慕我?”   卓清沅笑笑:“桑少应该知道,赵阳的父亲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母亲再嫁,虽然带着他去了新的家庭,可是没到一年的时间,赵阳就有了一个同母异父的弟弟。”   这些事情桑越知道,但知道的不深。赵阳并不是一个会把自己的过去和童年拿出来说给大家听的人,其实这么看,罗棋和赵阳有些相似点,那就是他们表面看起来都很高冷,不会同人分享心事。只不过高冷的类型不同──接近赵阳他会打你一拳,而接近罗棋他会给你一个不屑的冷笑。   桑越没有说话。   卓清沅继续说:“他也说过你许多优点,性格方面也好,为人处事方面也好。不得不承认的是,这些确实跟你所处的成长环境和原生家庭给你的底气有关。”   桑越不否认这件事,他最擅长用的就是“桑”这个标签。   卓清沅却在这时候话锋一转:“所以我没猜错的话,桑少向来想要什么都是可以得到的,若真有谁惹了桑少不开心,应该也不会碍于情面或是其他原因而选择隐忍吧。”   桑越无奈,承认这件事情就好像要他承认他是一个纨绔子弟一样:“是,我从来都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卓清沅点头:“这是你第一次想法和行为出现冲突,你想做的事情却做不到了。”   在桑越挫败的目光中,卓清沅再次笑:“那现在可以跟我说说吗?你想离开谁,却发现自己离不开他?”   “我也没有离不开他,我不至于离不开他吧?他也没什么好的,性格也不好,像厕所里的一块臭石头;对我也不好,每次都是我追着他哄,像一个不要脸的舔狗。住在他家里还全都是规矩,十一点半之前如果没回家的话就别回家了,家里的家具、家电全都不让动,也不让买新的东西,花瓶的位置挪一下都不行。我的事他可以问,他的事我却不能问。我桑越想找什么样的人找不到啊,我谈哪一段恋爱不是被捧着的?我有什么可离不开他的。”   桑越像是发泄和赌气,噼里啪啦说了一大段话,卓清沅全都静静听着,没有打断也没有发表意见。在桑越说完之后,卓清沅把桌上的水杯推到桑越面前,示意他喝水。   桑越换了口气,捧起一次性水杯润了润自己干燥的嘴唇。   卓清沅又问:“那么在你眼里,这个人是毫无优点的吗?”   桑越不知道在想什么,半天看着卓清沅说:“其实你知道他,罗棋,那天我们一起在画展上看过他的画。”   卓清沅看起来并不惊讶。   桑越一猜就知道:“赵阳跟你提过?”   卓清沅没否认,开玩笑的语气:“桑少的八卦,我平时还是愿意听一些的。”   既然已经打了明牌,桑越索性把所有的事情都讲了出来,罗里吧嗦说得口干舌燥,最后的问题是他最不解的问题:“他到底凭什么说我没付出真心?我在他面前连面子都不要了,而我当时站在仓库里,我很清楚他不会进来找我,他的面子比我的面子重要多了。”   把这些话全都说完,桑越这才想起卓清沅的上一个问题似的:“他当然也是有优点,你也知道他,他是个很出色的画家,我酒吧里的装饰画、酒单还有logo,全都是他设计的。我知道他是一个嘴硬心软的人,做的总比说的多;我也知道他曾经有过创伤,甚至现在仍然带着这个创伤,可这不代表我会一直容忍他,不是吗?我想找一个更合拍的人,这样才是最简单快捷的。”   桑越的话说完,他看见卓清沅的嘴角突然勾起来,方才卓清沅还是认真倾听的模样,好像就是在桑越说完最后一句话“这样才是最简单快捷的”之后,便露出一个笑来。   卓清沅开口:“当然,我从不会否定任何一种恋爱观。恋爱观是一个很复杂的东西,决定因素太多,影响因素也太多。你是天之骄子,你有绝对的资本在这个世界上的大多数人里进行筛选,所以有足够的底气说出这样的话来,你想找一个更合拍的人。桑越,我不得不提醒你的是,或许这个世界上本就不存在真正合拍的人,你认为的合拍是别人的迁就,若把话说得再悲观一点,你认为的合拍说不定是别人的戏码。”   桑越直视卓清沅:“那又如何,如果真的能演一辈子,我就可以当做我们是绝对合拍。”   卓清沅冷静地回视:“你现在并不是在跟我辩论,桑越,你要说服的是你自己。要不然你就说服自己跟永远迁就你的人谈恋爱,要不然你就说服自己也尝试着去迁就别人。”   桑越张了张嘴,半天没说出话,只是紧紧咬着牙似乎还在争辩:“我不是没有迁就他。”   卓清沅:“桑越,我说过了,你没有在跟我辩论。你要弄清楚的是,恋爱这件事情本身也不是一场辩论。你的迁就是上位者的迁就,你知道了他悲惨的过去,知道了他心里的创伤,所以你的迁就不可避免有怜悯,有同情。有时候你也要学着换位思考,看看在罗棋的视角你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我绝没有否定你的意思,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每个人的底线不同,每个人看重的东西也不同。   “在我看来,你和罗棋就像两个分工合作挥舞锤子的人,你们正打算把一根钢钉砸到石头里。听起来很奇怪是吗?对你来说,这件事情新奇好玩,挑战性极高,所以你用力不停往下砸。可罗棋只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于是你问他,你为什么不砸?   “当然,我不排除他就是不想跟你合作的可能性;不过,我也不能排除是因为他比你考虑了更多。比如为什么你们两个要在这里砸这根钢钉,其必要性在哪里;挥舞锤子的时候如果不小心伤到你怎么办;钢钉砸下去之后,石头炸开了怎么办;就算最后钢钉真的成功砸进石头里,你觉得这件事情已经完成便没意思了,又该怎么办。   “大多数时候,恋爱都不是一件单纯的轻松快乐的事情,磨合的阵痛可能会伴随两个人的一生。在磨合的过程中,无论是你还是对方,都无法控制自己产生‘不如直接换一个更合拍的人’这样的想法。我不认为这是一种不忠,而恰恰相反,我认为最浪漫的事情就是……我当然可以走,但我不想走。”   谈话结束后是十点多,桑越约卓清沅中午一起吃饭。卓清沅伸了个懒腰,笑着打趣桑越:“算了吧少爷,中午我得抓紧时间休息会儿,就不陪你社交了。”   桑越不太好意思,知道这事儿实在是麻烦卓清沅了。桑越对心理咨询这方面业务不太了解,根据他的刻板印象,他觉得平时来找卓清沅的应该都是有心理疾病的人,再夸张一点,说不定还有心理变态。他自己这点恋爱方面的小事,真是有点杀鸡焉用宰牛刀了。   约到卓清沅之前,桑越问过赵阳大概的价格,赵阳这畜牲不说,应该是怕他给钱,桑越就上网去搜了搜大概的行业均价,准备给卓清沅两倍,给多了也不好。   卓清沅一看桑越掏手机,立刻开口:“行了少爷,说了就是朋友间的谈话,咱俩谁也不缺那点钱,就当你欠我个人情了。”   桑越见他这么说也不再坚持,反而跟他开了个玩笑:“卓老师,你可真是不做亏本买卖的,我的人情可比咨询费贵多了。”   卓清沅笑了:“那当然,研究人的心理就是我的专业,我还能吃亏?”   两人打了招呼分别,走出咨询室桑越第一时间拿出手机看了一眼,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消息。刚刚进行了一番深度交流,昨晚又没怎么休息,桑越现在累得只想倒头就睡。   罗棋那里他现在暂时不想回去。   没纠结太长时间,桑越站在文化街区搜附近的酒店,找了一家价格条件都差不多的,很近,打车六分钟。   到了酒店办入住登记,上楼刷卡一气呵成,连澡都没洗,桑越一头栽进柔软的大床里,没多久就睡着了。 第62章 不许损坏公物   一觉睡到晚上,起床的时候屋里没开灯,睁开眼睛黑漆漆一片。   摸出来手机按了几次屏幕没有一点反应,看来是关机了。手机充电线也在罗棋家。桑越抬起胳膊盖在自己的眼睛上,在一片黑暗中又覆上另一片黑暗,然后轻轻叹了口气。   早上卓清沅说了太多话,他没时间细细消化,这会儿于一片寂静中,桑越把那些话拿出来反复咀嚼。   桑越明白卓清沅的意思,相爱这个词到底有多么浪漫,多么意义重大,全都是人类赋予的价值。桑越确实不太懂得爱,也不太懂得珍惜,在他看来爱是金钱和地位的附属品,只要金钱和地位还在,他还会有无穷无尽的爱。   他不觉得自己的想法自私,他就是这样的人,如卓清沅所说,成长环境和原生家庭等等全都影响了桑越这个人,这就是桑少的人生正确。   磨合这个词是折磨的美化,他何苦要跟罗棋互相折磨。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桑越开了灯,简单冲了个澡,又从前台借了个充电宝,手机这才活过来。   半小时前,大黄给他打了个电话,估计是问他什么时候去酒吧。赵阳也发了消息,问他和卓清沅聊得怎么样。   桑越一一回了消息,跟大黄说马上过去;跟赵阳说聊得还行,卓老师没收钱,又对赵阳和卓清沅表达了一番感谢。   赵阳消息回得快:“不用谢,阿沅那儿有规矩,他不能跟我透露你的隐私,你要是有什么事就跟兄弟说,没什么大不了。”   桑越看得想笑:“行,谢了。”   晚上九点半。   大学城一如既往热闹,这座城市此时此刻最有活力的地方恐怕就是大学城了。学生们或是结伴而行,或是独自闲逛,生意红火的店铺哪怕过了饭点,门口等位的椅子还是人满为患,再冷清的店里面也有零星一两个顾客。   晚上各家店铺的灯牌闪着五颜六色的光,共同组成一道七彩的霓虹银河。   越界还是老样子,桑越也是老样子。   他早上吃了感冒药,但没吃消炎药,就是为了今天晚上敢喝酒。心里有数,喝的不多,每桌最多喝三杯,跟谁都能聊两句。碰见熟人了,直接坐下陪着玩几局游戏,看着乐呵呵的,跟以前没什么区别。   今天付声也来了,之前他跟大黄坐一起,不过今天大黄不在。   大黄给桑越打那个电话就是为了说这件事,大黄一个亲戚过生日,本来大黄不想去的,奈何没拗过父母。于是付声便又自己孤零零坐了吧台,眼睛一直盯着桑越,看着桑越从这一桌喝完又去下一桌,从下一桌喝完又去再下一桌。   付声似乎几次都想从凳子上站起来,但是每每犹豫,最终还是放弃。路易觉得好笑,敲敲桌子问他:“想说什么就过去说呗?”   付声抬头看见路易,他那天看出来桑越跟这个名为路易的调酒师应该是最熟悉的,两人恐怕是朋友,付声便摇摇头:“没有,我说好不会再打扰桑越哥。我只是觉得他心情不好,他感冒还没好,我怕他因为心情不好喝太多酒。”   路易耸肩:“我觉得他心情挺好的,这不是笑得挺开心的吗。”   付声随着路易的视线往那边看,桑越正在跟人划拳,脸上的笑容确实夸张,桑越甚至一条腿都踩在了桌子上,气势汹汹,哪有一点心情不好的样子?   可付声就是能看出来,如果非要他说原因他也说不出。他从小便对别人的情绪很敏感,也正因为此,付声总觉得跟人相处很累。   付声没说什么,路易靠在吧台前点了根烟。似乎只是礼貌,路易将烟盒推过来,用眼神询问付声:“会抽烟吗?”   付声连忙摇头:“对不起,我不会抽烟。”   路易:“不想学?”   付声没想到他会这么问,愣愣地看路易。路易笑笑:“桑越烟瘾可是不小。”   付声这个人立场太不坚定,只要跟他提起桑越他立刻就会动摇。没有纠结太长时间,付声伸手从路易的烟盒里抽出来一根烟。他虽然没抽过烟,但是看过太多人抽烟,模仿总是会模仿的,两根手指夹着滤嘴送到唇间,还没点火便吸了一口,发现没有什么味道。   路易把打火机凑过来,亲手为付声点了一根烟。   付声哪里懂得这些人情世故?路易替他点烟他就咬着烟,含含糊糊说一句谢谢。结果点烟这个动作却一直都不结束,付声有些迷茫地看路易。   路易无奈:“吸一口。”   付声照做,烟草的末端猛地亮起红光,付声也跟着大声咳嗽,被呛得不轻。路易没忍住笑,光明正大地勾唇,将火机随手扔在吧台。   付声看他一眼:“你在耍我。”   路易没承认:“没想到你会往下吞,一般第一口都是往外吐的。”   付声:“以后我就知道了。”   这烟付声抽不惯,却倔强地不肯掐断,一边咳一边抽,相当狼狈。他不知道桑越是什么时候站在身后的,正咳得惊天动地,感觉到有一只手正在拍他的后背。   付声回头一看,吓了一跳:“桑、桑越哥。”   桑越看他:“不学好,学人家抽烟?”   付声心虚:“我成年了,我就是想试试。”   桑越坐在他身边点烟,无论是点烟的动作还是抽烟的姿态都顺畅老练许多。付声总听说很多人抽烟是为了装逼,他一直不太能理解抽烟这件事情有什么可装逼的,这又不是什么好习惯。但这会儿,近距离看着桑越,体会到其中的魅力,原来有的人抽烟就是极有观赏性的。   桑越点了烟,也没理身边的人,拿着手机看大学城的酒店。大学城周边没有太过高档的酒店,二百左右的民宿遍地都是,上千的酒店最近的也在四千米之外。   要是以前,桑越绝不会住二百的民宿,但今天他不知抽的哪门子风,盯着手机屏幕看了半天,订了一间图片还看得过去的民宿。   等过几天吧,再过几天他就去罗棋那儿把自己的东西都收拾出来,最好找个白天,等罗棋不在家的时候,不然两个人碰见也是尴尬。   桑越想这些的时候心里没有太多波动,于是他便自己安慰自己:果然,你也没喜欢这个人到多离不开的地步,咱们天生就是少爷命,还是习惯被别人舔。   他跟自己开了个玩笑,竟然真的把自己逗笑了,嘴唇一勾,狠狠吸了一口嘴里的烟。   三天时间,桑越在民宿和酒吧两点一线,他看起来完全没有伤心和难过,好像完全忘记了自己曾经跟人合租在一个房子里,完全忘记了曾经有过一个叫罗棋的人。   第三天晚上,越界有一桌客人喝酒时起了冲突。酒吧环境嘈杂,最开始争执起来时没人注意,直到那个穿着皮夹克的男人站了起来,用拳头狠狠砸在对面人的脑袋上,引得隔壁桌的客人一声尖叫,酒吧几人这才纷纷转头。   大黄“蹭”一下站起来:“卧槽,打起来了?”   桑越皱眉,也往那边走。   那边两个客人扭打在一起,嘴里也正不干不净地骂着些什么。寥寥几句,大概能理清事情经过,最先被打的这个穿着黑色毛衣的男人撬了那皮夹克男人的女朋友,皮夹克一直都不知情,刚刚酒桌上玩游戏,共同好友说漏了嘴。   皮夹克情绪激动:“老子他妈一直拿你当兄弟,行啊你们两个,都他妈拿我当猴耍呢!”   女生慌张:“有话好好说,我们能不能好好聊,别打架,不要打了!”   皮夹克暴怒:“我聊你妈聊!早他妈不跟老子聊,绿帽子都焊老子脑袋上了,现在你要跟我聊?”他说完这句似乎觉得肉搏不太过瘾,抄起桌上的酒瓶子狠狠往黑毛衣的方向一扔,大概因为情绪太激动,也或许是因为不敢真的瞄准,那酒瓶子擦着黑毛衣的脑袋,最后“砰”一声──   好巧不巧,刚好砸在一幅挂画上。   大黄就是这时候冲到几人面前的,大家都认得酒吧的老板,多少得给大黄几分薄面。   大黄先是拦住皮夹克,又示意保安把几个人拉开:“兄弟,兄弟。这样,你给我个面子行不行?你们要是有什么矛盾,你们上外头去,爱怎么打怎么打,管他打得头破血流你死我活都行,这在我店里呢,你弄坏什么东西还得赔,不划算是不是?”   皮夹克看一眼大黄:“我赔不起吗?”   大黄想翻白眼,硬生生忍住了:“你要是弄坏了东西,赔钱事小,但咱们这儿这么多别的客人,扫了大家的兴不说,要真是伤了谁确实就麻烦了。”   这种事还得桑越处理,大黄真觉得头疼。他一边拦着皮夹克,一边转头找桑越,桑越人呢?磨叽什么呢。   结果一转头,刚刚还在身后的人现在连个影子都没有了。   大黄在心里喊了句祖宗,这一个两个没一个靠谱的。他眼神一转,突然在另一边看到蹲在墙边的桑越。   桑越蹲在地上,他伸出手,从一堆碎片中捡起来被砸落到地上的那幅画。紧接着,他也不在乎那画上还残留着玻璃碎片,只是紧紧把木质边框握在手里,任由玻璃渣刺在掌心,桑越站起来,转身走到大黄身前。   大黄看一眼他手里的画,又看一眼那堵墙空出来的位置,见桑越脸色阴沉,拉了桑越一把:“没事儿越子,这画外面不是有层塑料壳吗,也没弄坏。”   桑越一句话也不说,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他一脚把皮夹克踹进沙发里,再然后,桑越又拿起桌上已经开了的酒瓶,一股脑地往他脑袋上浇,声音冷静:“清醒了吗,酒吧不许打架斗殴,不许损坏公物,能他妈记住了吗?” 第63章 他怕自己做不好   桑越这么大的反应吓了所有人一跳,尤其是大黄。   桑越从来都不是冲动的人,他甚至最讨厌遇事冲动的人,上次苏苏的事情桑越就没少教训大黄。大黄一时没反应过来,等那皮夹克被浇了一脑袋一身啤酒的时候才赶紧往外拉桑越:“我的天老爷,你吃炸药了啊?!”   再怎么说桑越也不能动手打人啊,先不说他的身份是酒吧老板,就说这事根本和桑越没有关系,他莫名其妙给了人一脚,要是人报警的话桑越一罚一个准。   那皮夹克也算真倒霉。   先是被兄弟和女朋友一起戴了绿帽子,又被桑越揍了一顿,他人都有点懵了,被桑越一脚踹得肚子隐隐作痛,下巴尖还在往下滴酒。他就这么愣了半天,正想对着桑越破口大骂,桑越比他先一步出声:“财务,拿钱。”   财务的小姑娘战战兢兢:“老板,多少?”   桑越冷眼看着皮夹克:“私了,开个价。”   皮夹克怀疑桑越在羞辱自己:“我缺你那点钱?”   桑越:“五万,带着你的破事滚出越界,以后也别再出现了。”   皮夹克冷笑:“就他妈五……”   桑越:“八万。”   皮夹克:“……行。”   大黄觉得头疼,从桑越提出开酒吧至今,桑越一直都靠谱到大黄觉得他是被什么东西上身了。那桌人灰溜溜离开越界,酒吧的氛围这会儿也有点奇怪,大家都有些不敢大声说话,就连DJ都换了一个很轻柔的曲子,似乎想通过音乐来抚平躁动的气氛。   大黄把桑越拽出越界,劈头盖脸把桑越骂了一顿:“你他妈发什么疯啊,你跟罗棋要是吵架了你俩回家打去,你在酒吧打客人,桑越,你自己说你这是什么意思。”   桑越心里烦,自知理亏心虚:“对不起。”   大黄翻了个白眼:“你用得着跟我说对不起吗,这个酒吧也不是我的心血,是你自己的。八万,八万对咱们来说不多,能给,但是你自己心里没数吗?你他妈身上剩下几个子儿?我告诉你,这八万我不会给你出,就从酒吧账上走,你自己填。”   桑越不反驳:“我知道,我没想让你补。”   大黄骂爽了,以前从来都是桑越骂他,这还是第一次地位转换。骂完了大黄才叹气:“你和罗棋怎么回事,那画也没坏,你至于那么大反应吗。”   桑越不太想聊罗棋:“你别问了,明天我找个时间去把我的东西搬出来,以后别提这个人了。”   大黄还停留在两个人因为回不回消息吵架的事情上,这事儿大黄太熟悉了,刚和苏苏恋爱那会儿他俩也经常因为这种小事吵架,多吵几次就没事了,怎么就到了搬出来的地步了?大黄劝桑越:“就一点小事,真不至于,就把你这画碰了一下你就急了,还以后别提了,装逼给谁看呢。”   桑越抿唇:“没装逼,就是烦了,总得哄着,没意思。”   大黄无奈:“我太懂你了兄弟,我和苏苏刚在一起那会儿也觉得烦,一点小事就得吵架,我也觉得烦啊,谁谈恋爱是天生为了哄她的,对吧?但也就在心里想想,跟自己吐吐槽,说白了就是自己给自己个台阶,发泄一下,这话你敢当着罗棋的话说吗?你要是真烦他了,你绝对敢当着他的面说,你真他妈烦,老子以后不伺候了。你不敢啊,你怕他伤心,你舍得让他伤心吗?”   桑越听得心里更烦,对啊,草他妈的,他确实不敢,他确实不想让罗棋伤心,桑越看大黄:“但他舍得让我伤心,你觉得这是什么事儿呢?”桑越说完笑了笑。   那幅画放在吧台,刚刚事发突然,桑越没来得及仔细看。这会儿他对着吧台的射灯细细检查了好几遍,画框自带的保护层是一层高透亚克力,还好不是玻璃,不然估计就碎了。可亚克力被砸到的地方仍然留下了划痕,桑越手指摩挲几遍,感受指腹下细密的触感,想上网买个新的画框,来来回回挑了好久,尺寸要一样,材质要一样,颜色也要一样,半天也没挑到一模一样的,突然想起来自己加过小季的微信。   这会儿时间不早了,不知道小季睡没睡。   桑越翻到小季,发了条信息过去。   桑越:“小季,睡没?”   小季估计睡前玩手机呢,秒回消息:“没呢桑少,咋啦!”   桑越:“上次罗棋给我酒吧画那个画你记得吧,画框画室还有多余的吗?”   小季:“有的是,你要的话有空过来拿呗。”   桑越:“我这几天酒吧忙着呢,可能抽不出时间,你叫个跑腿给我送一个?”说完,桑越给小季转了一百块。   小季点了退回:“行,我明天给你送一个,钱就不用了桑少,你也太客气了!没几个钱,都是我找工厂大批量订的,成本很低。”   桑越:“谢了。”   小季:“都好几天没见过你啦,桑少,你最近真挺忙的呀。上次你还让我买桌子呢,昨天桌子都送到了,你也不过来看一眼,罗老师拍给你看了没有?我眼光不错吧!”   桑越看着这条消息愣了好一会儿,他压根忘记了这件事。小季显然不知道他和罗棋已经闹掰的事情,昨天桌子送到了,罗棋是什么反应?那张沙发还在他的画室里,现在多了一个桌子,也就是几天前而已,几天前桑越还在罗棋的画室里耀武扬威,一会儿要买沙发一会儿要买桌子。   桑越犹豫半天:“罗棋最近也挺忙?”   小季:“是呀,罗老师画作品呢,不过这几天都状态不好。”   小季:“哎,不然我刚刚也不会问你最近怎么都不来,其实我也是有私心的,我觉得每次桑少过来的时候罗老师心情状态都会好很多。”   小季:“真的没空过来呀?【可怜】”   桑越:“再看吧。”   今天桑越在酒吧守到凌晨三点多,跟吧台那边打了个招呼就回了民宿。   民宿还是二百块的那个,大学城附近遍地都是这个价位的民宿,里头的格局配置几乎都是一样的。十几平的单间,有个很小的浴室,容量极小的洗衣机、冰箱,一张矮茶几和一张小沙发,再带一个4k投影仪,没有别的了。   这是桑越人生中住过最憋屈的房间,这么几天竟然也有些习惯了。每天都是忙到后半夜甚至天亮了才回民宿,洗个澡倒头就睡了,对环境根本没有多余的精力去在意。   今天反常,洗完澡出来倒在床上,竟然翻来覆去都没有睡着。   睡不着的时候桑越惯常是刷朋友圈,富二代们的生活一如既往多姿多彩,朋友圈最新一条动态是某发小炫耀自己的新车,问有没有人明天一起出去跑两圈;再往下翻,曾经的酒友最近迷上赌石,家里不让,只能买点小石头玩玩,发朋友圈抱怨没钱真痛苦,看得桑越想笑,这简直比“我不想要很多钱我只想要很多爱”都让人想骂他;再之后,赵阳贱嗖嗖地发了晚饭的照片,三菜一汤,一看这手艺就是卓清沅下的厨。桑越和卓清沅也加了好友,卓清沅没有发朋友圈的习惯。   朋友圈刷了半天,桑越拿手机对着民宿随便拍了张照片也发了这么一条:“二百住了也不会死。”   这个点没睡的人很多,少爷小姐们的夜生活往往都是很丰富的。   没一会儿桑越就收到许多评论。   “桑少最近玩上忆苦思甜那一套了啊?”   “还不睡啊桑老板,正在你酒吧玩呢,来的时候没看见你。”   “这是住在哪儿啊?”   “啥意思啊桑哥。”   乱七八糟的一堆,没什么有用的话。   桑越把手机随手往旁边一扔,关了灯之后对着天花板干瞪眼。   如果,他是说如果。   如果他现在回去找罗棋,再跟罗棋低一次头,再哄罗棋一次,事情会有不一样的走向吗?卓清沅说得很对,桑越心里也很清楚自己在这几个月的相处里到底哪里做错了,他总是在撒谎,美其名曰善意的谎言,其实这种善意的谎言就是高高在上的,他自以为他是为了罗棋好,不想让罗棋担心也好,不想让罗棋多想也好,带着怜悯带着同情带着自以为是,因为他觉得是自己在掌控节奏,是自己在掌控罗棋,他可能没有拿罗棋当成平等的伴侣。   如果是这样,以罗棋敏感的性格,觉得自己没有付出真心,或许也是有道理的。他口口声声说觉得罗棋是个没安全感的作精,那多哄着多给他安全感就好了,可他根本没这么做过,他做的是不停地增加罗棋的不安全感。   桑越认清自己,他说自己总在低头,其实他从没有低过头,他不愿意把自己的全部真心交付给罗棋,他习惯快节奏的便捷的“爱情”,他喜欢“花花公子”的渣男人设,他不齿于所谓的“真爱”,他反感“浪子回头”的庸俗戏码,他怕自己做不好。 第64章 仿佛大梦初醒   对罗棋来说,桑越从来都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人。   他早就习惯了自己一个人,一个人住在父母的房子里,一个人生活一个人睡觉,一个人去画室上班,一个人反复进行大扫除。罗棋从来不会让自己习惯任何一个别的人出现在自己的生活里,所以不存在走出习惯的痛苦的戒断期。   桑越已经三天没有回家了,这对罗棋来说并不算什么,他只不过是又回到了以前的生活,甚至何尝不是回归到更加轻松的生活方式呢?再也不用考虑家里另一个人的感受,不用做夜宵的时候问另一个人他想吃什么,不用在洗漱的时候发现洗漱台上有乱七八糟的耳钉手链等等等等,不用替桑越打扫落满烟灰的茶几。   晚上罗棋做胡萝卜炒肉片。   罗棋喜欢吃胡萝卜,再加上他经常画画一整天用眼过度,胡萝卜对眼睛好,可桑越不喜欢吃胡萝卜,总是挑着里面的肉片吃。罗棋端着胡萝卜上桌,沉默地吃完夜宵,发现盘子里的胡萝卜已经被自己捡光了,剩下好多肉片,以前罗棋做胡萝卜炒肉片的时候根本不会放这么多肉。   吃完饭他打扫客厅,踩着凳子擦空调的时候大概走了神,用完的脏抹布随后往身后一递,悬空半天,发现没有人接过去他的脏抹布,以前桑越对这件事情总是很积极,会第一时间跟他交换抹布。   洗澡的时候罗棋将水温调得很高,这有助于让他放空自己的大脑。水汽朦胧中看见置物架上属于桑越的东西,他用单价很高的洗漱用品,洗发水是强劲薄荷的,这不得不让罗棋想起来洗完头的桑越甩着自己的头发说特别凉爽,就像站在北极被风吹。   但其实这些也都没有什么的,这并不代表罗棋已经习惯了自己的生活里存在桑越这个人,这都没什么的。   洗完澡罗棋站在镜子前吹头发,吹完头发随手将吹风机挂在镜子旁边的挂钩上。吹风机关上之后这个家里猛然安静下来,罗棋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越看越觉得这个家安静到诡异,安静到让他觉得呼吸都有些困难,罗棋不喜欢这样的感觉,他不得不强迫自己坐在沙发上,打开电视。   家里的电视其实很久很久都没有人看过了,好在还能正常工作,无所谓什么频道,只要有个声音就好。电视机里正在播放一部谍战剧,罗棋坐在沙发上点燃一根烟,他不断、反复放空自己,试图用烟草让自己活跃的大脑冷静下来。   罗棋不觉得自己足够了解桑越。   可他几乎能想象到如果这时候桑越在身边,他一定是吃得肚子发撑,很不在乎地瘫在沙发上,说这样的话:“我靠,我还以为你这电视是个古董呢,没想到还能用啊。”   或者说这样的话:“非要看这个啊,我最讨厌看谍战片了,你都知道主角肯定能化险为夷了,还非得跟着紧张一下。”   或者说这样的话:“你这电视能联网吗,我投个电影看呗?”   罗棋又点了一根烟。   如果这时候桑越在他身边,一定会说:“不是,罗老师,你最近这个瘾真的有点大啊,一根接着一根的。”   今天小季买的桌子到了,他说自己精挑细选,桑越一定会喜欢,果然跟那张单人沙发无比搭配,看起来赏心悦目。桌子送到之后小季拍了很多张照片,问罗棋桑越怎么这几天都没来,让罗棋跟桑越说桌子到了,还把照片发给罗棋,说桑越要是没空来的话就先给他照片看看。   罗棋想说他以后不会来了。   这话不知为何说不出口,于是罗棋默默收下小季发来的照片,说好。   再然后,小季心情很好地哼着歌离开画室,他心情自然很好,在他看来,罗棋的这个画室已经越来越有人气了,估计小季无比相信,这张单人沙发和这个桌子只是开始,以后罗棋的画室会有更多其他的东西,比如……比如一个花瓶?比如新鲜的鲜花,比如饮水机、咖啡机、甚至真的可能多出来一个单人床,比如……   可罗棋知道,这张单人沙发和这个桌子是结束。   不过没关系,所有的一切都没关系。   罗棋没办法让自己静下来心来,烟草在这个时候显得特别没用,于是只抽了几口的烟被罗棋按在烟灰缸里,他从沙发上起身,准备将电视柜上的两个花瓶擦干净。虽然昨天他刚刚擦过这两个花瓶,但是没关系。   罗棋擦花瓶的动作很慢也很小心,擦花瓶的时候罗棋的脑袋就像是被洪水冲垮的堤坝,“轰隆”一下子涌出来无数声音和画面,他想起来前任住在家里时提出要不要干脆把花瓶收起来,不然总是要擦,不收起来的话要不要买点花插进去?他想起来合租过的女生兴致勃勃往花瓶里插开得正好的花,最后又小心翼翼地道歉;他想起来桑越把手整个伸进花瓶里假装拿不出来,其实罗棋知道他想逗自己开心,但罗棋好像对开心过敏,总是不愿意开心。   罗棋知道有病的一直都是自己,这不是一种嘲讽,而是一种诊断,他就是有病。于是很理所当然地,罗棋再一次想起来桑越说的那句话,“总不能一直这样吧”,罗棋的动作变快许多,也无章法许多,他想是啊,之前不是问过一次这个问题了吗?那一次罗棋问自己,总不能一直这样吧,他不是已经试着改变吗,他不是……   已经想要打开门了吗?因为门外站着桑越,所以他想要打开门了。   到底为什么又关上了。罗棋的呼吸急促起来,他停下手上的动作,用几乎是怨恨的目光盯着手里这个花瓶,灰色的高透玻璃,很有年代感的款式,某个年代遗留的沉疴,是他自己非要固执地把沉疴变新伤。   电视剧里主角被逼到绝路,前面是死胡同,后面被荷枪实弹的敌人堵住后路,没人知道他该怎么办,好像只剩下死路一条。可这是电视剧,所有人都知道主角不会死,主角总有太多方法可以化险为夷。   可罗棋不是主角,他只剩下“死路一条”。   罗棋就蹲在电视前,主角开枪的声音在他耳边炸开,罗棋不知道自己是故意脱手还是真的无意,手里的花瓶砸在地板上,瞬间四分五裂。接着,罗棋又去拿另一个花瓶,这次他很清楚,他故意将花瓶砸在地上,“砰”一声响,他几乎分不清到底是电视里的枪声还是玻璃炸开的声音,这感觉太爽了,就想把过去的自己狠狠砸碎。   罗棋猛地站起来,他视线扫过这个整个客厅,以前他不许所有人动的那些东西,他把花瓶砸碎;他抄起桌上的烟灰缸狠狠掷向电视屏幕,电视屏幕瞬间闪过花花绿绿的光,然后黑了下去;他快步走到阳台,举起那个滑板车狠狠摔在地上,一下不够,再摔第二下,第三下,本就年代久远脆弱不堪的滑板车终于报废。   还有什么?   罗棋心里烧了一团火,非要把所有的东西连同自己一起烧成灰烬,还有什么?罗棋快步走到主卧,找到那个药箱,拎着药箱来到浴室,把他费尽心思从药店和网上往来的旧版本的药全都捏出来冲进马桶里。   还有什么?   罗棋又来厨房,橱柜里的碗筷全被他摔得粉碎,他甚至清晰地记得这个画着叶子的碗是妈妈用来盛米饭的,这个白色的瓷盘是用来吐骨头的,这个蓝色的碗每次都是爸爸用,这个……   罗棋的动作猛地顿住。   这是桑越买回来的。   罗棋大口呼吸,仿佛大梦初醒。   手里捏着桑越刚来到这里时买回来的法式餐具,罗棋狠狠闭上眼睛,无声落下一连串的泪。 第65章 捧出自己的真心   第二天罗棋没有去上班,昨晚几乎没有睡觉,他没吃药,于是很理所当然地被睡眠抛弃。好在罗棋也习惯失眠,只不过这是罗棋第一次在自己的卧室里抽烟,就在床上抽烟,烟灰缸放在床头,被子上不可避免地落下去零碎的烟灰。   罗棋的洁癖好像在今晚短暂地死去,卧室门外一片狼藉,几乎没有可以落脚的地方,卧室门内被烟草味熏透,罗棋不知道这是好的改变还是坏的改变。   后半夜的时候罗棋已经抽了整整一包烟,嗓子干痛,甚至头晕恶心,但是点烟的动作仍然是机械的。烟灰缸里的烟头排列得密密麻麻,房间里烟雾缭绕,这让罗棋不得不打开窗户,冷风猛地灌进来,头晕的症状也缓解不少。   罗棋索性在站在窗边,凌晨四点多,冬天这个时候天色还是黑沉沉的,没有一点天亮的迹象。小区里除了巡逻的保安再也没有了其他的人影,保安举着手电筒巡逻,时不时往不同的窗户上扫一下,罗棋房间里没开灯,保安的手电恰好扫过来,不知道有没有看见窗边的人影。   他其实很少纵向去看自己的人生,前任分手时说绝对不会有人受得了自己,那时候的罗棋或许是认同的,可他仍然不会纵观自己的人生,想象一个无人陪伴、孤独终老的结局,他不害怕失去任何人,因为他从不觉得自己拥有任何人。   正是因为不觉得拥有,所以才总是想要掌控。   这个时间桑越还没睡,多半正在越界,或许正在跟什么人喝酒。不过现在时间也不早了,也或许他正坐在吧台上或是没人的卡座里等待打烊。罗棋从没有挽回过任何人,挽回的前提是拥有。   天亮了的时候罗棋还站在窗边,他能感受到自己的腿已经麻了,但实在懒得动一下,不想回到床上。窗户仍然开着,卧室里地暖积攒的热气早就已经跑光了,罗棋只穿了一件春秋睡衣,人已经冻透了。   他拿手机给小季发了条消息,跟小季说今天不用来上班了,他不去画室。小季没回消息,这个时间应该还没起床。   发完这条消息,罗棋打算关上窗户回到床上。胳膊刚刚抬起来,突然听见外面的大门被什么人打开了,罗棋动作猛地僵住,就连呼吸都停滞,他保持抬手的动作,一瞬间感觉浑身上下所有的血液全都冲到头顶,“轰隆”一声。   “我草。”   桑越打开门的时候着实吓了一跳,这是咋了,这家里是进小偷了?这个想法一闪而过立刻又被桑越否定了,哪个小偷能给人家里砸了啊,不过罗棋连朋友都没有,估计也不会有什么仇人,就算有也不至于这么大的仇吧。   桑越站在门口看了好一会儿,这一地乱七八糟的碎片,这都是什么啊?以前这个家简直就是卫生模范之家,什么东西都是一尘不染,什么东西都是井井有条,好家伙现在连落脚都费劲。桑越挑着能落脚的地方往里走,绕去厨房看了一眼,行吧,厨房也这个模样,砸得稀巴烂。   他本来是打算白天过来收拾东西的,昨晚恰好失眠,怎么睡都睡不着。凌晨的时候仔细一想,万一罗棋昨晚也失眠白天没去画室怎么办,遇上也不知道说什么,还是凌晨保险。凌晨一般来说是罗棋吃了药睡得最深的时候,基本上什么动静都吵不醒。   桑越站在客厅,简直有种拔剑四顾心茫然之感,一时之间不知道应该当做什么都没看见收拾了自己的东西就走,还是应该敲罗棋的门问问他是不是还活着,或者干脆直接打电话报警。   算了,别真死了。   桑越认命,站在罗棋房间门口,花了点时间做心理准备,刚抬手想敲门,面前的门就已经从里面打开了。桑越的手都要落下去了,一个急刹车,差点敲到罗棋身上。   两人就这么对视上了,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一眼就能看出来两个人昨晚都没睡觉。桑越看着罗棋那张脸,本来肤色就够白的了,现在眼睛下面还多了一层浅浅的黑眼圈,简直跟鬼似的,跟自己放狠话的时候不是挺拽的吗。   桑越清了清嗓子:“呃,我回来收一下我的东西。”   罗棋声音很哑,他抽了整整一晚上的烟:“嗯。”   桑越又说:“你这……什么情况啊,你跟谁打架了?”   罗棋:“没有,梦游砸的。”   桑越惊讶:“你还梦游啊。”   罗棋:“嗯。”   桑越点点头:“那……你收拾的时候小心点吧,或者都这样了,你也别在意那么多了,找个保洁过来吧,还是交给专业的人来做。我就不跟你一起打扫了啊,那我去收拾我的东西了?”桑越说完,从罗棋房间门口转身,脚还没来得及迈出去,手腕被很用力地握住。   桑越心里一抖,眼眶立刻红了不少,他忍住了没回头:“干嘛啊。”   罗棋:“能不能别搬走。”   桑越沉默片刻,用了一个开玩笑的语气:“罗老师还有说这种话的一天啊,放在以前我可想不到。”   罗棋声音更哑了几分:“桑越,我不会梦游,这些都是我做的。我把所有的规矩全都砸碎了,你可以在这里生活得更随心更自由,我们……能再试试吗?”   桑越控制住自己不回头,却控制不住自己眼泪往下掉。他当然委屈,就算他这几天过得“很开心”,就算他拼命反省自己确实是高高在上的,就算他总是安慰自己他才不觉得罗棋多重要,可是少爷就是觉得自己在罗棋身上受到了太多委屈。   就连现在收到罗棋的“道歉”和“示弱”也是桑越迈出的这一步,是他主动回来的,要是他不来,罗棋会主动去找他吗?桑越吸了吸鼻子,声音也有些哑:“你不是觉得我没有真心吗?”   罗棋说:“你喝醉那天,我说过我是一个控制欲和占有欲都很强的人,我说我不是好人,我就是双标,我需要时刻知道你在做什么,但我不会让你知道我在做什么。这是很难听的话,我说给你听了,你给我的回答是没关系,这对你来说不算什么,只要你时刻向我报备就好。可你没做到,你不但没有主动向我报备,就连答应我的报备都会忘记。”   桑越咬牙,他必须也要说几句气话,用来报复罗棋:“对啊,我就是这样的人,我答应你的事情做不到,我习惯了别人舔我。我也说了,我当不了舔狗。”   罗棋的声音有些抖:“我不双标了,我不用你跟我报备。桑越,我不习惯没有你的生活,我们再试试,行不行?”   罗棋没有被气话激怒,他相当难得的,终于向桑越捧出自己的真心。 第66章 迎接第二春   最后还是没请保洁过来,保洁也是人,也可能会受伤,这一地的碎片,自己惹出来的麻烦还是自己承担后果比较好。两人下楼一起买了早饭和新的厚款胶皮手套,回家当起了保洁小哥。   罗棋本来说不用桑越一起,桑越说闲着也是闲着,罗棋去收拾厨房,桑越则在客厅里捡花瓶的碎片。   桑越还真有点心疼的:“这花瓶好歹我也认认真真擦了好多遍,你真舍得摔啊。”   罗棋的声音从厨房传来:“当时没想太多,你可以理解为情绪失控。”   桑越挑眉:“这么失控吗?”   罗棋:“电视都砸了。”   桑越这次真是有点惊讶了,用遥控器对着电视按了半天,还真是一点反应都没有,仔细一看电视屏幕上确实还残留着被砸过的痕迹。然后桑越突然想起来什么,站起来几步走到厨房,还没进去就被罗棋伸手拦住:“干什么,别进来。”   桑越居高临下看他:“我买的那些呢?你不会也砸了吧。”   罗棋打开柜门,桑越买的一整套餐具整整齐齐地摆在柜子里,甚至是柜子里的独苗,除了那一套法式餐具,柜子里什么都不剩了。桑越满意:“算你还有点良心。”   两人继续收拾,桑越随口问起:“喝醉那天你都说过什么,现在能说了吗?我真的忘了,不许撒谎。”   罗棋有问必答:“我和前任分手的原因,我为什么非要找人合租,还有我不敢睡觉的原因。”   桑越吩咐:“重说一次。”   罗棋:“我控制欲太强,前任觉得不公平,在这段恋爱关系里我们两个人不平等,日积月累的不满。找人合租是因为,我可能一直都在想办法骗自己,家里有人就可以幻想父母还在。不敢睡觉是因为,父母去世是因为开夜车回来给我过生日,疲劳驾驶出了车祸,我爸去世前给我打了个电话,我睡着了没接到。”罗棋用简单的话概括。   难怪,桑越猜到了大半,难怪那天凌晨罗棋会用那样的状态接到自己的那个电话,但桑越没有说。   桑越像是自言自语:“一边舍不得离开我,一边又非要觉得我和其他人一样早晚也会烦你,你活得还真累。”   罗棋不反驳,他已经将大块的碎片捡进垃圾桶里,正在用扫把把小块的扫到一起。   桑越在客厅又说:“我听小季说你这几天状态不好。”   罗棋回答:“嗯,在画室坐一天也画不出东西。”   桑越差点翻白眼:“活该。”   罗棋应下来:“确实活该。”   桑越又问:“小季说桌子到了,你也没发给我看啊。”   罗棋:“要看吗?”   桑越:“等会儿看吧,所以你为什么不发给我看,你这人真奇怪,有台阶也不愿意给我,主动给我发个消息而已,就那么难。”桑越的语气有些埋怨。   罗棋实话实说:“是我把你逼走,又要给你台阶让你回来,没有必要。”   桑越便转头看他:“哦,那你刚刚说什么再试试,有必要吗?”   罗棋没回头:“有必要,就算你今天不来,我晚上也会去酒吧找你。”   桑越心里还残存的那一点点不平衡很轻易被他哄好,不过桑越没表现出来,他用一个很高冷的语气:“看来是我来的不是时候,那我帮我一起收拾完就走了啊。”   罗棋动作一顿:“什么意思。”   桑越:“想看你今晚去酒吧准备怎么把我哄回来,不行吗?”   罗棋松了口气:“行。”   桑越:“那你记得假装我今天没来过。”   罗棋这几天第一次笑:“好。”   两人忙活了一上午,中午都是又累又困,罗棋留桑越吃午饭,桑越很是冷酷地拒绝了,说你那锅碗瓢盆都砸了个精光,吃什么午饭啊,外卖我自己不会点?还用你请我?别忘了我今天没来过,你就当自己请了个保洁吧,少爷身价很高,到时候别忘了把保洁费转给我。   说完桑越还真的头也不回就走了。   来时的心情和走时的心情大不相同,桑越开车来的,来的时候看什么都不顺眼,遇着个红灯都想对红灯发脾气,桑越来的时候才几点,天都刚亮,路上没几辆车,他等红灯的时候暴躁到对着空气按喇叭;走的时候看什么都顺眼,碰见没素质加塞的车桑越都想说一句:好嘞您请!   昨天刚跟小季要了个相框,桑越想起来这事儿,拿了手机想跟小季说不用了,等明天他自己去画室拿吧。手机拿起来恰好收到小季的消息:“桑少,罗老师今天不在画室,给我放了一天假,要不我明天给你叫跑腿啊?”   桑越很好心情地回复:“不用了季子!明天我去一趟画室吧。”   小季很是惊喜:“好呀,你不忙了啊?”   桑越:“哎,再忙也要抽空过去一下啊,我怕离了我你家罗老师画不出东西。”   小季:“【拇指】【拇指】这话太对了,你真得常来啊桑少!”   等这股兴奋劲儿终于过去了,桑越这才想起来正事。   车停在民宿楼下,桑越开了车窗点了根烟,给卓清沅发了消息,问他方不方便接电话,得到肯定的回答之后,桑越拨过去电话。   桑越清清嗓子:“卓老师,不忙吧这会儿。”   卓清沅:“嗯,刚吃完饭,你说。”   桑越:“罗棋的具体情况我已经了解了,虽然这事我还没跟他提过,不过我觉得得先问问你。”桑越把今天从罗棋那里知道的过往都跟卓清沅说了,再加上曾经自己凌晨跟罗棋通过的那个电话,“我今天其实是想回去收拾我的东西的,一开门还以为家里怎么了,他把家里的东西全都砸了,以前那些东西都是不让人碰的。我是觉得他既然有心想走出来,借助专业的心理治疗也是有必要的,卓老师,你那边能行吗?”   卓清沅想了想:“桑少,你可能不太了解,我是心理咨询师,并不是医生。他的情况已经算严重了,需要药物辅助,他有在吃药吗?”   桑越点头:“他在吃药,不过我觉得吃药没办法改变他根深蒂固的想法,心理咨询也是有意义的,不是吗?”   卓清沅没有反驳:“是的,最好的情况是药物加心理咨询同时进行,我这边没问题,剩下的你需要询问他的意愿。”   桑越道谢:“太感谢你了卓老师,等之后有时间咱们一起吃个饭呗?叫上阳子一起。”   卓清沅笑:“行。”   下午的时间桑越补了一觉,卡着越界开门的时间定了个闹钟。大黄很是善解人意,特意给桑越发来消息,说你最近状态不好,要不今天别来了,阳子今天挺闲的,我把他叫来帮忙了,你多休息休息吧。   桑越爬起来洗漱,抽空给大黄回了条语音:“你爹状态从来没这么好过,一会儿到。”   桑越这几天都没好好收拾过自己了,洗个澡洗个脸就出门了,什么耳钉项链戒指都懒得往身上戴,衣服也没什么穿搭可言,抓起什么穿什么。今天还花了点时间打扮了一下自己,可惜民宿这里也没有太多他的东西,发挥的余地很是有限,好在大学城不缺商场,桑越晚饭都懒得吃,直奔商场买了些乱七八糟的饰品。   等他到越界的时候大黄跟看外星人似的围着他转了好几圈:“你活了啊,前几天跟他妈个死人似的。”   桑越翻白眼:“你懂个屁,最多三天,老子必从失恋里走出来,收拾收拾迎接我的第二春。”   大黄给他一个大拇指:“行啊,不愧是桑少。”   桑越都没注意到付声躲在大黄身后呢,这话被付声给听去了,连忙举手:“桑越哥,你分手了吗?第二春吗,我可以吗?”付声指了指自己。   桑越看了大黄一眼。   大黄很是无辜,他也不知道付声躲在自己身后呢!   桑越笑眯眯地哄孩子:“大人的事小孩就别掺和了。”   付声很是受伤:“我就比你小两岁啊,桑越哥。”   桑越打了个响指给吧台:“给付少一杯旺仔牛奶。”   路易眼里藏着笑,朝付声勾勾手指,付声很是挫败地坐在吧台前,接过路易递过来的旺仔牛奶。   把小朋友打发走,大黄碰了碰桑越的肩膀:“你真的假的啊,真迎接第二春?”   桑越耸肩:“废话,你等着吧,我的第二春估计在路上了。”   大黄似乎还觉得遗憾:“你跟罗棋……真就这样了啊。”就昨天桑越护着那画的模样,怎么看也不像真能迎接第二春的模样啊。   桑越看了大黄一眼:“哎,人和人之间要是实在没缘分,就别强求了呗。”说完,桑越拍了拍他肩膀,转身走了,留大黄站在原地挠头。 第67章 我跟你扯平   晚上七点,罗棋打车去越界。   这个城市的夜生活已经开始了,街边的各色霓虹灯亮起来,花花绿绿显出热闹的气氛。出租车穿行在车流和人群中,等红绿灯的时候罗棋能看到各式穿搭的人从车窗前的人行道走过,人和人簇拥在一起,好像这个世界上的某个群体正在迁徙,他惯常喜欢对别人的穿搭在心里默默做出评价,比如颜色是否相合,款式是否搭配,甚至穿搭同人的气质相比,到底是衣服在穿人还是人在穿衣服。   罗棋给自己的定位向来是观察者,只有观察者可以冷静地面对这个世界。   所以罗棋其实经常观察桑越。   尝试黑咖啡之后脸皱成一团的桑越,想吃夜宵所以不断找话题最后问他饿不饿的桑越,长胖了之后捏着自己的小肚子怀疑人生的桑越,在画室里这里看看那里看看对艺术很不敏感却偏要盯着看的桑越,视频通话里明明对着一片黑漆漆的夜色却瞪大了眼睛好像想看见什么的桑越,在镜子前折腾他各种耳钉然后问罗棋是不是搭配的桑越,醉酒之后接吻时不愿意落在下风的桑越,发烧睡得很乖面色潮红的桑越。   在不知不觉中,罗棋根本不知道自己竟然已经看到了桑越这么多面,以至于桑越根本不在他身边时他便能想象到每一个场景下,桑越会说什么话,会摆出来什么表情,会做什么样的动作。   罗棋总在拒绝,他习惯拒绝,拒绝代表安全,尤其面对桑越。   每个人都是立体的,而作为一个画家,罗棋最该明白立体的物体存在明,也存在暗,再天才的画家也只能在画布上呈现出立体几何的平面图。桑越在背对罗棋的时候是桑家的小少爷,是在酒局上笑得张扬的焦点,是无论处在什么麻烦里都能解决得游刃有余的成年人,是追求者可能永远都拒绝不完的完美情人。   可人总是因为立体而神秘,永远保持新鲜的魅力。   罗棋讨厌欺骗,以至于他花了些时间和精力来下定决心将桑越从自己的生活中剔除。可罗棋没想到的是他当然可以将桑越这个人从自己的生活剔除,但是桑越在他生活中留下的痕迹是完全没办法消失的。   于是罗棋花了三天时间来习惯阵痛,他不断告诉自己,这些都没关系,其实并不存在阵痛,只不过他对痛敏感,所以尤其觉得痛。然后在这三天的时间里,罗棋回忆起一个词,叫做“桑越奇迹”,那时候罗棋回老家去参加婚礼,桑越打来电话,用毫不客气的语气埋怨他不报备便离开,好像已经将两人的生活完全绑定在了一起。   罗棋发现桑越奇迹的威力还真是大,原来从那时候开始就已经注定今天的阵痛,原来从那时候开始,他就已经习惯了桑越在自己的生活里,就像是顿刀子割肉,从那时候开始割,现在才后知后觉痛;罗棋发现,原来门早就打开了,他在意和迟疑的所有全都是无用功,桑越在两个人合租的第一天就撞开了门,他实在不懂礼貌,出去的时候忘记关上,于是门便一直敞开,罗棋自己好像也忘记对桑越关上门,却自以为严丝合缝。   对罗棋来说,“桑越奇迹”代表的是新生活,是摔碎的花瓶,是主动打破的幻境,是自我欺骗的结束,是父母的灵魂终于被禁锢者放飞,于是落下的一滴泪。   将近八点,罗棋到达越界。   越界开业至今将近一周了,生意不如开业第一天火爆,但总体来说也算座无虚席。门口的保安都已经认识罗棋了,虽然叫不上来罗棋的名字,但看见罗棋之后礼貌一笑,随口聊天似的:“老板在里面呢。”   罗棋点头:“多谢。”   想要在人群中找到桑越根本不是一件难事,桑越今天上身是件短款皮衣,耳朵上的钉子颜色终于统一全都是银色,闪出来耀眼的光芒。他大咧咧盘腿坐在桌子上,手里拿着科罗娜的瓶子,正起哄要别人一口气喝掉,被起哄的人拉他下水:“桑少陪我一起呗?”   这话说完,那人的手便搭在了桑越的肩膀上。   桑越视线落在自己肩膀上,默许了这个有些亲密的动作,他正想抬手将手里的啤酒一口气灌下去,便有另一只手从他手里抽走了啤酒瓶子。酒桌上的气氛凝滞了瞬间,他们几乎没人认识罗棋,只好看桑越的表情——桑越脸上是明显的笑,得意洋洋地看着罗棋。于是大家便跟着起哄:“桑少,现在还有人给你挡酒了啊?”   又有人问:“不介绍一下啊?”   桑越把罗棋的衣领拉低,让罗棋的脸几乎跟自己贴在一起,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在嘈杂的环境下听清对方的话:“我怎么介绍你啊?”罗棋喉结滚了又滚,“你想怎么介绍?”桑越好似认真思考了一会儿,“说是男朋友的话是不是有点超前点播的意思了?”罗棋舔了舔自己的唇,“不如说是你的追求者?”   桑越终于收起玩笑的意思,他狠狠把罗棋再次往下拽了拽,两人的鼻尖这次真的贴在一起了,嘴唇好像再动一分就也能贴上去。桑越的眼神认真很多,周围的人因为两人的姿势不断起哄,桑越却将语气放得十分认真:“罗棋,你不是说以后要让我活得更自由吗?不是说以后我不用再报备了吗,你看到了,我过的就是这样的生活,你还想跟我试试吗?”   桑越说话的时候有酒气扑在罗棋鼻腔里,这不得不让罗棋回忆起两人的第一个吻。早上桑越的突然出现让罗棋在情绪失控的边缘猛地站稳,说出以后不需要桑越报备的话,这话真是太假,很像是为了挽回的谎言。桑越不信,罗棋自己也不信。   罗棋抬手,掐住桑越的下巴,反问道:“那怎么办,让你活得更自由我确实做不到,可你离得开我吗?桑越,你要是离得开我,何必回去收拾东西,你难道在意那些东西?”   桑越“哼”一声,盯住罗棋的眼睛:“我是让你来哄我的,不是让你来威胁我的。”   罗棋用鼻尖蹭桑越的鼻子:“我是想来哄你的,没想到一来桑少就给了我一个下马威,非要让我看见别人的手搭在你肩膀上吗?如果我没忍住把他的手打断,你的生意还怎么做?”   桑越认真说:“我要跟你扯平,我答应过你的事情没做到,现在你答应的事情你也承认你做不到了。如果你觉得这代表我没有真心,那说明你也没有真心,不是吗?”   罗棋沉默半晌:“好,我跟你扯平。”   桑越勾了勾唇,眼珠一转,又拽了罗棋一下,罗棋猝不及防往下一倒,两人的嘴唇终于贴在一起,桑越的声音变得模糊不清,混在这个吻里:“你还是别装什么二十四孝好男人了,这个人设不适合你,就算装你也装不了几天。你要真的一点儿也不管我了,那你跟以前那些人还有什么区别,也太没意思了,罗棋。你有占有欲,我也有,我不用你忍着,但我需要你也跟我报备,你确实别想双标,少爷有的是方法治你的双标。”   起哄的声音再一次拔高,方才还是小范围的波动,这会儿整个酒吧的人都往这边看了。   大黄这会儿正在吧台跟苏苏说话呢,苏苏今天正好约了小姐妹一起玩,两人到处都玩腻了,小姐妹想起来苏苏男朋友不是开了个酒吧吗,提出过来看看。突然爆发出来的起哄吓了大黄一跳,昨天越界刚刚有人打了一架,大黄的第一反应就是心里骂娘,这又是怎么了啊?   一个转身就看见坐在起哄声音的中心,桑越坐在桌子上正跟人亲嘴呢,第二春?大黄人都傻了,这第二春的速度确实也有点太快了吧,不是……大黄往前走了两步,那站在桑越身前,弯着腰扣住桑越脑袋的那个人,确实是他妈罗棋吧?!   大黄真的想骂人了,这个狗东西,明明就是跟罗棋狼狈为奸好上了今天才心情这么好,还骗自己说什么第二春。大黄想跟苏苏吐槽,结果苏苏和小姐妹两个人手牵着手盯着桑越那边,神情激动,我靠,真是没有共同语言;大黄想跟赵阳吐槽,赵阳见怪不怪,接收到大黄的眼神淡淡来了一句“他为了罗棋都找阿沅心理咨询了,很难想象吗”,我靠,这还存在信息差呢;没办法,大黄只能揣着自己受伤的心靠近付声了,这虽然很不道德,但是现在只有付声理解他这种被背叛的心啊!   大黄叹了口气,一屁股坐在付声身边。   付声乖乖叫人:“大黄哥。”   大黄:“声儿啊,没事哈,你往前看,千万别在桑越这棵歪脖子树上吊死了,咱们迎接第二春!”   付声略显忧愁:“大黄哥,跟人接吻是什么感觉啊?”   大黄“嘶”一声:“这个嘛……”大黄蔫坏,戳了戳旁边苏苏的肩膀,苏苏转过头来,大黄飞快靠近苏苏啄了一下她的嘴唇。苏苏愣了会儿,一拳打在大黄肩膀上:“干嘛啊!”   大黄对付声说:“有点疼的感觉。”   付声很是羡慕地托着下巴,路易的脸突然在他面前放大,吓了付声一跳。付声往后挪了挪:“路易哥。”   路易挑眉:“嘴借你,体验一下?” 第68章 我们柏拉图   桑越太不低调了,除了几个好友没人看得明白桑少这是在宣誓主权还是单纯玩得很花,毕竟桑越的人设摆在那里,“渣男”嘛,要真是随便跟一个男人接吻在看客眼里也不是什么太稀奇的事情。大家遇见这样的场景都愿意起哄,起哄到最后罗棋听得明白其中的调侃意味,这个吻就又多了一些痛感。   桑越眼睛瞬间眯起来,他脖子往后仰了仰,伸手挡住罗棋的唇:“上次喝醉之后早上发现嘴唇被狗咬过,是你这只狗吗?”   罗棋居高临下地看着桑越,扣住桑越脑袋的那只手往下挪了挪,变成捏住桑越的脖子,他捏住桑越脖子的姿势就像捏住一只小宠物,有十足的掌控意味:“虽然我拿不出证据,不过确实是你先咬我的。”   桑越有点坐不住了,他动作相当利落,撑着罗棋的肩膀从桌子上蹦下来,拽住罗棋的衣领便往外走,走的时候抬手跟大黄打招呼:“大黄,看门!”   大黄在吧台狠狠翻了个白眼。   桑越喝酒了,罗棋没有驾照。   这感觉让桑越很不爽,按照少爷的剧本,现在应该是他们两个的其中一个人亲自飙车回家,飙车也可以让激素飙升。少爷的荷尔蒙还在蠢蠢欲动,可现在只能憋屈地在越界楼下等代驾。   桑越一路上都没说话,一直憋到家里,两人回了家,身后的门一关,桑越很是顺手地将罗棋推到门上,接下来的吻充满更加直接的占有欲和发泄,桑越憋了一肚子话想说,在他心里罗棋很擅长逃跑,好不容易逼着罗棋往前踏出一步,他那些话轻易没敢说。   桑越很想说,其实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对你产生不太一样的心思了,你那张脸看起来太冷淡了,我是真的很想看见罗老师失控时候的表情;桑越很想说,罗老师皮肤这么白,应该掐一下就红了吧,要是留下什么痕迹好几天也退不下去你可别怪我;桑越很想说,嘴唇薄的人欲望往往更强烈,这是我道听途说的,不知道到底是真是假?   这个吻从门口到罗棋的卧室,桑越突然发现自己确实也是有占有欲的,此类情况在桑越以前的恋爱经验中从未出现。他以前根本不在乎男友的前任是什么样的人,他们发生过什么样的事,分手了也绝不在乎男友的下一任会找什么样的。   但桑越把罗棋拽倒在床上,心里生出很多不爽,想到罗棋曾经也跟他的前男友生活在这里,说不准也在这张床上发生过什么,这种感觉让桑越不爽到几乎要萎掉。既不爽罗棋的曾经,也不爽自己在这时候非要这么扫兴地想起来这些。   桑越坐在罗棋身上,自上而下俯视身下的人,掐着他的下巴:“我跟你说的你听明白了吗,你别想双标。我们一起改,我以前没有报备的习惯,我为了你学,你以前没有报备的习惯,你也得为了我学。”   罗棋声音很哑,似乎在这个时间这个姿势下桑越说什么他都能答应:“好。”   桑越心脏几乎要冲破喉咙从嘴巴里跳出来,他咬着牙把心里想说的更混蛋的话美化了许多:“罗老师,单身这么久了,平时用手还是……玩具啊?”   罗棋呼吸重了太多,桑越坐在他身上,罗棋的手便一直狠狠掐住桑越的腰,力道大到好像正在通过这个动作隐忍更隐秘的冲动。他喉结滚了又滚:“现在已经不是单身了,桑少,用你不行吗?”   罗棋一句话说得桑越头皮发麻。   桑越以前谈的大多懂事听话,虽然他经验不多,可从没有人在床上跟他叫板。桑越承认,难搞有难搞的魅力,因为每个男人骨子里都有征服欲,他狠狠拽住罗棋的衣领,把罗棋的头从枕头上拽起来,咬着他嘴唇说话:“你想用我啊?你什么话都敢说,没想过说出来这种话会有什么后果吗?”   再然后,天旋地转,桑越甚至没反应过来,他和罗棋已经对调了姿势。桑越这时候完全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他甚至仍然觉得罗棋正在跟他玩不服输的情趣,等罗棋从床头柜里拿出来桑越同样准备好正放在兜里的东西之后,桑越后知后觉,他一个鲤鱼打挺想从床上弹起来,可罗棋力气太大,桑越的双手被狠狠绞住,罗棋抽出床头的数据线,三两下把他的手捆住。   ……   “等一下,你他妈等一下!”桑越挣扎。   “?”罗棋抽空递过来一个眼神。   “你什么意思,你他妈睡上面啊?”桑越绝望。   “?”罗棋再次递过来一个眼神。   桑越不信,桑越真的不信,桑越他妈的要怎么信啊!曾经大黄说看罗棋的气质不像0,那时候桑越信誓旦旦地说什么,那会儿的桑越有多自信,现在的桑越就有多慌。不是,罗棋到底为什么会是1呢?也没人跟他商量啊,罗棋这种没安全感的作精不都是0吗?谁允许他当1了?   桑越的手被绑住了,只能整个身子很是狼狈地往后缩,桑越不是觉得自己没有胜算,只不过现在手被绑住确实暂时落于下风,男子汉大丈夫就是要能屈能伸,他试图跟罗棋讲讲道理:“我也睡上面啊,实在不行咱俩AA。”桑越已经慌张到抓住一个词就胡乱用了,“今天要不咱们先休战,你等我做做心理准备,第一次谁在上面我们再商量一下,行不?”   罗棋几乎要冷笑出声,他此时此刻跪在桑越面前,桑越根本不用刻意去看就能看到罗棋现在显然很难停下来,刚刚干柴烈火地撩了那么久,现在说休战就休战?   罗棋很是冷酷:“怎么,桑越,这么久了才发现我们撞号,我以为你已经考虑好为爱献身了。”   桑越瞪着眼睛:“凭什么是我为爱献身,你怎么不为爱献身?!你不够爱我吗?”   罗棋:“都不愿意的话,那就各凭本事吧。”   桑越在整个人被翻过来的时候哀嚎一声:“哥,实在不行我们柏拉图呢!?”   但是显然,罗棋没有打算跟他柏拉图。   桑越睡到第二天下午才起床,睁开眼睛的瞬间脑子都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反应了半天,觉得一睁眼看见的天花板好像跟以前看见的不一样。紧接着,桑越感受到嗓子冒烟,浑身酸痛。   *****,桑越在心里骂了一句相当脏的脏话,屈辱的记忆回笼,他恶狠狠地撑着身子起床,想找到昨晚那个畜生在哪里。   罗棋不在房间,卧室的门开着,桑越试图叫罗棋的名字:“罗棋!”结果嗓子太哑,好歹是发出声音了。不一会儿客厅里传出脚步声,桑越眼睁睁看着罗棋这个畜生路过卧室门口,径直去了厨房。?   他还没来得及发作,罗棋已经端着一杯水回来,在桑越愤怒的眼神中,一杯温的蜂蜜水递到了嘴边。拿人手短吃人嘴软,蜂蜜水流经嗓子的瞬间就像是干旱已久的土地终于逢甘霖,桑越清了清嗓子,说话的声音正常了许多:“你昨晚的行为我可以报警抓你,我不同意你就是强……”桑越没好意思说出来那个词,这词用在自己身上怪怪的。   罗棋丝毫不觉得自己被威胁了:“你没同意吗?”   桑越义正辞严:“我没同意。”   罗棋点头:“用我帮你回忆一下你说过哪些同意的话吗?”   桑越立刻伸手打断他:“不用了,算我同意,但下次我要在上面。”   罗棋很正经:“柏拉图吧。”   桑越:“你妈……”桑越骂人的话顿住,他是有底线的人,不能攻击已经不在世的亲人。   罗棋笑了笑:“能动的话起来吃饭,我点了外卖还没拆。”   桑越肚子咕噜噜地叫:“哦。”   桑越有点坐不住,挺疼的,说实话。   他越是坐不住心思越活跃,一边吃饭一边偷偷观察罗棋。罗棋跟以前好像也没有区别,还是那副死人脸,还是从不会主动开启一个话题,还是看起来很有强迫症和洁癖,吃个饭毛病挺多,十分细嚼慢咽,要是不小心滴了菜汤在桌上要立刻抽纸擦干净,罗棋还是那个罗棋。但桑越现在再看罗棋,产生一种很玄妙的感觉,他好像突然理解大黄了,罗棋这个人确实怎么看都不像0啊。   你真不是一个合格的gay啊,桑越在心里痛骂自己,连人家位置都看不出来,活该你被睡啊妈的。   罗棋开口:“晚上去越界吗?”   桑越下意识答:“不去,我怕他们问我昨晚战况,我这辈子都不会说的。”   罗棋勾着唇笑了笑,然后问:“在家休息?”   桑越想了想:“你去画室吗?”   罗棋:“陪你。”   桑越有点不习惯:“不用陪我,该干什么干什么就行。”   罗棋换了个说法:“那你陪我吧,我想把家里的相册全都收起来。”   桑越一愣:“什么相册?”   罗棋垂下眼睛:“以前的,跟父母一起拍的合照。” 第69章 两本相册   桑越心里很是惊讶,他当然看见罗棋已经把这个家里能砸的东西全都砸光了,现在收拾完之后这个家里显得光秃秃的。   以前这个家是很有生活氛围的,桑越甚至能想象到罗棋的父母是什么样子,从这个家里的家具和布置,他的父母应该就是普通的创业者或者工薪阶层,年收入大概三四十?家里零零碎碎的东西很多,生活气息浓重。   可砸光了表面的东西只代表罗棋愿意往前一步,他身后的东西仍然根深蒂固。桑越不在乎这些,他不会因为罗棋的过去而觉得两人的感情势必困难,也不会因为罗棋的过去而对罗棋充满怜悯同情,桑少的人生信念永远是享受当下。   可他没想到罗棋竟然想要收起相册,这是完全不一样的意义。   相册在桑越住的主卧,收在衣柜上方更高的柜子里。   罗棋踩着凳子上去,从柜子里搬下来一个纸箱子,两人盘腿坐在地上,桑越看着罗棋从箱子里拿出来两本相册。两本很有年代感的相册,封面因为长久的搁置已经变了颜色,罗棋这时候并不嫌弃灰尘,用衣袖蹭了半天,发现蓝色的相册仍然发黄,他没有说话,放弃了这件事情,翻开了相册。   这相册似乎是按照时间顺序来的。   桑越本来心里想的东西还很多,在罗棋翻开相册之后他瞬间被吸引了注意力,歪着脑袋凑过去看,问:“这就是你奶奶家吗?”   相册第一页有六张照片,几乎都是一样的,背景是水泥地面、木质椅子、老旧的大屁股电视,上方还有一张悬空斜挂着的大镜子,镜子上印着夸张的红色的花。地面上有一个桑越叫不出材质的大盆,盆里有水,水里坐着一个光屁股的小男孩,旁边还有一个女人,女人很年轻,桑越能看出罗棋的眉眼和女人有几分相似。   罗棋用手指触碰那女人的笑脸,这张照片里的小孩子没有看镜头,倒是女人一直看着镜头笑。他回答的声音很轻,似乎怕惊扰什么:“嗯,这是我妈。   “那时候她和我爸结婚一年,我爸在当地的建筑厂上班,我妈是厂里的会计,怀孕后期辞了职。在我两岁之前他俩都没想过离开老家,很多农村人一辈子也就那么过了,没几个人真的会孤注一掷去大城市发展。后来我妈也一直在家里照顾我,听我奶奶说,是我一岁半的时候,我妈总觉得我比其他小孩聪明,总觉得我将来会有不得了的成就,所以决定跟我爸来大城市打拼,给我提供更好的上学环境和生活环境。”   桑越听得心惊,他只知道罗棋的父母是因为他过生日而出车祸,这让罗棋陷入深深的自责,却没想到原来当初他的父母决定来大城市也全部都是为了他。   桑越没说话,安安静静坐在罗棋身边。   桑越是个话很多的人,尤其在罗棋面前,他很少这么安静地只是倾听。当然,这也跟罗棋有关,罗棋以前从不给桑越倾听的机会,他向来什么都不说。   “我爷爷奶奶都不同意,觉得我妈不过是望子成龙,每个父母都觉得自己的孩子与众不同,那都是虚无缥缈的幻想。爷爷奶奶觉得将来的成就不重要,一家人都是普通人,难道我还能当总统?“罗棋说这句话的时候似乎带着些微弱的笑意。   “我爸妈觉得家里条件不好,大城市本就有更多机会,就算他俩没拼出什么,让我在大城市长大也肯定比一辈子在农村好。爷爷奶奶却觉得如果他俩连我小时候都不陪在身边,将来有什么成就又怎么样?   “他俩走的前几年爷爷奶奶心里很怪他们,这份责怪就变成对我的疼爱,似乎在补偿我身边没有父母。其实我小时候过得很开心也很幸福,跟在爷爷奶奶身边的时候他们补偿我,寒暑假被爸妈接到这边的时候他们也补偿我,所有人都在补偿我。”   说这些话的时候罗棋把相册往后翻,他小时候的记录很多,桑越足以看出确实大家都很疼爱罗棋。有罗棋在乡下的生活,他光着脚在河里专注地抓鱼,身边放着一个红色的小桶;有他坐在山头上身旁全都是野花,不知道谁给他脑袋上编了一个花环,他看着镜头似乎很不高兴;有他举着一张三好学生的奖状看向镜头,背景就是第一张照片洗澡的那个房间。   也有罗棋在这边的生活,不过这几张照片的背景并不是这个房子,大概是租房,小而杂乱,可几张照片里的男人、女人和男孩全都笑得很开心。   罗棋也提起:“这里是我爸妈刚过来创业时租的房子,他俩带着六万块钱的积蓄来到这里,第一份工作你知道是什么吗?”   桑越舔了舔嘴唇:“什么?”他实在很难想象,他不知道没钱的人都在怎么样努力地生活。   罗棋淡声:“摆摊,早上卖三明治,晚上卖炒面。我妈厨艺很好,这可能也算一种天赋,她不管做什么都能研究出独家秘方,她算账又很好;我爸体力很好,精力也好,他俩摆摊不到三年,攒下来四十多万。”   桑越声音也很轻:“难怪你做饭很好吃,原来是像阿姨,你做的炒方便面真的很好吃。”   罗棋:“他俩只赚不花,明明挺有钱的了,还是租那个一个月只要两千的小房间。我最后一次来这个出租房的时候我妈拿着银行卡跟我说,小棋,等你下次过来爸妈就要换大房子了,到时候你就有自己的房间了,再等几年,买了房子之后爸妈再攒一点钱,最快你初二,最晚你初三就把你接过来上学,跟爸妈住在一起。”   桑越知道,罗棋没有等到。   罗棋婴儿时期和幼儿园的时期几乎占据了第一本相册,这个阶段确实是大多数人更高频率记录的阶段,都说这时候的小孩子是一天一变样的,就算是桑越自己,他的相册里也有许多父母拍下的年幼时期的照片,只不过桑越从不记忆,从桑越有记忆开始就已经很少和父母相处了。   罗棋翻开了第二本相册。   相册里的罗棋已经上了小学,逐渐有了现在的模样,不再像是一个完全没长开的小孩。他皮肤一直都很白,小学的时候就很白了,相册里有一张罗棋小学的毕业照,整个班里罗棋是最扎眼的,他那时候个子就很高了,站在最后一排的正中间,眉眼里有幼稚和天真,似乎还有对“初中”的憧憬和向往。   罗棋也在看这张毕业照,他看了半天,开口:“毕业的时候我爸妈回来了,陪我在老家过了半个暑假,大概一个月时间吧。”罗棋往后翻,果然后面照片又多了起来,全是罗棋的父母和他一起在老家的照片,这几张的罗棋总是在笑,他以前也是很爱笑的。   “那时候他俩已经买了房子,虽然背上房贷,但压力不大,准备用手里剩下的钱开个面馆,店已经租下来了。我爸说不差这一个月了,回家陪陪我吧。   “那个暑假过完我没有不开心,也没有因为他俩陪伴之后的离开不习惯,我知道我马上就要搬去大城市了,我马上就要彻底回到父母身边,我很安心。我花更多时间陪爷爷奶奶,更加懂事,更加努力学习,不让爷爷奶奶担心,因为我知道,爸妈没有陪在我身边的同时,对爷爷奶奶来说,儿子儿媳也没有陪在他们身边。”   这段时间在相册里几乎是空缺,初中的罗棋少了很多玩的时间,他更加懂事更加独立,他默默地长大,不再有人把他当成一个每分每秒的成长都需要记录下来用来回忆的小朋友。   唯独有几张罗棋参加某些活动的照片,似乎也是官方拍下来的,文艺汇演、演讲比赛之类。这时候的罗棋已经像个小大人,脸上的笑不再是幼稚天真的,多了许多成熟,他似乎在为了去到父母身边生活而付出自己的努力。   翻到这里,罗棋的手顿住。   桑越没有说话,他产生一种预感,于是桑越伸手握住罗棋的手,轻声问他:“要不今天就看到这里吧,这件事要慢慢来。”   罗棋摇头,他翻开下一页。   大概是暑假,罗棋说过,他寒暑假会到父母这边,照片里罗棋穿着一件白色的短袖,伸出来的手上围着一个浅蓝色的纸质手环,似乎是某种门票。罗棋站在一个大型的火箭模型前,神情兴奋。   罗棋声音凝涩:“初一的暑假,我爸妈带我去航天航空展,其实我之前对这方面从没有太大的兴趣,只不过可能平时的娱乐生活太少,接触的东西也有限,对宇宙产生兴趣,对可以去到宇宙的火箭飞船也产生憧憬。我迷恋上飞船,迷恋上火箭,从展览出去时,我对我爸说,今年生日可不可以送我一个宇宙飞船的模型,我想自己拼出来一艘飞船。” 第70章 你也该长大了   桑越嘴巴张了又张,很久都没有说出话来,所以就是这一年,罗棋失去了他的父母。   罗棋的视线在这张照片里停留了太久太久,他的声音里许多悔恨许多自责:“桑越,我在很长时间里不断地痛恨自己,我去过医院也做过心理咨询,爷爷奶奶还是姑姑们全都劝我,所有人都在劝我,亲人劝我医生劝我心理咨询师劝我,可我偏偏没办法说服自己。我只能认为是我害死了我的父母,引领他们走向死亡的每一个细节都是我亲手造就的,很长的时间里我不敢睡觉,花一晚上的时间反复去想象他们回来那天晚上的细节。   “如果我没有来这个航空航天展,我就不会要一个飞船积木,如果他们没有在临走的时候花时间特意去找飞船造型的积木,就会更早出发,就算疲劳驾驶可能也不会遇见车祸;或者我那天没有困到睡着,我明知道他们开夜车回来,我明明可以在深夜给我妈打一个电话,陪她说会话,这样我妈不会睡着,他们说不定一路上聊着天就不会大意;如果我更懂事一点,桑越,明明我最晚在明年就能搬来这里跟他们住在一起了,我为什么要答应他们那一次回去给我过生日?”   桑越很想说什么,这是桑越人生中第一次觉得无力。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他能感受到罗棋十分之一的痛苦,理解罗棋身上所有的陈伤顽疾,可嘴巴太笨,要怎么样才能说出正确的话来安慰这时候的罗棋?   有一滴泪落在那张照片上,这是桑越第一次见到罗棋哭。罗棋皮肤很白,眼眶发红的时候整个人有一种即将破碎的虚幻的美,他睫毛上沾了泪,眨眼的时候睫毛很重,缓慢地遮掩痛苦。   桑越试图想象,他不得不承认的是,在听罗棋提起以前的事情时,就连桑越都很羡慕罗棋有那么爱他的父母,如果连他都羡慕,那罗棋又要用什么样的心情去面对他们的离去?   甚至还有更多,桑越逼自己去感受罗棋的痛,他说出口的痛,他没有说出口的痛,那年初中罗棋独自一个人搬来这个房子里,看见这个房子里的所有东西,滑板车,相册,晾衣架上没有收起来的衣服,晾在阳台的床单,花瓶里已经干枯的花,他的父母曾经那么骄傲地说终于攒钱买了这个房子,他的父母那么期待地说最迟明年就把你接过来,他的父母苦苦打拼几年住在十几平的小出租屋里,刚刚买了房子两年而已,从未享受过任何快乐,一切都这样戛然而止。   罗棋又说:“桑越,我不敢再喜欢谁了,前任跟我分手之后我花了很长时间想明白我自己,我不认为我真的足够‘爱’他,我需要一个人同我分担痛苦心事,我需要一个人住进这个房子里用来延续这个房子里本该存在的‘美满幸福’,我早说过了,我不是好人。   “我不能去找你,我自以为我喜欢你,把你找回来又怎么样?你只要仍然遵守我的规矩,那你就是我的工具,只要我一天住在这里,你一天都是用来满足我幻想的工具。我只能把它们都砸了,我不能让你也变成工具,我没办法说服自己他们的离开跟我无关,可我总是想起你说的那句话,总不能一直这样吧,所以我……”   罗棋的话顿住。   桑越换了姿势,他跪在地板上,将上半身往前倾,轻轻抱住罗棋。桑越没有将眼前的罗棋当成罗棋,这太好了,此时此刻桑越的想法是:还好我曾经拨通了那通电话,我知道那时候的罗棋是什么样的。桑越拥抱了初中的那个罗棋,他声音有些抖,似乎是跨时空的信号有些薄弱:“罗棋,你能不能不要害怕了?我从来不认为自己是工具,我可是桑越,你知道桑越是什么意思吗?我是无所不能的桑家少爷,没人能把我当工具,就算是你也不行。   “我就是要遵守你的规矩,就是要跟你一起住在这个房子里,不要再逃避了。逃避的快乐是假的,我不要你把这些相册收起来,我们就摆在这里,你曾经的幸福才是真实的不是吗?难道为了逃避要连同以前的幸福一起丢了吗?我很羡慕你,你有那么爱你的父母,你没想过吗?为什么叔叔去世前要给你打一通电话,他就是为了跟你说他爱你,不是吗?”   相册摊在地上,罗棋睡在主卧的床上。   他确实很累了,昨晚两人折腾到后半夜才睡下,今天一大早罗棋便已经起床了,翻开这两本相册应该也用光了罗棋的力气,在桑越说完那番话后罗棋沉默地洇湿桑越肩膀衣服的布料,被桑越哄着睡着了。   桑越可以想象,这大概是罗棋从初中搬到这个房子之后第一次睡在主卧,他睡得很不安稳,睫毛一直都在抖,这时候的罗棋根本没有昨晚那副强势的模样,桑越甚至很不道德地想,他要是一直保持这个状态,各凭本事的话自己的胜算实在是很大的。   桑越独自收好那两本相册,端端正正放在客厅的书柜上,就这么大大方方放着。然后他折回卧室,发现罗棋从柜子里拿下来的那个箱子里不仅有相册,还有很多他小时候零零碎碎的小玩具,有从娃娃机抓回来的劣质丑陋的玩偶,有塑料做的绿色的恐龙,还有已经缺了一个轮子的塑料小赛车。   挨个看完了这些玩具,桑越突然觉得自己对快乐的领悟太过肤浅。他从没有过这样的朋友,桑越的朋友也全都是富二代,他们也有小时候,小时候的玩具都是真的能坐进去开的小汽车,是各种各样的游戏机,是拳击套装,是五花八门又昂贵的东西。   桑越放轻动作将主卧的门带上,打开阳台的窗户,坐在沙发上点了根烟,给他亲妈柳笙发了一条消息。   桑越:“在干嘛呢?”   柳笙此时此刻正在美容院做脸,跟她的好姐妹一起,两人正在聊商场里新开的一家餐厅,她们中午刚刚去吃过,正餐的味道太一般了,不过餐后甜点的水平却可圈可点,正提到马卡龙的口感很不错时,柳笙的手机响了一下。   柳笙没有在意,她的手机响起来也是常事,急事不会发消息,不急的事什么时候看都可以。她继续说:“下次你去我家里呀,我家阿姨点心做得很不错,我把老桑那个宝贝茶团拿出来招待你。”   她的手机又响了一下,柳笙随手拿起来看了一眼,看到发消息的人是“宝贝儿子”,她便说:“等会啊,我家那个小祖宗给我发消息了,好久都不联系我,他也真是狠心,你知道吧,之前离家出走了,说我和他爸对他不如一条狗,你听听这是什么话嘛。”   姐妹听了便笑:“正常的,男孩叛逆期时间长,不过我可听说了,你家桑越开了个酒吧还是会所?好像生意还不错呢。”   柳笙没接话,回了桑越的消息。   柳笙:“在跟你郑阿姨做脸,你最近怎么样呀?我都好想你了,也不知道回家看看。”   柳笙:“还闹脾气呢?你爸都服软了,昨晚还跟我说你那个酒吧,说你生意做得不错。”   桑越:“你有没有想过有一天我可能突然死了,那天你会不会后悔没有用更多的时间来陪我?”   柳笙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她身后正给她按头的技术吓了一跳,慌忙问她:“柳太太,是我用力太大了?”   柳笙没说话,她给桑越拨过去一个电话,被桑越挂断了。   柳笙发消息:“你这是什么话?”   柳笙:“要是你的酒吧有问题你就跟爸爸妈妈说,哪里有大事?家里又不是不能给你兜底。”   柳笙:“桑越,你染上什么坏习惯了吗?你别害怕,家里都能给你解决,你回家来好吗?”   柳笙:“你现在在哪里?你接妈妈的电话可以吗?”   桑越:“我就是想这么问,我很好,没吸毒没赌博没嫖娼,酒吧生意很不错,在赚钱,你回答我的问题。”   朋友也吓了一跳,撑起来半边身子关心道:“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柳笙深呼吸,露出来一个安慰的笑:“没事,放心啦。”   柳笙翻回去聊天记录,看桑越的那个问题——你有没有想过有一天我可能突然死了,那天你会不会后悔没有用更多的时间来陪我?这算什么问题,会后悔吗?柳笙不得不让自己真的去思考这个问题,会,也不会,桑越是他的儿子,柳笙深知自己亏欠儿子;可柳笙也是柳笙自己,是桑启平的妻子,她要照顾桑家的产业,还得有自己的生活。   在柳笙思考的时间里,桑越又发来一条消息:“或者这么问,你爱我吗?”   柳笙这次回得很快:“当然爱。”   桑越:“可你从没有把我当成生活的动力,你做的事情不是为了我。”   柳笙:“小越,除了你自己,没人会把你当成最重要的。我知道我没有尽到你理想中母亲的职责,这点我可以承认,我也一直在向你道歉,中国有一句话叫做养儿防老,我生下来你有继承桑家产业的目的,桑家确实需要人来继承,可你不能因为这些事实就觉得我不爱你,不是吗?”   柳笙:“你也该长大了,桑越。” 第71章 噩梦   爱是什么?   桑越想起来一句很土的话,叫做“豪门无亲情”,虽然桑家还不至于被称作是豪门,但桑越今天不得不承认这句话当然不是空穴来风。柳笙的话看似无情,但今天的桑越让自己完全站在桑启平和柳笙的角度去想象,他们生活富足,自己已经取得了足够耀眼的成就,他们不像罗棋的父母一样“望子成龙”,所以将更多的生活重心放在他们自己身上。   桑启平和柳笙的努力从来不是为了给桑越一个好的生活环境,这句话并不是多么无情的话,桑越不会为此伤心,可这么合理的一句话背后隐藏的是桑启平和柳笙不会把更多的注意力放在桑越身上,这却会让桑越感到伤心。   桑越不得不让自己面对柳笙的那句话:我生你下来有为了继承桑家产业的原因。   罗棋家庭条件以前很一般,他爸爸在建筑厂上班,妈妈是建筑厂的会计,两人做有限的工作付出有限的精力,便把更多的精力用来爱罗棋;桑越家庭条件很好,桑启平掌管几个公司,柳笙名下也有不少产业,两人只要付出更多精力就会产生更多回报,便没有更多的精力拿来爱桑越。   罗棋这一觉睡得安稳,从下午睡到晚上。   做了一连串的梦,大概是因为睡前翻过相册,梦里全是回忆,或真或假的回忆,梦见过年的时候自己和父母还有爷爷奶奶坐在一起吃饭,爷爷奶奶做的全都是父母爱吃的菜,但其实父母爱吃的菜也全是罗棋爱吃的菜。妈妈笑着给罗棋扒了两只虾,罗棋把其中一只塞进妈妈嘴巴里,妈妈看着罗棋笑,说你爸这次买的虾新鲜;梦见父母寄回去老家一箱芒果,那个年代的北方农村少吃热带水果,爷爷奶奶一个都不舍得吃,罗棋也不愿意一个人独享,芒果保质期太短,最后半箱都要腐烂,祖孙三个一天的时间吃了七八个芒果,吃得罗棋打嗝都是芒果的味道。   中间桑越打开主卧的门看了几次,罗棋连姿势都没有变过。罗棋的睡眠桑越一直放在心上,心里松了口气,这次没吃药睡得这么沉,不知道会不会改善一点罗棋睡眠的障碍。   酒吧营业半小时后大黄给桑越打了一个视频,桑越特意去次卧关了门接的。大黄已经在酒吧了,背景音嘈杂,对着镜头翻白眼:“你今天不来啊?你他妈真是个纯畜生啊越子,谈个恋爱动不动就把工作扔了,你恋爱脑啊?”   桑越本来打算今天不去酒吧,当时确实是这么想的,大黄这话一说,桑越也觉得不合适,酒吧是自己坚持要开的,结果现在反而是大黄全勤,大黄也得谈恋爱去啊。   桑越叹了口气:“别叫了,等罗棋醒了我带他一起去。”   大黄瞬间一副懂了的表情,挤眉弄眼阴阳怪气:“你给人罗棋累着了啊?”   桑越没反驳,略微心虚:“滚。”   临近八点的时候罗棋从梦里醒来,睁开眼睛反应过来自己睡在主卧,一瞬间产生一种迷茫的孤独,下意识想找桑越,主卧的门关着,罗棋刚想出声,注意到桑越这边的床头柜上摆了零零碎碎的小物件。   戒指、项链、耳钉。   桑越有一个专门的收纳盒装着这些首饰,但他却没有随手收纳的习惯,可能堆到很乱了才会整理一次。罗棋把其中几个挑出来看了一眼,其实桑越买这些东西的审美很不错,只不过他搭配得不太完美,估计是因为耳朵上洞太多,懒得费心思,每一个单拎出来都是好看的。   罗棋从兜里掏出来一个首饰盒,这本来就是打算看完相册之后给桑越的,罗棋也没想到自己会睡着,这件事便耽搁了。他把桑越堆在桌子上的首饰全都整理好放回收纳盒,又将这个首饰盒摆在床头柜,等桑越自己发现。   桑越正在厨房里研究炒面,他上各种网站找了好几个版本的炒方便面的教程,每个人都说自己这个方子是全网最好吃的,桑越全都对比了一遍,把每个版本的特殊之处都挑了出来,全都融合到一起,形成了一个终极无敌缝合怪版本的炒方便面菜谱。   踏进厨房之前桑越觉得做饭应该也不算一件很难的事情吧,只不过做出来好吃不好吃而已,柳笙也是十指不沾阳春水啊,她都能做饭,自己凭什么就不能呢?而且,炒方便面,最简单的东西了吧,ez。   生活常识桑越还是有的,面得先煮到差不多六七分熟再捞出来下锅炒。煮面的时候桑越准备了下配菜,半小时前桑越翻冰箱的时候轻易能看出来罗棋这几天也没怎么好好吃饭,冰箱里除了好几排矿泉水只剩下一点已经蔫了的蔬菜。小青菜和火腿肠都是桑越叫来的外卖,配菜这东西大道至简,他就不在配菜上花心思来衬托这碗炒方便面了。   结果,就在桑越觉得一切完美的时候,先把鸡蛋下锅了,罗棋的不粘锅很好用,但是桑越怎么都想不通,视频里炒出来的鸡蛋蓬松完美漂亮,他煎出来一张蛋饼。桑越把蛋饼盛出来,又拿了四个鸡蛋再来一次,这次他仔细研读视频的每一个动作,鸡蛋下锅就得用铲子一直推,然后炒散……这次桑越得到了一碗鸡蛋碎末。   不是,说好的西红柿炒鸡蛋是每个学做饭的人最先学会的一道菜呢?炒鸡蛋真有这么难?还是他真是一点儿这方面的天赋都没有?   罗棋站在厨房门口的时候看到的正是这一幕,桑越拿着锅铲气势汹汹地对着那两碗炒鸡蛋,压低声音质问:“我是不是给你们点好脸了?”   罗棋无奈,又好笑又无语,接过桑越的锅铲:“怎么跟鸡蛋吵起来了?”   桑越吓了一跳,罗棋这人走路怎么总是没声音啊,他清了清嗓子:“我做炒方便面,没事,交给我,区区炒面,少爷我立刻拿下。”   罗棋把锅铲在手里转了一圈,决定尊重少爷的好意,锅铲还给他之后便提醒:“你想要蓬松的蛋?”   桑越点头:“对。”   罗棋:“鸡蛋打散之后点一点儿盐,然后加一点水。炒鸡蛋的时候多放油,冷锅热油,油热了再下鸡蛋。”   桑越听前面的时候还觉得只不过一个小技巧,ez,听到后面就觉得好像要长脑子了,知识点是不是有点多?他转头看罗棋,眼神很清晰:我没记住,你再说一遍。   罗棋觉得好笑,把话拆开:“打鸡蛋,打完加一点点盐和水。”   桑越照做,加盐的时候要问罗棋具体多少,加水的时候也要问罗棋具体多少,打个鸡蛋花了五分钟。然后桑越抢答:“我记得,多放油,多放多少?”   罗棋抱着胳膊靠在厨房的门框上:“你放多少?”   桑越放了刚刚的量,罗棋声音平稳:“两倍。”   桑越:“你这不是不粘锅吗,放油不是为了不沾吗?”   罗棋:“油多了蛋才会起泡,也就是蓬松,不然就是蛋饼。”   桑越:“神奇啊。”   罗棋:“神奇吗?少爷,很多油炸的东西表面都有一层泡,没注意到吗?”   桑越老老实实回答:“没有。”   桑越这次成功做出了比较满意的鸡蛋,有罗棋在旁边提醒教学,炒方便面这件事情难度骤降,桑越这才有机会问罗棋:“刚醒吗?睡得怎么样?”   罗棋眉眼放松许多:“嗯,睡得挺不错,不过做了很多梦。”   桑越问:“美梦还是噩梦?”   罗棋:“美梦吧。”   桑越:“有我吗?”   罗棋:“没有。”   桑越立刻看他:“你学不会撒谎吗,说一下有会死。”   罗棋笑了:“以前梦见过你,今天没有。”   桑越:“梦见我什么啊?”   罗棋嘴张开,刚想说什么,想起来自己梦见过桑越两次,都算不上是美梦,一次梦见自己跟桑越是初中同学,桑越兀自热情,自己始终冷漠;另一次梦见桑越蹲在门口打电话跟朋友吐槽,说想搬走说很其实已经很烦自己了。   罗棋转移了话题:“记不清了,以后还会梦见你,重要吗?”   桑越这会儿有点忘记他的终极无敌缝合怪菜谱都有什么知识点了,一边翻手机一边说:“你转移话题啊,当我傻啊?”   罗棋无奈:“没梦见什么好事。”   桑越:“我好事做尽,你在梦里就这么编排我啊。”   罗棋:“下次努力。”   桑越:“下次梦见我在梦里当1,你提前习惯一下。”   罗棋评价:“噩梦。” 第72章 123   桑越的厨艺,不好评。   但是这件事情重在心意,桑越也长了味蕾,当然能吃出来自己做的炒方便面很是平平无奇,吃了几口之后理直气壮表示:“咱家以后还是你做饭吧,罗大厨。”   罗棋深表赞同:“嗯。”   桑越尽力维持公平:“我可以洗碗。”   罗棋想起来少爷第一次洗碗的遭遇:“我买个洗碗机吧。”   桑越:“洗碗什么。”   罗棋:“。”   罗棋:“我买个洗碗机。”   桑越当然只是拿烂梗开个玩笑,罗棋又不是没钱,没人的爱好是刷碗,他以前没想过买洗碗机更大的原因是不想动这个家里的任何布局。桑越有些担心他步子突然迈太大,不过罗棋对此反应平常,看来是真的在学习不在意。   吃饭的时候桑越提起今天真得去酒吧,提起的时候不得不产生一些心虚,这时候桑越也想,他说的话又没做到,中午吃饭的时候他还说今天不去酒吧,桑越意识到他大概是经常说话做不到的,只不过以前他总是理直气壮,没人会质疑他这一点“缺点”,所以他从未意识到。   桑越清清嗓子:“我说不去酒吧的时候是真不想去啊,当时没想那么多,现在……”桑越顿住。   罗棋挑眉:“鸿门宴?”指桑越亲手做的这顿饭。   桑越屈辱:“可以申请最难吃鸿门宴的吉尼斯记录。”   罗棋不太在意:“没事,陪你去。我说过今天陪你,去哪儿都行。”   桑越:“我以后说话的时候先过过脑子。”   罗棋:“不用太敏感,这种食言很正常。”   桑越:“也不是敏感吧,你在意的东西我就想改,可能改需要过程,所以我把态度拿出来,也好让你多给我点时间。”   罗棋评价:“果然是鸿门宴。”   洗碗收拾厨房的事情交给罗棋去做,桑越回屋换衣服收拾东西。穿戴整齐之后想随手在床头柜上挑点饰品,看见跟印象中的乱七八糟毫不相同的床头柜,那些零零碎碎的饰品全都不见了,桌面上放着一个不小的首饰盒。   是桑越不认识的牌子,估计是什么小众的独立设计师,黑色的盒子相当精致,光看盒子就能看出来价格不会便宜。桑越眉头微抬,想起来那天在越界他让罗棋给自己挑耳钉,罗棋那副高冷不屑的模样,说什么都不买,还不是嘴硬心软,其实当天晚上回来就挑好了吧。   盒子拆开里面还有独立的包装,盒子这么大,桑越以为罗棋起码买了三个,因为那天在酒吧给他看的耳钉是三个,结果全是过度包装,里面只有一对耳坠。估计罗棋参考了桑越的审美,这也是一对重工十字架,纯黑色的十字架上有繁复的花纹,十字架上缠绕着黑色的蛇,蛇的眼睛是一颗小巧的绿宝石。   桑越的习惯是在最下面的耳洞挂上重工耳坠,耳垂被扯的感觉让他十分安心。他把这对耳坠换上,这次真的精心搭配了,其他的耳洞全是小巧一些的黑色系耳钉。   换饰品之前他穿了一身浅色的衣服,他换衣服的时候也是动了些心思的,罗棋浅色系的衣服更多,这身是桑越特意挑的。结果换了耳饰之后他又重新搭了一身黑,黑色的oversize牛仔裤,黑色短款牛仔外套,内搭都是黑,对着镜子欣赏一番,简直像是黑无常。   桑越折腾许久,从主卧出来的时候罗棋正百无聊赖地坐在沙发上等他,听见桑越出来的动静罗棋抬头,有一瞬间两人在对视中沉默。   桑越没想说感谢罗棋耳钉的话,想先听罗棋夸他戴得好看,结果罗棋一句话也不说,桑越被他盯得毛毛的,梗着脖子问:“不好看吗?”也不知道是问耳钉还是问人还是问穿搭。   罗棋将手机按灭的动作稍微有些用力:“好看,走吧。”   昨天桑少在越界高调“官宣”,今天来了不少看热闹的酒肉朋友。桑越朋友本来就多,虽然大多数交情不深,但大家遇到这种事也爱凑热闹,也给桑越面子,就算桑越现在说是跟家里“闹掰了”,仍然改变不了桑越是桑家独子的事实。   今天他跟罗棋并肩走进越界,眼尖的人立刻看见起哄,不少视线都围在两人身上。桑越也有点懵,他不觉得自己昨天干嘛了,不就亲了一下吗,至于啊?   本来还想着今天带罗棋过来两人躲在吧台谈会儿恋爱混混时间,人在酒吧就行,现在看来又不得不去跟熟悉的朋友们打个招呼。他把罗棋安置在吧台,对着酒单看了半天,给罗棋挑了一杯石榴汁低酒精饮料。   罗棋撑着脑袋靠在吧台上,手指一下下敲着大理石桌面:“桑老板请客吗?”   桑越把酒单推回去,勾了罗棋的手指:“请,肯定请,今晚罗老师的消费我买单,行吗?”   罗棋不为所动:“我挺能喝的。”   桑越:“少喝点酸,你已经够酸了。”   罗棋:“尝尝你这儿的调酒师威士忌酸调得怎么样。”   桑越:“在你视线范围内,我去喝几杯,行吗?”   罗棋靠近了他几分:“我说不行你还去吗?”   桑越利索地把打火机掏出来,从自己烟盒里推出来一根烟,给罗棋点烟这种事一回生两回熟,这次点得毫无心理负担,估计更有心理负担的事儿都已经被迫接受了,点烟实在就算是小事了。桑越就是讨好,点完了罗棋嘴里的烟又自己含了一根,凑在罗棋面前用他的烟点自己的,两人脑袋靠得近,点完之后烟雾扑在罗棋脸上:“允许你回家跟我算账,行吗?”   罗棋目光落在桑越的耳垂上,半晌抬了抬下巴:“去吧。”   桑越目前其实还不知道占有欲太强这事儿该怎么调理,他对罗棋的界限也不清楚。朋友之间的勾肩搭背应该算是正常,只不过把男朋友晾在吧台,当着他的面跟别人勾肩搭背确实说不过去,桑越心里想的是尽量避免,奈何这帮狐朋狗友的相处模式就是这样,有人的手快落在桑越肩膀上,他不动声色往旁边挪了一下,假装要去拿桌上的果盘;有人要抓桑越的手,桑越突然伸手掏打火机给自己点了一根烟;有人快要靠在桑越身上了,桑越立刻站起来,说我提一杯呗,谢谢你们几个今天来越界捧场啊。   越界,太越界了。   桑越喝得头大,觉得自己酒吧的名字是不是起得不太吉利啊。   一开始桑越还跟身上长刺了似的,喝到后面逐渐放松了警惕,不知道多久才突然觉得自己肩膀上很沉,一偏头看见身边的朋友把手搭在他肩膀上。桑越真是有点如坐针毡,第一反应是看罗棋,这边离吧台有些距离,能看见罗棋的背影,大黄就在罗棋身边呢,估计俩人正在聊天。   桑越松了口气,不动声色把肩膀从那只手下挪出来,想拿手机给罗棋点个夜宵。晚饭确实不太好吃,等会儿也该饿了,越界倒是有吃的,全是半成品,说实话不怎么好吃,不为了吃东西或者实在饿急了才有人点。   手机拿出来看见罗棋的三条未读消息,这什么时候发的,他怎么没感觉到震动?   微信提醒堆在锁屏页面,看不见消息内容,桑越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解锁手机点进微信,罗棋的三条消息分别是——   “1”   “2”   “3”   桑越看得不明不白不清不楚,顺手扣了个问号过去:“?”   罗棋消息回得飞速:“?”   桑越:“怎么了?我正打算给你点个夜宵,你吃什么?”   罗棋:“黄少点了披萨,不用。”   桑越:“数字什么意思啊。”   罗棋:“喝完告诉你。”   桑越:“现在呗?”   罗棋:“不。”   桑越:“你告诉告诉我,非得钓我啊。”   罗棋:“告诉你可能这个数字不会再上涨了,那我算账的时候可能会亏。”   桑越:“?”   罗棋:“你和别人亲密肢体接触的次数。”   桑越心里一跳,猛地从卡座上站起来,身旁的朋友被他吓了一跳:“干啥啊你,吓我一跳,新点的还没送上来呢,你这个当老板的不许跑啊。”   桑越眯着眼睛:“不他妈喝了,再喝今晚回不去家了。” 第73章 老公开门   桑越被罗棋几句话勾得根本没有心思跟这群狐朋狗友扯淡,周旋几句打了个招呼想回吧台找罗棋,一转眼的时间竟然看见付声坐在了吧台前。大黄就坐罗棋身边,付声来越界的话要不然是跟着大黄,要不然是坐在吧台。   桑越警铃大作,生怕付声身份暴露他手机上那个“3”突然就毫不讲理地变成了“30”,这也太恐怖了。穿过人群桑越一屁股坐在了罗棋身边,一个响指给自己点了杯酸奶,他还没来得及开口,付声这小子抢先说话了:“桑越哥。”   ……   真懂礼貌啊,桑越磨牙。   桑越皮笑肉不笑应付了一句:“来了啊。”然后脑子飞快转啊,他已经跟罗棋坦白过付声的事情,但是罗棋虽然知道付声这个名字却对不上脸,不知道大黄有没有介绍两个人认识,桑越摆好自己的态度,状似毫不心虚地小声跟罗棋解释,“他就是付声,跟你说过,最近总来越界玩,其实就是小孩不懂事没什么朋友,我都是让大黄带着他认识几个人。”   说完桑越看罗棋,罗棋态度不明,那张脸上看不出情绪,也不说话。   桑越脑子还在转,付声就跟被鬼上身了似的,他原本坐在大黄左边,大黄坐在罗棋左边,而桑越坐在罗棋右边,付声突然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桑越右边坐下了:“桑越哥,我跟我哥提起最近都在你这里玩,我哥说想谢谢你带我认识人,邀请你跟大黄哥一起去家里吃饭。”   桑越脑袋都麻了:“啊?不用啊,这都小事,我也没干什么,实在不行让大黄自己去吧。”桑越给大黄使了个眼色,意思很明显:赶紧的,让你带小孩呢,你带的什么玩意儿啊?   大黄没憋住,笑场了。   桑越一愣,眼神一转,看见不远处吧台另一边路易正靠在酒柜上用很同情的眼光看着这边。桑越反应过来了,路易这个狗东西教坏小孩,桑越立刻看付声:“好啊你,现在学会跟别人一起给我使坏了。”   付声也不心虚:“路易哥说这是你和罗老师感情的催化剂。”   桑越摆手,让付声赶紧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他分外清白地挪了挪自己屁股底下的椅子,跟罗棋贴近了不少:“这群畜生蔫坏,故意使坏的,你这么聪明能看出来吧,千万不能掉进他们的圈套。”   罗棋挑眉:“能看出来啊,当着我面计划的,我没反对。”   桑越:“?”   大黄吃完披萨就走了,临走的时候跟桑越说差不多走就行了,当老板的也不用时时刻刻都在这儿熬着,前几天对经营状况没数盯着就盯着,这几天都稳定,店里也有监控,夜班调酒师和营销都在盯着,没什么大事。   桑越看着时间也确实差不多了,在手机软件上约了个代驾。   桑越想起来门禁的事儿,门禁这事儿已经是过去式了,桑越竟然还有些怀念,随口跟罗棋提起:“现在我适合有个门禁,过几天看看我和大黄不在这儿怎么样,要是不行就招个店长,我是不可能天天在这儿熬通宵的,到时候要是有人不让我走我就说家里有门禁,晚了就回不去了。”   他说这话更多是玩笑的成分,没想到罗棋倒是从善如流:“那就恢复门禁,十一点半之前回家。”   桑越转头:“真的假的啊?”   罗棋:“不是想要吗?”   桑越:“我就说说,想要的是你希望我早点回家,但我回家晚了你是真不让我进去啊,恶毒的妻子。”   罗棋看过来:“什么?”   桑越淡定改口:“棋子。”   罗棋按开手机看了一眼:“十点五十,差不多踩门禁到家。”   桑越相当乐观:“你今天跟我一起呢,我还能进不去家门?”   一路上桑越都在催代驾司机开快点,车停在楼下刚好十一点二十四。他晃了晃手机跟罗棋炫耀:“就算不跟你一起回来也赶上门禁了,这就是实力。”   罗棋没说什么,两人等电梯回家,电梯从十七楼下来,进电梯的时候都已经二十八了,虽然罗棋就站在身边,但桑越还是紧张起来,紧紧盯着手机,二十九……电梯门打开,时间刚好蹦到三十。桑越钥匙就抓在手里,罗棋却仗着力气大把他从门前拎到后面,亲自开门,桑越没想那么多,催出火星子来了:“你快点开啊,三十了!”   “咔咔”两声,门开了。   “咚”一声,罗棋进门,甩上了门。   桑越差点被门砸到鼻子,他往后退了一步,一脸迷惑地看着手机上的时间跳到了三十一。   不是?   桑越简直气笑了,他把钥匙插进锁孔,他妈的打不开啊,怎么还反锁啊?他拍了拍门:“你什么意思啊?”   罗棋的声音隔着门:“有什么问题?”   桑越:“问题大了,我明明跟你一起到的家!”   罗棋:“我用自己钥匙开的门,你自己没钥匙?”   桑越咬牙切齿:“我带钥匙有用吗?!你别反锁啊!”   罗棋:“我进门的时候三十,你晚了一步已经三十一了,有问题吗?”   桑越:“畜生啊!脸都不要了!”   罗棋:“你自己要求门禁的,少爷。”   这会儿都十一点半了,在楼道里说话声音但凡大点已经算是扰民了,桑越微笑,算了,好汉不吃眼前亏,他放软自己的声音:“罗老师,行行好呗?我既然说了回家可以跟我算账,我说话算话,但你总得让我回家啊。”   罗棋:“想回家?”   桑越:“想。”   罗棋:“叫点好听的试试?”   桑越眼睛都眯起来了,看来是记仇付声的那句“桑越哥”,他深深觉得罗棋这个人很危险,他要是生气了当时不跟你发作,真是很能忍,要得忍到事后方便算账的时候才发作。桑越深呼吸,调整好自己的心态,我也忍,我忍——   “罗棋哥,开开门呗。”   没人开门。   罗棋的声音一丝波澜都没有:“我说我要听这个了吗?”   桑越快要忍不住了:“那你他妈要听什么啊!”   罗棋:“你自己想,不是情场很风流吗?”   桑越愣住:“他们几个又跟你放什么屁了!”   罗棋:“没灵感的话我先去洗个澡?你想好微信叫我。”   桑越简直震撼:“我草,真假的,你就放你男朋友在门口站着?大冬天的,大半夜的,你真的假的啊?”   罗棋下最后通牒:“快,急着跟你算账。”   桑越:“我没灵感,你去洗澡吧。”   罗棋:“?”   罗棋笑了:“行。”   桑越:“留步。”   桑越灵感倒是有的,只不过实在难以启齿,他心里已经骂娘了,发誓今晚一定要重振雄风,就当做这个称呼是先让罗棋一次,心理准备反反复复做,屈辱啊,这实在是屈辱啊!   罗棋:“抓紧时间,桑越。”   桑越的心理准备总是差点,没忍住先开始人身攻击:“小心眼小气鬼跟他妈狗似的,你等着我进去再跟你算账,不是各凭本事吗?我告诉你,昨天是我大意了,你等我进去的,咱俩各自算账,看谁能算得过谁。”   罗棋冷笑一声:“嗯,你想说的我听见了,我想听的呢?”   桑越眼睛一闭:“老公开门!” 第74章 被迫的弧度   这门不开倒是还好,门一开桑越连看清罗棋的机会都没有,刚一进来就被直接按在门上,招呼都不打,罗棋直接捏了桑越的两个手腕抬起来箍在头顶。桑越心里骂了一句脏话,满脑子都是罗棋明明这么瘦,到底为什么力气这么大?估计是像爸爸,桑越记得罗棋爸爸在建筑厂上班。   罗棋显然感受到了被禁锢住的人竟然还走神了,空出来的一只手从桑越后腰被迫支起来的弧度中插进去揽住桑越的腰,用力把人往自己身前按:“还有心思想别的?”   桑越虽然姿势很不占便宜,可他起码气势上不落下风,用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对罗棋说:“想你到底为什么力气这么大。”   罗棋眼神没什么变化,吻下来之前问桑越:“刚刚骂我什么?”   桑越把脑袋往旁边躲:“骂你小心眼小气鬼,我骂得不对?”   罗棋竟然还点头:“没什么不对的,我是什么样的你不是一直都知道吗?”   桑越以前很少发现罗棋这么理所当然、堂而皇之不要脸的一面,眯着眼一口咬在罗棋下巴上,给罗棋下巴留下一个清晰的牙印。姿势已经落了下风,桑越只能找点主动权,咬完罗棋之后凑上去主动亲罗棋的嘴,嘴里的话也软许多,哄小男孩的语气:“吃醋就吃醋,直说呗?想听什么求我叫给你听,多求几次说不定我也能答应。”   这次是罗棋躲开了桑越的吻,罗棋本来就比桑越高,桑越这会儿还被迫因为身体上的一个弧度而更矮了几分,这个吻是抬头去找的,被躲开之后真像是索吻被拒绝,不像亲密爱侣,像舔狗去舔油盐不进的白月光。桑越不爽起来:“你往哪儿躲。”   罗棋很记仇:“你刚刚往哪儿躲?”   桑越又败下阵来:“付声的事我一个字不落都跟你说过,真就那么点事,我俩从小到大也没见过超过三次。其实你也能看出来,真是小孩不懂事,以前我帮过他一次,他一直没什么朋友,好感也分很多种,只不过他分不清。他要是真喜欢我到那种程度了,你们几个今天还能联合在一起开我的玩笑?”   见罗棋不说话,桑越又问:“我跟朋友有肢体接触这种事,你跟我说实话,你是故意找我的事还是真的不接受?”   罗棋看他一眼:“都有吧。”   桑越牙又有点痒,他就知道罗棋绝对有故意找事的嫌疑,他跟朋友的肢体接触都在正常范围内,也就是勾肩搭背罢了,哪个男的跟兄弟没有这种程度的肢体接触?就算是gay也不能避免。好在桑越并不觉得烦,哄罗棋一直都是桑越很大的乐趣:“那这样吧,我都说了,回来允许你算账。今晚再让你一次,多伟大啊桑少。”   罗棋笑了笑,终于低头吻上桑越的嘴。   ……   第二天桑越起床的时候身边已经没人了,罗棋这几天都没怎么好好上班,今天闹钟一响起床就去画室了。桑越已经连续两天睡次卧了,浑身都跟散架了似的,根据桑越丰富的经验,他觉得睡下面比睡上面累多了,睡上面是当时更累,但第二天起床直接刷新cd,没事人一样;睡下面是当时以为很轻松,第二天起床挂一天疲劳debuff。   打开手机看了一眼还挺热闹的,昨晚恰好是路易的晚班,凌晨越界关门的时间路易发来消息说昨晚挺好,没什么状况。罗棋去画室之前也发了消息,说早饭在桌上。   再就是柳笙。   昨天桑越找柳笙说了一堆有的没的,柳笙的最后两条消息桑越没回,当时桑越不知道怎么回,柳笙也是个人精,大概能懂桑越的纠结,昨天一天都没问桑越怎么不回消息,只是今天十点左右问:“最近有没有空回家一趟?我和你爸都很久没见你了,你爸前段时间挺忙的,到处出差,昨晚刚回来还问起你,说让你回家吃个饭。”也没提昨天的事。   桑越睡到将近十二点才起,柳笙又发了一条:“没睡醒吗?你那个酒吧营业要通宵,这样对身体很不好的,前几天你这个当老板的应该盯着些,经营稳定了就找人盯着,不要亲自去了。总是熬夜怎么能行?”   桑越先回了路易和罗棋的消息,把柳笙的话又看了几遍才回复:“刚醒,我知道。”   柳笙回得很快:“今天有空回家吃饭吗?”   小季中午敲响罗棋画室的门,罗棋连声音都没有听到,敲门半天都没有人应声,小季就知道罗棋今天状态应该不错。他端着盒饭走进去,不得不打扰罗棋:“罗老师,今天中午点的是鱼香茄子、炒青菜和软炸里脊,您要是方便的话最好趁热吃。”   要是以前,罗棋估计连话都不会说,小季至今都不知道罗棋是真的没听到还是假装没听到,盒饭就这么在桌子上摆很久,一直等到凉透,等待罗棋从状态里出来才去热热重新吃。   但今天小季说完,已经准备好转身就走了,罗棋突然应了一声:“嗯?几点了?”   小季连忙回话:“快十二点半了。”   罗棋拿起手机,似乎正在看消息,手指在屏幕上敲了两下。小季以为罗棋中午有重要的事情要谈,问了一句:“有事吗?”   罗棋随口答:“没事,桑越起床了。”   小季:“……”   小季:“?”   小季没反应过来,半天憋出来一句:“那……那您记得趁热吃饭。”   罗棋点头:“我现在吃,辛苦了。”   小季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罗棋已经接到了一个视频,小季惊悚地瞪大眼睛,赫然看见那边是桑越,一个眼熟又不眼熟的桑越,视频通话里的桑越顶着鸡窝头,嘴里咬着牙刷:“我妈刚叫我晚上回家吃饭。”   罗棋拆了外卖盒子:“嗯,回吗?”   桑越刷牙的动作顿了一下:“不知道,没想好。”   小季欲言又止,想跟罗棋打声招呼再走,又怕打扰两人说话,最终还是默默退出画室。   罗棋继续拆筷子的包装:“想回的原因和不想回的原因?”   桑越“哼”一声:“你还给我做上心理咨询了?”   罗棋笑笑:“说说呗。”   桑越漱了口,在他咕噜咕噜漱口的时候罗棋已经开始吃饭了,洗完脸桑越才说:“想回无非是因为他们总是叫我,上次离家出走虽然挺不欢而散的,但也不是真的跟家里决裂了,一直不回去也不太好吧。不想回就怕又吵起来呗。”   罗棋:“上次回去吵架了吗?”   桑越撇嘴:“上次我爸不在家,这次他也在。”   桑越犹豫半天:“嗯……昨天你睡觉的时候我其实跟我妈聊了聊,聊到最后她的消息我有点不知道怎么回就没再回了。估计是因为我昨天跟她说那些话。”   罗棋:“什么事想不通。”   桑越把早饭扔进微波炉:“昨天中午你聊了很多你父母的事情,听完想起我自己的父母,他俩从小就对我不闻不问,你也知道,我当初离家出走也有这个原因,既然一直不闻不问就别干涉我的人生,我一直觉得你不能小时候不管我,却在我长大之后突然要让我去做这个、做那个。”   罗棋看手机:“比如联姻?”又说,“都中午了,你起太晚,点个正经午饭吃。”   桑越听笑了:“先垫个肚子吃一口,我点了猪排饭。你放心,联姻肯定是扯淡,就算我现在是单身我也不可能去商业联姻,就算真的跟家里闹崩我也不可能答应这个。”桑越安静一瞬,收起脸上的笑,又说,“只不过我在想,我觉得他们对我不闻不问,可我确实是花他俩的钱这么好地长大了,这真的算不闻不问吗?或者说得再矫情一点,钱和爱真的不能同时得到吗?感觉我既要又要的,挺没品的。”   罗棋似乎在措辞,桑越自顾自说:“其实我后来想想,你父母为了你去打拼的那几年,按照我的标准,是不是也算‘不闻不问’呢?果然赚钱就没时间爱孩子。”   罗棋问:“要不要说说你小时候的事?”   桑越耸肩:“我小时候的事真没什么可说的啊,过得挺好的,跟电视上演的少爷生活没什么区别,只不过都跟保姆在一起。他俩有时候其实也会回家,虽然回家也都在处理工作吧。但我们也会坐在一起吃饭,他俩也会关心我,但我总觉得很假,总是爱答不理。所以我就在想,会不会因为我的抗拒在先,要消除我的抗拒成本太高,他们没有时间精力所以很干脆地放弃了。”   罗棋:“你不能要求那时候的自己不产生情绪,包括现在的自己。”   桑越点头:“我知道,那你说我到底想不想要亲情?如果我真的想要,只要低头好像现在我也可以跟他们扮演其乐融融,可我不想低头。”   罗棋:“你不想要,你想得到,这不一样。”   桑越笑笑:“我该得到吗?我已经得到钱了,还该得到爱吗?我要的也太多了。”   罗棋认真看他:“当然该。” 第75章 说被甩就被甩   微波炉工作了半分钟,桑越似乎刚想起来:“对了,有个事我还想跟你说的,这两天都没找到机会,赵阳你还记得吧?我跟你说过,野马的老板,我铁子。”   罗棋点头:“记得。”   桑越:“他对象……男的,他对象是做心理咨询的,我觉得应该挺牛逼的,我跟他聊过几次,也多少提过你的情况。这方面的事情我没怎么问过你,光知道你吃药,你要是不介意,要不要聊一次试试?”   罗棋吃饭的动作没有停顿:“我不介意,但你需要对这件事放低期待。医院我也去过,心理咨询我都做过,对我的情况改善不大。”   桑越舔了舔唇:“嗯,我知道这种事总得慢慢来,没想让你一下子就痊愈,说实话,除了担心你睡觉的事儿,其他的事情我都觉得还好,对我也没有影响。只是想把卓老师介绍给你认识,就算心理咨询做不成,他是赵阳男朋友,咱们几个以后也能多来往。”   罗棋:“可以,那你帮我约时间,我随时可以。”   桑越松了口气:“你最近不忙啊?”   罗棋:“手里正在画一幅画,不是商业单,什么时候画好无所谓。”   桑越:“你们画家那不得看灵感吗?要是灵感来了,几个通宵都在画室里不也是常事吗。”   桑越说这种话,罗棋没有反驳,他只是唇角轻轻勾起来一点弧度。跟桑越聊了一会儿天的时间,他手里的盒饭已经吃得差不多了,把最后一点米归拢到一起扒到嘴里,然后问桑越:“什么时候回家?”   桑越耸肩:“反正不是今天,过几天吧,到时候跟你说。”   罗棋点头:“好。”   吃完午饭,罗棋再一次拿起画笔,他画的是上次跟小季提过的主题为梦境的画。最近这段时间小季明里暗里催过他不止一两次,罗棋很明白自己身上现在还打着抄袭的标签,网上圈子里对他的评价褒贬不一、参差不齐,有的人觉得他是天才,有的人觉得他是行业污点,是个抄袭的蠢才。   这种天才与蠢才的两极化评价意外造就了罗棋的讨论度,觉得他是天才的人在网上发表洋洋洒洒的观点,把罗棋画过的所有作品汇总在一起,费劲辞藻都在说罗棋是天赋者;觉得他是蠢才的人同样不遗余力地想要找到他抄袭的实锤,把罗棋的画同这个做对比,同那个做对比,每个人都在用不同的角度试图证明罗棋从未进行过原创。   小季之所以总催着罗棋画原创,不是因为他急着卖画拿提成,真是因为他比谁都在意罗棋的风评。小季总觉得只要罗棋再画一幅、两幅,那些人就会知道罗棋没有抄袭;小季始终相信,如果有人看到罗棋将自己关在画室整整三天,几乎都要不吃不喝,就不会再有人说他抄袭,可罗棋从不愿意将这些事情对外说,他从不为自己辩解一句,任由风来雨也来。   罗棋自己对这些评价真的不太在乎,爸妈车祸的赔偿款够他一辈子不上班混日子。一幅画到底是卖一百块还是一万块甚至十万块,对以前的罗棋来说区别都不大,别人到底觉得他是天才还是蠢才,对以前的罗棋来说,区别也不大。   以前的罗棋用痛、用悔恨、用失去来创作,所以他逃避创作,他只有在走投无路,内心的情绪积压到崩塌的时候才不得不用画笔来宣泄。   现在的罗棋在绘制新生活,桑越说画家依赖于灵感,这话是没什么问题的,可他不知道的是,桑越就是罗棋的灵感,就像面前的这幅画,这扇门一旦被打开,门外是无限光明。   一直到晚上下班的时间,小季在工位上如坐针毡了一下午,这事他越想越不对劲,小季一个纯粹的直男,他的人生中根本就没见过同性恋,当然网上肯定也刷到过,可生活中是真没见过啊。   他一想到中午在画室罗棋的表现和反应,还有说的话,就觉得哪哪都不对劲。以前小季光顾得开心,总觉得桑越过来之后,罗棋好像更鲜活了一点,他的画室不再死气沉沉,不再像一个样板间,桑越又是过来吃火锅,又是买桌子、买沙发,他光觉得罗棋终于也有了朋友,却没想过这两个人可能并不是朋友。   搞艺术的同性恋很多的。   小季这么想着,已经开始贷款焦虑了。同性恋当然没什么不好啊,他也不会去置喙老板的私生活,罗棋跟谁谈都无所谓,但是,你说这两个人感情好的时候倒没什么?万一桑越跟罗老师吵架了,罗老师状态一不好,那还怎么画画?更别说万一桑越哪天把人给甩了,罗老师深受打击,会不会干脆从此退出画坛了。   小季产生了深深的危机意识,当机立断拿起手机给桑越发消息:“桑少,好久都没来画室啦,我都想你了。”   桑越那边不知道在忙什么,这消息没人回。小季想起来之前桑越邀请他去酒吧玩,把消息记录往上翻了翻,在地图上搜出来桑越的酒吧,还挺远的,开在大学城那边。一来一回的话,估计他晚上回家都得大半夜了。   小季正在犹豫,听见罗棋下楼的声音,抬头跟罗棋打招呼:“罗老师准备走了吗?”   罗棋:“嗯,你还没走?”   小季眼珠一转:“罗老师,你是准备回家还是去越界啊?”   罗棋似乎意外:“去越界。”   小季嘿嘿一笑:“之前桑少邀请了我几次,让我过去玩,你要是顺路捎我一段呗?”   小季下午在社交网络的本地频道里搜了桑越的名字,他搜的时候就想罗棋的朋友应该多少也有点名头吧,却没想到桑越的名头竟然这么大,比罗棋都大。   小季老家是外地的,大学毕业之后留在大学的城市生活,他不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对什么本地有钱人啊、商业世家、富家公子都不太了解。搞了半天桑越竟然是个富二代?!不搜不要紧,一搜小季更加焦虑了,社交平台上对桑越可是没什么好话的,都说他风流成性渣男本质。   这真的是很让人担心啊!   他在出租车上频频转头看罗棋,虽然他不能自诩了解罗棋,可跟罗棋也相处了几年,他们罗老师可是很老实本分的人呀!小季又联想到中午的事情,平时罗棋画画的时候连饭都懒得吃,现在桑越起床而已他竟然会停下画画给桑越打电话,小季都不知道跟罗棋提过多少次想给画室添置点东西,罗棋都说没有必要,桑越一开口就什么都愿意了。   哎呀,罗老师难道是恋爱脑。   真跟桑越这种段位的人谈上了,那不是说被甩就被甩了吗? 第76章 给点面子   八点钟的越界刚开始上人,恰好今天赵阳过来了,破天荒的是赵阳不是自己一个人过来的,卓清沅也跟着一起来了。桑越起床之后跟罗棋聊过约卓清沅的时间,挂了电话桑越立刻就联系了卓清沅,两人大概约了个时间,桑越随口问起:“对了,我开了个酒吧你应该知道吧,你家赵阳还有股份呢,什么时候来玩玩?赵阳总不让你出门算什么意思,你想来玩吗?”   卓清沅当时笑得挺人畜无害的:“是我自己不想出门,不是他要金屋藏娇。”   两人开起玩笑,桑越说:“跟你说实话啊,以前我们几个朋友都以为你多见不得人呢,不然总得拿出来显摆显摆啊。”   卓清沅最后说:“今晚去看看?我确实很久没出门了。”   卓清沅是稀客,座上宾,大黄和桑越两个老板亲自伺候,还有几个相熟的朋友凑成一桌,都在打趣赵阳,说在你野马都看不见你家宝宝,还得是桑少有面子啊,他们也都跟着桑少沾光,久仰“宝宝”大名,今天终于见着面了。   卓清沅把所有玩笑照单全收,一只手被赵阳攥着,另一只手提杯跟大家喝酒。   这场景看得大黄和桑越躲在赵阳身后嘎嘎乱笑,怎么样,大跌眼镜吧,都见过赵阳朋友圈,都以为赵阳对象是个被“金屋藏娇”的作精,却没想到是这么得体的人。每个人当面见了卓清沅都很难跟赵阳朋友圈里塑造的那个形象联系起来,实在是很割裂,可想而知恋爱脑的绝对是他们阳子,这恋爱滤镜给卓清沅滤成啥样了啊。   他们那边甜蜜着,大黄坐不住,悄悄问桑越:“罗棋来吗?”   桑越答:“来,咋了。”   大黄咬牙切齿:“你谈恋爱谈得我猝不及防啊,走哪都带着对象算怎么个事儿,我也得把苏苏叫来。”他给苏苏发消息,苏苏让他滚,懒得凑这种热闹,桌上一群gay没几个女的,不爱来。大黄假哭了一会儿,想起来个事儿,又问桑越,“哎,你家罗老师最近在画个人作品吧。”   桑越看他一眼:“你怎么知道?”   大黄犹豫了会儿:“你忘了吗,上次带你去看那个画展,那不是我小姑的展子吗。”   桑越:“没忘啊,罗棋的画不是还挂在那儿吗。”   大黄叹了口气:“一开始我也以为是巧合呢,这不你俩最近谈上了吗,问你你也不说,跟他妈保密局似的,我就找我小姑问了问,结果她还真认识罗棋。她一直想签罗棋来着,罗棋那边不同意,我小姑的意思是,罗棋下一幅画要卖的话,能不能卖给她,咱们都认识,商量商量?”   桑越耸肩:“不是不拿你当兄弟啊大黄,这事儿我说了也不算啊,我又不是他助理也不是他经纪人,你得跟他商量。”   大黄:“我知道,我跟你开这个口也是闲的,你俩也刚谈没几天。但我是想着,站在罗棋那边想,他想当自由人不考虑任何公司是没问题的,但站在我这里看,我能保证无限艺术给他绝对自由,别的公司给不了的我都能给,这对他个人来说绝对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你也知道我小姑,她就一收集癖,喜欢的艺术家都得拿到自己手上,她又不缺钱,纯爱好。把罗棋签过来,他想要什么资源,想进修,想干什么,公司都能帮他,用咱俩的关系担保,真不能让他考虑一下?”   桑越想了想,这话是没问题的,若是不了解的公司当然不考虑签,罗棋自己同样不缺钱,桑越虽然对罗棋的工作不太了解也不过问,但也能看出来罗棋在这方面比较佛性,没什么太大的追求。不过要是知根知底的公司,只有帮助没有限制,这话不能百分百信,但大黄愿意用两人的关系担保,那这话在桑越这儿就是有分量的……   桑越点点头:“这样,一会儿你跟罗棋聊,他要是动摇我可以帮你担保,但他要是真没任何签公司的想法,那就算了,行吗?”   大黄赶紧点头:“谢了兄弟,我多余跟我小姑废话,我一说他是你男朋友,她直接把这活儿压在我头上了,非让我拿下罗棋,真服了。”   桑越笑笑。   本来小季跟着罗棋在大学城下车,这里的环境挺让他放松的。   小季就是在这边读的大学,上学的时候经常在大学城这边玩,大学生们其实也没有什么太花里胡哨的娱乐活动,有钱的放假出去旅游了,没钱的放假只能吃穿个衣服在大学城逛几圈。但从步行街上去二楼,到了越界门口的时候小季又紧张起来,他是从来没接触过富二代的,电视小说里见过,不知道富二代的圈子是不是真的那么混乱。   他越想越觉得不好,心里真是很焦躁,罗棋怎么就和富二代混在一起了呢?真说实话的话,追罗棋的有钱人也很是不少了,他一向都是看都不看一眼的。   越界的保安已经认识罗棋了,门口两个保安恭恭敬敬,叫罗棋一声“罗先生”,看得小季缩了缩脖子,跟在罗棋屁股后面,顺利进了越界。   是路易先注意到门口的人的,他挑了挑眉,遥遥指向桑越那一桌的方向,罗棋冲吧台方向点了点头。罗棋站在桑越身后的时候他们桌上正因为卓清沅的加入而玩很老套的国王游戏,没办法,赵阳对别人问起恋爱经历的时候一向是一字真经:“滚。”他们想八卦,只能通过游戏。   有人看见罗棋,正想叫桑越,被罗棋竖起一根手指在唇前,做了个“嘘”的动作。   桑越倒霉,被国王叫了牌。   拿国王牌的人看见罗棋,心里蔫坏,故意当着罗棋的面问:“别光八卦阳子啊,咱们今天虽然是跟卓老师第一次见,但阳子谈了多久咱们都知道,把枪口也对准桑少啊!桑少真拿咱们当兄弟吗,你谈了还是没谈啊,也没人给我们个准信啊?”大家笑得歪七扭八,都知道桑少很高调地在酒吧里揪着罗棋的衣领子跟人接吻,那是谈了还是没谈啊?玩玩还是真谈啊?   桑越骂了句脏话:“不是说好我们今天就把阳子他俩怎么好的扒出来吗?关我什么事啊?”   国王推过去一瓶酒:“不会回答啊?那你喝呗。”   桑越翻白眼:“有什么不能答的,谈了呗。”   国王很是满意:“认真的呗?谁追的谁啊,桑少,你家罗棋看着不像是主动追你的模样啊。”   桑越一拍桌子:“滚,他背后叫我老公的时候你听见了?”   这话说出来大家其实是信的,都知道桑越是什么属性,没人知道罗棋到底是个什么属性。但罗棋本人不就在这儿吗,国王听了桑越的答案,拎了酒杯起来对着桑越脑袋后面示意:“是吗罗棋?”   我草?   桑越猛地一回头,看见眼睛唇角都含着笑的罗棋就站在自己身后,他靠着沙发背,用两个胳膊撑着身子,一转头两人的脸距离很近,桑越心里一跳,无比心虚,摆出来的表情全是讨好:“来了啊?”   罗棋挑眉:“来挺久了,老公。”最后两个字叫得毫无心理负担,很是顺嘴,但桑越听得心虚,总觉得今晚回家又要交代在床上。   桑越声音压得小,语速飞快:“我活着就为了装逼,给点面子,晚上回家我再求你饶我一条狗命。”   罗棋点头:“还不够给你面子吗?”   桑越刚想说点什么,这时候罗棋的背后又探出来一个脑袋,小季满脸尴尬:“呃,桑少……我也来了,呵呵。”   好苍白无力的一声笑。   他真的不是故意要听到这种会被桑越灭口的话,可他确实听见了啊! 第77章 名利与地位   小季坐下喝了两瓶酒了人都还是懵的。   他在知道桑越是富二代之前已经对桑越有了些印象,以跟桑越的相处来说,小季一直都很喜欢桑越,但毕竟不够了解,他承认他受了网上那些风评的影响,轻而易举就觉得桑越原来是那种玩得很花的人。   但小季喝了两瓶酒,听到了无数八卦。   有人问桑越是谁追的谁,桑越沉默地喝了一杯酒。   有人问桑越到底谁叫谁老公,桑越咬牙切齿地喝了一杯酒。   有人问桑越是不是背着兄弟当0了,桑越竖着中指喝了一杯酒。   有人让桑越发表一下当0的感想,桑越拎着酒瓶子要给那个人开瓢。   罗棋笑起来没完,小季觉得这个世界很是玄幻,渣男富二代是这样的吗?罗棋是这样的吗?小季感觉自己今天第一次认识罗棋一样,他从来不知道生活里的罗棋竟然是这样的,他会一直笑,他会坐在酒吧里用这样闲散的姿势抽烟,他会单手扣住桑越的酒杯,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喝够多了,这问题很难回答吗?”   小季兀自玄幻,大黄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坐在小季身边了。   大黄跟小季搭讪:“你好,我桑越发小,你叫我大黄就行。”   小季赶紧自我介绍,知道富二代的发小一定也是富二代:“您好,我是罗老师的助理,叫我小季就行了,是桑少邀请我过来玩的。”   大黄给他递了根烟:“我知道,你不用紧张,大家这关系就都是朋友。”   小季道了谢:“谢谢,我不会抽烟。”   大黄点点头:“那我也不跟你说客套话了,你是罗棋助理,应该没少跟我小姑打交道吧——我小姑,无限艺术的老板。”   小季脸色一变,有这么巧的事情?   大黄连忙摆手:“不用想那么多,真是巧合,他俩谈上了,我俩是发小,就这么巧。他一少爷,难道会为了让罗棋签到无限就去跟罗棋谈恋爱啊?邀请你过来玩也是拿你当朋友,没有目的,我今天才跟他说我小姑想签罗棋的事儿。”   小季脸一热,想想也是,他思维很固化,可能电视剧看多了,说到底罗棋不过是个有些天赋的独立画家,怎么可能真用上连环套就为了签罗棋,小季赶紧道歉:“不好意思黄少,我想多了。”   大黄说:“要不要再考虑一下?之前不知道是熟人,无限给出来的条件都是真的,不是画饼,保证给罗棋的自由都能给到,只提供帮助不做限制,我小姑是个艺术疯子,她喜欢罗棋,想尽自己的能力让罗棋走得更好,这是双赢的事儿,不是吗?”   酒桌上的战场已经从桑越身上转移到赵阳和卓清沅身上。   大家连牌都懒得抽了,直接围攻赵阳,让他交代他一个五大三粗的酒蒙子是怎么拿下卓老师这种人的。赵阳仍然奉行他的一字真经,卓清沅不太习惯这种人多热闹的场景,在赵阳身后躲清闲。   桑越终于得了空,跟罗棋凑在一起说悄悄话:“心累啊。”   罗棋姿势放松:“没不让你装逼,怎么不答那些问题?”   桑越嘴角一抽:“算了,你没来的时候装个逼装个逼吧,你都来了也不能当你面撒谎,再说,早晚得知道,无所谓的,又不丢人。”然后桑越调整了一下坐姿,看见大黄正在跟小季聊,聊什么他心里也有数,清了清嗓子语气认真许多,“哎,我问你个事呗?”   罗棋看他:“嗯?”   桑越:“我听说无限艺术想签你被你拒绝了,有这事吗?”   罗棋点头:“有,怎么?”   桑越:“巧了,无限艺术老板恰好是大黄小姑,上次那个非极限的艺术展大黄还拉我去看了,其实我那时候就猜到一点你家里的事情,我在非极限看到你那两幅画了。还有更巧的,你那画说实话,我自己也看不懂,但卓清沅好像一直挺喜欢你的,刚好在画展上碰见他了,给我当了个解说。”   罗棋淡淡看了一眼卓清沅,卓清沅正笑着接过一杯酒,被赵阳抢过去挡了,他收回视线:“那还挺巧的。”   桑越便说:“艺术上的事情我不懂,艺术家跟艺术公司之间的模式我也不了解,但是我信大黄,他用我们的关系给他小姑打包票,我觉得你要是没有那么抗拒签公司的话可以听他说说,说什么就是什么,要是他小姑做不到你来找我,我给你解决。”   罗棋沉默片刻,看桑越:“在我这儿给别人当说客?”   桑越“嘶”一声:“不能这么说啊,其实这事儿跟大黄也没关系,那公司是他小姑的又不是他的,他小姑更是跟我八竿子打不着了。是因为他说这件事对你只有好处没有坏处,我信他的话,对你有好处的话我当然愿意当说客。”说到这里,桑越更端正了一些坐姿,“说不好听一点啊,你就算什么都不干光花钱我也能养得起啊,但你显然不是这样的人,你有自己的事业和追求,甚至在事业这方面,目前你比我做得好。我酒吧刚开业,再有钱也是家里的钱,可你是画家,靠自己在业内有的名声,我觉得也不能太神话艺术这件事,没钱怎么搞艺术,没地位怎么搞艺术?追求名利和地位不是坏事,每个人都想吧,你想吗?”   这话不好答,于是罗棋暂时没有回答。   晚上临近散场的时候,小季也找了罗棋单独出去说话,站在小季的角度,他其实一直希望罗棋能签一个公司。搞艺术这种事情看似简单,有天赋有钱每个人都能搞两下,但真想长足发展的话艺术就不是艺术了,必须掺杂商业,有公司更方便快捷也更省时省力,少走很多弯路。   虽然小季今天第一次见到大黄,但有大黄和桑越的这层关系,大黄说的那些话就足够诱人了。小季把无限艺术能给的所有的条件说给罗棋听,希望罗棋再次考虑签到无限艺术的事情,罗棋答应下来,说这几天会好好考虑。   桑越问的话确实很难答,他想追求名利和地位吗?   想也不想吧,说不想也没有人信,任何人都不会跟名利地位过不去,有总比没有好;可罗棋现阶段确实没有刻意以此为目标,那以后呢?   罗棋从不想以后。   在遇到桑越之前,他甚至连今天都不想,日日想的都是以前。他没有兴趣和精力去打算自己的一生,不在乎自己的商业价值是不是与日俱增,从不理会外界对自己的评价,只是日复一日折磨自己,用一个孤独的背影在画室里兀自发泄他的情绪。   凌晨三点,罗棋站在窗边点了一根烟。   桑越撑着身子起来灌了半瓶水,清清干哑的嗓子:“你那烟要是戒了就别捡起来了。”   罗棋吸了最后一口,转身按灭在烟灰缸里。   桑越仰着脸:“在想无限艺术的事情?”   罗棋点头:“你希望我签过去吗?”   桑越说实话:“我还是那句话,这方面我不了解,但你如果考虑签公司可以在无限试试,不说大黄,我就可以保证你想要的东西不会被剥夺。总比你签到我不熟悉的公司要好,不是吗?”说完这句,桑越费劲地从床上坐起来,“还没问过你呢,你是怎么开始学画画的?你爸妈……去世的时候你上初中,那时候已经开始画画了吗?”   罗棋摇头,也坐在床上:“自己搬到这里的时候很长一段时间我不跟别人说话,在班上也不合群。班主任想联系我的家长联系不到,这才了解到我的情况,她是个很好的老师,那段时间对我很多关照,但我身上刺太多,我讨厌别人关心我,显得我是个父母双亡多么悲惨的人。   “心里情绪太多,没有发泄方式,我尝试过写日记,可我不喜欢文字,文字太直接,我做不到把痛恨和孤独全部写出来,那时候觉得写出来那些字有点令人作呕。”罗棋说到这里轻轻笑了一声。   桑越把自己的脸贴在罗棋的大腿上,动作很慢很轻地蹭了蹭。   罗棋手掌抚过桑越的头发:“后来就开始画画,也不会,乱画。在各种地方画,上课不太听讲,画在课本上,任课老师找班主任,班主任没批评我,反而说我很有画画的天赋,建议我要是学不进去可以走艺术生。”   桑越又蹭他几下:“那她确实是很好的老师。”   罗棋点头:“嗯,她知道学艺术要很多钱,说我父母不在一个人,她可以帮助我,也可以帮我申请补助,我说我不需要,我有一大笔赔偿款。”   桑越笑了:“你绝对是中学生里最有钱的。”   罗棋也笑了:“应该是吧。”   桑越:“后来就学画画了?”   罗棋:“画画确实让我放松,终于找到事情可以转移我的注意力,但我发现我画不出太过美好的东西,比如幸福的家庭,比如美好的愿景,所以有时候我也会逃避画画,我是因为逃避回忆而画画,可现在画画被迫让我回忆,因果循环吧。”   桑越看他:“那你现在喜欢画画吗?”   罗棋低头吻在桑越额头上:“喜欢,桑越,现在我的画里有了别的东西,比如你。” 第78章 教你说句人话   第二天上午,罗棋和无限艺术的老板黄绮思约在画室附近的咖啡馆见面,两人虽然合作过一次,可这却是罗棋第一次见到黄绮思本人。这么看的话大黄在眉眼上确实跟他的这位小姑有几分相似,这让罗棋对面前的女人多了不少信任。   黄绮思同样,她态度大方随和,同罗棋握手,笑着说:“没想到罗老师是小超的朋友,要是早就知道这层关系我们应该也能早点聊聊。”   她说这话的时候罗棋还花时间反映了一下,小超?应该是大黄的本名,罗棋忘记桑越有没有提过了。   这次聊天很顺利,黄绮思毫不掩饰她对罗棋的欣赏,承诺绝不对罗棋的创作进行干扰和指挥。   如果罗棋需要什么帮助可以直接向无限艺术提出来,无限艺术会考虑之后给出答复,包括但不限于出国学习交流、个人画展、名校进修等等;最重要的作品版权问题,版权一律归罗棋个人所有,至于售卖作品,罗棋可以自由选择给无限艺术“独家代理权”还是“分成模式”。   这看似是罗棋占尽了便宜,但如果无限艺术真能打造一个名画家,他们投入的成本能赚到无穷的价值。   关于签约所有问题都很{wb:哎哟喂妈呀耶}清晰,无限艺术给出了足够诚意。   罗棋将咖啡杯推出去:“销售模式我需要回去跟我的助理再做讨论,之后我再联系您。”   黄绮思笑出来:“没问题,能签到你我已经很满足了,一个画家的灵气我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黄绮思伸出手和罗棋相握,“那罗老师,祝我们合作愉快。”   罗棋点头:“合作愉快。”   工作聊完,黄绮思没忍住八卦:“我听小超说,罗老师最近谈恋爱了?”   罗棋挑眉:“这也在贵司对于签约画家的考察范围内吗?”   黄绮思笑得肩膀抖了抖:“工作聊完八卦一下嘛,你难道不知道自己在圈子里的风评?你长了这么一张脸,说句不好听的,喜欢你本人的比喜欢你的画的人多很多。”   罗棋没什么反应:“这话确实不太好听。”   黄绮思:“多少人去你那里连你的面都见不到,没想到最后被我们桑家小少爷拿下了。”   罗棋问:“你们很熟?”   黄绮思是很干练的短发,她把左耳的头发别到耳后,露出来一颗很扎眼的大珍珠耳钉:“很熟啊,小超和桑越应该算是最好的朋友,他们那几个发小从小玩到大,也只有他俩是一直保持联系的,其他几个人好像是去玩车了吧,他俩玩不来,慢慢也就淡了联系了。”   罗棋没说什么。   黄绮思示意他放松:“我没有别的意思,小超从来没拿我当长辈,我今年还没结婚呢,不会回家多嘴什么,这你放心。”   罗棋笑笑:“我没有这个意思。”   黄绮思便说:“我只是觉得你们挺般配的,小超说你们不熟,所以你可能不知道,他们几个发小一圈人,包括小超在内,只有桑越在做事。他们几个都是玩的年纪,家里钱也够花,没人想着要自己做点什么,桑越的酒吧开得不错。”   罗棋开口:“酒吧是黄少和桑越一起做的,您不用这么说。”   黄绮思摆手:“我还不了解他?小超唯一的缺点就是得过且过,他就认桑越,桑越要他一起做酒吧他就跟着桑越做,桑越说回家继承家产他也回家继承家产,没什么主见。好在桑越是个值得信任的,不会带坏小超,我们也放心他俩来往。”   罗棋礼貌笑笑,没说别的。   跟黄绮思在咖啡馆将近两个小时,两人分别之后罗棋才看手机,发现桑少的报备消息发来一大串。   几点起床,几点上厕所,几点吃早饭,午饭定了什么,无比详细。   咖啡馆里的咖啡是黄绮思点的,点的是一杯香草拿铁,喝得罗棋头晕脑胀,又香又甜,对习惯美式的罗棋来说简直就像酷刑。   他在黄绮思走之后外带了一杯冰美式,靠在咖啡馆的墙上给桑越回了一条语音:“桑少,你报备得是不是太详细了?上厕所也说?”   桑越的语音回过来:“这是我的起床动线,你懂什么。”   又一条语音弹出来:“我说真的,我今晚能不能度过一个平安祥和的夜晚?我腰都要断了,我去厕所都扶着腰,我才二十岁。”   罗棋的声音冷酷无情:“首先,你二十四了;其次,你才二十岁就想要平安祥和了?三十岁是不是要跟我分房睡?”   桑越不发语音了,发来两个字:“牲口。”   罗棋回了一个表情包,很土的闪着粉色光芒的两个大字:“谢谢。”   小季知道罗棋出去跟无限艺术谈签约了,黄绮思没带助理,小季也不方便跟着去,眼巴巴等在前台盼望着罗棋带回来好消息。   看见罗棋回来小季立刻从前台冲出去,看见罗棋没带合同回来心里大呼不好,连忙问:“罗老师,聊得怎么样?”   罗棋看见小季眼神里的变化,安慰:“合同没确定,需要我这边再确定是销售模式是独家代理还是分成,销售模式确定下来才能出合同。”   小季一拍脑门:“啊对,这事儿我都忘了,我太心急了。”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笑得有些心虚,怕罗棋觉得他把这事都忘了是业务能力不行。   见罗棋没有其他反应,小季这才分析道:“您应该了解独家代理和分成有什么区别吧?”   罗棋点头:“知道,不过我对商业模式和合作方了解都不多,平时都是你在打交道,你觉得选什么更合适?”   小季张了张嘴没说话,他惊讶于罗棋对他的信任程度。   说掏心掏肺的话,小季从来不觉得罗棋拿他当做“自己人”,小季曾经以为自己会和罗棋成为“自己人”,后来也曾反思,觉得是自己刚毕业的时候思想太过幼稚,竟然还妄想在职场里跟上司交朋友,世界上最牢固的关系永远是雇佣关系,绝不是所谓的朋友关系。   但今天罗棋用很自然的态度问他商业模式的选择,给小季的感觉就像非语画室并不是罗棋一个人的,而是他们俩的。小季知道自己这个想法有些自恋了,罗棋不过是寻求一点建议,不过仍然不影响小季的积极性。   “独家代理可能会比较适合新人,虽然您在圈子里也算新人,没有很老的资历,也没有很高的地位,可不能忽视的是您的作品是不缺销售渠道的。说直白些,若是独家代理,无限那边会投入更多宣传成本来卖画,适合缺少销售渠道的名气小的新人画家,无限也会拿走更多比例的分成。   “我认为分成模式适合您,我们不缺买家,宣传虽然是锦上添花的事情,但并不是必不可少,反而对您来说将更多的主动权握在自己手上更好。而且分成的话,卖出去一幅画无限拿走的钱比独家代理少很多。   “之前我一直催您画个人作品,就是因为已经有不少人打听您的新作品了,这方面我们是不愁的。何必多给无限一个独家代理权?卖给谁还要听无限安排,就算您跟无限有桑少那边的关系作保,也不能完全排除之后的可能性,艺术公司更在意商业价值,很可能以后会出现他们拿您的作品做您不喜欢的事情这种情况。”   小季说的话和罗棋的想法出入不大,本身他就没有考虑过签公司,就算要签也不会舍弃自己的任何主动权。   罗棋点了点头:“准备一下,按分成签合同吧,后续流程你来走。”   小季赶紧点头:“好嘞!”   从越界营业时间开始桑越的消息就少了很多,罗棋今天没去越界。   他本身就不太喜欢人多嘈杂的氛围,也不可能真的天天都去看着桑越,一次两次是情趣,去多了味道就变了。   罗棋索性在画室加了个班,想尽快把手上的这幅画画完。   桑越帮忙跟卓清沅约了时间,定在下周一的下午,罗棋想完成这幅画再去卓清沅那里。他很难保证跟卓清沅聊完之后自己的心态是否改变,好的或者坏的,都会破坏这幅画里连贯的情感表达。   小季到了下班时间就回家了,虽然平时他也不会到楼上打扰罗棋,但罗棋竟然难得在画室里感受到了安静。以前他享受安静,现在却习惯了耳边有人说话。   手机已经两个小时没有新消息提醒,时间显示九点半。   画画需要静心,罗棋的心静不下来,索性从画板前起身,找来一块更小的画板,靠在墙边用铅笔三两下勾勒出一个人体轮廓。随意凌乱的线条,勾勒出一截弯曲的腰线和脖颈,想再将这几根线条丰富,罗棋突然“啧”一声,眯着眼睛拿起手机,给桑越发消息:“?”   一个问号,没头没尾。   同一时刻的桑越正趴在吧台跟大黄一起给苏苏选生日礼物,苏苏马上就要生日了,大黄对生日礼物还没有头绪,这两个人谈恋爱谈了挺久,节日纪念日生日什么东西都送遍了。   手机就放在手边,屏幕一亮,桑越把大黄的脑袋推开,看见消息之后也回过去一个礼貌的问号:“?”   罗棋:“报备,在干什么。”   桑越:“在跟大黄一起给苏苏选生日礼物。”   罗棋:“行。”   桑越:“?”   罗棋:“?”   桑越:“我教你说句人话,你听不听。”   罗棋:“?”   桑越引用了罗棋的那句“报备,在干什么”,修改成:“想你了,你在干嘛?” 第79章 得有不满足   投入到创作中的时间过得飞快,两天后罗棋完成了新作品的创作。   这幅作品从开始动笔到完成时间线其实拉得很长,罗棋这种靠灵感和天赋来创作的选手,一幅画拖得越长越不是一件好事,这代表他在不好的状态里挣扎,现实生活中的糟糕也好,灵感枯竭带来的痛苦也好,这都会影响作品的最终呈现。   小季最后这几天也一直都提心吊胆,他的专业并非艺术,虽然对艺术也有一定的鉴赏能力,但终归不是行家。   昨晚罗棋没有回家睡觉,估计是在画室通宵了,小季本来觉得最后关头应该留下来陪罗棋,转念一想这种事情也轮不到他来做,估计桑越会过来。   今天一大早来上班,比打卡时间还要早了半小时,手机上没有罗棋的消息,小季兴冲冲想冲到楼上看看罗棋画得怎么样,真到了门口敲门的手又有些犹豫,怕罗棋正休息,又怕桑越真在里头打扰两人。   小季站在门口给罗棋发消息:“老师,您还在画室吗?”   罗棋的消息回得很快:“在。”   小季:“我在门口没敢敲门呢,怕你在休息。”   罗棋:“进,动作轻点,桑越在睡觉。”   还真在。   小季放轻动作开门进去,果然,画室里已经多出来一张单人床……单人床吗?小季诡异地思考了一些没用的问题,然后转开自己的视线。   罗棋仍然坐在高脚椅上,他手里的画笔还没放下,小季连忙走过去,还没来得及开口,罗棋小声道:“刚画完,怎么样?”   小季说不上来,他觉得自己现在这个瞬间特别矫情中二,因为面前这幅画是小季在罗棋身上从未见过的新风格。   这幅画整体的视觉中心是一扇很简单的木门,木门的右边多用暗色系的冷色调,是阴沉、压抑的,或者说,木门的右边是很罗棋的;而木门的左边却是梦幻、绮丽的,跳脱鲜明的色彩,罗棋就算画商业画都很少甚至从不用如此大面积的鲜艳色彩。   小季当然知道罗棋的改变和尝试是因为什么,总不可能是因为小季,当然是因为桑越,因为和桑越的恋爱。   小季在许多文学、影视作品中看过类似的情节,这可以称之为救赎,可这两个字放在现实生活中实在矫情,所以他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简直想跪在地上给桑越磕两个。   以前的罗棋当然也没什么不好,许多艺术家视痛苦为养分,可以痛苦为动力进行的创作也一定是痛苦的,而痛苦的创作绝不长久。所以现在的罗棋比以前更好。   小季一直不说话,罗棋转头看他。   罗棋脸上的疲惫之色很重,看来真的是一整个通宵都没有休息。桌上放着外卖盒,看起来像是点的私房菜,两人份,吃得挺干净的,起码桑越在的时候罗棋能好好吃一顿晚饭。   小季接受到罗棋的视线之后连忙摇头:“没有,我就是……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我虽然懂得不多,但我觉得画得很好。”   罗棋看着他:“想说什么就说。”   小季笑笑:“不是因为画,我只是觉得跟桑越在一起之后您变得更好了,无论是生活、性格还是创作,都更好了,我挺开心的。”   罗棋也笑,这笑很轻,他问:“跟无限的合同怎么样了?”   小季答:“昨天就准备好了,合同我已经看过了,没问题。等您画完这幅就签,这幅不算在合同里。”   其实这幅画算不算罗棋不在意,无限那边应该也不在意,但小季仍然尽力为罗棋争取了最大利益,这幅画的完成度很高,尺寸也大,真要卖的话售价绝不低,这比分成算给无限可能会有几万块。   罗棋领了小季的情:“多谢。”   小季收拾好自己的情绪:“您和桑少肯定没吃早饭吧?我去订还是等桑少醒了你们自己订?”   罗棋摆手:“我们自己来吧。”   小季小心地将门关上,没有惊醒睡着的桑越。   罗棋也站起来,胳膊一伸浑身的骨头“噼里啪啦”乱响,昨天傍晚跟桑越说晚上要在画室通宵,桑越当时正开车,只回了一个“好”字。罗棋没在意,心思都在画画上,大概一个小时之后,罗棋听见楼下有人喊“有人吗”。   小季那会儿已经下班了,罗棋放了画笔出去看,熟悉的送货队伍,熟悉的大件家具,比上次还夸张,一张床。罗棋无奈,指挥大家把床搬进画室,拍照给桑越看。   桑越回过来一个电话,背景音嘈杂:“到啦?今晚等我吃晚饭啊,大黄最近是不是被披萨下药了,天天想吃披萨,我真吃腻了,我晚点过去跟你一起吃,你饿不饿啊?”   罗棋的话都没来得及说,甚至不知道先回答桑越哪个问题,只能说:“不饿,等你。”   挂断电话之后罗棋想起来那天跟黄绮思在咖啡馆,黄绮思说大黄信任桑越,好在桑越是个好人值得信任,那天罗棋心里就有一句话,只不过说出来不太合适。   他想说黄绮思说得不太对,前后逻辑反了。   是因为桑越先值得信任,所以才会有人那么信任他。   罗棋蹲在单人床床边,这一瞬间想的也是为什么桑越要买一张单人床,画室面积很大,打通了别墅二层的整个大平层,几张双人床都能放得下。   桑越睡觉的时候真的很乖,没了那种张牙舞爪的气势,不再总是争强好胜,耳朵上乱七八糟的耳钉都没摘,戴的还是罗棋给他买的那一套。小少爷,耳钉一大堆,钱也一大堆,收到罗棋的耳钉之后下面两个耳洞再也没换过别的,这是什么意思,暗示他买的太少了?   或者是在给自己身上戴狗牌。   罗棋磨了磨牙,觉得桑越这样的行为可以算是一种勾引,偏偏他本人睡在面前毫无知觉。以前是当1的吗?看不出来,明明很乖,所有的气势都是虚张声势。   昨晚吃饱了之后窝在床上打开游戏,还一定要戴上耳机不能吵到罗棋创作,发誓自己一定熬过去通宵陪罗棋上班,发誓的时候很是自信:“少爷我在酒吧少通宵了?我告诉你,我比你年轻,有的是通宵的精力。”   很难不让罗棋回忆起刚住进家里的桑越在沙发上外放刷视频,还理直气壮地说戴耳机对耳朵不好,哦,谈恋爱了戴耳机就对耳朵好了?双标狗,谁还不是双标狗了?   然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睡过去了,手机还亮着,罗棋亲自过来按的息屏。   罗棋觉得好笑又可爱,蹲在床边翻自己的购物车,耳钉其实他挑了很多,只不过没下单。有的东西得慢慢给,不能一下子给得太满,就算是耳钉这种便宜又小件的东西。   得有渴望,得有不满足,爱都是有功利性的。   这是罗棋在桑越身上剩下的唯一的理智。 第80章 最简单的事   周一恰好是元旦,罗棋提过想画完手上的作品再跟卓清沅见面,卓清沅便干脆把两人聊天的地点定在了非语。   一是为了让罗棋处在熟悉有安全感的环境,二也是卓清沅私心想看看罗棋的新作品。就像卓清沅说的,无论什么作品,画作也好文字也好,哪怕是影视、音乐作品,其中都隐藏了创作者的一部分自己。   也正因为此,卓清沅在看到罗棋的新作时产生了和小季相同的惊讶,但这种惊讶是不同层面的。   卓清沅跟桑越聊过,也研究过罗棋以往的作品,他太清楚罗棋身上根深蒂固的、难以改变的思维误区和自我厌弃。从桑越透露出的情况,卓清沅断定,对曾经的罗棋来说,快乐和幸福是一种对去世父母的“背叛”,所以他不得不让自己沉湎于痛苦。   在卓清沅的长久沉默中,罗棋率先笑了出来:“我助理看到成品时也有很长时间的沉默。”   卓清沅视线终于从作品中移开来,他笑着看向罗棋:“看来罗老师的改变确实大到很难让人忽视。”   罗棋邀请卓清沅在沙发上坐下:“叫我罗棋就好。”   卓清沅点头:“听桑越说你对心理咨询并不排斥。”   罗棋:“嗯,可能因为我对心理咨询不迷信,就当做聊聊天。”   卓清沅赞同:“所以我今天过来了,我觉得选一个让你放松的环境和方式也很重要,没有必要非要过去我那里。心理咨询确实不能治病,最多帮你发现自己的根源问题,教你一些调节思维误区的方式。治病是一件漫长的事情,借助药物才是最有用的途径。”   罗棋坐在画画的高脚椅上,卓清沅在他身后,坐在桑越买的沙发上,这绝不是常规的心理咨询会采用的方式。   罗棋有一副未完成的画,初秋,公园,没有脸的一男一女,跟卓清沅说起父母时,这幅被搁置已久的画终于多了新的笔触。这不是罗棋第一次同“陌生人”提起以前的事情,他曾做过心理咨询,咨询师的专业能力没有问题,只不过别人说的话对罗棋来说总是没用的。   不然,姑姑和爷爷奶奶的话还不够吗?要是别人的话有用,亲人的话也早该有用了,哪里需要一个陌生人来跟罗棋说“你的父母不会怪你”呢?   “我知道你会跟我说什么,说我的父母其实并不怪我,说他们很爱我,说这个世界上除了我自己没有任何一个人还在怪罪我。这种话有什么用?我的上一次心理咨询大概在两三年前,咨询师跟我说了同样的话,我的回答不太礼貌。我问他,如果你是我,你的父母在给你过生日的路上出车祸去世,你会对自己说一番这么无关痛痒的话用以安慰自己,然后快乐地继续你的余生吗?”   卓清沅开口,他的声音很轻也很温和,像夏天的溪水抚过圆滑的鹅卵石,一切都是恰到好处的舒适和安心:“我不觉得每个人都要屏蔽痛苦才能快乐地度过自己的生活,痛苦也是人生的组成成分。”   罗棋:“有时候跟咨询师聊天,我会觉得我像出题的老师,而你们在尽力给我交一份我心目中的满分答案。”   卓清沅笑了:“你可以这么认为,我们首先要做的事情就是让来访者相信我们是可以理解与共情他的,说得好听一些,这是在建立信任。”   罗棋不再纠结这个问题,将话题转移回去:“我承认,因为曾经的事情,我的生活有了很多不健康的变化,我的洁癖,我的占有欲,我的所有不安定和回避,曾经的创伤和现在的缺点都组成我,这是没办法的事情。”   卓清沅完全没有气馁:“我不会自不量力到想要把你从对父母的愧疚中拯救出来,我做不到这样的事情。但我起码可以试试,解决你当下的小问题。”   罗棋挑眉:“当下的小问题?比如?”   卓清沅:“你的洁癖,你的占有欲,你的不安定和回避。”   罗棋态度配合:“洁癖可能源于我对世界的不信任,我给自己制造一套规则,任何人都不能忤逆,包括我自己,这是我安全感的来源。”   卓清沅:“看来你经常剖析自己。”   罗棋:“我不得不剖析自己。”   卓清沅:“要不要试试看,再剖析得更深一些?”   罗棋不认为自己的洁癖还有更深层的原因,他对卓清沅说:“你可以尝试。”   卓清沅:“你很害怕自己对父母不再愧疚吗?”   罗棋手上的画笔顿住:“什么?”   虽然此时此刻罗棋并看不见身后的卓清沅,可卓清沅的视线始终看向罗棋的背影。   他看着那个独自坐在空旷画室里的背影,卓清沅可以想象,当自己不在这里,当桑越不在这里,当罗棋的助理也不在这里的时候,大多数时间里,罗棋都是这样自己一个人坐在这里,创作也好,发呆也好,陷入崩溃的情绪也好,他总是放任自己一个人。   卓清沅声音很温和,罗棋总觉得他的声音大概带着蛊惑:“我听桑越说过一些你在合租里的规矩。你的规矩不光是针对他的,是针对所有搬进你的房子里的人。   “你不允许他们改变家里的任何格局,不允许他们买新的电器,不允许他们随便碰家里的东西。   “罗棋,这很像你的洁癖,你不允许灰尘污垢碰你,不允许别人碰你,甚至不允许你自己碰你。你和你的家,都要永远保持在父母离开时的那个样子,这样才能证明你一直在想念他们,怀念他们,对他们愧疚。”   罗棋握着画笔的手用力了更多,他甚至觉得自己的手有一点抖,可他的声音听起来照常:“我没听懂你的意思。”   卓清沅摇头:“你听懂了。”   卓清沅紧紧盯着那个背影:“罗棋,你是这个世界上最明白的人,你太清楚了,放下是这个世界上最简单的事情。你其实可以很轻易地放下对父母的愧疚,你可以全身心投入新的生活,享受一切,享受你的能力带来的鲜花和掌声;享受恋爱带给你的荷尔蒙和快乐。   “可你看起来很怕,很怕自己真的放下了,只能给自己制定一套看起来很滑稽、很无理取闹的规矩。让别人遵守,让自己也遵守。   “所以你画那两幅画,你要跟自己说,要跟所有人说,我是罪人,我知道我是罪人,我在忏悔。   “我说这些话绝不是要冒犯你对父母的情感,我想让你明白的是你做不到的绝不是放下,而是在享受自己的新生活与心怀愧疚之间找到一个平衡。它们是可以同时存在的,你知道吗?”   画室里有长久的一段沉默,罗棋没有说话,卓清沅也没有再说话。那个背影一动不动,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卓清沅打破沉默,他换了一个更轻松的语气:“我听桑越提过,你们两个闹过一次矛盾。”   罗棋开口了:“是。”   卓清沅:“能问吗,你以前谈过恋爱吗?”   罗棋:“谈过。”   卓清沅:“我会对今天的谈话内容绝对保密,这是我的职业素养。可以跟我聊聊你的上一段恋爱吗?”   罗棋:“没什么可说的,就像大多数人的恋爱,从相爱到不欢而散。”   卓清沅:“是因为上一次的不欢而散导致你对桑越的感情产生抗拒吗?”   罗棋很轻地笑了一声,卓清沅知道这声笑并不乐观,罗棋恐怕已经把他放在了对立的位置上,果然,罗棋这么说:“你还有什么更深的剖析吗?”   卓清沅说:“有,在此之前,我能冒昧再问一个私人问题吗?”   罗棋:“请。”   他看着罗棋的背影:“你发现你对桑越的感情是更加纯粹的,或者简单一点说,你发现比起前任你更爱桑越,对吗?”   罗棋没有说话。   卓清沅便自己接上自己的话:“所以你对桑越产生了抗拒。爱上别人是不忠诚的,你希望自己把所有的爱都放在父母身上。”   罗棋深深吸了一口气,他终于放下画笔,转身看向卓清沅。卓清沅在第一时间接收到罗棋的视线,他给了罗棋一个无比亲近的笑容。   罗棋目光看不出情绪:“你做心理咨询一向是这个风格吗?”   卓清沅看起来很无辜:“因人而异吧。” 第81章 我是同性恋   罗棋将高脚椅转了个方向,彻底面向卓清沅,他说:“我没有不尊重自己的上一段感情,只不过不得不承认,那时候年纪还小,长久地一个人处在压抑的情绪中,我也想找人倾诉,也想得到他人的理解和安慰,那时候幼稚地认为恋爱说不定会是解药。分手之后我也时常想我们就像不得不遇见,不得不相爱,不得不互相了解一样,我确实对此感到抱歉。   “桑越不同的点在于现在的我已经很清楚,我不适合跟任何人开始一段恋爱关系,不管原因。可我仍然爱上桑越,我很清楚这种爱不受控。”   卓清沅换了个更加放松的姿势:“你努力说服自己,想要完全抛掉自己的过去,尝试一颗新的解药。却没想到恰好是桑越教会了你,愧疚可以与爱并存,是吗?”   罗棋发出了这场聊天中,他第一次发自内心的笑:“是他跟你说的吗?”   卓清沅摇头:“我猜的,你的想法在两个极端,你一定要舍弃某一方,这太不健康了。看似完全抛掉过去开始新生活好像是好的发展,可这绝不会让你放松。不过你现在看起来还不错。”   罗棋垂下眼睛。   罗棋不知道桑越曾去找过卓清沅的原因是什么,也不知道他们都聊了些什么,桑越说卓清沅很厉害,现在看来大概是这样。   罗棋想到他跟桑越和好的第二天,他想要把家里的相册全部封存,再也不要拿出来。   他确实觉得一定要舍弃某一方才行。   是桑越把那两本相册大大方方地摆在客厅的书柜上,是桑越教给他,愧疚可以与爱并存。   只不过这一点罗棋从未发现,他只以为自己的改变是因为想要更好地同桑越相爱。而今天在卓清沅的嘴里,他才意识到桑越到底有多么宝贵。   于是接下来的谈话,罗棋让自己更加坦诚。   罗棋开口:“我现在应该可以更加信任你。”   卓清沅笑弯了眼睛:“我的荣幸。”   今天是元旦,罗棋跟卓清沅约了见面,桑越其实也是有些紧张的。   他跟罗棋说就当作聊聊天,解决问题需要很长时间,他不抱期待。这确实有撒谎的嫌疑,怎么可能真的一点都不抱期待?   桑越今天起得早,有心思醒了也睡不着,也没敢给罗棋发消息,怕打扰两人聊天。   他想过这场聊天要不然时间很长,罗棋对卓清沅产生信任,两人聊得深入;否则就会时间很短,可能没聊几句就谈崩了,罗棋不愿意再聊其他的,类似于不欢而散。   抱着手机等了一个小时罗棋那边也没有消息发过来,桑越暂时松了口气,看来聊得还不错。   手机还没放下,柳笙发来消息:“今天元旦,你爸的朋友送了很多好吃的来,我让阿姨做了,晚上能回来吃个饭吗?”   回家的事情桑越一直在盘算,恰好今天过节。桑越想了想,估计今天跟卓清沅聊完,罗棋可能也需要一些私人空间独自消化。   桑越:“行,我下午回。”   桑越这次光明正大回家,没搞偷偷摸摸那一套。   桑家车库里的车虽然不少,要真是走一辆说不定桑启平也不会发现。可桑越上次开走的那一辆是柳笙平时常用的车,桑启平估计早就发现了,也没什么可瞒的。   回家之前桑越还去商场买了点年货,买的时候有些恶趣味地想,柳笙不是说他该长大了吗?也算是长大了吧,回家都知道带东西了。   元旦虽然放假,不过他们两个是大忙人,今天难得,回家的时候父母都在家。   桑越和桑启平父子两个确实挺长时间没见面了,就算见了面也态度生疏。桑越回来的时候把车停在院子里,桑迪听见声音冲出来,一人一狗乱糟糟一团进了门,桑越先问柳笙好:“妈。”   柳笙在厨房给阿姨打下手,今天菜系复杂,乱七八糟的什么都有,阿姨一个人忙不过来。   听见桑越的声音,柳笙赶紧从厨房出来:“我不都跟你说了,你爸的朋友带了好些东西过来,你怎么还买东西?”说着从桑越手中把大大小小的盒子接过去,也没仔细看,放在沙发旁边。   又说:“你先休息会儿,坐着跟你爸聊会天,我去厨房跟阿姨做饭。”说完这话还冲桑越试了试眼色。   桑越看得懂眼色,可惜桑迪看不懂。它好久不见桑越,兴冲冲地横冲直撞,一会儿把喜欢的玩具叼过来,想让桑越陪它玩;一会儿又把狗绳叼过来,想跟桑越一起出去散步。   一人一狗欢声笑语,桑启平安安静静坐在沙发上看笔记本电脑,眉头紧皱,应该是在处理工作。   半天,桑启平开口,声音不大不小,不知道是说给谁听的:“都是当老板的人了,没轻没重。”   桑越抬头:“说我呢?”   桑启平便把目光从电脑屏幕挪到桑越身上:“都回家了,就别急着走了吧,起码在家住几天。”   桑越语气淡:“就回来吃个饭,最多住一天,明天就走了。”   桑启平:“家里的床是长刺了?你就睡不安稳?”   桑越:“没长刺啊。我都是当老板的人了,酒吧还能放着不管吗?”   桑启平:“你开酒吧的事情我没过问吧,我也没拦你吧,你想开酒吧,可以。但你就打算一辈子开酒吧了?能赚几个钱,能养得起你自己吗?”   桑越:“你让我回来就是为了跟你吵架吗?”   桑迪这次听懂了两个人话里的情绪,嘴里还叼着玩具,乖乖垂下来脑袋,趴在桑越脚边。   桑启平似乎也努力压抑住了自己的情绪,再次开口显得语重心长:“桑越,我理解你的情绪,你觉得我和你妈从小到大没怎么管过你,只知道拿钱给你,这些我都承认,我和你妈也都觉得对不起你。   “上次你摔门就走了,我说我不会帮你,你也确实没用我帮,你酒吧开起来了,生意做得不错,这些我都看在眼里。但这恰恰证明了你有能力,我能放心把咱家所有的产业都交给你。你到底还有哪里不满意?咱家就你一个,没有任何人跟你争跟你抢,我和你妈所有的东西,钱也好,人脉也好,全是你的。”   桑越看他:“我不想要啊,这句话真的那么难懂吗?”   桑启平声音大了不少:“行,那你跟我说,你想要什么?就想要一辈子碌碌无为开个酒吧,得过且过,赚点钱能活着就行,住出租房,跟别人合租?”   桑越皱眉:“你知道的还挺多,我跟别人合租你都知道了。”   桑启平甩手:“你别管我是怎么知道的,我想知道的事情我都能知道。我早就说过了,你在外面怎么玩,玩什么,我不管。但你到了年纪就该收心,做你该做的事情。”   桑越想笑:“什么是我该做的事啊?继承家业,联姻,这是我该做的事?你把我生下来就是为了做这两件事?”   桑启平猛地一拍桌子:“难道我一辈子让你在酒吧跟他妈男的亲嘴吗?你像话吗?”   桑越心里猛地一跳。   桑越平时确实很不低调,可他自认为桑启平没空搭理他也不会过问他的事,应该不会有人那么无聊,要把他的性取向捅到桑启平面前去。   这件事对任何人都没有好处,如果桑越真有什么亲兄弟,他可能还会提防着,可他是桑家独子,他跟桑启平关系再怎么恶劣,桑家的产业也不会流到外人手上。   只有一个可能性,桑启平派人去越界监视他。   桑越压着火:“你找人监视我啊?”   桑启平也压着火:“我找人监视你?你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话,我找人监视你干什么。”   柳笙在厨房早就听见这两个人又吵起来了,桑越回来之前,她已经给桑启平做了很长时间的工作,把两个人上次的聊天记录也给桑启平看过了。   桑越心里有很多委屈,这是他们本来就都知道的,跟孩子好好说话,无论什么话都好好说。   柳笙本还想着给父子一个相处空间,让他俩单独聊聊,听着两人越说越不对劲,赶紧从厨房出来,拿着锅铲差点拍到桑启平脑袋上:“我让你跟他好好说话,你答应我好好好,又吵什么?”   他俩的话柳笙都听见了,骂完桑启平又对桑越笑:“小越,你其实知道,你爸刀子嘴豆腐心,什么话从他嘴里面说出来都变味道了。他确实找了人去你的酒吧里看过几次,不是为了监视你,怕你生意不好受打击,是想照顾你生意的。”   桑越把气话咽下去,没说别的。   桑启平再次开口:“我不管你现在是跟男的好还是跟女的好,你觉得新鲜也好,你觉得好玩也行,玩也该玩够了吧?差不多了吧桑越,你还想一辈子跟男人过吗?”   桑越本来都把气话咽下去了,桑启平的发言实在逆天,听得他差点笑了:“你的人不是都看见了吗,我就是得一辈子跟男人过啊,我是同性恋,你不知道吗?” 第82章 不爱便自由   桑启平因为桑越的一句话气得晚上都没有吃饭,抱着他的笔记本电脑上楼,把卧室的门摔得震天响。   桑越乐得清闲,桑启平上楼之后柳笙欲言又止,最终也没有再说别的转身回了厨房。他本来回家也不是为了跟谁打辩论,说又说不通,桑启平并不是会听别人说话的性格。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反驳性人格,桑启平是相当典型的反驳型人格。   桑越抱着狗坐在沙发上,茶几上有洗好的果盘,车厘子个头大,形状饱满,咬进嘴巴里脆甜。   他把杆子拔了,车厘子的核咬出来,给桑迪也喂了一个,桑迪吧唧着嘴吃了半天,吃完了就把脑袋凑上来,拱桑越的手。   桑迪向来喜欢吃水果,几乎什么水果都喜欢吃,但有的水果他吃多了不好,按照老方法喂了几颗,桑越很认真地跟桑迪谈判:“不能再吃了啊,再吃拉肚子了。”   回家之前,桑越给罗棋发了信息,报备了今晚不在家睡觉,这会儿又拿出来手机录桑迪的小视频,给罗棋发过去一大堆,又问罗棋介不介意家里养条狗,考虑把桑迪带回去养,或者带回去住几天也行。   罗棋这会儿正在看无限艺术那边传过来的活动,明年开春有五个去澳洲采风的机会,小季在工作群里看到消息,第一时间给罗棋转发过来,希望给罗棋争取到这个机会。   罗棋回复:“我家里已经养了狗了。”   桑越:“?我怎么不知道。”   罗棋:“那你问问你自己。”   桑越:“?你不会说我吧。”   罗棋:“我说了吗。”   桑越:“【微笑】”   罗棋:“回家心情还不错?”   桑越:“还行,我现在的心态比较好,属于房子着火我拍照,人生乱套我睡觉。”   罗棋:“有什么话跟他们好好说,当然,实在没办法好好说的话想骂就骂吧。”   桑越:“我都还没来得及问你,你今天跟卓清沅聊得怎么样?”   罗棋不知道是不是开玩笑:“人生观已经扭曲了。”   桑越乐起来:“真的假的啊?”   罗棋转移了话题:“要不要在家里多住几天?”   桑越:“不要。”   很干脆的两个字。   桑越就跟没事人似的,乐呵呵继续跟柳笙一起吃晚饭,饭桌上摆得极其丰盛,但只有桑越自己一个人在挑挑拣拣认真吃饭,柳笙这顿饭也吃得心不在焉。   柳笙的筷子来来回回几次,最终给桑越夹过去一块焗龙虾:“别老跟你爸赌气,他心里是想着你的,你的消息又不难打听,知道你开酒吧他第一时间就找人过去看,放心不下你,怕你做不好。”   桑越淡淡:“做不好不正好随了他的愿吗,你们不就是觉得我做不好就会灰溜溜回家吗?”   柳笙摇头:“我们从来不是想把你放在我们的对立面,盼着你过的不好就能回家,老老实实听我们安排。小越,我是你妈呀,我当然希望你能过的好。”   桑越把视线转向柳笙,认认真真盯着她的眼睛:“那你们怎么就是不明白,我想过自己的生活,不想走你们给我安排的路。”   桑越放下筷子:“那天跟你聊过之后,我其实也反思自己。我觉得是不是我要太多了,你们虽然没有时间陪我,可是你们给了我很多钱,我总不能又要你们的钱,又要你们的时间吧,这是不现实的,做人不能既要又要。或者这么说,如果让我重新选,时间和钱我只能要一个,那我要钱。”   柳笙也放下筷子,她安静地看着桑越。   桑越继续说道:“我接受了我们之间本来就没有太过深厚的感情连接,我其实也没有那么爱你们,你们其实也没有那么爱我。那接下来的问题就是我承认了这件事情,你们也得承认,不要总是把多么爱我挂在嘴边。”   柳笙似乎不赞同桑越的说法:“可这世界上的爱有很多种,为什么你一定要给爱分出深浅程度,又是按照什么标准分的呢?”   桑越:“你觉得不客观,但这不重要,因为在我的世界里,我的标准就是一切,不是吗?”   柳笙不想再跟桑越继续讨论爱的话题,这个话题太庞大,太抽象,没有人能给出正确答案,也没有人能给出一个客观的标准。   于是柳笙将话题转移回去:“小越,上次你爸跟你提起联姻,可能是这个词让你产生抗拒,但我们所说的联姻不是说我们已经给你挑好了一个女生,让你直接跟他结婚,而是我们希望你可以在择偶上添加更多的现实标准,这是对你自己有好处的。”   桑越:“你们就是太现实了,所有的一切都要考虑现实。”   柳笙:“那是因为你还没有经历过现实。我知道你现在正在跟一个男生交往,你是真的打算跟这个男孩在一起一辈子吗?”   桑越:“我确实是这么打算的,有什么问题吗?”   柳笙皱眉:“小越,你不要跟我说气话,我也不会跟你说气话。”   桑越:“你是哪里来的自信觉得我在说气话,用自己的性取向当枪,就为了让你生气?”   柳笙:“这件事我和你爸绝对不会接受,如果你说你只是玩玩,可以,我们不管你怎么玩,玩够了就回家。但如果你真的要跟他过一辈子,绝不可能。”   桑越笑了笑:“我为什么要你们接受啊,你不会要用电视剧里那种老土的方式威胁我吧?比如断绝关系,比如把我的所有卡停掉,或者其他的?”   柳笙:“你从来没跟女孩交往过吗?”   桑越:“没有。”   母子两个似乎都不知道说什么了,饭桌上的气氛凝滞下来,一时沉闷。   柳笙已经没了心思吃饭,筷子放下就再也没有拿起来过,倒是桑越从始至终都很有闲心,这个吃一口,那个也要吃一口,盐不重油不大的东西,还要把桑迪叫过来一起吃一口。   桑越能感受到柳笙的目光,柳笙一直在看他。   桑越用闲聊的语气打破沉默:“有句话不知道你听过没有,叫不爱便自由。你们不够爱我,所以你们很自由,想做什么做什么,想赚钱的时候就去赚钱,想回家爱我一下的时候就回家。   “我也不够爱你们,有的人谈了恋爱想得到父母的认可,我没这个想法,你们爱认可不认可,我也很自由。挺好的,不是吗?”桑越说完这句话,直视柳笙的眼睛。   柳笙眼眶似乎泛红,不知道是因为桑越的态度还是因为桑越的某句话:“可是妈妈爱你呀。”   桑越点点头:“我也爱你啊,你说你是我妈,你当然爱我,这点你说的没错。我是你儿子,我也当然爱你,可爱也是需要经营的,我们都没有经营过。所以爱就那么点儿,不太够用。”   晚上,桑越和罗棋打视频。   上次回家的时候两个人没有明确的关系,很多话桑越也不方便说,这次的通话桑越显然更放得开许多,翻了半天,把自己小时候的相册也翻了出来。   他用一个开玩笑的语气:“没想到吧,我小时候我爸妈也给我拍过照片。”   然后兴冲冲翻开第一页用猛地又把相册合上了。   罗棋挑眉:“什么意思,里面有你跟你娃娃亲对象的婴儿合影?”   桑越无语:“什么鬼话。”   桑越再一次把相册翻开,罗棋这次看清楚了,也知道桑越刚刚的反应是什么意思,相册里的照片全是一个球形男孩,从头胖到脚。   桑越脸色都变了:“我真忘了啊,这相册我估计二十年都没打开了,我可能自己就没看过。我刚生下来的时候可胖了,估计是我妈怀孕的时候吃地太好了。”   罗棋唇角一直弯着:“胖到什么时候?”   桑越冥思苦想:“这我真不记得了,我记忆中我没胖过啊。反正我没正经减过肥,有时候也觉得自己胖了点,稍微控制控制,别吃那么多,几天就瘦回去了。”   相册往后翻可以很明显看出来,刚出生的那几天桑家父母拍照的热情很高,恨不得桑越每次眨眼都要拍下来;而随着桑越长大,被记录下来的瞬间就越来越少了。   一本相册很快就翻完了,桑越的话也变少了。刚开始的几张他还兴致勃勃地介绍,到了后面无比沉默地翻完最后几页。   桑越的相册和罗棋的相册太不一样了。   罗棋的相册里有很多故事、很多爱,甚至可以从罗棋的相册看到他前半生的故事和走向。小时候在农村长大,父母为了他来到大城市打拼,从租小房子到买大房子。   而桑越呢?出生就在这个别墅里,一直都在这个别墅里,好像一个没灵魂,没故事,也不值得被记录却价值连城的珍贵摆件。   罗棋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来,滋滋啦啦的电流跟着一起响,很像某个时空另一端传来的回音:“桑越。”   桑越回神:“嗯?”   罗棋:“买个相机吧。”   桑越没反应过来,他为什么突然提起买相机的事情,之前也没说过想买相机:“你想买相机?行啊。”   罗棋:“明年春天可能会去澳洲采风,应该用得到。”   桑越点头:“你懂相机吗?要是不懂我找人帮你选。”   罗棋:“没了解过,你找朋友帮我选吧。”   桑越:“你有什么需求跟我说一下,我虽然也不太懂,但我知道拍人像和拍风景应该是有不同的选择,我找人给你挑一个拍风景好看的。”   罗棋:“不用,我要拍人像。”   桑越:“啊?以为出去采风重点都是景色呢。”   罗棋笑了:“拍你。” 第83章 发张自拍看看   第二天桑越没打算留在家里吃午饭。   昨晚难得睡得早,今天早上九点多就起床了,想趁机把作息给调整一下。   他的计划是今天上班之前去一趟罗棋的画室。罗棋那个画室,靠他自己的话估计很难更有生活气息了,这事还得靠桑越。沙发、桌子,现在甚至连床都有了,看来也不差别的了,桑越想干脆给他的画室改一个生活角。   以后罗棋如果画画累了,有一个能放松身心的地方,万一家属──当然,就是桑越自己──去了画室,也有一个能休息得更好的地方。   阿姨今天早上煮了番茄鸡蛋面,桑越边看手机边吃面,脑子里已经把生活角的大致雏形过了一遍,正在线上商城逛本地的家居城,购物车里加了一大堆,乱七八糟什么都有。   桑越甚至往购物车里加了一个鱼缸,然后又开始看什么鱼好养,不容易死。   昨天回家的时候家里破天荒是满员状态,吃早饭这会儿九点半多了,柳笙和桑启平竟然也都还在家里。   桑越把筷子一放,面上还是挺有礼貌的:“爸妈,我吃饱了,那我就回去了。”其实没吃饱,但桑越现在满脑子都是去花鸟鱼虫市场逛逛,买点好看的鱼。   柳笙正在阳台上接一个工作电话,听到桑越的话,她往这边看了一眼,没说什么,似乎正在认真听电话那边的人讲话。   桑启平则坐在沙发上敲笔记本电脑,闻言连头都没有抬:“去哪儿?”   桑越动作没停顿,这会儿正在跟桑迪进行最后的亲子活动,把桑迪喜欢玩的玩具扔到客厅那边,等桑迪叼回来之后揉揉桑迪的狗头:“回我那儿啊。”   桑启平声音如常:“这几天在家里住。”   桑越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昨天不是说了吗,我得去酒吧,没打算在家里住。”   桑启平:“我不是在跟你商量。”   桑越手里抓着一个麻绳做成的骨头形状玩具,上一秒刚刚准备把这个玩具扔出去,手还悬在半空,此时动作停住了。   桑迪不明所以,吐着舌头哈着气,肢体上已经做好了冲刺准备,可桑越迟迟不扔,桑迪歪了一下脑袋,似乎没明白,前爪抬起来凑到桑越面前哼唧了两声。   桑越放下手:“这是什么意思?”   桑启平:“我说的话很难懂吗?”   桑越像是听到了什么很好笑的话:“你准备把我关在家里啊,这么老土的桥段?你看情深深雨蒙蒙学来的吗?”   桑启平没接桑越的嘲讽:“不用说没用的话,总之今天这个门,你出不去。”   桑越看他:“那你是打算让阿姨看着我,还是雇个保镖看着我?”   桑启平终于舍得把视线从电脑屏幕上抬起来,他平静地看着桑越:“我亲自在家看着你。”   父子两人的对视持续了几秒,桑越转头,果然阳台上的柳笙电话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打完,她正捏着手机,似乎不知该如何插入父子俩的对话。   桑越看向自己的母亲:“这是你们两个一起商量之后的结果吗?”   柳笙似乎为难:“小越,我昨天就说过了,你想玩可以,但如果你要真的想跟一个男人过一辈子,我跟你爸是不会接受的。”   桑越点头:“我不是也说过了吗?你们接不接受跟我没关系。所以现在是要把我关在家里,强迫我去跟一个女人结婚,把证领了,生米煮成熟饭?然后呢,你们要看我一辈子吗?结婚了还可以离婚,你们知道吗?”   桑启平猛地把杯子摔在地上,可惜玻璃杯质量太好,在瓷砖上弹了几下,竟然没有摔碎,只是吓得桑迪蹿到桑越身后,对着桑启平叫了好几声。   他声音拔高:“你听听你现在嘴里,全都是混账话!只要你跟那个男的还在一起一天,你一天就不许出这个家门!你不是说我跟你妈不够爱你吗?只要你在家一天,我和你妈也不会离开这个家一步,我们推掉一切都来陪你。”   桑越冷笑,用很夸张的语调回应:“哇哦。”   桑启平被桑越的态度激怒:“你阴阳怪气什么!”   桑越耸肩:“你是说,在我成长的过程中我的爸妈从来没有陪伴过我一天,而现在,他们发现他们的儿子是同性恋,在他们儿子二十五岁这年,他们回到家里来,说爸爸和妈妈现在要来爱你,天天陪着你,好笑吗?”   “叮咚”一声。   桑越的微信响起提示音。他起床之后跟罗棋说了早安,说吃过早饭之后就去画室。此时罗棋发来消息,问他出发了没有。   桑越低头看了一眼手机,没回消息,又将手机揣回兜里。   桑启平皱眉:“谁。”   桑越也不撒谎:“我男朋友。”   桑启平说:“我如果好好跟你说,我跟你讲道理,你会跟他分手吗?”   桑越有些无语:“我不太知道什么道理可以让我跟我男朋友分手,你哪来的道理?”   桑启平:“所以我不得不用这种方式,你也不用在心里骂我,我也懒得跟你吵架,我还有事情要做。”说罢,桑启平便又将视线挪回电脑。   桑越也懒得跟他演这种八点档的狗血剧,他最后揉了一把桑迪的脑袋,抓起车钥匙抬脚就往门口走。没有人拦他,桑启平和柳笙没有一个人上前。   可桑越把门打开,门口竟然被两个彪形壮汉堵住了路,桑越跟两人对视一眼,心里痛骂:不是,桑启平有病吧。   一人一狗上了楼,桑越这才打开手机回复罗棋的消息:“我今天应该去不了了,要不我在家住几天吧。”   罗棋:“嗯?”   桑越:“这几天我爸妈都在家,我感受一下亲情。”   罗棋:“行。”   罗棋:“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回来感受爱情?”   桑越:“三天,行吗?”   罗棋:“ok。”   桑越不知道这话要怎么说,难道跟罗棋说我爸妈因为我跟你谈恋爱,所以把我关在家里,不让我出门吗?   心里烦得很,只能把桑迪捞到床上,搂着桑迪的狗脑袋给大黄打了个电话。大黄这会儿估计也刚睡醒,声音沙哑朦胧:“啊?”   桑越语气疲惫:“黄啊,你这几天还得值两天班啊。”   大黄骂他:“你是真畜牲啊桑越,你这酒吧到底管不管了,天天不见人影,你那恋爱白天还不够你谈的?”   桑越:“我他妈谈个屁啊,我被我爸妈关家里了,还谈恋爱,逼着我分手呢。”   大黄被他这一句话说得彻底醒了,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清了清嗓子,来了一句灵魂质问:“啊?”   桑越烦得很:“我爸估计是找人去越界看过,说是担心我生意不好,也不知道真的假的,总之知道我搞同性恋了。”   大黄:“我操。”   桑越:“找了几个保镖把家里堵起来了,我一打开门以为我在演什么狗血豪门剧呢,太扯淡了。”   大黄:“罗棋知道这事吗?”   桑越:“还不知道,我跟他说我想在家住几天。”   大黄:“不是,关键是把你关在家里也不解决问题啊。把你关在家里你就能跟罗棋分手了?”   桑越想笑:“谁知道呢?估计就是想跟我熬,看谁能熬过谁。他也不看看我们俩的年龄,他怎么跟我熬啊。”   大黄:“……”   大黄:“那你是什么想法,就在家里跟他熬?”   桑越:“还没想法,我刚吵完一架上楼,哪有空想。”   大黄:“要不兄弟去救你吧。”   桑越挑眉:“救我?”   大黄突然兴奋起来:“是啊!我靠,我最喜欢看那种警匪片了。”   桑越:“你消停会儿吧,把我救出去解决问题吗?要是我跑了能解决问题的话,我自己想个办法也能跑出去。”   大黄的热情被浇灭:“也是,要真跑了估计得彻底跟家里断绝关系。不然你早晚还是得回家。”说到这里,大黄又有点想不通,“你跟你家里的关系到底怎么走到这一步的,就因为你喜欢男的?也不至于吧,他们应该也是最近刚知道的,之前你们的关系不是很好。”   桑越把自己摊在床上:“你觉得你爸妈爱你吗?”   大黄顿了几秒:“爱吧。”   桑越笑了:“爱就是爱,不爱就是不爱,爱吧是什么意思?”   大黄:“他们那么忙,哪儿有空爱我啊?平时也不见个人影,但也会关心我,也希望我好,怕我走歪路,怕我在外面乱搞,这不都是爱吗?”   桑越:“兄弟,我也关心你,我也希望你好,怕你走歪路,怕你在外面乱搞,我爱你吗?”   大黄:“那你肯定爱我啊。”   桑越:“。”   桑越:“有男友哈。”   大黄无语:“兄弟情也是情啊。”   桑越:“咱俩不一样的点就在这里,你能说服自己,有点爱就够了,我说服不了我自己,我挺缺爱的。”   如果不是缺爱,桑越也不会希望有个人能管着自己,早在罗棋要给室友定门禁的时候,桑越就大骂他一句神经病,头也不回地从中介那里离开了。   如果不是缺爱,桑越一直都会是那个很潇洒随性的富家少爷,大多人的人生追求都是有花不完的钱,他如果能甘愿留在父母身边,听父母的安排,那他已经完成了大多数人的人生追求。   如果不是缺爱,桑越在离开家之后,不会一次两次心软回家,不会给柳笙发那条消息,问柳笙是不是爱自己。他根本就不会给桑启平把自己关在家里的机会。   如果不是缺爱,桑越也不会发现,原来罗棋那稍微有些扭曲的爱,竟然能将自己的空缺填补地这么满。罗棋的前男友觉得跟罗棋恋爱像当他的狗,说到底就是没有人权。可桑越却觉得跟罗棋恋爱,让他的心每一天都更加丰盈。   桑越翻了个身,拿手机给罗棋发消息:“帅哥,想你了,发张自拍来看看。” 第84章 鱼都想我了   今天是桑越被关在家里的第三天。   他看上去情绪相当稳定,跟平常没有任何不同。每天按时吃饭,不花多余的时间精力跟父母吵架,在两个保镖的跟随下带着桑迪出去遛弯,似乎也没有要逃跑的倾向。   这个家竟然真的做到了无比和谐。   柳笙和桑启平就算人在家里也有许多工作需要线上处理,每天要打许多电话,坐在电脑前的时间也很多。但除此之外,他们两个也是第一次发现,原来在家里也可以处理工作。   柳笙有了更多的时间用来下厨。   她以前就挺喜欢下厨的,虽然厨艺不佳,可当每天给家人做饭这件事情不是她的任务时,她也会觉得厨房充满乐趣。在阿姨的指导下,柳笙的厨艺似乎也有了些进步。   桑启平却找不到事情来做。   他觉得这个家可能有些容不下他。厨房里有柳笙和阿姨,他倒不是觉得男人不能下厨房,只是他插不进两个女人的话题,有时候在厨房门口站一会儿,自觉尴尬,便又走开。   院子里倒是有一个花圃,可现在正值冬天,如果是夏天,他还能出去修修花浇浇水。   家里还有一只狗。   可桑迪跟他的关系并不亲近,桑越才是它的主人,遛狗和陪狗玩的事情也都是桑越在做。甚至,不知道是不是桑启平的错觉,他总觉得桑迪对自己有些敌意,并不亲近。   于是他只能每天坐在沙发上,假装自己很有意境地沏一壶茶,翻开一本书。有时候确实能看进去几页,有时候这一页翻在面前很久也没有读进去几个字。   到了饭点,一家人凑在桌上一起吃饭,也会聊些家常的话题,桑越看起来真的没有一点情绪,还会真心实意地夸柳笙某一道菜做得比上次好吃。   这时候柳笙也像一个好妈妈一样,很是慈爱地说:“这几天我都在跟着阿姨学,小越要是喜欢,我多做几次,肯定会越做越好吃的。”   桑越笑着点头:“行啊。”   等桑越吃饱,他把筷子放下,跟父母说一声吃饱上楼了,然后留下父母两人沉默得围坐在饭桌上,没有一个人再动筷子。   显然,柳笙和桑启平都发现了,儿子想要的陪伴其实很简单,这是多简单的一件事啊,甚至不需要他们抛下工作。   遗憾的是,他们以前从未发现,现在也为时已晚,这份虚假的温情放在现在,太不体面了。   是柳笙先开口:“你和小越每次吵架我都觉得头疼。每次我都想,你俩跟小孩子拌嘴似的,一人顶一句。他说一句惹你生气,你就得还一句让他也不好受,可他确实年纪小,你年纪还小吗?”   桑启平:“就是因为我年纪大,什么时候有儿子说老子的道理了?”   柳笙哼笑一声,这声笑倒没有太多的讽刺意味,只是柳笙想起来桑越会用的语气,觉得好笑:“算了吧,你这话要是让桑越听见,他又得给你回一句──我长这么大你没想给我当过老子,管我的时候想起来你是我老子了。”   桑启平抿了唇,没做回应。   柳笙叹气:“算了吧老桑,让他走吧,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早就说过了,这方法行不通。他本身就不会听我们的话,更别说你用这样的方法逼他和他那个男朋友分手。你要是让他俩好好谈,说不定自然而然就分了,你现在在这儿棒打鸳鸯,他们更是觉得爱得不行。”   桑启平:“你觉得他像话吗?在他自己的酒吧里,当着那么多人的面,酒吧是个什么地方?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他坐在桌子上跟人家亲嘴。”   柳笙:“这几天我一直都在想,桑越说的话到底对不对,他说我们不爱他,我总觉得爱,我要是不爱他,我为什么给他那么多钱把他养大,对不对?   “可我又不得不承认,他说的话有道理。爱当然是爱的,但是老桑,我们确实从来都没花时间用来经营我们跟小越之间的爱,所以只有一点养育之恩,血脉之情,没别的了。用小越的话来说,这点爱不太够用。   “经营多简单啊?亲情是最好经营的东西了,不像爱情也不像友情。本身就是骨血相连,只需要花那么一点时间,回家给他做一顿饭,问问他最近开不开心,他就会觉得妈妈爱他的。这么简单我都没做到,我凭什么把他关在家里,要求他跟他认为很爱他的男朋友分手呢?”   柳笙说了很多话,说到眼泪已经从眼眶里滴下来,落在睡衣上,洇开一片湿。   而桑启平一句话也没有说,他沉默地在沙发上坐了许久,坐到柳笙已经哭完了一回,连抽泣的声音都消失了。桑启平这才默默站了起来,走回卧室。   柳笙总觉得父母和孩子之间的缘分是天注定的。   母亲怀孕的时候并不知道自己的孩子会是什么样的,孩子来到这个世界上,也不知道自己的父母会是什么样的。可他一旦降生,他们之间就缔结了亲子关系,无论什么都改变不了,这段缘分也不会溜走。   可柳笙忘记了,缘分有深有浅。   她和桑启平已经注定错过了跟桑越有更深缘分的机会,无可挽回。   桑越趴在床上刷朋友圈。   虽然这几天他没去画室,可是改造罗棋画室的计划仍然在进行中。他本人不能去,可是他可以委托小季。   家居城的东西仍然在下单,小季乐颠颠地每天挥着工作人员楼上楼下搬东西,每件东西摆在哪里都要打视频跟桑越确认,甚至还愿意牺牲自己的下班时间去花鸟鱼虫市场买鱼。   昨天下午画室的生活角就差不多已经初具雏形了,桑越对自己买的鱼缸很满意。鱼缸是一个有宽度的圆形,非常有艺术气息。小季去买了些造景,里面的鱼虾也是问过卖鱼的老板才搭配出来的。   画室里本来有一张桌子,上面放了些画材和微波炉。   桑越嫌弃那张桌子跟自己生活角的色调不搭,指挥小季把那张桌子挪到另一边的墙边去,又重新买了一张白色的桌子。桌角的四个腿是上细下窄的圆锥形,弧度圆润,十分可爱。   桌上的所有摆件、小家电也是桑越新买的。鱼缸,台灯,日历,咖啡机,桌上小冰箱,音响。   昨天下午把这些东西全部都摆好之后,小季兴冲冲地给自己录了一段视频说一切都很完美,又问桑少什么时候过来检阅一下他的工作成果。   那会儿桑越回小季的消息:“过几天。”   没想到今天再一次在朋友圈刷到他的杰作生活角。   不是小季发的。   罗棋:“鱼缸里的鱼游了两天了,连主人的面都没有见到。【图片】”   桑越捧着手机,猛地从床上坐起来。   他反复看了好几遍罗棋的这条朋友圈,朋友圈是两小时前发的,他刚刚才刷到。而这两小时的时间里,罗棋一条消息也没给他发。   想点赞,忍住了没点。   想评论点什么,忍住了没评。   心里噼里啪啦放烟花,又躺在床上滚了两圈,怎么这么可爱啊。   最后打开罗棋的私聊:“什么意思,鱼想我了?”   罗棋:“?你看见了?”   桑越:“看见了啊。”   罗棋:“那你怎么不点赞。”   桑越:“我故意的。”   罗棋:“?”   桑越:“你也没说想我啊,鱼都想我了,你不想?”   罗棋:“鱼还会想你?”   桑越:“我可不知道。”   罗棋:“什么时候回来。”   桑越:“等你想我的时候。”   罗棋:“那你第一天就该回来了。”   桑越:“你的太极出神入化,跟谁学的罗老师。”   罗棋:“跟你。”   桑越:“扯淡,如果我翻出来我说想你的聊天记录怎么办?”   罗棋:“那证明你确实很想我。”   桑越:“?”   罗棋:“我想你了,桑越,回来吧。”   桑越把这条消息看了几遍,笑着回了一句“收到”,然后收了手机,狠狠把桑迪的狗脑袋揉得一团糟,打开门下楼。   阿姨正在收拾桌子,刚吃完午饭没有太久。见桑越下楼,阿姨笑着问:“小越是没吃饱吗,还是要找什么?”   桑越摇头:“阿姨,我爸妈呢?”   阿姨看了一眼门的方向:“他们吃过饭之后收拾东西出门了。临走的时候让我告诉你,如果你要走的话,去车库里挑一辆车,太太那辆他开走了,叫你挑一辆自己常用的。”   桑越挑眉,有些惊讶。还以为要费点口舌才能从家里出去,不知道那两个人怎么突然开窍了,一声招呼也没打便走了。   桑越心情大好,跟阿姨道了谢,也没客气,打算下去车库打量一番。   阿姨欲言又止:“小越。”   桑越回头:“嗯?”   阿姨又笑了:“有空的话就常回家看看吧,孩子跟父母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你别怪我多嘴,这几天我也听了几句,我是真心为了你好,你是知道的。”   桑越笑笑:“我肯定经常回来,就当是为了看您。”   阿姨连忙摆手,这不是她的本意,她从来不想僭越,桑越是少爷,自己只是个保姆。   可是阿姨也是真心疼他的,她是亲眼看着桑越一个人长大,没有父母相伴。或许是她年纪大了,眼界也不高,这才总觉得桑越得想个办法跟父母拉近关系,才会更开心。   桑越不再说什么,跟阿姨挥手道别,风一样冲去车库。   阿姨看着桑越飞扬的背影,将肚子里的话吞下去。算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桑越从小到大都是一个很聪明的孩子,他知道怎么让自己开心。   桑越对车没有太大的热情,不像他那几个发小,有点钱就想着买车,车库里一大堆骚包拉风的跑车。跑车桑越就两辆,都是刚买的时候新鲜了几个月,后来就没开过了。   最后挑中了一辆卡宴,桑越买这辆车的时候就是觉得它低调炫酷,现在有了罗棋,便觉得满车库的车,只有这辆跟罗棋的性格相符。   一脚油门,桑越直奔画室。 第85章 小别胜新婚   罗棋的新作已经装裱完成,上传了个人主页。   这无疑在圈子里又掀起了一波小范围的讨论。   罗棋终于出新作了,那些觉得罗棋抄袭的人精神起来,一开始以为罗棋的画风还是那样,想用新作细节锤罗棋模仿某某画风,却发现新作跟以前截然不同,顿时手足无措,偏偏不信邪,又开始全网扒画家,觉得罗棋这次肯定是换了一个人抄。   那些觉得罗棋是天才的人也精神起来,把前作和新作进行一番对比,将罗棋表达和画功的进步夸得天花乱坠,主动和喷子黑子进行对线,吵得不可开交。   小季这几天跟过年一样喜气洋洋,先是帮罗棋的画室布置生活角,又是装裱和上传新作,还有不时地跟无限那边的人对接沟通一些资料,最后坐在前台翻翻网上的评论,看着新作因为被讨论而不断上升的热度,看着那些一直说罗棋抄袭的人被骂得哑口无言,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说实话,小季的工作比以前忙了很多,不说这些有形的工作,小季很清楚地记得自己刚做这份工作时心里还很不安,不安中带着窃喜,曾跟朋友说过这样的话:“我老板事少话更少,一天恨不得一句话都不跟我说,有商务的时候对接一下,没商务的时候我就坐在楼下摸鱼,他根本都不下楼。”   而现在,小季主动去楼上的次数变多,罗棋偶尔也会叫小季一起吃饭,吃饭时两人一起聊聊接下来的打算或者别的安排——无形的工作也多了不少。   可小季真的很开心,他有时候都觉得自己会不会是职场上的抖m,怎么活变多了还这么开心呢?但非语和罗棋都在往更好的路上走,小季觉得就算这跟自己关系不大,起码也是有自己一份功劳在的吧,他真是与有荣焉。   明年春天去澳洲采风的事情已经敲定,是黄总的助理亲自回复,说季助不必走报名流程,黄总当初签下罗老师的时候保证过,罗老师的一切要求在能力范围内无限会尽力满足,采风是小事,本身就给罗老师留了一个名额,只要罗老师愿意去便好。   小季更是脸上有光,觉得自己走路都带风,多大的面子啊,那可是无限艺术,多少画家挤破了头想签进去都没有机会。   这事说给罗棋听,罗棋倒是没有太大反应。   澳洲而已,就算无限不通过申请他自己也是随便去的,只不过跟公司去接触到的东西更有体系,看无限那边的活动详情,去了澳洲会请几个当地著名的画家一起交流学习,这才是罗棋的目的。   他以前固步自封,画画不过是发泄手段,现在不同,他是认真想做好这件事,也完全自信他有能力能做好这件事。   小季把自己的待办翻了一遍:“老师,您签了无限的事情前段时间网上也有不少讨论,昨天新作传到您主页了,估计无限那边也有不少商业咨询,那边的人还没跟我对接,不过咱们自己这边也已经收到了许多报价,咱们这边的我已经整理好发到您邮箱了,您可以大概看一眼。   “我的建议是我们先做展览再卖画,虽然直接买断价格会更高,但我觉得发展前期打好名气更重要,您应该也不缺买断多出来的那几万块,您觉得……”   罗棋打断小季的话:“这幅不卖。”   “您觉得怎么样……”小季还在说,后知后觉罗棋刚刚说了几个字,还有些没反应过来,“嗯?”   罗棋看他:“这幅我没打算卖,展览的话都可以,你直接对接,不用问我,需要送去哪里你做主就行。”   小季眨了眨眼,有点儿懵:“不卖吗?”   罗棋的前作有很长一段时间被罗棋压在画布之下,任由多少邀约和商业机会雪花一样洒下来他都不为所动,那段时间真是小季的噩梦。他还以为新作罗棋不会再抗拒任何商业机会,不是连公司都签了吗?   小季欢快了好几天的心沉下去,试探着问:“老师,方便跟我说一下原因吗?”   罗棋笑笑:“不用多想,这幅画以后我想挂在家里。之后的画不出意外都会卖的,没什么原因。”   小季这才狠狠松了一口气,转念一想,也对。   这幅画里同样包含了罗棋很多情感,而这些情感导致罗棋转变,又和桑越有关,他想留下来作纪念再正常不过。于是小季也不再纠结:“那好,我之后会注意话术,嗯……不卖也挺好的,咱们还是打造一些艺术家的风骨,总是急着卖画的话身价会降低的。”小季飞快自己哄好自己,乐观地说。   接着又对接了一些工作上的安排,工作聊完,小季欲言又止:“那个,桑少最近……挺忙的啊?我都好久没见过他了,他竟然也不来看看他买的这些东西!”   买鱼的钱还没给他报销呢!   桑越应该是忘了,小季倒也不是小心眼,买鱼才几十块,他很愿意给罗棋花的,但桑越不是这样的人,拜托小季买什么他都是先转钱,所以小季怀疑桑越最近真的是有什么焦头烂额的事情。   罗棋拿起画笔,语气调侃:“再等会儿吧,马上过来了。”   揣着想念桑越的心回前台,小季整理了一下目前收到的各种展览的规模,听见外面有动静,眼尖地看见画室门口停了一辆卡宴。   小季家里条件很一般,父母开的都是很普通的代步车,上大学的时候他生活费一个月两千,吃喝玩乐虽然够了,但也不足以让他了解不同的阶层。毕业之后跟了罗棋,跑商务的时候有钱人见多了,先看车再看表。   他没跟任何人约见面,目前罗棋的新作都还停留在线上了解,都是试探罗棋的口风。当然,画室的地址不是秘密,有人找过来也不是新鲜事,但小季不喜欢这样不请自来的人。   他心里吐槽一句,表情上还是调整出来一个体面热情的微笑,从前台站起来准备接待。   车门一开,一个桑越站起来。   小季:?   小季脸上的笑容立刻变得无比真诚,跑了两步去给桑越开门:“桑少,你终于过来啦!而且换了车,我刚刚都没认出来,还以为是买画的找过来。”   桑越冲小季挥手:“之前那辆是我妈的,这是我的。少爷我换一辆跟我身价相符的,帅吗?”   小季给一个大拇指:“帅,帅爆了。”   桑越看着小季的表情和姿态,没由来幻视到了桑迪,忍住了想撸一把小季脑袋的冲动。   小季浑然不觉,还在喋喋不休:“你最近在忙什么啊,好几天都没过来了,我按照你的吩咐把画室改得特别好,你也不来看看,我还自费买了花瓶和花呢,我拍你照片的时候你也没夸夸我。”   桑越有点忍不住了,这玩意儿怎么越看越像桑迪。   桑越开他玩笑:“你买花也是你自己打理,你还指望楼上那个打理?”   小季不在意:“那就我打理呗,反正罗老师那里多一点活的东西我就开心。”   桑越说:“这几天家里有点事处理,辛苦你了啊,今晚留下一起吃晚饭?我请客。”   小季刚想点头,转念一想:“不好吧,我当电灯泡啊?”   桑越惊讶:“这么懂事?那你今晚回家自己吃大餐,我给你报销。”   小季笑眯眯点头:“好嘞,桑少大气!那你上去吧,我不打扰你们了,我这边还有事儿要忙呢。”   小别胜新婚。   小别三天,桑越竟然有点找到第二次来画室的紧张感,记得那次是因为自己骗罗棋手受伤的事情来道歉,站在门口无比心虚,不知道敲门之后罗棋会给自己一个什么态度,所以紧张。   紧接着桑越又反应过来,好像又撒谎了,他唾弃自己一番,你真不是东西啊桑越,遇着事总是下意识撒谎。撒谎这词用得太重,虽然桑越仍然觉得这都算不上是撒谎。   他总觉得自己应该带给罗棋更多积极的东西,不能给罗棋对于的担心和焦虑,但直到这一次,两人正在交往中,桑越好像才真的意识到他眼中“善意的谎言”对罗棋来说是不安定因素。   两人交往时桑越保证不会再撒谎,那是因为他知道撒谎是不对的,不对的事情当然不该做,可他归根结底没有明白到底为什么不行,为什么自己的好意罗棋不愿意买单。现在才发现自己确实也是爱情笨蛋,不懂很多罗棋没说出口的话,难怪罗棋总是生气。   桑越笑了笑,抬手敲门。   门内有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桑越深吸一口气,门在面前打开,他还没来得及说出口自己准备好的开场白,便被一个猝不及防的拥抱裹挟,门打开又关上,等桑越反应过来,自己已经被按在冰凉的门上。   这个吻十分凶,有思念也有埋怨。   很另类的撒娇方式。   桑越嘴唇痛,尽量伸出胳膊稳稳环住罗棋的脖子,发出含糊不清的求饶:“我错了罗老师,你……嘶,你留个活口呗。”   “错哪儿了?”   “爸妈发现我是可恶的男同了,采取了非法手段扣留我,怕你担心,没跟你说。”   “当初怎么保证的?”   “我狡辩了,老师,不行吗?”   “不行。”   还不如不认错,桑越嘴唇猛地一痛,觉得自己都尝到血的味道了。狗啊,桑越也被亲得来了脾气,放弃了温柔承受的模式,环着罗棋脖子的手改成按住他的脑袋,被咬了也要咬回来。   罗棋终于在痛里抬头:“咬人?”   桑越也终于有时间可以充足换气:“谁先咬谁的?”   罗棋掐他的腰:“生气不能咬你?”   桑越再次认错:“不都认错了?不能被原谅吗,你好不容易跟卓清沅聊得不错,心情状态都挺好的,我给你添堵啊?”说完,他用一个轻柔的吻堵住罗棋的话,又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的事情你有绝对的知情权,这次是我没处理好,我了解他俩,我知道被关起来他们也不会对我怎么样,说了怕你不信,怕你小题大做,现在不是好好站在你面前吗,现在总能信了吧?”   罗棋没说话。   桑越用脑袋蹭罗棋的颈窝,无比柔顺的模样:“行吗,罗老师,以后什么事情都第一时间跟你汇报,上厕所用了几张纸都跟你说清楚。”   罗棋挑眉:“做不到怎么办?”   桑越笑:“做不到以后我再也不跟你争谁当1了。” 第86章 自由是烤肉味   这个吻从房门延续到桑越新买的桌子上,桑越好歹也有一米八的身高,被罗棋往上一托,顺势就上了桌子。桌子不小,但摆了不少东西,桑越往后看,花瓶已经被挤到鱼缸旁边了。   因为桑越下意识往后躲,罗棋便不断得寸进尺,压得桑越整个人在桌子上都快躺下了,不得不反手推住靠墙的鱼缸作支撑:“我的鱼,我的鱼!”   罗棋听见这种话更是变本加厉,单手掐桑越的下巴,把桑越扭过去看鱼的视线掰正:“你的鱼?买了鱼也不回来看,买回来是什么意思,让我睹物思人?”   桑越被他掐得脸上的肉都要鼓起来了,说话也不清晰,却仍然得拿出来他那副花心小少爷的腔调来气人:“才几天啊宝宝,我就回家三天,你就这么想我?”   罗棋勾着嘴唇笑,这笑威胁意味十分足:“桑少,你确定你要这么跟我说话?”   桑越笑得眼睛眯着,抬手紧紧抱住罗棋的脖子:“你不爱听啊?”   罗棋:“你爱听?”   桑越“嘶”一声:“我也没听过啊,我以前当1的,一般都是我这么叫别人。”   罗棋冷笑一声:“桑越,三天不见欠揍是吗。”   桑越刚刚还在调情呢,没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回味了一下才知道罗棋又吃什么醋,赶紧改口:“你知道为什么我叫他们宝宝吗,估计是我忘了他们叫什么名字。”   罗棋没被这渣男发言哄好,重重咬了一下桑越的唇:“宝宝,紧好你的腰带,晚上回家跟你算账。”   桑越下意识把腰挺起来,讨好道:“好嘞,哥。”下一秒,桑越又当着罗棋的面低头,把自己的裤腰扯开,“哎,我今天没腰带。”   桑越明显能赶紧到罗棋的后槽牙咬了几下,他笑眯眯说:“忍住啊,单人床,不方便。”   晚上桑越点了烤肉到画室里,一边烤肉一边说自己这几天在家里的事情:“本来我都打算下楼舌战群儒了,实在不行就再离家出走一次,没想到他俩已经走了,一声招呼也没打,也不知道怎么突然想通了……”说到这里桑越有些犹豫,他看了一眼罗棋,清了清嗓子——   “其实吧,我不跟你说还有一个原因,我挺怕你多想的。电视剧看多了,之前也跟你提过他们希望我联姻门当户对什么的,这不是怕你突然说我确实不能给你更好的生活什么的……”桑越说到这也有点无语,觉得自己想太多,都哪个年代的狗血剧了。   桑越盯着罗棋:“你没多想吧。”   罗棋手里拿着夹子,把烤盘上的肉全都翻了一遍,又把桑越刚放上去肉全都摆好,摆得整整齐齐,有强迫症似的,半天才说:“偶尔会想,但你在努力脱离家族自己创业,我还非要把自己跟你家族做对比,我很闲?”   桑越好奇:“你偶尔还会想?想什么啊。”   罗棋把烤好的一片五花肉夹到桑越碗里:“想再不吃就不好吃了。”   吃饱喝足,画室里一股烤肉味。   桑越从家里出来还没跟大黄和赵阳说,给两人发了条消息,说今晚去酒吧。大黄一惊一乍的,问桑越跟家里断绝关系了吗,这问题桑越也不太好回答,说应该没有吧?   罗棋把餐后垃圾打包,桑越发完消息就窝在沙发上消食,烤肉刚送来的时候他拍了张照片,烤肉是前景,生活角是后景,没分组就往朋友圈发,图片配的文案是“自由是烤肉味的”。   桑越朋友圈三天可见,生怕柳笙刷不到,特意给把自己的朋友圈截图发到柳笙的私聊,然后发过去一个默认的黄豆可爱表情。   罗棋扔了垃圾回来桑越正接柳笙的电话,两人视线对上,桑越解释:“我妈。”   电话那头的柳笙顿了一下:“罗棋?”   桑越:“嗯。”   柳笙沉默半晌:“耀武扬威的,被你爸看见又得生气。”   桑越耸肩:“那他生气呗,就是以前气生得太少了现在才这么大惊小怪。”   柳笙:“……”   柳笙:“小越,你和罗棋的事情我们还是不会接受的,我们还是希望你能跟一个女生结婚。”   桑越如实说:“应该不太可能了,按照你这个说法这属于gay骗婚,让人家女生当同妻,这得下地狱啊柳总。”   柳笙一下子听不懂他这些词,但能明白桑越的意思,对着电话又沉默半晌:“想家就回来看看吧,也不用回来太频繁,回来太频繁你爸又得憋不出唠叨你。”   桑越笑了:“行,谢了妈。”   柳笙:“嗯,你那个店有什么困难就找我,不用你还人情。”   桑越:“好嘞。”   柳笙:“挂了。”   桑越:“拜拜。”   罗棋靠在桌子边上,打开小冰箱拿出来两罐啤酒。   这冰箱是桑越刚买回来的,容量不大,塞满的话能冰八罐啤酒。画室里空调开得很足,虽然室外是冰天雪地,但桑越脸都被空调吹红了,冰啤酒被罗棋单手拎着贴在桑越脸上,桑越一个激灵:“我靠。”   罗棋开口:“不后悔?”   桑越“砰”一声拉开拉环:“后悔什么?”   罗棋:“跟家里的关系。”   桑越摇头:“不后悔啊,我其实也挺现实的吧,说不定我和父母现在和解,再花点时间精力也能建立起来我幻想的亲情,但很不划算不是吗?”桑越看罗棋,“就让它淡淡地躺在那儿呗,我也有更多的事情要做,我得搞事业,我还得谈恋爱,忙着呢。”   罗棋不再说什么,抬手跟桑越碰了一下易拉罐。   元旦已经过了,罗棋和桑越都算是自由职业,没有法定节假日这么一说,桑越身边的朋友更是也没有一个按时上班的,日子过得糊里糊涂,对日期十分不敏感。   晚上大黄一脸忧愁地趴在吧台连喝好几杯特调,点的都还是成本最高最费调酒师的,喝第三杯的时候被桑越一巴掌拍在后脑勺:“差不多得了你,才赚了几个钱都要让你喝倒闭了。”   大黄翻白眼:“我照常买单的好不好?”   桑越看他一眼,冲吧台打了个响指:“给黄少调,今晚喝不死他我开除你们。”   调酒师们笑着说好,知道两个老板斗嘴,都没放心上,该忙什么忙什么去了,把大黄面前的位置空出来留着两个人说话。桑越跟吧台要了杯柠檬水:“干什么呢,又被我苏姐甩了?”   大黄叹气:“这不是要过年了吗。”   桑越惊悚:“要过年了?!”   大黄无语:“是啊兄弟,还有二十天就过年了。”   桑越松了口气:“十天以上的不要用‘快’,吓我一跳。”   大黄:“你怕什么。”   桑越挑眉,罗棋生日在年前,但他没解释:“没什么,过年怎么了?苏苏生日啊,礼物不是都挑好了吗。”   大黄又叹了口气:“是挑好了,但是我有点……啧,桑啊,我想跟苏苏求婚,你觉得这事儿能成吗?”   桑越听着这事挺开心的,疑惑:“成啊,你俩谈这么久了,有什么不成的?”   大黄:“前几年苏苏一直不愿意去我家过年,今年我旁敲侧击过,还是不愿意。以前问她原因,她说就谈恋爱她不想搞得那么复杂,见家长感觉就不一样了,这不就是暂时没想跟我结婚吗。” 第87章 一小半军功章   大黄提起结婚,不得不让桑越联想到他今天和罗棋聊过的话题,门当户对。   苏苏和大黄是大学同学,两个人是从大二开始谈的,大黄这人不爱炫富,他俩刚谈恋爱那会儿大黄请苏苏吃饭出入高端场所,苏苏接受了几次,有一天突然提出AA,说自己挺有钱的,考虑大黄的面子,苏苏话说得委婉:“狗子,虽然跟姐谈恋爱是你高攀了,但姐就喜欢你,没事啊。”   后来没想到是苏苏“高攀”。   谈恋爱的时候没想太多,真把结婚摆在面前,有些事情就不得不想了。苏苏很少提这件事,大黄也是个粗神经,总是事到临头才反应过来,嘴也很是笨,不清楚自己这样的家庭该怎么让苏苏安心跟他结婚。   大黄喝得上头,觉得自家特调度数太高,要了一打啤酒,桑越又是一巴掌上去:“混着喝你要死啊,你吐这儿照样罚款啊。”   大黄撑着脑袋:“我妈倒是挺喜欢苏苏的,但我爸……他其实也提过联姻的事情,高家老二你知道吧,前段时间我爸还说约了一起吃饭,让我给推了,我说我有女朋友,让我单独跟别的女的一起吃饭是什么意思,我爸说恋爱是恋爱,我不管你跟谁恋爱,但结婚不一样。”他说得心烦,要是让苏苏知道他爸明知有苏苏还让他去联姻,那苏苏心里肯定很不舒服。   一摸兜烟盒是空的,大黄伸手跟桑越要烟。   桑越皱眉,这话太熟悉了,怎么每个当爹的嘴里都是一套话,跟设定好的一样。   他把烟盒推给大黄:“我爸也这么说,当他放屁得了。”   大黄看了一眼桑越,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笑着说:“哎,我妈还让我跟你少玩呢,都知道你离家出走了,怕我跟你学坏。”   桑越挑眉:“那你还跟我玩?不但跟我玩,还拿钱跟我一起开店?”   大黄收起笑容:“越子,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太没主见了,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从小到大我都是跟着你走的,你上学我也上学,你混酒吧我也混酒吧,你不玩车我也不玩车,你开店我也开店。”   桑越搭上他的肩膀:“我喜欢男的怎么没见你也喜欢男的?”   大黄又笑了,骂他一句:“滚吧你。”   桑越语气认真很多:“兄弟,我从来没拿你当跟班,你也不是没主见,你挺知道自己要什么的,只不过你爸太强权,你想要的不能要。我是觉得我一辈子也就这么几天,我好不容易活一次,管别人呢?   “你想让苏苏考虑跟你结婚,那就得靠自己给她安全感,你家再有钱是你家的,苏姐是跟你谈,又不是跟黄家谈,是这个道理吗。”   大黄被桑越三两句话说得打了鸡血一样,这酒吧是桑越的,也是大黄的,以前大黄对酒吧也上心,但对酒吧的营销模式和运作确实没管过,都是重在参与,出勤率虚高。   这会儿喊财务把这几天的流水掏出来,研究了半天。   琢磨完赚钱的事儿又琢磨求婚,跟桑越说今年就算了,明年吧,等明年一定得求婚。虽然是明年的事儿,这会儿就兴致勃勃开始看别人的求婚视频取经了,自顾自说什么求婚表达的是心意,他觉得不要太招摇,给苏苏拒绝的权利,要是整那一套人尽皆知的世纪求婚,赶鸭子上架似的。   他趴吧台上看了一晚上别人求婚的视频,看得桑越心里也痒。   罗棋的生日和苏苏很近,罗棋在前,十一天后的事情。求婚是暂时不考虑了,谈个恋爱都把家里那两个气成这样,要真和罗棋跑到国外结婚了,那两个老的非要气进医院。   桑越早在线上商城预定了一个航天飞船的积木,分类太杂,桑越搞不清楚罗棋想要的到底是飞船、火箭或者是空间站,挑了一个最好看最贵的,收货地址填的是酒吧,怕送到家里被罗棋发现。   除此之外,桑越真不知道送什么了。   桑越很少有送礼物的经验,兄弟过生日直接组个局请客吃饭,一群富二代想要什么自己不能买,谁都没有要收礼物的需求;以前谈过的男朋友也有过生日的时候,桑越一律是转账,从没有人对收转账没有礼物这事儿不满。   他以前不觉得转账有什么不对,谁不爱钱啊?他自己生日也希望对方转账得了,就算再不缺钱也没人跟钱有仇。   但罗棋生日,桑越意识到礼物的意义,转账是有钱人用来敷衍的手段。   大黄做求婚攻略做得正嗨,况且是个铁直男,估计这辈子也没送过男的什么礼物,算了。   桑越脑子转了转,掏手机给赵阳发消息:“阳子!江湖救急啊。”   赵阳:“奏。”   桑越:“卓老师生日你都送什么?”   赵阳:“。”   桑越:“?”   赵阳:“还有事吗?”   桑越:“?你回答了吗?”   桑越:“微信吞你消息了?”   赵阳:“没正事就一边玩去。”   桑越:“?”   不对,这肯定不对。   桑越把他和赵阳的所有聊天记录转发给卓清沅:“卓老师,帮我分析一下这个人的心理。”   卓清沅过了会儿才回:“哈哈哈哈。”   桑越:“过几天罗棋生日了,我不知道送什么。”   卓清沅:“问我?”   桑越:“本来问阳子想参考一下,他也不搭理我啊。”   卓清沅:“赵阳生日我一般提前安排好工作空出来一天陪他,当天消费我买单,晚上回家做饭。”   桑越:“做哪种饭。”   卓清沅:“两种都做。”   桑越:“ok,礼物不送啊?”   卓清沅:“不一定,有想买的东西就买点,都不贵,小东西。”   桑越:“懂了。”   桑越:“所以你生日的时候他送什么啊,跟我打什么哑谜呢。”   卓清沅:“给他留点面子。”   桑越:“?”   桑越:“?”   桑越:“卓老师,这么有生活吗,我没误会吧。”   卓清沅:“参考一下?”   桑越:“我早背着兄弟们在外头当0了,参考不了。”   桑越:“【冷笑】”   卓清沅:“【拇指】”   一周之后罗棋的新作送去星火慈善基金会举办的燎原画展。   此次展览罗棋方没有任何收益,燎原画展的所有收益将全部由星火慈善捐献给当地孤儿院。   画展开票那天,桑越买了五十张票分给朋友们,剩下的就放在酒吧,感兴趣的人可以自己随便拿。有跟桑越熟悉的顾客问桑越怎么突然开始做慈善了,桑越大大方方介绍:“我男朋友的画在展览呢,看看去?”   顾客回忆了一下:“上次跟你亲嘴的那个啊?最近没见着他,以为你俩分了呢。”   桑越给他一拳:“我们大画家忙着呢,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东西。”   顾客笑嘻嘻拿了两张票:“最后两张了,看来就是给我留的啊,那我去熏陶一下,谢了啊桑少。”   最后两张被拿走,桑越挑眉,把空出来的盒子拍给罗棋看:“罗老师,做慈善军功章有我的一小半啊。”   罗棋秒回:“有。”但只回了一个字。   桑越问:“还忙呢?”   罗棋把自己正在画的作品也拍过来:“嗯,想把这幅画完。”   这幅画桑越在画室里见{wb:哎哟喂妈呀耶}过,一副一直都没画完的作品,画上一男一女,很容易联想到这两个人物在罗棋的世界里代指了谁,所以桑越从没问过这幅画被搁置的原因。   此时,那两张脸已经补充完整,这太眼熟了,桑越在罗棋的相册里见过。   桑越笑出来:“帮我跟叔叔阿姨问好。”   罗棋:“改天你亲自来问。” 第88章 想过生日吗   盘算好罗棋的生日,桑越又有些犹豫,不知道罗棋想不想过生日。   想给男朋友过生日是桑越自己的私心,想给罗棋补上小时候没有收到的礼物更是桑越的私心,这种私心对罗棋来说不一定是好意,桑越拿不准。   罗棋生日前一天,他恰好完成了那副未完成的画作。   这幅画耽搁太久,而且是罗棋从来没画过的风格。小季虽然对罗棋的私事不太了解,但这几年从来没见过罗棋的父母,罗棋也从未提到过,连电话都没有见罗棋打过,小季心里有一些猜测,问罗棋这幅画打算怎么处理,走不走商业渠道。   当时罗棋坐在画架前,小季站在罗棋身后。   小季以为罗棋只会给一个答案,却没想到罗棋这么说:“这是我父母。”   小季心里惊讶,点头:“嗯,我猜到一些,叔叔阿姨……是不在了吗?”   罗棋语气平淡:“很久之前就不在了。”   罗棋的风格小季最是了解,他也经常上网搜罗棋的名字,看看大家都如何评价罗棋,自然是看过很多对罗棋画作解析的帖子。说什么的都有,很显然的是,那几幅画都围绕亲情,并且传达出来的情绪并不好。   所以小季也猜过,罗棋是否受到过家庭的虐待。   罗棋说:“车祸去世的,当时他们为了回家给我过生日,冬天开夜车,路况不好加上疲劳驾驶。”   三言两语,小季心中的所有不解都有了答案,小季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罗棋的话语中虽然没有表达任何情绪,但小季脑子里太多东西,曾经空旷的画室里那个孤独的背影,曾经那几幅画里几乎穿破平面的压抑的情绪,曾经曾经……   小季张了张嘴:“罗老师,节哀。”   罗棋看着画作中那两个人的眉眼,他从没有画肖像的习惯,曾经的作品中就算出现过人,也都是用最简单的表现形式,商业作品中的人像也都简单直白,不用采用肖像画的手法。   罗棋向来不喜欢画人,他自己都不知道这是不是因为父母去世的影响,总觉得将一个活生生的人画在纸上完全不乐观,总像种缅怀。当然,他的想法太小众,说出去恐怕要被肖像画家骂三天三夜。   罗棋说:“不走商业了,他们给我留的钱已经够多了,不用拿他们赚钱。”   小季完全没有意见:“好。”   说完正事,小季仍然站在罗棋身后没有走。   第二天是罗棋的生日,小季其实在前几天就收到了桑越的委托,桑越让小季找个机会旁敲侧击一下,帮忙问问罗棋想不想过生日。   这有点难住小季了,他一直都是知道罗棋生日的,不过两人关系只是上下级而已,小季以前也没有自作多情到想要帮罗棋过生日,这几天他也都在找机会,但他真不知道这种话怎么问才能让罗棋不起疑心。   现在迫在眉睫了,罗棋的生日就在明天。   小季感觉自己脚底下都有火在烤,清了清嗓子说:“嗯,老师,明天好像是工作日啊。”   罗棋没听懂:“怎么了?”   小季硬着头破问:“我还来上班吗?”   罗棋:“有事要请假?”   小季:“我倒是没什么事,不过明天您生日啊,您不跟桑少约会去吗?”这……应该不算出卖桑越吧?   罗棋摇头:“不去吧,照常上班。”   小季:“……”   ‘吧’的话,那他这个意思是他自己不想还是他不知道桑越想不想?   小季:“啊,好的。话说,老师,你是不是没有过生日的习惯来着?”   罗棋转头,看小季的眼睛:“桑越让你来问的?”   小季:“。”   小季:“嗯。”   从父母去世那年开始,罗棋再也没有过生日的习惯。   罗棋的生日是父母的忌日,生和死奇妙地交融,很难不让人觉得某个生命的降临注定需要由其他生命的陨落来交换。   罗棋坐在桑越买的沙发上,桌上放着桑越买回来的烟灰缸,烟灰缸是一块芝士,挺可爱的。桑越不知道怎么想的,明明他自己也不喜欢可爱的东西,罗棋也不是可爱的画风,可往画室买的东西基本都是可爱活泼的风格。   坐了会儿,忍住了没抽烟,罗棋给桑越发消息:“明天什么安排啊,桑老板。”   桑越的消息秒回:“……”   罗棋猜他正在跟小季互通消息,勾了个笑出来:“别问小季了,已经被我拆穿了,在你心里我很笨?”   桑越:“那你想过生日吗?”   罗棋:“陪我去个地方吧。”   父母的墓在老家,罗棋自从自己一个人出来,很少再回老家,所以从父母去世那年开始,罗棋几乎没有回去祭拜过。   孝与不孝已经不是罗棋考虑的范围,最不孝的事情他都已经做过了,父母已经因为他失去了生命,还考虑什么孝与不孝呢?   罗棋的老家偏南,但冬天也会下雪。前几天估计是有一场降雪,山上白茫茫一片。枯树和灌木丛上全都堆满了雪,路过的时候身体不小心蹭到,会蹭落一片小范围降雪。   桑越从没有走过这种山路。   脚下的土被冻得很硬,依稀能看到常年因为车辙的碾压,泥土已经留下形状。山路两边全是灌木丛和高大的树木,虽然没有绿色,但可以想象春夏之时满眼绿色,应该也是十分壮观的。   两人上山走得十分沉默,罗棋在前面带路,手里拿着一堆黄纸和贡品。没走到半山腰,左边拐下去有一个巨大的石坑,桑越跟着一起拐到石坑里,看见罗棋拿出打火机准备烧纸。   桑越问:“不到墓前去烧吗?”   罗棋答:“山上不能烧纸,都在这里。”   烧完纸继续往山上走,桑越没忍住开口:“你小时候是在这座山上玩吗?”   罗棋:“偶尔也来,不过这座山离我家远。村子最北边还有一座山,你看见的照片都是在那里拍的。”   似乎想起来什么,罗棋又说:“不过我爷爷在这座山上有一块地,小时候经常跟他下地干活。其实那时候年纪小,也干不了什么活,几乎都是在玩。”   桑越惊奇:“你还下地干过活啊!”   罗棋声音里有了些笑意:“很难想象吗,少爷?”   桑越:“种什么啊?”   罗棋:“什么都有吧。不靠那些东西赚钱,只不过是老人家觉得能自给自足就可以少出去买,种些菜什么的。”   桑越:“我挺向往农村生活的,感觉对小朋友来说,住在农村要比住在大城市有趣很多。”   罗棋:“农村的小孩儿都希望能生活在大城市。”   桑越看他:“你呢?”   这座山不算高,墓地全在半山腰的位置。   桑越的问题问完,罗棋已经朝他招了招手,两人从一条小径斜插下去。这里几乎没有路,只不过来的人多了,将灌木丛和树枝硬生生踩出一条路。   又往下走了几步,两人已经到达目的地。墓前摆的贡品和香火都是新鲜的,家里的亲戚一早就来祭拜过了,他俩下了高铁已经临近中午,没回家直接上了山。   桑越二话不说就想跪下,被罗棋拽了一下胳膊:“不是让你过来祭拜的,只是想让你陪我回来。”   桑越半站不站:“我来都来了,让咱爸妈看见我来了不拜一下,那也不太好吧?”   这句话说的罗棋不知道该怎么反驳,桑越眼神很是理直气壮,罗棋败下阵来,松开了手,任由桑越磕了三个头。   桑越磕完头就站起来,多余的话也没说,说多了显得矫情,桑越不是那种性格。然后看罗棋:“我去上面等你?”   罗棋点头:“好。” 第89章 我就喜欢村里的   罗棋父母的墓被打理得很干净。   农村山头上的墓,很多杂草丛生,有的甚至直接是一个土包,再体面一些的则用红砖垒起来一个坟头,让人看不出是后代不孝或者有心无力。也有些更精致一些的,同大城市的墓地看起来无甚区别,墓碑干干净净。罗棋父母属于后者,足以看出亲戚们对其上心程度。   鲜花是桑越买的,贡品是罗棋买的,全都端端正正摆好,罗棋蹲在墓前,食指触碰到墓碑上两人的照片。照片里的人带着笑意,仿佛在某个时空一直注视着罗棋。   罗棋忽然想起自己以前总是梦不到父母,也曾怪他们不愿到自己的梦里来,如今发现自己向来不来祭拜,父母却也从不在梦中责怪。   这时候罗棋意识到卓清沅的话说得太对,其实罗棋一直都是自私的,他很怕自己放下这份愧疚,怕到不敢回来到父母的墓前,怕自己看见碑上的这张黑白照片之后意识到自己的自私。   从来没有人在捆绑罗棋,一直都是他自己在做这件事。   罗棋双膝跪下,将额头抵在冰凉的墓碑之上,虽然旁边已经没有别人,但罗棋仍然无限放低自己的声音,说出口的话几乎已经成了气音,他语速很慢,仿佛怕自己接下来的话会惊扰到谁:“爸,妈。我这几年过得其实还不错,但是接下来,我要去过更好的生活了,对不起。以后每年都会回来看你们,和桑越一起,我不再强行用愧疚绑住你们了,希望你们来生幸福。   “不用再保护我了,请保护好你们自己吧。”   下山之后罗棋本就打算带桑越回爷爷奶奶那里见一面,却没想到两人在山脚下就碰见了撑着拐的老人家。   罗棋一愣,快步走过去之前在桑越耳边低声说:“我爷爷。”   桑越也跟着一愣。   爷爷眼睛虽然不太好用,但罗棋的个子摆在那里,大老远就能看见一个轮廓,老爷子不用看脸就能认出来自家孙子,这会儿往前走了两步:“罗棋吗?”   罗棋扶住爷爷的胳膊:“你怎么来了,我祭拜完就过去了。”   爷爷“哼”一声:“你要回来也不跟我说一声,你奶中午去商店买酱油,人家跟你奶说你刚刚来买纸钱了,我要不来抓你你一声不吭又走了。”   罗棋:“那你给我打个电话不就好了。”   爷爷:“还是亲自过来抓你好。”   爷爷这时候才注意到旁边的桑越,原以为不过是恰好跟罗棋顺路一起下山的人,但爷孙俩说了几句话这小伙子仍然站在一边,爷爷便问:“这是谁啊?”   罗棋还没来得及开口,桑越主动抢了话:“爷爷你好,我是罗棋的朋友。”   罗棋看他一眼,桑越对罗棋挤眼睛。   三人一起回家,奶奶中午只是去商店买个酱油,知道孙子回来了,买酱油的计划临时改了,又去大超市买了一堆吃的喝的。三人回家已经一点多,他俩只吃了一顿早餐,又上了山,尤其是桑越,罗棋本身吃饭就不规律,胃又不好,饿也感觉不出来,桑越倒是真饿了。   爷爷奶奶对桑越热情,这是他们第一次见到罗棋城里的朋友,更何况这朋友还肯跟着罗棋回家祭拜,想必关系是不简单的。水果坚果摆了一桌子,桑越哪里见过这个场面,爷爷还掏出来前几天刚为了过年买的糖,把桑越当小孩子招待。   罗棋坐在沙发上看热闹,难得见大少爷这么窘迫的时刻。估计那些杂牌子的糖桑越这辈子都没见过,桑越正在拼命向罗棋打眼神求救,爷爷让桑越吃糖,桑越不好拂了老人家的好意:“爷爷我都这么大人了,我吃一个就好了,”接着咬牙切齿问罗棋,“哪个好吃啊?”   罗棋把自己上次吃过的那个挑出来:“酒心巧克力吃过吗?”   桑越差点翻白眼:“当然吃过。”   罗棋点头:“尝尝这个。”   桑越拆了一个往嘴里扔,一咬开人都傻了,他表情有瞬间的凝滞,僵住不动了,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嘴巴里,感受十分劣质的糖精、酒精、代可可脂一股脑化开渗透进每一个味蕾。   然后桑越笑起来:“好吃,谢谢爷爷。”   爷爷热情过了,开始查桑越的户口本。   你今年多大呀?做什么工作啊,家里大人是做什么的?有对象了没有啊,你比小棋只小两岁啊,那也该考虑结婚的事情了。   桑越笑得倒是很乖巧,我是开店的,赚得也不是很多,够生活了;我爸妈做些小生意,不值得说的;对象倒是有了,暂时没考虑结婚的事情,罗棋比我还大两岁呢,您要催也是先催他啊。说完笑眯眯看一眼罗棋。   爷爷又摆出来刚刚去山脚下抓罗棋时候的表情,有些埋怨又有些嫌弃:“他啊,平时都不回家来看看我和他奶,谁敢催他,更不愿意回家了。”   桑越想笑,好不容易忍住了。   户口本也查完,爷爷去厨房里看看菜做得怎么样,桑越这才松了一口气,像是刚刚被抽干了精气一样瘫在沙发上。   罗棋解释:“我们这边老人家基本总是这样,问得都是隐私,他们没有这种观念,没有恶意的。”   桑越摆手:“我知道。”   罗棋挑眉:“好吃吗?”   桑越咂咂嘴:“爷爷这么热情,我也不能说不好吃啊,爷爷爱吃巧克力?我看里面很多都是巧克力,要不我买点?”   罗棋按下桑越已经掏出来的手机:“吃多了甜不好,他就喜欢这种糖精味,我以前买过,他不爱吃。”   桑越眨眼:“真不爱吃假不爱吃。”   罗棋笑了:“不用想那么多,真不爱吃。”   中午一大桌子菜,罗棋能看出来今天爷爷奶奶尤其高兴。   这是罗棋第一次在父母忌日回家祭拜,两个老人家一直以来都很清楚罗棋在意的事情,所以对于罗棋不祭拜父母这件事从未怪罪过。爷爷今天又开了荤,奶奶允许他喝一点儿,以前总是喝不尽兴,罗棋不陪他喝,每次回来都心事重重的模样,搞得爷爷一头热,也没了兴致,但今天不一样。   桑越能喝,爷俩一盅又一盅,爷爷是越看桑越越喜欢,他看待男人好不好的方式简单粗暴,对女人好不好,能不能赚钱,会不会喝酒,这三样都做好,那就是全世界最好的男人了。   爷爷满脸通红,抓着桑越的手:“小桑啊,我真喜欢你,你要是愿意,以后多跟罗棋回来看看老头子我啊,你说罗棋一直也不找个对象回来,我多孤单啊?我家里这些小辈,就罗棋一个男娃到了年纪,我不得等着抱我的曾孙子吗?”   奶奶嗓门大:“你跟小桑说什么呢,人家来一次就够了,人家是城里的孩子,谁愿意天天到这儿来?”   桑越虽然能喝,但他平时鲜少喝白酒,刚刚喝得又急,这会儿脑子也有点晕:“我愿意啊,没事啊爷爷,我肯定经常来看你。你和奶奶平时缺什么就让罗棋跟我说就行了。”   罗棋挑眉,没反驳桑越的话。   爷爷也不管桑越说的到底是心里话还是客套话,反正这话听了就是舒服,他笑得真心,抓着桑越的手不愿意放开:“你有对象了是吧,真是可惜,不然爷爷给你介绍一个了。”   奶奶拿筷子打爷爷的手:“你真是喝多了说胡话,快别抓着人家小桑了,人家能看上村里的吗?”   这话跟触发了桑越的敏感词似的,他赶紧说:“能啊,我就喜欢村里的,奶奶,我真喜欢。” 第90章 生日快乐   一顿饭酒足饭饱,村子里虽然没有酒店,但镇子上是有的,爷爷奶奶本以为桑越是大城市里来的,肯定住不惯这里,坚持要罗棋打车把桑越送到镇上的酒店,让罗棋出钱付酒店。   桑越连声说没关系,就当体验一下,真没那么娇贵。   取暖器开了很久,家里唯一一床几乎没用过的新被子也被奶奶找出来给桑越,床单也是刚刚才换的新床单。桑越是真觉得有点新奇的,跪在床上研究窗户,寒冬的窗户外面封着几层厚厚的塑料膜用来保暖,视线被完全遮挡住了,看不见外头的光景。   桑越趴在窗户上看了半天,回头对罗棋说:“我刷短视频的时候刷到过一些农村博主,没想到真是这样的。”   他这会儿穿着打扮十分“时尚”。   桑越当然是没有棉裤棉袄这种东西的,他生活在到处都是地暖的城市里,有时候浪的羽绒服里面穿个短袖就出门了,桑越连秋裤都没有。但住在这里,普通的睡衣肯定不够用,奶奶找出来一套黑色带着花的棉裤棉袄给桑越,桑越接受度良好。   看完窗户桑越又问:“这里为什么是床啊?”   罗棋解释:“一般只有一个炕,炕要砌灶台烧火,厨房里那口大锅看见没有?那个连着炕。”   桑越点点头,他好不容易安静下来,跟罗棋一起靠着墙互相取暖,过了好久桑越又开口问,声音轻了许多:“罗棋,你当时就睡在这里吗?”   罗棋的声音也低下来:“嗯,那会儿这个屋子没放这么多东西,那边有个书桌,爷爷奶奶怕他们看电视影响我学习,我就自己住在这间屋子。”   桑越侧过身子去抱罗棋,两人有些身高差,但这个拥抱显得没有太大高度上的差距,桑越脑袋靠下去的时候正好可以贴在罗棋的颈侧。屋子里取暖器开了半个多小时了,温度已经上来了,但到底不如人的体温,尤其是颈侧这里,桑越的脸颊贴着一片暖烘烘的皮肤。   罗棋身上是热的,不是冷的。   这件事桑越当然早就知道,可他想起两人刚认识的时候,罗棋总是态度冷脸也冷,让人觉得不小心碰到他一下的话肯定会造成皮肤冻伤。在这个拥抱里,桑越轻轻去吻罗棋的颈侧,跟他说:“罗老师,生日快乐。”   罗棋已经有太多个不曾快乐过的生日了,这句话太过久违。   罗棋不习惯在登录各大app的时候填写自己的生日,甚至会在某些特定的社交场合胡乱捏造自己的出生年月日,最大的便利之处就是罗棋没有朋友,所以从没有人会“多此一举”地要为他策划一场生日派对。   可仍然无法避免,有一些掌握了他真实信息的平台会在今天这个日子自以为贴心地为罗棋送上生日祝福。有一些能逃过去,比如罗棋会尽量不在今天打开银行、支付宝等app,也有一些无法逃避,银行和通信运营商的生日祝福会编辑成短信发送到罗棋的手机,所以罗棋今天也很少再看手机。   这次不同,生日祝福更加直接,直接送到了罗棋耳边。   这是这么多年以来,罗棋第一次过生日,尽管身份不同,可仍然使得罗棋产生一种错觉,好像从多年前的那个夜晚,少年时的罗棋怀揣着期待在这个房间这张床上睡去,他等待的那句“生日快乐”,飞越了多年的时间空间,终于降落在他身上。   送完生日祝福,桑越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又下床去拿自己的行李箱。   桑越带着行李箱,宝贝得跟什么似的。   临走的时候罗棋提醒说生活用品都有,不够也有超市可以买,衣服就两天也用不着换,有什么要带的一个包就足够了。但桑越仍然神秘兮兮地收拾了一个行李箱出来,上山的时候很郑重地让罗棋拜托超市的老板照看一下行李箱,强调了里面有很重要的东西,千万不能弄丢了。   行李箱里有一个飞船积木。   桑越献宝一样拿出来,罗棋却久久没有伸手。   桑越下意识以为这可能不是罗棋想要的款式,便觉得有些愧疚。这是他第一次给别人送礼物,没有经验也是正常的:“我知道你以前想要这个,但是也不太方便问你具体的款式,而且你要真是有喜欢的款式,过去这么多年应该也早都停产了。这是我自己在网上搜过对比出来最帅的一款了……你不喜欢吗?”   桑越又说:“其实……嗯,我纠结过要不要跟你说,其实我早在跟你一起看相册之前就知道你想要这个了。有一次半夜没睡着,我本来是想给你打个电话骚扰你一下的,当时觉得你吃了药睡得沉应该接不到,没想到你接了。但,你好像把我认成了你爸。”   桑越观察了一下罗棋的表情,见他没有明显的抗拒,又接着说下去:“电话里你问我到哪里了,让我注意安全,还问我有没有带飞船积木,还说……说你会乖乖的等我回来。我那时候就知道了,其实挂断那个电话之后我就已经决定等你生日的时候送你这个了,虽然那时候咱俩也没在一起,不过我觉得我可能就是在那时候确定,我喜欢你。   “我一直没跟你说,有些怕你忘记了我又提起白让你伤心,也有些怕你事后也没反应过来以为是自己的梦,而我却把这个梦戳破。总之今天时间地点都合适,我就是想说,可能我做的事情没用,但是我也会想弥补你,你想要什么也都可以跟我说的,罗棋。”   罗棋这才发现,曾经那个让他和凌晨三点十七分和平共处的那通电话,并不是神迹降临,也不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更不是他的幻想和自我赎罪,而是桑越奇迹。   第二天罗棋和桑越就要返程。   马上就要过年,爷爷没忍住又开始唠叨,说罗棋既然都回来了,这几天就过年了,就不能再在家里留几天吗?反正画家不是在哪里都能画吗,怎么就不能在家里画?再说了,就算这几天都不画又能怎么样,别人上班过年还放假呢,当个画家看着挺自由的,过年连假都不能放。   爷爷自己唠叨了一大堆,桑越事不关己地听罗棋挨骂,坐在沙发上吃奶奶买回来的草莓。草莓个子很小,是桑越吃过最小的草莓,但神奇的是“草莓味”却很足,这种味道不是香也不是甜,就是很纯粹的“草莓味”。   爷爷还在说:“你明年能不能带着我孙媳妇一起回来,再等几年我都死了。”   桑越差点被草莓呛到:“爷爷,这是什么话啊,您能活着呢!”   罗棋瞥了桑越一眼,见不得他这么幸灾乐祸:“孙媳妇给你带回来了有用吗。”   桑越这次真的被草莓呛到了,他吓得瞪大眼睛,用眼神威胁罗棋。   好在这句话爷爷没听懂:“怎么没有用啊?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带回来我看见了我就高兴。”   桑越赶紧从沙发上弹起来,帮罗棋一起收拾东西:“好了好了爷爷,您别催婚了,我帮您看着他啊,一定监督他一年之内找到对象。”   两人大包小包从家里出来,来的时候只有一个行李箱和一个背包,走的时候桑越的行李箱两倍重,罗棋的包更是勒肩膀,他手里还拎着一个包,全是爷爷奶奶的爱。   桑越叹气:“积木拿过来又拿回去。”   罗棋笑:“还不如回去再给我。”   桑越理直气壮:“那不一样,我就乐意拿着,少管。” 第91章 话糙理不糙   新年这天越界也算热闹。   最近几天基本上所有的酒吧都歇业了,平时热闹的城市新年的氛围倒是很足,可街上没有几个店开业。尤其越界这边还是大学城,大学生早早放了寒假,这边的店更是比其他地方关门还要早上几天。   偏偏碰上桑越这个不想回家过年的,恰好这天是苏苏的生日,大黄跟苏苏肯定是想一起过生日的,年夜饭在家里吃过了,晚上十点多,几个朋友一起聚在越界。   其实柳笙今天打电话来问过了,喊桑越回家过年。   桑家年夜饭一般都在老宅,桑越爷爷那边。桑家就是从爷爷那辈开始发家的,那边规矩多,桑越最不爱去。   今天吧台没有人上班,桑越自己给自己调了一杯酒。   他是没什么调酒经验的,只不过喝的多,跟调酒师聊的也多,聊着聊着倒也知道一些。用自己喜欢的基酒,能加什么东西心里也有数,难喝不到哪儿去。   桑越往杯子沿上插了一块苹果:“我觉得我爷爷就是突然发了家,也没什么经验,家里那一套都是跟电视剧学的。佣人一大堆,又是叫姥爷又是叫夫人的,每次去了我都听得头皮发麻。”   大黄嘎嘎大笑:“真的啊,每次老爷子过寿我们几个小辈的去吃饭,那叫一个痛不欲生。老爷子规矩是真多,桑越还得端着酒杯上去说祝寿词呢。”   罗棋挑眉:“每年都说?”   桑越脸都拉下来了:“这套业务我最熟悉了,张口就来滚瓜乱熟──敬爱的爷爷,这么多年来,您像苍劲的青松守护全家,又如温暖的太阳照亮儿孙。愿您福如东海奔腾不息,寿比南山四季常青,眼不花来耳更聪,腿脚赛过小旋风!”   大家都很给面子,喝彩的喝彩鼓掌的鼓掌,大黄扯着嗓子吼:“好嘞!谢谢我的好孙子!”   桑越眯着眼睛瞥他一眼。   罗棋、桑越,大黄、苏苏,本来以为就这四个人了,却没想到赵阳也在,而且就一个人。   赵阳那边的情况桑越也清楚,他挺小的时候父母就离异了,爸妈没有一个要他的,这么多年来都是自己一个人。往年大家没凑在一起过年,桑越一直以为卓老师会跟赵阳一起过年。   桑越端着一杯酒过去:“尝尝我的手艺?”   赵阳没接:“能喝吗?”   桑越胳膊搭在赵阳肩膀上:“兄弟,你这个会调酒的坐在这儿当大爷,请你你也不过去上班啊,没办法,只能本少爷亲自调给你喝了。”   赵阳笑了笑,还是没喝:“你刚刚喝了吧。”   桑越点头:“喝了啊。”   赵阳无语:“一会出门,罗棋没有驾照,你喝酒了,你的车谁开。”   桑越一愣:“忘了这事了。”他老老实实把酒挪回来,自己喝了一口,觉得味道不错,又问赵阳,“卓老师今天怎么没过来,他是本地人还是回老家过年了?”   赵阳抿唇:“本地的,回家了。”   桑越看了一眼赵阳的脸色:“家里人不放他出来?还是你俩吵架了。”   赵阳不知道哪来的脾气,不太耐烦:“我俩吵什么架,他家规矩也挺严的,不太方便往外走。”   桑越:“没出柜呗。”   赵阳:“没。”   桑越:“有打算没?”   赵阳:“没问。”   桑越:“你俩在一起这么长时间你不问啊?”   赵阳:“少他妈操心我。”   算了,看在今天晚上只有他一个人形单影只的可怜情境下,桑越就不跟他一般见识了。桑越最后拍了赵阳的肩膀一下,没说什么,转身坐在罗棋身边。   前几天大黄刚在越界加了一个巨大的幕布。   那会儿正是大黄兴致勃勃想要搞事业的时候,脑子里鬼点子冒得很多,觉得加个投影很是划算。生意清淡的时候就放个电影,搞搞小资情调;生意火爆的时候就放点乐队视频什么的,增加一点火热的气氛。   除此之外还可以有更多的用处,比如如果有人想办个生日派对,甚至将来万一有人想在越界求婚,那能放的东西就太多了,恶搞视频啊、祝福视频啊、求婚视频,都行。   今晚放的是春晚。   他们这几号人加一起,没有一个人是除夕的时候会守着电视看春晚的。今年也算是开天辟地头一遭,三三两两靠着,还真看进去了。   十一点多的时候,是大黄先看了一眼时间,吓得差点从椅子上弹起来,赶紧招呼大家往郊外走:“不是你们一个个的看春晚还看上瘾了,也没人定个闹钟啊!再看一会儿都能跟着主持人一起倒计时了。”   大黄和桑越的车后备箱里全是烟花,两个人下午跑了好几个地方才买齐,市中心这边禁燃令很严,这年头想找个放烟花的地方也不容易,开车得四十多分钟才出禁燃区域。   这群年轻人没有一个犯困,兴冲冲带着两车烟花往郊外开,越往郊外车越多,不怕麻烦就想过个烟花瘾的人已经越来越多了。早些年还没有禁燃令的时候,大家可能对烟花也没有这么执着,可能真是越不让干什么越想干什么。   五个人开了两辆车,大黄没喝酒,自己开的车。桑越的车是赵阳在开,桑越罗棋两人一起坐在后排,看着窗外飞逝而过的大红灯笼,桑越转头问:“唉,我们这儿其实从我小时候就有禁燃令了,以前在家过年懒得折腾,没什么出来放烟花的心思。你以前的年都是怎么过的?”   罗棋回忆了一下,他还真的没什么印象,过年对他来说和平常没有任何区别。家里从来都只有罗棋一个人,想想罗棋也不是会一个人给过年增加些仪式感的那种类型。   罗棋说:“没什么吧,跟平常一样,有兴致的话会点个饺子吃。”   桑越凑近他:“我还以为你会自己包呢。”   罗棋摇头:“饺子太麻烦了,我也没那么热爱生活吧。平时自己做饭多只是因为外卖太脏了,我胃不太好,长时间吃外卖会犯胃病。”   桑越点点头:“那你小时候,跟爷爷奶奶在一起的时候,过年应该很热闹吧?村子里肯定没有禁燃令,是不是想什么时候想在哪里都可以随便放烟花?”   罗棋想起什么,笑着问:“知道摔炮吗?”   桑越眨眼:“什么?”   罗棋:“小型炸药,很恐怖的。”   桑越半信半疑:“你少骗我啊,我会自己百度的。”   罗棋:“明年跟我回去过年?”   桑越似乎没反应过来:“啊?方便吗,我其实对农村也没那么好奇吧,就随便问问,你要是不喜欢咱们就自己在家过年。而且回去的话,估计跟爷爷奶奶也不太好解释,哪有带好朋友回家过年的。”   罗棋:“没什么不好解释的,本来这次我也没打算瞒着他们,是你话太快了。”   桑越欲言又止:“出柜很恐怖的,爷爷奶奶年纪大了,我怕他们不好接受,就别在……”桑越后面的话没说出口,想说就别在爷爷奶奶晚年的时候再给他们添一次堵了。这话实在不太好说,说出口就好像他觉得爷爷奶奶再过几年就不在了一样──话糙理不糙,但话太糙,大过年的,不好听。   罗棋握住桑越的手:“我心里有数,爷爷盼着我成家。要是等他闭眼了还惦记着我没成家,是不是更不好?”   桑越拗不过他,尊重罗棋的想法:“行,那明年回爷爷奶奶那儿过年。” 第92章 烟花的影子   临近十二点,郊外比市中心都热闹。   凑在一起亲热的情侣,三五成群嬉笑打闹的小孩,男女老少一家人一起,各式各样的组合都有,这里恐怕是过年氛围最足的地方,广场上已经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烟花。   几人火速融入,一起把后备箱里的烟花搬下来。苏苏今天穿了件白毛的貂,要是蹭脏了很难清洗,拒绝对大黄伸出援手,大黄对这边三个男人请求支援,桑越乐了半天,跟罗棋打了个招呼,过来帮大黄的忙。   两个人把烟花都扛下来,这也是个体力活,累得他俩一屁股坐在旁边的公共长椅上。   那边赵阳递了根烟给罗棋,他俩听不到那边的声音,不过看起来罗棋似乎拒绝了,脸上也没什么表情,罗棋拒绝的时候面无表情,赵阳被拒绝也面无表情。大黄看得想笑场:“他俩气场真的挺搭的。”   桑越看了一眼,冷漠点评:“邪教。”   大黄翻白眼:“你别污蔑我啊,我又不是那个意思。”   还有十几分钟十二点,已经有按捺不住的人开始点烟花了,大多数人还是在等十二点,偶尔头顶炸开几朵烟花。更多的是小朋友,小朋友不在乎现在几点,在空地上点燃会满地乱窜的玩具烟花,吵吵闹闹。   大黄不知道被什么触动,突然开口:“谢谢啊,越子。”   桑越转头看他:“?”   大黄清清嗓子,也有点别扭:“我跟你说声谢谢没毛病吧,这不一年结束了吗。一直以来我都是跟着你走,越界做得不错,说实话我也就拿了点钱,全是你的功劳。再就是之前苏苏的事情,我真的挺感谢你的,那天我小姑跟我聊天,就让我帮她联系一下罗棋那天,顺势就提起你了。我不怕你觉得我矫情啊,我跟我小姑就这么说的,我说我经常觉得认识桑越才是我的运气,甚至比我投胎到咱家的运气都好。”   桑越见他这么走心,把自己的嘲讽收回去,本来还真想嘲讽他两句大过年的怎么突然开始矫情了。   说到这里,大黄才说:“胡子那事儿你听说没?”胡子是他俩的发小之一,姓胡,朋友都叫他胡子。   桑越皱眉:“怎么了?”   大黄叹口气:“他们几个违规赛车,赛道上出事了,撞死一个人。”   桑越还真不知道这件事:“胡子撞的?”   大黄点头:“嗯,但具体到底是怎么回事还在查,无论如何也不会有什么太好的结果,本身私下的赛车就违法,不过没人当回事,也很少真的有人来查。这下出事了,不得不放在台面上查了。”大黄说到这里,又认真看着桑越,“真的,要不是我最信你,也最乐意跟你玩,说不准当初我也就跟他们一起去赛车去了,也说不准今天出事的就是我。”   桑越听在心里,明白大黄这话是什么意思。   到底要成为什么样的人不过是一念之差,特别是他们这群富二代,手里有太多便利的人脉和资源,违法犯罪都不放在心上。   苏苏这会儿拿着手机正在拍一个小朋友放一个奇形怪状的烟花,那烟花有根杆子支在地上,上头是个圆盘,点燃了之后那圆盘转着圈往周围冒火。前头是冒火的烟花,黄色的光趁着苏苏那白色的貂,映得苏苏格外好看。   大黄盯着苏苏的背影看了半天:“我就是觉得咱们现在的圈子真的挺好,没人不务正业,没人违法犯罪,顶多有几个恋爱脑。”   桑越:“。”   桑越:“说你自己呢,就你最恋爱脑。”   还有几分钟就到十二点了,广场上的气氛已经蠢蠢欲动起来。   罗棋对桑越招了招手,桑越从椅子上起身,顺便拎了大黄一把:“走了,六分钟,准备干活了。”   大黄一摸兜:“我打火机好像忘带了,你点吧?”   桑越把自己打火机掏出来:“用我的。”   大黄:“我靠,那你点呗?”   桑越扔下很绝情的四个字:“我戒烟呢。”   大黄冷笑:“谈个恋爱还戒上烟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俩备孕呢。”   桑越懒得搭理他。   用烟点火最方便,桑越和罗棋都说自己正在戒烟,自然而然凑在一起乐得清闲。苏苏担当了倒计时的责任,很是紧张地打开时间冲两个人喊:“还有两分钟啊!”   桑越撞了一下罗棋的肩膀:“刚刚阳子给你递烟你没接啊?”   罗棋挑眉:“嗯,怎么?”   桑越“嘶”一声:“你准备戒烟啊?我怎么不知道。”   罗棋看他:“既然都戒了就别再捡起来了,这话你挂在嘴边说了多少次了,能听不进去吗?”   桑越唇角一勾:“哦。”   罗棋也问他:“你怎么没去点烟花?买烟花的时候不是很积极吗。”   桑越耸肩:“我戒烟呢。”   罗棋轻笑一声:“这事我也不知道啊。桑少,不是说事事报备,连上厕所用了几张纸都要跟我报备吗?”   桑越赶紧说:“我这是刚刚才决定的,这不已经第一时间跟你说了吗。”   苏苏虽然上半身穿着貂,但下半身穿的确实不多,今天没下雪,可凌晨十二点的郊外气温仍然在零下,真不知道是太冷还是紧张,苏苏感觉自己的手都在抖,报时间的声音也有点抖:“半分钟了半分钟了,你们两个准备好了没有!”   大黄在那边比了个“OK”的手势。   马上就要十二点了,其实苏苏不看时间也可以,因为广场上倒计时的人绝对不止一个,从二十秒开始就有人已经在倒计时了。   桑越没看苏苏那边,也没看大黄和赵阳那边,甚至也没有盯着天空等烟花。他靠在公共长椅上,一边胳膊支在椅背上,手撑着脑袋,就这样侧着身子盯着罗棋看。   罗棋同样,他对上桑越的视线:“看什么呢,花那么多钱买的烟花。”   桑越眨眼:“你不觉得时间过得很快吗?我总觉得我从中介那里看到你的房子,听见你那些破规矩,在心里骂你的时候也就是前几天而已。”   罗棋笑:“那时候心里怎么骂我的?”   广场上此起彼伏的倒计时声音连成一片,苏苏也在最后十秒钟加入了倒计时的大军。   “十,九,八!七!”   桑越“啧”一声:“觉得你莫名其妙呗,觉得你毛病多,觉得你租个房子还真拿自己当皇帝了。”   罗棋挑眉。   大黄不知道为什么竟然也有点紧张,他觉得自己的手也有点抖,于是把烟又含进嘴里嘬了一口,看见末端那火红的火星又燃起来,这才觉得松了口气。   “三!二!一!!!”   踩着最后一个数字的尾音,广场上的无数引线在同一时间点燃,烟花升空、爆炸,往地面投射下五颜六色的光晕。   桑越能看到罗棋脸上变幻的光彩,他很喜欢罗棋脸上的这些光彩,这一瞬间觉得温暖而柔软,他不看烟花,却看烟花在罗棋脸上的影子。   然后凑近过去吻那些影子,把亲昵的话全部隐藏在爆炸声中。   “罗老师,新年快乐。”   “桑老板,新年快乐。” 第93章 老公开门2.0   春天,罗棋跟着无限艺术的团队一起去了澳洲采风。   本来桑越是想跟着去的,他一个少爷,酒吧如今运作也相当成熟了,基本上用不着他天天伺候着看着,还不是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不过因为大黄奶奶的突然过世,桑越还是留下陪兄弟了。   大黄从小跟奶奶就更亲一些,他们这种家庭,小时候没有父母陪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了,大黄就喜欢往奶奶那儿跑。说实话,桑越也挺喜欢老太太的,老太太慈眉善目,对谁都是笑着的哄着的。   老太太咽气的时候拉着苏苏的手,说最遗憾没有看见大黄和苏苏办婚礼,这话听得苏苏哭了好几天,大黄也掉了几次眼泪。   折腾几天,桑越终于从老太太的葬礼上回来,彼时罗棋已经到澳洲三天了。   两人之间有三小时的时差,桑越回家的时候是傍晚五点多,几天下来累得骨头都软了,瘫在沙发上给罗棋打了一个视频电话。澳洲晚上八点多,罗棋刚刚洗了澡。   澳洲现在是秋天,温度和国内的春天倒也相差不大,罗棋穿着长袖的浴袍,浴袍的带子偷懒没系上,胸口就那么敞着,头发上搭着毛巾,还没吹干。镜头的下端只能看到罗棋的锁骨,再往下就看不见了,桑越对着屏幕努努嘴,一副没力气说话的模样,示意罗棋把镜头再往下挪挪。   罗棋挑眉,桑越看着他坐在了床上,单手把自己浴袍的带子系了个大概,连锁骨都遮起来一半。   桑越现在有力气说话了:“什么意思,才几天不见,这么生分了。”   罗棋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为你好,怕你看多了擦枪走火,自己不好解决。”   桑越听见这话恨不得在床上滚一圈:“我还擦枪走火呢,累得我现在就算是看你跳脱衣舞都不一定有反应。”   罗棋笑笑:“处理完了?”   桑越:“嗯,给大黄放了几天假,最近这段时间酒吧的事都得我自己处理了,不过应该也没什么事。哎,对了,等今年夏天钱差不多到位了,我考虑在阳子那边开个分店了,这边的店长打算给路易。”   罗棋对桑越的事业向来不会发表太多意见:“画室这边?”   桑越点头:“对啊,越界离你太远了,阳子那边离你近,不过脱离了大学城怕是生意不好做。阳子那属于作弊,他那张脸往吧台里一坐,还愁没客人?”   罗棋盯着手机屏幕,能看出来桑越确实是累了,眼下有淡淡的黑眼圈,整个人半死不活的模样,但仍然挡不住那张脸是极其出色的,他开了个玩笑:“是我们桑少的脸不够帅吗?”   桑越被夸笑了:“那肯定不是啊,但我也不会调酒,不一样。”   聊完酒吧,桑越又问罗棋在澳洲怎么样。   罗棋三言两语,挺好的,前几天没安排游览的行程,先约了当地几位艺术大家一起交流沟通,最后几天能在澳洲到处玩玩采风。   桑越点点头,突然想起来什么:“你去半个多月,这段时间小季去画室吗?别把我的鱼给饿死了。”   罗棋:“半个月工资照发,平时不用他过去,隔几天去喂一次鱼。”   桑越夸道:“还是我们罗老师想得周到。”   罗棋带上点阴阳怪气:“哪像桑少,贵人事多,男朋友去国外扔一边,自己养的鱼也扔一边。”   桑越立刻撑着胳膊趴在床上:“哎,话可不能这么说,我小时候可没少吃老太太给我端的水果,再说,哪儿把你扔一边了啊。”   罗棋收回刚刚的阴阳怪气:“嗯,我知道,你人没在我身边,让我说几句也不行?”   桑越眯着眼睛:“你这人就这样,好话从你嘴里出来也变味了,说想我了会怎么样啊?”   罗棋点头:“我这人就这样,桑少不是很了解了吗。”   聊到后面桑越睡着了,手机还拿在手里,十分倔强地对着他的脸。他回家就跟罗棋打电话了,连澡都没洗,还好今天去参加葬礼,平时小少爷身上那些叮铃咣当的饰品都没戴,这会儿脸特别素,再加上疲惫无神,有种很呆板的乖。   罗棋看了会儿,也后悔自己刚刚阴阳怪气那一句,他是绝对支持桑越留在国内参加这场葬礼的,也知道桑越跟着忙前忙后肯定会累,而且大黄家的事情桑越父母应该也会到场,免不了跟父母有些来往,说不准心情也不是很好。两人现在有一种默契,生活上的一切事情桑越都会报备,唯独家里的事他不会跟罗棋说,罗棋也默许了桑越的坚持。   知道他没错,知道他累,偏忍不住抱怨一下自己没得到陪伴,罗棋觉得自己最近是不是有点对桑越的需求量太高。桑越就这么一个人,酒吧需要,朋友需要,家庭需要,罗棋也需要。   桑越睡到后半夜才醒,睡得太早了,半夜自己就醒了。   看了一眼时间凌晨三点多,澳洲那边已经六点多了,他给罗棋发了条消息,说自己醒了,去洗个澡,发完消息没带手机就去了浴室。冲了个澡十几分钟,回来的时候一看手机竟然有两条未读消息。   罗棋:“嗯。”   罗棋:“去吧。”   桑越特意又看了一眼时间,现在是三点半没错啊,罗棋那边也确实是六点半没错啊,起床了?没睡?   桑越:“你是醒了还是没睡。”   罗棋:“都不是,开了铃声,听见你消息了。”   桑越:“那你再睡会儿,开铃声干嘛。”   消息发过去,没等到回复,等到了一个语音电话。   罗棋的声音很哑,一听就能听出来,确实是被消息吵醒的,估计只是人醒了,魂还睡着呢:“你昨晚六点半就睡着了,我猜到你半夜会醒了。”   桑越无奈:“你特意等我醒呢?”   罗棋发出一声模糊的笑,沙哑又模糊,听得桑越心跳都快了不少:“嗯,想你。”   桑越张了张嘴,几乎都能听见自己心跳了,憋了半天才骂了一句:“我靠,大半夜勾引我啊,你也就半醒不醒这会儿能说这种话了。”   罗棋说完就几乎没了声音,电话那头传来窸窸窣窣被子和衣服摩擦的声音。   桑越拿他没办法,放低了声音哄了几句:“睡吧,罗老师,晚安。我就不给你发消息了啊,别再吵醒你,等你醒了跟我说。”   “……”   “听没听见啊?”   “……”   “猪啊。”   四月底是越界的半周年店庆。   桑越得知“半周年店庆”这件事的时候差点把白眼翻到后脑勺去,他在工作群里扣了一个大大的问号,艾特提起这事的始作俑者:“@可靠的大黄,半周年还得店庆一下?感觉贵店也熬不到一周年了。”   大黄:“你懂个屁,这叫营销手段。”   桑越:“太掉价了吧。”   大黄:“你昨天没在,我昨天在酒吧提了,大家都觉得不错,就你觉得掉价!”   桑越:“@全体成员”   收银蓓蓓:“啊,这个,那个……昨天?昨天我在吗?”   调酒路易:“不知道,忘了。”   营销朱朱:“昨天我好像喝多了,我断片了。”   大黄:“不是,你们是狗啊?当我面一顿黄总真会做生意,当桑越面就失忆了??”{wb:哎哟喂妈呀耶}   付声:“昨天大黄哥确实说了啊,大家确实都觉得不错啊!”   大黄:“还得是我一手带大的声儿啊!”   桑越:“@付声,不是,你为什么在越界工作群?”   总之,半周年店庆的事就这么敲定下来了,桑越是真的觉得没必要,他没想把越界打造成时不时找点理由放一堆券搞一堆营销的那种酒吧,都半年了,事实证明越界确实不需要。但大黄觉得热闹一下嘛,没坏处的。   确实,热闹一下没坏处。   就是太废人了,桑越大黄和赵阳都到场了,两个老板一个股东,喝了好几圈,喝得桑越给男朋友报备的手都在抖,他真的是很长时间都没有这么喝了,感觉看屏幕都重影。   罗棋明天的机票回国,桑越自告奋勇去机场接男朋友,下午一点罗棋落地。桑越晚上时不时发过去一条消息,颇有骚扰意味,疑似喝多了话也变多了:“你行李收拾好了没有?”“给我买礼物了吗?”“好多人问我你怎么没来店庆。”“你干什么呢,怎么不回消息。”“明天一早的航班吧,那你今天早点睡。”“已经睡了啊?没跟我说晚安啊?”“喂,你好?”   喝到后面桑越觉得不行了,现在还能保持点清醒,再喝真醉了。酒躲不掉,只能装醉,摇摇晃晃撞到吧台,烂泥一样趴在吧台上,对吧台的路易打了个手势:“装的,别吵。”   然后掏出来手机研究,他刚刚是给罗棋发的消息吗,发给文件传输助手了?是给罗棋发的啊。   正研究着,对话框里终于弹出来消息。   罗棋:“宝贝,几点了?”   桑越脑子当机,自觉很聪明地退出到桌面,截了一个硕大的“11:41”的截图发过去。   罗棋:“嗯,我在家,你在哪?”   桑越猛地从椅子上坐直了腰:“你在家?在哪个家?”   罗棋:“我有几个家?”   桑越:“你不是明天回吗。”   罗棋:“特意早走了半天,抓你自己在家守不守门禁。”   桑越:“畜牲啊!畜牲!”   这条消息发完,桑越连叫代驾等代驾的时间都没有,冲下楼就拦了一辆出租车,风驰电掣地往家里赶。越界还在热火朝天地店庆呢,等到他们终于发现店长已经没了踪影,大黄给桑越打了俩电话没人接,一问吧台,路易耸耸肩膀:“家里房子着火了,走得挺急的。”   而此时此刻的桑越趴在门上,时间已经走到了十二点多。   桑越试图用他喝多了所以转得很快却没转对地方的脑子狡辩:“你这样是不对的,现在已经过了十二点,那就不是今天了,而是明天,明天的门禁是晚上十一点半,现在才早上十二点,有道理吗?”   门里的男声似乎很包容他:“太有道理了。”   桑越等了一会儿:“那你开门啊。”   男声又说:“你的道理这么好用,怎么不用道理开门?”   桑越无力地拧了拧外面并不会动的门把手,深深叹了一口气,哎,算了,算了,这种事情本来就是一回生两回熟的,他再次叹了一口气,声情并茂:“老公,你开门啊!”   作者有话说:   正文到这里就完结啦,感谢一路陪我写完这个故事的所有宝宝!爱你们!下一本写赵阳和卓老师的故事,已经开了预收,感兴趣的大家可以点点加入书架!想看什么番外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