祸害   作者:贺一天   简介:   祖喻拜金,左翌杰花心。   祖喻喜欢喝水杯子上都刻着lv的男人,左翌杰就算遇到真爱也不影响他看风景。   祖喻是个疯子,占有欲强,虚荣胆小嫉妒懦弱他全占齐了,说话还不中听。左翌杰倒是优点不少,浪漫疼人大方讲理,每月工资全上交给祖喻,可惜年少轻狂总忍不住吃着碗里看着锅里。   且看两个半斤八两都不是什么好东西的家伙如何互相祸害最后又被对方收拾服帖。   拜金薄情受×花心深情攻(嗯...听起来是不是蛮扯,但就是这么一种奇奇怪怪的设定...)   【老贺温馨提示:很雷,诸君能想象到的一切雷点这里都有(因为我真的不懂大家五花八门的雷点[挠头jpg.]避也避不开,只好不避了!),总之听我一句劝,快跑!】   -   内容标签:强强 破镜重圆 励志 市井生活 成长 正剧   主角:祖喻,左翌杰   一句话简介:半斤八两的爱情故事   立意:金钱换得来虚荣换不来美满,风流换得来激情换不来陪伴,且看自私自利的少年们如何摒弃了过去的自我蜕变为认真稳重的大人。 第1章   祖喻今天刚从外地出差回来,打开家门屋里漆黑一片,再一看表正好晚上9点。   摸黑去开客厅的灯,[吧嗒]一声按下去,只闻其声不见其灯。再一看家里路由器灯也灭着,心说跳闸了这是?于是拿手机打着手电走到门外去检查电箱,才看见电箱上贴着的欠费单子,那火气蹭得就从脚心蹿到了头顶。   行李箱都没放下,祖喻站在门口给左翌杰打电话。   左翌杰是祖喻同居中的男朋友,在一起两年多了,长得帅会打扮,大学修的是播主专业,现如今在A市广播电台当交通广播主持人,除了浪一点儿没有别的缺点。   这个“一点儿”是祖喻评价的,要是换了别人肯定会去掉“一点儿”。   但祖喻觉得其实可以理解,这圈子里长得好看的有不浪的吗?毕竟狼多肉少的年代,人家有资本有市场。不过理解归理解,不影响他此时怒火冲天。   电话里乱七八糟的彩铃声响了半天,临挂线的时候终于被接起来了,背景里闹哄哄的全是电子音乐。   没等左翌杰“喂”字儿说出口,祖喻劈头就冷声问道:“在哪儿?”语气大概在零下30度左右。   听出来祖喻口气不对劲,那头踌躇了一会儿,略显心虚地低声说:“今天上班累一天了,跟同事出来喝点儿啤酒......”   话没说完祖喻已经火了,口不择言地大声骂道:“喝他妈的好几天了吧?老子出差一星期你他妈撒了欢儿了是吧?外面儿有新家了是吧?”   祖喻气头上的时候说话向来难听,电话那头左翌杰忍了忍,没忍住,也火了,大声道:“祖喻你他妈更年期了吧?自打上次你嚷嚷完老子他妈的两个月都没来过酒吧,今儿是头一回!我告儿你差不多得了别他妈蹬鼻子上脸,老子惯你有限度的——”话没说完,就听电话那头祖喻[咣当]一脚踹门上了,声音之大让左翌杰隔着电话都抖了一下。   “你放你妈的屁!今儿是头一回?说这话你特么不害臊是吧?家里欠费断电了你丫都不知道,怎么着,你丫这几天摸黑过日子啊?你他妈是那种没WiFi能活的人吗?你当老子傻逼呢?”   果然,电话那头突然就没声儿了,不知道是被他吼懵了还是心虚没话说。左翌杰这一顿之后气焰明显低了不止一个度,但还是勉强铿锵有力道:“不可能啊,昨天还有电呢。”   祖喻气得手都在抖压根儿不想搭理他,咬牙说:“有种你丫永远别回来,滚你外面儿的狗窝里睡吧。”   说完就利索地挂了电话。   把行李扔进玄关,祖喻动静十分之大的摔上门,冷静地坐在一片黑暗里打开手机上网缴了费,几分钟后,家里各类电器接二连三、十分热闹地发出了“滴——”的启动声。   灯亮了,屋里闷热万分,祖喻一边开了冷气,一边阴沉着脸去冰箱翻雪糕吃。打开冷柜,翻出左翌杰屯在冰箱里的昂贵冰棍撕开包装塞嘴里,整套动作潇洒连贯一气呵成......然后祖喻就顿住了。   把冰棍从嘴里拿出来看了看,祖喻皱起了眉,转身继续去翻冷柜。冷冻室里的冰棍基本都没化,只有冰箱门上因为停电凝出了一些水。   “卧槽......”祖喻低骂了一句,这才拿出刚才贴在电闸门上的欠费单仔细看了看,居然真是今天下午才断的电。   祖喻一手拿着冰棍,一手拿着电费单,想起刚才自己不管三七二十一把左翌杰骂得蛮惨,在原地蹲了很久......不过很快他又释然了,起身把电费单揉巴揉巴冲进了下水道毁尸灭迹,心说:这事儿主要还是怪你左翌杰不争气,谁叫你案底那么多又点儿背呢?老子怀疑你也是合情合理......   那头儿坐在出租车上往回赶的左翌杰此时也是这么想的:怎么就这么他妈的点儿背呢?   自“那事儿”过去其实已经快一年半了 ,这段时间他和祖喻本来和和气气甜甜蜜蜜,结果就在两个月前,他周末下班跟一同样是圈子里的同事去吧里坐了坐,顺手加了一挺好看的小零的微信,没拉手没亲嘴儿没约火包,就加了一微信,谁料回家那小零就给他发了一特暧昧的消息,大概类似于“刚分开一会儿就有点想你”之类的。   好死不死他当时正举着手机给祖喻看新买的懒人沙发的照片儿,消息一弹出来当场被祖喻抓了个正着。于是下一秒,他刚换仨月的12 Pro就英勇就义了。   祖喻发疯的时候基本没有什么理智可言,一年半以前“2·23事件”的时候他就见识过。那天祖喻一句话都没说,血红着眼大踏步走进门来,扯着他头发就给了他两大嘴巴子。没人知道那天的神秘事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唯一能肯定的只有自打那天之后,左翌杰就算是永远被祖喻踩在脚底下永无翻身之日了。由于那天碰巧是2月23日,于是这件事后来被左翌杰在心里亲切的称为2·23事件。   2·23事件最后是以左翌杰把祖喻送去医院收场的,是的,是鼻青脸肿的左翌杰送祖喻去医院。因为祖喻太瘦,揍他揍得太用力,把小臂打骨裂了。而左翌杰头上那个流血颇多的小口子医生甚至连针都不想给他缝,擦了点儿碘酒回家养着吧。   可能是那天左翌杰在医院里跑前跑后、端茶送水、任劳任怨、挥汗如雨的样子感动了祖喻,在亲眼目睹了那么有冲击力的画面后祖喻竟然没跟他提分手,只是坐在医院走廊的椅子上脸色苍白阴测测地跟他说:“左翌杰,这事儿要是有下次,我就把你那玩意儿剁了。”   左翌杰想说鲨人犯法,但没敢。只能一边点头一边端着水杯小心翼翼地送到祖喻嘴边给他喂了两口水。   因为那时候祖喻满脸写着“哥反正不怕死”。   在2·23事件之前,左翌杰和祖喻是分开住的,祖喻有左翌杰房子的钥匙,非常偶尔才会过来。不过从2·23事件之后,不知是对他太不放心,还是出于担心自己的健康问题,祖喻忽然以“两人租一个房子省钱”为由提出要一起住。   左翌杰虽然不大乐意,但碍着理亏又心虚没敢拒绝。于是两个月后祖喻就找了一间新公寓,十分火速地把两人的东西都搬了进去。同居之后祖喻看他看得更严了,但也不是没有好处,比如忙了一天回家后屋里有人等了,厨房里油盐酱醋锅碗瓢盆渐渐备齐了,吃外卖的频率大幅减少了,日子过得越来越像日子了等等......   出租车外这座城市的霓虹街灯五彩缤纷,左翌杰面无表情地靠在车窗上抽烟,光影落在眼睛里,总让他觉得这城市自由又寂寥。周围的街道越来熟悉,左翌杰把车窗开大了一点,窗外潮湿的空气哗啦啦地涌进来,但还是觉得有些闷得慌。   他觉得自己真挺喜欢祖喻的,打见祖喻第一眼他就觉得:卧槽,这哥们儿百分百是我理想型。   后来开了房、办了事儿、谈了恋爱他就更这么觉得。不过你要问祖喻具体哪点让他这么觉得了他还真说不上来。气质?长相?性格?拉倒吧......也就气质沾点儿边......但这不妨碍他每次见到祖喻都觉得祖喻是他的理想型。缘,妙不可言。   但祖喻身上也有很多让他特受不了的地方,首当其冲的就是祖喻隔三差五疑神疑鬼抓住一点儿蛛丝马迹得理不饶人的劲,回回都跟神经病似的,特烦。更让他觉得毛骨悚然的是祖喻是真的会查岗,耍着诈的那种查法,而他又天生点儿背,回回一查就让人家查个准儿,搞得他现在真有点儿心理阴影了。   好比上次令人记忆犹新的2·23事件就和今天这一出极为雷同。那次是他和祖喻刚在一起快一年,正值如胶似漆打得火热但又还没太投入的时候。春节了,祖喻老家在外地,除夕前几天俩人最后亲亲热热地办了一次事儿,左翌杰亲自送人去的火车站,还上演了一出蛮真情实感的依依送别。反正左翌杰当时拎着祖喻的大行李箱站在车站广场前看着人走远的时候是真挺舍不得的。   祖喻上车后他也就回家了,他家就在本地,但自从上了大学后他就不太常回去。   他家地段还不错,基本就在这座城市的市中心,但是个老小区,小区里设备设施什么的都相当有年代感了。楼之间的间距有些窄,白色的墙漆前些年重新刷过一次,但也掩盖不住这楼本身历经沧桑的腐朽气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每次走进这里他都觉得有点儿喘不过气。   掏出挺久没用过的钥匙开了门,门锁有点儿老化了,开起来蛮费劲,他一身长一米八的壮汉都费了点儿功夫才成功进来,不知道他妈一弱女子这些天是怎么凑合的。   进了门,家里暂时没人,窗帘拉着显得屋里格外暗。走进厨房,水池里有一双碗筷还泡在池子里没洗,孤零零的一只碗,一双筷,餐桌上剩的小半盘炒菜也显得特别凑合。   左翌杰面无表情地脱了外套,走过去拉开了客厅的窗帘,然后挽起袖子把碗洗了。   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冷不丁看到这样微不足道的场景都让他觉得格外压抑。   晚上随便吃了点外卖,在沙发上躺到快八点的时候他妈才回来。色号有些过白的粉底,相当艳丽的大红色儿口红,为了省事儿十多年前在美发店纹的细眉现在看也还算有气质,耳坠、手镯、貂皮袄,要不是几缕坠在脸边的碎发显得她整个人有些憔悴,他得以为他妈是刚走完红毯被人用劳斯莱斯送回来的。   平心而论,左翌杰觉得他妈现在放到楼下那群跳广场舞的同龄老太太里也得算是最漂亮的,就是不爱笑,总是满脸疲倦阴郁。   “回来了英姐?”左翌杰抱着手机半靠在沙发上挺自然地跟她打招呼道,“怎么这个点儿才回来啊?有应酬?”   他妈看见屋里灯亮着时也愣了愣,转头看见沙发上挺久没回来的儿子时疲乏的眼中才算有了几分精神,一边动作迅速地换鞋一边焦急地皱眉问,“哎你回来怎么不跟妈妈说呢?吃饭了吗?”说着看了看表,更加忧虑起来,“都这么晚了,妈妈饭都没做,你想吃什么?妈妈现在给你做。”   左翌杰有点无奈地抬头打断,“吃了吃了,您歇会儿吧,哎呦我都这么大人了还能饿死自己么?不是我是什么客人吗?每次我一回来您都这样......”   他妈慌里慌张地换了鞋,连貂皮小袄都顾不上脱下来,步伐匆匆地走到儿子身边坐下,摸着儿子的脸满眼歉意地心疼道:“吃什么了你?又外卖是不是?哎呦怎么这么可怜呐......”   北方冬天很冷,他妈刚从外面回来,鼻尖有些红,光是靠近了都能感觉到她满身寒气。说实话,每次看到他妈这样左翌杰都觉得有些负罪,像有一块石头压在胸口让人喘不过气来。 第2章   左翌杰放下手机冲她笑了笑,没心没肺道:“都吃外卖了还可怜什么啊?多少人吃不起外卖呢。外面冷吧?我给您倒杯水去。”   “你坐你坐,妈妈自己倒。”他妈伸手把他拦下来,左思右想了一会儿还是觉得不行,眉头紧锁坐立难安,站起身就要出门去买菜,被左翌杰拽住了,“哎呦您干吗呀这是,我真吃饱了,您也忙一天了歇歇吧行不行?来来来您坐这儿,陪儿子聊会儿天......”   他妈这才勉强消停了一会儿。   结果刚坐下没聊两句,他妈又站了起来,说去给他洗水果。水果刚端来三分钟,又跑去冰箱给他拿酸奶,脚下安了风火轮儿似的根本停不下来。   看着他妈一进家门连口水都顾不上喝就又开始忙忙碌碌的身影,左翌杰觉得这可能就是他不爱回家的原因。每次只要他一回家他妈就显得特焦虑,不吃饭不睡觉只围着他转,恨不得把心掏给他似的。多少有些病态。   他家是单亲家庭,大概五六岁的时候他爸妈就离了。他妈是个特别要强的女人,看着瘦瘦小小文文静静,但一个人扛着煤气罐上五楼这事儿都能干得出来,所以后来左翌杰总半开玩笑半讨好地叫她英姐。   离婚这事儿本来没什么,过不下去就离呗,左翌杰觉得这事儿也没在自己心里留下太多阴影。而且他爸妈离婚后还住同一小区,他妈住前楼他爸住后楼,他妈训他他就去后楼找他爸,他爸揍他他就去前楼找他妈,过得还比从前滋润了。   改变大概发生在一年后,他爸又交了一女朋友,比他妈年轻,比他妈漂亮,还比他妈有钱。据说是单位领导的女儿,死活就看上他了,非他不嫁,那领导闹不过女儿没过多久就同意了。于是这一戏剧性的转折顿时就让原本心平气和、公平公正的离婚失去了同一起跑线。   他当时虽然年纪小但也隐约能感觉到他妈心里可能有点儿不痛快,只是没想过他妈会那么不痛快。那段时间他妈在家说得最多的就是:“当年我可是我们厂厂花,就你爸那德行我根本看不上他,要不是他一直死缠烂打我不可能嫁给他......”也不管左翌杰听不听得懂,反正她可能只是需要一些途径来发泄心里的落差。   然后有一天,他妈跟往常一样牵着他的手出门去买菜,正好碰到了住在同一个小区的几个同事,就停下来扯了两句家常。正聊着,就看到他爸开一豪车载着恩恩爱爱的新女朋友过来了,估计当时人多,他爸也没看到他和他妈,就降下车窗跟同事打了声招呼。   同事们问他干什么去呢?他说准备搬家了。   同事们笑说:“哎呦,这回得搬到江景区的豪华别墅了吧?”   他爸低调地笑笑没说话。   而他妈在看到他爸的那一瞬间就牵着他的手扭头走了,步子迈得飞快,后背挺得笔直。   那天他们连菜都没买,他妈牵着他一路走回家,关上门抱着他就哭了,捶胸顿足撕心裂肺的那种。要说童年阴影,这件事儿确实给左翌杰留下了点不大不小的童年阴影。   打那之后他妈就变得有点儿不正常。当时国企待遇还算不错,但他妈毅然决然地从厂里辞了工作,开始自己做些小本买卖。   开过餐厅,开过美发店,卖过保险,还卖过水果蔬菜......细数起来,左翌杰觉得自己能想起来的小本买卖他妈应该都干过了。那时候做生意不比上班轻松,他妈一个不到一米六的女人每天起早贪黑,一个人上货卸货。砸过脚,闪过腰,有时候生病了都没时间去输液,自然也就没时间照顾左翌杰。   他记得大概在他小学二三年级的时候,有一次他妈实在病得很严重,没办法了才去医院输液,一边让大夫扎针一边安顿他说:“妈妈睡一会儿,一会儿药输完了你叫醒妈妈。”   左翌杰点头说好。   结果后来液输完了,医生拔了针他妈都没醒。左翌杰记得自己当时看着老妈眼睛底下无比深重的两个黑眼圈突然觉得特别不忍心,想让她多休息一会儿,就没叫她。结果他妈从早上十点一直睡到了下午六点,醒来一看天都快黑了,拎起左翌杰就一顿揍。左翌杰还没哭,她先哭了,崩溃地抱着左翌杰一遍遍地说对不起。   又说:“你怎么不叫妈妈啊?妈妈得去赚钱啊,妈妈不赚钱拿什么养活你啊......”   这是左翌杰第二个童年阴影。   不过他妈的辛苦也算没有白费,可能是生意做久了多少摸出了一些门道,后来家里的经济条件确实好了不少。虽然在这个人来人往的大城市里绝对算不上大富大贵,能让左翌杰达到祖喻理想中“喝水都用lv,出门必须商务舱”的F败境界,但攒几个月零花钱也能隔三差五地买件喜欢的奢侈品牌。   初高中的时候左翌杰一直都在全日制寄宿学校,每周回家一次,吃得很好穿得很好玩得很好,一年的学费贵的令人咂舌,但他妈还是觉得对他十分亏欠。   就像现在,晚上十点,他妈最终还是从冰箱里翻出了一颗茄子给他加了一顿饭。左翌杰很无奈,十分无奈,但还是毫无怨言地在他妈慈祥的注视下把饭吃了。他知道今儿他要是不吃这顿多余的饭,他妈晚上肯定得失眠。   他慢吞吞地吃饭,他妈就坐在桌边看,妆有些花了,满脸的憔悴疲倦。   “妈你先去睡吧。”左翌杰往嘴里大口扒饭,含糊不清地劝道。   他妈却摇头,固执道:“妈妈想看看你。”   左翌杰没说话,心口上那块石头似乎又变沉了几分。没人说话,家里就显得特别安静,只有他自己偶尔筷子碰到碗边的叮当声音。努力忽略那种闷得喘不过气的感觉,左翌杰打破沉默随口跟他妈闲聊道,“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晚?很忙吗?”   “忙。”他妈没什么精神的点点头,从未舒展过的眉头又蹙起了几分,“现在生意不好做。”   “辛苦咱就不干了呗,咱家现在又不是钱不够花。而且我也快工作了,以后我养您。”左翌杰大言不惭道。   他妈却摇摇头,一本正经道:“你现在还没结婚,用钱的地方多着呢。再说你眼光那么高,以后指不定看上什么大户人家的小姐,趁我现在还赚得动,多给你攒点儿娶媳妇儿的钱,免得人家笑话......”   正说着,他妈手机突然响了。左翌杰没觉得有什么,但他妈神情突然有点不太自然,接起来挺冷淡地敷衍了几句就挂了。   左翌杰随口问了句:“谁啊?”   他妈支支吾吾地说:“你崔叔叔,说要过来送两只螃蟹,我说太晚了,没让他来。”   左翌杰一下乐了,笑说:“崔叔还追您呐?要我说您就跟人家试试呗,单身这么多年了。我看崔叔人也不错,还耐心,而且我觉得你肯定也喜欢人家......”   话没说完,他妈摇头,幽幽打断道:“妈妈有你就够了。”   笑意凝固在嘴角,只觉得一直压在胸口的那块儿石头几乎重得他喘不过气,嘴里那口饭干得怎么都咽不下去。   细嚼慢咽了好半晌,才若无其事地继续笑说:“我也总不在家,您偶尔也做点儿自己想做的事儿,成么?”   他妈却说:“只要你找个好姑娘安定下来,妈就是这辈子一个人过都行......”   脸上的笑终究还是挂不下去,左翌杰没说话,两三口吃完饭,收拾了碗筷准备去洗碗。他妈却又继续拦着说:“唉,你放着妈妈洗就好了,辛苦一天了快去睡吧——”   忍无可忍,他突然控制不住地高声道:“我辛苦什么了?”   清晰地看到他妈脸上一闪而过的惊讶和不知所措,仿佛有一把刀直直搅进了心脏。   他真的特别受不了他妈一直以来对他那种孤注一掷、倾其所有,“只要你过的好妈妈怎么样都无所谓”的爱。   每当他妈说出“只要你过得好.......”、“妈妈没关系......”、“你就是妈妈的全部......”、“妈妈有你就够了......”之类的话时他就觉得仿佛有无数道枷锁缠住了脖子,沉重得让人无法呼吸。   他觉得不明白,他很想问问她,到底为什么呢?到底为什么,为了我你就不能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妈您别这样成么?”沉默半晌,左翌杰努力放轻了声音,开口却发现自己的声音控制不住地在抖,“您就高兴一点儿,过您自己想要的生活不成吗?”他一字一顿道,“您这样我一直觉得很有负罪感您能理解吗?”   他妈当然理解不了,所以他妈皱着眉道:“你为什么要有负罪感?你过得好就是妈妈想要的生活啊。”   于是左翌杰就再也不想说什么了,也说不出什么。哑然地和他妈对视了半晌,认输地点了点头。   过年,在家陪了他妈七天,初八的时候那种让人喘不过气的压抑感几乎到了极限,早上在家吃了顿早饭,中午他就说学校有事,背上包回了自己在学校附近租的房子。   躺在租房的床上他给祖喻打了个电话,仍旧是无法接通的状态。挂了电话,打开窗户抽烟。祖喻自回老家后人就跟消失了一样再也联系不上,不过左翌杰倒是不太担心,因为祖喻走的时候就跟他说了,自己回家以后要学习,不开机。   只不过左翌杰没想到他居然真的一次都不跟自己联系,从分开到现在,左翌杰给他发了不下二十条消息,祖喻一次都没回,搞得他觉得只有自己很傻逼。   那时他和祖喻都是大四,快毕业了,忙。祖喻又是双一流重本,学霸嘛,更忙。呵,左翌杰解嘲地这么想。   窗外天有点阴,晚上可能会下雪。左翌杰正站在窗边发呆,扔在床下的手机突然响了一声,拿起来一看,是很久之前认识的一小零,问他约不约。左翌杰基本没怎么犹豫,随手给他发了自己这边的地址。   他从来不压抑谷欠望,也不拿什么道德规范约束自己,喜欢就在一起,没意思了就分开,契合度高就多来几次,有新鲜就尝尝新鲜。都只活这一辈子,高兴就好嘛,干嘛非得拿一堆条条框框把自己圈里面儿过得那么压抑?人生苦短,何必呢。是,有了另一半以后出于对爱情这种本质为独占的东西的考虑,是得适当地约束一下自己的言行,不过这也只是为了减少两人之间不必要的争吵而已。   这就是左翌杰当时基本可以算作没有的感情道德观。   所以当祖喻关机,人在外地,充分满足了“不会发生争吵”的必要条件,左翌杰就毫无心理负担地放飞自我了。   差不多晚上七点的时候,左翌杰刚洗完澡,有人敲门了。尽管左翌杰觉得自己已经算是见多识广身经百战浪得几乎没什么底线,但一开门看到那小零还带着另一个人的时候还是不禁低声发出了“卧槽”的感叹。   再然后,前菜都还没上一道,就出现了2·23事件开头的那一幕。左翌杰在听到有人拿钥匙开门的时候就有一种“卧槽不能这么点儿背吧”的绝望感,在看到开门进来的那人果然是祖喻的时候那种感觉就更明显。   那一刻左翌杰一边心里感慨“看看哥这逼命,小说应该都不敢这么写”,一边拿脸接了祖喻的第一拳。   那天才初八,还有十多天才开学。他也不知道一连几天了无音讯本该在老家刻苦学习的祖喻为什么会在那么诡异的一天那么诡异地回来。而且还是回他那儿。   当时他没来得及开口问,等后来再想问的时候又怕勾起那天相当不愉快的黑色记忆,所以这事儿在左翌杰心中一直是个迷。 第3章   左翌杰蹑手蹑脚地回到家的时候祖喻已经洗漱完了,手里捧着一本《鲁迅全集》窝在床上敷面膜,床头亮着一盏挺温暖的床头灯。左翌杰有时候觉得祖喻说话那么毒就是跟周老先生学的,只不过没跟人家一样把技能用在正道上。   一进卧室门左翌杰就没皮没脸地往祖喻身上拱,抱着祖喻的腰瓮声瓮气地哼说:“宝贝老婆,我脑袋疼。”   祖喻淡定地将手里的书翻过一页,冷声说:“滚。”   左翌杰说:“帮我按按”   祖喻在被子底下踹了他一脚,加强了语气,“滚——”   左翌杰整个人压在他腿上让他动弹不得,小孩儿似的哼哼唧唧地支起半边身子,一把抽走了他手里的书,皱起眉头换了一副颇为正经地语气看着他说:“不是,我今天晚上真是这俩月以来头一次出门!”   祖喻脸上敷着一张黑面膜,只漏出俩眼睛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左翌杰有点急了,掏出手机翻电子欠费信息单给他看,说:“你这回是真冤枉我,你自己看,我早上出门上班,家里下午六点断的电。”   “所以呢?”祖喻抱着胳膊无动于衷。   “还所以什么呀?哎你......”左翌杰一边急吼吼地说一边无意识地扫了眼床头柜,忽然发现上面有一根雪糕棍儿。   左翌杰顿了顿,突然话锋一转问祖喻,“你回来吃雪糕了是不是?”   “......”祖喻心里不由自主地咯噔了一下,面儿上仍旧故作镇定地冷眼看着他。   但左翌杰也不是好糊弄的,结合他一回来祖喻虽然冷言冷语但没有发疯嚷嚷的状态前后一想,顿时就明白怎么回事了。   “你早知道冤枉我了是吧?”   祖喻:“......”   左翌杰一下乐了,伸手使劲揉了揉祖喻的头,笑说:“不好意思了是吧?”   祖喻还是十分别扭地冷着脸,费力地动了动被他压住的腿,没什么底气地说:“滚。”   “好好好滚滚滚......”左翌杰一边憋着笑答应,一边死皮赖脸地凑过去说,“亲一下亲一下......”   “是不是有病!”祖喻一边躲一边抬手抽他。   被抽得多了多少都训练出了点儿条件反射,左翌杰看都没看就按住了他的手,不依不饶地嚷嚷说:“你特么快亲老子一下!你都冤枉我了!”   左翌杰刚从酒吧回来,身上有点烟酒味儿,祖喻刚洗完澡怕被他沾一身味儿,没办法,不耐烦地扯过他的领子照着脑门敷衍了事地来了一下。   自打明察秋毫地发现床头那根雪糕棍儿,左翌杰嘴角小人得志的笑就一直没下去过,一边装模作样地抱怨说:“会不会亲?”一边伸手按着祖喻的后脑勺使劲朝祖喻嘴上啵了个带响的。   亲完,祖喻终于如愿以偿地一脚踹到了左翌杰大腿上,崩溃地喊:“老子刚刷完牙!你赶紧滚去洗澡,床上被你滚得全是味儿!”   “洗洗洗,”左翌杰一边狗腿地应着一边跳下床往浴室跑,“宝宝你先别睡啊,等我啊。”   祖喻抚了抚脸上全是褶的面膜,拾起被他扔一边儿的书接着看,压根不想搭理他。   左翌杰这个澡洗出了世界之快,奥运会要有这项目他今天估计能进省队。祖喻书还没翻过五页,浴室门就“哗”地拉开了。   左翌杰头发都没吹,一脑袋水就往床上扑,“咣当”一声巨响,震得祖喻差点儿从床上弹下去。   头晕眼花地从床上爬起来,祖喻受不了地瞪他:“轻点儿行不行!”   左翌杰没听见似的,伸手就去解他睡衣扣子。祖喻很不配合地拍开他的手,说:“我面膜没敷完呢。”   话音刚落,就见左翌杰翘着两根指头相当小心翼翼地揭下了他脸上的面膜,那眼神都近似于虔诚了。   “别敷了,不敷都够水灵了。”左翌杰扔了面膜纸,捧着祖喻湿乎乎的脸就亲了一口,也不嫌面膜上的精华水糊嘴了。   “我靠你急什么啊到底?”祖喻颇为心烦地往后躲着他的吻,十分心疼自己一百大洋的面膜没敷够十分钟呢就让左翌杰糟蹋了。   左翌杰正低头吻他的脖子,百忙之中抬起头,气息不稳但相当理直气壮道:“您老人家一走一礼拜,我现在没直接兽化已经是对自己最大的克制了。”   祖喻乐了,凭他对左翌杰的了解,他知道左翌杰这一周是真的安分守己没出去打野食儿了。虽然他从来就没对左翌杰这号货色抱有太多期待,但还是控制不住地心情很好,乖乖躺平了任左翌杰啃。   不过没过多久他就后悔了,左大爷旱了一星期实在有点儿不受控制,第二天祖喻起床时看到自己脖子侧面一衬衫领儿都盖不住的牙印儿时是真火了,回头看了看还在呼呼大睡的左翌杰,极其响亮地摔上了卧室的门。更气人的是左翌杰丝毫没受影响,仍旧鼾声阵阵。   左翌杰被闹铃儿叫醒的时候刚过早上八点,拉开卧室门,看到早餐已经在餐桌上摆好了,祖喻应该是正要出门,穿戴整齐地挤在客厅的试衣镜前不知道在忙活什么。   “干嘛呢你?上班快迟了吧?”左翌杰头发跟鸟窝似的凑过去问道。   谁料不招惹还好,他这一凑过去祖喻扭头就掐着他胳膊狠狠拧了一圈儿,那架势跟容嬷嬷似的。   左翌杰痛苦地捂着胳膊满脸无辜地问他:“卧槽大清早的你干嘛啊?”   祖喻一脸暴躁地指着自己脖子上的牙印儿,“你看你干的好事儿!”   那么明显一牙印子,左翌杰自己看到后都懵了一下。然后他就理解祖喻为什么大清早就这么上火了。   祖喻是深柜,特别不愿意让别人知道自己是Gay,平时从来不跟圈子里的人玩儿,在公司都宣称自己有女朋友的那种。   左翌杰看了看祖喻手里的一管BB霜,立刻心领神会地明白了原来祖喻半天不出门是在这儿试图遮牙印呢。他也没想到自己当时一兴奋给人啃了这么浮夸一印子,而且还在这么刁钻的位置。   左翌杰有点心虚地指了指祖喻手里的BB霜,问了句废话:“不管用吗?”   祖喻眼睛里都快喷出火来了,“你说呢?”   左翌杰赶紧把BB霜接过来,安抚地说:“不应该啊,是不是你不会用啊?来来来你先坐这儿我帮你涂试试......”   他俩都没化过妆,左翌杰也只是在手机里刷到过几个美妆博主的“换头”视频,就感觉BB霜在人家手里跟水泥似的什么都糊得住,知识储备压根儿不比祖喻多多少。   这管BB霜还是祖喻有一次看超市打折,心血来潮买回来的,涂了一次觉得太娘了就再没用过。   祖喻现在也是心急乱投医,左翌杰让他坐好他就乖乖坐好了,结果折腾了半天牙印儿没遮住,BB霜糊了满衣领。事已至此,对左翌杰进行一顿施暴已经是无可避免的了。   祖喻一把撕了脏得一塌糊涂的衬衫对着左翌杰一顿乱抽,沧桑地说:“我他妈也是疯了,居然相信你比我能行......”然后认命地回卧室重新换衣服。   肇事人......连环事件肇事人左翌杰自然是不敢有半点怨言的,屁颠儿屁颠儿地跟在祖喻屁股后面去了卧室,唯唯诺诺地小声提议说:“那什么......不然你今天穿个高领——?”话没说完,被祖喻扔来的衣服糊了一脸。   衣服后面传来祖喻没有感情的声音:“你他妈有大夏天穿的高领?”   左翌杰挺诚心地说:“有件毛衣......”   祖喻可能已经懒得骂他了,冷声扔下句:“你自己留着捂痱子吧。”换好衣服摔门走了。   祖喻走后,左翌杰才终于笑出声。虽然确实有点儿对不起祖喻,但他真觉得这事儿办的太滑稽。他俩都滑稽。刚帮祖喻涂BB霜的时候他就有点儿憋不住了,但一看祖喻的脸色就知道祖喻是真的不高兴,他要笑了祖喻绝对得翻脸。   现在想起祖喻刚才炸毛的场景他还是觉得很好笑,一边吃早餐一边控制不住地喷饭。早饭是祖喻做的,蛋汤米饭炒青菜,还有一杯水果酸奶。祖喻的早餐一直做得很夸张,反正左翌杰觉得夸张,因为他家从来不会大清早吃米饭炒菜。但祖喻对早餐的重视程度非常人能比,起码在左翌杰的认知里当代年轻人没几个吃早餐的,而祖喻刚好相反,祖喻一日三餐中最重要的就是早餐,午饭可有可无,有时候就跟公司减肥的小姑娘一起吃点水煮蔬菜。   左翌杰还记得他刚跟祖喻住到一起的时候,早上起来看到这场景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虽然他不是很想吃早餐,但还是捡到宝似的拉着祖喻转圈儿感叹:“我天,你怎么这么贤惠?”   结果祖喻一边盛饭一边很淡定地瞥了他一眼,“你得意什么?有你的份儿就是我给自己做饭顺手加把米的事儿,就算你不吃我也得做,我受不了天天吃外卖。”   这话要是换别人听了,可能心里多少得不舒服一会儿,但左翌杰不觉得,他觉得祖喻身上这种恰如其分的自私是他最欣赏祖喻的地方。他们刚在一起的时候他就发现祖喻是那种无论他对你多好,都会对自己更好的人。左翌杰很喜欢他这一点。他很怕那种一谈恋爱就肝脑涂地无私奉献的类型。他觉得很负担。   其实他不知道祖喻之前谈过几个男朋友都是因为受不了祖喻的自私而分手了,只有他受得了。祖喻也不知道其实左翌杰之前谈过的几个都是因为受不了左翌杰的花心而谈崩了,只有他受得了。   这事儿就完美印证了那句“就算你是一坨屎,也会有屎壳郎把你滚回家当宝似得供起来”。   感情里每个人介意的点不一样,有人受不了别人三心二意,有人受不了别人全心全意。要不老话都说呢,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能走到一起的未必都是琴瑟和鸣的天作之合,也极有可能是歪瓜裂枣之间的臭味相投,王八看绿豆,看对眼儿了。 第4章   祖喻下楼后在小区附近的药店买了俩创可贴,躲进地铁站的洗手间里偷偷摸摸给自己贴上了。这玩意儿贴上其实也挺显眼的,尤其又是这种位置,你说不小心划伤了估计也没人信,谁还看不出来怎么回事儿吗?   其实脖子上带牙印这种事儿吧,大庭广众世风日下影响是不太好,但也不至于上升道德层面引来什么斥责,人顶多觉得你这人不太正经,落点儿负面印象。但你要说能从这牙印就看出这人什么性向,那属实有点儿无稽之谈了,没准儿就是人女朋友路子比较野呢?可祖喻偏就不行,他心虚啊,他就忍不住会想人家会不会从这牙印大小、位置高低种种之类匪夷所思的地方发现他“女朋友”其实是个带把的?   一路遮遮掩掩战战兢兢地到了单位,跟往常一样和几个同事打了声招呼,在自己的工位上坐了下来,才发现压根儿没人注意你脖子上贴的是云南白药还是肛泰,遮的是牙印还是痔疮。但祖喻还是没敢放松警惕,埋头工作能不抬头就不抬头,能用左脸跟人打招呼绝对不把右脸扭过来给人看。   吃午饭的时候几个同事照例聚在一起边吃边聊,小胖一边举着气垫擦脸一边唉声叹气地说:“休假的时候日子过得太快了,眼睛一闭一睁就又要回来上班儿了,真烦......”说完“吧嗒”把他那气垫盒子一盖,兴奋地凑过来和大家商量,“一会儿下班儿了咱们一起去唱个K撸个串儿吧?咱们麻醉一下自己?”   杜文静问祖喻要不要一起去,祖喻礼貌地微笑拒绝,“我得回家陪女朋友,你们好好玩。”   引来周围一群吃了假狗粮的单身狗们酸了吧唧的噫吁声。   黄力随口说:“你对象这是家法多严呐?能给你管成这样?”   祖喻还没说什么,谭洁瞥了他一眼,反唇相讥道:“人祖喻靠得是自觉,你以为都跟你似的?”   黄力和谭洁的办公室恋情是连公司的清洁工阿姨都知道秘密,这俩人却一直乐观的以为自己隐藏得蛮好。同事们不约而同地没有戳穿他们,只是慈祥地笑而不语。   询问了一圈儿下来,除了祖喻,其他同事基本都决定参与,小胖快乐地欢呼一声,行动派地拿出手机准备定包间。   其实祖喻倒不是每次同事间聚会都不参与,只是会刻意回避小胖而已。   小胖是个男的,基本算是出柜状态了,虽然没有郑重其事地在大家面前宣布什么,但也一点儿不藏着掖着,说话语气穿着打扮处处透露着一个信息——[本宫喜欢的是爷们儿],坦荡到让祖喻敬而远之。   祖喻还记得他们刚进公司没多久的时候,有一回他正低声跟小胖说工作上的事儿,无意中低头一看,突然发现小胖放在桌子上的手机背面是一张他和某个男人脸贴脸的照片儿,惊得祖喻当即忘了自己正在说些什么。小胖当时正一边整理文档一边听他说,耳边突然没了声音,转过脸来忽闪着那双涂着睫毛膏的大眼睛问他:“你怎么不说了呀?”   祖喻:“......我说到哪儿了来着?”   小胖友情提醒:“那谁和他老婆离婚的案子。”   祖喻:“哦,对。”   祖喻不记得自己当时有没有管理好表情,只知道自己当时已经处于一种灵魂半出窍的状态了。不过事后回想了一下,他觉得以他的道行无论心里多波澜壮阔,面儿上肯定还是表现得非常体面的。   强作镇定地和小胖沟通完案子的事儿,祖喻恍恍惚惚地往自己工位走,走了没几步,最终还是忍不住悄悄退了回去,敲了敲小胖的桌子,低声道:“那什么......你能不能出来一下?我有事儿想问你。”   小胖看着他愣了下,不过很快就答应了。   祖喻带着小胖一路鬼鬼祟祟地躲进了办公大楼里的人迹罕至的楼梯间,关上门,祖喻略显生硬地小声问道:“额......我刚不小心看到了你手机壳,背面好像是你和一个男生的照片儿,哈哈,是你弟弟吗?”还哈哈,那叫一个尬啊......   小胖先是一愣,而后大手一挥:“害,偷偷摸摸地就为这事儿啊?搞得我还以为你要跟我表白呢。”   “不不不不不......”祖喻十分不淡定地连连摆手,“我不是那意思。”   小胖大方道:“那是我男朋友啊。”   “......男朋友?”祖喻千年的道行在此刻破功了,一脸诧异地瞪着小胖,“你、你是......”祖喻说不下去。   看到他这么诧异的表情,小胖也惊了,一脸更加诧异的表情瞪着祖喻,上上下下地指了指自己,不解道:“哈?你看不出来吗?我表现得不够明显吗?”   你够了——祖喻心里这么想到。   祖喻只是理解不了为何有人在职场都敢这么明目张胆。   那天祖喻行尸走肉地走出的楼梯间,一整天都没缓过劲来。从那以后祖喻就开始情不自禁地躲着小胖,生怕自己和他走得近了也会惹人闲话似的,还落下了“崆峒”的罪名。人小胖倒是没和他计较,该打招呼打招呼,该聊天儿聊天儿,还很贴心的没有刻意套近乎。衬托之下显得祖喻这个“直男”代表更加小肚鸡肠面目可憎了些。嗯,这一次广大直男同胞属实无辜得可怜。   难得放松的午休时间,大家正吃着聊着,身后突然徐徐而至一个磁性的声音,“聊什么呢,这么开心?”   BURBERRY的衬衫,意大利的皮鞋,劳力士的绿表,LV的保温杯。   是的,这就是祖喻心目中喝水都用LV的男人,他们律所的Boss。   Boss姓蒋,有颜多金,哈佛学历,和蔼可亲。当然了,金无足赤,人无完人,就算是Boss也不可能没有缺点。没错,世界上怎么可能有这么完美的人呢,这不是闹嘛!所以说这人唯一的缺点就是......嗯......丫结婚了。   这么一个香饽饽放在公司里 ,没人觊觎是不可能的。祖喻几乎每天都能听到有姑娘在老板经过办公区时发出“嘤嘤嘤”的声音,小声呐喊:“好想嫁给他!”   而每当这时祖喻就笑了,心说:别说你想嫁给他了,黄力那个直男估计都很想嫁给他!   然后大家就会不约而同地望向老板无名指上的铂金钻戒,在心里咬着小手帕发出怨恨的声音。   Boss没什么架子,经常和他们一起玩。小胖说下班后大家要去唱K,邀请Boss一起,Boss欣然同意,并慷慨地表示费用自己全包了。一群人激动得就差跪下磕头喊“吾皇万岁”了。   Boss打电话给会所准备预定包厢,问道:“几个人参与?”   小胖嘴很快道:“除了祖喻都去!”   祖喻:“......”   Boss还亲切的看了眼祖喻,道:“你为什么不去啊?”   没等祖喻开口,小胖又很快道:“害,祖喻是三好男人,要回家陪女朋友!”   祖喻:“......”   Boss点了点头,“也是,祖喻刚出一周差,肯定要多陪陪女朋友的。”   于是大家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这次没有祖喻的聚会。   而祖喻面儿上礼貌的微笑,内心已经泪流成河,他很想说:我其实也不是那么急着回家陪“女朋友”......   但碍于面子这话他必然是说不出口了,只能眼睁睁地看自己错失了一个跟Boss亲密唱K的机会。   麻蛋,左翌杰有什么好陪的!——祖喻如此忿忿想到。   远在广播电台准备上麦的左翌杰狠狠打了个喷嚏。嗯,这一次被无故迁怒的左翌杰属实无辜得有些可怜。   下班后同事们坐上Boss的大奔欢欢喜喜往会所奔了,祖喻咬牙微笑挥手,转身一个人落寞地往地铁站走。   平心而论,祖喻对boss这人其实没有多大执念。说是有颜吧,其实也就是普通水平,连左翌杰那混蛋玩意儿都能拉出来比一比;说性格好吧,这玩意儿只要不是有什么重大人格缺陷应该都算不上不好。总而言之,他身上最吸引祖喻的还是雄厚财力在他身上镀出的那层金。   祖喻这货对有钱人没什么抵抗力,就像当初也是被左翌杰身上那股挥金如土的豪气所吸引,才会跌入这水深火热鸡飞狗跳的泥潭。   说到这段金玉良缘,我们还是要回归现实,从朴素的地方讲起。   走出小说和幻想后我们会发现,大部分青春荡漾的男子间动人心弦的纯爱故事,都是从朴实无华的同性交友软件开始的。生命不止,蓝帝不熄。期间还有探探和陌陌。   这城市最不缺的就是有钱人,可惜在这个满地飘零的时代,有钱的不是0就是年过半百的大爷。在遇到左翌杰之前,祖喻曾在软件上遇到一开跑车住别墅的富二代小少爷,长相甜美衣品绝佳,祖喻都觉得自己干脆去忍痛当1算了!结果见了面才发现人家小0一米八二,而他只有一米七八。倒不是他想挑剔什么,主要是人家看不上他。   再后来祖喻就被左翌杰主页里那几张奢侈品的照片给吸引了。其次吸引祖喻的是左翌杰个人简介那一栏——尼玛,那里赫然写着一个1啊!!   那时候祖喻倒也没打算和谁认真交往,单纯是想傍个大款。两人在网上聊了几天,祖喻说自己叫李文远,在A大法律系念大三;左翌杰说自己叫左翌杰,在B大传播学院,也是大三。   B大是一所不次于A大的双一流重本,重重迷惑下,祖喻顿时对这人充满了不切实际的幻想和向往。不到半个月,俩人就高高兴兴地奔现了。   左翌杰长得和主页照片里没什么差别,个子很高,声音也很好听。前几次见面两人只是一起吃顿饭逛逛街,左翌杰似乎对他很有好感,经常很专注地盯着他看,哪怕祖喻只是咬着吸管发呆,他也能支着下巴看半天。   没过多久俩人第一次开房,很契合,很顺利,双方都很满意。办完事儿穿衣服的时候他们互相体贴地捡起对方的裤子递给对方,结果谁料想,有两张卡从两张裤兜里应声而落——一张是左翌杰的校园卡,一张是祖喻的身份证。   祖喻捡起左翌杰的校园卡后脸上闪过一丝愣怔,因为左翌杰那卡上写的根本就不是他说的那个重本大学,而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野鸡学院。正当气氛极为尴尬的时候,左翌杰低了低头,忽然发现祖喻的那张身份证上姓名一栏写得也根本不是什么李文远,而是祖喻......麻痹,别说读音了,连字数都不沾边......   两人抬头相视一笑,礼貌地把对方的卡递还给了对方,提上裤子不约而同地选择了视而不见。   后来大概是左翌杰每次开房时的豪爽和大方吸引了祖喻,让他决定不计较左翌杰的学历跟他在一起了。那时候他们每次开房都是左翌杰付钱,去的还都是价格不算便宜的带星酒店。祖喻被左翌杰挥金如土的豪样迷得死去活来。   后来在一起了祖喻才发现左翌杰倒也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有钱,但挥金如土是真的挥金如土......兜里有多少花多少,生怕剩下一毛没花完的豪情让他常常觉得这人是不是能预感到自己活不到明天?   去年祖喻生日,在左翌杰祭出自己两个月工资给他俩一人换了一12 Pro导致下个月差点交不起房租后,祖喻就毅然决然地接管了左翌杰的工资卡。左翌杰对此倒是没有表示过任何不满,还没心没肺地夸过祖喻:“挺会持家!”   除去房租和基本的日常开销,祖喻每月会从左翌杰自己的工资卡上拨三分之二给他当零花,剩下的三分之一帮他存起来,倒也真的很有过日子的样子。当然了,就左翌杰那点可怜的工资而言,除去房租和零花基本也剩不下多少了。   虽然左翌杰工资实在不算高,但祖喻知道左翌杰给他花钱的时候不心疼,只要买得起,左翌杰基本都会买给他。不过平心而论,祖喻也没怎么花过左翌杰的钱,一是因为他工资比左翌杰高,二是他知道左翌杰是单亲家庭,祖喻觉得他妈一个女人赚钱也不容易。左翌杰自给自足她压力也能小一些。   太阳基本已经完全落山了,夏天入夜算不上凉,只是今天风有点儿大,祖喻忍不住低头紧了紧身上的西装外套。快要走到地铁站口的时候,祖喻抬起头,脚步忽然顿了顿。   地铁口霓虹闪烁的站牌底下立着一抹熟悉的身影,大概是学播主的缘故,哪怕随意一站也总是站的很直。左翌杰口罩拉下来一半,嘴里百无聊赖地叼着一根棒棒糖。   即便知道左翌杰的某些本性,即便知道这货会做这些不过是因为骨子里的风流浪漫,但这一刻远远看着左翌杰站在那里等待的身影,祖喻还是忽然觉得心里有点暖。在这个往来过客,车水马龙的大都市里足以驱散寂寥的那种暖;围着火炉喝了一两烧酒醉意微醺恍然如梦的那种暖。   有时候被这种暖麻痹了神经,理智在头脑中沉沉睡去,看着左翌杰,心里会涌出一种这就是自己在这座城市的家的错觉。   祖喻现在就是这种微醺又麻痹的状态。   左翌杰在人群中一眼就看到了他,傻乐着冲他招了下手,乐得挺好看。   祖喻无意识地勾起嘴角,不紧不慢地向他走来,站在他身前的一层台阶下仰头自然地问道:“你怎么来了啊?”   左翌杰说:“今儿下班早,来接你回家呗。”   祖喻有点儿哭笑不得地看着他,“你拿什么接我回家啊?”   左翌杰大言不惭地指了指身后的地铁站,说:“开2号线来的。”说完也递给祖喻一根棒棒糖。   祖喻被他逗乐了,伸手接过他剥好的棒棒糖塞进嘴里,配合地点头道:“行,那咱走吧,开上你的二号线。”   “得嘞。”左翌杰跳下台阶,伸手搭上祖喻的肩,摇摇晃晃地往地铁站走去。   祖喻不算认真地动了下肩膀说:“站好了,别搂搂抱抱的。”   左翌杰无动于衷,还反过来教训祖喻,“唉不至于,你当大街上勾肩搭背的都是gay么?是直男就坦荡一点儿......”   可能是今天工作比较累,可能是稍微往后靠在左翌杰身上走起来比较省力,可能是这不着痕迹的半个拥抱在此刻刚好很适用,祖喻难得没计较,就这么半靠在左翌杰身上,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往前走去。   “晚上想吃什么啊?回家给你做。”祖喻随口问。   “做饭多辛苦啊,下馆子呗。”左翌杰懒洋洋道。   “下什么馆子啊?又贵又不健康。”祖喻回头狠狠白了左翌杰一眼,不容反驳道:“回家做!”   左翌杰借着地铁里人多顺势把下巴搭在了祖喻头顶上,“行行行回家做......” 第5章   回家吃过晚饭,左翌杰刷碗,祖喻一头扎进卧室开始加班。人家祖喻重本毕业,法律专业,大学实习的时候就一直在这家还算不错的律所工作,现在毕业一年刚转正不久,从方方面面来说都比左翌杰上进得多。祖喻给自己的定位是刑事辩护,如此选择的原因也很质朴——案源多,收入高。他们有颜多金的Boss留学归来在这行干很多年了,打赢过几场经典的官司,也算业界有头有脸的人物,所以手里资源不错,只要你愿意接,只要你肝得动,“钱途”就大大的有。   刷了碗,左翌杰坐在沙发上抽了根烟,打开PSP 打游戏。很早之前他就发现自己和祖喻是完全相反的两种人。他很懒,很散漫,得过且过,没什么太想要的,也没对以后做过什么打算。而祖喻很厉害,很努力,对自己的未来规划得很明晰,似乎对一切都很自信。   左翌杰很喜欢这样的人,也很喜欢这样的祖喻。   跟这样的人在一起经常会让他觉得很安心。哪怕知道祖喻不是为了他在努力,哪怕知道祖喻为自己规划的未来蓝图里可能并不包括自己,但他还是觉得有种莫名的安心。像是在深不见底的地方下坠时忽然停了下来,虽然双脚依旧悬空着,虽然手里仍没抓到什么,虽然游不上去,但暂时停住了。   可有时候他又觉得有点闷,有点压抑,像被栓上了链子的狗,一阵阵的烦躁上涌,让人想把脖子上的铁链砍了去。就比如说现在。   心不在焉地打了一会儿游戏,左翌杰放在桌子上的手机震了一下,抬眼瞥了个大概就知道是一朋友发来的消息,约他出去喝两杯。   左翌杰犹豫了一下,没回,又抱着PSP心不在焉地玩了一会儿,倒了杯水给祖喻送了进去。   他推门进去的时候祖喻正一边盯着电脑看资料一边夹着手机打电话,皱着眉头,语气有点不耐烦。左翌杰只听了一句就知道祖喻应该是在和家里人打电话,因为祖喻说得是方言,他一句都听不懂。但看他进来祖喻还是明显放低了声音,回话也变得模糊起来,一连串“嗯嗯哦哦”的语气词,明显的敷衍。左翌杰心说其实你这大可不必,你老家那方言自带保密功能了都,你就是拿着大喇叭喊我也听不懂。   不过说到方言,左翌杰又想起了他和祖喻第一次见面的场景。祖喻这人厉害到什么程度呢,左翌杰觉得单从这一件事儿上就能体现得淋漓尽致了。   当时他和祖喻刚在网上认识没几天,聊天的时候碰巧说起一部新上映的电影,祖喻说自己还没来得及去看,左翌杰立马很懂地附和了一句“我也没看,一起呗?”,于是两人就在一个春暖花开阳光明媚的周末见面了。   地点在市中心一家购物广场楼下的咖啡店,左翌杰比祖喻先到,买了两杯冰饮,挑了一个窗边比较显眼的位置。他到的时候已经给祖喻发了消息,祖喻说自己正在转线,大概还要20分钟左右。   左翌杰贴心地回复了一句:“没关系,慢一点。”然后便一边抱着手机打游戏一边等祖喻。   大概只过了15分钟,正当左翌杰专注地跑毒的时候,突然有人轻轻敲了敲他身前的桌子。   左翌杰抬头,一只耳机还挂在耳朵上,就看到面前站着一个很白净的男生,咖色的棉布衬衫外面套着一件奶油色的宽松开衫,头发是很浅的栗色,毛茸茸地看着很软。   很干净,很软,这就是左翌杰对祖喻的第一印象。在没见过祖喻发疯的时候。   “嗨,你是左翌杰吗?”祖喻笑着对他说。   不得不说,尽管左翌杰自己就是学播音的,但当时还是被祖喻一口标准的不掺一丝口音的普通话狠狠惊艳了一把。要不是后来祖喻要回老家过年,他根本猜不到祖喻是个外地人,还是那么远,方言那么晦涩的外地人。   正当左翌杰神游于“童话般的第一次面基”时,这头祖喻也打完了电话,一边皱着眉头去翻手边堆成小山的卷宗,一边疑惑地看了眼左翌杰,道:“你站在这儿干吗?”   左翌杰这才回过神来,连忙奉上自己亲手倒的开水,又绕到祖喻身后给他捏了捏肩,道:“哦,给你倒了杯水。”说罢又扫了眼祖喻乱成一团的办公桌,感叹,“今天这么忙啊。”   祖喻有点疲惫地叹了口气,“可不么。”继续翻翻写写地忙了起来。   左翌杰一边欲言又止地给祖喻捏肩,一边在心里谨慎地组织语言。还没等他编出一个冠冕堂皇、无懈可击地外出理由,祖喻就轻轻拍了拍他给自己捏肩的手,道:“行了别捏了,你出去玩会儿吧,我这儿还忙着呢。”   左翌杰睁大了眼,万万没想到自己的请求还没说出口呢就被批准了,不由惊讶道:“真的呀?”   祖喻挺纳闷地回头看他,“什么真的假的?”   “你真同意我出去玩儿呀?”左翌杰二逼似的问道。   一看他那表情祖喻就明白他心里在想什么了,无奈道:“我说让你出卧室,去客厅玩儿会儿。”   左翌杰:“......”   “那你想什么呢?”祖喻面色不善地看着他,“大晚上的你想去哪玩儿?”   左翌杰干脆实话实说了,“那什么......谢锡冉刚叫我出去喝两杯。”   祖喻脸色直接肉眼可见的彻底阴沉了。他从满桌子杂乱的文件中摸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然后又“哐当”一声把手机扔回了桌子上,抱着胳膊靠在座椅里冷冷地看着左翌杰道:“现在马上九点了,你要出去跟他喝酒,喝到几点?不打算回来了是吧?”   左翌杰立马有点怂了,支支吾吾道:“不是,我也没说非得去啊,我没答应他呢。”   祖喻没好气道:“没打算去你提这事儿干吗?你不就是想去吗?”   被祖喻连着咄咄逼人地噎了两句,左翌杰也有点儿来气了,冷声道:“对,我就是想去,怎么了?你要加班儿我又没事做,我出去跟朋友喝两杯怎么了?犯法了?”   刚才那一通电话本就打得祖喻心血不畅,现在被左翌杰一刺激立马就在爆发的边缘游走了。   祖喻火气上头的时候说话特别难听,逮什么说什么完全不过脑子。就好比现在,他红着眼冷笑着说:“是啊,你可不是没事做么?每天除了打游戏什么都不会,拿着一屁用没有的野鸡文凭干着一月六千连你自己都养不起的活儿还挺洋洋得意,还有心情出去喝酒。你没事做你怪谁?怪我吗?”   虽然祖喻说得全对,虽然这些左翌杰自己也心知肚明,但任谁被自己同床共枕的人迎头来这么几句,心里都不会太舒服。这不是左翌杰第一次见识祖喻这张嘴,也不是左翌杰第一次这么生气。听祖喻说完,左翌杰眼睛也红了,面无表情地看着祖喻冷声说:“对,我活该,但我乐意,管得着吗?我就乐意干一月六千的活儿,我就乐意下班儿没事儿跟朋友出去喝点儿啤酒,这些全都不怪你,但也跟你没什么关系,懂吗?”   说完左翌杰就走了,不一会儿玄关处传来了门被大力摔上的声音。   像一只松了线的木偶,祖喻挺得笔直的脊背微微弯了下来,坐在办公桌前看着一叠叠杂乱无章的文件久久没说话。正当满屋子寂静的时候,他扔在桌子上的手机又响了起来。祖喻眼神空洞地瞥了来电显示,没有接。手机一声接一声地响,祖喻面无表情地看。直到无人接听自动挂断的前几秒,祖喻才接起电话放到耳边。   手机那头传来他妈压低的声音,为难地犹犹豫豫道:“小喻,你也别生你爸的气了。”   祖喻说:“我为什么不生气,这是你们第一次做这样的事儿吗?”   他妈不说话了,祖喻胸口剧烈的上下起伏着,终于忍无可忍地大声道:“这是第几次了!我说了那笔钱是我拿给我姐开店的,他转手就给了姑姑家那个废物点心!那个傻逼兜里没钱的时候都以为自己是他妈天皇老子生的,有了俩臭钱指不定要怎么跟人显摆呢。你们不是爱替他兜着吗?行啊,他要转天再进了局子你们自己想办法捞他!”   他妈默默听他发泄完,低声道:“人情就是这样,你当时上学的时候,你姑他们家出了钱的......”   话没说完,祖喻更怒了,“我上学的钱是全家全村几百块几百块凑出来的,更何况早就还清了,是,就算当时我欠他们家几百块的人情,现在你们少说往他们家砸了万把块钱进去,没够吗?”   这回他妈终于不说话了,电话里只有祖喻粗重的喘息。   “妈,这事儿没下次,我打钱回去是让你们好好过日子的,不是养活别人家的白眼狼的。”克制着火气说完,祖喻顾自挂了电话。   ......   左翌杰下楼后其实也没去别的地方,坐在小区里的健身器材上抽了根烟,给朋友回信息说:“有事,下次吧。”   朋友回了个OK的手势。   就在左翌杰百无聊赖地坐在那个硬得挺硌屁股的健身器材上准备点下一根烟的时候,一个头挺大的热乎乎毛茸茸的东西忽然窜到了他的腿边,吓得左翌杰立马蹦了起来。冷静下来定睛一看,才发现是只牵着绳儿的大金毛,金毛主人就站在旁边。   金毛主人大概也才看到他,立马歉意道:“不好意思,天太黑了,没注意到这里有人。”   这都什么事儿啊?左翌杰心里长叹了口气,摆摆手又坐了下来,淡道:“哦,没事儿。”   那金毛的主人还是个挺热心的主,跟他指了指对面有亮光的地方,道:“这边路灯坏了,昨天报了物业还没修,你去那边坐着吧。”   左翌杰心不在焉地翻着手机,随口敷衍道:“哦,没事儿,我就习惯黑着。”   那人突然低低笑了两声,居然还不走了,牵着狗在他旁边坐了下来。   我去,什么情况?左翌杰愣了愣,不禁将目光从手机中拔了出来,转头看了这人一眼,虽然黑乎乎的啥也没看清。   没等他开口,金毛主人突然道:“你是下午四点主持交通之声的广播主持人吧?我听你声音有点儿耳熟。”   “啊......”左翌杰茫然无措地张了张嘴,发了个没什么意义的单音,竟有点不知如何应对。   这都能认出来?身为不露脸又没什么关注度的交通广播主持人,这体验还挺稀奇。   而这人似乎天生是个自来熟,虽然没得到左翌杰的承认,但他似乎已经完全认定自己没认错了,热情地拉着左翌杰道:“我特别喜欢你的声音,你的每期节目我都在听,还有你推荐的歌单也特别有品位——”   话没说完,只见两人头顶“滋啦”闪过一道亮光,紧接着那盏失修已久的路灯居然就这么“滋啦”“滋啦”的亮了,明晃晃地打在两人头顶上。   左翌杰愣了,金毛愣了,金毛主人也愣了。   “呃......”左翌杰有些尴尬地看着身边这个似乎只比自己大一点儿,扎着一截小马尾,看起来很有艺术气息的男人,故作镇定地说了一句:“谢谢啊。”   小马尾看起来也自然不到哪儿去,咳嗽了一声若无其事地转过脸去目视前方,低低“嗯”了一声。   那一刻左翌杰就忍不住想啊,你说人这东西,有时候就是这样,躲在暗处有黑暗打掩护的时候,行为就是比光天化日走在众目睽睽之下时放肆得多。怪不得现实满地社恐网上都是社交花呢。   就在左翌杰准备站起来假装打个哈欠,自然地道一句晚安,然后逃离这尴尬之地的时候,谢天谢地,他手机响了。   低头一看来电显示,居然是“宝贝老婆”。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左翌杰第一反应就是:祖喻如果不是打来电话和他说分手的,应该就是磨好刀准备问问地址来砍他的。   果然,左翌杰面无表情地接起电话“喂”了一声,电话那边就传来了耳熟能详的那一句:“在哪儿呢?”   OK,看来是来砍他的。   但接下来的对话却不是左翌杰预料之内的。   左翌杰还没回答自己在哪儿,就听见电话那边祖喻波澜不惊地说:“你要是在楼下的话,回来的时候帮我带个小区门口的鸡蛋灌饼。”   “哦,知道了。”左翌杰道。   “嗯。”祖喻挂了。 第6章   头顶回光返照的路灯还在“滋啦”“滋啦”地闪啊闪。   左翌杰把手机揣回兜里,起身跟一旁的小马尾打了声招呼,“那什么,我先走了啊。”   小马尾显然也看到了左翌杰的来电显示,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佯装自然道:“没想到你这么年轻就结婚了啊。”   左翌杰愣了愣,也不知作何回答,于是啥也不是地“哈哈”了两声。   ......   楼上,祖喻挂了电话之后一个人发了会儿呆,回过神来的时候视线落在了那杯左翌杰给他端来的温开水上,水里还泡了几朵疏肝解郁的玫瑰花,花枝招展的鸟样非常有左翌杰的个人风格。   祖喻也知道自己刚才出于迁怒对左翌杰说得话有点伤人了,所以很有风度地率先低头,打了个电话跟左翌杰“求和”。祖喻给自己找台阶的方式一向晦涩又婉转,别扭得仿佛拐了十八个弯,但好在左翌杰每次都能精准地get到其中精髓,并好脾气地接受他算不上道歉的道歉。   果然,电话挂了没一会儿,左翌杰就没心没肺地拎着俩鸡蛋灌饼上来了。   左翌杰推开门进来的时候祖喻正贤良淑德地系着围裙坐在厨房的小吧台前举着一雪糕棍包馄饨,见他回来也没说什么,自然地伸手去接左翌杰手里的鸡蛋灌饼。   结果左翌杰突然把手往身后一背,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不说话。   祖喻的手尴尬地在半空停了一瞬,接着无力地垂了下来,整个人突然长长叹了口气。   “对不起。”祖喻说。   左翌杰还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那你想怎么着啊?”祖喻无奈地说。   左翌杰皱起了眉头,严肃地看着他,凶巴巴道:“自觉点儿!”   “唉——”祖喻又长长地叹了口气,有气无力地说,“我快饿死了。”   “那行吧那行吧......”左翌杰十分没劲地把鸡蛋灌饼递给了他,不太高兴地把身上有点发潮的半袖脱了甩到沙发上,转身大步往卧室走了。   “等等。”祖喻说。   左翌杰有点不耐烦地回头看着他,但还是很听话地停了下来。   “你过来。”祖喻啃着鸡蛋灌饼头也不抬地说。   “到底干嘛?”左翌杰骂骂咧咧地走了过来。   “站过来点儿,”祖喻指了指自己身边的位置,平淡道,“我又不打你。”   左翌杰皱着眉头,狐疑地往他那边又挪了一小步。祖喻放下鸡蛋灌饼,抬手压着他的脖颈让他低下头来,在他喉结下边儿轻轻亲了一口。   亲完又把人往旁边一推,拿起鸡蛋灌饼接着啃,淡定道:“没事儿了,去吧。”相当事不关己的感觉。   但那一下就好像打开了什么开关似的,左翌杰先是愣了一下,然后伸手摸了一下脖子上那个鸡蛋灌饼味儿的油嘴印子,意味不明地哼笑一声,直接开启了无比幽怨的控诉模式:   “现在知道我好啦?知道打一棒子再给颗糖啦?不是祖喻你自己想想你刚对我说的那些是不是挺过分的,这也就是我心理素质好,刚要是换我给你来这么两句你早受不了了。是,我是赚得少,但我赚多少就能给你花多少,我一月赚三千能给你花六千,你好好想想,在钱这事儿上我跟你抠门儿过吗?上次你生日的时候巴拉巴拉巴拉(此处省略八百字).......”   八分钟后——   “还有什么叫我除了打游戏什么都不会?什么叫我拿一屁用没有的野鸡文凭?你当咱们市广播电台是好进的么?野鸡文凭怎么了,咱水平在这儿摆着啊,你别总拿你那套价值观衡量所有人,这世界有聪明的就有笨的,有勤劳的就有懒的,知足常乐豁达开朗也是种美好品质啊......”   在左翌杰滔滔不绝地抱怨声中,祖喻沉默地啃完了两个鸡蛋灌饼,还包了三十多个小馄饨作为俩人明天的早餐。至于左翌杰具体说了什么,他确实没注意听。   祖喻把包好的小馄饨放进冰箱,逮了个左翌杰停口的空隙,抬起头来真诚地看着他道,“确实,以后咱们都注意吧。”   看着祖喻认真的眼神,左翌杰觉得自己苦口婆心的教化起到了一定作用,挺满意地点了点头。   一顿折腾下来已经有点儿晚了,上床以后两人什么都没做,直接关灯睡觉。   过了大概十分钟,一片黑暗之中祖喻不太舒服地翻了个身,困顿地拍了拍左翌杰的胳膊,道:“腰有点儿酸,帮我捏一下。”   左翌杰已经快要进入梦乡了,听到祖喻召唤自己,还是迷迷瞪瞪地伸过手来,边捏边说:“今儿可什么都没做,你腰酸不赖我啊,绝对是加班儿加的......”没捏一会儿就胳膊搭在祖喻腰上睡死了。   “啧。”祖喻不咋太满意地瞥了他一眼,再次长长叹了口气。又翻了个身,突然觉得左翌杰胳膊这样压着也能缓解一些,不一会儿便也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左翌杰刚到单位就发现播音员休息室里挺热闹,便随口问道:“有什么好事儿这是?”   跟他关系挺好的小李立马凑过来兴奋地说:“哎,你别说,这回真有好事儿。”   左翌杰不太在意地笑笑,拧开桌上的矿泉水喝了一口,道:“说来听听。”   小李说:“台里跟XX视频合作,办了个主持人大赛,海选自愿报名,咱们也能去。”   “你想去啊?”左翌杰笑看着他。   “废话,能露脸的机会,没准儿就被娱乐公司看上了呢。”小李一本正经道。   左翌杰点了点头,也没太忍心打击他,就道:“是,说不定呢,你好好努力。”   小李深沉地点了点头,又转过头来看向他,“你不报吗?”   “我不报。”左翌杰摇头,打开平板开始浏览昨天的听众留言,准备摘几条今天节目上读一下。   “为什么啊?”小李挺不理解地看着他。   “我条件不行。”左翌杰随口敷衍道。   小李拖着椅子退远了一点上下打量他,打量完了还算中肯道:“其实我觉得你也还可以,虽然比起我的话外观上是稍微差了一点儿,但在咱们台里也算挺不错的了。一起试试呗?”   左翌杰看着从他鼻孔中探出头来略显调皮的鼻毛,和距离眉毛略显遥远将整张脸无端端扩大了三分之一的发际线,觉得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害,我真不参加了,你去吧。你看你声音条件又好,又、又.......额,是吧,加油。”左翌杰内容略显空洞地鼓励了他一下,说完自己都觉得真是不如不开这个口。   但好在小李对他的鼓励还蛮受用,从牛仔裤兜里摸出了一小镜子对着自己一顿狂照,也不知从哪儿照出自信了,拍拍左翌杰的肩道:“好吧,那我也不强求你了。总之哥出圈了肯定不会忘了你的兄弟。”   “哎,那是,谢谢哥。”左翌杰点头。   其实他倒不是看不起人小李,主要是觉得这主持人大赛压根就不是什么会有谱的事。人主办方是办节目的又不是做慈善的,好容易费钱费力的搭了一平台不就是拿来捧自己家新人的么?还能让咱们这些没资源没背景的出了圈?那不合理,说不过去。   而且这些各种各样的选秀兴了也不是一两年了,都知道要是没做好往里面砸个十几万的准备,肯定连太子陪读都混不上。咱就是退一万步讲,就说这节目真是真心诚意秉着公平公正的精神挖掘人才来了,那也得看看咱们对手是谁不是?虽说大家都是电视台的一份子,相亲相爱的一家人,但咱们扪心自问,咱们当初之所以会来广播栏目而不是去台上露脸,那本身就说明了咱们到底和人家正经主持人是有一定差距的。就算咱脸长得勉强也算端正了,但人家能上电视主持的能有长得难看的吗?   到时候参了赛,无论是颜值、专业技能、镜头感等等等等都和人家不是一个水平,人家娱乐公司还能撇下人原生态纯天然的不要把咱们几个歪瓜裂枣签过去培养改造?又不是来扶贫的。   但同事之间左翌杰也不好说太多,万一人家真有那命呢?那不是在人飞黄腾达的路上使绊子了?所以他还是保持了虚伪善良沉默是金的美好品德,乖乖把下午要播的节目策划做了。 第7章   上午收集完素材,串了篇主持词交给领导审核,左翌杰这一天的工作就算完成一大半儿了。   之后又开了个不长不短的部门会议。会议上,栏目组长三言两语地通知了一下大家早就传开了的“主持人大赛”的事儿,又对近期工作中的不足提出了批评,其中交通之声栏目的主持人左某一马当先,因节目赞助的流失问题被单拎出来骂了十多分钟。   会议结束,同事们三三两两地走来半是同情半是幸灾乐祸地拍了拍左翌杰的肩,安慰他:“没什么大不了的,赞助嘛,音乐栏目这么吃香,不愁拉不到赞助的。”   而显然,左某本人自身的心理素质要比他们想象中还强大的多,不但丝毫没有表现出“挨批了好难过”的失落神情,合上平板后还一脸震惊地问出了:“啊?刚才领导是在骂我吗?”这般令人无言以对的问题。   那一刻A市广播电台的众多播音员们都沉默了,你也说不清丫脸皮厚成这样到底是脑子不好还是一种让人望尘莫及的人生境界。   播音员的收入和节目赞助是直接挂钩的,有赞助就有提成,不然光靠那点儿基本工资,估计连饭都吃不起。但现在广播电台的工作一年不如一年好干了,各种有声APP、网络电台如雨后春笋一茬接着一茬,市场严重挤压,谁还听调频呢?所以赞助流失问题倒也不是左翌杰一人独有的。可气人的地方在于左翌杰主持的是这行仅剩的还算有竞争力的交通音乐栏目啊!丫守着最肥的田还能把地种成这样,能不遭人恨么。   所以台里觊觎左翌杰那位置的人其实很多,然而这暗流汹涌内卷严重的环境似乎对这位爷毫无影响。依旧是那副得过且过,手里的活干完绝不加班赚外快的德行。这就让不少人怀疑左翌杰会不会其实是个隐藏的富二代,虽然左翌杰和他们一样地铁上下班儿,虽然他Dior半袖下搭得经常是网络爆款35包邮的休闲牛仔,虽然......   但其实左翌杰就只是单纯的懒而已,拉赞助嫌麻烦,赚外快嫌累,反正自己一天生基佬也不结婚娶媳妇儿,一无彩礼之压力二无育儿之忧愁,每月几千块基本工资又饿不死他,那么奋斗干什么呢?   晨会上领导义正言辞地批评一点儿没激起左翌杰同志痛改前非、艰苦奋斗的豪情壮志,中午吃完饭还趁午休时间溜去附近网吧打了会儿游戏才回来。   下午上完节目,走出演播室的时候正好六点。左翌杰一边慢吞吞地往休息室晃悠,一边思考今天是直接回家还是继续开二号线去接祖喻。但鉴于地铁站深情守候这套昨天已经玩过了,同一招玩得多了就没意思了,所以他决定今天还是直接回家。   左翌杰是那种骨子里就浪漫的人,喜欢在平淡的生活里隔三差五地准备些小惊喜,用他的话来说,这叫“保持对生活的新鲜感”。跟这样的人生活在一起最大的好处就是日子绝对不会过得没意思,缺点是你会担心对方永远长不大。祖喻是现实主义者,他似乎更希望左翌杰能把这些心思花在“努力赚钱”这事儿上。   这个点台里人已经不多了,除了晚上有节目的,其他人基本都已经回家了,只有个别楼层的演播厅灯还亮着。回到休息室,左翌杰从包里翻出手机看了一眼,发现祖喻二十分钟前给他发过两条消息。一条是:[公司有聚餐,晚饭自行解决。]   另一条是:[冰箱里有前天包好的饺子。]   左翌杰回复:[收到。]把手机揣回兜里。   一边跟身边三三两两离开的同事打过招呼,一边慢吞吞地收拾自己的包。大家很快就走光了,左翌杰刚把包甩肩上,正要离开时,休息室的门忽然又被推开了。   “嗨。”倚在门框上的男生猫儿似的冲他弯了弯眼睛,歪着脑袋狡黠一笑,露出一口闪亮的白牙。   漂亮的有点雌雄莫辩的精致五官,浓重的眼线,皮靴银链黑T恤的朋克打扮。左翌杰愣了愣,很快就认出人来,有些惊讶地挑了挑眉,熟络地笑道:“我去,你怎么在这儿啊?”   姚野笑嘻嘻地站直了身子向他走来,慵懒道:“有个电台栏目邀我们乐队做嘉宾,刚在旁边录完。”   “挺牛啊”,左翌杰不咸不淡地勾了勾嘴角,“真成原创音乐人了。”   姚野就是一年半以前2·23事件的始作俑者之一,那个带人上门还嘲讽地瞥着左翌杰反问:“这就算野?”的牛X小零。左翌杰认识他很久了。遇到祖喻之前,这基本是他“交流”次数最多的固定合伙人,但自己是不是人家的固定合伙人他就不敢说了。   姚野从背后关上门,走过来轻车熟路地环上了左翌杰地脖子,笑问:“你和上次那个对象分手了吗?”   “没啊。”左翌杰理所当然地回答。   “不会吧?”姚野吃惊地骂了句脏话,“你玩儿认真的呀?”   左翌杰低头看着他,不以为意地点头,“算是挺认真的吧?”   “我去......你不是好这口吧?”姚野神色复杂地看着他,他对祖喻的印象仍旧停留在那次祖喻破门而入差点把左翌杰打出犯罪现场的血腥画面上,于是皱着眉头真心实意地不解道,“你看上那疯子什么了呀?”   左翌杰似乎被他的表情给逗乐了,仰头掩着嘴唇轻笑了两声,道,“你好意思笑他是疯子啊?”   “怎么了?我起码没暴力倾向。”姚野不屑中带着理直气壮。完了似乎还是对左翌杰这种妖孽居然真被人收了的事儿感到不愿相信,不停追问道,“哎你到底喜欢那人什么啊?丫是有什么天赋异禀的地方吗?活儿好?上起来格外舒服?”   “啊,是挺舒服的。”左翌杰无所谓地点点头,神情坦然,带着些笑意。   姚野愣住了,环在左翌杰脖子上的胳膊有点麻木,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在他眼里左翌杰应该是跟他一挂的那种所谓烂人啊,今朝有酒今朝醉,及时行乐,不做承诺,新鲜过了就换下一个,绝对不可能只吃主食不吃甜点,更不可能一道主菜连着吃大半年。这么多年他们一直都是这样的。他和左翌杰唯一的不同之处就是他不吃主菜,只吃甜点。   而且说实话,这些年来他见过的1数不胜数,但至今为止左翌杰绝对算得上是跟他最合得来的一个。因为他们都不会用什么世俗的道德束缚自己,不但不要求自己,而且也不要求别人。大家进了门就好好享受,出了门绝对不干涉对方的私生活,不像其他绝大部分当1的男人总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独占欲,不过一起多玩儿了几次就觉得自己好像拥有了什么对你的所有权,一边自己在外面风流不减,一边要求你对他忠贞不渝。纯属有病。   所以得知左翌杰真的“洗手作羹汤”跑去好好跟人过日子的时候他确实有种不知如何形容的复杂情绪,失落?不甘?还是舍不得?   “那你喜欢我什么呀?”姚野忽然一眨不眨地望着他,挺认真地问。   问得左翌杰愣了又愣,半晌没说出话来。当时他心里的第一反应是:啊?我没说过喜欢你啊?   但好歹以前一起做过那么多次,就算是他,就算对方是姚野,他也没能这么绝情地直接说出这句话......   于是最后左翌杰不走心地笑了笑,跟以前一样抬手暧昧地捏着他的小细下巴晃了晃,随口道:“喜欢你这儿活好。”   结果姚野继续望着他认真道:“可你一年半没联系过我了。”   左翌杰:“......”   这回他真有点儿不知道说什么了,抬手把姚野一直环在自己脖子上的胳膊拉了下来,不太自然地佯装玩笑道,“怎么了这是?不能是吃醋了吧?”   谁料他刚说完,姚野就不由分说地踮起脚吻了他一下,并且再次藤蔓似的环上了他的脖子。   “就是吃醋了不行么?”姚野贴着左翌杰的唇角软声道,有点委屈,有点任性,有点傲娇。相当勾人的语气,   不知怎么,刚才看着左翌杰的眼睛,他突然就来了一种类似胜负欲的东西。他不相信左翌杰这种人会认真,会好好跟谁谈恋爱,会管好自己那玩意儿不偷吃。   所以在左翌杰愣神的时候他继续趁热打铁,一边扑上去轻轻啄吻左翌杰的锁骨,一边撩开左翌杰宽大的T恤下摆把手伸进了进去。   结果正当他意乱情迷四处点火的时候,左翌杰还是扒拉着他的手、拎着他的后领子把他推开了,“哎别别别别......”左翌杰冷静地连声道,“你有这个胆儿我还不敢呢......”   姚野笑了,两只手不与言文依不饶地抱着他的腰,小尖下巴戳在他胸口,抬眼妩媚地笑道:“怕有人进来呀?”   “倒不是怕同事进来,”左翌杰再次掰开他环在自己腰上的手,三贞九烈地跟让什么俯身了似的,“我是怕我对象进来,我靠你是不知道......丫特神,就跟在我身上装了雷达似的,回回我一做点儿什么准让丫逮现场。”左翌杰心有余悸、神秘兮兮地左顾右盼道。   这倒不是左翌杰装的,他对这事儿是真有点儿心理阴影了,总觉得下一秒祖喻就得从天而降,不分青红皂白的把他俩一起乱刀劈死在这儿......在这种心惊肉跳随时有生命威胁的情况下,他实在没心情跟姚野重温当年的放肆岁月。   “......”这回姚野也无语了,几乎是不可置信地看了他半天,没好气地把手机扔给他道,“那你把我微信加回来!”   2·23事件之后,左翌杰手机里来路不明的可疑联系人就全被祖喻监督着删干净了,其中首当其冲的就是姚野。   左翌杰也不想和他在这儿继续纠缠,利索地接过他的手机点开二维码,然后拿出自己的手机扫了一下。边扫还边道:“没事儿别给我发乱七八糟的啊,我对象发疯你见过吧?吓人着呢。”   姚野:“......”   验证信息一通过,他几乎是恨铁不成钢地狠狠瞪了左翌杰一眼,劈手拿回自己的手机转头走了。   但左翌杰这边儿根本没顾上接收他充满怨念的眼神,而是低头盯着自己微信联系人里姚野的备注框,咬着手指认真思索再三,打上了“策划部叶部长”几个字。 第8章   闹哄哄的KTV包厢,头顶晃得人眼花缭乱的镭射灯,黄力用情至深但又一句都不在调上的歌喉......无一不在挑战着祖喻的底线。   其他同事们倒是都很兴奋,摇色子的,拼酒的,大冒险的,跟黄力一起大合唱努力把他往调上拐的......总之群魔乱舞怎么玩儿的都有。   今天祖喻心情实在算不上好,兴致缺缺地抱着喝了仨小时仍有大半瓶的啤酒瓶子窝在人群湮没的角落麻木地看着他们发疯,时不时地礼貌微笑,以传递“我有在参与哦”、“跟大家一起玩好开心”等虚假信息,并努力忽略对面那道自打进了KTV 就露骨地黏在他身上的目光。   这个令祖喻本就不佳的心情更加雪上加霜的目光来源于他们Boss的朋友,年纪和Boss一般大,据说比Boss还多金,在定制西装的衬托下那张脸似乎也勉强不算难看,最重要的是——人家没结婚,而且貌似有点弯。   夏锐之的地产公司是他们律所最重要的服务对象之一,通常情况下只有非诉部跟他们打交道比较多,所以今天是祖喻实习加入职总共一年半的时间里第一次在律所见到他。   今天早上祖喻走进Boss办公室送材料的时候这人就坐在Boss的办公室里,一开始祖喻没在意,只当他是Boss的客户。后来才听同事说这是Boss的朋友,源科地产最大的股东。   平日里经常意/淫/Boss的那个妹子滑着办公椅蹭到祖喻身边,小声地跟他八卦说:“听说这人有钱是有钱,就是花心得厉害。”   听完这话祖喻顿时就不屑了,在心里点了根烟沧桑地想道:这年头花心还算个事儿吗?你看看我家那没出息的东西,兜里钱一分不比人家多,花心一点儿不比人家少,有什么好比的?   几个人正围在一起小声议论着,Boss忽然出来喊了祖喻一声,祖喻立马起身过去了。   “有个侮辱诽谤的小案子,你处理一下吧。”Boss一关上门就简言意骇道。   祖喻点点头应了下来,道:“当事人来了吗?”   Boss指了一下坐在办公室沙发上的夏某,“来了。”   祖喻:“......”   夏锐之:“嗨。”   为了不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带着明显刚刚八卦完的探究,祖喻堆起了一个职业假笑,伸出手礼貌道:“夏董是吗?您好,我是咱们律所刑辩组的祖喻,叫我小祖就好了。”   诡异的事就是在这一刻发生的,这个夏董没理会祖喻伸过来的手,自始至终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里以一种似笑非笑的露骨眼神打量着祖喻,那表情和影视作品里看上了谁家黄花大闺女的地主恶霸一样一样的。   祖喻当时就心道:[这人不对劲。]   但面儿上丝毫没有表现出来什么,若无其事地将自己伸出去的手转了个角度,指向了BOSS办公室外会客室的大门,继续挂着礼貌的职业微笑淡定道:“夏董这边请吧,我跟您了解一下案情。”   结果这时夏董反倒过来握了一下他的手,不对,不是握,应该是摸。这人晃晃悠悠地起身,拿掌心贴了一下祖喻的掌心,指尖暧昧地从他的手腕一路划到了指尖。   当时祖喻就破功了,十分不淡定地收回了手,跟被电打了似的。而眼前这个只比流氓多穿了身西装的男人似乎笑了一下,抬脚大摇大摆地往会客室走了。祖喻冷汗如雨,做贼似的偷偷回头看了Boss一眼,发现Boss全程低头忙着处理其他案子,压根没发现他们之间那点小动作。   走进会客室里,祖喻强装淡定地给夏锐之接了一杯温水,拿出随身带的笔和小本子准备了解一下案情,简单做个记录。谁料这人似乎压根儿没有好好交代的打算,案子漫不经心的两句话带过,开始明目张胆地问东问西......一会儿问祖喻是哪里人,一会儿问祖喻多大了,后来甚至直接坐到了祖喻身边,套近乎地说自己跟祖喻是同一个大学毕业的,算是校友了。   会客室是全玻璃的,外面就是不时向他们投来八卦目光的同事们。虽然同事们可能只是在好奇夏锐之,但祖喻还是非常坐立不安,一边不露声色地跟夏锐之拉开距离,一边礼貌疏远地跟他客套。心说:[可拉倒吧,还同一所大学毕业的,你这招我家那没出息的东西两年前就已经用过了好不好!]   按说这么一个现成的钻石王老五,这么一个貌似对自己有点意思的现成的钻石王老五摆在面前,祖喻就算不当场打电话甩了左翌杰投入钻石王老五的怀抱,至少也应该热络一些。可没办法,作为一个深柜,夏锐之这种大庭广众之下明目张胆的调戏实在是犯了祖喻的大忌。   祖喻看他也没有好好交代案情的意思,三两句做完记录走了个流程,就起身准备送客了,“夏董,那今天先这样吧,之后还有什么问题我再电话联系您。”   夏锐之不为所动地坐在原地,两条胳膊搭在沙发靠背上扬起下巴问他,“哎小祖,你有对象么?”   祖喻面不改色地点头微笑,“有的,有女朋友了。”   结果夏锐之突然不客气地笑了,笑得很有些不屑,意味深长地看着祖喻“哦——”了一声。   摆明了根本没信。   祖喻后槽牙都咬紧了才勉强扯出一个生硬的笑,面色铁青地对他点了点头,转身走了。   [好气啊!]祖喻在心里咆哮。   不知道是不是同类之间真的有直觉这种东西,尽管祖喻一直觉得自己平时表现得一点都不gay,但还是被夏锐之给看出来了。祖喻前脚离开会客室,夏锐之后脚就跟了出来,大大咧咧地走到办公区朗声道:“大家今晚都有时间吗?共事这么久了我都没来得及请大家吃个饭,诸位今晚赏个脸?”   虽然不明白夏锐之为什么忽然这么热情要请他们吃饭,但大客户请吃饭谁还能不乐意呢?所以大家愣了一瞬便欢呼雀跃欣然同意。正当祖喻准备礼貌拒绝地时候,夏锐之又抢先一步看向他道:“没问题吧小祖?今天新人可是主角儿,你不来可就没意思了啊。”   祖喻:“......”   于是就有了眼下让祖喻如坐针毡的场景......   打从刚才吃饭的时候夏锐之就一直在劝祖喻喝酒,祖喻以明天还要开庭为由拒绝了。   好容易挨过了一顿饭,一群人又在夏锐之的鼓动下兴高采烈地奔赴二场,一只脚都迈进出租车里的祖喻毫无反抗之力地被他们架着走了。   到了KTV,仗着一群人都喝得七七八八,夏锐之更猖獗了,那眼睛就没从祖喻身上下来过。   “祖喻,会玩儿色子吧?咱俩来两把。”夏锐之递来一个色盅。   祖喻冷淡地微笑拒绝,“别了夏董,我真喝不了。”   花了这么多钱请一群屁关系不干的人吃饭喝酒,到底是什么目的,他和祖喻都心知肚明。一直没能得逞,夏锐之脸色也有点儿不好看了,开始摆出领导架子给祖喻施压,皮笑肉不笑道:“祖喻,你这就没意思了啊,今天你们新人是主角儿,我也是抽空专门请你们出来吃饭的,多少给我点儿面子你说是吧?”   气氛开始降温,周围察言观色的同事们也看出来夏锐之不高兴了,开始一边儿倒地劝祖喻:“确实,夏董都亲自敬你了,你这有点儿说不过去了。”   “少喝一点儿,给夏董个面子吧。”   “大不了明天的工作我们几个帮你干了,你说是吧?”   祖喻的脸色也说不上好看,虽然脸上始终挂着笑,但眼睛里已经开始往出掉冰碴子了。   没人知道那短短几秒钟的时间祖喻脑子里想了些什么,总之,只见祖喻忽然起身拿了个杯子,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还不是啤酒,是三十多度的洋酒,而后抬头真诚地看了夏锐之一眼,恭敬道:“确实,这事儿是我做的不到位,这杯我给夏董赔个不是。”接着仰头,在众目睽睽之下一饮而尽,瞬间又把包厢里的气氛哄了上来。   同事们开始欢呼起哄,而那一瞬间头顶的聚灯光闪过祖喻的脸,夏锐之总觉得那一刹那,他好像在祖喻的眼睛里看到了一抹转瞬即逝的杀机。   那之后祖喻就跟打开了什么开关似的,不紧不慢地脱了外套,将衬衫袖子往上挽了两圈,拿起色盅对夏锐之亲切地笑,“对不住啊夏董,我也是怕影响明天的工作。这样吧,明天劳您帮我向老板求求情,我今儿陪您喝个尽兴,成么?”   夏锐之当然是欣然同意,甚至十分爽快地当场给他们Boss打了电话。   之后祖喻果然放开陪他喝了起来,两人一路从色子玩儿到扑克,又扔了扑克开始你一杯我一杯的干喝,喝着喝着......夏锐之就觉得有点儿不对劲了。他俩已经干光一整瓶威士忌外加六瓶啤酒,自己一常年征战酒场之人都有点儿上头,但丫好像脸色都没变啊!   再后来,夏锐之就有点儿不抵了,尽管还强撑着不愿意认怂,但已经扶着脑门坐在祖喻对面半天没抬起头来。而这头祖喻已经杀红了眼,微笑着又给他和自己各倒了一杯,虽然因为酒意而语速缓慢,但吐字依旧清晰诚恳,“夏董,有您这样大方亲民的客户真的是我们新人的福气,真的,以后您就是我的榜样,这杯我敬您。”   “夏董,其实今天一见您我就觉得您肯定不是一般人,但是我这人比较慢热,之前不好意思跟您套近乎,我知道以您的胸襟肯定不会跟我这样的新人计较,这样,我跟您碰一个,好吧?”   “夏董,这杯酒......”   “夏董,您是不是有点儿醉了呀?那这样,您喝一杯,我做弟弟的陪三杯,好吧?”   “夏董......”   夏董已经趴在桌子上半天没起来了。   不知何时,同事们已经自觉的在他们周围清理出了一片场地,包厢这头是杀伐味浓重的祖喻和夏锐之,包厢另一头是假装唱歌的唱歌,聊天儿的聊天儿,实则面面相觑、无一不用余光紧张地打量着这边战况的同事们。   眼看夏董已经倒地不起了,大家心里不约而同地开始数数:1、2、3、4......还剩最后三个数!8!夏董还没有起来!9!夏董!站起来夏董!10!   祖喻!Win!   这头夏董好不容易被人叫醒,灌了两杯热茶总算恢复了些意识,眼睛刚一睁开却又听到一个让人绝望的声音——“夏董您醒啦?那咱们继续。”祖喻口齿清晰波澜无惊地亲切道。   同事们连忙手忙脚乱地拦着祖喻,七嘴八舌、语无伦次道:“别别别,别喝了祖喻,夏董已经醉了。”   谁料祖喻却把酒杯往桌上一按,温和地笑说,“你们可千万别这么说,看不起咱夏董了不是?我都没醉夏董怎么可能醉呢,您说是吧夏董?”   大家都不约而同地噤了声,背后冷汗如雨。   那一刻,几乎是所有人都从祖喻那张波澜无惊的亲切笑脸上清晰地看到了“残忍”二字。想象力丰富的小胖甚至觉得下一秒祖喻嘴里就会“嘶嘶”地吐出猩红的信子......自此祖喻一战成名,在办公室里树立起了莫名其妙的奇怪威信。 第9章   其实祖喻也早就醉了,他就是看着比夏锐之清醒一点而已,否则他也不会做出在大家强行把他和夏锐之分开后还冲上去拍了拍夏锐之的脸,压着憋了一晚上的火气阴恻恻地沉声说:“怎么?还想灌我?就你这样的,再来三个我都绰绰有余。”这样的事儿来......   当时大家正收拾东西,百忙之中抽出空来扶着两个醉鬼往外走,祖喻这话别人听没听到不清楚,反正夏锐之听得清晰。这话祖喻自己说完第二天宿醉起来转头就忘了,却在夏锐之心里炸开了一片耀眼花火,炸出了一片念念不忘,炸出了今后继续深入发展的美好愿望。   夏锐之这人可能跟左翌杰一样有点儿抖M情结,本来只是想随便玩玩,结果被祖喻虐了一顿反而迷得要死要活七荤八素。   走出KTV,一伙人目送着夏锐之被自己的司机跟抬死人一样地抬上车,车尾灯拐着弯消失在了马路尽头,纷纷打车归巢,留下几个和祖喻顺路的送祖喻回家。   一路上祖喻都表现的非常清醒,目光炯炯有神,谈吐沉稳清晰,下车以后礼貌地跟同事道谢,步伐稳健地转身进了小区。留下身后一片崇拜的目光。   然后等身后没人了,祖喻蹲小区花坛边儿就吐了,吐完也有点儿走不动路,打电话给左翌杰下来救驾。   当远远地看到左翌杰穿着一身居家的背心短裤火速小跑过来后,祖喻大概是觉得放心了,于是大脑中仅剩的最后一丝清醒也彻底消失不见。   左翌杰是知道祖喻逆天的酒量的,所以一下来看到祖喻醉成这样也吓了一大跳,以为他是被一群同事合伙灌了。后来祖喻趴在他背上告诉他没被一群人灌,是跟领导喝成这样的。左翌杰就开始担心祖喻的领导。   祖喻要是都喝成这样了,那领导现在不会在医院吧?左翌杰担心的想到。   人喝成一滩烂泥完全不能自主行动的时候会特别沉,死沉,左翌杰费了挺大力气才把祖喻背到自己背上。结果刚走了没一半儿祖喻又嚷嚷说“要吐”,左翌杰便又连忙把他放下来扶到小区垃圾桶旁边。等祖喻吐完后从他的公文包里摸到一小瓶矿泉水给他漱了漱口,准备继续背起祖喻往前走。但这回祖喻不配合了,小脸喝得滚烫,埋在左翌杰颈窝里叽里咕噜地说:“不能背了,你一背我就想吐......”   祖喻似乎脑子清醒了一点,但整个人面条似的没有力气,全靠左翌杰托着腰才能保持直立,脑袋更是彻底抬不起来,西瓜似的在左翌颈边滚,柔软的嘴唇不时的蹭在左翌杰脖子上,蹭得左翌杰一身鸡皮疙瘩。   “那怎么办啊?”左翌杰费劲地抱着他,也累出一身汗,好脾气地和他商量道。   “不知道......”祖喻头一次提出这么没有实践意义的解决方案。   左翌杰一手紧紧搂着他的腰让他贴在自己身上,以免滚到地上去,一手用力顺着他的背,试图让他好受一点。   顺了一会儿,左翌杰感觉再这么下去这人要趴在自己身上睡着了,于是试图把祖喻软得一点儿力气都没有的胳膊搭在自己脖子上,将人打横抱上去。   结果他稍微一动祖喻就蹭着他脖子难受地哼哼,口齿不清地说:“别动......别动......你一晃我就晕......”   好吧,左翌杰有点心疼了,他也从来没见过祖喻被谁灌成这副德行。但也没办法,总归得上楼不是?左翌杰偏过头亲了亲祖喻发烫的脸,一边继续把祖喻的胳膊环在自己脖子上,一边十二分温柔地低声指挥道:“来宝宝你搂着我脖子,搂紧了啊,对,别松手......”   祖喻:“你^&*%)&$#^......”(人类语言翻译失败)   左翌杰:“嗯,好嘞,我抱你上去。”   祖喻:“不能^%&$**&$吧?......”(人类语言翻译失败)   左翌杰:“嗯嗯嗯......轻轻地抱,不晃你......”   左翌杰一鼓作气,抱起祖喻就走。起初祖喻还能按要求紧紧挂在他脖子上,结果上楼上到一半的时候就没力气了,整个人顺着左翌杰的胸膛往下滑。怀里的人越来越沉,左翌杰三步并做两步地抱着他爬上楼,终于赶在祖喻彻底从他怀里滑下去之前把人扔床上了。   落在床上时祖喻被摔得哼哼了一声,紧接着翻了个身便又没意识了。左翌杰身上的背心已经完全湿透了,一边气喘吁吁地擦着自己一脑门的汗,一边认真地反省自己是不是该办张卡好好练练了......   这天祖喻一晚上都没怎么睡好,混沌中隐约记得自己吐了几次,有人把他扶起来喂了他两杯甜甜的蜂蜜水,拿湿毛巾给他擦汗,进进出出地帮他倒吐脏了的垃圾桶,又把洗干净的垃圾桶放在他床边。朦胧中睁开眼看了几次,卧室的灯似乎一整晚都没熄。   天亮的时候祖喻终于清醒了,胃不舒服,又吐了一次,被左翌杰扶着又灌了一杯温热的蜂蜜水才缓过劲儿来。   “还难受吗?”左翌杰皱着眉头轻声问他。   祖喻费力地睁开水肿的眼皮,隐约记得左翌杰整晚都在进进出出地忙乎,顿时油然而起了一股内疚之情,半睁着眼仰起脸很软地哑声问他,“你是不是一晚上都没睡啊?”   左翌杰靠坐在床头,放下祖喻喝干净的水杯,伸手摸了一下他的脑门,答非所问地说:“没事,我不困。”   祖喻翻身抱住他的腰,皱着眉迷迷糊糊地说:“我不难受了,你睡一会儿吧。”   “不睡了,”左翌杰把空调调高了一点,伸手帮他压了压被子,问道:“今天请假吗?”   祖喻摇头,坚强地说:“请假我的全勤就没了......”   “财迷样儿吧。”左翌杰哼笑着在他毛茸茸的脑袋上揉了一把,起身道:“那今天别起来做早餐了,我给你买回来,你多睡一会儿再起吧。”   正要下床,祖喻突然抱紧了他的腰,眼睛半闭半睁地急急问道:“你去哪儿啊?”   “我买早点去啊。”左翌杰理所当然地看着他。   祖喻费力地摸过手机看了眼,道:“这还早呢......”   左翌杰起身换了件半袖,抬手把他按回被子里,“不早了,我也得上班儿了,今天台里有例会。”   祖喻“啊”了一声,没什么精神地倒回了床上。   左翌杰看着他笑了一下,换好衣服后隔着被子趴在祖喻肚皮上,恶心吧啦地说:“是不是有点儿舍不得你的亲亲老公去上班儿?”   祖喻肿着眼皮儿看了他一会儿,点头说:“嗯。”   左翌杰觉得自己心都快化了,趴在他身上认真地提议:“那咱俩今天都请一天假算了。”   祖喻脸上难得的温情顷刻如云烟般散尽,恨铁不成刚地闭上眼道:“你给我滚去上班!”   左翌杰嘿嘿笑了两声,没再跟他腻歪,从祖喻身上爬起来挥了挥手道:“走了啊。”   “嗯,去吧。”祖喻睡美人似的虚弱地看着他。   玄关处传来了很轻的关门声。房间里一片寂静,祖喻看了眼床头柜上左翌杰给他喂蜂蜜水的马克杯,忽然想打个电话把左翌杰叫回来,说:算了,咱们今天请假吧。   但祖喻终归是那个理智的、不会为一时错觉般虚幻的爱情放弃货真价实、看得见摸得着的全勤奖的祖喻。所以他没打。   昨天醉得太厉害,全身上下都透着一种挥之不去的疲乏,不知不觉祖喻又渐渐闭上了眼睛。不一会儿,半梦半醒间听到玄关处再次传来了很轻的开门声,应该是左翌杰买了早餐回来 。   祖喻没睁眼,但听到左翌杰悄悄把卧室门打开看了他一眼,大概是以为他还没醒,又轻手轻脚地关上门出去了。   餐厅里左翌杰独自吃完早餐,出门上班了。祖喻睁开眼,摸过手机看了眼时间,开始慢吞吞地起床。   说实话,左翌杰这人,嘴甜活好又体贴,虽说平时总跟孩子似的长不大,但关键时候又大多表现得十分靠得住。祖喻要说自己从来没动过心是假的。   一开始祖喻确实目的不纯,跟左翌杰在一起只是觉得左翌杰这人花钱够大方。后来发现左翌杰其实没那么有钱,祖喻有一点淡淡的上当了的错觉,又有一种强烈的“上当就上当吧”的感觉。   那是他头一次突然不想冷静地算计什么利益得失,有一种近乎盲目的“虽然这人没钱,但爱情也很好”的想法。   好在这种二逼兮兮的想法还没来得及在他心里根深蒂固,左翌杰就亲手把血淋淋的现实摆在了他面前。现在想想,祖喻知道自己那天的愤怒并不仅仅是因为左翌杰让他头上一片青青草原,还因为那种被一巴掌打了个清醒以后才发现自己居然认真了而产生的挥之不去的羞耻感。   那件事之后祖喻顿时觉得自己从前的那些“理智”啊、“冷静”啊、“无情”啊什么的优良品质全都回来了。谈他妈什么真心呐?男人能有什么好东西?反正最后都要出车九,那他就不能在左翌杰这棵没钱途的歪脖子树上吊死,要吊他也得吊那种挂满毛爷爷的不是?   一开始他想过和左翌杰分手,但这个想法只出现了短短一瞬祖喻就觉得是自己看不开了。为什么要分手?分手不就显得自己认真了嘛?分手还得重新找火包友,跟现在有什么区别?   所以他当时没跟左翌杰提分手,但出于对自己的健康考虑,他还是狠狠威胁了左翌杰,并把他手机里一切乱七八糟看起来有些可疑的联系人删了个干净。   反正跟谁玩儿都是玩儿,在他勾搭到金龟婿之前大家且一起厮混着呗,等他嫁入豪门了就立马踹了左翌杰让他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没准儿还能当着左翌杰的面儿坐进宝马车,从后视镜里边儿欣赏他咬着小手帕哭的场景。   祖喻时常这么提醒自己,可惜跟左翌杰厮混了快两年,他还没遇到金龟婿。 第10章   早上,夏锐之是被秘书的电话叫醒的,秘书说:“夏董,雯娜小姐又在网上发布关于您的“文章”了,这次还有照片。”   秘书简洁有力地说完,回答他的是夏锐之抑扬顿挫的呕吐声。   “......”   秘书冷静地听了五分钟声调不一的花式呕吐,终于,电话那边清静一些了,秘书开口问道:“夏董,需不需要送您去医院?”   “不用!”夏锐之有点恼火地大声道。   随手从床头抽了几张纸巾盖住被自己吐得一塌糊涂的地毯,夏锐之皱紧了眉头重新倒回床上,强忍着难受问道,“她又发什么了?”   电话那头素质过人的秘书还是那副机器般不带感情波澜不惊的语气,“具体内容的链接已经发给您了——”话没说完,被夏锐之不耐烦的打断,“我现在看不了!你简述一下。”   于是他就听到了一篇洋洋洒洒长达三千多字的《人面兽心的混蛋倚仗权势欺骗女员工感情期间同时交往多人被揭穿后将其残忍抛弃》的故事。   夏锐之无动于衷,微一皱眉,道:“她上次在公司群里发的不就是这个么?”   秘书沉着地摇了摇头,摇完以后又想起来隔着电话夏锐之看不到,故道:“不太一样,这次提供的照片有新内容。”   “什么内容?”   “她发了自己的怀孕7周的化验单,和您送给她的订婚戒指。”   “我去......”秘书听到电话那头夏锐之崩溃地骂了一句,“戒指就戒指怎么就他妈成订婚戒指了?!还有她怀什么孕?老子跟她分手都不止7周了!她是不是真以为老子不敢告她!”   “所以您昨天跟蒋律谈的怎么样了?”秘书冷静地问道。   夏锐之突然不说话了。   秘书在心里默数了3秒,继续开口问道:“这件事需要我和蒋律师沟通处理吗?”   “不用。”这一次夏锐之想都没想就一口拒绝,“我自己来就行了。”   秘书没再说什么,商议后以身体不适为由帮他取消了上午的两个会,就挂了电话。   扔了手机,夏锐之继续惨白着脸闭目养神,眉头紧锁着,胃里一阵阵的犯恶心。夏董醉酒以后的待遇不比祖喻,喝塌了没有左翌杰这样体贴的泥腿子背他上楼,整宿不睡地守在床边给他擦汗、喂他喝蜂蜜水。他只有一位拿钱办事的司机和到点回家的保姆阿姨。眼下宿醉难受了也没人管不说,还一脑门子糟心事,这画面要是放电视节目里此刻准是一个慢动作的黑白滤镜配着二泉映月等凄凉的歌曲。   不过想想也都是他自己作的,怪不着别人。   夏锐之颓废地在床上瘫着,脑子里漫无目的地想着事情。想到自己那不好招惹的前女友,就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开律所的发小蒋权;想到开律所的发小蒋权,就不由自主地想到了蒋权手底下那个挺勾人的小子;想到那个挺勾人的小子,就不由自主地想到了那小子昨天人前笑眯眯地一口一个“夏董”,人后杀气腾腾又极度轻蔑地拍了拍自己的脸,咬牙切齿的那句:“就你这样的,再来三个我都绰绰有余......”   夏锐之猛地打了个寒颤,倒不是因为害怕,是被祖喻回荡在脑海里的声音刺激的。缓缓睁开眼,忽然觉得喉咙很干,起身喝了一杯水,又意犹未尽地倒回床上,继续贪足地眯起眼回想昨天那小子一举一动的每个细节。凉薄的声音、咬字的力度、阳奉阴违的语气、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想起祖喻,他糟糕的心情突然又没那么糟糕了。他觉得这个道貌岸然口蜜腹剑的小子真有那么点儿意思。   昨天半夜他刚从国外出差回来,就近在公司休息了不到四小时就起床去律所找蒋权商量新公司上市的事儿。是的,虽然夏锐之人是个烂人,但平心而论他也是个有上进心的奋斗青年。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废话,现在富二代内卷得也很严重好吧!”   结果下楼进了地下停车场,睡眼朦胧中猛然看到他的爱车被人用红油漆泼出了惊悚片的既视感,前挡风玻璃上还用喷漆歪歪扭扭地喷了“人渣”“烂**”等一系列说出来都会被“哔——”掉的字样。夏锐之清醒了。   自打四个月前和朱雯娜分了手,他这日子就没消停过。光车上喷漆这事儿就是第仨回了,其他但不限于“给他新欢发他和其他人的聊天记录”的事儿更是数不胜数。而他的新欢们有脾气好的有脾气不好的,脾气好的顶多指着鼻子骂他一句烂人,脾气差点儿的就十八般武艺应有尽有了,拿高跟鞋踩的,上嘴咬的,抡包包砸的......光耳刮子他这四个月就挨了不下五回。   朱雯娜这人也很牛,不管他找什么样的她都总能在第一时间拿到他新欢的联系方式,并跟人家图文并茂地揭露他的罪行,以至于事到如今他都空窗大半个月了。这在以前是闻所未闻的事儿。   最开始他也崩溃过,打电话过去好说好商量地问朱雯娜:“到底想怎么着?要钱?要多少直接开吧,只要别太过分都能商量,大家好合好散别弄得这么难看。”   朱雯娜回他的第一句的是:“去你的好合好散,你当初一边跟老娘海誓山盟一边带别人去夏威夷的时候想过要好合好散吗?”   而后就是一连串别出心裁闻所未闻的骂娘金句,每一句都是夏锐之没听过的组合。   夏锐之忍着听完了,压着火问她:“那你到底想怎么着?”   朱文娜的要求很简单:“道歉,在全网全公司面前承认你是个烂人。”   夏锐之笑了,一副不以为然地语气:“别闹,说正经的。”   “以为我在跟你闹是吧?”电话那头朱雯娜也笑了,“那你等着吧,夏锐之,以后你的报应就是我。”说完撂了电话,并且身体力行地向夏锐之展示了什么叫说到做到。   夏锐之本来没打算怎么着,觉得小姑娘脾气大,等丫解气了应该就没事儿了。直到一篇洋洋洒洒的“小作文”出现在了他公司几百号员工的大群里,夏董淡定不了了。   他觉得朱雯娜应该是疯了,那篇“小作文”里该说的不该说的、有的没的、真的假的.......她全说了。她自己也是公司的职员,这么一出闹下来对她自己有什么好处呢?   当时看到那篇小作文的时候夏锐之人还在国外,没空跟她找麻烦,眼下自己“血淋淋”的爱车算是提醒他了,还有这么件破事儿没解决呢。   车是没法开了,夏锐之也没心情等司机,直接打了辆出租直奔蒋权那儿。到律所的时候蒋权也才刚在办公桌前坐下,正拿着小壶冲咖啡,然后办公室的门突然被人毫无征兆地推开,一抬头看见领带歪斜怒发冲冠眼睛里全是红血丝儿的夏锐之时,蒋权的咖啡从杯子里渐渐溢出全流桌子上了......   “忍不了了,老子要告她!”夏锐之握着蒋权办公室的门把手这样说道。   于是之后的一个小时,蒋权就一边翻卷宗一边听了一篇《人渣的自白》,巨作的原著此刻就翘着二郎腿坐在他办公司的沙发里,喝着他的咖啡,吃着他老婆给他准备的小饼干,一边喷饼干渣一边义愤填膺地说:“老子已经够大度了,四个月了,丫怎么作我都忍了,光车就给我划了三台!你知道的吧?我那车随便刷个漆都得这个数!丫给我造的设计师亲妈都认不出来......还有一次直接把我跟人喝酒的照片拿A4纸打印出来贴我新女朋友家门口了,一贴就是8张,每一张都不一样!这些我都忍了,但丫这回直接在我公司群里撒泼,我要再不管她赶明儿是不是得闹到我爸妈家门口去?”   一早上夏锐之一直在跟蒋权抱怨,说自己也是倒了霉,招惹上一疯子。反正都闹到这份儿上了,干脆起诉吧,总不能被一娘们一直踩在脚下。   而结婚多年的蒋权显然比他懂女人,沉默地听完他的抱怨后只抬起头来说了一句话:“一个女人不顾脸面不惜代价地跟你闹到这个份儿上只为了要你一句一文不值的道歉,只说明了一件事儿。”   “什么?”夏锐之一边心烦意乱地吐烟圈一边不以为意地问道。   “她以前对你是认真的。”蒋权说。   夏锐之去弹烟灰的手顿了一下,不说话了。   也不知怎么,可能是蒋权这一句不痛不痒的话忽然唤醒了他泯灭已久的良知,他觉得自己突然就冷静下来了。像是那种一盆凉水兜头淋下,突然让他想起来,啊,确实,自己之所以会对朱雯娜一忍再忍,其实就是因为连他自己也知道,是自己对不起人家。   在朱雯娜之前他也交往过很多人,分手的理由不尽相同,但从来没有闹成这样的,他总觉得那是因为自己对她们也不差。钱、包、鞋、卡、高级餐厅,烛光红酒......这方面他从没吝啬过。他觉得大家的付出是平等的。   可朱雯娜和他之前交往过的那些人都不太一样,她不爱去高档餐厅,喜欢在家变着花样给他做饭吃;嫉妒心格外强,夏锐之跟公司前台多说两句话都够她闹上三天的;可除了一些连他自己都没当真的承诺,又从来没问他要过什么。逢年过节夏锐之送她昂贵的戒指和包她会跟其他女人一样表现得很开心,但夏锐之出差回来随手送她一朵酒店赠的枯萎的花她也会一样开心。   夏锐之只想跟她随便玩玩,但她可能连他们以后在哪里养老都想好了。所以夏锐之觉得她麻烦又负担。但同时又不可控制地有些良心不安。   蒋权说:“你要还算是个人,就好好跟人家道个歉让人家扇你几耳光扇到解气,但你要是执意想告她,没问题,我也可以帮你走法律途径。”   夏锐之沉默地抽烟,抽完把烟头按进烟灰缸里,皱着眉头没劲地说:“算了吧。”   然后蒋权就再没管他,任由他赖在自己办公室里自我反省。结果反省着反省着......蒋权就把祖喻叫进来了。   抬头看到祖喻的那一瞬间,夏锐之就忘了自己刚才在反省什么了。这小子一看就是刚毕业,白白净净清清爽爽,穿大多数律师都穿的那种普通白衬衫,领带系得一丝不苟,西裤笔直,腰被腰带扎得很细,被蒋权叫进办公室的时候无意看了夏锐之一眼,礼貌地冲夏锐之点了下头,满满的禁欲气质。但阅人无数男女通吃的夏锐之还是一瞬间就从他装模作样的气质中嗅到了一种特别勾人的气息。   这小子不是直的。夏锐之心里笃定道。   祖喻拿着资料从蒋权办公室离开后夏锐之就问蒋权:“我要是真告朱雯娜侮辱诽谤的话是你负责帮我打官司吗?”   蒋权抬头瞥他一眼,“我不负责这种小官司。”   他知道蒋权他们律所的刑辩律师不多,蒋权算一个,刚才听蒋权给那小子交代事情,那小子应该算一个。   于是夏锐之道:“那你找个律师帮我起张诉状吧。”   蒋权莫名其妙瞪着他,“你刚不是不告了吗?”   夏锐之翘着二郎腿悠闲地靠进沙发里,“我吓唬吓唬她不行啊?不然这么闹下去我公司开不开了。大不了完事儿撤诉呗。”   蒋权无语地看着他,也懒得跟他多费口舌了,出去把祖喻叫了进来,无比敷衍地吩咐说:“有个侮辱诽谤的案子,你处理一下吧。”   于是夏锐之就这样成功和祖喻搭上了关系。再后来,他借口请律所的人吃饭想约祖喻去酒店,虽然没成功,但越看越觉得这小子比他想象的还勾人,短时间内应该是不打算善罢甘休了。   不过这小子又比他想象中棘手很多,更可恶的是还他妈无比能喝......   想到这儿,夏锐之突然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如临大敌一般一脸严肃地摸过手机拨蒋权的电话。蒋权这会儿大概正忙,过了很久才接,一开口就是:“有正事儿吗?我现在正......”   话没说完,就听夏锐之单刀直入地问道:“你们律所那个祖喻今天去上班儿了吗?”   蒋权愣了一下,举着电话一脸懵逼地看了看办公桌前正跟自己商量案子的神清气爽的祖喻,不自然地转了一下老板椅微微背过身去,像是觉得有点丢人一般压低了声音道:“废话,我正想问你呢,昨天大半夜发什么神经说要帮人家请假?”   “哦,没事儿......”夏锐之含含糊糊地哼唧了一句,把电话挂了。   纵横酒场这么多年,夏锐之觉得地球上已鲜少有人类能把他灌成第二天无法开工的情况,而这人不但做到了,自己还照常上班儿去了......   想到这小子今年二十三,而自己已经三十一了,夏锐之有点心烦。不会是上年纪了吧?夏锐之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 第11章   早上上班的时候祖喻一直有点儿担心夏锐之会不会忽然跑到律所跟他发难,但好在并没有,当然也有可能是酒还没醒的缘故,总之一上午就这么相安无事地过去了。   昨天祖喻酒场完虐夏锐之的事不仅给夏锐之留下了不小的心理阴影,也在一众同事心目中树立了不可冒犯的威严形象。早上祖喻没事人一样地走进办公室时,在座的同事们如同受到感召一般不约而同地来了个集体起立,而祖喻正低头发信息,随口跟大家说了声“早上好”,便毫不自知地在众人敬畏的目光中坐下了。   整个上午同事们都在不由自主地拿余光观察祖喻,试图寻找他宿醉的证据,没找到。好在中午吃饭的时候祖喻终于流露出了一点人类的迹象——向来午餐主张轻食主义的祖喻今天竟点了一碗牛杂面!   这一再寻常不过的场景此时此刻在祖喻的同事们眼中充满了令人安心的人间烟火气,让他们相信和自己一起工作的是个有血有肉的凡人,而不是回家换个电池就继续活蹦乱跳的“终结者”。太感动了,黄力流着泪把自己盒饭里仅有的几块火腿都夹给了祖喻。   “啊,谢谢。”祖喻抬头冲他笑了一下,继续在大家关切的目光中低下头发消息。   是的,今天祖喻除了摄入了碳水之外还有一点不同寻常之处,那就是他今天一直在低头发消息,脸上不时露出一种刚换了新老婆的腻了吧唧的恶心笑意。   黄力就坐在祖喻旁边,无意扫了一眼祖喻的手机,看到对方是一个头像为头戴粉色蝴蝶结的猪猪,备注为“臭猪宝”的人。一切都太过合情合理,黄力没有丝毫怀疑就相信了这个粉色蝴蝶结猪猪一定是女人。   是的。   没错。   这个“粉色蝴蝶结猪猪”皮下其实就是如假包换朴实无华的男人——左翌杰同志。祖喻这种细节控的深柜既然要在公司装直男就要装得不露破绽,微信头像这种微不足道的小细节还是能想到的。“粉色蝴蝶结猪猪”头像一开始是他要求左翌杰换的,只是没想到左翌杰本人居然会这么喜欢,一连用了两年都没换......祖喻用的自然是和左翌杰那个成一对儿的情侣头像——一只系着蓝色领结的猪猪。有一回祖喻觉得这个头像用腻了给俩人换了对很酷的机车情头,左翌杰居然还拿着手机跑来质问他“你怎么把我的粉色蝴蝶结猪猪换掉了?”   没办法,祖喻只好又把两人的头像换了回来......   可能祖喻平时表现得太强势,训左翌杰总像训儿子,昨天喝醉后难得让左翌杰感受到了被依赖的感觉,导致今天左翌杰直接父爱泛滥如水漫金山......早上出门上班后左翌杰就一直像个溺爱无度的老父亲一般不停给祖喻发信息:   [宝宝,豆浆里给你放过糖了,别再加糖了啊。]   [好^-^]   [宝宝出门了吗?头还晕的话就别挤地铁了,打一泰克C吧,给你报销。]   [好哦^-^]   得到祖喻乖巧的回复后左翌杰泛滥的父爱愈发一发不可收拾,对祖喻的称呼也变得越来越恶心,一路从[宝宝]进化到了[臭宝宝]:   [臭宝宝,昨天喝酒了今天中午不能再吃沙拉了知道吗?得好好吃饭,听话。]   看在左翌杰昨天不眠不休地照顾了他一晚上的份儿上祖喻忍了忍,继续好脾气地回他:[造惹~]   然而就在左翌杰企图把对他的称呼改为“亲亲臭猪宝”的时候,祖喻实在忍不了了,严肃地回他:[左翌杰,你打算什么时候恢复正常?]外加一个微笑的表情。   左翌杰:[怎么不正常了呀?]   祖喻:[废话很恶心啊!!!!]   左翌杰:[啊?你不喜欢“亲亲臭猪宝”这个称呼吗?]   祖喻:[不喜欢呢宝贝[微笑jpg.],求你让我好好吃饭,要吐了。]   左翌杰:[好吧,那不叫了呗[委屈戳手手jpg.]。]   祖喻一手举着筷子一手拿着手机,停顿了好几秒,回复:[你不会是故意的吧?]   手机那头,远在电视台边开会边摸鱼的左翌杰打了个寒颤。   好吧,其实他就是故意的。他知道祖喻特别受不了土味情话和各种肉麻的称呼,听到了都会大嘴巴子抽人的那种。他就是仗着自己昨天劳苦功高祖喻不能跟他翻脸想欺负一下祖喻。没想到这么快就露馅儿了。   就在左翌杰纠结到底是“坦白从宽认错道歉”还是“死不承认继续装可怜”的时候手机又震了一下:   祖喻:[行吧行吧你叫吧......]   左翌杰一愣,没忍住当场“噗嗤”笑出了声,引来了会议室满桌领导千刀万剐的凌厉目光。   左翌杰淡定地抽出纸巾假装擦鼻涕,“......咳咳,不好意思,有点儿感冒......”   是的,祖喻已经被左翌杰昨天晚上体贴入微的表现蒙蔽了双眼,看到左翌杰那个[委屈戳手手]的表情只觉得良心很烫,不禁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对左翌杰太凶了点......   正当祖喻陷于良心的谴责无法自拔时,突然听到黄力问他:“昨天喝到那么晚回去你女朋友生气了吗?”   “啊?”祖喻愣了一下,放下手机抬起头来,“没啊,他还下楼接我来着。”   黄力立马十分不平衡地抬头看了谭洁一眼。   谭洁回了他一个“不服忍着”的表情。   黄力默了。   谭洁也问祖喻:“女朋友对你这么好,怎么着也得送个礼物表示表示吧?”   这倒提醒祖喻了,离左翌杰生日确实没几个月了。不安的良心终于获得了安宁,祖喻看着谭洁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感激道:“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呢?”   又被喂了满嘴假狗粮的众人:“......”   谭洁:“你还缺女朋友吗?”   上午就这么平静美好地过去了,但祖喻没想到,下午开工,他还是收到了某个噩耗。   夏锐之打来电话了,理直气壮地问他:“你不是负责帮我打侮辱诽谤那官司的律师吗?怎么钱都收了也不来找我了解了解案情啊?”   废话,昨天不是你废话连篇半点儿不往正事儿上靠吗!祖喻心里吐槽,但开口还是一副公事公办撒谎不眨眼的温和语调:“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正要给您打电话呢,请问您现在有时间吗?咱们可以电话里先沟通一下,您手里还有什么证据也麻烦让秘书打包发我一份......”   话没说完,夏锐之又道:“电话里能说清楚什么呀?这样吧,今天下班后咱们一起吃个饭,当面聊聊好吧?”   祖喻:“......”   案子是Boss拜托给他的案子,委托人是Boss的好朋友,还是律所的重要客户,祖喻有点明白水浒传里的“逼上梁山”是什么感觉了。现在的心情就是后悔,当时不该推开Boss办公室的门,不该想都没想就从Boss手中接下这个案子。   于是下午下班,左翌杰又收到了祖喻“一会儿要去见委托人,晚上不回去吃饭了。”的消息。   因为祖喻工作性质的关系,去见委托人什么的是常有的事儿,所以左翌杰完全没在意,约了两个朋友晚上一起撸串儿去。   而祖喻那边的气氛就没这么轻松了,高档的日式餐厅,满桌子半生不熟的肉,单价四位数的大吟醸,西装革履跪坐而立的两个大男人......祖喻沉默地看着夏锐之身后那面墙上装饰用的武士刀,总觉得是不是自己吃完这顿饭后就要被逼来个切腹自尽。   反观夏锐之的神情就要比祖喻愉快得多了,一会儿劝祖喻尝尝这个寿司,一会儿给祖喻夹个生鱼片,一会儿又略带装那什么嫌疑地跟祖喻侃侃而谈“日本清酒史”。   什么几大家族......什么35%的精米步合......什么能喝出苹果味儿......祖喻心说你就干脆吃个苹果不完了,这么为难一瓶酒做什么?   总之夏锐之半句不提案子的事儿,当然这一点也是在祖喻预料之内的。   讲究的服务,讲究的餐厅,喝着沉淀着历史和传说的酒水,吃着一顿就顶祖喻一个月工资的主厨限定料理,期间装逼地举杯谈论世界艺术文化。这的确就是祖喻一直以来追求的生活境界。   可他又的确永远都吃不惯这些半生不熟即便原料再高档也让他觉得带着股生肉味儿的东西。   跪坐在榻榻米上的姿势让他觉得腰很累,身上的西装也很拘束,夏锐之说的那瓶单价四位数只用大米最中间那小小一部分米芯精心酿造的大吟醸他喝着也只觉得像兑了水的白酒。   这就是他一直想要的那种生活吗?隔着满桌只能看不能咽的佳肴,望着坐在他对面一举一动都优雅自如的夏锐之,祖喻忽然这样想道。   于是他又自然而然的接着想到,或许眼下他最唾弃的,誓要摆脱的,和左翌杰穿着拖鞋大背心,坐在楼下大排档油腻腻的塑料板凳上大口撸串,畅饮三块钱啤酒的生活,其实已经是最适合他的。   祖喻是外地人,家在经济很落后的一个山村里,因为自然条件的原因能种的地很少,村里人大多都是外出打工,或跋山涉水摘些山珍拿去换钱,谁家条件都好不到哪去。14岁的时候祖喻因为成绩好被选拔进市重点念高中,尽管已经学费全免,成绩好的话学校还会给补贴,但住宿费、伙食费、教材费等等对他们家来说还是一笔不小的钱。祖喻永远记得当时和同学们一起热热闹闹地站在新学校的超市里,而他连买一瓶三块钱的饮料的钱都拿不出的窘迫感。   其实并不是兜里连三块钱都没有,只是当时三块钱对他来说大概相当于三十块钱,买这一瓶饮料,可能要花他好多天的饭钱。   高中三年他只去过一次学校的食堂,其余时间都是独自在教室或宿舍啃从家里带来的咸菜和一种晾干后可以储存很长时间的烙饼。高考前一天,他去学校食堂花六块钱吃了一碗他好奇已久的炸酱面,很难吃,至少他觉得这玩意儿不值六块钱。   市重点里经济条件好的学生很多,和他一样经济条件不好的学生也很多,不知道其他人怎么想,但那种趁大家都出去吃饭了一个人躲在宿舍泡着开水啃干饼的窘迫让他有一种极深的羞耻感。   可能是因为头脑聪明,祖喻从小就有一种自信,他相信自己总有一天会摆脱这种生活,他相信自己可以离开这儿,他相信自己的未来不会差。   可当下那种因为经济窘迫而带来耻辱感却是无论他怎样自信、考出怎样的成绩、拿到怎样的荣誉都无法消除的。再后来,不知何时那种如影随形令他深恶痛绝的耻辱感仿佛已经变成了一种过敏原,时至今日依然会不时以回忆的形式出现在梦境里让他后怕。   高中时他暗地里努力练习普通话改掉了自己从家乡带来的口音,上大学他玩儿命兼职,临近期末通宵泡在图书馆背书学习为了拿那笔不算小数目的奖学金。虽然很累,但终于可以在和同学一起去超市时有底气地、平静自然地说一句:“喝饮料吗?我请你。”   他就是那种拼了命的努力只为了在别人面前故作轻松的人。整整大学四年,大家都以为他家也只是某个普通二三线城市的工薪家庭,除了班里负责申报贫困补助的学委,没人知道他是从怎样一个四壁徒墙,连信号都时好时坏的村子里走出来的。   毕业后的第一年他终于还清了上学时问亲戚借的所有学费。通过他自己的努力,现在的日子比起从前已经好过了很多,他一点儿都不觉得意外也不觉得欣喜,因为这些都是当年他意料之中会给自己的未来。   可他也知道他依然没有完全摆脱那种经济上的窘迫,这种窘迫就像一把悬在头上的刀,只要他稍作休息就会掉下来扎他一下。所以他不敢休息。   他的工资不低,可每个月拿到工资后他依然不敢乱花一分钱。这座城市太繁华,如果他们想像现在这样,在这座城市稍微好一点儿的地段租一个稍微好一点儿的房子,他就不得不把自己和左翌杰的每一分钱都花得仔细仔细再仔细,才不至于因为交不上下一次的房租而被房东赶出去。   同样是二十三岁,左翌杰每天想的是今天给祖喻什么样的惊喜,而祖喻想的是他们下个月的房租在哪里、换季了两个人买衣服的预算控制在多少、这个月拨给左翌杰喝酒上网的零花钱有多少、能给父母打多少、留下应急的钱存多少等等等等。   房租这事儿上他和左翌杰一直都是一人一半,也正是因为上次左翌杰没头没脑豪气冲天地刷空了工资卡给他买生日礼物,导致没钱交下月房租,进而打乱了后续一整个月的生活预算,他才忍无可忍地接管了左翌杰的工资卡。   想让左翌杰这个今朝有酒今朝醉满脑子只有吃喝玩乐的废人操心这些柴米油盐是没指望了,在这方面祖喻对左翌杰实在没什么要求,只是他可以不靠男人养,但也不想养男人。 第12章   不知是不是因为天生长了张太过随和的脸,虽然夏锐之这人心怀不轨有钱有权,但两次接触下来,祖喻发现自己不怕他。虽然对他大庭广众之下明目张胆的种种行为深感不满,但并没有面对Boss时的那种敬畏感和距离感。   酒过三巡,夏锐之也不跟祖喻绕圈子了,坦言道:“你是聪明人,我就不跟你玩儿欲擒故纵那一套了。祖喻,你跟了我吧?”   包厢里有点热,再加上喝了点儿酒的缘故,祖喻眼尾绯红,湿漉漉的眸子在昏黄暧昧的竹编笼灯下显得妖娆又无害。   可能是觉得夏锐之这人咋咋呼呼的没什么杀伤力,祖喻渐渐卸下了戒备,向来挺得笔直的脊柱微微弯曲下来,两手支在身后放松地靠坐着,领带扯松了一半,听到夏锐之的提议后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又让夏锐之觉得他勾人又冷艳。   怎么会有人一次性把这么多矛盾的特点集于一身呢?看着祖喻,夏锐之不禁这样想道。   而祖喻波澜不惊地看了他半天,还是说了和上次在律所会客室里差不多的话,“我有男朋友了。”   而夏锐之的反应也和上次在会客室里相差不远,依旧是那种不屑一顾又带着点儿挑衅的笑,“哦,男朋友。结婚了么?”夏锐之问。   祖喻没说话。   夏锐之又道:“祖喻,你可别告诉我你还相信爱情这玩意儿。”   祖喻也笑,故意跟他唱反调似的,“我不能信吗?”   夏锐之嗤之以鼻地哼了一声,一脸“你丫还是太年轻”的表情,拿起酒壶给两人杯里各添了些酒,以一副过来人的姿态给祖喻讲起了人生道理,“宝贝,科学已经证明了,爱情这东西就是人体激素在特定条件下发挥作用产生的一种短效性错觉,代谢完了就没了。是,你这个年纪的小孩儿都喜欢玩感情,新鲜嘛。我也是从你这个年纪过来的,可以理解。但玩儿归玩儿,你要真为这事儿耽误自己的前程那就是你祖喻不明白了,是吧?”   说罢笑了笑,鼻孔朝天大有一副要开始吹牛逼的架势,“你那男朋友能带你来这样的餐厅吃饭吗?能随手送你Gucci普拉达劳力士么?你跟他谈恋爱谈得再投入,他能给你买车买房么?但你要跟了我那可就不一样了,名表名包高定皮鞋,喜欢什么大牌随便你买,而且这都是最基础的,我在你们律所对面那小区有一精装的小复式,到时候你直接搬过去。你要愿意的话我还可以在公司给你安排个职位,工资是你现在的三倍,以后就算咱们不玩儿了你也绝对不亏,怎么样?”   夏锐之倒豆子似的噼里啪啦许诺了一堆令人心动的优待条件,而祖喻只是面无表情地听他说完,点点头,不冷不热地回了句:“我考虑考虑吧。”   夏锐之愣了一下,“考虑多久?”   祖喻说:“考虑着看。”   夏锐之“啧”了一声,挑着眉道:“你不是非得让我追你两天吧?”   祖喻笑了一下,没太所谓的样子:“那是你的事。不过你追了我也可以不答应,这是我的事。”   看到祖喻这么淡定这么无动于衷,夏锐之心里突然有点儿没谱了,忍不住问了一句:“......你男朋友,家里是做什么的啊?”   祖喻一下就听明白他想问什么了,没忍住笑出了声儿,道:“夏董误会了,他跟我一样就是一刚毕业的大学生,家里也不是做什么的,没您阔绰,没您渊博,也不能给我什么职位。”   “那你图他什么啊?”夏锐之更不解了。   “他对我挺好的。”祖喻随口道,不以为意的样子总让人觉得看不透他到底在想什么。   夏锐之在心里狠狠翻了个白眼,努力保持着绅士的微笑,坐正了身子继续给祖喻洗脑,“切,我以为什么呢。小年轻谈恋爱来来回回不就那么点事儿么?无非就是我给你买顿早餐,你给我做顿午饭,逢年过节互相送送礼物,生病了心情不好了互相照顾照顾,没更新鲜的了吧?他对你再好还能好到哪儿去啊?”   祖喻看着他不置可否。   夏锐之又微微抬手放到眉前,做了个远眺的手势,道:“眼界放长远一点儿。你现在可能就是图他颗真心图他个对你好,但他会永远对你好么?不可能,别拿这种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骗自己,都是男人你心里应该也清楚,新鲜感过去了有不出轨的嘛?都是迟早的事儿。”   谁料他说完这话后祖喻又笑了。   夏锐之被他莫名其妙的笑点搞得愣了又愣,不太满意地问:“你一直笑什么呢?”   祖喻耷拉着眼皮儿一副悠闲得快睡着的表情,看向夏锐之的眼神中带着点若隐若现的慈祥,淡道:“笑你居然挺单纯的。”   夏锐之一脸“虽然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但又不想被你看出来”的表情。   祖喻没戳穿,依旧那样淡淡看着他,没什么语气地说:“已经出过了。”   夏锐之沉默了......   祖喻接着道:“比你想象的精彩多了。”   夏锐之:“......”   “但这跟他对我好又不挨着。”祖喻似笑非笑地勾了勾嘴角,学着刚才夏锐之的语气道,“都是男人你心里应该也清楚,男人这种生物 ,做了对不起你的事儿之后,反而会对你更好,是吧?”   夏锐之:“......”   祖喻慢悠悠地起身,西装外套随手搭在臂弯里,忽然恢复了一副公事公办的神情语气,“饭也吃完了,看夏董今天也没有沟通案子的意思,我就先告辞了。希望您下次约我见面是真的有正事儿要谈。”说罢还算真诚地躬了躬身,“多谢夏董招待。”   夏锐之:“......”   ......   左翌杰昨天照顾祖喻一整晚没合眼,早上出门的时候还没觉得怎么,结果一上班儿就开始犯困了,会议室、休息间、演播厅......处处可见左翌杰打盹儿的身影。就这么一直混到下班,也没劲儿跟同事撸串去了,直接打车回家补觉。   回到家时正是夕阳西下,太阳刚没入地平线,左翌杰衣服都没换倒头就睡。他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再睁眼时家里已经一片漆黑,祖喻还没回来,屋里静悄悄的显得很孤寂。摸过手机眯缝着眼看了看时间,才发现已经晚上十点了。   翻了个身继续躺了一会儿,虽然还是困,但又觉得有点儿饿了。内心挣扎了半天,还是决定起床吃点儿东西。   眼睛已经适应了屋里的黑暗,左翌杰没开灯,径直走到厨房的冰箱门前企图寻找一些可以开袋即食的产品。但祖喻这周太忙,还没来得及补充冰箱,所以里面只有一颗皱巴巴的苹果和一瓶牛奶。   左翌杰也没在意,拿了牛奶往客厅走。路过窗边的时候他脚步顿了顿,正巧看到一辆570停在楼下。   副驾的门打开,祖喻从570上下来,扶着车门跟车里的人说了些什么,关上车门往单元门里走来。不一会儿,楼道里就传来了祖喻上楼的脚步声。   他和祖喻租住的地方算是一栋老小区的三楼,楼层不高,没有电梯,站在窗边看楼下的话可以把一切都看得很清楚。但那辆570的玻璃太黑,左翌杰看不到那个坐在车里的人是谁。   就在左翌杰愣神的时候,身后玄关传来了拿钥匙开门的声音,下一秒,头顶的吊灯“啪”的一声亮了起来。左翌杰被突如其来的光亮刺得眯起了眼睛,同时玄关处传来了祖喻“哇哇啊啊”的惊叫。   左翌杰看过来时祖喻正一边虚弱地扶着墙一边惊魂未定地捂着心口,回过神后崩溃道:“你一个人瞎灯黑火地站这儿干嘛呢?!”   “哦,”左翌杰淡定地给他看了看自己手里的牛奶,“刚醒,喝牛奶呢。”   “怎么不开灯啊?”祖喻长长呼了口气,一边站在鞋柜旁边换鞋,一边随口问道,“怎么刚醒?下午没吃饭就睡觉了吗?”   “嗯。”左翌杰的声音带着明显刚睡醒的鼻音。   将外套挂到墙边的简易衣架上,祖喻挽起袖子去卫生间洗手,出来后走到冰箱前,从里面找出了刚才左翌杰怎么都没发现的一包挂面,回头自然地问道:“挂面吃么?加点儿火腿肠和鸡蛋?”   “好啊。”左翌杰点点头,一脸刚睡醒的懵懂。   这种简单的饭做起来很快,过了大概十分钟,祖喻就从厨房端来了两碗热腾腾的面条,点缀着几片火腿和青菜,面底下窝着荷包蛋。   左翌杰刚在餐桌前坐下准备开动,祖喻就已经先他一步开始狼吞虎咽了。   “你不是和委托人一起吃饭去了吗?”左翌杰看着他饿急了的吃相匪夷所思地问道。   “害,”祖喻喝了一大口汤,头也不抬道,“吃的日料,满桌子生鱼生肉没几个热菜,就一牛肉给烤还不给烤熟了,带着血就往嘴里送......”   “噗嗤......”左翌杰转过头笑了一声。   “笑什么啊?”祖喻抽空看了他一眼,继续埋头苦吃。   “没什么。”左翌杰含笑,边说把边把自己碗里的火腿和青菜也夹给祖喻。   “不用,我已经吃饱了。”祖喻又把他夹过来的火腿和青菜夹了回去,“统共就这么两片火腿和菜叶子还谦让什么?显得咱俩多艰苦似的......”   祖喻一碗面已经见底了,小声打了个饱嗝坐在原地边发呆边消食儿。左翌杰看着他,无声地笑了一下,继续低下头慢吞吞地吃了起来。   老房子,青菜面,氤氲热气,昏黄灯光。他脾气不太好的宝贝老婆纤细单薄,却又总是一副豪迈洒脱无比可靠的模样。刚才独自醒来时的压抑和寂寥一扫而光。   “刚才送你回来那人是谁啊?”左翌杰随口问道。   “嗯?”祖喻想了一下,自然道,“哦,那就是今天去见的委托人,我老板的朋友。”   左翌杰倒也没多想,点了点头,继续不紧不慢地吃面。   吃着吃着,左翌杰放在桌子上的手机忽然响了,俩人不约而同地朝来电显示看了过去,居然是他们电视台的台长。   大晚上领导来电话,多半没好事儿。左翌杰皱了皱眉,把嘴里的东西咽干净接了起来。   左翌杰会接得这么坦然的电话通常不会有什么奸情,所以祖喻并没有起疑,只是安静地坐在他对面听着。   “喂领导,您找我?”   “啊,那个啊......那不是自愿的么?”   “哈哈......我这条件就不去给台里丢人了,是是,确实......”   祖喻听了半天也没太听明白左翌杰在跟领导说什么,只能听出来左翌杰在尽力推辞。等他终于挂了电话,祖喻才问道:“你领导这么晚找你什么事儿啊?”   左翌杰放下手机继续吃面,不在意道:“哦,台里最近和XX视频办了个主持人大赛,海选自愿报名,领导让我也积极参与一下。”   “好事儿啊,”祖喻顿时坐直了身子,道,“你不参加吗?”   “我参加那个干什么?”左翌杰挺不明白地看了他一眼,理所当然的语气让祖喻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气氛一点一点凉了下去,祖喻没什么表情地盯着他看了半晌,道:“所以你就打算一直这么混下去,是吗?”   祖喻这话有些严肃,左翌杰听出来他语气不对,结合过往经验一分析,觉得搞不好又是一场争吵的开端。   为了避免争吵,左翌杰也正经了一点,从碗里抬起头来跟他解释道:“不是,主要这种比赛,人家通常都是有内幕的。我们参加了也就是凑个数,浪费时间不说也没什么意义......”   左翌杰把上次没能跟同事说出口的那些从头给祖喻细致的讲了一边。祖喻垂眸一言不发地听着,而后等他讲完了,空气陷入了一阵寂静。   “那你上网、喝酒、打游戏,这些就不是浪费时间么?”沉默了好一会儿,祖喻语气淡漠的说道。   左翌杰愣了愣没说话,心里预感这架可能是避免不了了。   果然,祖喻又说:“抛开生活费不算,咱俩现在工资加起来也就比每月的房租多一点儿。”而后抬手指了下厨房角落卖力工作的冰箱,道:“这冰箱论年龄估计你还得叫它声叔,说是冰箱但动辄连颗白菜放里面儿都不保鲜,即便如此咱们也一直没换,因为重新买个冰箱就不够下个月交房租的钱。”   “就这一室一厅连办公桌都只能挤在卧室里的房子,我每天睡觉还担心它下个月会不会涨价,涨价了怎么办?收拾行李滚蛋还是过紧巴一点儿继续凑合住着?”   “是,咱们现在年轻,这个年纪谁不落魄?不丢人,没什么。”   “但以后呢?左翌杰。”   “我不靠你养活,也没指望你以后飞黄腾达大富大贵,说白了就算有天你发家致富了会不会搭理我还两说呢。”   “但你能不能起码现在,对你自己的未来上点儿心?” 第13章   刚在夏锐之那儿见识完上流社会的冰山一角,转眼回到写满了苟且的出租房里,要说心里一点儿没落差是假的。刚才吃完饭夏锐之坚持要送他回家,车子缓缓开进这破小区的时候脸上的鄙夷已经快要满得溢出来了。   “你就宁愿跟你那什么都不是的小男朋友住在这破地儿也不愿意跟我好是吧?”夏锐之一万个不明白地随口哼道。   那把一直悬在头顶的剑似乎又狠狠扎了祖喻一下,以至下车的时候握着车门的手用力到关节泛白,脸上却偏要装出一副不在乎的笑,“他现在还年轻嘛,没准儿是个潜力股呢?”说完“砰”地关上了车门。   结果他前脚刚在楼下跟夏锐之吹牛说自己看上的是“潜力股”,后脚回家就自己打自己的脸了,看到左翌杰那副不求上进的臭德行能不来气么?   左翌杰这种性格,往好听了说是知足常乐,往难听了说就是混吃等死。祖喻也有预感,起了这话头俩人难免又要吵架,所以说完他也后悔了。   不过他后悔倒不是因为害怕和左翌杰吵架,只是觉得没必要而已。左翌杰的人生、左翌杰的未来关他什么事呢?他咸吃萝卜淡操心生这闲气做什么?反正左翌杰就是棵没前途的歪脖子树,左翌杰不上进他直接踹了丫的换个上进的不就得了?   话虽这么说,但祖喻知道这一切都是自己的控制欲在作祟。因为他现在还没踹了左翌杰,左翌杰还是他男朋友,所以左翌杰要是掉价的话连带着他面儿上也没光,毕竟俗话说了: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跟你在一起玩儿的人是什么货色,很大程度上就反应了你是什么水准。   这样想了想祖喻就又觉得自己理直气壮了。没错,他不能放任左翌杰堕落下去!起码在他俩还没掰的时候不能。   ——“你能不能起码现在,对你自己的未来上点儿心?”   祖喻说完这句话后左翌杰看着他半天没吱声儿,祖喻已经做好他摔筷子走人的准备了。结果左翌杰只是点了点头,拿起手机又给他们台长回了个电话回去,说:“领导,那什么,我考虑了一下,我还是报名吧......”   祖喻愣住了。直到左翌杰挂了电话都没回过神来。   不知什么时候,左翌杰电话已经打完了,狗子似的拿手机戳了戳他的手背,讨好地说:“我报名了。”   祖喻努力把自己神游天外的思绪拉了回来,点了点头,放缓了语气鼓励道:“嗯,试试吧,总归是个机会。”   左翌杰也点头,三下五除二地吃完剩下的面,自主自发地去厨房刷碗。   由于刚才成功避免了一场伤感情的争端,又由于左翌杰已经睡饱了还吃了一大碗面,晚上肯定少不了要拉着祖喻做点什么。   左翌杰之前火包友遍地在圈子里广受欢迎是有原因的,因为在这方面他确实是个挺会照顾人的人,显著区别于那种只顾自己爽的王八蛋。   完事儿后左翌杰摸着祖喻的脸轻声问,“那里疼不疼?”   祖喻摇头,推着他的肩膀哑声说:“渴,帮我倒杯水。”   左翌杰立马屁颠儿地跑去厨房给他倒水了。   送到嘴边的水不冰也不烫,祖喻靠在左翌杰怀里喝完,缩回被子里拉过左翌杰一只手放在自己腰上,昏昏欲睡地说:“腰酸,捏一下。”   “趴着做也酸啊?”左翌杰任劳任怨地帮他按着腰,老妈子似的忧心道,“你这绝对是平时办公室坐太久了,都跟你说了要经常站起来活动一下,不听,懒死你丫的。”   “我哪儿有时间啊?”祖喻也抱怨道。   “这儿疼吗?”左翌杰照着他腰窝一侧用力按了按。   祖喻一边吸气儿一边点头,“疼。”   “唉——”左翌杰心疼得长叹了一口气,更加认真地帮他按摩起来。   祖喻本以为夏锐之昨天就是随口一说,没想到丫居然真的开始追自己了。第二天祖喻一上班儿就收到了一快递,拆开一看发现是一小众奢侈品牌的挂坠,另附夏锐之龙飞凤舞的签名一张。   看到那卡片的时候祖喻立马做贼似的把盒子捂了起来,生怕被同事看出这礼物是出自谁的手笔。然后找了个大家都在忙的空档把盒子原封不动地退了回去。   同城寄件效率感人,下午祖喻就收到了夏锐之的返图——那个价值不菲的吊坠被扔进了垃圾桶里。文案是:“送你了就是你的东西,不喜欢扔垃圾桶,费劲儿寄回来做什么?”   心疼得祖喻差点儿吐血。   不得不说,夏锐之这礼物其实歪打正着十分合祖喻的心意。祖喻就喜欢这种没什么用但死贵的东西,他觉得这是品位的象征。平时他也会省吃俭用攒几个月工资给自己买一些价格在承受范围内的奢侈品饰品,手链啊、挂坠啊、袖扣啊什么的。他享受那种不经意间解开袖口露出它们时引来同样有品位的人赞赏的感觉。   之后几周的时间,夏锐之又陆陆续续送了他不少价值不菲的小礼物,有香水,有皮带,有衬衫......那么贵的东西,祖喻自然是舍不得像某个败家玩意儿一样直接扔垃圾桶的。反正退回去也是浪费,祖喻干脆照单全收了,可又不好就这么拿来用,于是全部挂到网上卖了换钱。   除此之外夏锐之依旧会以“了解案情”为借口约祖喻吃饭,祖喻不搭理他他就一个电话直接投诉到祖喻的Boss那儿,说:“你们所的律师光拿钱不办事儿啊?”   见面次数多了,祖喻多多少少也从夏锐之口中打听到了那个“侮辱诽谤”的案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好歹拼凑出了一个完整的故事。听完这个故事以后祖喻对夏锐之的印象就从“一个人渣”变成了“一个货真价实的人渣”。   好歹也是同床共枕了大半年的人,自己先干了破事一堆,居然还好意思告人家。祖喻愈发坚定了不能和这人搅合在一起的想法。   但夏锐之的礼物和邀约不断,时间长了就连左翌杰也发现了一些端倪。一是那辆570频频出现在他们小区的楼下,二是祖喻不可能这样三天两头地买奢侈品回来的。所以这天,当祖喻下班回家时又带回来一橘黄色包装袋时,左翌杰终于忍不住问了:“这些东西都哪儿来的啊?”   祖喻刚下班显得有点疲惫,但也没藏着掖着,直接道:“一土大款追我,我退回去他不要,不如卖了换钱呗。”   左翌杰被他的坦诚堵得说不出话,抱着游戏手柄半天没回过神来。   那一刻左翌杰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一种什么感觉,本能地想质问祖喻“那人谁啊?”,但又觉得这种行为显得自己很没品,毕竟似乎连祖喻都没把这当一回事儿。况且是人家上赶着追祖喻,又不是祖喻出轨。再况且就算祖喻真跟那人有什么,他似乎也没资格大发雷霆去指责什么,毕竟同样的事儿他早就做过。   难不成去怪祖喻“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那不是搞笑么?   恼火、憋屈、不安、还有妒忌。   其实,如果左翌杰是个像他表面上看起来那样头脑简单的家伙,他会很容易理解自己这种情绪——他就是吃醋了而已。这是普通的绝大部分人类都会有的占有欲。   可他偏偏不是。他是个经常会在没用的地方考虑很多的人。他唾弃那种名为“占有欲”的感情,因为他觉得这种感情太沉重,这他妈不就是绑架嘛?他不想绑架祖喻。   有人喜欢祖喻很正常,祖喻那么优秀一人,没道理他能喜欢别人就不能。祖喻也有权利选择比他更好的人,只要祖喻自己愿意,他绝对不会不放手。   虽然只是想象了一下他就觉得很伤心,但他不能因为自己会伤心就困住祖喻。那不公平。   每个人都是自由的,一辈子不长,抓紧时间做自己喜欢的事还不够呢,谁都别把谁绑着。他一直都是这么告诉自己的,所以如果真有那么一天祖喻要跟别人走,他肯定会祝他快乐并坦然接受。   游戏不知道GAME OVER了多久,祖喻的声音打断了他漫无边际的思绪。   “你眼睛怎么这么红?”祖喻凑过来疑惑地看着他。   左翌杰一眨不眨地和他对视了一会儿,抬起一只胳膊挡在眼前,倒在沙发里大声说:“这个关卡太难了我打不过去!”   头顶传来祖喻的低笑,嫌他幼稚似的,而后拍了拍他的脑门说:“那就别为难自己了,过来帮我洗菜。”   左翌杰躺在沙发上,一手挡着眼睛,一手准确无误地拉住了祖喻拍自己脑门的那只手腕。   “亲我一下。”他忽然哑声说。   他听到祖喻又笑了,然后俯下/身来,冰凉柔软的嘴唇在他唇上印了一下。   “可以了吗?”祖喻问道,和平时打情骂俏时一样的语气。   左翌杰自鼻腔里轻轻“嗯”了一声,依旧握着祖喻的手腕,胳膊挡在眼睛前。 第14章   离主持人大赛的海选还有一段时间,但台里很多人都已经开始筹备了,摩拳擦掌,暗流汹涌,假消息满天飞。   有人说海选模式是一人说一段绕口令,有人说是五百字的自我介绍,还有人说是来一段儿单人小品,个个都言之凿凿坚称自己拿到的是内部消息。   上次劝左翌杰一起报名的同事小李干脆三套挨个准备了一遍,着了魔似的成天对着墙自言自语,节目也不准备了,好几次差点儿开天窗。不过他那节目时段很冷清,听众不多,没造成太大的恶劣影响,部门领导口头批评了一下就完事儿了。   而且这人比左翌杰还有阿Q精神,挨批之后还扬着下巴牛哄哄地跟左翌杰说:“怎么样,哥这临场应变能力可以吧?开天窗都救回来了。”   “......”左翌杰真诚地给他比了个大拇指。   午饭后俩人一起溜到电视台天台抽烟,小李问道:“哎对了,你海选准备得怎么样?”   人人手忙脚乱雄心壮志的时候只有左翌杰依旧是那副不紧不慢懒懒散散的样子,踩着点儿上班,掐着表闪人,偶尔趁午休时偷溜出去上网打游戏。   “准备什么?”左翌杰叼着烟反问。   “主持人大赛啊,你不是也报名了吗?”小李说要保护嗓子,口粮都换电子的了,金嗓子喉宝家中常备着。左翌杰觉得自己当年参加高考的时候都没他这么上心过。   “那是领导非让我积极参与才报的,”左翌杰眯着眼吐出一道长长的烟雾,懒散道,“随便应付一下得了,咱就这水平,他总不能怪我过不了海选。”   这话一半儿是真的,一半儿是怕小李产生危机感。左翌杰始终觉得靠这主持人大赛出头不靠谱,但他不想跟祖喻吵架,所以干脆就报了。   听左翌杰这么说后小李果然放松了一些,但还是客套地拍了拍左翌杰的肩道:“还是稍微准备一下吧。”   左翌杰笑了笑没说什么。   这边祖喻正上班忽然接到了他妈的电话,慌慌张张地让祖喻赶快回家一趟,说他的堂弟偷东西被警察带走了。   那一刻怎么说呢,祖喻一边觉得早有预料,一边又不妨碍他心里升起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和烦躁感。   电话这头祖喻一直没说话,但他母亲还是从这漫长的沉默中感受到了他此刻徘徊在爆发边缘的低气压。   祖喻闭着眼在心里反复念了几遍[涵养,注意涵养,别发火,没必要......]才终于克制住了当众飙脏话的冲动。   半晌,缓缓睁开眼,平静地冷笑说:“看吧,我就知道丫迟早是这个下场。你们不管他有的是人管他,抓起来了正好,等着坐牢吧。”说完就挂了电话。   电话是挂得很痛快,但他知道他姑、他爸、以及受他爸指使的他妈,必然是不会这样善罢甘休的。果然,过了没半分钟,他的手机便又响了起来。祖喻看都没看,直接开了静音,继续办手头上的事儿。   临近下班的时候祖喻终于完成了手里的工作,手机显示已经有67个未接电话,并且这个数字仍有持续上升的趋势。放下手机,祖喻不紧不慢地收拾公文包,然后起身走去敲了敲Boss办公室的门。   Boss还在埋头加班,听到有人敲门头也不抬道:“进来。”   祖喻推开门,走到Boss办公桌前语气平常道:“老大,我妈生病了,我想请两天假回家一趟。”   律所虽然是有考勤制度的,但工作性质原因时间大多是自己安排,所以BOSS只是抬起头看了他一眼,问了句:“最近手上没什么要紧案子吧?”   祖喻道:“没有,夏董的案子决定暂时不起诉了。”   BOSS欣慰地点了点头,自言自语地嘟囔了一句:“算他还是个人......”然后对祖喻道,“好,那你和行政的人报备一下吧。”   祖喻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   请了假,祖喻这个季度的全勤还是泡汤了。回家拿了两件换洗的衣服随便收拾了一小手提包出来,祖喻当晚就搭飞机走了。   他跟左翌杰说自己要出差,去外地见当事人。左翌杰本来正抱着笔记本打游戏,听到祖喻说“今晚就得走”的时候愣了一下,问他:“晚饭在机场吃吗?”   祖喻脚步带风地在家走来走去收拾行李,听他这么问,抬起手腕看了眼表,道:“不吃了,10点的飞机,来不及。”   左翌杰没再说什么。   结果等祖喻拿着收拾好的行李从卧室出来时,就看到左翌杰正往他空间不大的电脑包里塞面包和酸奶......   “哎呦喂别装了,”祖喻无奈道,“酸奶上不了飞机。”   左翌杰无动于衷地看了他一眼,最终还是把那瓶酸奶塞了进去,道:“你去机场的路上喝完不就得了?”   祖喻正要说什么,又看到左翌杰去厨房洗了颗苹果出来,继续往他已经没有什么余地的电脑包里塞啊塞......   “够了够了够了,”祖喻生怕电脑包的拉锁崩开了,连忙上前拦着,“有面包和酸奶就够了,苹果我吃不下了。”   左翌杰无动于衷地看了他一眼,最终还是把那颗苹果塞了进去,道:“苹果不是让你吃的,是放在包里保平安用的。”   “苹......”祖喻哑口无言,“行吧......”   于是最终,祖喻还是带着两个沉甸甸的行李出门了。去机场的路上,在出租车里解决了左翌杰硬塞给他的酸奶,总算把快撑破的电脑包解救了出来。   可能是接到他妈的电话后这一整天都心情不佳食欲不振的缘故,祖喻中午就没怎么吃东西,直到刚才都不觉得饿。结果喝完酸奶后一直处于麻木状态的胃部似乎渐渐恢复了知觉,祖喻忽然觉得有点儿饿了,于是把面包也拿出来吃了。   吃完后仍旧有些意犹未尽,于是干脆把左翌杰塞给他保平安的苹果也拿出来吃了。   就在祖喻津津有味地啃苹果的时候,左翌杰突然打了个视频过来。祖喻愣了一下,心里忽然浮现出一种不好的预感,警惕地把嘴里的苹果咽干净后才接了起来。   视频接通,祖喻若无其事地问道:“怎么了啊?   屏幕那头左翌杰也拿着一苹果“咔嚓咔嚓”地啃着,边啃边笑眯眯地问他:“我这次买的苹果挺甜的吧?”   “......”祖喻低头怀疑地看了看自己手中啃一半的苹果,严肃道,“你不会在这苹果里安摄像头了吧?”   视频那头左翌杰笑了半天才停下来,得意地说:“刚让你拿着你还不乐意,得亏哥老谋深算,不然你就饿肚子吧。”   祖喻也不装了,举起苹果跟他面对面地啃了起来,还倒打一耙说:“是挺甜的,你怎么只给我装了一个啊?”   “得了便宜还卖乖是吧?”左翌杰不满地嚷嚷,“要不是我你连这一个都没有呢,打开车窗喝西北风吧。”   去机场的路不短也不长,车里灯光昏暗,车外华灯初上。   祖喻啃着苹果靠在车窗上听左翌杰吱吱喳喳的说废话,手指隔着屏幕轻轻摸了摸视频里那张没心没肺的脸。有种忽然从兵荒马乱的忙碌中抽出身来的安宁困顿。   “......反正你每次都这这样,着急的时候什么都不想吃,冷静下来以后立马就饿了,从来不吸取经验教训。”耳机里传来左翌杰有一句没一句的唠叨。祖喻安静地听着,偶尔开口附和一下。   不算短的路程走过了大半,“快到机场了。”祖喻说。   “好,落地了给我发一消息。”左翌杰道。   “落地都一点了。”祖喻说。   “一点电信公司就下班了是怎么着?”左翌杰瞥他。   祖喻乐了一下,平淡道:“知道了,挂了啊。”   祖喻出差的第二天正好是个周六,左翌杰一觉睡到了中午十二点,起床随便洗漱了一下,套了件T恤准备去小区门口的小饭馆解决午饭。结果一下楼就和那辆看起来颇为眼熟的570打了个照面儿。   祖喻出差想必是没告诉夏锐之,所以夏董此刻正守在楼下深情等候,企图给祖喻一个“惊喜”。   这辆近段时间频频出现的570已经快要刻在左翌杰脑海里了,说是不在意,但那一刻左翌杰不得不承认自己终归也是个雄性,血液里保留着原始的劣根性,以至于看到这车的时候便无法控制地有了一种领地被入侵的怒意。   夏锐之没见过左翌杰,所以起初看到一个年轻人从楼上下来的时候并没有太在意,继续百无聊赖地托着下巴等祖喻。结果这个年轻人隔着墨黑的玻璃和他对视了一会儿,忽然直直走到驾驶室门边敲了敲他的车窗。   同样身为雄性,夏锐之自然察觉到了对方来者不善,稍加思索就立马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了。但他依旧保持着半躺在座位上的姿势没动,缓缓降下了车窗,从墨镜下露出半边眼睛若无其事地斜睨着左翌杰。   左翌杰也没跟他绕弯子,上来就直言不讳道:“来找祖喻的吧?他出差去了,没告诉你吗?”   夏锐之打量着他没说话,正当两人剑拔弩张气氛紧张时,夏锐之捏在手里的手机忽然响了一声。拿起来一看,正是祖喻时隔24个小时之后拒绝了他昨天中午一起吃午餐的邀约——“出差不在。”   “......”夏锐之若无其事地放下手机,把墨镜推回脸上,转头对左翌杰假模假式地笑了一下,慢悠悠道:“哦,那真是不赶巧了,多谢啊。”说完就顾自发车准备走人。 第15章   结果夏锐之刚把车点着,左翌杰突然抬手“砰”的一声按在了他的车门上,力道一点儿不客气,震得整个车身都微微晃了晃。   夏锐之冷不丁被他这动作吓了一跳,转过头来诧异地看向他,也有点儿来气了,立马熄了火面色不悦道:“几个意思?”   左翌杰倒是没有表现得那么剑拔弩张,一手按在车门上没什么表情地问他:“那些东西都是你送的吧?”   是的,虽然他本心真的不愿意干这么掉价的事儿,但看到夏锐之大摇大摆地找到家门口时还是有点控制不住自己。虽然已经努力摆出了大度冷静不当一回事儿的表情,但质问的语气和冷冰冰的眼神还是把他出卖了个彻底。   夏锐之少说比他和祖喻大了快10岁,看他俩跟看小孩儿似得,当即就笑着承认了,“是啊。”   果然,左翌杰示威似的扬起了一边眉毛,冷声警告道:“你不知道他有对象吗?”   夏锐之“嗤”了一声,压根没把一穷小子放在眼里。不紧不慢地从兜里摸了根烟点着了 ,才掀起眼皮儿懒洋洋地瞥了他一眼,“知道啊,怎么了?你能耐你也送呗。”   是啊,你能耐你也送呗?谁拦着你了?   那一刻左翌杰愣了愣,突然觉得自己被狠狠噎了一下,半天没说出话来。夏锐之看着他不屑地笑了一下,一脚油门开着车走了,车尾气狠狠喷了左翌杰一脸。   车开出去一截儿,从后视镜里扫了一眼,还能看到那小子一动不动地傻站在原地,夏锐之本不明朗的心情瞬间就明朗了起来。嘿,丫绝对受刺激受大发了。   谁年轻的时候没被人用钱砸过脸?别说左翌杰了,连夏锐之遇到比自己还有腕儿的主也得把自尊心撕碎了点头哈腰地伺候着。   .......   另一头,远在A市千里之外的边陲小城,祖喻正坐在跨城大巴上慢悠悠地往县城晃悠。窗外的景色这么多年似乎从来都没变过,拥挤的街道,简易的门面房,歪斜的电线杆子,连市场门前那面墙上白底儿蓝字儿粉刷出的“一人当兵,全家光荣”都还是他高中时的模样。没有星巴克,没有地铁站,没有大型的购物商城,这就是他曾经生活过的地方。   昨天他连夜搭航班回到市里,落地的时候已经快凌晨两点,随手给左翌杰发了条消息报平安,左翌杰居然还回了他一句,肯定又在通宵打游戏。祖喻在机场附近的招代所睡了几个小时,一早又坐大巴往县城赶。紧接着按照他妈给他说的地址找到一家破旧不堪的招待所,按着房号敲开门,发现不大一间破屋子里乌泱泱地挤着全是他们家的亲戚。   他姑大概已经哭晕不知道多少次了,正红肿着眼睛虚弱地靠在他妈怀里。男的在抽烟,女的在聊天,不大一破标间里乌烟瘴气,周围陪着的人里不知道有几个是来看热闹几个是真心。   来开门的是祖喻他爸,见到祖喻以后没问他怎么来的,一路上饿不饿累不累,只回头冲里面说了一句:“别哭了,小喻回来了。”   然后这话仿佛变成了一句什么咒语,原本虚弱地靠在他妈怀里双目无神的姑姑突然就来精神了,起身爆发出一阵嚎啕大哭,披头散发地扑过来拽祖喻的胳膊,疯疯癫癫地说:“小喻......小喻你可得救救你弟弟,你得救救他啊——”   周围一群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中还有人在装模作样地安慰附和,说:“大律师都回来了,肯定不会让宝鑫有事的,这回你就放心吧。”   可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此话一出祖喻心里的火瞬间就冒了三丈高,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也不好发作,只能不着痕迹地掰开他姑拽着他袖子的手,将人安顿在床边坐下,语气不算亲切地询问道:“知道他偷了什么东西吗?”   他姑还没开口,就有人热心道:“就村里五金店吴老板他们家新买的摩托车。”   “没其他的了?”   “应该是没了。”   听了这话祖喻倒是松了一口气。他们村什么经济条件他心里是有数的,不可能是多贵的摩托车,撑死三千块打住了。这样的话盗窃数额倒也不算较大,应该不会移送检察院,最多拘留几天就放出来了。   这点小打小闹的程度其实他也可以直接把那小子拎出来取保候审,但他没这个打算,早就想让丫长点儿记性了。   所以听完亲戚们的话祖喻仍旧神情严肃一言不发,他姑心里更没底了,着急地问他:“这事严重吗?不会判刑吧?”   祖喻没什么表情地站起身,道:“具体情况还不清楚,我得先去公安机关了解完才能知道。”   他姑愣了愣,紧接着又倒回他妈怀里爆发出一阵悠长的哭声。但祖喻也没有动摇,随口安顿了几句就出门了。   后来,祖喻只觉得庆幸,还好当时自己没跟他们说什么应该不会判刑的话。   到达公安局之前,祖喻基本已经坚信这是个可以走民事和解的小案子了,坐在出租车上差点把明天回程的机票都订了。结果到了公安局一了解,才发现自己确实低估了自己这个二逼堂弟的二逼程度。   确实,大体情况和刚才亲戚们形容的基本是一致的,他的二逼堂弟骑走了一辆价值两千多块的破摩托。但他们没说丫是大半夜跑到人家院里骑的。   公安局里,当办案警察跟他说出:“入户盗窃”四个字儿的时候,连祖喻自己都笑了。而且听说原告那边是绝对不会和解的意思,这顿牢饭没准儿是躲不过了。   从公安局出来祖喻当场默了,想到一会儿回了招待所告诉他们这个消息他姑又要要死要活哭天抢地,他就觉得很窒息。   于是后来他直接在公安局附近找了家饭馆吃饭,等菜的时候电话通知了他爸这个消息。   “他是进人家院子里偷的,全都被人家院子里的监控拍到了。大概率检察院会起诉他入户盗窃,入户盗窃不是小事,判刑是——”   他爸那头大概是开着免提,于是他话音未落电话里就传来了他姑尖锐的长泣。期间夹杂着亲戚们七嘴八舌的议论声:   “完蛋啦完蛋啦......”   “你说这可怎么办,宝鑫才二十岁,以后......”   祖喻默不作声地举着手机吃饭,等到电话那头的声音小了一些,没什么语气道:“离开庭还有一段时间,爸,你今天就先带姑姑他们回去吧,别在招待所里耗着了。”   他爸还没说话,电话里又传来了他姑的歇斯底里的哭声:“我怎么能回去啊?我怎么能回去啊......”   祖喻干脆把手机扔桌子上任她嚎了。   等祖喻吃完饭,电话那头也消停了。祖喻看了下时间,一个多小时了,他再去街上晃悠一圈儿,回去的时候他姑的情绪应该已经可以平静一些。当然了,如果他爸愿意把这群人全部消停地带回村里自然更好,但目前来看这一方案能实现的可能性不大。   所以祖喻又在街上闲逛了一个多小时,才慢吞吞地走回招待所。   房间里,还是那群亲戚,还是那么乌烟瘴气,桌子上扔着几个吃了一半的饭盒,油腻腻地堆在桌上,让这个墙皮发黄、窗帘脏兮兮的破房间越发令人糟心。   如祖喻所料,他姑果然已经比刚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冷静了许多,当然,也可能是力气哭完了。虽然仍旧泪流满面,但起码不会发出鸣笛一样尖锐持续的长泣声了。   祖喻随手拉过一张破椅子坐下,试图向他们讲解开庭之前有什么流程,他们可以做什么。   “你们留在这里也什么都做不了,还白搭住宿钱,还是先回去吧。姑你回去以后找吴老板谈谈,跟人家道歉,最好能拿到人家的谅解书,这样能争取减刑。如果最后法院真判了他入户抢劫,那可能就是三年以下的......”   话没说完,就听姑姑哭道:“小喻你不能让他坐牢啊,他,他是你弟弟,他今年才二十岁,要是坐牢他这辈子就全毁了,你是大律师,在大城市工作有那么好的待遇,你肯定能帮他......”   祖喻深吸了一口气,尽量心平气和道:“我当然会尽力,但还是要看案件事实和证据情况.....”   这时候一个看热闹的亲戚忽然站出来不懂装懂了,抱着胳膊质问祖喻:“我看人家电视上有能耐的大律师都是做无罪辩护的,你好歹也是从大城市回来的,又是自己家人的事,让他无罪释放不行吗?”   祖喻也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在这么多亲戚面前这样拂一个长辈的脸面,但那一刻,好像这一路赶来所有的疲惫烦躁积压于心的怒火全都爆发了。   “我只能尽量在法律范围内保障他的权益,不可能把黑的说成白的,难道下次他杀人了你们也要说他没杀吗!”   祖喻突然摔了本子起身冲那人厉声道,屋子里霎时鸦雀无声。   “他有今天我一点儿都不意外。”一片死寂之中,祖喻冷声扔下这句话摔门走了,声音因为压抑愤怒而有些颤抖。 第16章   晚上十点,祖喻一个人坐在旧货市场门前的夜市摊子上吃锅贴。夜市里人很多,啤酒瓶叮叮当当,铁板烧滋滋作响,牛杂、煎饺和蒜烤生蚝混在一起的味道可能就是文艺青年们常说的“人间烟火气”。   自打从招待所出来以后祖喻就再没回去过,漫无目的地在县城里晃啊晃,不知怎么就晃到了这个地方。拿出手机看了看,居然一个未接来电都没有,这倒是件很稀奇的事儿。他以为他们一定会电话轰炸他。   当然还有更稀奇的事儿,祖喻打开微信翻了翻,除去几条公众号,居然也一条消息都没有。左翌杰今天也消停得异常。   不过他妈那边消停是好事儿,左翌杰这货突然消停就是有事儿了,祖喻想都没想就甩了个视频过去,果然,没人接。   “帅哥,你要的牛杂面来了。”小吃摊的老板娘将热气腾腾的牛杂面放到祖喻面前,祖喻看都没看一眼,冷冷地盯着手机,继续拨左翌杰的电话。   好在电话还是有人接的,“嘟——”了没两声,电话那头就传来了左翌杰明显喝多了的声音,“喂......宝宝?怎、怎么了?”   “你在哪儿?”祖喻没什么语气地冷声问。   “哈哈......”左翌杰没心没肺地笑了两声,大着舌头道,“外面儿......外面儿拉赞助呢......嗝......”   祖喻愣了一下,挑眉道:“怎么突然去拉赞助了?你以前不嫌麻烦吗?”   “拉赞助有提成啊......”左翌杰大概是躲进卫生间了,周围的嘈杂声一下安静了许多,一边拉裤链儿一边自言自语似的嘟囔,“......拿了提成,给你买包呗,爱马仕还是LV?”   祖喻不说话了,不知道说什么,只能安静地听着电话那头左翌杰“哗啦啦”地放水。   “喂——?宝宝?怎......嗝......怎么没声音了啊?”   祖喻沉默了很久,就在左翌杰以为是洗手间没信号的时候,忽然听到电话那边传来了祖喻有些沙哑的声音,“......什么大赞助至于你喝成这样啊?”   说起这个左翌杰“嗤”地一声乐了,有点儿不屑地笑说:“嘁,能是什么大赞助啊?咱们本市一破饮料的广告呗,经理还特难说话......哎对,就上次你喝了一口评价说‘跟刷锅水里放了点儿糖似的’那个,哈哈哈哈......”   听到左翌杰没心没肺的笑声,祖喻不知不觉也笑了,脱口而出的话几乎让他以为自己不是祖喻,“那就不拉了呗,咱不稀罕。”   “为什么不拉啊?”左翌杰沉沉哼笑了一声,点了根烟有些倦意地淡淡道,“......拉呗,你不一直希望我对自己的事业上点儿心么。”   “我也......突然想好好做些什么了。”   左翌杰说完这句话后两人便长久地沉默着,听筒里只有他抽烟时轻轻地吐息声。   半晌,祖喻不咸不淡地轻声道:“我可能还有两三天才回去。”   左翌杰平静地“嗯”了一声。   祖喻又说:“差不多得了,拉赞助也不是靠酒量的。”   左翌杰还是“嗯”了一声,习惯性地叮嘱他:“在那边好好吃饭,别抠,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回来给你报销。”   这是左翌杰经常跟祖喻说的话——“别抠”、“给你报销”。   因为祖喻总是为了攒钱买除了撑面子以外一无是处的奢侈品,在伙食方面玩儿命剥削自己。   这也是左翌杰和祖喻最大的分歧点。左翌杰觉得戴着玩儿的东西,屁用没有,买那么贵的做什么?祖喻觉得吃进肚子里的东西,别人又看不见,吃那么贵的做什么?   但左翌杰这人有个好处,那就是他虽然不理解,但他不会强迫你改,甚至可能还有点儿纵容的意思。就好比此时此刻出现在祖喻手机上的名为“吃饭红包”的200块钱。他从来不会劝祖喻别买那些没用的奢侈品了,他只会说“好好吃饭”,然后豪气万丈地甩你两百块伙食补贴。   看着红包上“吃饭红包”四个简言意骇的大字,祖喻觉得有些想笑,因为这四个字真是直白又粗糙。   可笑完后他又觉得有点儿想哭,因为全世界可能也只有这个有点儿花心的王八蛋会在意他有没有好好吃饭。   放下手机,祖喻拿起筷子默默吃他有些软了的牛杂面,大口大口,用力地往嘴里塞,与其说是吃饭,看着更像自虐。正当他狼吞虎咽的时候,面前突然递来一份锅贴。祖喻有些懵地抬起头,看到了小食摊老板娘十分和蔼的笑脸。   “尝尝这个锅贴,我自己做来当晚饭的,不要钱,就是不知道你吃不吃的惯。”   “啊,谢、谢谢......”祖喻傻傻地看了她一会儿,连忙点头道谢。   “你太瘦啦!多吃一点,男孩子瘦成这样怎么行喽?”老板娘看着和他妈差不多年纪,用带着一些南方口音的普通话亲切道。   也不知为何,一碟锅贴突然让雷厉风行、能言善道的执业律师有些不知所措,祖喻用力扯起嘴角笑了一下,再次低头认真跟她说谢谢。   “多吃一点,锅贴凉了就不好吃啦!”   于是祖喻连忙在老板娘热切的注视下夹了一个锅贴往嘴里塞。   “好吃嘛?”老板娘一边干活一边笑眯眯地问道。   “嗯,好吃。”祖喻闷声点了点头,眼泪却忽然大滴大滴地往下掉。   老板娘起初还没发现,等干完手里的活转过头来才吓了一跳,忙问道:“怎么啦?怎么哭了呀?”   祖喻也觉得蛮丢人,可就是忽然鼻子酸得受不了。他抬手抽了两张纸巾按在脸上,尽量语气轻松地嘟囔说:“哈哈没事儿,就是......就是突然有点儿想家了。”   老板娘没说什么,只是默默在祖喻对面的小凳子上坐下,拿起筷子一个劲儿地往他碗里夹锅贴,豪迈地说:“多吃点,吃饱了就不想家了,囝囝。”   后来祖喻每次想起这件事儿都觉得有点滑稽,也不知道当时夜市周围的其他人看到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坐在街边的小吃摊上一边泪流满面一边大口吃锅贴的场景是作何感想。   从夜市离开后,祖喻在县城找了家还算干净的酒店住下。第二天一早终于接到了他爸的电话,跟他说他们先带着姑姑回村里了,有什么进展及时通知家里。祖喻总算稍微松了一口气。虽说不情愿,但祖喻的办事效率还是很高的,昨天他在公安局了解完情况以后就给公司打了报告,让那边加急邮递了一份公函过来。下午他就拿着材料去申请会面了。   其实祖喻从小就和这个堂弟并不亲近,所以隔着看守所的铁栅栏跟他面面相觑时,祖喻心里也只有一个想法——“看守所的效率真高,头都已经剃好了。”   铁栅栏里的男生瘦瘦小小,总耷拉着肩膀一副畏畏缩缩的模样,怎么看都是一个跟在别人屁股后面给人递烟的怂包。祖喻是真想不通,这么一个连聊天儿都不敢看人眼睛的货,怎么就能一年四季的那么不消停。   “为什么偷人家摩托?”祖喻也不想看他了,低下头翻开笔记本,公事公办地淡漠道,“把事情经过一五一十详细地告诉我,这样我才能帮你。不要说谎,不要有遗漏,你要是跟我说假话,到时候上了法庭我也帮不了你,明白吧?”   而他的怂包表弟抠着指头沉默半天,对他说出的第一句话居然是:“哥,你有烟吗?”   要不是中间有道铁门拦着祖喻真想把自己手里的笔记本扇他脸上。   “我不抽烟,而且你以为你的时间很多吗?”祖喻压着火气抬起头来冷声道,“会面时间就一个小时,我也不是闲人,不可能见天儿跑来看守所陪你聊。首先你得知道一件事儿,你目前这个情况属于入户盗窃,轻则三年重则无期,你现在尽快把作案过程跟我交代清楚,我才能想办法帮你争取从轻处理的机会,能理解吗?”   其实他这个情况无期远不至于,但祖喻故意把话说重了一点儿,试图能让他认真一些。他本以为听完这话他没出息的堂弟应该立马就哭得梨花带雨,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跟他说“哥你救救我”巴拉巴拉种种之类。   结果他说完之后这小子竟还是一动不动地坐在原地,耷拉着脑袋,肩膀畏缩,一副一动不动的死鱼样。   沉默一会儿,丫忽然低着头哑声道:“哥,你别帮我了。”   祖喻愣了一下,语气不变,“什么意思?”   “三年就三年,无期就无期,反正待在这儿和待在外面,对我来说也没什么区别。” 第17章   看着眼前耷拉着脑袋行尸走肉一点儿求生欲没有,满脸只写着自暴自弃的臭小子,祖喻满心的疲惫烦躁以及不耐烦忽然平静了下去。   他合上笔记本往后靠了靠,注视着铁门后面的小平头看了大概三十多秒。   “到底出什么事儿了,别怕,跟哥讲讲。”虽然还是那副严肃的口气,但显然比刚进门时多了一份微妙的温柔和可靠。   一个“哥”字好像瞬间击溃了里面那个傻子的伪装和防备,两三秒的时间,忽然有眼泪大滴大滴地从陈宝鑫的脸上掉了下来,滴滴答答地砸在他带着手铐的手背上。   “哥,我......我就是想交点朋友,我就是,我就是想让他们看得起我......”   “哥你从小就厉害,你啥都有,又聪明,成绩又好,大家都喜欢你,你肯定不缺朋友。但我没有,我就是想交点朋友......”   嗯,陈宝鑫交朋友的方法之二逼祖喻是早就见识过的。虽然他和这个不招人待见的堂弟一直不亲近,但也是打小在一个院子里互相看着长大的。陈宝鑫这人如果用一句话来概括,那就是“屁本事没有,但不影响他装X”。   从小祖喻就经常看到丫鼻子下面晃着一长条晶莹剔透的大鼻涕牛叉哄哄地站在农村小平房的房顶上冲楼下一起跳房子的小朋友们炫耀他有糖,趾高气昂不可一世地冲人家喊:“你们谁想吃巧克力就过来跟我玩。”   那个年纪的小孩儿哪经得起这个诱惑?当时村里条件又差,巧克力的诱惑堪比现在的麦当劳。于是一群孩子就屁颠儿屁颠儿地围着他要巧克力吃去了。但巧克力总有吃完的时候,糖吃完了,大家便又扔下他继续跳房子去,剩他一个人眼巴巴地在房顶上晃悠。   上了小学丫还是拿这套交朋友,一手插在裤兜里,站在讲台上甩着两张皱巴巴的五块钱,一副睥睨群雄的姿态,“谁想吃雪糕?放学跟我走。”   于是一放学祖喻就能看见丫屁股后面乌乌泱泱地跟着一群小屁孩儿往小卖部涌。到了小卖部卖雪糕的冷柜前,有人想吃这个,有人想吃那个,有人一听有二百五请客专挑平时舍不得买的。十块钱能买几根冰棍啊?于是陈宝鑫又有点儿急了,站在人群后面嚷嚷:“你那个太贵了,挑便宜点的!”   碰上个要面子脾气硬的当场就不干了,也转头嚷嚷道:“请不起充什么大款啊?跟谁吃不起似的。”说罢把手里的雪糕往冰柜里一扔,“嘁,谁稀罕啊!”拍拍屁股背着小书包走了。   而这种事儿通常只要有一个人起了头立马就有人跟着效仿:   “你不吃了啊?那我也不吃了。”   “你俩都不吃......那,那我也不吃了。”   于是最后大家都不好意思吃了,臊眉耷眼地把雪糕放回冰柜里作鸟兽散。最后还是剩丫一个二百五耷拉着脑袋孤零零地走回家去。   祖喻比他大不了几岁,同一个小学不同班,经常有同学跑来挤眉弄眼地跟他说:“哎,听说你堂弟又在小卖部请客呢,他家什么成分啊?”   每当这时祖喻就只想不屑地冷笑,心道:他家能是什么成分啊?他爸一个人辛辛苦苦在外地做苦力打零工,他妈跟你妈一样在山里采山货卖钱。你说他家什么成分?   再后来陈宝鑫升初中,祖喻就去县城里读高中了。不过听说丫还是当年那副没出息的窝囊样,在学校里拿钱交朋友,钱花完了就回家撒泼打滚地问他妈要。   他妈也没什么原则,家里就一个宝贝儿子,男人不在也没人管教,陈宝鑫多哭几声她就心软了。自己省吃俭用一辈子,毛衣都穿成背心了还舍不得扔,自己儿子天天在学校充大款。   确实,这傻X可能也不是想充大款,他就是想有朋友。每次一个人回家的路上看到前面有几个结伴一起走的小伙伴,感觉他能羡慕得掉下口水来。   可他那种拿钱交朋友的交法能交到什么好朋友呢?小学的时候最多请人家吃根雪糕,吃完了“朋友”就没了。到了初中,人家跟他说一句:“陈宝鑫,去帮我们买包烟。”他就觉得自己跟人家是朋友了,动辄兜里拿不出给人家供烟的钱还得挨顿揍。   从小到大陈宝鑫干的那些二事儿祖喻看得太多了,所以眼下,当丫哭得梨花带雨跟他说“我就是想交点儿朋友”的时候祖喻基本已经猜到是怎么一回事儿了。   “他们干什么了?”祖喻冷声问。   “他们......他们倒也没干什么,就是跟我说如果我敢去吴焰家把他爸新买的那辆摩托车骑出来,他们就承认我不是怂包,以后就带我一起玩儿。”陈宝鑫擦了把眼泪瓮声瓮气地说。   祖喻心里一动,面儿上仍不动声色道:“吴焰是谁?”   “就吴老板家的儿子啊,”陈宝鑫道,“他们家院子的门也是他给我开的,我,我也没想到这算是入户盗窃......”   “当时为什么没跟警察说这些呢?”祖喻问。   “我不想让他们觉得我怕了。”   祖喻:“......”   如果真如陈宝鑫所说,那么这个案子根本就没有移送审查的必要,只要吴焰愿意出面证明这一切只是他和陈宝鑫开的玩笑,并且能与吴老板达成和解,那一切便都迎刃而解了。可不知为何,祖喻心里总觉得有些隐隐不安,似乎还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坐在从看守所回县城的班车上,祖喻想了想,决定明天亲自去吴老板家一趟。   回到村子里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推开布锈的老旧铁门,走进那个一年多没回来过的破旧小院,院子里唯一的一盏白炽灯不知道什么时候坏了,黑灯瞎火显得更加落魄。祖喻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压抑着心里的不适往里走去。   都说什么近乡情怯,子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祖喻情怯是真的,但绝不是因为他怀念这个地方。虽然他也才大学毕业刚一年,但自从过了实习期以后,他几乎每个月都有按时打钱回来,尽管不多,但修个大门换个灯泡总还是绰绰有余的,他也不知道自己打回来的那些钱都他妈花哪儿去了。   窗户里窗帘严严实实地拉着,透出昏暗的光线来,里面却静寂无声。祖喻走进屋,迎面见到的第一个人是他姐。   祖叶刚从厨房走出来,因为常年干活而总是通红的手里端着一个洗干净的大铁盆,忽然看到一年多没见的弟弟,她也不禁愣了愣,而后很快走上前来,轻声道,“还以为你已经回A市了呢,吃饭了吗?”   家里此刻还飘荡着没散尽的饭味儿,这个点肯定是刚吃过饭。   祖喻没吃饭,他哪有时间吃饭?但在这样死气沉沉的气氛里他也吃不下什么,并且也不想让他姐为了他再单独做一顿,所以平淡地告诉她:“吃过了,不用管我。”   祖叶点了点头,本能地往里屋看了看,眼神中带着忧心和无奈。祖喻拍了拍她的肩,用口型轻声跟她说“没事儿”,然后径直往屋里走去。   祖喻和他姐感情还是很好的,说句心里话,祖喻觉得他姐是他在这个破地方唯一放不下的人。他们家向来重男轻女,连对姑姑家那个二货表弟都比对祖叶上心。从小到大,菜里的肉是祖喻的,新买的鞋是祖喻的,夏天的雪糕是祖喻的,但凡家里有什么好东西都是给祖喻的,就算多一份儿,也是给姑姑家的陈宝鑫。从小到大祖叶受的委屈数不胜数,有时候连祖喻都为她抱不平。   祖叶比祖喻大四岁,高中毕业后就直接进了县城的糖果厂工作。那一年,当祖叶在饭桌上平静地说出自己在糖果厂找了份工作的时候,他妈夸她懂事,他爸觉得很好,只有祖喻神色怪异,呆呆地问她:“你不去上大学了?”   祖叶平静地给他夹一筷子菜,说:“早点赚钱挺好的。”   那顿饭祖喻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吃完的。吃完饭,祖叶去厨房刷碗,祖喻追着她跑去厨房,红着眼在她身后站了半天,哑声说:“你是不是因为我才不去上大学的?”   祖叶说不是。   “那你为什么不去!”祖喻不管不顾地大声道。   “家里哪有钱供两个大学生?”祖叶有点好笑地看着他,而后垂下眼,若无其事地说,“我早点出去赚钱,还能给你攒点学费。”   祖喻说:“你去上大学吧,我出去赚钱。”   祖叶冷静地告诉他:“你没满十八岁。”   那似乎是祖喻人生中唯一一次那样明知故问撒泼耍赖,他说:“我不管 ,你要是不去上大学,那我也不去了。”   祖叶抬手给他擦了擦眼泪,笑说:“咱俩谁上大学不都一样么?反正你学习比我好,以后有出息了你养我。”   其实祖喻知道祖叶为什么不去上大学,也不是真的有勇气辍学去打工,但那一刻他还是那样说了。或许是因为知道祖叶会说出这样让他感到心安理得的话,或许是借由这样虚假又没什么意义的抗争来获取一些良心上的解脱。那是他打从心底觉得自己最丑陋懦弱的少年时刻。   哭闹完,谦让后,祖喻还是如计划一样去了县里的重点学校读高中,祖叶也去了县里的糖果厂做一线包装工。每个月发了工资,祖叶都会买些小菜和水果送到祖喻学校给他改善伙食,只是她塞给祖喻的零花钱总被祖喻以各种方法偷偷塞了回来。 第18章   左翌杰曾经这样评价过祖喻:“你要是个可以完全置良心于不顾的人,现在得成功成什么样子啊?”   是的,不管从哪一方面来看,祖喻应该都算是个挺自私的人。他的眼中只有他的目标,为了这个目标,就算良心再痛他也可以踩着别人的肩膀往上走。唯一影响他发挥的就是——他做不到踩完了就擦擦鞋底再不回头。   祖喻上一次回家还是大四即将毕业的那一年,也就是前年,左翌杰干出惊涛拍岸触目惊心的2·23事件的那一年。   那一年老祖家唯一一个大学生快毕业了,生活幸福了,人民富裕了,家里经济压力没那么大了,于是祖叶辞了糖果厂的工作,用这些年攒下的一些积蓄报了一个职业技能培训班,学美容美发的。技多不压身,无论如何,有个一技之长都比在那个不知什么时候就要关门大吉的糖果厂当包装工好发展得多。可就是这么一件合情合理可喜可贺的小事儿,却在原本其乐融融的老祖家掀起了一场轩然大波。   晚上,当祖叶平静地说出:“我从厂里辞职了。”的时候,祖喻祝福的话还没说出口,他爸已经把碗扣在桌子上了。   “你已经从厂里辞职了?”不同于祖喻,他爸听到这个消息后不可置信地高声问道。   “嗯。”祖叶低头吃饭,避开了他愤怒的视线。   “你辞职怎么不和家里商量!”他爸怒道,“你以为现在工作很好找吗?你弟弟大学刚毕业还没有工作,你奶奶前段时间住院刚花了一大笔钱,家里负担多重你看不见?还辞职去报什么乱七八糟的破学校!”   “爸!”祖喻无可奈何地喊了一声,还算心平气和地说,“我已经找到工作了,过完年就去实习,以后家里的开支我会帮着分担。而且姐去学一门手艺是好事......”   话没说完,被他爸口不择言地打断了,“她学完还不是给人打工?白搭那学费钱!”说完不客气地指着祖叶道:“二十五、六的人了一点不知道帮家里分担,我看你是越大越不懂事了!你别指望家里会供你上个这个学!”   话音刚落,又是“哐当”一声,这回是祖喻把碗扔桌上了。祖喻起身挡在祖叶面前,隔开了他爸指向祖叶的手,冷声道:“她花的是她自己的钱。”   祖叶在桌子下面轻轻拉了他一下,但已经来不及了,那一瞬他爸脸上闪过了一丝愣怔,接着一个响亮的巴掌迅雷不及掩耳地甩在了祖喻脸上。   这巴掌来的那么突兀,又似乎那么顺利成章。这不是祖喻第一次挨巴掌,就算他是一个从小到大几乎没让家里操过心、早熟得连叛逆期都没有的孩子,也不影响他爸根深蒂固的“棍棒底下出孝子”的思想。从小到大值得他动手的理由太多,或者说压根都不需要什么理由。但祖喻跟陈宝鑫不一样,陈宝鑫也被他爸揍过,陈宝鑫挨揍的时候会跑,可祖喻不会。祖喻只会捏着拳头狠狠瞪着你,你打得越狠他越往你身前走,大有一副“有种今天你就打死我”的慷慨精神。所以自打祖喻上高中后,如果不是必要情况,他爸基本不会跟祖喻动手了。   今天这画面也算老祖家久违了的经典场景,父子俩一个捏紧了拳头忍得浑身发抖也要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一个脸红脖子粗呼吸急促像一头愤怒的公牛。祖喻他爸的注意力已经彻底转移了,那一声清脆的巴掌仿佛只是一个序曲,效果类似于运动会上的鎗响、演奏会上的第一个乐章。没有一丝犹豫,也没有一点停顿,那一巴掌之后桌上的锅碗瓢盆花生瓜子忽然全都一起腾空,以排山倒海之势往祖喻身上飞了过来。   嗯,他爸把桌子掀了。   祖叶一瞬间白了脸,母亲尖叫着往后退了两步。   “你是不是觉得在外面上了几年大学这个家就盛不下你了?去了趟大城市回来开始看不起你老子了,敢站在你老子头上说话了,是吧?继续说啊,继续教育老子啊!”他每说一句就重重推一把祖喻的肩头,看祖喻依旧双目赤红地怒视着他,情绪激动地扑上来撕扯祖喻的衣服,疯癫地吼说,“你有什么资格这么跟老子说话!要不是老子花钱供你上学,你连个屁都不是!你身上的衣服嘴里的饭哪个不是老子给你的?你算什么东西,也敢这么跟老子说话!当初祖叶要是个男娃儿老子压根就不会生你!”   祖喻身上的毛衣被他撕出一个大洞,混杂着饭粒和菜汤可笑地挂在身上,额头被飞来的碗砸豁了一个小口子,正在不紧不慢地汩汩流血,脸上顶着一个刺目的巴掌印,脖子上还有几道通红的抓痕,满地残渣剩饭、碎瓷烂碗。   “小喻你回屋里去吧,你先回屋里去。”母亲泣不成声地拦在他和父亲中间。   一片混乱中,祖喻始终挺直了腰板一动不动,麻木地看着这个暴跳如雷言语粗俗的男人,心里无限的讽刺。红着眼摘了摘自己衣领上的饭菜,偏过头去自嘲地笑了。   说实话,祖喻看不起他。他看不起这个能力不足只会用暴力服人的男人,看不起这个思想封建,心安理得地压榨着自己的女儿,但凡有人敢忤逆他半分就像泼妇一样仪态尽失、全无风度可言的男人。可这个男人正是他如假包换无可更改的亲爸,也正是这个男人这些年不惜一切代价地供他读书,才让他没有变成和他一样的人。   他对这个男人敬畏不起来,却又没资格恨他。   许是祖喻眼中流露出的鄙夷再度刺痛了他,他扑上来打祖喻的脸,但被祖喻他妈和祖叶合力阻拦了下来,只能伸着胳膊一边跳脚一边面红耳赤地嘶吼:“滚!你给老子滚!以后你别想从家里拿一分钱,我就当没生过你这个儿子!”   一片鸡飞狗跳中,祖喻深深看了他一眼,转身走进屋里,把自己的东西胡乱收拾进一个手提包,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家门。   村里的路灯好一盏坏一盏,黑暗里祖喻一边呼哧带喘地大步往前走,一边试图冷静地将自己头发上的米粒和菜叶子摘干净。可是摘不干净,那些饭粒被搓成了泥,一缕一缕地黏在头发上,令他暴躁又恶心。走到村口,祖喻忽然停了下来,把包扔在地上,忍无可忍地扯了身上那件挂满了汤汤水水的破毛衣,狠狠扔进了垃圾池里。南方的冬天不会冻死人,但也绝对不是不冷,此刻祖喻就穿着一件单薄的衬衫站在寒风里,神情冷静地掏出手机订最近一班回A市的高铁。   自从回到村里他就没有开过机,村里信号不好,发消息总有延迟。他不想整天守着手机等消息,一边等还要一边猜到底是对方没有回复,还是他的消息没发出去。   村口的大巴站台信号还不错,祖喻刚一开机,铺天盖地的消息就哗啦啦地涌了进来。除去几条同学和老师询问论文进度的,剩余的全部来自左翌杰。夜里八点,祖喻站在昏黄的路灯下盯着手机屏幕愣神,脑袋很懵,一片混沌。   2月12日:   祖喻:[到家了,年后见。]   左翌杰:[给我看看。]   左翌杰:[???]   左翌杰:【视频】对方已取消   左翌杰:[真关机了啊???]   2月13日:   左翌杰:[晚上跟几个发小一起吃了顿饭,感觉大家都变了。]   左翌杰:[他们居然不喜欢奥特曼了。]   左翌杰:[艹了,他们不相信光。]   祖喻有点想笑,而嘴角并没有翘起来。   他继续往上翻,2月14日:   左翌杰:[快过年了,街上那叫一个空啊......]   左翌杰:【图片】   左翌杰:[可乐鸡翅,牛吧!三天之内开机哥就做给你吃。]   2月15日:   左翌杰:[新春至,福到家,小左子给您拜年啦~]   左翌杰:[......不是群发,你丫回我一下行不行?]   2月16日,不知道是不是心情不太好,这一天左翌杰什么消息都没给他发。   2月17日:   左翌杰:【视频】   左翌杰:[酒吧门前碰到一小猫,谁都不跟,就绕着我腿转。]   凌晨一点多,左翌杰:[喝多了,难受。]   左翌杰:[你个没良心的今天开机了么?]   左翌杰:[没有。]   ......   左翌杰给他发的消息大多图文并茂、废话连篇,一张张地翻看过去,仿佛能看到这个人生龙活虎地蹦跶在你眼前。   这时,去县城的末班车来了,祖喻一边看手机一边上了车。   2月20日:   左翌杰拍了一张店门口贴着的转让通知,发了条语音告诉他说:[瞧见没?你最喜欢的那家螺蛳粉要转让了啊,赶紧麻利儿回来,再不回来吃不着了。]   ......   最后一条消息停留在昨天,只有一条,因为很短,所以显得那么认真:   [我想你了。]   可能因为车上暖气很足的缘故,在冷风里冻得麻木的身躯一点点回暖,连带着冷酷的大脑也跟着融解。他爸把碗砸在他脑袋上的时候他不想哭,拎着包从家里出来的时候他也不想哭,他只是觉得讽刺和愤怒。但现在他突然就想哭了。   水雾刚刚模糊了视线,手机屏幕忽然黑了下去。这个二手苹果因为太久没充电亏电关机了。 第19章   左翌杰一直想不通为何那天祖喻会在那么诡异的时间那么诡异地出现。但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可能祖喻披星戴月地出现,就是想回应一下那句被扔在手机里太久的“我想你”。   只是那把一路攥在手心而变得汗津津的钥匙太像一颗不值钱又没交出去的真心,在他挥拳暴揍左翌杰的时候悄无声息地掉落在地,没太大动静,也没人注意。   现如今祖喻再回故里,已经两年过去了。   两年时间可以让一个人成长很多,例如这两年祖喻在组织辩护词的时候摸索出了一些技巧——太过华丽的辞藻会掩盖掉句子里的真心,左翌杰当年那句“我想你”之所以看起来那么用情至深,其实就是因为句子短而已。“我爱你”同理。   又例如这两年祖喻从没回过家,并渐渐在打了鸡血的奋斗生涯中找到了自己的座右铭——做gay嘛,嘴要甜心要狠,有情不能饮水饱,真心没有保质期,但人民币它不能说贬值就贬值呐。   于是这两年里他发愤图强努力赚钱,基金股票接案子,哪里有经济哪里就有祖喻。他这么努力不单是为了在满地狼藉的现实里争口气,他还要对得起祖叶让给他的人生。   小半年前,一次通话时,祖叶无意提起自己想辞了现在打工的美发店,去县城里盘一个店面单干。于是祖喻咬咬牙把手里几只涨势正好的股票全抛了,立马凑了几万块给家里打了过去。结果上月他打电话问祖叶店面的事儿办的怎么样,祖叶却含糊地说快了。   他知道祖叶向来不愿意让他担心,于是忍住了没多问,转头给他妈打了个电话过去,才知道那钱根本就没到祖叶手里。   那天左翌杰给他端玫瑰茶进来的时候他就是在跟他妈说这事儿,他妈显得有点儿底气不足,支支吾吾地说:“你姑前两天问咱家借了一万块钱,你也知道,宝鑫连高中都没考上,这些年也一直没个工作。你姑说想给他报个职业技术学校,让他也学点儿本事去......”   从小到大他姑没少为了陈宝鑫跟他们家借钱,但这次也难得算是用在正事儿上,祖喻再不乐意也只能捏捏眉心忍了。接着问道,“行,这才一万块,还有两万呢?”   他妈声音更小了,道:“去县城读技校得住宿,你爸说男孩儿不能让人看不起,又给了一万块的生活费......”   要是连这都能忍,祖喻觉得自己大概就不用干律师了,直接把自己摆菩萨庙里让别人拜自己算了。   “他陈宝鑫是人祖叶就不是吗?妈你转告我爸,他那么伟大让他自己给陈宝鑫出钱啊!他凭什么动我给祖叶的钱?”   可即便他再窝火,这钱一时半会儿也要不回来了。经此种种,祖喻实在对姑姑一家挤不出什么笑脸,这次来回来办陈宝鑫的案子,他引以为傲的职业素养也只能控制住自己别公报私仇,什么微笑礼让不厌其烦的服务精神就趁早拉倒吧。   视线落到祖叶因为常年给人洗头而通红皲裂的手上,祖喻皱起眉头,从包里摸出一支公司年会上抽到的CHANEL护手霜塞到她手里,阴沉着脸走进了客厅。   屋顶简陋的白炽灯泡勉强照亮了大半个屋子,将一切晕染成一股昏暗压抑的冷色调。他姑似乎睡着了,肩上盖着一件年代悠久的大衣,侧躺在沙发上,似乎一夜间头发又白了不少。他爸妈本来正默默看着没有声音的新闻联播,转头看见他时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   “你怎么还在这儿?不是说要回单位工作了吗?”他妈有些惊讶地低声道。   “还有事没处理完。”祖喻半句废话都不愿多说,直奔主题道,“你们去过吴老板家了吗?愿意和解吗?”   他爸狠狠抽了口烟,又狠狠吐了出来,骂道:“愿意个屁!你是没看见他那副小人得志的样子!要不是你妈拉着我非给他一拳不可!”   祖喻心道:嗯,你给他一拳,你给他一拳好啊,你给他一拳没准儿把你也送进去,跟陈宝鑫住一起,你俩的案子我还能一起办了。   正当三个人都沉默时,一个沙哑的声音打破了平静:“阿喻,就当姑求你,你一定要帮帮你弟弟......”他姑醒了,无神的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祖喻只觉得一阵悚然,不想大晚上又听她哭个没完,也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只能借口说赶路疲惫,回房间躲着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屋外的人声渐渐淡去,从门缝泻进来的白炽灯光灭了,想必大家也都去睡了。除了祖喻。   一片黑暗中,祖喻躺在床上反复思考着一个问题——既然是开玩笑,知道陈宝鑫被抓了,吴焰为什么没出面解释呢?   第二天,早上七点,吴老板家的门铃响了,吴老板睡眼惺忪地裹着睡衣来开门,门外是西装革履的祖喻,没拎果篮,没买香烟,也没提保健品。   “您好,我是陈宝鑫的表哥——”   吴老板起床气还没消,开门看到这么一个两手空空就来上门求和的货更气了,没听祖喻自我介绍完便道:“我不管你是他的谁,和解,不可能,走吧走吧!”   说着就要关门,却被祖喻伸出的脚卡住了。   祖喻腆着脸笑道:“吴老板您误会了,我不是来问您要谅解书的。”   吴老板不禁愣了愣,由上至下地重新打量了他一遍。确实,一般也没人空着手来求人。   “那你来干什么的?”吴老板不耐烦地皱起了眉。   祖喻轻咳一声,眼神游移地看了看四周,意味深长地低声道:“这事儿不方便在外面说,跟您儿子有关......”   话没说完,吴老板立马粗声粗气地打断,“那进来说吧!”像是极力掩饰着什么。   走进院子,吴老板随手关上了院门,门锁“嘎哒”一响,自动锁上了。   祖喻不由回头看了一眼,道:“我听警察说,那天是您没锁门,陈宝鑫才偷溜进来的?”   “怎么?”吴老板眉毛一抬就要咄咄逼人,“我家门没锁,贼就能随便进来拿东西了?法律没这么规定吧?”。   “嗨,”祖喻摆摆手,“您别激动,我没别的意思,只是跟您了解一下情况。”   “你算什么人?轮得到你来了解情况?”吴老板呛声道。   祖喻从包里抽出一张名片递给他,道:“我是陈宝鑫的表哥,也是他的律师。”   话没听完,吴老板不屑地笑了一声,“绕了半天,还不是来替他求情的?要是想谈这个事儿你现在就走吧,我说了,谅解书你们家想都不要想。”   收起名片,祖喻也笑,“我也说了,这件事和您儿子有关。”   吴老板有些不耐烦了,“你到底什么意思?”   祖喻不紧不慢,指了指吴老板家的二层小楼:“方便坐下说么?”   吴老板无奈,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不情不愿地往楼上走去。一进屋,吴老板便十分烦躁地点了根烟,头也不抬地冷淡道:“坐吧。”   漆了光的木头沙发,香炉前金灿灿的一小樽佛像,祖喻发自心底地感叹:“这村里属您家最气派。”   吴老板只当他是在拍自己马屁,愈发端起架子道:“这回说吧,你到底来干什么的?”   祖喻眼睛瞥过角落里一扇紧闭的房门,不经意地问道:“您知道陈宝鑫为什么偷您的摩托车吗?”   “他就那德行!”吴老板说。   “他什么德行?”祖喻问。   “不学好喽!下三流的小瘪三,真是枉他老娘辛苦养他!”唾骂无端,却那么义正言辞,仿佛陈宝鑫那怂蛋真做过什么伤天害理令人不齿之事。   说罢看到祖喻面无表情的脸,吴老板不甘示弱道:“瞪什么瞪?我哪句讲错?看你做哥哥的倒是人模狗样,以后好好教育他吧!”   从来伶牙俐齿半句不让人的祖喻这回却表现得异常淡定,不但很淡定,甚至还笑了笑,不痛不痒道:“这是哪儿的话?我可听说他和您儿子吴焰是好朋友呢。”   “是谁乱讲?”吴老板用力地拍了拍身后的半墙奖状,拖长了声音笃定道:“我儿子,很优秀的,为什么要和那种人做朋友?”   那种人,陈宝鑫,什么东西。   “是吗?”祖喻蹙起眉头,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可我听杂货铺的大娘说,吴焰经常让我弟弟给他买烟抽,市场门口卖肉饼的大爷也说经常见他俩一起去吃肉饼,还都是我弟弟掏钱。对了,还有住在我家隔壁的小两口,也常听到吴焰在门口喊我弟的名字。”   对吴老板越发阴沉的脸色视而不见,祖喻继续道:“您要说他们不是朋友,那这些算是怎么一回事呢?”   吴老板将茶杯重重一放,起身便要轰人,“我怎么知道!没准就是你的蠢表弟爱犯贱喽?你给我出去——”   那一刻祖喻也起身,提高了音量正色道:“如果他们不是朋友,吴焰还频频让陈宝鑫给他买烟,请他吃饭,甚至纠集一群社会青年上门闹事,那就叫做敲诈勒索!”   吴老板被他突然变化的气势震了一下,转瞬恼羞成怒地瞪大了眼,“我们家吴焰清清白白!你少血口喷人!”   祖喻冷笑,“吴老板,所谓偷摩托车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想必您心里也清楚吧?是谁指使陈宝鑫偷的摩托车?是谁给陈宝鑫开的门?你们家吴焰到底清不清白您自己不知道吗!”   “我们家吴焰做什么了?”吴老板目眦尽裂,冲上来推搡祖喻的肩,“我们家吴焰做什么了!你有证据吗?”   祖喻笑了,“看来您也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对吧?”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吴焰没有出面澄清了,不由怒从中来,指着屋里那扇紧闭的房门厉声道:“你早知道是吴焰给陈宝鑫开的门,却把吴焰关在家里不让他出面作证,这关乎一个人的一生你知不知道!他才二十岁,和你儿子一个年纪,你这么做可能会毁了一个人你他妈想过吗!”   这回话没说完,吴老板彻底急了,怒发冲冠地指着祖喻的鼻子喝道:“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是吴焰给他开的门?就凭陈宝鑫的一面之词?他一个人的口供根本就算不上证据,你别以为老子不懂法!”   祖喻淡定地伸手一指院子里的大铁门,“不信请警察来验一验,您家这大门肯定没有被撬过的痕迹,不是吴焰开门陈宝鑫怎么进得来?”   吴老板依旧胡搅蛮缠,“我说了,那天门没锁,陈宝鑫是自己进来的。”   祖喻道:“你家的门锁是自动落锁,一关门就锁上了。你不是给警方提供了一份监控录像吗?敢不敢把监控调出来看一看,这门当时是关着的还是打开的?”   不知是羞愧还是气愤,吴老板脸涨得通红,嘴唇微微颤抖,却仍苍白狡辩道,“国有国法,他自己若没做蠢事,谁能判得了他?”   祖喻不明白他为何如此胡搅蛮缠只为阻止吴焰去澄清真相,想来他也不可能和陈宝鑫一小孩儿有什么过节。   “国法?你懂什么是国法?”祖喻气极反笑,“我告诉你什么是国法,如果吴焰出面说明真相,国法会还所有人清白。但若你执意隐瞒,届时陈宝鑫被认定有罪,你儿子就是主谋!陈宝鑫那二百五自己作的,进去待两年权当涨涨记性,到时候和您家吴焰一人3年,铁窗里还做好朋友。”   吴老板还欲说什么,被祖喻打断,“对了,还有您,隐瞒事实、包庇吴焰、诬告陷害,也是三年以下有期徒刑。为了一个陈宝鑫搭上你们家两口人,您可真会做生意。”   像是瞬间被抽干了力气,吴老板干瞪了祖喻片刻,跌坐在椅子上,脸色灰白地点燃一支烟。须臾,沉默地往桌上扔了一把钥匙。   祖喻拿起钥匙,大步走到那扇紧闭的门前,开了门,祖喻却愣住了,   吴老板回过头来,也愣住了——屋中并没有吴焰的身影,纱帘起起落落,只剩窗户大开着。   祖喻大概知道要去哪里找他了。   果然,祖喻刚到公安局门前,就碰到了从里面走出来的吴焰,臊眉耷眼一副刚接受完批评教育的样子。他和吴焰素不相识,可看到这人的那一瞬间,祖喻便确定了,他就是吴焰。   眼前的男生身材高大,穿领口松垮的白T恤和破洞牛仔裤,祖喻得仰着头跟他交谈。好几天没刮的胡子和脚下粘泥的拖鞋让他看起来更加凶悍。   起初祖喻上前搭话的时候他显得很不耐烦,在祖喻介绍说自己是陈宝鑫的表哥后,他一下变得有些无措起来。   男生挠了挠本就乱蓬蓬的脑袋,眼神闪躲地四处看了看,最终有些结巴地低声说了一句:“那什么......我刚才、刚才跟警察说清楚了,事情不是他们想的那样......”   祖喻看着他不说话,许久,他又补了一句:“你帮......帮我跟陈宝鑫说声对不起......”   “你怎么不自己跟他说?”祖喻问。   “嗨.....”男生似乎十分不自在,含糊道,“我跟他又没什么好说的......”   “什么叫没什么好说的?”祖喻立马接道。   男生没说话,也不看祖喻的眼睛。   “最后问你一个问题,”祖喻冷淡道,“你和陈宝鑫是朋友吗?”   如此简单的问题,男生却不知为何有些为难地挠了挠头,犹疑道:“......不是吧。”   “那以后就别招惹他。”祖喻看了他一眼,径直往公安局走去。 第20章   陈宝鑫的案子撤案了,祖喻没随大伙去接他,独自坐上了回A市的飞机。   一连几天的舟车劳顿,祖喻很疲惫,居然在飞机上睡了近期以来最踏实的一觉。醒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居然枕在人家邻座女孩的肩膀上,女孩手里还拿着那本原本应该在他手上的《道德经》。   “啊不好意思不好意思......”祖喻弹簧似地直起了身,本能地拿手在人家姑娘肩头擦了擦,生怕在人家肩头留下口水之类的印记。   女孩倒是表现得很自然,温柔地把书递给他,道:“你睡着以后书掉地上了。”   祖喻不敢抬头,毕恭毕敬地双手接过书,尴尬与羞愧中语言系统发生了混乱,“不客气不客气......啊对不起对不起!不是不是,谢谢谢谢......”   得了,啥也不想说了,此时此刻他只想跳机。   好消息是飞机马上就要降落了,坏消息是碰上了航空管制,眼睁睁看着飞机在广播大楼上空盘旋了三圈愣是没降下去。于是在这阳光并不刺眼的机舱中,祖喻默默掏出墨镜带上了。   直到下机后祖喻都还沉浸在尴尬的余韵中感觉很恍惚,就这么恍惚地走出旅客通道,在乌泱乌泱的接机人群中一眼瞥到那个趴在栏杆上百无聊赖地嚼口香糖的人时,真有种青天见鬼的感觉。   完蛋!不小心对视上了!祖喻在心中尖叫。   显然那人也一眼看到了他,一边冲他招手,一边扬起了怎么看怎么不纯洁的笑容,然而夏锐之的笑容还没完全绽放,就见祖喻推了推墨镜,扭头往相反方向的人群中混去了。   “哎,哎!少装没看见啊!我前前后后跟这儿等你仨小时,有劲没劲啊!”夏锐之拨开人群,跟在祖喻屁股后面旁若无人地大喊大叫,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祖喻也不好再装了,只得停下来面对这人。   “公共场合,声音小点儿。”祖喻急赤白脸地跟他比了个“嘘”的手势。   夏锐之无赖似的扒拉了一下祖喻脸上的墨镜,冷笑,“就这还装看不见呢,我声音小了你听得着吗?”   祖喻取了墨镜,讪讪道:“你怎么在这儿啊?”   “你说呢?”夏锐之理直气壮地反问。   “我上哪儿猜去?”反正他可不信夏锐之是专程来接自己的。   “不猜拉倒。”趁他不备,夏锐之劈手夺过他唯一的行李,自顾自地走了。   “哎,哎!你干嘛呀,我自己拎就行——”祖喻刚追了两步,夏锐之突然转身,惊得祖喻来了个急刹。   “嘘——公共场合,声音小点儿。”夏锐之学着他刚才的样子,很欠地比了个“嘘”的手势。   夏锐之一路领着祖喻直奔停车场,打开车门,把祖喻的包扔进了后座。   祖喻“啧”了一声,还没开口,夏锐之便道:“啧什么啧?有专车接机还不好?”说罢又贴心地帮他拉开了副驾的车门,甩了甩头示意他上车。   敌强我弱,实力悬殊,不如就此放弃抵抗吧。祖喻认命地上了夏锐之的贼船。   “怎么没开之前那辆啊?”祖喻问。   “怎么了?”不知是不是错觉,夏锐之竟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了几分失望的意思。   “那辆好看。”祖喻实话实说。   夏锐之鄙视地瞥了他一眼,“这辆更贵!”   平心而论,这就是夏锐之的不对了,毕竟在普罗大众的世界里,这车好歹得先存在于人家认识的牌子里才能例入豪车的范围。   车刚驶出停车场,祖喻手机响了一声,是陈宝鑫发来的消息:“哥,谢谢你。”   祖喻皱了皱眉,回道:“谢我做什么,你妈付了律师费的。”他还是有点儿烦他这个弟弟,快速回完以后便屏蔽了消息。   路上夏锐之挺高兴的样子,一直跟祖喻搭话,祖喻抱着手机不知道在忙活什么,有一搭没一搭地接着茬。   “你怎么不问问我怎么知道你航班号的啊?”夏锐之道。   祖喻头也不抬,“你还能怎么知道啊?”   你发小我老板人畜无害的蒋权同志呗!   夏锐之“嘁”了一声,说:“也是。”   罢了又没话找话,问祖喻:“我百忙之中专程来接你,你不感动啊?”   祖喻还是头也不抬,一直窝在副驾“吧嗒吧嗒”地按他那破手机,冷淡道:“不敢动,真不敢动。”   显然,空气中没有字幕,夏锐之是无法get他这个刚从网上学来的谐音梗的。正好前面儿来一红灯,夏锐之忍无可忍,出其不意地一把抢过了祖喻的手机,不满道:“你一直抱着这破手机吧嗒吧嗒玩儿什么呢?”   拿到眼前一看,却发现还是慢了一步,祖喻这小子怕不是练过无影手吧!竟然在手机脱手的瞬间按了锁屏键!转头一看,祖喻正气定神闲地抱着胳膊冷眼看他呢,夏锐之气不打一处来。   “没收了啊!”夏锐之晃了晃祖喻的手机,不客气地将手机“哐当”扔进了驾驶座车门的置物槽里。   “你这属于非法侵占啊。”祖喻伸出一根手指头警告道。   “甭跟我念叨你们这些破词儿,”夏锐之不屑地皱眉,“成天这一套还不够烦的吗?”   祖喻叹气,靠进椅背里望向窗外,疲惫道:“赶紧送我回家吧,我真没心情跟你闹。”   夏锐之暴跳如雷,伸手连敲了三下车载显示屏上的时间,大声道:“吃饭!这点儿了陪我吃顿饭怎么着你了?我闹你?我说你丫怎么这么难伺候呢?我这连接带送还请客的又没把你怎么着,你有什么不乐意的?”   祖喻被他不分青红皂白地一顿嚷嚷给吼懵了,转头诧异地看着他,“我没说......不是你什么毛病啊?谁求你伺候了吗?你给我停车!”   夏锐之长这么大也是向来只有别人哄他的份儿,还从来没有谁让他这么上赶着还不给个好脸的,于是当场就不干了,一脚刹车把车停在了路边。   结果还没等他放狠话,只见祖喻已经头也不回地下车了,临走居然还没忘记从后座把那包破烂行李带上。夏锐之跟着下了车,祖喻已经绕去驾驶座拿他被夏锐之抢走的手机了,等夏锐之绕回驾驶座,祖喻已经在路边拦到出租车了。   合着他绕车一圈儿,既没拦着祖喻拿行李,也没拦着祖喻拿手机。不知道下来干嘛来了。   “......”夏锐之干瞪着眼,眼睁睁看着祖喻跟出租车一起风驰电掣地消失在了夜幕之中。   “艹!!”夏锐之狠狠捶了一下方向盘,气得想咬人。   不过抽了根烟后他又很快冷静了下来,觉得自己这戏貌似是有点儿过了,他本来就不是专程来接祖喻的啊!   原本他今天是来送一客户的,碰巧刚送走客户,看见航空信息栏上的信息,想起来祖喻也是今天的航班,紧接着一查,发现正是这个点儿降落,索性就等等看。统共在接机口站了不到15分钟,大言不惭地跟祖喻说自己等了仨小时,祖喻信没信不知道,他自己先信了。   但夏锐之还是很郁闷,老子差哪儿了?祖喻这不识抬举软硬不吃的臭小子捂不热啊!   夏锐之觉得祖喻难搞,祖喻觉得夏锐之有病。原本祖喻从机场坐地铁很快就可以到家了,托夏锐之的福半道打车浪费了不少银子,实在可恶!   回到家,祖喻身心俱疲,打开门,屋里却没有左翌杰坐在沙发上打游戏的身影,屋里漆黑一片,再一看表,又是晚上9点!   如此熟悉的场景,如此熟悉的剧情。   好在这回家里是有电的,祖喻顺利打开了灯。桌上有半份吃剩的外卖,订餐时间是下午两点,这表示至少今天下午之前,左翌杰还是在家的。这回祖喻没有暴跳如雷地打电话质问,只是长久地、沉默地在沙发上坐着,不知在想什么。   他有些厌倦了,厌倦了看管左翌杰,厌倦了一次又一次地质问,厌倦了听他解释,厌倦了......就在祖喻厌倦个没完的时候,玄关突然传来了开门声。   转过头,撞进眼帘的是装扮怪异,扶着墙摇摇晃晃的左翌杰。   左翌杰看到他时也有些惊讶,带着醉意的眼睛微微亮起光来,欣喜道:“你回来啦?什么时候回来的啊?怎么没说一声儿?”   其实祖喻每次出差回来都不会提前打招呼,但左翌杰还是习惯性地问着这句话。边说边换了鞋,大摇大摆地走来,一头栽到了祖喻的腿上。离得近了,祖喻才看清他脸上似乎还有没卸干净的淡妆。   “宝贝老婆,头晕,给按按。”左翌杰微微皱着眉,枕在祖喻的大腿上熟练地撒娇。   祖喻纤细有力的手指伸入他发间不轻不重地按着,疑惑道:“跟谁喝酒去了?怎么这副打扮?”   “手艺不错。”左翌杰叽里咕噜道,“赏——”   说罢从那件诡异的粉色西装外套里摸出一牛皮信封递到了祖喻眼前。祖喻莫名其妙地接过信封,打开一看,里面大概有六千多块钱。   “你去卖P股了?”祖喻真心地问道。   “啧,”左翌杰费力地睁开一只眼,鄙视地看着他,“思想龌龊了啊。”   想想又道,“我P股就值这点儿钱?”   “那这怎么来的?”祖喻问。   “靠自己勤劳的双手赚的呗。”左翌杰不自知地皱着眉,难得露出一丝疲惫的神色,但依旧没放弃跟他贫嘴,“虽然也出卖了一点儿色相,但仅限于脸,而且不是你想的那样......”   贫了半天,祖喻才终于弄清左翌杰勤劳致富的途径,“你给展销会当主持人去了?”祖喻大吃一惊。   “什么展销会,都说了是商场,就你平时逛的那种商场,这年头哪儿还有展销会啊?”左翌杰迷迷糊糊地跟他解释,“有个手机厂家做活动,需要主持人,单位的前辈有路子,就介绍我去了。”   “单位前辈是男的还是女的?”祖喻本能地问道。   “女的女的......”   “你现在又跟女的勾搭上了是吧?!”祖喻给他按摩的手瞬间转向了他的耳朵。   “哎哎哎!疼!”左翌杰费劲地把自己耳朵从祖喻的毒手中解救出来,炸毛道:“男的的醋你也吃,女的的醋你也吃!这世界一共就这两种人!”   祖喻也意识到自己有点儿神经了,立马安抚地捏了捏左翌杰被揪红的耳朵,但嘴上仍不示弱,“我就随口问一问你急什么呀?身正不怕影子斜,少跟我嚷嚷,显得你心虚。”   “......”左翌杰决定闭嘴以明志。   祖喻的手不着痕迹地移回了左翌杰的脑袋上,接着给他按摩,按了一会儿,又没忍住道:“主持就主持呗,怎么主持到酒桌子上去了?”   “那活动结束人主办方的大哥叫我一起去聚餐,我好拂人家面子么?毕竟拿了人钱的......”左翌杰耐心道,“再说了,我不得跟人家主办方处好关系,以后才有活接么......”   逻辑严丝合缝,言语密不透风,祖喻没挑出毛病,心里居然还有点儿失望起来。手上敷衍了事地按了两下,拍了拍左翌杰的脑袋,“行了按好了,滚去洗漱吧。”   左翌杰乖乖滚去洗漱了,等他出来的时候,看到祖喻正坐在床头面无表情地翻他手机。其实他早被祖喻翻习惯了,但不知是以前做多了亏心事还是怎么着,明明他自己也知道里面翻不出什么来,但每次心里还是会咯噔一下。   “翻吧,翻出什么来了没有?”左翌杰佯装镇定地翻身上床,习惯性地往祖喻腿上枕。   祖喻冷哼一声,“谁说我翻你手机了,我手机没电了借你手机玩会儿消消乐不行么?”   “行,玩儿呗,你要不玩儿那破游戏我早删了,一天到晚弹广告。”   “累了,不想玩儿了。”祖喻傲娇地把左翌杰的手机扔回床头,“关灯,睡觉。”   祖喻本以为左翌杰近来突然涌现的上进心只是心血来潮三天热乎劲,但很快他就发现,这次的热乎劲似乎非同一般,因为左翌杰居然开始看书了。自打他认识左翌杰以来就没见过他手捧卷牍的样子,跟对纸过敏似的。而这天左翌杰却主动提出想去趟书店,还问他:“有什么推荐的读物没有?”   祖喻想了想,“《边城》怎么样?”   左翌杰摇头说:“《编程》就不看了吧,感觉会掉头发,我是说那种文学读物,有没有什么推荐的?”   祖喻愣了愣,“......《边城》跟掉头发有什么关系?”说完他突然灵光一闪,想明白左翌杰的脑回路了,瞬间气结,“不是......是《边城》,不是《编程》,《边城》是沈从文......”解释到一半,祖喻突然很心累,“......算了,你买本《故事大会》吧。”   于是左翌杰真的买了本《故事大会》回来,看得津津有味,并对祖喻的品味表示赞赏,“这书确实好看哈。”   祖喻:“......”   除了开始看书,左翌杰在家的时间也越来越少,起早贪黑,有时候比祖喻还要忙的样子,回到家来也经常是一脸疲惫,倒头就睡。起初祖喻觉得这是好事,应该鼓励,可真当他一连几天只有每天早上睁眼才能看到左翌杰躺在他旁边的睡脸时,又觉得有点不习惯。   不习惯下班回来灯是黑着的,不习惯沙发上没有左翌杰打游戏的身影,不习惯没有左翌杰的絮叨声伴着入睡,不习惯周末自己去逛街。   要是放到以前他一定会怀疑左翌杰是不是出车九了,可他知道这回不是。左翌杰三五不时上交的一叠红色人民币和清晨疲惫的睡脸都告诉他,左翌杰确实是开始奋斗了。 第21章   这天难得左翌杰早回家,吃完晚饭俩人可以久违地靠在一起聊会儿天。   祖喻看新闻,左翌杰躺在祖喻腿上看《故事大会》。祖喻眼睛盯着电视,漫不经心地问道:“马上到你生日了,想要什么礼物啊?”   左翌杰挺稀奇地抬起眼皮儿:“呦,我想要什么都给我买吗?”   “在合理的范围内。”祖喻补充,毕竟往年他都是买块儿蛋糕就把左翌杰给打发了。   左翌杰随手将手里的《故事大会》支到祖喻眼前,指着杂志背面最新发布的PS5广告说:“那就这个吧,这个不错。”   “这是什么?”祖喻问。   “游戏机。”左翌杰答。   “滚蛋。”祖喻将杂志按在了左翌杰脸上。   左翌杰一笑而过,接着看杂志,压根没把祖喻说要给他买礼物的话当真。他太了解祖喻的抠门劲了,在祖喻心里,花几千块钱买一个游戏机无异于花几千块钱回收废品。   谁想第二天上班,祖喻划着办公椅蹭到黄力旁边,拿出一本《故事大会》,指着上面的广告插页问道:“你知道这玩意上哪儿买吗?”   黄力低头看了看,“豁,这个现在可不好买啊,我上个月跟代购定了一台,现在还没见着影儿呢。你也打游戏?”   “不是,”祖喻假装淡定道,“我也是帮朋友买的。”   黄力倒是没注意他不自然的表情,只道:“这只能找代购了,溢价高,周期长,少说得等三个月。你想要的话我可以给你一个联系方式。”   祖喻点点头,“谢了,你发我手机上吧。”   黄力大大咧咧地捶了下他的肩,“嗨,客气什么。”   加了代购的联系方式,一经打听,才知道这个破玩意居然要七、八千块钱,算上运费得小一万!祖喻顿时有种被抢劫的感觉,左翌杰这货是要狮子大开口啊!左翌杰是对的,了解了这玩意儿的真实价格后祖喻差点退缩了,但鉴于左翌杰最近确实表现良好,大有一副改头换面脱胎换骨的架势,祖喻还是狠了狠心给他买了。   就在祖喻付完定金抱着手机痛心疾首的时候,同事递来了一个快递盒,道:“你最近买了不少东西啊。”   祖喻愣了愣,本以为又是夏锐之送的,没想到打开一看居然是个腰椎按摩仪。祖喻有点懵了,这种朴素无华但写满了实用的东西不太像夏锐之的风格。而且自打那天俩人不欢而散,夏锐之就再没骚扰过他,祖喻觉得夏锐之对他的三天热乎劲大概到此为止了。   正想着,手机震动了起来,“喂?”祖喻看也没看便接了起来。   “按摩仪收到了吧?我看已经签收了。”电话那边传来了左翌杰的声音。   祖喻愣住了,有些没反应过来,本能道:“啊,收到了,合着这是你送的啊?”   左翌杰也愣了愣,“是啊,不然还有谁......”说到一半,堪堪顿住,半晌才接着道“啊,对,还有一追你的土大款。”   祖喻:“......”   左翌杰:“土大款确实没少送。”   祖喻:“......”   “那行,好好用着吧,挂了啊。”左翌杰语气如常,听不出情绪。   “哎!”祖喻急急喊住了他。   “嗯?怎么了啊?”   祖喻死机了,他也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憋了半天只憋出一句:“怎么突然想起来买这个了啊?”   左翌杰应该是正在吃午饭,含糊不清地“嘁”了一声,“每天都说腰疼,让你锻炼你又说没时间,那怎么办啊?只能试试这个了呗,总不能老疼着吧?”   电话这边很久没传来祖喻的声音,左翌杰纳闷地“喂?”了一声。   “啊,好,我试试。”祖喻终于道。   挂了电话,祖喻怔了许久,说不清心里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只是突然觉得这个看起来很老年的腰椎按摩仪,把夏锐之之前送的那些奢侈品衬得无比俗气。   临近下班,祖喻想起来家里的冰箱已经弹尽粮绝,于是打算让左翌杰下班回家的路上顺便买点菜,结果点开手机才看见左翌杰半小时前发来的消息——“卖刷锅水的老板来投广告了,我晚上得请人家吃饭”。   祖喻不禁乐了一下,卖刷锅水的老板就是上次被他吐槽难喝的饮料品牌,左翌杰栏目的固定金主。可短暂地乐完之后那种空落落的感觉又从心里冒了出来,放下手机,祖喻突然不是那么想回去了,索性留在办公室里继续工作。   直到天完全黑下去,窗外的立交桥上车水马龙一片繁荣,肚子终于叫了起来,才发现已经九点了。一个人走出写字楼,一个人乘地铁回家,一个人在小区门口的面馆吃了面,又走去便利店买了些零食。   其实他很少在单位加班,总是不嫌麻烦地将厚厚一沓材料带回家,饭后窝在那个只能挤在卧室里的窄小书桌前接着看。可能连他自己也没意识到,以前每每临近下班他便着急回家,是因为家里有人。   在便利店买完东西,结账的时候老板从柜台底下抽出一烫金印着“某华”字样的大红纸袋子说:“拿这个给你兜吧。”   祖喻看了看这个相当华丽的礼品袋,又看了看自己买的那两包辣条三包干脆面,很有自知之明地摆了摆手,“我这点儿东西不至于动用它。”   老板充耳不闻,叼着烟把祖喻那点儿零食一股脑塞了进去,道:“没事儿,这厂家给的,说是让装烟,他妈的,装烟都用黑塑料袋儿,谁敢用这玩意儿?”   那一刻祖喻不禁感慨自己果然还是年轻了,有些知识是只有在长期的生活经验中才那能获得的。   打开门,家里依旧空无一人,直到祖喻睡着也没见到左翌杰人影儿,半夜祖喻被渴醒的时候发现左翌杰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连衣服都没脱就趴在床上睡着了,呼吸间散发着微微酒气。祖喻习惯性地伸出手,打算指使左翌杰去倒杯水,伸出的手在即将碰到左翌杰肩头的时候顿了顿,又收了回去。祖喻有些清醒过来,起身自己去厨房倒了杯水喝。   以前左翌杰很闲,所以他总是心安理得地指使左翌杰做这做那,但现在他却突然有所顾忌起来,因为左翌杰不再是那个反正闲着也是闲着的人了,左翌杰也有自己的事要干。其实如果那天他把左翌杰叫醒,左翌杰还是会毫无怨言地去给他倒水,但他却突然不敢那样做了。   左翌杰性格里的温吞和体贴似乎是天生的,即便常常半夜被祖喻叫醒去倒水也从来没有不耐烦过,甚至每次都不嫌麻烦地将水兑成温的,入口的时候不至于太烫也不至于太凉。   可祖喻很懒,径直从冰箱拿了杯冰水咕咚咕咚灌了,水太冰,以至于躺回床上祖喻再也没睡着。左翌杰倒是睡得很香,因为疲惫而微微打着鼾。只是身上没来得及脱下的外套和牛仔裤看起来应该会硌得人很不舒服,于是祖喻难得体贴地帮他把衣服脱了。   画鼻子、画眉毛、画眼睛,祖喻睡不着,百无聊赖地拿手指描画左翌杰的五官,左翌杰被他描得很痒,迷迷糊糊地抓住他的手压在脑袋底下,嘟囔一句:“好困,快睡吧媳妇儿......”   虽然手被左翌杰压得有些麻,但祖喻却神奇地睡着了。   日子就这样不咸不淡地过着,转眼秋尽冬至。立冬那天正好是周日,A市下了很大的雪,早上起来窗外一片雪白,祖喻和左翌杰裹着毛毯偎在沙发上看雪,手里的茶热气腾腾。多亏这场雪,谁也出不了门,难得可以一起过周末。电视里小声放着电影,屋子里有种温暖的静谧,他们谁也不想打破这种静谧,所以连说话的声音都不由自主地变得很轻。   左翌杰眼神放空,捧着茶杯轻声说:“咱俩好像很久没有一起过周末了。”   祖喻点点头,“因为你一直很忙啊。”   左翌杰没说话,伸手帮祖喻整理一觉醒来就表演倒立的头发。   “中午吃饺子吧?”祖喻突然有些兴奋地转过头来,因为刚睡醒而微微肿着的眼睛里闪着光,显得人畜无害,像极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的模样。   “好呀。”左翌杰十分配合,学着他的样子睁大了眼。   “吃什么馅儿的好呢?”祖喻轻咬着杯沿想得很投入,“你说,吃什么馅儿的?”   “吃你想吃的。”左翌杰说。   祖喻转头瞪他,可惜没什么杀伤力,“我这不是想不出来嘛!”   “那就三鲜的。”左翌杰适时地给出了意见,“里面包一整颗虾仁的那种。”   “行!”   两人一拍即合,决定去超市采购。   外面雪已经小了,但地上积雪很厚,路很滑,两人裹着厚厚的羽绒服远看像两个皮球,走路的时候挨得近了总是你撞我一下我撞你一下。其实这种时候只要牵着手或挽着胳膊就会好很多,可惜祖喻是深柜,所以他俩从来不在外面牵手挽胳膊。   马上走到超市门口的时候路上出现了一小片冰面,祖喻蹲下系鞋带,准备起身时左翌杰突然伸出两只手道,“就这么蹲着,把手给我。”   祖喻犹豫了一下,还是握住了左翌杰的手,于是左翌杰拉着他在冰上滑了起来。   “卧槽!”祖喻先是吓了一跳,紧接着放声大笑起来。   他一个南方人,虽说在A市呆了这么多年已经不会见雪就兴奋了,但这种幼儿时代的玩法他没试过。   左翌杰牵着祖喻在冰上溜了两圈,祖喻笑声肆意像个小孩,引得路人纷纷侧目,好笑地看着两个大男生在路边玩耍。   “我们小时候都这么玩儿。”左翌杰笑说,将意犹未尽的祖喻从冰地上拉了起来。祖喻沉浸在刚才滑冰的紧张和快乐中,一直紧紧牵着左翌杰的手,直到走进超市的大门才后知后觉地悄悄松开。这个松手的动作让祖喻莫名有些内疚,忍不住偷偷观察了一下左翌杰的表情,好在左翌杰并没有表现出什么,自然地推过购物车说:“走吧。”   迄今为止发生的一切都让人感觉这是美好的一天,谁知走进超市以后他俩却因为三鲜是哪三鲜而产生了不同的意见。左翌杰认为三鲜当然应该是韭菜、虾仁、鸡蛋;而祖喻说他从小到大吃的三鲜都是香菇、猪肉、虾仁。由此可见,南北差异确实是部分人类间难以逾越的鸿沟。就在两人争执不下进入僵持状态的时候,身后忽然有人叫了祖喻的名字。   祖喻回头,发现是一个大学时期关系还不错的同学。   “真是你,我就说嘛,看背影像你。”男生笑道。   祖喻愣了一下,有些不知所措,假装镇定道:“真是好久不见了,现在在哪儿高就?”   “嗨,进体制了。”男生道。   两人半温不火地闲扯了两句,男生注意到了一直站在祖喻身后没走的左翌杰,礼貌性地问道:“这位是跟你一起来的吧?”   没等左翌杰开口,便听祖喻头也不回道,“什么呀,我一个人来的。”   左翌杰愣了愣,那个男生显然也愣了愣,最终没多说什么,随便聊了两句就走了。男生离开后祖喻和左翌杰也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之中。祖喻想说些什么,但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知道刚才那句回答其实完全可以有更合适的说法,比如:“哦,这是我表哥”;再比如:“嗯,这我同事”。可那一瞬间他连头都没敢回,本能地脱口而出了那句“我一个人来的”。   左翌杰也什么都没说,只是把手里的韭菜扔回货架,拿了盒香菇扔进购物车里。   祖喻故作若无其事地说:“你不是要吃韭菜鸡蛋的嘛?”说着伸手想从购物车里把那盒香菇拿出来。   但左翌杰已经推着车走了,没什么语气地说:“就这个吧。”听不出情绪。   一直以来左翌杰似乎对任何事都是一副不争不抢安之若素的样子,很少有什么事让他生气,也很少有什么事让他在意,佛到身上能烧出舍利。但凭这么久以来祖喻对他的了解,左翌杰不是真的没有情绪,通常看不出情绪的时候,就是他有情绪了。虽然别人看不出来,但祖喻看得出来。虽然祖喻看得出来,却不会哄人。祖喻哄人的方式就是把饭做得好吃一点,你能尝出来就算,尝不出来就没招了。   所以那天祖喻做了两种馅儿的饺子。 第22章   立冬第二天的早上,两人是被左翌杰的手机铃声吵醒的,不知道电话那边说了什么,只见左翌杰一跃而起,跳下床开始收拾行李。祖喻还没反应过来,迷迷瞪瞪地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这才6点多,趴在床头一脸懵地看着猛刨衣柜的左翌杰,“大清早你要拆家吗?现在才——”话没说完,被左翌杰随手扔来的衣服糊了一脸。   祖喻淡定地扯下蒙在脑袋上的衣服照着左翌杰的后脑勺扔了回去。   “宝贝儿,箱子呢箱子呢?”左翌杰一边满地乱窜一边慌慌张张地问道。   “什么箱子?”祖喻问。   “行李箱。”   祖喻无奈地跳下床,从衣柜底下把行李箱抽出来,问道:“要行李箱干嘛?你要出门儿?”   “出差,我忘了今天要出差。”左翌杰一边将几件衣服胡乱扔进行李箱一边快速道。   “出差?出什么差?”祖喻狐疑地挑起了眉,什么时候广播员也需要出差了?没等祖喻进行完他的灵魂三千问,左翌杰已经拎着箱子跑了,跑的时候留下一句没头没尾的“主持人大赛海选。”   “砰!”玄关的门在祖喻眼前关上,进来的冷风让祖喻打了个冷颤。   去哪儿比啊?走几天呐?是直播吗?直播在哪个频道看啊?祖喻还有很多问题没问,但以他的性格是绝对不会专门发消息去问的。   电视台的车已经在楼下了,左翌杰蓬头垢面地拉开车门,车上小李操着字正腔圆的播音腔跟左翌杰打招呼,“起迟了吧兄弟?”   另一位同事也是这个腔调,“走吧师傅,人齐了。”   还有一个表情严肃地用播音腔打电话订餐,“您好,我要三份白粥,六个肉包子,三个菜包子,再说一遍,小菜分开装,小菜分开装。”   ......左翌杰觉得自己不然还是上楼接着睡吧。   左翌杰不明白,明明是A市电视台和xx视频联手举办的主持人大赛,海选居然在S市举行,是何居心!单位的车将他们送到机场,等飞机的过程中左翌杰也有点被他们的热血感染了,四个人围着机场的饮水机练起了基本功。   “八百标兵奔北坡——”   “打南边来了个——”   “啊——啊——咳,不行刚包子吃咸了......”   到达海选场地之前,左翌杰脑海中模拟出的场景一直是很多年前歌手选秀类节目的阵仗——一临时搭建的露天舞台,背后挂块儿六米长三米高的大海报,台下评委坐一排观众坐十排。这种场景说实话左翌杰还是有些紧张的,毕竟选不上不要紧,但在这么多人面前丢人现眼还是需要一定时间来抚平心里创伤的。没想到,到了S市后赛委会的人直接把他们领去了一大酒店,两人一张房卡,在房内短暂休息后直接酒店报告厅集合了。   走到报告厅门口就看到已经有摄相机架着了,参赛选手三五一群的在报告厅门口站着,能看出来和他们一样都是以单位形式抱团取暖,还有个别长相极佳的选手已经开始接受赛前采访了,等到时候拿了名次好拿出来回放。像他们这样身材一般、相貌一般、气质一般的广播主持人只有在一边儿当背景板的份儿,就这他们老台长还一口气派了四个过来,用意大概是显得重视,就算当背景板也显得人多热闹。   就在敌我实力如此悬殊,让左翌杰决心好好当好NPC就算完成任务的时刻,小李居然还紧张了起来,惨白着脸不时地拿纸擦汗,擦得脸上一条一条全是碎纸屑。   “兄弟,不知道咱俩谁先进去,要是我先进去,出来我告诉你比赛内容,要是你先进去——”   “明白,”左翌杰打断他,“要是咱出来碰不了面儿呢?”   “发短信啊!”小李立即道。   左翌杰点了点头。   话音刚落,一个看上去像工作人员的人拍了拍手,高声道:“来!所有选手,这边集合。”   大家慢吞吞地聚到了一起,导演组开始宣布海选流程:“第一,一会儿请大家排队抽签,抽完签后还是排着这条队,一个一个走到那个桌子前,就那个,看到了吧?然后把手机关机,交给工作人员保管,一个也不能落下,知道吧?发现偷藏手机的当场取消参赛资格啊!”   嗯,第一点就幻灭了小李同志机智的Plan B,左翌杰安抚地拍了拍小李的肩。   “第二,参赛人员按抽到的序号从1号门进报告厅,一次只进一个人,表演结束以后从报告厅3号门离场,分不清哪个是3没关系啊,里面也有工作人员带你撤离。”   嗯,第二点又幻灭了小李同志机智的Plan A,左翌杰不太意外,毕竟人制作组又是不傻子。   至于后面导演组又宣布了些什么,左翌杰没注意听,绝望的小李也没听进去。   “要是抽到第一个就好了,”左翌杰说,“比完还能出去逛会儿,我还没来过S市呢。”   “要是抽到最后一个就好了,”小李说,“还能多准备一会儿。”   恍恍惚惚地抽了签,左翌杰和小李都飙了脏话。   “你是几号?”小李面色如土。   左翌杰烦躁地皱着眉,“妈的50,这一组总共多少个人来着?”   “50人。”小李回答。   “你几号?”左翌杰随口问。   “1号。”小李。   左翌杰:“......咱俩换换?”话音刚落,导演组刀锋般的眼睛扫了过来,举着大喇叭冲他俩警告,“换签当场取消比赛资格啊!”   “没没没,我们没换!”小李连连摆手。   在命运之神的眷顾下,小李第一个入场了,离开时的背影在左翌杰看来有些悲壮。剩下的人则在导演组的安排下进了另一个报告厅,一条长桌上水果蛋糕茶点饮料一应俱全,可惜除了左翌杰鲜少有人靠近那里,怕吃了甜的腻着嗓子。   于是从天亮等到天黑,眼见着等候室里的人越来越少,左翌杰依旧站在那里打扫残羹。左翌杰算了一下,按照工作人员叫号的速度,平均一个人5分钟左右的表演时长,轮到他得将近等4个小时,手机也没得玩儿,吃吧,不吃还能干点儿啥啊?   桌上他爱吃的东西基本都消灭光了,就在左翌杰双目无神地坐了20分钟后,最后一个陪伴他的人终于也被叫走了,谢天谢地!   等工作人员进来叫他号的时候,发现这人已经笔直地在门前站好了。   “辛苦了。”左翌杰语重心长地拍了拍这个工作人员的肩,觉得此时此刻只有这个从头到尾负责叫号的小伙子能理解他的心情。   这个叫号的工作人员也已经注意他很久了,他眼睁睁看着这人吃了睡、睡了吃,吃完上个厕所回来继续吃地休闲了一下午,现在竟然还露出了一脸“工作了一天好疲惫啊”的表情,工作人员想抽他。   嗯,双向奔赴地理解失败。   左翌杰深吸一口气,缓缓推开了报告厅的门。台上只有一只话筒,台下坐着5位评委,和一众架着摄像机的工作人员。左翌杰上台的时候还特意观察了一下,5位评委里一个能叫上名儿的熟脸都没有,换句话说评委没有一个是知名主持人,这下左翌杰更不紧张了,甚至不禁为主办方担心了一下——这节目播出去还能有收视率吗?   走上台,左翌杰先向评委们鞠了一躬,非常虔诚的那种,接着直起身往西南方转了45度角,准确找到了主镜头,“各位评委老师,各位观众朋友们大家晚上好,我是50号选手左翌杰。”出于对主办方的同情,左翌杰甚至替他们虚构了一波观众朋友。   海选了4个小时,评委们也十分疲惫,有几个自左翌杰进来到左翌杰自我介绍完毕连头都没有抬过。   坐在最中间的评委发话了:“请选手以春晚为背景即兴创作、演绎一段开场白,开场白中须引用一首古诗词。思考和演绎的时间不得超过6分钟,超时将酌情扣分。选手表演完毕请直接离场,海选结果择日公布。选手还有什么疑问吗?”   “没有疑问。”左翌杰答。   “好的,那计时开始。”发话的评委老师按下了桌上的计时器。   “时光飞逝,岁月如梭,在这洋溢着幸福与和乐的日子里,我们相约xx卫视......”左翌杰一开口就引来了所有人的目光,台下耷拉着脑袋的一众评委突然全都抬头齐刷刷地看向了他,倒不是因为他这庸俗的开场白有多好,单纯因为这一切来得太突然。   没有一点点防备,也没有一丝顾虑,评委刚宣布“计时开始”,这货就演上了,没有酝酿,没有思考,甚至没有犹豫。之前的选手好歹都会先花一两分钟在心中排排版,设计一下台词,再不济也得思考一下怎么引用古诗,引用哪首古诗。可这货像个莽夫一样张口就来,以至于大伙还没反应过来他刚才说了些什么,表演都快接近尾声了。   “他刚引用古诗了吗?”评委一号小声问。   “还没有。”评委二号答。   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等着听他会引首什么诗来,毕竟之前大部分人都在这个环节败北了!   来了!   只听这货抑扬顿挫,气势如虹——“寒雨连江夜入吴,春风送暖入屠苏,千磨万击还坚劲,爆竹声中一岁除!欢声笑语敲响了今夜的晚钟,今晚,让我们一起喜迎新春,共度佳节!我的表演到此结束,谢谢大家。”左翌杰再次深深一鞠躬。   几个不明所以的工作人员甚至激动地鼓起了掌,望着左翌杰潇洒离场的背影感叹:“这小伙说的真好,一点儿没结巴,我估计他得是第一名。”   前排评委席,懵圈的评委一号小声问评委二号,“他刚背的是什么来着?”   “寒雨连江夜入吴,春风送暖入屠苏。”评委二号小声答。   评委一号思考了很久,“......这诗是这么写的么?”   走出酒店报告厅的大门,左翌杰终于找回了久违的自由,参赛的礼服是临时租的,算不上合体,勒得人喘不过气,左翌杰扯了扯领带,没扯下来,定睛一看发现这玩意儿居然是那种缝一拉链儿直接套脖子上的。   正当他跟这个山寨领带较劲的时候,面前突然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又见面了。”   左翌杰抬头,举着这条令人尴尬的拉链领带盯着男人看了半天,确定自己不认识这个扎着小马尾的文艺青年。但作为一个记性不咋样的脸盲患者,他第一反应是赶紧装熟,“呦真巧,你怎么上这儿来了?”   小马尾指了指身后的海选场地,“我是节目导演。”   左翌杰拍了拍他的肩,“混得不错啊现在。”   小马尾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突然笑了,“你不记得我是谁了吧?”   左翌杰迅速放弃抵抗,“不好意思兄弟,我打小就有点儿脸盲。”   “我也是,”小马尾道,“但我记得你的声音。”   左翌杰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小马尾抬手在膝盖附近比划了一下,“那天晚上小区楼下,我家金毛——”   “啊,”左翌杰想起来了,这人是他和祖喻吵架那天在小区楼下遇到的金毛主人,黑灯瞎火里一个劲跟他瞎聊还说经常听他主持的节目的那个。   “你......你记性真不错啊。”左翌杰心里吐槽,统共黑灯瞎火地见过一面我上哪儿认得人去?   “我特别喜欢你的声音。”男人自然道,这话估计是真心话,因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也这样说过。   “谢谢谢谢。”左翌杰被他夸得美滋滋   “这样一看脸长得也很好。”小马尾又道,虽然语气并不轻佻,但还是能听出暧昧来。   “嗯?”左翌杰愣了愣,听出不对劲了,立马谦逊起来,“没有没有,我糙得很。”   不是欲擒故纵,也不是真对自己的颜值没自信,主要是这种一眼看上去和直男没什么区别的类型实在不是他的菜,听他撩拨自己左翌杰心里实在不得劲。   他喜欢的类型从来都是祖喻那种看上去温婉可人的,再不济也得是姚野那样的妖娆贱货,和这种糙老爷们儿算怎么回事儿啊?   “我叫宋颉。”小马尾不知道左翌杰的心里活动,友好地伸出手,“以后大概会经常见面了。”   “嗨,我就是来走个过场。”左翌杰伸出手和他握了握。   宋颉却笑了,“这可说不好,金子到哪里都会发光,你刚表现得很好。”   这一通乱捧给左翌杰捧得都不知道怎么接了,头一次听人夸自己还把自己夸得这么难受,于是左翌杰决定赶紧遁了,“那什么,我看你这儿工作还没结束,就不打扰你了,咱回见。”   “留个联系方式吧。”宋颉把自己的手机递给了他。 第23章   瞅瞅,走哪儿都迷倒一片,真不怪祖喻成日介疑神疑鬼呢,咱这魅力,咱这人气,放外边儿搁谁能放心?左翌杰一边心里臭屁,一边接过手机。接下来他看到的东西可能有些冒昧了,但这也不能怪他,这屏保就这么明晃晃地放着,想不看见也难。   这货的手机屏保是一张男人躺在床上的半果照,之所以说半果照是因为照片最下端不该露出来的部分被手机边缘截住了,优越的腹肌和人鱼线没入屏幕以下看不见的地方,腹肌上似乎还隐约能看见一些不知成分的液体。拿照片本身来说这显然是一张全果照,并且从照片里露出的下巴和长发判断,这个扑面而来的□□必然属于小马尾本人。很闷骚啊这家伙!   左翌杰一边按下自己的号码,一边评价道,“照片不错。”   “谢谢。”小马尾接过手机,坦然地接受了他的夸奖,“我这边也马上收工了,晚上一起喝点儿?”   左翌杰正想拒绝,大厅里突然跑出一白白净净的男生,抱着三脚架跟小马尾撒娇,“累死了宋导,晚上请我们吃饭。”   “下次,我今天和人约好了。”宋颉拍了下他的脑门。   男生看了看左翌杰,狡猾地眯起了眼,小声嘀咕了一句“我就知道”,接着忽闪着他那双亮晶晶的眼睛转头恳求左翌杰,“帅哥,我能和你们一起不?”   这个男生长得有点像祖喻,还是黏人版的祖喻,总之就是左翌杰一直喜欢的那种类型,于是左翌杰不知不觉就答应了下来,“可以啊。”   宋颉看着他愣了愣,无奈地笑了一下,对男生说,“行吧,只带你,别把其他人招来。”   “明白明白。”男生转身冲左翌杰眨了眨眼,“我叫Colin。”   “左翌杰。”左翌杰略显做作地简单介绍了一下,没办法,男人一看到自己的菜就控制不住想装个逼,哪怕他其实也没打算跟人家发生些什么,但就是忍不住拿起范儿来。   “我知道,”Colin笑眯眯道,“我刚看你表演了。”   左翌杰扯了扯身上租来的廉价西装,“我回房间换身衣服,一会儿楼下茶座见吧。”   宋颉点点头,“我们这边收个尾就过去。”   回到房间,左翌杰先给祖喻打了个视频电话过去,不然一会儿等祖喻打了视频过来发现他正鉴赏S市夜店水平,难保不发疯。在祖喻眼里夜店和撩骚直接挂钩,你在夜店里接他视频不能证明你是清白的,但没接他视频则直接证明你事出有妖,当然,以左翌杰的尿性,他的怀疑不是没有道理。   遗憾的是祖喻没接。因为此时此刻祖喻正在上流人士的聚会上冒充A市“名媛儿”。   今天祖喻一下班就在公司走廊和夏锐之撞了个正着,说“撞”也不太合适,因为夏锐之显然已经等候他多时了,祖喻出来时他正像个无业游民一样翘着二郎腿坐在会客区的沙发上看报纸。   “你在这儿干嘛?”虽然距离上次见面已经过了快一个季节,但鉴于上次见面时他弃车而走整得不算太愉快,祖喻迈出大门的脚又收了回去,站在门口警惕地看着他。   “瞧你这点儿出息,”夏锐之合上报纸,“吓死你了吧?”   “找我有事儿?”祖喻挑了挑眉。   “切,你怎么知道我是来找你的?”夏锐之不甘示弱道。   “废话,其他人都下班了。”祖喻无情地拆穿了他。   “......咳,行了就是来找你的,走吧,带你见见世面去。”夏锐之上来捉祖喻的胳膊,被祖喻躲开了,这楼里全是监控谁跟你拉拉扯扯?   “谁说我要跟你走了?”祖喻瞪着他。   “不走你待着吧。”夏锐之说完,转身往电梯口走去。   祖喻:“???”   有病,不跟你走就待着?小爷此时此刻也要下班啊!   电梯来了,夏锐之头也不回地进了电梯,祖喻不想为了躲夏锐之再等下一趟,于是脚一跺心一横也跟了上去。   电梯里,夏锐之还算绅士地问了一句:“去几楼?”   祖喻瞥了一眼,看到夏锐之按的是-2,心中松了一口气,有气无力道:“1楼。”   事实证明,祖喻这口气松得还是太早了,虽然激将法对他没有用,但夏锐之这招扮猪吃老虎还是有出奇制胜之效。祖喻眼睁睁看着电梯降到了1楼,没停,一路向-2驶去。   “嗯?”祖喻一愣,探头看去,发现夏锐之这鸡贼的狗东西死死按着关门键没松手!   “我去......”祖喻低骂一句,没来得及做出反应,负二楼到了,夏锐之再次捉住了他的胳膊,不由分说地把人拽进了停车场。   “哎!哎!你给我撒手!”祖喻现在的心情就是后悔,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有好好锻炼,以至于现在这样被人扯着走的时候像个纸片人似的刹都刹不住。   “总搞得这么三贞九烈是干嘛?我还能对你来强的吗?”夏锐之一边兀自絮叨,一边将人塞进了车里。   上了车,夏锐之终于公布了他的真实目的:“我得好好带你见识见识上面儿的世界是什么样的,你才能意识到自己现在过的这都不叫日子。”   其实这几个月夏锐之一直在忙一大项目,根本顾不上搭理祖喻,这会儿项目进入收尾阶段了,那个被他抛到脑后的小人儿就又冒了出来。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他又开始心痒了。   夏锐之将车开到CBD区,将祖喻扔进了一家奢侈品门店,当一群店员围上来给他脱衣服穿衣服的时候,祖喻脑海里莫名飘过了一句话——“端木带我来逛美特斯邦威。”   飘过之后他又很想抽自己,都这种时候了还有心情玩儿烂梗!   而显然夏锐之比端木财大气粗,也不如人家体贴温柔,当店员拿着那套从祖喻身上扒下来的某连锁品牌的西装问夏锐之,“换下来的衣服帮您装起来吗?”的时候,夏锐之十分厌恶地摆了摆手,“赶紧撇了,什么东西......”   这个店员也丝毫没有来征求一下祖喻意见的意思,于是祖喻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花三千二置办的西装被扔进回收箱。尽管祖喻很心疼,可在这种你试个衣服人家都要给你整点红酒的地方他也实在喊不出:“别扔给我留下!”这样的话来,只能尽量面无表情,作出一副“这种地方我也常来”的滑稽模样。   可伟大的作家纳博科夫说过,贫穷和感冒无法隐藏。   精致的领带夹、精致的袖扣,这里一件白衬衫就值祖喻一套西装的钱。站在这里被人伺候着试衣服是一种很复杂的心情,就是你明明知道自己什么都不是,之所以能站在这里而没有遭人白眼完全是因为身后坐着的夏锐之,但那一刻你还是忍不住觉得自己尊贵起来了。   看他换装完毕,夏锐之慢步走到他面前,从盒子里拿出一块绿表亲自给他换上了,“定制是来不及了,先穿这身儿凑合凑合吧。人靠衣装马靠鞍,别觉得这些东西庸俗,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看似嫉恶如仇,实则捧高踩低。”扣上表扣,夏锐之双手搭在他的肩上站在他身后,看着镜子里的人低声说:“你得穿金戴银,你说的话才有人听。”   夏锐之带祖喻去了一个商业巨头的80大寿,给他的身份是夏锐之刚留学归来的表弟。说是寿宴,其实就是借此名头举行的一场商业聚会,形形色色的人聚在这里建立人脉,交换信息。   因为“夏锐之表弟”这个身份,祖喻在这场聚会中得到了这些业界大佬的亲切相待。这些原本他奋斗一辈子可能都不会有机会接触,只能在新闻和报纸中偶尔看见的人此刻正友好地和他饮香槟撇家常,假装不懂地咨询他一些法律问题,离开时不忘和他交换名片,赞许一句“年轻有为”。而这些赞美大概率不是因为他双一流重本的学历,更不是因为他只是个刚过实习期的小律师,只是因为他是夏锐之的“表弟”。   这些人有的粗鲁、有的文雅、有的随和、有的傲慢......可无论他们谈吐如何,他们的思想和见识都让祖喻感到自卑,就连在他眼中徒有其表,仗着祖上荣光狐假虎威的夏锐之都能以一口流利的英语讲适时的笑话,在众多精英中交杯换盏,表现得并非俗辈。   祖喻才明白夏锐之在他眼里之所以永远一副痞像并非因为夏锐之真的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而是以他的水平,夏锐之根本没必要和他谈论这些。   “说说,有什么感想?”周围没人时,夏锐之低声问他。   祖喻没说话。   夏锐之斜睨他一眼,了然地笑笑,重新起头,换了个问题,“祖喻,你眼中的成功是什么样的?”   “给蒋权打工,然后穿几千块钱的西装挤地铁?当然,你还年轻,现在的你肯定觉得这就挺不错了,那以后呢?别说什么以后会更好,以后你要么换个老板接着打工,要么找人合伙开个律所,以你的能力肯定能省吃减用买辆不错的车,然后接着省吃俭用在A市按揭一套房,然后也就没有什么好然后了,你算算人这辈子一共有几年?”   夏锐之用端着酒杯的手为他指了指前方灯光璀璨下锦衣华裳的人们,“看到了吧,你之前以为的成功和这里有多大差别?这地方可不是你努力打工就能进来的。要努力,要有能力,还要有运气和机遇。你不是那种没有野心的人,你想要的未来绝对不是我刚说的那几种,所以,你要奋斗,也应该把力气用在这里。”夏锐之一字一顿地坚定道。   祖喻依旧没说话,从来伶牙俐齿的人,此刻却始终沉默着。   因为他动摇了,被眼前的世界动摇了。他知道夏锐之想听他说什么,他也知道机遇难得,而夏锐之就是机遇中的一个。显然,跟夏锐之交往绝对是稳赚不赔的,就算有天夏锐之新鲜劲过了俩人一别两宽,他也可以借着在夏锐之这儿积攒的人脉继续往上爬,而且以他和夏锐之的性格以后必然会好合好散,而绝不存在谁对谁移情别恋,导致另一方纠缠不休、怨念深重的情况。   正确的答案就摆在眼前,可他却无法做出抉择。他不想承认是因为左翌杰,因为左翌杰这个错误答案显然完全没有任何可比性呵。只是看着比较帅,只是偶尔让人觉得可爱,只是廉价的关心,只是处处留情的体贴。更何况人心是会变的,和夏锐之分手可以得到很多,和左翌杰分手可以得到个屁。   在这道选择题中若他选择了左翌杰,会让他觉得自己是个傻逼的恋爱脑,可他此刻确实无法抉择,尽管疯狂动摇着。   离开时夏锐之拍了拍他的肩,开解道:“别这么沉重,我又不是逼你拿感情换前程,只是让你看看这儿是什么样的。我带你来这儿不是为了让你赶紧甩了现在的小男友跟我好,也不是让你从这儿出去以后给我打电话说你想清楚了。我欣赏你,以后还是我给你打电话,可能会约你吃饭,可能会带你认识一些人,所以——”夏锐之加重了语气,“以后甭看到我就这么抗拒!”   夏锐之显然是段位更高的猎者,他不是只想跟祖喻睡觉,当然睡觉也很好,只是他又不缺这个。他享受折服对方的过程,越锋芒的灵魂在低头时越能让他快乐。他没打算让祖喻立马做出抉择,他只是给祖喻打开一扇门,让他看到更大的世界,然后在门前为他铺好台阶,总有一天祖喻会自己走下来。   夏锐之敢肯定,祖喻不是那种满脑子只想着谈恋爱的人,他知道祖喻有野心,因为祖喻有能力。只有有能力的人才有野心,越是有能力的人越是有野心。而祖喻的能力注定了他的野心不会只停留在几件能穿能带的奢侈品这种肤浅的虚荣之上,他一定想要更大的世界。 第24章   S市不愧是时尚之都,夜店里挤满了打扮时尚的小网红,人们到处串场玩得很开,和A市夜店里肌肉型男们以卡座为界,各自矜持的气氛非常不同。这天刚好还有欧美舞男的肌肉Show,台下的人们群魔乱舞,左翌杰就是舞得最来劲的那个。   左翌杰属于那种一眼看过去就知道是玩咖的主,认识祖喻之前他就差住在夜店里。在电视台,左翌杰的气质显得有点儿邪性,难登大雅之堂主持正经节目,所以入职时尽管领导也觉得有些可惜,但最终还是被分配到了不露脸的电台栏目。可到了夜店,左翌杰永远都是人山人海中一眼望去绝不会被忽视的存在,倒不是说他帅得有多出类拔萃、惨绝人寰,只能说跟普通人比起来还算看得过去,跟真正帅的比起来又多了些亲和力。   自打左翌杰开始混夜店那天起,就从不缺搭讪者,因为这个圈子里长得帅的通常都有点儿娘——例如姚野和Colin。不娘的又有点儿太朴素——例如宋颉。最受欢迎的就是左翌杰这样拥有gay的精致但气质还算硬朗的,可惜量少不容易遇到,所以经常发生gay爱上直男的惨剧。   那个叫Colin的男生也不属于矜持那一挂的,当他和左翌杰在人群中称霸舞坛的时候,宋颉只是像个直男一样远远地坐在卡座里看着。这人是真够闷的,左翌杰心道,这么放不开来夜店做什么?   随着夜越深,舞池里的人越来越多,左翌杰个儿高,倒是不受什么影响,但Colin就有些独木难支了,要不是左翌杰眼疾手快,他差点从舞台上掉下去。回想那一刻Colin也很心惊,舞台不算低,被人撞到的时候他正巧在舞台边缘,身体腾空的时候他心里一凉,接着突然被人抓住胳膊一把捞了上来。   “没事吧?”左翌杰也被他吓了一跳,震耳欲聋的音乐声中附在他耳边大声问道。   Colin怔怔摇头,惊魂未定地紧攥着左翌杰的衣袖,同时又很佩服自己,因为都这种时候了他居然还在想这个人明明看起来很瘦,但藏在袖子里的胳膊又好像很有分量。   “你站到里边来。”左翌杰将他推到自己身前,挡住了大半借着酒劲尽情摇摆的人群。   Colin忍不住仰头看了看他线条流畅的脖颈和下颌,有种心跳比音乐更加震耳欲聋的感觉。艹,这谁把持得住啊!   这天晚上左翌杰没少喝,因为他们回到卡座后不时有小网红过来串场,找他们一起喝酒做游戏,然后顺理成章地加微信。   真受欢迎啊。看着因为输了游戏被一个网红男生缠着喝交杯酒的左翌杰,Colin有些无语。   转头看看旁边的宋颉,倒是仍旧一脸平静,看着被人团团围住的左翌杰绅士地微笑,好像老父亲看着自己玉树临风的儿子。   “哎,”Colin凑上去撞了撞宋颉的肩膀,低声道,“他不也是你喜欢的类型嘛?你怎么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我应该有什么反应?”宋颉低头看他一眼,嘴角挂着平静的笑,“我也冲上去跟他喝交杯酒?”   “你不上我可不客气了啊。”Colin挑眉。   宋颉嘴角的笑意更明显了,“你上吧,正好让我看看你有什么能耐。”一副压根儿没把他放在眼里的样子。   “靠,这可是你说的!”Colin早就想上了,原本还因为是顶头上司先看上的人而有些顾虑,难得想遵守一下道义。现在有了这话他可就不藏着掖着了。   Colin抬起手腕看了看表,等了一会儿后霍地起身,来到左翌杰面前一把将外套扯了。左翌杰和他身边的网红小哥都沉默了。Colin外套里面只有一件袖口开到腰际的背心,当他哐当一屁股直接坐到左翌杰腿上的时候,周围有人开始尖声起哄,也有人不爽地大喊“你给我起来”,而左翌杰那一刻觉得自己仿佛看到了顶着祖喻的脸的姚野。   Colin什么也没做,只是盯着着左翌杰的眼睛,1秒、2秒......舞池的方向突然人声鼎沸起来,卡座的人都转头望去,只见DJ身后的大屏幕上出现了一行巨大的粉色字母——KISS TIME!   各个角落陆续有人相拥亲吻起来,尖叫声此起彼伏,他们这边的起哄声也瞬间达到了顶峰,连旁边卡座的人都纷纷站起来往这边看。台上的DJ也注意到了这边的盛况,举着话筒不嫌事儿大的喊道:“是男人就亲一个!”   夜店就这个气氛,玩儿的就是荷尔蒙,左翌杰见惯了这种玩儿法,也从来不是个愿意在夜场扫大家兴的人。不就亲个嘴嘛,有什么的?   震耳欲聋的音乐声中混杂着铺天盖地的口哨儿和欢呼,Colin圈着左翌杰的脖子歪了歪脑袋,笑意中带着显而易见的挑衅:“你不好意思的话我也可以主动。”   “用不着。”左翌杰说完,突然抱着他站了起来。Colin惊呼一声,两条腿本能地盘住了左翌杰的腰。   夜场的气氛因为这一举动达到了高朝,人声鼎沸中,左翌杰反身将Colin压在了沙发上,鼻尖缓缓贴近了他的鼻尖。Colin自认也算是个老手,这一刻却也不禁心脏狂跳起来,手足无措像回到了初出茅庐的时候。   就在两人几乎呼吸相闻的时候,左翌杰不知忽然想到了什么,连Colin都感觉到他明显停滞了一下。接着,左翌杰捏着他的腮帮子,将他的脸扭向了另一侧,不动声色地亲在了自己的手指上。   昏暗缭乱的镭射灯下没有人发现他这个小动作,都心满意足地热烈尖叫着,只有宋颉看清了左翌杰并没有真的亲下去。   为什么没有真的亲下去呢?连左翌杰自己都说不清,放到以前他绝对会真的亲下去。可很多东西就是这样,在连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时候悄无声息地变化着,无情变有情,不爱变深爱,在你以为还能和从前一样洒脱的时候泥潭深陷,谁也别想出来。   直到左翌杰放开他直起身,Colin都还没回过神来,脸蛋通红地瘫软在沙发上。   左翌杰看到他这副模样不禁愣了愣,“你......没想到你脸皮这么薄啊?”明明刚往他腿上坐的时候一副区区kiss何足挂齿的样子。   左翌杰坐到旁边的时候,宋颉低声问了一句:“家有娇妻?”   “娇。”左翌杰笑了笑,“咬人还特疼。”   这两天祖喻一直心气儿不顺,烦躁,说不出的烦躁。   不完全是因为夏锐之,也不完全是因为左翌杰,但确实他俩谁都脱离不了干系!   那天夏锐之给他展示的一切都让他非常动摇,可他为什么没有立马拟个合同再签字画押呢?难不成是因为左翌杰?   艹,万恶的左翌杰!   他原本的目标不就是钓个像夏锐之这样的金龟婿吗?为什么现在金龟婿都扑棱着翅膀自己往他嘴里飞了他还不张嘴?难不成是因为左翌杰?   艹,万恶宇岩污的左翌杰!!   寒窗十载,大学四年,你祖喻吃了那么多苦,废了那么大劲,就为了来A市当个恋爱脑是不是?左翌杰能给你的事业提供任何帮助吗?左翌杰能带你见识更大的世界吗?左翌杰能在茫茫人生之海中给你指点迷津,当引航的灯塔吗?   此刻祖喻很想揪住左翌杰的领子使劲晃他,质问他:都怪你!你丫要是能像夏锐之一样有权有势我至于这么痛苦吗?   艹!万恶的左翌杰!   总之编排来编排去,全是左翌杰的不是,祖喻看着判例把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完全没注意到桌边疯狂振动的手机。   “祖喻,接接电话吧,”小胖凑过来低声道,“震3分钟了,我桌子都直晃。”   “啊?哦。”祖喻这才回过神来,拿起手机一看,艹,正是万恶之源打来的!   按下接听键,祖喻情绪不高地“喂”了一声。   “怎么半天不接电话啊?”左翌杰倒是仍旧那副没心没肺的口气。   “在忙,有屁速放。”此时此刻祖喻想到他就来气。   左翌杰愣了愣,谁又惹了这是?不过想到也许祖喻是真的很忙,左翌杰听话地速放道:“我回来了,给你带了S市的特产,放冰箱了你记得吃,晚上部长叫吃饭,我估计回得晚点儿。”   “S市有什么特产?”祖喻不禁问道。   “柚子和x氏生煎。”左翌杰老实道。   “......”祖喻闭了闭眼,怒气值开始飙升,“不是,您老是有什么毛病吗?全A市买不上个生煎包?就咱那鸟大个小区周围走不出十步就能看见三家生煎店,你至于专程从S市带回来?”   “不是啊,”左翌杰解释道,“这家不是连锁店,人百年老字号,只有S市才能买到,确实好吃,你回来尝尝。”   祖喻烦躁地皱眉,这个生煎包此时此刻和左翌杰一样让他心烦,“生煎只有现做的好吃,等我晚上回去它连汁儿都干了。而且我最懒得吃柚子,又难剥吃起来又麻烦——”   “干不到哪儿去,”左翌杰提高声音打断了他,语气也有些冷了下来,“你拿锅热一下就好了。”顿了一会儿,又道,“而且你就没想过我知道你懒,已经把柚子给你剥好了吗?”   一口气儿说完,左翌杰顾自挂了电话,“哐当”一声把手机扔在了桌子上,起身去阳台抽烟。   分开两天,其实他还挺想祖喻的,而且本能地觉得祖喻应该也是这样的心情。但现在看来,似乎不是。   录完海选后的S市一日游,他走哪儿都想着祖喻,也不是刻意想着,就是吃到什么好吃的会想到祖喻应该也爱吃这个,看到什么东西就觉得这玩意儿祖喻应该用得着,或者这个不错,带回去给祖喻尝尝......   拎着一袋子生煎包坐飞机的时候同事看他跟看傻逼似的,结果祖喻比他还不乐意,他也不知道祖喻为什么这么不乐意,真是奇了怪了,不爱吃偷摸扔了也行啊,哪儿来的一股子邪火?   这时候左翌杰心里突然有一个声音小声道:不能是嫌这玩意儿太便宜了吧?没准儿买个LV回来祖喻就高兴了?   可他当时买的时候也没想这么多,就是觉得这个挺好吃的想拿给祖喻尝尝。为了买这玩意儿他还和同事排了很久的队,虽然也不是特意为了祖喻排的,但祖喻以后再想吃这口可难,因为祖喻不是那种能为了一口生煎包在门口傻站一钟头的人。   电话挂断很久,祖喻还是一动不动地保持着听电话的姿势。刚才的烦躁烟消云散,转而被突如其来的内疚代替。忘了是谁说过,内疚感也是可以杀人的。   这种可以杀人的内疚感在祖喻回到家,看到桌子上那碗剥得干干净净,还拿保鲜膜封住的柚子时达到了巅峰。撕开保鲜膜,捏了一块放到嘴里慢慢嚼着,鲜嫩多汁,真的很甜。柚子旁边还放着一盒膏药,祖喻拿起来看了看,盒上写着“主治腰腿疼痛”,还写着“xx博物馆独家销售”,“全国统一零售价298元”的字样。一看就是左翌杰在哪个景区让人给忽悠了。   那时候他还没意识到,这辈子能遇到一个愿意这样对你的人其实很不容易。再加上他这种只顾自己的性格就更不容易。那时候他只是觉得内疚而已。   左翌杰回来的时候其实已经很晚了,但打开门发现卧室的灯居然还亮着。   其实聚餐很早就结束了,但他还是自掏腰包请几个同事去大排档续了二场,因为白天和祖喻闹得不太愉快,他不想早早回来和祖喻干瞪眼。平时这个点儿祖喻早就睡了,他也是觉得祖喻这会儿应该已经睡了才掐着点儿回来的。走到卧室门边看了眼,里面灯亮着,祖喻背对着门口侧躺着,不知道睡着了没有。左翌杰去卫生间洗漱了一下,然后关灯上床。   左翌杰背对着祖喻,沉默中能听到祖喻呼吸声很轻,他知道祖喻没睡着。过了很久,就在他快睡着的时候,身后的人忽然轻轻动了动,接着后背一暖,祖喻贴了过来,被子底下摸索着将手臂环上了他的腰。   左翌杰还是没动,也没说话,可能还是有点儿生祖喻的气吧。祖喻的头发扫在他的后颈上,脸颊贴着他的肩胛,呼吸渐渐规律而平缓。左翌杰知道,这回祖喻睡着了。黑暗中左翌杰叹了口气,轻手轻脚地转身抱住了他。   一周后,电视台的晨会上炸了锅。上次主持人大赛海选的入围名单公布了,除去主办方签约的新人和各大电视台的当红节目主持人,左翌杰作为十多个电视台里唯一一位入选的广播电台主持人,在这次晨会上风光无两。   “这次的海选成果非常出乎我的预料,啊,非常出乎我的预料,”老台长一脸平静地说着出乎意料的话,“所有参赛的电视台里,咱们电视台入选的主持人是最多的......”   大家听了这话也都很平静,这就是咱们电视台和人家xx视频一起主办的,咱的人入选的不多那成什么了? 第25章   “还有咱们的广播部门,啊,卧虎藏龙,”老台长接着说,“全国十多家电视台里,唯一一位打入海选的电台主持人,就出现在咱们台,啊,就是左翌杰同志——”   此话一出,肃穆的会议室顿时满座哗然,甚至有人控制不住地破了音,“谁——?”   短短一个字,充分表现出了他的不可置信,也反应出了左翌杰同志平日在同事们心中的业务水平。不信你看,连左翌杰自己都是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深藏不露啊。”旁边的小李酸溜溜地低声道,看他的眼神不复以往的友好。   左翌杰暗自叹了口气,也转头看着他,“还是没藏好。”   小李正要冷笑,又听左翌杰道,“李哥,咱俩比赛前是不是跟说过‘苟富贵勿相忘’来着?”   小李愣了愣,说过吗?   左翌杰扭开脸,像是自言自语道:“估计你也不记得了。”   “记、记得啊!”机智如小李立马道,“当然记得了!”看他的眼神里又重新恢复了往日的友好,“我不是说了嘛,”小李偷偷撞了撞他的肩,“要是我出圈了肯定也不会忘了你的,咱俩谁跟谁啊?你忘了一开始你不想参赛,还是我一直劝你试一试、试一试......”   左翌杰有点想笑,但忍住了,心说你这脑子玩儿得过谁啊!   会议桌尽头,领导还在给这次比赛上价值,“能有这样优异的成绩,啊,说明咱们广播部门平时管理非常到位,啊,站位很高,主持人的水平都在平均线之上。”   在周遭人义愤填膺的眼神中,小李坚定地和左翌杰站在同一战线,听得一脸认真,同时频频点头表示认同。   散会后,在一片羡慕嫉妒恨的眼神中,左翌杰绕过虚假的客套拐去天台抽烟。拿出手机,盯着联系人里的“宋颉”俩字儿有些犹豫不决。   他也觉得,以他海选时的表现来说就这么入围了实在说不过去,这小子高低是个导演,不会是他......   应该不会吧?一面之交而已......   也不好说,毕竟刚比完他就说了什么“以后大概要经常见面了”的话,而且还总夸你声音好听......   可那小子瞅着挺正经一人啊?   艹,正经个屁!正经还能出现让你出现在入围名单里?   扒拉着手机犹豫了半天,左翌杰终于狠狠吐了烟头,心一横,“去他妈的!问吧!”然后迅速点开宋颉的对话框发了个“在吗”过去。   消息刚发出去,还没等他酝酿好下一句,宋颉直接打了个语音过来。   卧槽,左翌杰吓了一跳,手机从手里一滑掉了出去,多冒昧这人!   左翌杰从地上捡起手机,有些尴尬地接起电话,“喂?”   “我看到你给我发的消息了,电话说吧,我手边有点活儿,打字不太方便。”宋颉语气温和。   “哦哦......害我也没什么要紧事儿,你要忙就先——”   “海选结果通知你们了是吧?”宋颉直接打断了他,“你是不是想问这事儿啊?”   “我艹......”左翌杰骂了句脏话,通常在不熟的人面前他是不怎么说脏话的,但这回他没忍住,“你怎么跟开了天眼似的?”   宋颉笑了笑,“问吧,你想问点儿什么?对比赛结果不满意?”   “不是不满意,是太诡异。”左翌杰重新点了根烟,“我能问问这名单是怎么把我给混进去的么?”   “我当时就跟你说了啊,你表现得很好,入选是很正常的事儿,而且入选的人里你不是分最低的。”宋颉平淡道。   “您确定没记错人吗?我是50号选手左翌杰。   “我......”宋颉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调侃道,“看不出来你这么没自信啊?你看着挺狂一人。”   “胡说。”左翌杰矢口否认,“从小我就是那种看着很谦逊的咸鱼。再说本来也不是抱着自信心去的,纯粹是领导的指示没法儿拒绝。这两天我同事们挤破脑袋准备比赛的时候我都网吧混着呢,没准儿等你们节目播出了全得在下面儿刷黑贴,说你们比赛有内幕什么的。”   “哈哈——”似乎被他逗乐了,宋颉哈哈笑着,耐心地解释道,“内幕确实有,但不是你。”   “虽然有一些暗箱操作,但也不可能全是操作嘛,到底是个节目,还是得有看点。你那天那首诗就挺有看点的。”宋颉道。   “......”左翌杰默了,一群黑了心的,合着是让我去电视上丢人现眼?他比赛的时候完全没想过会入围,张口就胡说八道,压根没考虑万一入选了会是怎样一个壮烈的场面。   “当然还有其他原因,你反应很快,知道找镜头,语言组织能力也很好。临场应变能力和胆量也是衡量一个主持人是否合格的标准之一,这几点你都做得挺好的。你觉得你表现得不够好,是因为你没看到之前进去的人都是什么样的......”说着宋颉顿了顿,语气中忽然有种一言难尽的感觉,“算了,等回头节目播出来你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了,让你那几个同事也看开点儿吧,努力确实很重要,但有些人天生不适合干这行。”   行,小马尾这有条不紊、头头是道的一大段话也算成功抚慰了左翌杰惶恐不安的心,甚至产生了“没准儿自己真挺优秀”的错觉。   “我解释清楚了吗?”宋颉笑问,“这回还觉得诡异吗?”   “清楚了,”左翌杰也放松地笑了笑,“我还以为——”话到嘴边,他猛地刹住了,接着无语地闭了闭眼。艹,这么早放松做什么!   “嗯?以为什么?”宋颉问。   就在左翌杰紧急组织语言的时候,宋颉也反应过来了,瞬间哑然,而后失笑,“以为我暗箱操作,要潜规则你?”   “哎我可不是那个意思......”左翌杰刚想苍白地解释一下,宋颉却一下把话题往出人意料的方向带了过去。   “我表现得这么明显吗?”宋颉问。   语气说不上是戏谑、暧昧、还是勾引,反正感觉啥都有,就是没有一点儿被戳穿的尴尬和不好意思。他这么坦荡,左翌杰就真不知道怎么接了,你看看你这是人能接上的话吗?   回答明显吧,显得他挺自恋,而且有种他也心思不纯的错觉。他对小马尾实在没这个意思,所以不能让他有这种可怕的错觉。   回答不明显吧,显得他挺装逼的,因为明明就很明显。   最后左翌杰思来想去,决定跳过这些步骤直接劝退算了,“你忘了?我家有娇妻。”   “男的女的?”宋颉的回答依然不在他的预料范围内。   “废话,”左翌杰皱了皱眉,“咱坚决鄙视形婚骗婚那一套啊。”可能学导演的思维都是这么跳跃吧,他都已经开始习惯这种聊法了。   “哦,”宋颉的语气倒也听不出有什么,只继续跳跃道,“过两天我也回A市了,到时候一起喝点儿?把你对象也带上。”   “到时候再看吧,我对象就不去了。”左翌杰拍了拍身上的烟灰,准备回休息室。   “舍不得给人看?”宋颉道。   “我至于么?”左翌杰笑了笑。   “哦——”宋颉了然地拖长了语调,“那就是没出柜?”   一句话又给左翌杰干沉默了。虽然早就看出来丫是个敏锐且城府很深的人,但这他妈也太敏锐了。   “挂了啊。”左翌杰直接道。   “嗯,回头聊。”宋颉的声音带着得逞后的笑意。   本次主持人大赛的入选,除了一波烂人缘并没有让左翌杰收获任何物质或精神上的奖励,不过鉴于他这人平时就心大又不计较,在同事中向来人缘不错,风头过去后一切便又恢复如常。   在单位他还是那么佛,还是那摆,下了班儿他还是偶尔拉赞助、偶尔去各种场合当主持人赚外快,这种活接得多了他也慢慢有了其他路子,几乎要混成一家婚庆公司的编外人员。   其实一切和左翌杰从S市回来之前并没有太大变化,但可能是祖喻自己心里有鬼的缘故,他总觉得左翌杰对他变冷淡了。明明之前左翌杰也经常因为拉赞助回来得晚了,但眼下这段日子他心里却总会冒出来一个酸溜溜的声音——“呦,一天回来得比一天晚,故意躲着不想见我是吧?不想见早说啊!有人乐意见呢!”   明明之前左翌杰也经常主持一晚上后回来倒头就睡,但祖喻的见解却是——“呦,回来话都没说两句就往卧室钻,不想听我说话了是吧?不想听早说啊!有人乐意听呢!”   祖喻在卧室办公,左翌杰在客厅看杂志——“呦,现在那本垃圾小说都比我好看了?不想看了早说啊!有人等着看呢!”   上周亲热了三次,这周只亲热了两次——“呦,在一起太久对我没激情了是吧?没激情早说啊!有人......”   当然了,除了这些声音,还有一个十分微弱的声音一直在不受重视的角落小声讷讷——“是不是我上次嫌弃那远道而来的S市特产嫌弃得太明显,所以丫感情受伤害了呀?”   但这个声音在祖喻心里显然立不住脚,只要稍微一出现就会被更大的声音愤怒地碾压过去——“这他妈怪我嫌弃你吗?谁好人家出趟远门回来就给对象带一兜凉包子呀?S市那么大!好东西那么多!你有脸怪我嫌弃你?”   当然了,说这话的祖喻显然完全没有想过,他出差的次数更多,可什么都没给左翌杰带回来过。   今天去法院交完材料时下午四点多,回公司有点晚,回家又有点早。正好途径广播大楼,祖喻便决定在门口等左翌杰一起回去。   天气很冷,祖喻只穿了一件很薄的充绒夹克,在这呼啸的北风中能贡献的温暖杯水车薪。但他也不好意思挤进保安室和大爷一起烤手看电视,就只好在冰天雪地中硬撑着,双手插在兜里缩成一团,兔子似得蹦来蹦去。   他也不知道左翌杰几点下班,有时候早有时候晚的,正当他冷得受不了,决定放弃这次突袭计划回家苟着的时候,大楼里远远走出来一抹熟悉的身影。   左翌杰是跟两个同事一起出来的,也是远远地便一眼看到了祖喻。   “我去?”左翌杰眯着眼低声喃喃了一句,有一瞬间甚至觉得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风太大,同事没听清他毫无意义的语气词,扯着嗓子大声问他,“啥?你说啥——?”费劲地迎风睁眼一看,左翌杰已经一溜烟儿地往大门口跑去了。   “我靠,你怎么来了啊?”左翌杰跑到祖喻身边吃惊地看着他。   “我靠,你怎么一眼就认出我的啊?”祖喻看到瞬间闪现到自己身边的左翌杰也很吃惊。   大门和大楼离得不近,他才刚看清出来的人是左翌杰,左翌杰就已经跑到他身边来了。   “你这也没遮也没挡的我为什么看不出来啊?”左翌杰理所当然地看着他,一边说话一边将身上厚实的羽绒服脱下来裹到祖喻身上,“问你呢,大冷天你跑这儿干嘛来了?”   “来接你呗......艹!真冷!”祖喻鼻尖儿冻得通红,说话的时候牙齿都打架。   左翌杰忍不住笑了,“学我玩儿这套啊?我接你那会儿是夏天,冬天可不兴这种玩儿法。”   说话间,刚和他一起出来的俩同事也过来了,看到左翌杰身上的单衣时大吃一惊,“我靠至于吗?这天气你能把衣服脱了给他?”   “怎么地?他来自马来西亚,我来自西伯利亚。”左翌杰一边瑟瑟发抖,一边自然地和他们开玩笑。   “行,你俩是真爱。”另一个同事冲他竖了竖大拇指。   左翌杰的同事没见过祖喻,也不知道他俩的关系,大老爷们儿没那么敏锐的心思,纯粹是在说玩笑话。可听了这话,左翌杰还是明显感觉到怀里的祖喻一僵。   “学着点儿吧,我这是舍己为人。”左翌杰既没反驳,也没承认,他身上就剩一件卫衣,也冷得受不了,搂着祖喻快步往地铁站跑去。   跑出去一节还能听到身后同事随风而来的调侃,“跑快点儿吧——一会儿冻成冰棍儿了——”   跑进地铁站,少了北风的攻击,左翌杰又是搓手又是跳高,半晌总算缓过来一些,这才接着刚才的话题继续问祖喻,“你怎么来的啊?”   祖喻彻底冻麻木了,抬手指了指身后的地铁站,“开二号线呗。”   左翌杰又笑了,看起来心情很好的样子,“靠,真成咱们家二号线了......” 第26章   天儿太冷,祖喻和左翌杰没有撑到家,半路下车,去了银座12楼祖喻最爱的港式茶餐厅。地铁站直通商场的地下商业街,进了商场就暖和多了,左翌杰一手挎着脱下来的羽绒服,羽绒服下藏着的手里紧紧牵着祖喻。   其实左翌杰纯属没意识到,因为那会儿祖喻冻得小手冰凉,他就一直攥着了。祖喻倒是意识到了,一开始有些别扭,但后来想想这边既远离单位也不挨着生活区,在偌大一个A市碰到熟人的几率约等于零,索性由他牵着了。   这个点儿干饭大军尚未到达战场,俩人没怎么排队就进去了。祖喻拿着左翌杰的手机点餐,左翌杰支着脸看餐厅墙上色彩斑斓的旺角风景和电影海报。他和祖喻都不怎么看电影,可他挺喜欢看这些旧海报,模糊的画面有种使人平静的色调。   大学的时候导演系的同学们经常在学院的剧场里组织拉片,当时他曾和一个该系学生短暂交往,所以一起凑进去看过几场,可惜彼时心猿意马压根没记住都看了些什么,只记得美得一塌糊涂的张曼玉擦着玻璃和帅得一塌糊涂的黎明接成语:   “新年进步....”   “恭喜发财。”   “一帆风顺。”   “身体健康。”   其实有段时间影院重新放映《甜蜜蜜》的时候他很想约祖喻去看来着,可惜那段时间祖喻一直很忙,直到电影下线他俩也没去看过。仔细想想,他俩唯一一次一起看电影就是初识那天颇具目的性的线下面基。   没等他回忆起那天面基时看得是什么电影,祖喻的声音将他拉回了现实里——“我吃洋葱鸡扒意面,你吃什么?”祖喻仰起脸问他。   左翌杰愣了愣回过神儿来,“都行,你看着再选一个。”   “那你吃星爷同款叉烧饭。”   “好。”   每次和左翌杰出来吃饭他都可以如愿点两份自己想吃的,显然这也是左翌杰惯出来的毛病。   商场的餐厅出餐速度感人,祖喻吃了两口自己的洋葱鸡扒意面,觉得味道非常一般,于是将魔爪伸向了左翌杰的叉烧饭。于是左翌杰以光速炫了半份叉烧饭后又开始以光速清理被祖喻嫌弃的洋葱鸡扒意面。   等左翌杰结束战斗,开始咬着吸管悠闲地喝饮料玩儿手机时,祖喻还在细嚼慢咽地享用那半份叉烧饭。套餐赠饮是两杯冻柠茶,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餐厅都流行把饮料最上面的那块冰做成憨态可掬的小熊形状,祖喻不忍心下口,所以那只熊回回端上来什么样端下去的时候还是什么样。而左翌杰上来就嘎嘣一口咬掉了熊脑袋,咬得祖喻心里一惊,不由大喊:   “你多残忍呀!你咬他干嘛?”   左翌杰看他一眼,淡定地指着他杯子里的小熊胡说八道,“咬吧,这小熊你不咬没准儿就是下一桌客人的了。”   祖喻:“......”   “没准儿这只就是上一桌客人的。”左翌杰指了指隔壁桌,服务员正将上一桌客人喝剩下的半杯冻柠茶端下桌去。   “嘿你什么意思——”祖喻气得睁圆了眼。   左翌杰见机打断施法,递了张纸过去,“擦擦,嘴边全是酱油。”   于是祖喻的注意力就这样被转移了,连忙低头对着手机整理起形象来......   饭吃了,茶喝了,两人在商场里溜达着消食儿。祖喻在一家向来只逛不买的店里试了一件羽绒服,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依旧非常满意,看了看衣服里的吊牌儿依旧贵出天际。   “这件特别适合您。”店员站在一旁不算热情地奉承道。   “凑合吧。”祖喻佯装无感,又恋恋不舍地瞥了两眼,将衣服脱了下来,“我有件差不多的。”   “穿着吧。”不远处坐着等他的左翌杰突然道,“挺好看的,正好你今天没穿厚衣服。”   祖喻霎时出了一身冷汗,转头见鬼似的瞪着他,一脸“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的表情。   而左翌杰无视了他惊悚的表情,淡定道:“走吧,结账。”   左翌杰波澜无惊,左翌杰豪气万丈。   这一切发生得太突然,祖喻还没想好该怎么当着店员的面儿委婉地提醒他别发疯,别因为我刚抢了你的叉烧饭就陷我于不义之中。   然而还没等他编出一个合理的理由,左翌杰已经眼都不眨地抽卡刷了3.6个W。   穿着暖烘烘的羽绒服走出店门的时候祖喻都还没回过神儿来,愣怔地往前走了几米,又倏地回头看着左翌杰,神色怆然:“你不会又把卡刷爆了吧?”   左翌杰拍了拍他的脸,有些无奈地拖长了声音,“没有——”   “那你怎么突然这么豪气?”祖喻依旧是一脸紧张的表情。   “因为我最近赚钱了啊。”左翌杰理所当然地耸肩。   “赚了多少?”祖喻挑眉。   左翌杰指了指他身上的衣服,“刚够这身羽绒服。”   祖喻瞪大了眼,“合着您一口气全花了呀?”   “嗨......”左翌杰搂过他的肩慢悠悠地往前走,不以为意道,“这不都是外快嘛?工资都在你那儿啊,不会断了下个月生活费的。”   “那你花钱也应该有点儿规划啊——”祖喻没说完,左翌杰捏住了他的嘴,“行了,花吧,你说我这么努力赚外快都为了什么呀?为了存起来看着卡里字儿多?得了吧,我又不买房结婚养孩子,攒它干嘛呀。”说完拍了拍祖喻身上的新衣服,“这不挺好嘛,马上到新年了,正好该买新衣服。”   祖喻怔怔地看了他好一会儿,突然低下头去“切”了一声。再抬头时白了他一眼,挣开左翌杰搭在自己肩上的手,有些傲娇地走到了前面,大声说:“有本事你一直这么大方啊!”   左翌杰愣了愣,笑着跟了上去,“必须的啊。”   他看出来了,祖喻其实很开心,开心到连质问他的时候眼睛里都流出五颜六色的光来。祖喻很少有这样喜悦到藏不住表情的时候,你说他得多喜欢这衣服。   看着前面走路都蹦蹦跳跳的祖喻,左翌杰也忍不住跟着开心起来。虽然让祖喻这样开心的并不是他做了什么,而是因为这件3.6个w的羽绒服,可他还是衷心地感到幸福。   也可能他之所以感到幸福并不是因为让祖喻开心,而是他终于给了自己一些安全感。   可能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他始终记得不久前的夏天,有人坐在车里趾高气昂地对他说:“你能耐你也送呗?”   是啊,送就送呗,有什么大不了的?   不得不说,左翌杰这3.6个W花出了夏锐之花不出的附加价值。不但花得左翌杰心里舒坦,这些天萦绕在祖喻心头的那点儿忐忑不安也烟消云散。   左翌杰没变,左翌杰还是那么把他当回事儿。   虽然刚才左翌杰没有明说他努力赚外快是为了什么,但那意思不就是为了让自己挥霍么?尽管理智总告诉他,人都是会变的,感情是会消失的,可左翌杰看着他的眼神总让他觉得安心,因为左翌杰一点儿都没变,连要变的苗头都看不见。   有时候他也会想,可能左翌杰已经变了,变得安分,变得努力,变得优秀,变得不再朝三暮四,不再招蜂引蝶,总之就是变好了也说不定。   日子就这样在阳光灿烂中哗啦啦地过着,关于夏锐之,祖喻给自己留了些余地,既没有答应,也没有一杆子把人支远。年底的时候祖喻开始刻苦学习拓展业务范围,夏锐之适时地给他介绍了一个标的很大的案子,抽成很高,事成后祖喻盯着自己银行卡里突然多出的那一串零走路都有些飘。   满意地看着祖喻把短信里那串银行发来的数字儿翻来覆去地点了两遍,夏锐之斜倚在驾驶座上,不屑的表情中透露着些许得意,嗤笑道:“这才几个钱啊,就高兴成这样?”   祖喻抬起头,将手机按在胸口轻轻呼了口气。嘲讽吧,尽情嘲讽吧,他现在心情很激动,没空跟任何嘲讽计较。   “谢谢。”祖喻转头看着他真心道。   “呦,突然懂礼貌了?”夏锐之故作惊讶,下巴仰得愈发高了。   而祖喻道完谢就头也不回地下车走了,留下傻眼的夏锐之扒着车窗户不爽地大喊:“艹!说句谢谢就完了?个没良心的!你不请我吃顿饭啊?”   其实若放在平时,祖喻是一定会请他吃这顿饭的,只是眼下祖喻本人也还处于恍惚状态中,大脑里塞满了贫农乍富的无措感,连回家都走错了方向坐过了站。   当绕了一大圈终于回到家时,他又找不到家门钥匙在哪里了,只能木然地敲了敲门。   片刻寂静后——   门开了,屋里温暖的灯光倾泻出来,打亮了堆满杂物的楼梯间。祖喻才发现楼道的声控灯坏了,而他竟然都没察觉到,就这么摸黑上来了。   “忘带钥匙啦?”左翌杰戴着副度数不高的近视镜,扶着门把手自然地问他。   祖喻愣怔着没说话,一秒、两秒......看着站在温暖灯光下来给他开门的左翌杰,一串眼泪忽然就掉了下来。   这眼泪掉得猝不及防,掉得连眼泪本人都觉得莫名其妙。艹!这算不算喜极而泣啊?算的话也太丢人了吧,他是有多爱钱啊!不算的话那这又是怎么回事啊,又他妈没人欺负他!   连眼泪本人都觉得这么费解,无辜的左翌杰就更不用说了。   “卧槽,发生什么事了?”左翌杰睁大了眼,满脸惊惶地将祖喻拉进屋里来,上上下下在他身上一顿翻,没找出一点儿伤,“怎么了啊?没事儿啊宝贝,不怕啊,到底怎么了你跟我说说。”他怀疑祖喻让人抢劫了。   祖喻用力擦着眼睛,很想告诉他没事,就是发钱了,激动的。   可每当他试图开口,嗓子眼儿里倾泻而出的都是一连串不受控制的“呜呜呜呜......”   “艹!”祖喻自己都被这反应给整无语了,一边呜咽一边怒骂着狠狠跺了跺脚。   左翌杰彻底吓傻了,平时哄人的技巧一个都没用上,只知道把祖喻拦进怀里紧紧抱着使劲呼噜毛,“没事儿啊,到家了,呼噜呼噜毛,吓不着,呼噜呼噜毛......”   已经丢人至此,祖喻也看开了,反正哭都哭了,索性抱着左翌杰哭了个痛快。   这不知缘故的情绪来得突然、来得凶猛,来得酣畅淋漓。祖喻已经记不起自己上一次这样不顾形象的大哭是什么时候的事了,以至于他都快忘了原来大哭是一件这么痛快的事!   等裹着毯子捧着热牛奶被左翌杰安置在沙发上的时候,祖喻已经平静下来了,除了干涩红肿的眼皮儿略感不适,浑身上下透着一种由内而外的松弛。而对面眼睁睁看着他从天崩地裂,到抽泣不止,再到一脸安详的左翌杰比半小时前更加如芒刺背、如坐针毡。在他看来这更像是人经历巨大打击后生死看淡进入了自我保护阶段。   祖喻无意瞥到了左翌杰凝重的神情,两秒钟后突然“噗”地笑了出来。   “......”左翌杰更害怕了,简直毛骨悚然。这得是碰到多大的事儿了啊?孩子都不正常了。   祖喻笑了两声,抬起头来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他,哑声说:“我要是说其实什么事儿都没有,你会不会觉得我疯了啊?”   左翌杰摇了摇头,“你说吧,我都撑得住。”   祖喻叹了口气,向后将脑袋枕在柔软的沙发靠背上,轻声说:“其实就是之前代理的一个债权执行下来了,发了挺大一笔钱。”   左翌杰静静看着他没吱声儿。   祖喻微微偏过头,平静地和他对视,“真的,没骗你,就这么点事儿。”   “多少钱?”怕吓着他似的,左翌杰轻声问。   祖喻伸出了两根手指头。   放在A市来说不大不小的一笔钱,有些家庭一天炒股赚得都不止这个数,他却因为这点儿钱激动地嚎啕大哭了一场,想想真是不够丢人的。   他以为左翌杰一定会笑话他,可等了很久都没有。左翌杰只是静静看着他,然后忽地松了口气,笑了,“就知道你牛着呢。”   左翌杰起身用力捏了捏他的脸,笑说:“你这么聪明,又这么努力,你不发财谁发财啊?” 第27章   祖喻很想问问他“你不笑话我啊?我刚跟疯子似的......”   可左翌杰表现地那么自然,他又觉得想问这话的自己才是真的不正常。祖喻没意识到此刻自己已经扬起了嘴角,放松地捧着热牛奶窝在沙发里看左翌杰煮方便面。   那把一直悬在他头顶的名为“窘迫”的剑,大概又离他远了一点。喝着热牛奶,闻着飘荡在空气中的红烧牛肉面味儿,祖喻似乎恢复了元气,开始后知后觉地嘚瑟起来。   “你说我是不是该买辆车啊?把之前投在基金里的钱都取出来,再凑一凑,应该够买辆三手大奔了吧?”祖喻一边眉飞色舞地在心里打算盘,一边问左翌杰。   “有那钱买三手大奔干嘛呀?”车迷频道爱好者左翌杰给出了中肯的意见,“不如买辆汉兰达,多保值。再不然买辆混电也行,市里跑划算。”   祖喻不满意地“啧”了一声,虚荣得很坦然,“我喜欢的是保值吗?我喜欢的是面子!”   当然,买大奔的事儿最终只是说说而已,眼下比起倾家荡产买一辆三手大奔,他还是更愿意在公交和地铁里穿行。   转眼今年就要过去,离元旦还剩几天,祖喻和左翌杰约好了要一起跨年。说起来他俩在一起快三年,还从来没有一起跨过年。在一起第一年的元旦祖喻忙着期末考,左翌杰和朋友们在夜店里醉生梦死。第二年的元旦碰巧祖喻出差去了外地,左翌杰和朋友们在夜店里醉生梦死。今年元旦祖喻终于没再接什么案子,左翌杰也不打算继续拿酒精毒害自己,相信今年必将达成祖左建交以来第一次携手跨年!   左翌杰是个有仪式感的人,对庆祝人生中每一个第一次的热衷程度不亚于小时候吃方便面集卡片。元旦前一个月左翌杰已经开始选购跨年当天要喝的红酒,前一周甚至开始大扫除,前三天的时候祖喻晚上起夜竟然看到丫伏在案前奋笔疾书,凑上去一瞅,人家正在列跨年那天的晚宴菜单。   “你没事儿吧?”祖喻头皮发麻,“是过完元旦往后的日子就不过了吗?这是最后的晚宴?”   他怀疑左翌杰已经自动屏蔽了他的吐槽,因为左翌杰依旧专注地奋笔疾书,还往他背后推了两把,“去去去......别偷看我设计的方案。”   祖喻:“......”   虽然对左翌杰强烈的仪式感表示不理解,但对近来显著提升的生活品质祖喻还是非常满意的,在左翌杰同志的努力下,最近家里窗净几明,地板透亮,连被子都洗得喷香。   终于,日子来到了元旦前夕,12月31日。这天下午左翌杰没有节目,开完今年的最后一次部门例会他就准备开溜。走到门口,正好碰上从洗手间出来的小李。   “这还早呢,去哪儿啊?”小李问。   “有点事儿,先撤了。”左翌杰抬头看了他一眼,继续边走边给祖喻发消息。   “嗯?晚上部门聚餐你不去啊?部长不是说一个都不准跑嘛?”小李瞪着圆溜儿的眼睛看着他。   左翌杰发完消息,将手机往兜里一揣,一本正经道:“我跟他说了,我家里有事,大事。”   “什么事啊?”小李不依不饶。   “我爸结婚。”左翌杰说。   “哦。”小李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那你快去吧。”   “走了。”左翌杰挥了挥手。   小李和他往反方向走了几步,突然一激灵,转身望着左翌杰已经变成一个小点儿的背影,诧异地问空气,“他说谁结婚来着?”   城市的另一头,同样罕见早退的还有律师事务所的劳模同志祖喻。午休时间结束不久,祖喻收到了左翌杰发来的消息——“宝贝,下班的时候顺路取一下蛋糕呗?这家店谱忒大,都不给配送。”   “我配送费可贵啊。”祖喻回道。   “贪死你丫得了......”左翌杰骂他,和骂声一起发过来的还有一个200块的红包。   祖喻美滋滋地收了红包,又偷偷看了看四周。临近过节,谁都没心思上班儿,全抱着手机混时间。要不是人事记考勤的大姐巍然不动地坚守在岗位上,此地估计早就人去楼空了。   好容易挨到人事大姐走了,祖喻第一时间跳起来走出了写字楼。没有人对祖喻罕见的早退发出什么质疑,一是因为大家都在埋头收拾包,二是因为祖喻向来鲜少参与他们下班后的娱乐活动,尤其Boss也不去的时候。   不知道是不是受左翌杰感染,这回连向来不爱过节的祖喻也开始期待这次跨年。   人类的幸福总是体现在旺盛的食欲和购买欲上,于是行至半路,祖喻自然而然地随着人流拐进了路边的超市。鱿鱼丝、花生米、鳕鱼排、柠檬片......等祖喻拎着从超市采购回来的大包食物打开家门,和屋里穿着围裙一脸贤惠的左翌杰面面相觑时,才想起来他彻底把左翌杰让他取蛋糕的事儿给忘了!   “我......回来了......”祖喻站在门口呆呆地嗫喏道。   “这么早啊?我以为你得下班儿才回来呢。”左翌杰贴心地过来接过祖喻手里的超市购物袋儿,完全没注意到他脸上心虚的表情。   左翌杰拉着祖喻走到餐桌前,兴奋地递给他一双筷子,指着一盘卖相复杂,祖喻使劲辨认也没认出是什么成分的菜得意道:“这个,这我做的,尝尝。”   祖喻举着筷子看着满桌外卖中唯一一道盛在盘子里的菜,有那么点儿止步不前的意思,心说这满桌最不像人能吃的东西就是你做的,还在那儿臭嘚瑟什么呀?当然,碍于心虚,这次他没能心安理得地把嫌弃的话说出口。   在接受毒害和坦白从宽之间犹豫了半天,祖喻放下筷子,决定还是先坦白。   “那什么,我先跟你说个事儿,你别生气。”祖喻双手交叉置于身前,真诚地看着左翌杰的眼睛。   左翌杰愣了愣,“啊,怎么啦?”   “我忘拿蛋糕了。”   起初左翌杰还不敢相信,前前后后绕着祖喻转了三圈,还不死心地推开门看了看屋外,确定祖喻真的不是在和他开玩笑后艰难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我靠,有你这么没调儿的吗?”左翌杰一脸崩溃,“就这你还收我200块钱配送费?”   “......对不起。”祖喻真诚道,虽然他现在真的很惭愧,也很自责,可不知为何,一种想笑的冲动越来越剧烈。   左翌杰气势汹汹地插着腰看了他半天,最终还是泄气了,无奈道:“那这回打算怎么办啊?这位昂贵的配送员?”   话音刚落,祖喻没绷住,蹲地上笑了起来。这事儿办的太离谱,左翌杰也忍不住笑了,笑得一点儿脾气发不出来。   “我真服了你了......”笑完,左翌杰认命地拿起外套,打算打车去取蛋糕。   “哎你等会儿......”祖喻抹了抹笑出的眼泪,站起身来,“我跟你一起去。”   就在俩人准备出门的时候,祖喻手机响了,拿出来看了看,是夏锐之打来的。   “喂?”这段时间他和夏锐之有不少业务往来,所以没想太多便接了起来。   “下楼,”电话那边儿夏锐之骂骂咧咧,“这还没下班儿呢吧?跑这么快,你这工作态度不对啊!”   显然,夏锐之是跑去律所找他结果扑了个空,现在追到家门口来了。祖喻停下换鞋的动作,走到窗边脑袋一探,果然看到楼下一辆打横停着的570霸道地占了两个车位。   “怎么了?有事儿?”祖喻不由皱起了眉。   “晚上我请硕华的金总吃饭,人家点名儿请你作陪。”夏锐之着重强调了一下“点名儿”两个字,复又催道,“甭废话了赶紧下来!”   金总就是上次那个经济案相关公司的大老板。祖喻犹豫着没说话,本能地回头看了看左翌杰。果然,左翌杰也停下了动作,站在玄关静静地看着他。   祖喻狠了狠心,回过头道:“我今天有事儿,帮我跟金总说一声抱歉吧,代我谢谢他老人家,就说下回我请......”祖喻话没说完,被夏锐之高声打断。   “祖喻你丫现在是不是有点儿太狂了啊?普通人混几辈子能混来一个和金总单独吃饭的机会?你还拿起架子来了!你那儿能有什么事儿比这事还大?还下回你请?下回个屁吧!有下回吗?我想请他吃顿饭还得求爷爷告奶奶地排着队,你能耐比天大?他就非得给你这个面子?我告儿你啊,过了这村没这店,真以为这些机会都是白来的一动不动可着你造呢?你要是觉得钱赚够了就别来,自己看着办吧。”   夏锐之也被气得够呛,连珠炮似得说完便没再出声儿,等着祖喻表态。过了一会儿,祖喻妥协似的叹了口气,对电话那边说了声:“知道了。”   挂了电话,空气里有长达几分钟的沉默,屋里安静地只能听见他和左翌杰的呼吸声。   左翌杰也走到窗边,静静看着楼下那辆已经眼熟得不能再眼熟的570呼啸而去,若无其事地问道:“那土大款还追你呢?”   祖喻有些心烦地低头扒拉着手机,看着夏锐之发来的餐厅地址,含糊道:“这回是工作上的事儿。”   “约你出去?”   “嗯。”   虽然祖喻只说了三分话,但听他刚才的口气,应该是已经决定要去了。左翌杰知道此刻自己最有尊严的做法就是表现得大度一点儿,无所谓一点儿,拍拍祖喻的肩说:[去吧,自己的前程最重要,一破节日什么时候不能过啊?]   可胸腔里有什么东西一直汹涌翻动着,让他想大吼,想挥拳把面前的玻璃砸得稀烂,然后按着祖喻的肩把他推进沙发里告诉他不许去,哪儿都不许去!   可他不得不佩服自己惊人的自制力,最终还是压下一切汹涌的情绪,盯着楼下的570酸溜溜地说了一句:“那快去吧,大款还等着你约会呢。”他也分不清自己这样做到底是懦弱还是想给彼此留些体面。   “我说了,是工作。”祖喻有些烦躁地解释道。他现在十分心烦,种种复杂的情绪混杂在一起,从脸上表现出来的就是不耐烦。   “哦。”左翌杰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眼睛依旧一转不转地盯着楼下,心里不由自主地循环播放着祖喻刚才的这句话——祖喻说的是“是工作”,而不是“我不去”。   有时候他也恨自己的矫情。   “哦是什么意思?”祖喻也冷了脸,像只一碰就竖起全身倒刺儿的刺猬,“你也知道是他追我啊?我要是想跟他约会直接踹了你跟他好不就得了?你跟我阴阳怪气什么?”   可能是一直以来情感和理智的激烈交锋令他疲惫,可能是眼下进退维谷的处境令他难堪,可能是长久以来一直逃避的问题此刻被赤裸裸地摆在了眼前。祖喻不擅长怨恨自己,又不知道该怨恨谁,于是离得最近的左翌杰又成了万恶之源。   “我阴阳怪气什么了?”这回左翌杰终于收回了视线,不可思议地抬起头来看着他,显然也对祖喻突如其来的指责感到不理解。真他妈艹了,怎么不管沾花惹草的是我是你占理儿的都是你啊?   左翌杰压根没想跟他找事儿,他那句“哦”只是因为心里不痛快不想说话而已,况且这种场景换谁见了都他妈痛快不了一点。其实这种时候只要祖喻能哄一嘴服个软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可祖喻偏偏是个从来不哄人也不服软的人。   他还觉得委屈呢!自己一直以来坚贞不屈没扭头就跟夏锐之跑了都是因为谁啊?自己亏大发了你知道吗!   “你还想说什么啊?”祖喻依旧一句不让道,“你不是让我跟他约会去吗?去就去,用不着你操心。”   左翌杰也火了,被祖喻激得同样口不择言起来,“真他妈艹了,去吧!早看出来你想去了,人车都走了还不赶紧下楼追——?”   [啪!]给这场无尽的互相伤害画上休止符的是一记清脆响亮的耳光。   左翌杰摸了摸微微发麻的左脸,转过头来狠狠盯着祖喻不说话。祖喻从没见左翌杰过有这样令人心惊的凶狠表情,那一刻他以为左翌杰一定会扑上来跟他打一架,可左翌杰没有,他像只徘徊在失控边缘的困兽,红着眼在屋里暴躁地打转。   祖喻知道他此刻一定是想砸些什么,可目之所及全是自己警告过他砸了就换不起的大件儿。于是左翌杰在屋里没头苍蝇似得地走了两圈儿,指尖摸到新换的流苏桌布时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   精心布置的烛光晚餐随左翌杰手里的桌布凌空而起又应声落地,耳边啷当不绝的炸裂声让两人满怀的激愤情绪和这些玻璃一起碎成了一地。   纠结够了,迷茫够了,愤怒够了,祖喻也不知道为什么,一切情绪过后,他忽然开始觉得委屈。艹!连他自己都不理解,他委屈个屁?   可能他只是觉得可惜而已,可惜之前的气氛花好月圆,可惜没来得及享用的晚餐,可惜左翌杰准备许久的第一次跨年。   可桌子是左翌杰掀的,左翌杰都舍得说掀就掀,他有什么好可惜的?   于是祖喻背过身去擦了擦眼睛,无情地踢开飞到自己脚边的半截蜡烛,头也不回地摔上了门。   左翌杰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他很想追上去问问祖喻,怎么整件事儿不占理的是你,打人的是你,最后红了眼睛夺门而出的还是你?   可直到祖喻的背影彻底消失在视线里,他也没有追过去。 第28章   下了楼,祖喻也不知道自己现在该去哪里。   天已经黑了下来,空气冷清,街上霓虹闪烁川流不息,时远时近的鸣笛和路边饭馆里隐约传来的欢声笑语混杂在一起,曾经他觉得这就是他一直以来所渴望的城市的声音。   一路至此他每一步都走得明确坚定,而眼下他头一次觉得茫然无措,这座城市太大,似乎有了目标也看不到终点在哪里。   祖喻站在路边,面无表情地望着前方,一个小孩儿不小心把皮球踢到了他脚边,隔着一道护栏清脆地喊道:“叔叔!能帮我把球踢回来吗?”   祖喻连眼皮儿都没抬一下,冷漠得像一尊石像。孩子等了一会儿不见他反应,只能自己绕过护栏来捡球,临走时看到石像伸手招了一辆出租车,扬长而去。   A市的司机师傅依旧随和热情,嚼着槟榔听着广播,问祖喻:“去哪里?”   祖喻头也不抬,随手一指说,“先往东城区开吧。”   从下楼到现在,他始终恍惚着,有那么三五秒的时间甚至忘了自己出来是做什么的?直到看见手机里夏锐之发来的餐厅地址才记起来。   他盯着那个地址出神,屏幕暗了下去,点亮,复又暗下去,来回几次,最后合上了手机。   和金字塔尖儿上站着的人们共进晚餐,多难得的机会,他没道理不去。   可就这么去了,又好像身后会有什么东西就此分崩离析,让他烦躁又焦虑。   理智告诉他别内疚,为了前程放弃左翌杰精细准备的节日party谁也不能说是他错了,生活又不是拍电影,大声喊两句奋斗就能平步青云风生水起。想走那十万八千里路不得牺牲点儿什么?功成名就的背后尸骨如山,全都是曾经珍惜的东西。   可即便衡量利弊将心里那杆秤摆弄得清清晰晰,却始终有一个微弱的声音重复着别去别去......祖喻自认从不是个感性的人,可偏偏那天理智一点儿不听使唤,挣扎了半天,他做了个自己也不愿相信的决定。   [不好意思夏总,今天实在不太方便。]   消息一发出去他就锁上了手机,至于那条信息语气合不合适、说得诚不诚恳、有没有错别字......他一眼都没看。   不敢看,他怕清醒过来会后悔得抽自己。   出租车沉默地往前开着,一颗纠结的心终于落地,谈不上释怀,反而多了几分忐忑,看着窗外呼啸而过被拉扯成虚影的街景,祖喻忽然乐了,心说架都吵了,人都打了,桌都掀了,出都出来了......你丫居然选择了不去?   艹,真他妈有病。   呵呵,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呢?一点儿都不像自己。   如果有一个可以稍微唠些什么的朋友他可能会打个电话问问对方:[你说我这症状不会是恋爱脑吧?这种程度算几级伤残呐?]   可惜他没有。   他才发现左翌杰可能就是他唯一的朋友,虽说是男朋友。   你看,你精明了半天有个屁用?心里蹦出一个小人儿举着钢叉站在他鼻尖儿上指着他大骂:[傻x,你他妈还能去哪儿啊?]   祖喻无语地闭上了眼。随便吧。   他十分确定自己这回结结实实地当了一次蠢人,可此刻他只希望自己不后悔。   不知道眯了多久,祖喻睁开眼,余光瞥到了司机师傅的计价器上,顿时顾不上感伤了。   “就这儿师傅!就这儿停吧!”祖喻精神抖擞地喊道。   “嗯?这儿?”师傅茫然地看看四周漆黑空旷的小公园儿,“跟人约这儿啦?这儿有什么啊?”   祖喻没说话,心痛地扫码付钱。   直到下了车,冷风吹来,他才想起来细品人司机师傅的质疑——“这儿有什么啊?”   大街左边是一排修车行,大街右边是一片人烟稀少的小公园,周围连能进去坐坐的便利店都看不见。   祖喻忐忑地打开了手机地图,惊喜地发现两条街之外就是他们律所,步行过去三公里多一些。   正所谓触底反弹,物极必反,看到律所名字的那一刻祖喻心中忽然就燃起了熊熊火焰,艹了,低谷中的时间也是时间,反正节是过不成了,干脆回去加班!机会走了还会再来,他得时刻准备着!   就这样,本该温馨和乐的日子里,祖喻逆着风大步向律所的写字楼出发了,这么冷的天,活生生走出一脑门汗。   不出所料,办公室里空无一人,祖喻接了杯热水,打开自己桌上的小灯开始伏案苦学,试图用知识填充空虚的心灵,用工作麻痹低落的情绪。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他渐入佳境徜徉在知识的苦海中无法自拔时,窗外突然响起了阵阵烟火声。   起身走到窗边一看,远处的建筑工地附近升起了一颗颗小如萤火的绿光,“砰”得在空中绽放。可惜距离太远,映在办公室漆黑的玻璃上只有巴掌那么大的小小一团。   短短一分钟的时间,远处的烟花便放完了,漆黑的玻璃再度暗了下去。透过窗户,城市的万家灯火尽收眼底,甚至能清晰地看到不远处的酒楼包间里人们高举酒杯阖家团聚。   那一刻,空虚和失落卷土重来,一整晚自欺欺人的努力全都前功尽弃化为泡影。肚子应景地响了一声,告诉他空虚的心灵固然能靠书籍填充,空虚的肚子却不是啃法典就能啃饱的。   就在他心烦意乱时,桌上的手机忽然振动了起来。低头看了眼来电显示,祖喻愣住了,过了很久才将手机放到耳边。   没等他开口,电话那头响起左翌杰一贯没心没肺的声音,“差不多得了,你这班儿打算加到几点啊?”   祖喻怔怔地举着手机,半晌没说出话来。   “那什么......”左翌杰有些别扭地小声哼哼,“我在你单位楼下。”   挂断电话后祖喻傻站了半天,回过神来,旋风似的拿起外套跑了出去。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跑了起来,以至于站在电梯里都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   电梯到达一楼,门还没完全打开他便大步迈了出去,手臂磕在了电梯门上,却似乎完全没觉着疼。   一楼的大厅已经熄灯了,连值班的保安都窝进了值班室追连续剧。   借着街上的灯光,祖喻看到静止的旋转玻璃门前立着一个瘦高的身影,一手拎着一个方形的纸盒,一手捂着耳朵傻兮兮地跳来跳去,看来被冻得不轻。   “你......”祖喻喘着气走到他面前,一时竟说不出话来,半晌只干巴巴道,“你怎么不进去待着啊?”   左翌杰转过头来,拿下巴指了指大厅里的一道道门禁,哆哆嗦嗦道:“我进得去吗?”   “......那你怎么不早给我打电话啊?”祖喻问。   “我以为你没多久就下来了呢,”左翌杰小声嘀咕,“哪成想您大过节的加起班来了?”说完不自在地偏过头,状似专注地盯着玻璃门外光秃秃的两颗枯树。   一时间祖喻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在尴尬的气氛中傻站了快有一分钟,最后心情复杂地叹了口气,弯腰接过左翌杰手里拎着的纸盒,顺便将他冰凉的手揣进了自己兜里。   左翌杰明显愣了一下,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而后轻轻回握住了他的手。两人谁都没说话,就这么牵着手走出门去。   离开写字楼,拐进一条横穿公园的小路,地铁已经停运了,还得再走一段才能走到主街好打车的地方。   这条小路夏天时绿树成荫,总是挤满跳舞下棋的老头老太太,而眼下除了他们再无半个人影,光秃秃的树枝在好一盏坏一盏的路灯下显得越发稀疏零星。   祖喻承认,他确实有些被感动了。这种情况下左翌杰还能主动来找他,无异于在他找不到台阶下烦躁得想跳楼的时候把梯子送到了他脚边,还站在楼下兜住了他。   于是祖喻清了清嗓子,大度地率先打破沉默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谁知左翌杰愣了愣,突然急色道:“哎哎先说好,我可没有跟踪你啊!我追下楼的时候就看见你在路边站着,正准备喊你你就上了出租车,我这是......”左翌杰词穷地顿了顿,“总之这不算跟踪啊!”   这话在旁人听来似乎没什么毛病,但“跟踪”俩字儿到了祖喻耳朵里就怎么听怎么不顺耳,好像他要去干什么似的,没完了还!于是心里刚升起的那点儿感动立马打着弯儿飘着移地消失不见了,转而被死灰复燃的烦躁代替。   “谁说你——”谁说你跟踪我了?!   祖喻本能地想发火,好在开口的瞬间又悬崖勒马,把后面的话生生咽了回去。闹了一晚上,眼下好不容易有回暖的趋势,他不想再跟左翌杰吵起来,只能闭上嘴憋屈地看着天空翻白眼。   左翌杰看到祖喻脸色不善地开了口,又看到他闭了闭眼一脸恼火地扭过头,也知道自己大概又踩人雷区里了,可又不知道到底是哪句踩了他的雷,故而一时之间再没找出个合适的话题。于是两人再度陷入了沉默,原本回温的气氛还是一点一点地凉了下去。   祖喻又有些后悔了,干嘛总对左翌杰这样词严厉色呢?又不是养儿子。   就这样各怀心事一言不发地往前走着,来到一片空旷的草坪前,左翌杰忽然拉着他的手停下了。   “哎......”左翌杰指了指前方灯火通明的新贸大厦,忽然没头没脑地说:“我小时候这是A市最高的建筑,那会儿大家都说新年的时候对着它许愿能实现。”   这曾经是A市的第一批高层建筑不假,但能不能许愿就有待考证了,不排除是当年哪位机智母亲随口编来骗小孩儿的。而即便当年它曾是A市最高的建筑,在如今高楼林立的城市中也早就失去了“最高”的殊荣,泯然众楼矣了。   祖喻顺着他的手抬起头看了看远处的大厦,又低头看了看表,忽然转身面向大楼,虔诚地双手合十,闭上眼振奋道:“艹!那我要嫁给有钱人——!”   此刻一分不多一分不少,正好12点,远方不知哪里传来了钟声,日期已经来到了新年的第一天。   左翌杰被他突如其来的大喊吓了一跳,呆呆地转头看着他。   祖喻承认自己是故意的,也不知怎么了,今天这口气似乎一直堵在心口怎么也顺不下去。   而左翌杰和他对视一眼,忽然也转过身去双手合十,比他更大声道:“艹!那我要变成有钱人——!”   像是被一颗飞来的篮球狠狠击中了胸口,祖喻愣住了。   没错,他那么说是想故意气左翌杰来着。他不是不记得他们今天是因为什么而大吵一架,也不是不知道那句话在左翌杰听来会是什么滋味儿。正是因为他知道,所以他才这么说,因为这样说最能给对方造成伤害。   其实一直一来他都是这样啊,他性格比左翌杰坏多了,他斤斤计较,他睚眦必报,别人伤他一句他必然要绞尽脑汁地回上十句,甭管对方是有意无意。   可即便如此,那一刻左翌杰还是毫不犹豫地兜住了他,在他有意行凶、言语伤人的时候一次又一次地兜住了他。换做别人大概早就不干了,而左翌杰的回答是——他要变成有钱人。   就在他看着左翌杰的侧脸怔怔出神的时候,左翌杰似乎也在沉思着什么,呆呆地望着远处早已不再辉煌的陈旧大厦,下意识地捏紧了祖喻的手,用旁人几乎听不清的声音自言自语道:“我说真的,你稍微等等我吧,别跟别人跑了。”   那一刻祖喻忽然有种想哭的冲动。   回到家,祖喻发现离开前留下的一地狼藉已经被左翌杰收拾干净了,只剩一摞破碎的碗碟还堆在垃圾桶里没来得及扔。街边的餐厅都已经关门了,也没有外卖配送,为烛光晚餐精心准备的蜡烛只剩一根尚且完整,于是两人就在这一盏烛光下分吃了一整个蛋糕,又喝了左翌杰精心挑选的红酒。   最后红酒都喝完了,蛋糕还剩下一小块,左翌杰将脑袋靠在沙发坐垫儿上有些晕乎,而祖喻翻出蛋糕盒里附赠的一小把蜡烛,不辞辛劳地把它们全插在了蛋糕上。   眼见那本就不大的蛋糕差点儿被戳成筛子,左翌杰忍不住抬起头劝道:“点两根意思意思得了。”   祖喻摇头,坚持把蜡烛全都点亮了,然后虔诚地闭上眼睛,手掌合十。   “你干嘛呢?”左翌杰不明白地看着他。   “我重新许个愿。”祖喻道。   左翌杰喉结滚动了一下,看着祖喻被烛火映亮的侧脸,他觉得自己好像明白祖喻是在干嘛了。   祖喻这人就是这样,后悔也不会说后悔,抱歉也不会说抱歉,算计起来像个圆滑世故的大人,别扭起来像个青春期没过去的小孩儿。   祖喻睁开眼的时候听到左翌杰轻声问,“这回你许什么愿了?”   祖喻回过头,“希望——”下半句吞没在了左翌杰覆上来的唇齿里。   周遭的空气都淹没在他须后水淡淡的香味里,混合着红酒和奶油的气息。祖喻顿了顿,伸手去捧他的脸。恰逢一滴温热的水珠划过指尖,渗入指尖贴合的缝隙里。   他觉得左翌杰大概是喝醉了。   于是祖喻没再说下去。闭上眼,带着他一起向后倒进柔软的地毯里。   希望——   希望咱们都不后悔今天的决定。 第29章   “人年轻的时候这个世界总是告诉你要奋斗啊,要有追求,仿佛很多事你做不到就没法在这个世道继续活下去。于是渐渐的所有事都被赋予了它本不该有的重量。”   “小升初考砸了大家说你以后可怎么办啊?本科不能顺利毕业了大家说你以后可怎么办啊?毕业了收入不够高又说你以后可怎么办啊?感觉每一件都是要死的事儿。”   “于是所有人都像屁股后面有狼撵似的玩儿命狂奔,想要早点抵达那个更好的未来,都想着将理想和热爱暂且放一放,待到山花烂漫时有的是机会。结果绕了一圈儿下来才发现人其实没有那么多以后,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哪有什么非做不可的事儿?就算小学毕业在路边卖西瓜你也能活得好好的。”   “额......等一下,”宋颉忍不住打断了他,“这是自我介绍吗?”   “不是啊,”左翌杰十分坦然,“这是我的人生感言。”   “我们现在要录你的自我介绍。”   “啊,不好意思扯远了,”左翌杰重新看向镜头,“大家好,我是A市广播电视台交通之声广播栏目的主持人左翌杰。”   短暂的元旦假期过后,生活便又回到了紧锣密鼓的工作中。下午一上班,主持人大赛的摄影组就来到了电视台。   彼时离左翌杰进播音室还有一段时间,鉴于上午没什么事儿,已经整理好了下午要念的听众留言和歌单,于是待摄影组长枪短炮地潜入播音员休息室时,拍到的就是左翌杰吹着茶手捧一本《中国风水学》认真拜读的场面。   摄像头怼到脸上来的时候左翌杰还没反应过来,举着茶杯挺懵懂地问摄像大哥:“这是干嘛呢?”   一个颇为耳熟的笑声从镜头后面传了出来,扎着小马尾的宋颉从五大三粗的摄像大哥身后走了出来,故意逗他道:“突袭,看看你们有没有认真准备比赛。话说你这看得是什么?”   镜头移到了左翌杰手中的书上,左翌杰低头看了看,立马一脸惊悚地把书撇了,还十分嫌弃地将捧过书的手在衣服上蹭了好几下。   “不是,这不是我的书,我平时不看这个......”左翌杰认真解释,周围哄堂大笑。   这真不是他的书!他手多欠呐!干嘛非得把人小李扣在桌上的书拿起来瞅两眼?从他捡起书到摄像组进来前后也就十几秒的事儿,就给拍进去了。这段儿要是剪到节目里回头再让台里领导看见不得把他脑袋薅下来骂啊?上班时间研究这些个,不妥妥的败坏台里形象么?   “这还没开机呢吧?”左翌杰试探地冲着摄像机摆了摆手,坚持解释道,“这段儿不往节目里剪吧?那我同事的书,我就拿起来看了一眼。”   宋颉捡起被他扔得远远的《中国风水学》,点点头,“嗯,刚看到236页。”   左翌杰:“......”   再然后,就有了开头那段长篇大论的人生感悟,好好一个自我介绍,也不知怎么就给心不在焉地扯到那儿去了。   后来摄像组又录了两个左翌杰上节目时的工作镜头,宋颉说:“作为唯一一位进入40强的广播栏目主持人,给自己喊一句加油口号吧。”   “啧,”左翌杰不太乐意地看着他,“多庸俗啊。”   宋颉无动于衷。   于是他随口敷衍道,“那就友谊第一比赛第二呗。”   奈何部门领导知道摄影组来了也赶到了休息室,此刻正远远地站在门外,一边做作地“咳嗽”一边不满地给左翌杰使眼色。左翌杰只好又硬着头皮说了些“让大家看看我们广播电台主持人也不是吃素的!”之类很丢脸很抓瞎的中二语录......   一直盯着摄像机显示器的宋颉皱了皱眉,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道:“别紧张,就是简单录个选手的赛前介绍。”   左翌杰非常平静:“我没紧张。”   宋颉:“那怎么眼神飘忽不定的?”   “因为我领导正给我举着提词器呢,我看不清。”   宋颉扭头一看,只见广播部门的负责人高举着一张a4纸费劲地踮着脚尖,纸上一行加粗大字——[夸一下部门],大字下面挤着一行不那么大的——[夸得不好扣奖金啊]。   这两天祖喻发现了一件怪事儿,每天晚上吃完饭总能看见左翌杰在厨房背着手走来走去,嘴里絮絮叨叨,外快不赚了,游戏不打了,故事大王也扔去一边儿落灰了,中邪了似的。借着倒水的机会凑近听了好一会儿,才听明白人家念叨的是:牛郎恋刘娘,刘娘恋牛郎,牛郎夜夜恋刘娘,刘娘年年念牛郎......   “刘娘知道你对她这么一往情深不?”祖喻看他的眼神像在看什么稀缺物种。   左翌杰淡定地把手中的纸卷成筒敲他脑袋,依旧踱来踱去嘴中不停。   “怎么突然练起这个来了?”祖喻纳闷地举着杯子,“您六月份也要参加艺考?”   “屁,主持大赛你忘了?”左翌杰终于停下来打理他了。   “哦哦,对。”祖喻恍然大悟了一半儿,又道:“不是,海选不是已经......”说罢他愣了愣,这才反应过来,眼睛越睁越大,吃惊道:“我去?海选通过了?!”   左翌杰絮絮叨叨的声音戛然而止,半晌不好意思地嗯了一声,还没来得及羞涩地挠挠头说些什么,只见祖喻瞪成鸭蛋状的眼睛一点点地弯了下来,一手吃惊地捂着嘴,一手激动地在他背上表演无实物版打地鼠,力道很大的那种,“卧槽!很可以嘛!怎么突然这么谦虚啊?还捂着不讲?赶紧说说吧别憋坏了!”   看祖喻高兴地在原地跳高,左翌杰也乐了,“我这不是怕下一轮就让淘汰了丢人嘛!”   “海选的时候你就这么说!这有什么好丢人的啊?”祖喻不可思议地围着他转圈儿,好像第一次认识他似的,“可以啊左翌杰,那你是不是要上电视了呀?哪个台啊?几号播啊?几点呐?”   左翌杰伸手将祖喻洋溢着兴奋地脸扭了过去,“快别看了,不够丢人的,基本功都快忘干净了。”   “这有什么的?多练两遍呗!”祖喻小手一挥抽走了左翌杰手中打印着绕口令的纸,“我看看!是这段儿不?牛囊念牛娘——”祖喻爽朗地念了半句......默默把纸放下走了。   而左翌杰......左翌杰已经笑晕在垃圾桶。   日子很快来到大赛正式录制那天,早上5点起来被拉去化妆,在化妆间待了一小时,左翌杰也算明白哪些是亲妈的孩子哪些是后娘养的了——瞅,那几个自带造型师的都是有经纪公司管的,他们这些排着队由一个造型师统一往脸上铺粉的都是散养的,连化妆带造型,平均每5分钟就能化完一个。   等上好妆和32个选手一起坐进候场厅里,左翌杰才算真正感受到比赛的氛围了。大屏幕上正在转播台前演播室的画面,由xx视频的当家名嘴作节目主持,7个专业评委,150个大众评审,数十个摄像头往台前台后一架,所有人都精神了。   主持人正在介绍比赛规则,左翌杰聚精会神地听着。简单来说,规则是这样的:第一轮比赛,选手分为8人一组,一共四组,小组之间从大屏幕上抽题进行综合能力比拼。大屏幕上的题分为3种:10分的基础题,答对加十分,答错不扣分;20分的难度题,答对加二十分,答错不扣分;以及30分的风险题,风险题难度不确定,答对加三十分,答错扣三十分。小组成员依次选题,小组成绩后续将作为每个选手的基础分,可能将对后续的个人竞赛产生关键性的影响。   “那选对队友很关键啊!”坐在左翌杰旁边的选手恍然大悟道,说完水獭似的直接身子,隔着人山人海对远处另一名认识的选手低声喊话,“哎袁海,咱俩一组啊!”   没等他张罗完,台前主持人又发话了,“请每位选手打开手中由橙子多巨好喝独家冠名赞助的趣味橙果汁,查看自己瓶盖儿上的数字!数字相同的选手为一组!”   左翌杰一脸懵逼,原来入场时发的果汁儿还有这功能啊?   “唉我去......随机分组的啊?”水獭哥们儿失望地坐了下来,看了眼自己的瓶盖儿,凑过来问左翌杰,“我4号,哥们儿你多少啊?哎???哥们儿你橙汁儿呢?”   左翌杰:“......我喝完扔了。”   水獭:“......”   好在现场把瓶子扔了的除了他没有别人,很快就确定了他也是第四组的人。等分好组以后这节目的内幕就更明显了,刚自己带了化妆师的基本都在1、3组,散养的都在2、4组。可这个水獭君似乎愣是一点儿没察觉,还在远远的跟人1组的袁海喊加油呢。左翌杰靠在椅背上悄没声儿地打量这人,越看越觉得这不就是他们单位的小李分李嘛?   所有选手来到台前的答题席位上坐好,主持人道:“由橙子多巨好喝独家冠名赞助,xx视频独家播出的妙语生花主持人大赛现在开始!第一轮,综合能力大比拼,请第1组参赛选手选题!”   大概是为了博流量,这次台里和xx视频主办的主持人大赛明显比以往的类似节目娱乐性更强,赛制严不严谨另说,趣味性反正是够了。   起初选手们为了保险,都选10分、20分的题回答。题库确实够“综合”,有抽到生僻字的、有诗词填空的、有绕口令的......总之五花八门什么都出现了。不知不觉几轮下来,有人发现4组之间的分数已经拉开不少了,后面就算抽到的题全答对也未必能追回来。于是分数远远落后的散养选手中有人开始心急了,试图靠30分的风险题逆风翻盘!   最先吃螃蟹的是2号散养组的一个小青年,孩子毅然决然地站起身来,推了推鼻梁上厚厚的黑框眼镜,带着破釜沉舟的勇气,大声说:“我选30分的风险题!”   场下掌声雷动,连选手们也为他鼓起掌来。   主持人调笑道:“你确定吗?30分可不一定是好拿的。你看你们现在比第4组还领先20分,万一答错了——”   “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我已经决定了。”   “好,我欣赏你的勇气!请选题。”   风险题一共有10道,黑框眼镜十分沉着地考虑了一番,选了“6”号题。   下一秒,大屏幕上出现了一段极其变态的文字,勇气可嘉的眼镜君汗流浃背,左翌杰身旁的小李分李也不禁放下个人素质,低声感叹了一个“艹”字。   风险题6号:[请选手用普通话朗读这段古文,读音全部正确加30分,否则扣30分:“小戎俴收,五楘梁辀。游环胁驱,阴靷鋈续。文茵畅毂,驾我骐馵。言念君子,温其如玉。在其板屋,乱我心曲。”]   眼镜君哭了,他选择放弃答题。   主持人道:“让我们给他一点掌声,这对第2组来说是一次错误的试水,对其他几组选手来说却有着开荒拓土、开辟鸿蒙的重要意义!他让大家知道了30分不是那么好拿的。第2组扣30分,第3组请答题!”   第3组的这位选手原本也打算选一道风险题出出风头的,现在显然也冷静了下来,安安分分地选了一道20分的题,虽然没答对,但好在也没扣分。   小李分李看了眼分数排名,顾自感叹道:“2组排咱们后面儿去了,现在1组领先,3组也就比咱们高20分,我靠,保持下去没准儿翻盘有望啊。”   左翌杰转过头来冲着他笑,“怎么样,要不要赌一把?搏一搏单车变摩托。”   “我去?!你想干嘛?”小李分李惊悚地盯着他。从赛前分组这货把饮料瓶子扔了时他就觉得这货没心没肺不太聪明的样子,你看!果然要干蠢事了吧!   “哎你冷静点啊,我的意思是咱们苟住10分的题,你要是也扣30分那咱们可就——”分李话音未落,台上主持人道:“下面机会给到第4组。”   第4组该左翌杰答题了。   只见,在小李分李紧张的注视中,这个不安定分子缓缓站起身来,“我选风险题。” 第30章   “第四组的最后一位选手,也选风险题!”主持人面向观众,满脸严肃煞有其事地一字一句道。   场上场下皆是一片哗然,而后再度爆发出了带有起哄意味的呼声和掌声。   主持人转向左翌杰,“再给你一次机会,你确定吗?刚才第二组的下场你也看见了,还是说你觉得刚才那道题对你来说其实毫无难度?”   “啊,那倒不是。”左翌杰平淡地说了废话。   “那我能采访一下你选择风险题的原因是什么吗?是对自己特别自信还是单纯的想赢?”主持人锲而不舍地追问。   “也不是,我就想说来都来了......”左翌杰故作淡定。   “哦,可以走就走?”主持人接茬。   大家哄堂大笑。   左翌杰也笑。其实面对主持人的问题他没说实话,其实他就是想赢。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坐在这里,心里忽然就冒出来这么一个不安定的想法——是时候出现一些变化了,无论是这个无聊透顶的比赛,还是他浑浑噩噩的人生。   他发现自己似乎从来没有这么冲动过。他这人好像天生就没有什么胜负欲,既不热血,也不坚韧,从来没有过强烈的欲望想要争取或得到什么,也不会因为什么事儿觉得焦虑。所以在旁人眼里他这个人又摆又亲切,找不出什么过人之处,空有一幅好人缘。   可现在他忽然有了想要的东西。是的,他想赢,想跟某个人证明自己,至于赢了以后能向那个人证明什么他还没想好,但他知道自己现在确实冲动着。   刚才看着大屏幕上的排名他就总是想啊,继续这样苟着有什么意思呢?就为了得倒数第二名?   他欣赏那个第一个站起来选风险题的小眼镜儿,输又怎么了?反正他们就是一群来凑数的太子陪读啊,为什么不赌一把呢?又不是输不起。没答对全当制造节目效果了呗!   “好的,”主持人伸手指向大屏幕,“那么这位勇士,请选题!”   左翌杰看了看屏幕上剩下的题,随口道。“我选5号。”   “好的,请看题——”   大屏幕上题目一出,再一次满座哗然了,依旧是生僻字的读音题,而这回大屏幕上只出现了短短四个字:[不啻微茫]   “这都行?!”小李分李抱头惊呼,下巴都快掉到地上。   普通人乍一看到这词儿没准儿还懵一下,但对在座的专业播音员们来说能难住的人估计不算多。所有人都不可思议地看着屏幕上的大字,有种被耍了的感觉。   左翌杰也十分意外,意外中不假思索地举起话筒,顺利拿下了这30分。   风险题挑战成功后的背景音乐十分雷动,将气氛烘托得十分唬人。主持人道:“想必大家也看出来了,原来“风险”二字是这个缘故!并不是每一道风险题都像第一道那么令人生畏,有难有易,全靠运气。但成果,永远属于勇于吃螃蟹的人,让我们掌声送给第四组的选手!恭喜你们!”   靠着这出其不意的30分,左翌杰所在的第四组立马反超到了第二。果然,看到第四组在风险题上尝到了甜头,其他三组人马都不淡定了,纷纷攻起了风险题。可惜一轮下来全都败北,于是大家又在打击中变得十分冷静了,后续比拼中还是纷纷选择了相对稳妥的基础题。   比拼一共进行两轮,也就是说每人会有两次答题机会。当最后一轮接近尾声,机会再次给到左翌杰的时候,四组之间的比分又拉开不少了。   “让我们来看下目前各组之间的得分:第一组遥遥领先啊,180分,第二组120分,第三组160分,第四组150分。现在排在最末位的是第二组。”说完,主持人看向左翌杰,“那么,现在让我们请出第四组的最后一位选手,同时也是整场综合比拼环节的最后一位答题选手。”   “真是令人紧张,你们和一、三组的比分咬得很紧啊,你的选择很可能会再次改变整场比赛的排名。”主持人道,“这回你会选择什么题呢?”   左翌杰一言不发地看着大屏幕,所有人屏息凝神地看着他。   忽然,丫挺不正经地笑了一下,“不然再来一道风险题?”   场下有人笑,有人叫好。   主持人也笑道:“你确定吗?可未必每次都能让你占上便宜,保守些选20分的题,你们没准将超越第三组成为第二,选30分的风险题,你们或将和第一组并列第一,但也可能失去现在的优势和第二组并列倒一啊。”   左翌杰转头看了看同组的选手们,笑问:“大家觉得呢?”   哪怕座位底下拳头都捏出汗了,大伙儿面儿上仍都强撑着一片和气。   有人低声道:“不然就10分的吧。”   另一个道:“20分的也行。”   左翌杰回过头来看向主持人,“我选风险题。”   同组成员:“......”合着您就只是问问呀!   主持人也笑了,“好,那就让大家看看,幸运之神这次会不会降临在你身上。风险题现在只剩最后一道了,无需选题,让我们直接揭晓——”   题目出现的时候,导播镜头所扫过的每一张脸都是倒吸一口冷气的表情。   鸦雀无声中,左翌杰在心里把大屏幕上的文字念了一遍,气沉丹田,用字正腔圆的播音腔开口道:“终始灞浐,出入泾渭;酆镐潦潏,纡馀委蛇,经营乎其内。”   “回答——”   “正确!”   是的,这似乎又是一道全场最简单的风险题。幸运之神再次降临到了同一个人身上,几乎是以一种挑衅的姿态告诉世人:在绝对的运气面前,所谓的努力不值一提。   尽管从各种角度来看,这次的胜利都充满了侥幸,但不妨碍第四组的选手们激动沸腾的心情,“牛逼啊兄弟!卧槽!牛逼!!”小李分李站起来大力地和左翌杰拥抱,所有人都围了过来,恨不得把左翌杰抛起来。   左翌杰也很高兴,但高兴的同时心里又有些失落,他想说其实他对生僻字这一块还挺擅长的,可惜老天并没有给他拉风展示的机会。躺赢的感觉很没成就感啊!   局势就这样被改变了,散养选手集中地第四组逆风翻盘,在综合比拼环节和第一组并列第一,喜提小组积分180分!   这胜利来得多少有些突兀,对于早有“安排”的导演组来说更是太过戏剧性。在第四组选手锣鼓欢天宛如过年的喜悦之外是投资人铁青的脸和其他选手一脸懵逼的表情。   左翌杰的两次选题打乱了导演的计划,超出了观众的预期,事后节目组甚至专门为此给出题导演做了个专访,以证明这一切不是黑幕、不是节目组为了收视率提前排好的剧本:   出题导演是个硬朗的西北汉子,在这段采访画面里看起来沧桑得令人怜惜。他顶着两个浓重的黑眼圈颓废地用手搓着胡子拉碴的脸,操着一口浓重的西北口音道:“啊呀......彻底么(没)法儿解释了都,这小子张(真)有个蛋(疙瘩)灰用气(运气)了。我说张(真)的,方写踢(风险题)拢共就呢(那)么俩个容易的,一和儿(一下)缺(全)让他靴跑来(选走了)。他第二龙(轮)雪踢(选题)就剩2号踢(题)的死后(时候)我脊背都出害来(出汗了)!”   靠着综合大比拼侥幸获得的180分,左翌杰在后续的个人展示赛中擦边晋级,以入选者中最后一名的身份挤进了大赛前18强。   节目录制结束的时候已经凌晨了,选手们从早上五点就起来化妆备场,整整录了一天,现在一个个都像被妖精吸干了精气,有些在待机室卸妆的中途就打起了呼噜。左翌杰也困得眼都睁不开,跟化妆师要了两张卸妆湿巾随便擦了擦脸,背上包走出待机室,结果迎面碰到了Colin。要不是丫走路蹦蹦跳跳、活力四射一点儿没深沉的样,恍惚间左翌杰差点儿以为自己看到了祖喻。   自打上次在S市的夜店一醉方休后俩人就再没碰过面儿,Colin像是专门在等他,上来就给了他一个热情的拥抱,挂在左翌杰身上兴奋地叽叽喳喳:“哇靠你今天也太帅了吧!风险题!全选风险题!我都快爱上你啦!”   “害,过奖了过奖了。”左翌杰稍微清醒了一些,勉强打起精神和他寒暄,“你也在现场啊?好像一直没看见你。”   “我在楼上打光,你当然看不见我了,恭喜你顺利晋级呀!你看我就说嘛,你是有实力的!怎么样?要不要一起去庆祝一下?”   这要是平时,左翌杰估计得心痒好一会儿,但现在一听这话他头发都竖起来了,好家伙连轴转一天了谁还想去庆祝啊?趁早回家歇了吧!故而连连摆手,“不了不了,下次吧,今天实在玩儿不动了,我现在站着都能睡着。”   “好吧。”Colin撇撇嘴,“那可说好了下次啊!下次我约你你可不能再找借口!”   “必须必须......”左翌杰不管三七二十一地胡乱应着。   “你怎么来的啊?开车还是地铁?”Colin愉快地揽着他的肩。   左翌杰摇了摇头,“从单位坐的栏目组大巴。”   “哦,那你家在哪片儿啊?顺路的话一起吧?”   左翌杰迷迷瞪瞪地说了小区的名字,Colin脚步一停,怪异地“咦?”了一声,“你和宋导住一个小区啊?”   “嗯?”左翌杰愣了愣,很快反应过来,“啊,你说宋颉?对,我跟他一个小区。”   Colin先是瞪大眼睛看着他,忽而又夸张地捂着嘴像只毛毛虫一样扭动了起来,“嘤嘤嘤......这该死的宿命感......你俩在一起吧!”   左翌杰完全没看懂他的怪异行径,也不理解他此刻磕的是哪门子cp。   但无需他理解,因为Colin已经兴奋地拖着他往外走了,“走走走,那正好,咱们都蹭宋导的车回去!”   宋颉的车早就在门口停着了,人却没在车里,而是靠在车门上抽烟,似乎在等谁。不过显然不是在等Colin,因为看到Colin的时候他显然有些惊讶,“你怎么还没走?”   Colin似乎跟他很熟的样子,拍拍他的肩说了句:“今天我住你家。”就推着左翌杰上了车。   左翌杰也没回过神儿,等回过神来自己都已经被Colin塞车里了,只能从车窗里尴尬地抬出头来冲宋颉打招呼,“那就......麻烦你了。”   宋颉笑笑,“别客气,反正顺路。”说罢掐灭了烟坐进了驾驶座。   车子驶出去不远左翌杰就靠在车窗上眯着了,半睡半醒间听见Colin和宋颉小声地聊天。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他跟你一个小区了?特地在这儿等人家?”Colin小声蛐蛐。   “之前在楼下碰到过。”宋颉淡淡道。   Colin切了一声,“我就知道,你个腹黑男。”   “今天干嘛非得住我家?你不是总嫌布丁蹭得到处是狗毛吗?”   “哼,为了坏你好事儿呗!”Colin愤愤道,“我是不会让你近水楼台先得月的。”   宋颉失笑,“你跟我有仇啊?”   “别装了,你明明都看出来了。”Colin透过后视镜斜睨着他。   “看出什么?”宋颉故意逗他。   “我也喜欢他这款啊!”Colin很是炸毛。   “那你继续喜欢呗,我又没拦着你。”宋颉还是那副从容淡定的语气,带着长辈般哄小孩儿的笑意。   Colin看着后视镜里宋颉专注地看着前路的眼睛,不知为何突然泄下气来,沉默半晌,有些无理取闹地撒娇道:“哎呀这世道都已经这样了你就别再跟我们抢1了行吗?你暴殄天物啊你!”   “你怎么知道他是1?你跟他睡过?”宋颉好笑地看他一眼。   Colin有些得意地挤挤眼睛,“我找了三天,终于在blue上找到了他的个人主页!”说罢又失望地耸了耸肩,“可惜他账号已经两年没登录了......”   宋颉终于笑出了声儿,“真行,这都能让你找到,怎么干起种事儿上你就这么能耐呢?”   “可不是么?”Colin长长叹了口气,“我都不知道我有这毅力,我干脆转行干狗仔吧。话说你为什么一直不下手啊?”   宋颉没说话。   “因为他有对象?”Colin猜测,顺势埋汰道:“呦,看不出来您是这么有原则的人呐?”   宋颉摇头,笑着回击,“你那双眼睛能看出来什么啊?”   其实也算不上回击,只能说俩人明显就不在一个段位。就好像一个长期占据上风,一个长期占据下风,下风的那个从来没翻盘过,俩人都已经成习惯了。   “那你怎么还居心叵测地在人身边儿晃悠?”Colin又道。   “先处着呗,就当交个朋友。”   “然后等人家分手了你好乘虚而入?”Colin戳穿他。   “呦,分手我还能管得着吗?”宋颉避重就轻。   就这样有一句没一句地侃着,谈话间车子已经来到了小区附近。   宋颉说:“快到了,你叫一下左翌杰吧。”   没等Colin开口,后座传来了左翌杰懒洋洋的声音:“醒着呢。”   “你没睡着啊?”Colin略显惊讶地看着他。   左翌杰直起身来,“都快聊到我的归属权了我睡得着吗?”   宋颉和Colin一起笑了,谁也没有一点儿难为情的意思,真是如出一辙的神经病......   看着这俩人,左翌杰终于问出了那个一直盘旋在心头的疑惑。“话说,你俩是亲兄弟吗?”毕竟看起来不是一般的熟。   Colin一听此话激动地扭过脸来,“哎呀什么亲兄弟呀,也太禁忌了吧!”   左翌杰:“???”禁忌在哪?   还是宋颉正经一点,解释道:“他是我发小的弟弟,一个人在A市,他哥让我多照顾一下。”   不知道是不是左翌杰的错觉,提起亲哥,Colin似乎短暂的沉默了一下,虽然很快就又恢复了一副二缺样,龇牙咧嘴地跟宋颉叫嚣:“那你倒是照顾啊!连个男人都不肯让给我。”   宋颉也一副拿他很没办法的样子,无奈道:“你正常点儿行吗......”   左翌杰下车的时候Colin从车窗里探出头来,“分手了第一个考虑我啊!”   左翌杰将他的脑袋推了回去,“行,那你排着队拿着爱的号码牌吧。”   “别介,我素质低,爱插队。”Colin道。   宋颉笑着跟左翌杰挥了挥手,“走了啊,早点休息吧。”   左翌杰也打着哈欠挥手,“嗯,谢了。” 第31章   离天亮已经不剩几个小时,左翌杰也没想到这个点儿还能在客厅和祖喻打个照面儿,更没想到有一天“一脸熊样”这个词儿居然也能用在祖喻身上。   是的,一脸熊样。当左翌杰努力睁着干涩的眼,顶着一张长出胡茬儿的脸走进家门,还能把“一脸熊样”这个词儿放到祖喻身上,已经充分说明了此人的狼狈程度。   左翌杰肩上摇摇欲坠的包终于掉到了地上,半晌才说出话来:“不是......你这是什么情况?”   凌晨三点的房间如此安静,能听到两个人的呼吸和挂钟走表的声音。祖喻端坐在沙发上,眼角和嘴角都有伤,好好一张脸青一片紫一片,像是刚打了败仗的狮子王。   看到左翌杰的时候祖喻的眼神透着一种说不清的漠然,冷淡到让左翌杰想立马上前关心,却又望而却步地定在了原地。   不过左翌杰并没有迟疑很久,还是快步上前,弯下腰仔细看了看祖喻乱七八糟的脸:“我去,你脸怎么了?跟人打架了?”   祖喻依旧看着他不说话,不知道是单纯地没回过神儿,还是在想什么,任由左翌杰扳着他色彩缤纷的脸上上下下地研究。   过了半晌,祖喻微微偏过头,打断了左翌杰试图掰开他牙齿,钻进他嘴里检查伤口的动作。   “忙到这个点儿?”祖喻声音哑得厉害,听不出什么语气。   “嗯......”左翌杰紧皱着眉,胡乱点头,“刚录完节目。”注意力仍在祖喻嘴角的大片青紫上,“哎,张开嘴我看看里边儿......”   而祖喻冷淡地推开他不依不饶的手,起身往卧室走去,“行了,睡吧。”   “不是,那你这一脸伤是——”左翌杰还要追问,后半句却已被祖喻关在了房门外面。   左翌杰顿了顿,没有继续说下去。   祖喻心情很不好,这是显而易见的。   左翌杰走进卧室的时候,祖喻已经躺下了,连衣服都没脱,背对着门口,仿佛背对着整个世界。   尽管万分惊疑,但继续盲目追问下去显然不是明智的决定,黑暗中左翌杰叹了口气,去卫生间胡乱洗了把脸,也上床就寝。   睡前从包里翻出录制半途就没电关机的手机,插上充电器,屏幕亮了,开机,接着蹦出了一连串的提示音——13个未接来电,全都是祖喻。   左翌杰回头看了看祖喻的背影,忽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今天上午,律所里忽然闯进来一个彪形大汉,一进来就嚷嚷着要找祖喻。   “祖喻律师在这儿吗?我要找祖喻。”身形高大的男人衣衫破旧,面色阴沉地喘着粗气。   一名离他比较近的助理小伙疑惑起身,道:“请问您找祖喻律师有什么事?”   男人看向助理小伙,眼睛里血丝密布,像是几天没合眼,气势逼人道:“有事儿你能解决吗?”说着就向他走来。   助理小伙也慌了,不由后退,却被饮水机拦住了去路。对方显然来着不善,谁见过这阵仗啊?   好在祖喻及时出现,拦住了壮汉逼近的步伐,“我是祖喻,你有什么事吗?”祖喻看着壮汉的背影皱眉道。   男人闻声转过身来,祖喻愣了愣,也认出他来了,只是还没来得及打招呼,就被丫一拳头抡翻在地上。   周围的人惊呼四散,没等大伙儿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儿,壮汉已经按着祖喻痛扁了起来,要不是近处的同事们回过神儿来合力把人来开,祖喻觉得自己今天没准儿真得被丫揍晕过去。   这个不知打哪儿冒出来的奇怪男人在看到祖喻的那刻便犹如野兽附体,一遍又一遍嘶吼着让祖喻“去死”和“把钱拿出来”。   直到警察赶来,助理小伙仍旧惊魂未定,警察询问时脸色惨白地回答说:“应该是来抢劫的,我听到他一直说让祖喻把钱交出来......”   医院里,一名辅警陪着祖喻处理伤口,医生试图给祖喻的鼻子止血,被血浸湿的棉球扔了一个又一个,把白衬衫染得触目惊心。   辅警道:“听说那人是去你们律所打劫的?”   祖喻仰着头,只能勉强冲他摆摆手,“那是我客户......”说话间,鼻子里的棉球又被血浸透了,鼻血哗啦啦地流下来,祖喻只好紧急闭嘴,以免又喝到嘴里去。   这事儿啊,还要从几个月前说起。   几个月前,律所里来了个作风彪悍的老太太,说他儿子和人打架被抓了,要找有能力的律师把她儿子放出来。   案件起因大概是这样的:   老太太和儿子生活在北方的一个县城,儿子是个赌鬼,离过一次婚,一把年纪游手好闲,没什么固定工作。案发那段时间在县里一家网吧当网管,晚上骑电动车回家的时候把一宝马车后视镜撞坏了。   宝马车主自然要下车追责,但他不想赔偿,嘴里骂骂咧咧不说,还态度恶劣地推搡了宝马车主。宝马车主气不过就动手了,于是俩人就你一拳我一脚地打了起来。   但显然这个态度恶劣的肇事人常年混迹街头,实战经验更丰富,顺利把人打趴下以后就大摇大摆地走了,不过刚回到家没多久,就被警察带走了。   一审法院以故意伤害致人轻伤判了一年零三个月。老太太在法援律师的帮助下提起了上诉。   了解完案情后,所里的刑辩律师都不太愿意接手这个案子,纷纷表示手里案子多,排不出档期来。   一来是因为老太太所在的县城路途遥远,费时费力;二来老太太性子火爆,态度强硬,坚称是对方讹人在先,她儿子是无辜的,要求律师还他儿子一个清白。再者老太太数九寒天一袭破袄,听说这几天都是在火车站过的夜,明显没有能力支付律所昂贵的辩护费,更何况就算老人家愿意砸锅卖铁,但明眼人都看得出这案子争议不大,二审也很难改变什么,大家都不想昧着良心赚一个穷苦老太太的钱,于是都劝她算了吧,一年零三个月也不算多,表现良好没多久就能出来了。权当长个记性。   老太太刚开始还泪眼婆娑,后来渐渐被劝恼了,破口大骂起来:“你们这说的什么话?一年零三个月不算多那换你去蹲呀!是那个王八羔子讹我儿,你们听不出来吗?这天底下还有没有王法呀!我就问你们这还有王法嘛?开辆破车有什么好牛逼的?他这种人就该下地狱呀!”   “你们放心吧!大娘有钱!不是付不起你们!谁不知道你们律师只认钱呀?”   众人默然,这都哪跟哪儿呀?均不愿上前了。   大伙能说的说了,能劝的劝了,最后只能各自回到工位装忙起来,惹不起咱还躲不起嘛?   本想着没人答应,过一会儿她自己就会走了,谁知这老太太也不是一般人,眼见没人愿意接这案子,棉鞋一拖,布包一枕,干脆躺在了会客室的沙发上。大有一副你们不答应我就住这儿了的架势。   虽说这样做显得没人情味儿了些......但律所毕竟不是菩萨庙,于是保安上楼,亲自给老太太请下去了。   老太太被请出去后,大家纷纷围一起小声蛐蛐起来。   “这年头怎么还有这样的人啊?”黄力凑到祖喻旁边小声嘀咕。   “刁民,属实是刁民!”小胖娇俏地擦着护手霜不住摇头。   谭洁滑着电脑椅转了半个圈儿,“不过老人家爱子心切,也是人之常情。”   祖喻:“......不是,你们都围我这儿做什么?”   黄力:“祖喻你说这案子要是搁你手里,是不是也并非完全没有回转的余地?”   话没说完,已经被小胖一巴掌呼在了头上,“你有能耐你接啊!道德绑架别人显得你很善良吗?”   黄力讪讪后退,“我是干民诉的,学术交流一下还不成?”   祖喻故作和气地耸肩,笑得假模假样:“实在没办法,我这段时间案子已经排满了。”   非也,其实他并不是完全没有时间,只是像这样费力不讨好,又没有经济性可言的案子,祖喻等利己主义者向来是敬谢不敏的。   可也不知该说是有缘还是命中有此一劫,下班时,祖喻又看到了那个老太太。   也不知为什么,A市那么多律师事务所,这老太太似乎偏就认准了这儿,一直抱着布兜在律所楼下不愿离开。   祖喻走出大楼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远远瞥到一个佝偻单薄的背影躲在大楼背风的角落,将那个破旧布包紧紧搂在怀中。倔强的脊梁弯曲着,分毫不见刚才在楼上撒泼耍赖、胡搅蛮缠的刚硬模样。   祖喻原本已经离开了,可走出去几百米,不知为何又返回头来,连他自己都觉得只能用鬼使神差来形容。   “阿姨,楼里的人都已经下班了,您回去吧。”祖喻劝道。   老人起初没认出他来,昏暗的光线中警惕地看了祖喻好一会儿,才辨认出这人就是刚才在律所见过的律师之一。大抵是觉得他心软,方才强劲火爆的老太太忽然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一句话都没说,眼泪已浸湿了满脸的沟壑。   祖喻也没见过这架势,吓了一跳,生拉硬拽地想把人扶起来,可老太太却像生了根儿似的,根本无法撼动。   老太太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紧紧攥住了祖喻的手,嚎啕大哭道:“好心人,求求你了,大娘给你磕头,求求你了好心人,你救救大娘吧,你救救大娘的儿子,我儿真的不是坏人呀,大娘没多少时间了,求求你了......”   祖喻彻底懵了,只觉得头皮像过电一般,四肢发麻,说不出是一种什么滋味儿。   没人能经得住一个比你年长这么多的老人家跪在地上拉着你的手苦苦哀求,祖喻也不例外,他终究还是心软了,只好又带着老太太回到律所来。律所还有几个同事正在加班,看到下班的祖喻又回来了,身后还跟着那个老太太,心里也都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儿。   祖喻带着老太太往会客室走去,路过工位的时候小胖神色不明地给他比了个大拇指,小声道:“您是活菩萨。”   祖喻也很无奈,长长叹了一口气。   一件棉絮布袄在A市的冬天是不足以抵挡严寒的,祖喻看到她布满老茧和皱纹的手冻得通红,转身给她倒了一杯热水,让她捧在手里暖暖身子。坐下半晌,相顾无言,又想起来老太太一大早就站在律所门口,大抵也没吃什么东西,便又点了一份外卖。   在这期间,祖喻大致看了看老太太带来的案件材料,发现这个案子也不是完全没有辩护意义。案件性质明显为互殴,而且对方先动手存在过错,还有违章停车的嫌疑,轻伤的认定其实也有些模糊地带,总的来说,虽然被告人不占理,但还是可以往缓刑方向争取一下的。   合上卷宗,祖喻思考良久,再次跟老太太说明了一遍:“这个案子改判的几率不大,很可能你花钱请了律师也改变不了什么,所以我们才不建议你花这个钱,而且一年时间其实很快就......”   话没说完,老太太摇了摇头,使劲擦了擦眼睛,但眼泪还是无声地掉下来,“我已经癌症晚期啦,一年、一年后他出来,就剩他一个人啦,我等不到他出来呀......”   祖喻愣住了。   老人哽咽着说:“这孩子命苦,从小他爹就跑啦,没人管我们娘俩,我们日子过得是真的苦呀,他也没上过几年学,不是学习不好,是怕、怕花钱,他知道我没处挣钱呀!他上学那时候都故意交白卷,老师给他打零分,他再拿回家里自己偷偷写,我找人帮忙瞧过,卷子上的题他都写对啦,你说他那是不会吗?他是假装不会,怕上学花钱。你说他如果能生长在好人家,能供他读个中专、读个大学,他、他不会是现在这样呀。人们都说他不好,但其实我儿很孝顺的,可孝顺啦,不是那种不孝顺的孩子......”   案卷之外,从老人口中了解到的男人,完完全全是另外一个人的样子。   因为眼前这个年迈的老人,祖喻破天荒地接下了这个案子。 第32章   为了这个案子,祖喻前前后后往那个遥远偏僻的县城跑了好几趟。期间约见了参与一审的法援律师。   祖喻是在法援律师的办公室和他会面的,那间律所位于街边一座非常质朴的二层门面房,要上来需先进入一楼的兰州拉面馆,再从厨房一侧的台阶走上来。   律所不大,就一个办公室,一进门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块写着“禁止吸烟”的硕大警示牌,和坐在警示牌儿下抽烟的干巴老汉。   老汉看起来五、六十岁的样子,穿一双已经掉漆的软皮鞋和一身老式的灰色西装,有种和这座红砖垒砌的县城浑然一体的淳朴气质,像是从80年代的黑白照片里走出来的人。   “冀律您好,我是A市衡权律所的律师祖喻。”   “哦!田翠翠找的二审律师是吧!”   老汉普通话并不很好,带着略显生硬的北方口音,祖喻一时没太听明白,不由“嗯?”了一声。   “我说,你是田卫东案子的二审律师,是吧?”老汉换了个说法。   “是的。”这回祖喻听懂了,礼貌地点头。   “来来,进来坐!”老汉招呼道,“这么年轻啊?刚毕业?”说罢特地从茶柜里拿出一瓶饮料递到祖喻面前,“给,你们年轻人都爱喝饮料。”   “谢谢。”祖喻接过饮料,低头一瞥,发现这是一瓶印着某仑苏包装的7个核桃。   “卷宗你都看过了吧?”两人坐下后,老汉开门见山道。   “看过了。”祖喻点头,“主要还是想跟您了解一下一审时的情况。”   “唉,没啥好说的,卷宗你也看了,事儿又不是多大的事儿。”老汉的烟一根接一根,“这个被告的母亲其实也找过咱本地的律师,但我们这儿,小地方嘛,东边儿放个屁西边儿都能听清,再加上她儿子在这地界也是出了名的混——”老汉双手一摊,一脸[不说你也懂吧]的意思,而后话锋一转,道:“其实这人小时候也不这样,挺聪明一孩子,小学的时候我看过他答的卷子,挺厉害,答了80多分,我儿子才6分,气得我转头回去把我儿子收拾了一顿。你抽烟吗?”老汉递来烟盒。   祖喻摇头,“不抽,谢谢。”   “哦,不抽喝饮料吧!我刚说哪儿了?”   “说她儿子在你们这边儿是出了名的混。”祖喻耐心提示。   “哦,对!后来这田卫东就跟那些不三不四的社会青年混一起了,一群人每天在街上乌央乌央地走,不是打牌就是闹事儿,牌玩儿的特大!8毛8毛地打!我才玩儿2毛的!2毛也不少了,手气不好一晚上下来也得输几百......”得,又要跑题了。   等老爷子终于又说回田卫东的时候,钟表的指针已经走向11点。   “你说他天天这样混,名声可不就臭了嘛!再加上对方当事人也是我们这地方的名人,就开宝马车那个,哎,人家那是正经名人,县里十大杰出青年,为我们村镇做了很多贡献的。所以你想嘛,这地方没有人想蹚这趟浑水。我也劝过老田,哦,就田卫东他妈,他跟他妈姓,也是个可怜孩子,三岁的时候他爸就跑了,我那会儿在供销社上班儿,他妈经常来收瓶子......”   眼看话题又要一去不返,祖喻看了看表,及时止损,“哦,所以是您给她推荐我们律所的吧?”   “是呀!”老爷子点头,“她连A市往哪走都不清楚。当时一审判决出来,她非要去大城市请律师,我也劝不住,就给她推荐了你们律所。大城市骗子多,混子也多,我之前跟你们律所打过交道,知道你们律所算是靠谱的,就算不答应,至少也不会白白骗她诉讼费。”   至此祖喻也总算明白,为何老太太被拒绝后仍苦苦守在他们律所门口不肯走了。   又说了几句,时间实在不允许了,祖喻起身告辞。   “还没吃饭吧?我请你去楼下吃碗面。”老爷子说着便起身穿外套。   “不了冀老师,我下午还要去看守所申请会面,怕时间不赶趟,多谢您费心。”   老律师没再多留,只临走时拍了拍祖喻的肩,“尽力为之吧。”   从冀律师那儿出来后,祖喻打车直奔看守所,来不及吃午饭,便打开了老律师给的7个核桃。虽说看到这包装和名儿的时候祖喻就没指望它能好喝到哪儿去,但一口下去他还是震耳欲聋的沉默了,还不如左翌杰他们赞助商那加了糖的涮锅水呢,这种山寨饮料被生产出来是纯为了糟蹋自来水吗?   等到了看守所后,祖喻又被告知今天的预约名额已经满了,无奈只好返回县城,找了家宾馆暂住下来。此后几天,会见被告人的过程都是困难重重,不是排不上号,就是排到他时看守所要下班了。最后祖喻心一横,凌晨5点就守在看守所门前排着了,这回他终于顺利见到了当事人。   剃了寸头的男人带着镣铐丁零当啷地从讯问室后的铁门走进来,祖喻皱眉,按理来说这种程度的犯罪是不至于戴刑具的,看来丫被羁押期间的表现实在不咋地。当然,这一点从对方浑身带刺儿的气质中也能窥得一二。   面对前来解救他的祖喻,男人似乎并不知道配合为何物,开口就是:“反正我没钱,赔不起,他爱谅解不谅解,有本事弄死老子。”   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让祖喻不时将他幻视成几个月前坐在铁门后面跟他说“三年就三年,无期就无期,反正待在里边儿还是外边儿也没什么区别”的陈宝鑫。   祖喻向他询问案发时的种种细节,男人一口一个“不知道”、“忘了”,甚至不耐烦地反问祖喻:“你他妈不是废话吗?”   十几分钟过去,几乎一点儿有用的信息都没收集到。而祖喻并没有发火,只是慢悠悠地抬起头,问他:“听你妈说你很孝顺,你考虑过她吗?”   满脸横肉的男子沉默了,垂下眸无言地摆弄带着镣铐的手,半晌忽然嗤笑了一声,低声喃喃道:“害,老太太都没几天的人了,还考虑什么?”   祖喻合上笔记本,平静地望着男人:“阿姨不会写字,没法给你写信,所以托我给你带一句话过来。”   男人抠手的动作微微顿了一下,低垂着眼没有和他对视。   “她说这辈子不剩几天了,所以想多看看你。”   “要是实在出不来,就算了,后事她已经跟邻居说好了,不操办,简简单单的。你在里边儿好好改造,出来好好过日子,干啥都不晚。”   “你妈还说,你是最好的孩子,下辈子投胎去个好人家吧,别再跟着她吃苦了。”   大约一分钟后,祖喻若无其事地打开笔记本,继续询问打人的经过,这回,男人配合了很多。   会见结束时,屋外天刚亮,工作人员打开晦暗的讯问室铁门,东方朝阳刚刚升起,火一样的红色,刺痛了祖喻,也刺痛了铁窗后男人的眼睛。   其实老人并没有让他帮忙带什么话,那些话都是祖喻为了让男人配合瞎编的。但他和那个男人都相信,老太太确实会这么说。   不久之后二审开庭,在祖喻的不懈努力下,加之被告人态度也有所改变,二审法院撤销了一审一年零三个月的实刑,判处上诉人有期徒刑一年零三个月,缓刑两年。   一切看似都圆满解决了,当事人和家属都得到了想要的结局。而就在昨天上午,那个本该和祖喻江湖不见的男人忽然出现在律所。   “你收了我妈的钱是不是?”男人双眼通红地瞪着祖喻。   祖喻皱眉,一时也满心惊惶和茫然。   “你知不知道那是她的救命钱!那是她的救命钱!”男人激动地吼着。   祖喻这才反应过来,合着他以为自己和一审的法援律师一样也是国家免费提供的啊?   没等祖喻开口解释,男人的拳头已经挥了过来,“你把我妈的钱拿出来!把钱拿出来!”   男人一身蛮力,祖喻不是对手,被打得眼冒金星,期间挣扎着怒道:“你要真那么为你妈考虑,就少做些混账事儿!她来找我还不是为了救你!”   “去你妈的!我用得着你救?我他妈用得着你救?!你给我去死!去死!”男人乱拳飞舞,祖喻毫无招架之力,很快便说不出话来。   男人拳头很大,短短十几秒,祖喻嘴角已经出血了,眼睛旁边也蹭破了皮。回过神儿来的同事们立马围上来控制住了男人,Boss也从办公室走了出来,一脸阴沉地打电话报警。   被众人强行按住时男人犹如被激怒的困兽,还想要扑过去,“他妈的坐牢就坐牢,老子怕坐牢吗?王八蛋!你把我妈的钱吐出来!”   最终男人被警察带走了,临走时仍在声嘶力竭地大声咒骂,仿佛祖喻跟他有弑母之仇。   祖喻觉得有好一段时间自己都已经失去了意识,不知过了多久,只隐约看到几个身穿警服的人在自己眼前晃动,不停地用手在他眼前挥舞,嘴巴一张一合,口型像是在问:“没事儿吧?”   那一刻祖喻有种想发火又没力气的绝望感。还问?都这样了难道我说没事儿就没事儿了吗?   Boss也在一旁神色焦急,隐约能听到他对民警说:“做笔录是吧?我来吧,是我报的警。”说罢又转头安顿小胖,“你跟这位警察同志陪祖喻去医院。”   小胖也一脸的惊魂未定,收到Boss指令后鸡啄米似的点头,跟着上了救护车。   祖喻耳朵嗡鸣,脑袋发懵,直到坐在急救室的床上被酒精擦了个透心凉才有些找回魂儿来。   医院里,一群人围着祖喻又是拍照、又是止血,而祖喻全程双眼无神,不言不语,连医生让他张嘴都没反应。   “张开嘴,我看一下口腔里面的伤口!”医生提高声音又说了一遍,祖喻才依言张开。   小胖站在旁边急得直叹气,问大夫:“他这样算正常反应吗?会不会是脑震荡了?平时挺机灵一人......”   大夫冷静地说:“这得一会儿拍了片子才知道。”   小胖再次摇头,“没想到咱这也算高危行业,真给碰上了。”   “你们是干什么行业的?”医生一边查看祖喻口腔里的伤口,一边跟小胖闲聊。   “律师。”小胖沉重道。   “哦,”医生不太吃惊,“这是跟对方当事人起冲突了还是跟对方律师起冲突了?”   小胖张了张嘴,思考了一下又闭上了,再次沉重地叹气,“甭提了。”   干他们这行的,让对方当事人、对方当事人家属,哪怕让对方律师打了都还能解释。可让自己的委托人给打了,这算怎么一回事儿啊?   后来陆陆续续做了一堆检查,倒是没什么大碍,顶多凑一轻微伤。警察同志陪着验完伤就先走了,祖喻留院观察了半天,执意要出院。   小胖拗不过,搀扶着他走出病房,不放心道:“你这是急什么?再留院观察一会儿多好,脑震荡是闹着玩儿的吗?”   祖喻摆摆手,此时此刻他只想回自己熟悉的地方待着。   站在路边叫车的时候,小胖愤愤不平:“那人就是上次躺咱们所沙发上不肯走那老太太的儿子吧?真服了,多不是东西呀?要不是你,丫现在还在号子里捡肥皂呢,狗咬李洞宾么不是!”   祖喻不做声儿,不知道在想什么。   小胖招手拦下一辆出租车,接着道:“你也别太难受了,干咱们这行不就像医生救人,别人都管你叫白衣天使你就真成天使啦?天使用得着吃五谷杂粮用养家糊口吗?光听赞美就能听饱肚子啦?说得高尚了,是维护正义,往现实了讲不就是混口饭吃,自己问心无愧就行了,别太投入感情。都是凡人,谁还能真的普度众生呀?”说罢拉开车门,“走吧,我送你回去。”   祖喻拦住他上车的动作,“没事儿,我自己回去就行,别麻烦了。”   “能行吗?”小胖不放心地看着他。   “没大碍,放心吧。”自成为同事以来,祖喻第一次拍了拍他的肩,真心道:“今天麻烦你了,谢谢。”   小胖愣了愣,估计也觉得别扭起来,双手自动自发地做起了无实物擦手油的动作,提高了音量来掩饰难为情,“哎哟行啦,真能瞎客气!”而后目送祖喻上车,并贴心地替他关上了车门,“那到家了记得说一声吧!”   祖喻勉强扬了扬嘴角,挥手离去。   出租车开出一段距离,祖喻拨通了左翌杰的电话。漫长的彩铃响了一遍又一遍,始终无人接听。祖喻不死心,继续锲而不舍地拨着。   其实他知道,这个点如果左翌杰没接电话,一定是在录节目。可即便知道,他还是板着脸一遍又一遍的打,一遍又一遍听着手机里重复的彩铃,和那句冰冷的“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像是在跟谁斗气。   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打了多少遍,直到一滴眼泪猝不及防的砸在手背上,让他的恼怒彻底决堤。   “艹了傻X!你他妈接电话呀!!”祖喻愤怒地抬手擦了把眼睛,可也不过是掉得更凶了而已。   司机从后视镜投来惊诧的目光,祖喻视而不见,继续专注地和无法接通的手机置气。   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执着于对左翌杰发疯,也许是因为在同事面前他总是端不愿失态,以至于此刻迫切需要一个发泄的途径,让他能无所顾忌地破口大骂说“他妈的我今天被一疯子恩将仇报啦!”接着顺理成章地暴露自己最为俗气不堪的一面,说:“我当初就不该接这个案子,大家都不接,就他妈我要当显眼包,真邪了门儿了嘿!我他妈是那种追求高尚的人嘛?当初那老太太撒泼打滚儿的时候我就知道她儿子肯定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王八蛋他等着吧!老子不把他裤衩告下来这事儿都不算完!”   那时候祖喻没有意识到,他似乎从不惮于在左翌杰面前显露自己最丑陋阴暗的一面。而一个人要从另一个人那儿收获多少爱意,才有这样毫无忌惮的底气。   回到家,祖喻磨刀霍霍地坐在沙发上,想着等左翌杰回来要如何吐槽今天的遭遇。   可6点了,暮色已尽,左翌杰没有回来。   8点,窗外万家灯火照进房间,左翌杰没有回来。   10点,左翌杰的手机已关机。   长久的等待耗尽了满腔怒火和委屈,也让倾诉的欲望消磨殆尽。   其实他怨恨的并不是当事人的不知感激,而是自己廉价的同情。   他承认大多数时候他都是为了钱途而努力,可当初接下这个案子,只是单纯出于对一个命运多舛的老人的怜悯。而这份怜悯如今像一记巴掌狠狠扇在了自己脸上,讥笑他的天真和不自量力。   无非是一份糊口的职业罢了,冠冕堂皇的冠以正义之名,就真以为自己背负了什么了不起的使命?他这人向来计较得失、权衡利弊,舍己为人从来不是他所具有的美好品质,他也不知道自己当时为何那么不清醒。   凌晨两点,左翌杰走进家门,祖喻麻木地望着窗外,甚至忘了自己为什么一直坐在这里。   “你脸怎么了?跟人打架了?”终于如愿以偿地等到左翌杰问这句话。   祖喻仰脸看着他,想说些什么。而那些原本想说的话已经在脑海里重复演绎了太多遍,等到终于能说的时候,其中细节已被咀嚼得索然无味,也没了当初亟需安慰的心情。   他只觉得累而已。 第33章   事实证明,当你遇到人生中某个不顺的阶段时,不管是喝凉水还是帮可怜老太太打官司,都会不顺的。生活里鸡毛蒜皮的小事儿一股脑地涌来,研究星座的人管这叫水逆,研究命理的人管这叫跟了脏东西。   此刻祖喻刚经历了塞翁失马,因为被客户殴打而喜提带薪休假两日,这会儿正大爷似的躺在沙发中央,享受小左子跪在地上亲手剥了皮儿喂进嘴的甜葡萄。   “甜不?”左翌杰泥腿子伺候老佛爷一般地细声细气儿。   “凑合吧,”祖喻目不斜视地望着天花板,越发一副挑三拣四的难伺候劲儿,“比起白糖还是差点儿。”   “是吗?那这葡萄没买好,回头我得下去找那水果店的老板好好掰扯掰扯,没白糖甜那还像话吗?”左翌杰煞有其事的样子比他还来劲儿,祖喻嘴一噘就知道伸手去接他吐出来的葡萄籽儿。   祖喻看他又是剥皮儿又是接籽儿,两只手差点不够用,总算大发慈悲地半支起身,“行了,我自己剥吧。”   不料却被左翌杰严词厉色地驳回了,“去,躺好了,轮得到你剥吗?张嘴!”   祖喻依言张嘴,再次舒舒服服地躺回沙发里,心安理得地当个四肢健全的废人。   剥了皮儿的葡萄是入口即化的,小左子的眼神是虔诚而真挚的,跪在地上剥葡萄皮儿的身影是耿耿忠心无怨无悔的,祖喻被客户伤害的心灵正要愈合,左翌杰也正想借机问问他满脸的伤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不料却被一个电话打断了。   电话是祖喻他妈打来的,看到来电显示的时候,祖喻还没来得及回暖的心情再度跌入谷底。   人实在是复杂又矛盾的生物,面对陌生人的苦苦哀求总会产生可怜天下父母心的想法,面对自己的父母时,却又像走入永远无解的困局。   祖喻闭上眼,接起电话无奈地喂了一声。   电话那边传来母亲忧心的声音:“小喻呀?在忙嘛?”   “你说。”   “你爸这两天总说头晕得厉害,眼睛也不舒服,小叶陪着去县医院检查了一下,大夫说他这是高血压,可以前从来没这毛病的呀,你说是不是该去大城市找大夫好好看一下?”   虽然和家庭之间的困局永远无解,可说不担心是假的。祖喻心中的烦躁瞬间被担忧代替,立马坐起身道:“这样,我给你跟爸定明天来A市的机票,你们收拾一下东西直接过来吧,到机场给我打电话,我去接你们。”   母亲说好,可即将挂电话时又忽然叫住了他:“哎!小喻呀!”   “嗯?还有什么事儿?”   “不然......不然让宝鑫陪你爸去吧?”他妈小心翼翼道。   “让他来干嘛啊?”听到陈宝鑫三个字祖喻就想炸毛,简直要对这仨字儿过敏,“他懂个屁啊,来了还不是添乱?”   母亲便立马支支吾吾地改口了,“也是,还是我去吧,这样也方便些。”   可祖喻已经听出不对劲了,自然不能又让他们糊弄过去。在祖喻的追问下,他妈终于说了实话,“也没别的事儿,就是你姑看宝鑫待在老家这里也没什么事情做,就想着能不能让他跟你去A市学门手艺?或者给他找点儿干的也行?”   “不!行!听见了吗?”祖喻几乎是咬牙切齿,控制不住地高声道,“我这儿是他妈闲散人员救助站吗?”   而电话那边立刻换成了他爸的声音,怒道:“你怎么跟你妈说话的!你姑姑也就是这么一问!谁还真指望你干什么了?你急个屁!都以为你在A市混得多好呢,这点忙也帮不上,以后回家就别那么傲气!你大伯三伯的工作当年都是你爸我帮忙找的,轮到你屁也帮不上——”   祖喻没听他讲完,直接把电话挂了。   左翌杰听不懂他们的方言,不明所以地抱着半篮子葡萄看着不停发抖的祖喻。   “没事儿,没事儿昂......”左翌杰伸手去揽祖喻的肩。   被祖喻不耐烦地用力推开,“没事儿个蛋啊!”   “有事儿,有事儿......”左翌杰不计较他的无差别攻击,坚持抱住他,一下一下安抚地拍着他的肩。   约莫几分钟后,祖喻渐渐在左翌杰怀里平静了下来,只不过再开口时半点儿没有刚才骂人时生龙活虎的劲,只有浓重的倦意,“我爸妈明天过来。”   左翌杰顿了顿,“哦,那我明儿先躲出去。”   说完,被祖喻有气无力地捶了一下,“他们不来家住。”   “哦。”左翌杰讷讷,等着他继续发话。   “明天陪我去趟医院吧。”祖喻无力地弓着腰,毛茸茸地脑袋抵在左翌杰胸口,无精打采地低声道,“拦着点儿我,别让我跟我爸急眼儿。”   左翌杰轻吻他的头发,“放心吧,肯定把你栓好喽。”   第二天,去机场接爸妈前,祖喻特地租了辆车,说是为了看病方便。左翌杰不懂,但也没阻拦,只是觉得疑惑,“图方便用得着租宝马吗?”   “怎么用不着?”祖喻冷脸坐在副驾,“开宝马路上插队的人少。”   左翌杰:“......”   到了机场后,站在一水儿的接机人群中,左翌杰奋力高举着写有祖喻父母名字的纸牌儿,终于在茫茫人海中和一对衣着朴素的老夫妇对上了视线。   “哎哎,”左翌杰挺兴奋地拿胳膊肘捅祖喻,“那是你爸妈不?朝咱这边儿过来了!”   “废话,陌生人能昂首挺胸地冲你来吗?”祖喻没好气儿道。   “哎呦,叔叔阿姨路上受累了吧?飞机颠簸吗?路途还算顺利吧?”左翌杰收起牌子往祖喻怀里一塞,自然地伸手去接祖喻妈妈手里的大行李包,仿佛他才是人家的亲儿子。   祖喻母亲脸颊微红,连连道谢,祖喻他爸神色冷峻地远远站在一旁,和祖喻如出一辙地黑着脸。   左翌杰谨记着他此行的使命,一手挎着祖喻妈妈的包,一手去接祖喻爸爸的行李,“叔叔,您包也给我吧。我是祖喻朋友,叫我小左就行。”   面对左翌杰,祖喻他爸脸上不得不有了些客气的笑意,很是谦和地向左翌杰点点头,道:“谢谢你,我自己拿就可以。”不过那抹刚升起的客气笑意,在和祖喻对上视线后又立马烟消云散了。   而这头左翌杰不由分说地从叔叔手里接过包,“没事儿,我一手拎一个正好平衡,您别客气。”   接机的全程,祖喻基本和他父母没什么交流,一个人不近不远地走在最前面,像是身后一家三口雇来的导游兼司机。   身后,左翌杰在贴心地嘘寒问暖,“叔叔阿姨早上吃了什么?哦面条儿啊,那咱中午涮羊肉去吧?您能吃得惯羊肉吗?还是整两道炒菜或者打边炉?”   “吃得惯,不挑的。”祖喻爸爸和颜悦色。   “你叔叔年轻的时候来北方务过工,就喜欢这里的涮羊肉。”祖喻妈妈笑道。   不等左翌杰说话,走在前面的祖喻忽然回头道,“就炒菜吧,挂了下午的号,涮羊肉不赶趟。”   眼见祖喻他爸多云转晴的脸又即将晴转多云,察言观色如左翌杰立马出手安抚,“呦,您看还是亲儿子想的周到,专家号可难排,黄牛那儿得三千多,千万耽误不得。这样叔叔,等下午咱从医院出来,我给您安排涮羊肉,不赶时间放放松松的,还能喝两杯。叔叔平时喝酒吧?”   祖喻他爸挂不住的脸色这才又缓和下来。一行人就这样在左翌杰的调和中相安无事地走到停车场,好歹没在半路就嚷嚷起来。   左翌杰将二老的行李放进后备箱,正要去开车,却发现祖喻不知何时已经坐进了驾驶座,熟稔地扶着方向盘,就好像这车他已经开旧了。   然而在左翌杰印象里,祖喻虽然有本儿,但自打三年前考出来就没开过。   这是一场父与子之间无声的较量,此时此刻,左翌杰终于明白了祖喻执意租宝马的用意,十分识相地没有多说什么,麻利儿地从驾驶侧绕到了副驾坐着。   果然,一上车,祖喻他爸就问道:“这是谁的车?”   “祖喻的,他没跟您说过?”左翌杰面不改色地睁眼胡侃。   “哦,说过。”祖喻他爸亦十分自然,上下打量着车里的配饰,“就是一直没见过,这还是第一次坐。这车不便宜吧?”   “贵着呢,我反正买不起。”左翌杰笑道。透过后视镜,隐约看到祖喻父亲露出一丝满意的神色。   上路之后,正如左翌杰所料,祖喻确实没怎么开过车,所以一路都开得又慢又小心。左翌杰死死克制着自己想去拉安全把手的冲动,若无其事地扭过头和祖喻父母聊天儿,同时眼观六路地拿余光瞥着路况。   行至市区一个路口前,见祖喻实在没有停车的意思,左翌杰不由回过头,压抑着想要尖叫的冲动,语气轻柔地徐徐开口,“祖喻。”   “嗯?”祖喻目光炯炯地盯着前方。   “这个红灯是打算闯了吗?”   “艹!”祖喻这才注意到路口的指示灯,一个急刹将车停在了大路正中间。   此时对向的绿灯亮了,来来往往被祖喻挡住去向的车主此起彼伏地按起了喇叭,每一个路过他们的车都要降下车窗恶狠狠地骂一句:“傻X。”   尽管祖喻想强撑冷静,但惨白的脸色和额角的冷汗还是出卖了他。就在他不知所措时,左翌杰轻轻握住了他的手腕,用只有他俩能听清的声音低语道:“没事儿,这都难免的,谁还不闯一两个灯啦?新手开车就得脸皮厚点儿,他们按喇叭让他们按去,顶多耽误他们一红灯的时间,千万别一时慌神什么都不顾地继续往前开,要是追了尾、撞了人那可就彻底堵这儿了。”   左翌杰的“厚脸皮”理论给了祖喻力量,也让他稳了心神。那一刻他很感激左翌杰,因为这种情况要是换了别人,大概率会责备一两句[开车怎么连灯都不看?走神儿啦?]亦或直接跟他说[你下来,我开吧。]   而左翌杰没有,左翌杰总是无条件地站在他这边,不分青红皂白,不管是非对错,连他不小心闯了红灯左翌杰都得拉着全国人民垫背,理直气壮地说:“谁还不闯一两个灯啦?” 第34章   由于祖喻车开得太慢,午饭吃得非常匆忙,下午到医院后,医生开了几项检查,排队做完后天色已暗了,只能明天上午再来找医生看检查结果。   祖喻在附近给父母订了酒店,晚上左翌杰安排了涮羊肉,祖喻他爸久违地心情不错,想和左翌杰喝两杯,却被祖喻拦住了:“你是因为高血压来医院的,不能喝酒。”   “一杯不碍事。”祖喻他爸给自己做了主。   “大夫说不能喝。”祖喻语气生硬,“花着钱看着病再喝着酒,还来医院干嘛?”   大抵觉得在外人面前被儿子训得没面子,祖喻他爸脸色由白转红,又由红转黑,一转不转地瞪着祖喻,眼看就要发作。   幸而有左翌杰在中间适时的拉偏架当和事佬,“行了祖喻,哪儿那么大惊小怪的?就一杯,不多喝。叔咱不理他,您儿子您还不知道吗?刀子嘴豆腐心,就认死理,但说到底还是担心您的身体。”   说罢从塑料袋里拎出两瓶不知道什么时候买的啤酒,“今天咱少喝点儿啤酒,白酒等明儿彻底检查结束了再喝,您看成吗?”   “行,行。”祖喻他爸脸色缓和了一些。   其实他爸也不是非要喝这顿酒,无非是来到儿子生活的城市,又见到了儿子的朋友,图个高兴热闹。   事实证明,和事佬儿自古以来都是门儿技术活,这头左翌杰刚把老祖哄好,紧接着便又收到了小祖眼中放出的嗖嗖冷箭。哪怕没有声音,纯靠电波,他也能把祖喻的眼神解读透了,那意思是——“老好人谁不会当呀?你敢让他喝试试。”   而左翌杰不慌不忙,趁二老不注意的时候在桌子底下悄摸拍了拍祖喻的腿,挤眉弄眼地小声道,“放心吧,无酒精的,顺着你家老头儿糊弄糊弄得了呗,非得干仗呀?”   祖喻:“......”   论吵架的技巧,在场的人里祖喻无人能敌,但论生活的智慧,还是得向左翌杰看齐。   街道上车水马龙、寒风猎猎,饭店里座无虚席、灯火通明,面前有酒有菜,铜锅咕嘟嘟地冒着热气儿。尽管整顿饭下来祖喻父子俩也没说上三句话,但有左翌杰在中间左右逢源地搅合着,气氛也算是和谐温馨、其乐融融了。   “祖喻能交到你这么知心的朋友,叔叔由衷地感到高兴。叔叔和阿姨都特别喜欢你,谢谢你小左,叔叔敬你一杯。”祖喻他爸尽量用普通话说道。   “您千万别客气。”左翌杰一手举着酒杯,一手捂着胸口,深觉问心有愧,想说要是您知道我是您儿子的知心男友,不知道还能不能这么喜欢我......但想归想,不碍着他连忙起身,拿酒杯迎上祖喻他爸的。   “你性格特别好,一看就是那种有情有义又会讲话的孩子,祖喻如果是你这样子的性格,叔叔也就不会生病了。”祖喻他爸有意讲给祖喻听。   祖喻他妈轻轻咳嗽了两声,在桌子底下拿脚踢他的鞋,祖喻他爸不理,坚持道:“你别不让我说你儿子,这是实话,他得听!”   而祖喻置若罔闻,头也不抬地自顾自夹菜吃饭,仿佛是这桌上唯一的外人。   饭后俩人将祖喻爸妈送到酒店,下车时祖喻妈妈特意扒着车窗嘱咐,“小喻,一定把小左送到家啊。”   “知道。”祖喻答得简言意骇。   “上楼吧阿姨,”左翌杰热情地拉着阿姨的手,已经自然地融入了老祖家贴心小棉袄的角色无法自拔,“要是觉得屋里不够暖和就给前台打电话,让他们帮您把空调调高点儿,明儿早上我和祖喻再来接您跟叔叔。”   这话说得太自然,自然道祖喻他妈都不由愣了一下,心里浮现出一丝隐隐的怪异,却又说不上是哪儿不对劲,“太麻烦你了小左,你就忙你的事情吧,你们年轻人工作都忙,哪好耽误你这么多天呢?”   “我闲人一个,您放心使唤。”左翌杰大大咧咧。   “他是本地人,对这儿比较熟,我特意请他来帮忙的,您别管了。”祖喻看出他妈心中犹疑,跟着补充道。   祖喻母亲便没再说什么。   目送祖喻爸妈进了酒店之后,左翌杰返身上车,谁料一拉车门,发现祖喻不知什么时候又坐回副驾里了。   “你开吧,我累了。”祖喻蔫儿了吧唧地扶着额角。   左翌杰乐了,“行,您歇着吧太后娘娘。”   第二天,取了前一天的检查结果,专家门诊里,气氛略显沉重。   “你的高血压不是原发性高血压,是脑血管畸形导致的。”老专家指着CT片子里的一处道,“看到了吗?你这一处血管和普通人的不太一样......”   就祖喻他爸的情况,医生提出了两种治疗方案,一是保守治疗,靠药物控制血压,但是不能保证未来是否会有脑出血的可能。就好比说脑袋里有个哑雷,可能随时会炸,也可能一辈子都不会炸。第二种方案是进行手术,若手术成功,则哑雷彻底拆除,但手术风险较大,只有50%的成功率,手术失败的后果更是多种多样,可能植物人,可能失明,也可能连手术室都出不来。   “你们回家再商量商量吧,别紧张,还没到需要紧急手术的地步,但要注意饮食,避免过激运动。”医生安抚道。   “手术大概需要多少钱?”这是祖喻此刻最关心的问题。   “加上后期用药和住院费,保守估计30万左右,具体要看术后情况,也可能更高。”   从医院出来后,一行人一路无言。行至酒店门口时,祖喻他爸发话了:“就保守治疗吧,我不打算做手术。”   祖喻皱眉,立刻道,“你别担心钱的事!”   “我不是怕花钱!我是不想受罪。”祖喻他爸大声道,“大夫也说了,只是有脑出血的可能,又不是一定会出血。我现在还好好一人,做手术万一手术失败了呢?死了也就算了,要是瞎了瘫了怎么办?我不想活受罪。”   “这事咱们再商量吧。”祖喻烦躁道。   “商量什么?我自己的身体我还做不了主了?你给我跟你妈订明天的机票吧,家里还有事。”说罢祖喻他爸便下了车,   尽管左翌杰听不懂祖喻家的方言,但看气氛也大概知道他们在谈论什么。   回家的路上左翌杰开车,祖喻一直很沉默,进屋后就把自己关进了房间。左翌杰悄悄推开门,朝屋里看了一眼,只见祖喻笔直地坐在书桌前,手里捧着一本西方经济学。   左翌杰没说什么,默默关上门退了出去。   房间里,祖喻盯着书看了半晌,实则一个字儿都没看进去,最终合上书,整个人慢慢从椅子上滑了下去。   从医院出来的那一刻,他一直以来的焦虑都有了具象的原因。   之前左翌杰总说:“我就不懂你每天焦虑个什么劲?明明什么都不缺,甚至勉强算得上富裕,就算偶尔看上件大几千的外套也不是买不起,为什么总像屁股后面有狼撵似的?赚钱也得慢慢来啊。”   当时祖喻也说不上为什么,只当是自己穷怕了。但现在他明白了,自己之所以一直焦虑,是因为他潜意识里早就意识到现在的生活只是看似什么都不缺,实则一点抗风险能力都没有。就像在钢丝绳儿上盖一栋大楼,但凡有个风吹草动,就会随时失去眼下安稳的一切。   他从来不怕前路艰难,但他怕比较。怕下一份工作不如上一份好,怕下一个人不如上一个难忘掉,怕好容易宽松些的日子转眼又变得焦头烂额、鸡飞狗跳。   所以他总想走得高一些,再高一些,仿佛这样就不会掉回谷底。   就在他思绪万千、茫然无措时,左翌杰悄悄推门进来,安静地往他面前放了一杯泡着玫瑰的花茶,“喝点儿水吧,宝贝老婆。”   祖喻摇头。   “吃葡萄吗?我给你剥。”   祖喻摇头。   “别太担心了,担心也没用不是?往好处想呗。”左翌杰蹲下身看着他,“就像叔叔说的,只是有可能而已,又不是一定会出现最坏的情况。心理学家说了,别去忧虑还没发生的事儿,这样才能活得健康。”   祖喻垂下眼眸看着他,由衷道,“嗯,你肯定能活得特健康。”   那一刻他发自内心地嫉妒左翌杰,因为他发现自己永远做不到像左翌杰这样没心没肺,把这种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过得怡然自得。   无论他走到哪里,那把悬在头顶的达摩克里斯之剑永远不会消失。   隔天下午,祖喻父母就要返程回老家,左翌杰继续充当司机及家庭粘合剂的角色,开车陪祖喻送父母去机场。一路上大家都很沉默,气氛沉重得连左翌杰都无可奈何。   市区开往机场的路途不算近,前半程的时候左翌杰就察觉到今天路上堵得有些不正常,后半程更是到了几乎水泄不通的地步。降下车窗一打听才知道,原来今天某当红明星在A市开演唱会,全国各地的粉丝都奔这儿来了。   眼看就要到登机的点儿,左翌杰不由猛踩起油门来,连心事重重的祖喻也顾不上低落了,心惊胆战地看着他横冲直撞地在车流中穿行。   “开慢点儿吧,不安全。”祖喻不由道。   “没事儿,拿捏着分寸呢,再等下去真要误机了。”左翌杰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前方。   祖喻心里觉得不安,但也说不出什么,只好继续抓着安全扶手靠回椅背里。   又这样横冲直撞地驶出去一段儿,终于给祖喻晃晕车了。   祖喻强忍着难受,再度劝道:“开慢点儿吧,实在不行就改签。”   左翌杰还是坚持说,“没事儿,能赶上。”   话音未落,随着一个急刹车,他们租来的宝马成功和前车亲密接触了。   全车人猛地一晃,祖喻觉得自己心脏都停跳了。   眼见车前盖升起屡屡青烟,他第一反应是赶紧回头看他爸妈有没有事。好在二老都系着安全带,除了被吓得不轻倒是没受任何伤。   “叔叔阿姨没事吧?”左翌杰也连忙回头道。   “没事没事。”祖喻他爸安慰道,“前面这车也是,怎么能突然刹车呢?”   害怕过后,祖喻的心情已经不足以用语言来形容。这些天先是被客户打,再是他爸生病,现在又出一交通事故,碰的车还是租来的。所有的倒霉事儿接二连三上赶着往一处涌,比连续剧还跌宕起伏。   那一刻祖喻脑袋中那根一直紧绷着的名为理智的弦终究还是断了,强压之下所有难以言状的愤怒、委屈、对生活的怨恨全面爆发,湮没了周身一切。最先被波及的就是无辜但又没那么无辜的左翌杰。   “我他妈说了慢点儿慢点儿!你是耳朵聋了吗?”祖喻怨恨地瞪着左翌杰,下车的同时狠狠摔上了车门。   自责中左翌杰没有跟他计较明显过激的语气,也连忙下去检查车况。   前保险杠报废无疑,被追尾的小飞度后备箱也凹下去一个坑。总之这算是彻底堵路上了。   看着眼前的烂摊子,祖喻心烦意乱,“没有金刚钻就甭他妈揽瓷器活儿,炫你那点儿拿不出手的车技显得你多能耐吗?开辆租来的车你装什么X啊?这回你他妈再接着牛啊!”   对于追尾这事儿,左翌杰原本是十分内疚的,所以起初祖喻发火的时候他一句话都没说,只是老老实实地听着。但祖喻越说越过分,左翌杰也有些来气了。   “你说话能别这么难听吗?左一句我装X右一句我装X,我装什么了?说到底装X的不是你吗?撞不起就别租这么贵的车,省得碰一下要死要活!”   说实话,这种一脑门子糟心事儿的节骨眼儿上,还要面对身边人铺天盖地指责,谁心情也好不到哪儿去,更何况他也是为了不让祖喻爸妈误机才玩儿命踩油门的。   这几天祖喻爸妈在A市看病,他特地请了两天假鞍前马后地伺候着,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不是?但眼下祖喻跟个白眼儿狼似的,半点儿没往这方面考虑,哪句难听说哪句,换谁谁能受得了?   而人在气头上的时候是没有理智可言的,难听的话一旦说出口,目的便只有让对方对自己的痛苦感同身受。   祖喻此刻如同炮仗附体,一碰就冒火星子,不依不饶定要分出个胜负,“我租不租得起跟你有个鸟蛋关系!我没跟你说开慢点吗?我没跟你说赶不上改签吗?你他妈聋了一样,昨天教我开车的时候头头是道好像全世界就你有驾照,现在怎么彻底堵这儿了?”   左翌杰彻底被激红了眼,“你他妈说的是人话吗祖喻?昨天要不是你拉着全车人玩儿命我稀罕教你开车吗?放马后炮的时候显得你高尚了,今儿早上车的时候你怎么一屁股坐副驾了呢?谁他妈生来是伺候你的啊?他妈的我开快车还不是为了让你爸妈赶飞机!”   战况愈演愈烈,最后已经到了连祖喻爸妈都无法调和的地步。 第35章   办公室里,蒋权一边磨咖啡豆,一边绞尽脑汁地思考一会儿要跟祖喻说些什么。对于祖喻在自家律所里遭到暴力袭击的事儿,他感到很自责,他明明可以雇个保镖安个防盗门的!同时他也很担心,担心祖喻会因为这件事儿从此一蹶不振,担心祖喻对刑事辩护的职业道路产生怀疑。   作为老板,同时也作为业界前辈,他觉得他有必要肩负起疗愈祖喻心灵伤口的使命。   就在他烧着水沉思时,祖喻进来了。   “Boss,您找我?”   “啊,对,小祖你坐。”蒋权回过神儿来。将磨好的豆倒进滤纸里,优雅地拿起手冲壶,“能喝咖啡吧?”   “能。”祖喻不明所以地在他办公桌前坐下。   要怎么安慰他比较好呢?说没事儿,律师挨打这都是难免的?不成,听着就吓人,回头给孩子劝退了。   说别害怕,这种意外都是低概率事件,一般人干一辈子也未必能碰到一回。啧,不成,这么低概率的事儿怎么就让他给碰上了?这不纯打击人吗?   那就说......   “Boss。”祖喻忍不住叫了他一声。   “嗯,你说。”蒋权优雅从容地看着他。   “水好像要溢出来了。”祖喻指了指滤纸下的咖啡杯。   “哎!”蒋权跳着脚后退,还是没能幸免被溢出的咖啡打湿了皮鞋。   “没烫到吧?”祖喻关切地起身。   “没没!”蒋权连连摆手,镇定地将满盈盈的一杯咖啡推到祖喻面前,“冲的有些淡了,但也好喝,你尝尝。”   “谢谢。”杯子装得太满,以至于根本没法儿端起来,祖喻配合地低头就着桌子喝了一口,“嗯,好喝。”   蒋权心满意足地看着他,“这豆子一磅得4000块,有纯天然的花香味儿。”   “嗯,特别香。”祖喻点头附和。心说你和夏锐之平时就这么聊天的是吧?他说你尝这酒,一瓶5个W,能喝出富士山的苹果味儿,你说你尝这豆,一磅4000元,有纯天然的花果香。   你们有钱人的世界真是好抽象。   看祖喻心绪平静与平时无二,蒋权便试探着开口了,“上次来律所闹事儿的田卫东已经被重新羁押了,因为涉及缓刑期间故意伤害,大概率会被撤销缓刑收监处理。”   祖喻点了点头,看不出有什么情绪。   蒋权深吸一口气,向前倾身,十指交叉置于面前,“你知道吗?干咱们这行的,大致可以分为两类人。一类是为了功名利禄出人头地,另一类则是完完全全的理想主义,觉得这个世界需要正义。”   祖喻略显茫然地看着他,等着他继续。   “我觉得你是第二类,祖喻。”   听到Boss说出这话的时候祖喻甚至不知该摆出什么表情,他很想大声告诉他说你觉得个屁啊!我很明显是第一类啊,你看人的眼光要不要这么差?!你丫不会是想给我戴高帽子借机PUA我吧?!   但显然Boss并没有get到他的心里活动,还在一脸真诚地道:“我从业20多年了,至今还是觉得律师是个很复杂的活儿。不是因为难度高、压力大,而是因为每天面对的都是社会和人性的边缘地带。我十分了解你现在的感受,因为我也经历过这种内心挣扎的阶段。”   得,已经直接给他归入无私奉献的那类人里了。   “尽管踏入这行前咱们认为自己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准备去面对一切黑暗,满腔热血的来到这里誓要做黑暗中微弱而不灭的一盏灯,去维护无人知晓的真相和正义......”   蒋权讲得感人肺腑激情澎湃,而祖喻心说:我还真没想过这些。真有人是为了这些当律师的吗?傻不傻啊,动画片儿看多了吧?   “可若你最终发现,这个世界本来就没有对错和正义可言,屠龙者终将成为恶龙呢?你还会继续留在这里吗?”   祖喻心说:废话,我不得赚钱吗?大学学的就是这个,不留在这儿我去哪儿?   “碰上这种事,我知道你心里肯定不好受,甚至可能会动摇你在这条路上继续走下去的信念,但我还是希望你能坚持下去,因为这个行业需要的不是有能力的律师,而是有能力的好律师。祖喻,你是个难得的好律师。”蒋权真诚道。   “额......”祖喻干巴巴地点头,“谢谢。”   “其实我后来了解了一下,田卫东那天之所以那么激动,是因为他出来后不久母亲就去世了。但无论如何,这也不能成为他打人的理由!民事赔偿部分你不用担心,我一定会帮你争取能力范围内最高额度的赔偿,让他给你一个交代。对了,最近手上案子多吗?”蒋权关切道。   他本想说解决完手里的活你就去度假吧,我批准了,去哪儿都行,好好放松一下,我全都报销。   但他完完全全是多虑了。   “不够多。”祖喻平静地看着他,“您再多给我派几个案子吧,什么都行,我都能接。”   蒋权愣了一下,回过神来后几乎是热泪盈眶地看着他。好样的祖喻!你并没有因为这次打击而一蹶不振,相反还很有干劲!   “要是没有其他事我就先去忙了。”祖喻起身,“谢谢您的咖啡。”   “啊,哦!”蒋权难掩心中的激动,“别客气,喜欢的话随时来我办公室,我给你冲!”   “对了。”走到门口时,祖喻又回过头来。   Boss立马聚精会神地竖耳聆听,“嗯嗯,你说!”   “民事赔偿就算了吧。”祖喻只留下这一句,转身走了。   蒋权愣怔地看着他离开的背影,不禁抽出手帕背过身去擦了擦眼睛。多么坚强的意志!多么伟大的品行!好样的祖喻!他就知道他没有看错人!   祖喻一走出Boss办公室大门,就迎上了同事们潮水般的掌声。   “太伟大了祖喻!格局!这就是格局!”   “我们都听到了,你居然放弃追究田卫东的民事责任!我以为你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我承认,是我太狭隘了!我要向你道歉!”   祖喻满脸黑线地穿过人群,回到自己办公桌前。   只有小胖抱着胳膊坐在工位前不爽地瞥着他,“怎么又圣母心了?当菩萨有瘾?干嘛不要他赔偿?做错了事儿就应该付出代价,你这就是对恶的纵容!”   祖喻低头整理卷宗,嘴角挂着不屑的冷笑,“赔偿?他能赔得起几个钱?就算把他祖宗八辈都告上法庭,他也赔不起我一个小时的出庭费。我的时间他浪费不起,我也没空和他纠缠。”   “......额,所以现在你的真面目只有我知道对吗?”小胖咽了咽口水,不知为何有些毛骨悚然。   与此同时,城市的另一端,电视台的录音棚里人头攒动,主持人大赛第二期节目开始录制了。   自打上次机场路一战,这已经是左翌杰和祖喻冷战的第7天,虽然同住一个屋檐下,但谁都没有搭理过谁。一个咽不下气,一个拉不下脸。   坐在台上备场的时候,左翌杰看着台下抱着录影道具和同事嘻嘻哈哈的Colin有些晃神。Colin实在很像祖喻,虽然气质完全不同,但这个角度看去还是像到让他有些出神的地步。   Colin转头,也注意到左翌杰在看他,于是大方地冲他抛了个媚眼。左翌杰瞬间回过神来,顿觉尴尬,赶紧移开了眼。   第二期节目分两个片场同步录制,中途休息的时候左翌杰忽然接到了宋颉的电话。   “你来第二片场一下。”明明是十分温和的语气,却简洁地像道命令。   换做平时左翌杰是不会计较这些的,但他最近心情很差,十分的差,差到不想多说一句话,所以没什么好气道:“有事儿?”   宋颉像是听出了他的不耐烦,轻笑了一声,依旧温和包容,“好事儿,过来一趟吧。”   宋颉的好脾气时常让他感到惭愧,也意识到自己没道理迁怒无辜的人,顿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于是强行打起精神,尽量平和道:“第二片场那么大,我上哪儿找你啊?”   “郭嘉林在你们片场吧?让他带你来吧。”宋颉说。   左翌杰一头雾水,“啊?郭嘉......”正想问郭嘉林又是哪位祖宗,转眼反应过来肯定是Colin的大名儿无疑,于是生生将后半句咽了回去,“......哦,知道了。”   挂了电话,左翌杰便下台去找Colin。   “宋大导演有请,可否劳驾大人带小的去趟第二片场?”   可惜Colin这会儿正垫着脚帮人扯幕布,只能腾出一张嘴来,“您也瞧见了,下官眼下实在分身乏术,有心无力。不过你别担心,宋颉还不好找吗?你进了第二片场放眼一扫,扎一小马尾的那个就是。”   左翌杰心说此言在理,于是便只身赴会了。   原本他以为是因为宋颉格外有个性所以才留一小辫儿,谁料去了第二片场放眼一看,但凡肩上扛一摄像机的都是这发型。虽然说不上人山人海,但也是鱼龙混杂,看着那一排排摄像机、一排排小辫儿,左翌杰麻了,心说这踏马跟我玩儿找不同呢?   虽然他没能立刻分辨出宋颉,好在宋颉视力超群,已经看到他了,远远冲他招了招手道:“这边!”   宋颉站在很靠近舞台的位置,离左翌杰有大半个片场的距离。左翌杰走上前,不禁道:“你去看过眼科吗?你这肯定是远视。”   说完发现宋颉身边还站着一个穿休闲夹克,戴超大号耳环的女士。   “你好。”女人十分干练精明的模样,率先向左翌杰伸出手道。   “你好。”左翌杰云里雾里地和她握了下手,隐约觉得有些眼熟,但又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这位是于莎,莎姐,L娱乐公司的经纪人。”宋颉向他介绍道。   “我看了你的海选VCR和第一期节目的表现,觉得你性格很适合在娱乐圈发展,所以联系了宋颉,想让他帮忙牵线和你见一面。”莎姐十分豪爽道,“你觉得呢?有往娱乐圈发展的意向吗?”   “我吗?”左翌杰有点儿懵,“我唱歌演戏都一般。”   莎姐哈哈大笑,“不是让你唱歌演戏,我们公司也培养主持人的。那谁——”莎姐说了个近年很火的综艺主持人的名字,“就是我们公司的主持人。”   左翌杰有些恍然大悟,总算想起来为什么觉得她眼熟了。在一个真人秀节目上她和刚才说的那个主持人一起出镜过几次,而且如果没记错的话,还有好几个当红明星都在她手下当过艺人。   “莎姐在圈子里资源很好的,你可以考虑一下。”宋颉道。   光芒万丈的命运之门就这样措不及防地出现在眼前,而左翌杰心下却有些惶然,本能地就想拒绝,“额......我估计我不合适。”   莎姐笑了,“合不合适不是你说了算,是我说了算。如果你不合适,我今天就不会出现在这里了,我来找你,就说明你合适。”   左翌杰卡壳了半天,忽然没头没脑道,“......我喜欢男的也没事?”   宋颉被他忽如其来的坦白整懵了,不由瞪大了眼看着他,接着“噗”的笑出了声儿。   莎姐也笑了,但丝毫没露出惊讶的神色,只是好笑地看着他,一字一顿道:“你就算喜欢楼下摊煎饼的大爷,只要你不举着喇叭到处喊,就跟我没关系。”   “......”左翌杰一时再想不出其他说辞,彻底默了。   莎姐也看出了他的退缩,鼓励道:“娱乐圈没有你想的那么可怕,阴暗面哪儿都有,各行各业都一样。说到底都只是一份职业而已,不像网上说的那么多变态。还有,你可以不相信自己,但你要相信我的眼光。”   左翌杰的大脑处理器暂时罢工,只能一面假装认真听讲,一面嗯嗯啊啊地附和。   “你会红。”莎姐笃定地看着他。   “嗯嗯,是的是的......”左翌杰的胡乱附和没刹住车,然而事实上也没人在意他说什么。   “你长了张很上镜的脸,”宋颉在一旁帮腔,“而且......”宋颉顿了顿,意味深长地接着道,“你声音很好听,几乎让人过耳不忘。”   这回左翌杰的大脑处理器瞬间复工了,立马指着宋颉转头跟莎姐道:“你刚还跟我说没那么多变态呢?!” 第36章   莎姐和宋颉都笑了,但很快便又言归正传,“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我认为你可以好好考虑一下,如果可以的话尽可能考虑得快一些。”   “多快?”左翌杰不禁问道。   莎姐似乎被他逗得乐到停不下来,“你应该问我为什么要考虑得快一些。”   左翌杰心说真是服了,你就不能直接告诉我吗?但还是配合道:“为什么要考虑得快一些?”   莎姐道:“我看了你海选和第一期的表现,很有笑点。”   左翌杰:“......这是夸奖吗?”   摄影现场终归不是个适合谈事儿的地方,莎姐放低了声音,正色道,“当然,现在网友最需要的就是快乐。如果你现在就和我们签约,那从这个节目开始我就可以为你着手运作,走屌丝逆袭、咸鱼翻身、扮猪吃老虎的路线,这都是近年来大众最喜闻乐见的。”   左翌杰:“越说越冒昧......”   “而且我发现你有点儿锦鲤体质,以你前两场的表现,如果加上后期剪辑和经济公司在背后推波助澜,很快就能出圈攒一小波知名度和路人缘。你知道的,新人出道最需要的就是爆点,如果有公司在背后运作的话,这个节目很可能会成为你的第一个爆点。”   “我明白了。”左翌杰点点头,一时没想好该如何作答。   莎姐掏出卡包,抽出一张名片递给他,“说真的,你可以仔细想想我说的话,我认为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如果没有经纪公司在背后运作,节目播出的时候你的镜头不会保留太多的。一个人此生能遇到的机遇是有限的,希望你可以好好把握,尽快给我一个答复。”   “谢谢。”左翌杰接过名片,咬了咬嘴唇,“我......”他其实想说我真的不太想往这方面发展,但话到嘴边,还是留了些回转的余地,“我尽快考虑吧。”   娱乐圈,多深不见底的一词儿,完全未知的世界。   没错,在上期节目录制的时候,他是想要做出一些改变,但他所想象的改变不过是在电视台早九晚五、吃饭睡觉的基础上更奋进一些。虽然具体如何奋进还没想好,但无非也就是多拉两个赞助,多主持两场节目,好好赚钱每月多给祖喻买件包或衣服。   而现在娱乐圈的大门忽然向他打开了,伊甸园的蛇吐着猩红的信子问他:你是要这个铜苹果?还是要这个银苹果?还是要这个不知道有毒没毒的金苹果?   如果说身边有什么靠谱到让他可以咨询一下如何规划人生和未来的人,那此时此刻他能想到的只有祖喻。可他现在并不想跟祖喻开这个口。   这段时间他从没在十点之前回过家。因为不想一进门就跟祖喻剑拔弩张地面面相觑,也不想一人霸着卧室一人占着客厅大气儿不出地玩儿手机,太压抑。   最近家里楚河汉界、泾渭分明,客厅是左翌杰的活动领域,卧室是祖喻的活动领域,有时候祖喻在厕所一待就是一小时,左翌杰就是憋成肠梗阻也绝不会去主动敲门说一句:“你要是实在拉不出来就先歇会儿换我进去。”   俩人就这么硬撑着,把一不大的屋子住出了南北半球的感觉。   左翌杰不知道的是,其实祖喻中途有几次试图放下面子率先求和。毕竟这回确实是他口不择言出口伤人在先,但左翌杰始终没给他这个机会。   比如他故意霸占着卫生间坐得脚底发麻也不出来,就等着左翌杰憋不住了过来砸着门儿嚷嚷两句,这样他就能可怜巴巴地推门出来,一边示弱一边顺其自然地接一句:“我最近好像有点儿吃坏肚子。”   而左翌杰直接跑去楼下上公共厕所了。   再比如晚上他特意提前回家,不着痕迹地做了左翌杰喜欢的红烧排骨,还在冰箱冰了两瓶啤酒,想着等左翌杰回来以后佯装无事地说一句:“回来了?今天晚上吃红烧排骨怎么样?”   结果这段时间左翌杰都是估摸着等他睡了才回家。   而他就算将一盘排骨全都倒进垃圾桶里,也拉不下脸来给左翌杰打个电话,理直气壮地问一句:“你丫不回来吃饭又死哪儿去了?”   一是因为这回确实是自己一百个不占理儿,情绪上头的瞬间借题发挥无差别攻击,身边兢兢业业、跟前跑后的左翌杰纯属倒霉离枪口太近被误伤而已。   二来是因为内疚归内疚,可他这人偏又生性多疑。起初左翌杰不回家他只是觉得生气,但很快怀疑便占了上风。   他都快忘了,左翌杰可从来不是那种能耐得住寂寞会独自去吃烧烤喝闷酒的主儿,而是无数次被他抓住和人撩骚,连他出差5天都要偷溜出去蹦迪的浪货。   这几天左翌杰没回家,这几天左翌杰还能去哪儿?   但碍于此次争吵自己确实过分了些,此前也有冤枉了左翌杰的前车之鉴,再加上这段时间左翌杰一直表现良好,大有洗心革面改邪归正的意思,所以这回祖喻强压住了上前揪领子质问的冲动,决定相信这个倒霉蛋一回。   录完节目回到家的时候又快两点了,进门后屋里灯黑着,祖喻已然早就睡了。左翌杰草草洗了把脸后脱衣就寝,两人背对着背躺在一张床上,中间能隔出一头狗熊的距离。   就在左翌杰即将进入梦乡的时候,手机忽然响了一声,黑暗中打开亮得刺眼的屏幕,Colin那个神经病居然大半夜给他发消息:“忙了一天都忘了问你,今天干嘛一直盯着人家看呀?眼神赤裸裸的。”外加一个害羞的表情。   左翌杰嘴角抽搐,正欲回复,背后突然传来祖喻冰冷的声音,“这么晚了你在和谁发消息?”   左翌杰瞬间后背一凉,条件反射地关上了手机,强装镇定地敷衍道:“同事。”   这对话要是让祖喻看见,那可真是跳进黄河都说不清。   “手机拿来我看看。”祖喻的语气听起来很平静,但左翌杰知道,这都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假象而已。   左翌杰没给,悄悄打开手机删除了消息,坚持道:“有什么好看的?就问我明天几点去现场录影。”   “给我看看。”祖喻平静的重复。   左翌杰觉得自己快疯了,恨不得把手机砸Colin脸上。这么两句没营养的废话就非得半夜两点发消息说吗?!   这手机无论如何是不能给祖喻的,于是左翌杰将手机压在枕头底下装睡没搭话。   身后祖喻半天没动静,左翌杰松了口气。就在他以为今天能这样混过去的时候,床的另一边儿忽然“咯吱”一声儿,祖喻直接起身下床亲自来拿他的手机了。   下一秒,卧室的灯被打开,左翌杰眼疾手快地将手机攥在手里,跳起来道:“你到底想干嘛?”   “手机给我。”祖喻提高了声音,惨白的脸暴露在灯光下,双眼赤红。   左翌杰满头冷汗,强撑着试图蒙混过关,“同事发的消息拿来什么啊?你又怀疑我!”   “我他妈让你把手机拿来!”祖喻发疯似的吼道,清秀冷静的面容此刻狰狞如厉鬼。   祖喻咄咄逼人的语气让他心烦意乱,同时也觉得十分憋屈。自己明明真的什么都没干,为什么搞得连他都觉得自己不占理了?   更何况上次的事儿他还委屈着呢,怎么憋屈了这么多天,祖喻半句软话没有,到头来又冲着他理直气壮地大呼小叫?   当祖喻扑上来要从他手里抢手机时,左翌杰也彻底爆发了,扬手躲开祖喻的同时“砰”的一声把手机摔在了地上,忍无可忍地怒吼道:“拿他妈个蛋!你他妈有完没完了,除了发疯你还干别的吗?”   而祖喻看都没看他一眼,转身就去捡那个被摔在角落的手机。左翌杰始料不及,根本来不及阻拦,只能眼睁睁看着祖喻一声不吭地把手机从角落里捡了起来。   手机屏幕几乎碎成了渣,祖喻视若无睹,在左翌杰的注视下面无表情地上下翻动着花了的屏幕,手指被四分五裂的玻璃割得鲜血淋漓,却没有丝毫反应,仿佛根本感觉不到疼一般。看得左翌杰触目惊心。   等左翌杰回过神来上前夺过手机,整张屏幕已被斑驳的血迹模糊得看不清任何东西。左翌杰心脏狂跳,不由伸手狠狠推了祖喻一把,“你踏马疯了吗?”他发觉自己喊出这句话时声音颤抖得不像样。   祖喻慢慢抬起脸来,没有表情的面孔上是一种近乎空洞的疯狂。   “你把消息删了。”祖喻说的是陈述句。   他明明听到左翌杰手机响了,而此刻界面上却显示没有任何新消息。   “谁发来的?”祖喻还是在问这句话。   左翌杰只觉得自己快要疯了,几乎想跪下来求祖喻,“真的什么都没有,你他妈别总是疑神疑鬼的行吗?”   “消息谁发来的!?”祖喻狠狠甩了他一个耳光,几乎是歇斯底里。   他知道祖喻是彻底疯了。   “你希望是谁?”他知道自己也疯了。   左翌杰满眼血色一分不让地瞪着祖喻,“就是你想的那谁,行了吗?我他妈就是出轨了撩骚了现在就要出去跟人打炮他妈的你满意了没?”   左翌杰拿起衣服摔门走了,将窒息的空气和祖喻声嘶力竭的咒骂远远抛在身后。   凌晨两点的小区黑灯瞎火,左翌杰嗓子发涨胸口发闷,顶着寒风漫无目的地大步往前走,还没走出小区,半路被草丛中跳出来的大金毛吓了一跳。   “艹!”左翌杰大喊一声,狗也被吓得不轻,登时“汪汪”叫了起来。   “布丁坐下!”不远处传来金毛主人的呵斥。大金毛一边叫一边扭过身去乖乖在左翌杰面前坐下了。   宋颉气喘吁吁地跑来道歉,“不好意思,我不知道这个点儿有人在散步......”说着说着,语速便渐渐慢了下来,由抱歉转为不确定,最终转为肯定与不解,“......左翌杰?”看清了眼前的人后,宋颉有些吃惊。   而左翌杰才不管他是谁,就算此时此刻出现在眼前的是他亲爹他也不认了,“他妈的你就非得在半夜两点遛狗吗?!有没有公德心?!”   “白天没空,只有半夜有时间。”宋颉弯腰给狗子系上链子,直起身来神色如常,“你怎么这个点儿还不回家?”情绪稳定得可怕。   左翌杰喘着粗气儿没说话。   宋颉:“和对象吵架了?”   “有读心术也不用总是展现出来,没人跟你说过你这样很可怕吗?”左翌杰忍不住道。   宋颉笑得很愉快,“有地儿去吗?没地儿去可以睡我家。”   “睡个屁吧!喝酒去!”左翌杰发疯似的大吼大叫。   宋颉笑着叹息,有些遗憾的样子,“行,那陪我把狗送回去。”   把狗子送回宋颉家后,俩人打车去了一家知名gay吧,左翌杰曾是这里的常客,卫生间的每一个洗手池子他都吐过。   一进酒吧大门,便在靠近门口的位置上看见了熟人。姚野原本正浪荡地靠在一帅哥肩上你侬我侬地咬着耳朵,身边七八个朋友热闹地玩儿着不知名的游戏,夸张的笑声几次盖过震耳欲聋的音乐。   看到门口有人进来,姚野余光一撇,认出来的人是左翌杰时不禁一愣,立马抛下身边的小帅哥起身迎了上来。   “之前装得三贞九烈的,还以为你真从良了呢!”紧身裤,小背心,唇钉耳坠一脖子铁链子,露着一截儿白得晃眼的小细腰,染成粉色的半长头发扎成一个丸子束在脑后,漂亮得雌雄莫辨。   姚野打着趣儿凑近,等看清左翌杰满眼憔悴和脸上跃然浮现的五指印儿时先是一愣,而后立即弯起眼乐了,“呦!这丧家犬似的,终于和那夜叉分家啦?好事儿啊!”   左翌杰无心和他开玩笑,顾自走到一个空桌前坐下,打开桌上预备的啤酒便喝了起来。   姚野一屁股坐到他旁边儿,伸手夺下他手里的啤酒,嫌弃道:“喝这玩意儿能醉了吗?”接着挥手要来酒单,点了几杯高度的调制酒。 第37章   “这杯‘毒药’送给你,”姚野将一杯颜色艳丽的酒推到左翌杰面前,“恭喜你重获自由!”   说完,像是才注意到坐在左翌杰对面的宋颉,勾人地冲宋颉抛了个媚眼儿,“左翌杰的朋友?”   “大概是吧。”宋颉温和地看着他。   “1?”姚野慵懒地支着下巴,不露痕迹地上下打量着他。   宋颉依旧温和地笑而不语。   “一起喝呀。”他向宋颉递过一只杯子。   宋颉摇头,“不了,谢谢。”   姚野像看怪物一样看着他,“来酒吧不喝酒,听歌儿来啦?”   宋颉只是笑,不说话,看似温和的眼眸深不见底。   [危险的家伙]——姚野在心里给出了评价,他不喜欢这样的人。   “那您自便吧。”姚野假模假样地冲他弯了弯眼,接着往左翌杰身上粘去了。此刻他注意力全都在左翌杰身上。   音乐声震耳欲聋,射灯闪烁令人眼花缭乱,舞池里无数身躯纠缠在一起疯狂扭动,试图以此粉碎被肉身禁锢的灵魂。   姚野猫儿似的趴在左翌杰肩头,往他的耳朵旁吹气儿。左翌杰仰头躲开,用下巴指了指被他抛弃在另一桌的小帅哥,哑声说:“不用管那位了?”   姚野顺着他的方向看了一眼,无所谓地耸肩,“没事儿,他和朋友在一起呢。”边说边不老实地去摸左翌杰的手,“怎么?吃醋啦——”话音未落,姚野突然急急低呼了一声,“啊!”   他感觉手被什么东西割了一下。   “你手里握着刀片儿呀?”不悦地从桌子底下拉起左翌杰的手,这才看清刚割了他的是一支离破碎的手机。   姚野不可思议地看着他,“我靠,碎成这样就别舍不得扔了吧?你丫什么时候也走勤俭路线了啊?”边说边十分嫌弃地抽了几张纸巾,把那破手机从左翌杰手里抽了出来,扔在了桌子上。   而左翌杰根本不在意他在干什么,只专注地往嘴里灌酒。   姚野借着昏暗闪烁的灯光看了看自己被扎的手指,心疼地吹了两口气,“我这可是弹琴的手!”   好在手上并没有什么明显的伤口,姚野忿忿地瞪了左翌杰一眼,重新趴回他的肩头,嗲声道:“别光顾着喝成吗?讲讲呀,发生什么啦?跟那夜叉怎么分的?说出来让我也高兴高兴。”   细长的手指一会儿戳弄左翌杰的嘴角,一会儿又往左翌杰腿上缠。亮晶晶的眼睛一转不转地看着左翌杰出众的侧脸,尽管那侧脸上印着一个可笑的巴掌印子。   虽然这个说法并不准确,但在这里遇到左翌杰,他有种失而复得的喜悦。   可左翌杰还是不说话,仿佛全世界都与他无关,像个刚从旱地里逃荒回来快要渴死的人,只顾着往嘴里灌酒,灌得又快又猛,灌得自己双眼通红。   眼见左翌杰顾自颓废一点儿没有搭理自己的意思,姚野有些气闷,但又不甘心就这样离开,只好转头问宋颉:“刚才到底发生什么了?这人跟疯了似的。”   宋颉彻底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咬着吸管慢悠悠地喝一杯西瓜汁儿,你也不知道他到底干嘛来了。见姚野问自己,一脸无辜地耸肩,诚实地说:“我也不知道。”   “你俩不是一起来的吗?”姚野觉得这人已经不能用奇葩来形容。   宋颉放下殷红的西瓜汁,勾起的唇边露出一丝洁白的牙,“一小时前我在小区里遛狗正巧碰到他,我问他要不要去我家睡觉,他说去喝酒,我俩就一起来了。”   姚野:“......”有时候他会很后悔跟一些疯子搭话。   这时左翌杰忽然推开他,起身摇摇晃晃地往外走去。   “你去哪儿?”姚野立马跟着站了起来。   “尿尿。”左翌杰步伐有些踉跄。   姚野心下一喜,迅速揽过左翌杰的胳膊搭在自己肩上,“当心点儿呀,我陪你去。”同时自然地搂住了他的腰。   一起上厕所,多绝妙的时机,等一会儿进了隔间四下无人他就可以和左翌杰这样那样......那样这样......姚野一路想,手指一路顺着左翌杰牛仔裤的边缘不安分地划拉来划拉去。   就在他将手不老实地探进左翌杰的T恤里时,左翌杰忽然在厕所门口停了下来,转身双眼通红地望着他,口齿不清道:“你是想出轨,是吗?”   “嗯?”姚野微微皱眉,一时没明白他在说什么。   “我说你,是不是想出轨?”左翌杰大着舌头重复了一遍,因为醉酒而不聚焦的目光中透着一种说不清地败落和决绝。   姚野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心说出轨?多新鲜的词儿,什么时候咱们之间也开始讲究起这些个莫名其妙的庸俗概念了?   所以他忍不住笑了,后退一步,抱臂嘲讽地看着左翌杰,“如果我说是呢?”   话音刚落,左翌杰径直揽过他的腰,低头吻了下来。   姚野只愣了短短一瞬,便立刻环住他的脖子回吻起来。   左翌杰吻得凶狠,姚野回应得热烈。天昏地暗中两人一起跌坐在了一旁的沙发上。姚野气喘吁吁地跨坐在左翌杰腿上,借着两人嘴唇分开的空隙大口喘气。   就在他调整呼吸准备再度吻上去时,却发现左翌杰已经偃旗息鼓了,像是终于摔碎了什么东西,颓然地仰靠在沙发上,眼神空荡地看着他说:“艹,祖喻要是有你这么乖就好了......”   不吃醋,不闹误会,也不张嘴就说难听的。   他看到左翌杰没心没肺地咧着嘴傻笑,看到一颗眼泪滚落眼角。   那一刻姚野忽然失去了所有力气,他怔怔地看着左翌杰,怔怔起身,然后奋力在他另一边脸上也打了一耳光。   “要犯贱就他妈滚回去犯!”   为什么左翌杰变成这样?为什么他打了左翌杰,耳光却仿佛落在自己脸上?   姚野不想将这种感觉称之为伤心,因为他没有什么确凿的依据。他有什么好伤心?他是喜欢左翌杰,但又不是只喜欢左翌杰,但相处过的这么多人里,他最喜欢的还是左翌杰。   那一刻看着左翌杰的眼睛,他忽然莫名感到被羞辱,但骄傲的本能还是让他用尽力气挺直了腰,扬起头,扔下左翌杰扭身往回走,尽管脚步不由控制地虚浮恍惚。   姚野独自回到卡座,原本应该坐在这儿喝西瓜汁的宋颉不知何时也不见踪影,桌上只有满桌残酒和左翌杰碎到没人稀罕捡的破手机。   就在他准备离开时,桌上的手机嗡嗡地响了起来。姚野冷冷地看着支离破碎的屏幕上跳动的“宝贝老婆”四个字,像是被施咒定在了原地。   就在电话即将挂断的时候,他将电话接了起来。   “喂?”他面无表情地将电话放到耳边,上扬的语调带着挑衅的意味。   电话那头的人显然愣了一下,语气不善道:“左翌杰在哪儿?”   姚野咯咯地笑,明知故问道:“你是哪位呀?”   “......关你屁事?你他妈让左翌杰接电话!”压抑的怒火一触即发。   “哦,”姚野千回百转地哦了一声,“我知道了,你就是祖喻吧?”   电话那头霎时静默了,许久才沉声道:“他跟你说什么了?”   姚野低头看着满桌残酒,随便挑了一杯倒进嘴里,虚无的眼里没有一丝温度。   “他说啊,祖喻要是像我一样乖就好了。”   电话那头的人不堪一击,登时破口大骂起来。   “晚安,祝你有个难忘的夜晚。”姚野冷冰冰地对着手机落下一吻,不慌不忙地挂断了电话。   身后忽然传来单调的掌声,“好可怕哦。”宋颉站在不远处看着他。   还是那般虚伪的笑,还是那般的温和语气。即便不回头,也能猜到他此刻的表情。   事实上姚野也确实没有回头,在旁人看不到的地方武装起勾人的笑眼,错身而过时狠狠撞向了他的肩头,“谢谢夸奖。”   早上,左翌杰是被一个庞然大物踩醒的。喉咙干涩,头昏脑涨,令他完全睁不开眼。   门口传来一个有些熟悉的低沉声音,“布丁过来,你要压死他吗?”   那个沉重的庞然大物便用力一蹬,又从他身上离开了。   他在半梦半醒间挣扎徘徊,还没彻底清醒,忽然又听到了按门铃的声音。   有人开了门,屋里便响起了Colin咋咋呼呼的声音,“怎么回事儿啊?他为什么在你家啊!你个老流氓终于按耐不住寂寞露出狼尾巴啦?”   宋颉泰然自若地端着杯子喝水,“他喝多了。”   “所以说他为什么会喝多啊?还有你俩昨天出去喝酒居然不带我?!我昨天给他发消息他都没回!”Colin不高兴地躺在沙发上挥胳膊蹬腿。   “你昨天给他发消息了?”宋颉举着杯子的手一顿,察觉出了不对。   “怎么?许你勾搭不许我勾搭?”Colin不甘示弱地瞪着他。   “几点发的?”   “凌晨两点多吧。”   宋颉沉默了一会儿,忽然笑了,像是听到了什么特别好笑的事,笑的前仰后合,杯里的水直往外洒。   “你笑什么呢?”Colin一脸惊恐地看着他。   “他昨天和男朋友吵架了,半夜两点多我在小区里碰到他的。”宋颉放下只剩半杯水的杯子,抹了抹笑出的眼泪,“原来是你干的好事儿。”   Colin愣了愣,回过神来,“就算是我干的好事儿,你丫笑得也太开心了吧?!你是反社会人格吗?”   这时,左翌杰蓬头垢面地从卧室里走了出来,身上的T恤仿佛被牛嚼过,眼睛比昨天更红了些,下巴上也冒出了短短的胡茬。虽然糙了些,但细看之下也能强行品出某知名杂志封面上性感名模的颓废韵味。   看他出来,Colin立即噤了声。   而他面无表情地穿过客厅,走到门口找自己的鞋,仿佛这屋里根本没有其他活人。   Colin在一边儿看着他换鞋,嗫喏了半天,干巴巴道:“真是我害你分手啦?”   “还没分呢。”左翌杰声音很哑,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留下Colin无辜地忽眨着眼睛和宋颉面面相觑。   同样眼底乌青、满眼红血丝儿视全世界为无物的还有祖喻,颓然的模样引人注目到走过路过的同事都忍不住回头往他那儿多看两眼。但碍于周身苍蝇都不敢接近的低气压,又谁都不敢上前问些什么。直到夏锐之转着车钥匙吊儿郎当地走进律所。   夏锐之原本是来找蒋权的,自打元旦之后他便再没找过祖喻,尽管他承认自己确实对祖喻还有些不死心,但再不死心他也不能容忍自己一而再再而三地对一个不搭理自己的人一头热的上劲。谁还不要面儿啊?更何况他夏锐之明明也是走哪儿都众星捧月、一呼百应、受人簇拥的主。区区一小屁孩儿,有什么放不下的?   原本他只是趁路过祖喻工位时悄摸儿地瞥了一眼,但这一眼,就让他把之前说的那些全都忘了。夏锐之也被祖喻这副模样吓了一跳,此情此景,好奇心战胜了自尊心,不禁停下来往前凑了凑,怪叫道:“卧槽,你丫吸大烟啦?”   祖喻噼里啪啦打字的手顿了一下,没有抬头,倔强地瞪着干涩的眼睛继续噼里啪啦地打他的代理书。   敏感如夏锐之顿时察觉了什么,但面儿上强忍着没有嘚瑟,意味不明地嘿嘿笑了两声,迈着不太稳重的步伐蹦蹦跳跳地往蒋权办公室去了。   果然,晚上下班后,祖喻走出律所大楼不远,便被夏锐之骚气蓬勃地新款跑车拦住了去路。   副驾的车门吱地升起,门后露出夏锐之不怀好意地笑脸,“都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但你这变化也有点儿太大了吧?跟风干的楼兰古尸似的,你这模样去演丧尸片都不带给你化妆的。”   祖喻绕过他的车接着往前走,他便没皮没脸地缓缓踩着油门在一旁跟着,降下车窗聒噪地嚷嚷:“跟哥传授传授,到底是经历了什么能让一个人成熟得如此迅速?都点儿过熟,现在走街上大伙得以为你是我哥。”   “你就这么没事儿干吗?”祖喻忍无可忍地停下了脚步。   “到底是破产啦还是童话般的爱情终于败给现实啦?”   “棒打落水狗让你很有成就感是吧?”祖喻不悦地瞪着他。   “谁是落水狗啊?”夏锐之笑得越发灿烂了。   祖喻闭了闭眼,继续大步往前走。   “是分手了吧?”   “是吧?没错吧?”   “不说话当你默认了啊!”夏锐之不依不饶地跟在一旁念叨。   “你看我之前说什么来着?小年轻的恋爱有什么坚不可摧的?哥的怀抱依然为你打开,你现在认清现实还不算太晚。”   祖喻猛地站住了脚,奋力转过身一字一顿地大声道:“我们还没分手呢!”话说得硬气,可眼泪却不争气地往下掉。   夏锐之看着眼前这个眼泪像断线珠子一样,却仍倔强地昂着头的小孩儿,心里突然“咯噔”了一下,说不上是一种什么感觉。   算不上心疼,顶多是觉得把人招惹哭了良心上有点儿内疚。就这样相顾无言地安静了半晌,夏锐之挠了挠头,左顾右盼地“啧”了一声,没话找话地讪讪道:“有你这样哭鼻子还凶神恶煞的吗?” 第38章   晚上,祖喻一个人坐在漆黑的客厅,只有手机屏幕发出微弱的光,映出他苍白空洞的脸庞。   左翌杰电话关机了。也是,昨天摔成那样怎么可能再开机呢?   左翌杰没有回家。也是,昨天吵成那样怎么可能会回家呢?   祖喻下载了很久之前他和左翌杰相识时用的那个交友软件,然后面无表情地登录了左翌杰的账号。   是的,左翌杰所有软件的账号密码他都知道。这些年他把自己训练成了一名能力超群的侦探,连左翌杰都想象不到他有多少种查他的方法。有时候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可怕。   左翌杰的账号已经两年没登录了,因为在他的暴政下早就被卸载了这些乱七八糟的交友软件。账号登陆成功,祖喻打开同城定位,发布了一张左翌杰站在路边打电话时他抓拍的照片。照片是晚上拍的,背景里的城市灯光都成了虚影,路灯昏黄,左翌杰歪着脖子夹着手机冲他眨眼,大明星似的,连被风吹乱的头发都好看。   照片发出后他便把手机放在一边静静等着,一分钟......两分钟......很快便收到了各式各样的搭讪信息。   “帅哥,认识一下?”   “是我老公吗?”   “照片本人吗?”   ......   祖喻挨个和他们聊天,只两三句就能确定他们都不是他要找的人。直到对话框里出现了一个ID叫做“仓颉不造字”的家伙,发来的消息是:“在哪儿呢?怎么突然发起自拍了?”   祖喻回复道:“你是?”   仓颉不造字:“......好吧,还以为你看网名就能猜出来呢。”   祖喻:“我怕猜错了尴尬。”   仓颉不造字:“昨天你睡在我家。”   祖喻放下手机笑了,他承认,他还是低估了自己的心理素质。   他以为事已至此即便左翌杰做出任何出格的事他都不会觉得稀奇,就算丫站在大街上和人乱搞上了法治头条自己也能面不改色地转发朋友圈再评论两句。   可事实却是他盯着屏幕里刺目的两行字浑身止不住地发抖,情绪如海啸般毁天灭地袭来,冲垮了理智,将周遭一切全都吞噬。   祖喻向那人发起了语音通话,等待对方接通的期间下意识地啃着手指甲。   “喂?”对面的人接起了语音电话,“上哪儿去了一天不见你人,买新手机了?”   而电话这头祖喻几乎笑出了声。电话里这个低沉的声音明显和昨天那个不是同一个人。他不但低估了自己,更低估了左翌杰。   他知道左翌杰昨天就去找别人了,但他万万没想丫还是玩儿得这么花,一晚上居然能找两个人。多似曾相识的一幕,时间倒退,历史重演,一如两年前他连夜从老家回来满身狼狈地站在翌杰家门前。   牙关失去控制,手指被自己啃出了血,“左翌杰在哪儿?”他听到自己的声音扭曲到变了调。   电话那头也意识到了不对,“你是谁?”   “是你后爸,我他妈问你左翌杰在哪?!”   宋颉立马明白过来是怎么一回事儿了,这是碰上钓鱼执法了。   “你冷静一点,先听我说,”宋颉道,“昨天左翌杰喝多了,我只是把他接到我家,其他什么都没做。”   “那你想做什么?”电话那边的人很快道。   这话把他给问住了,没等他想好如何回答,那人便一针见血道:“想跟他睡,结果他喝太多支棱不起来对吧?”   额,这话倒也没完全说错......宋颉不禁有些沉默。   于是接下来,他便见识了骂人用语的民间表达,此前他从未想过,原来骂人除了脏话还有这么多花样。   “你是从哪儿冒出来的臭表子?缺爱到要在别人家的垃圾桶里找存在?尿太黄你照不清自己吧?你是他的谁,他用得着你接?你是公交车吗谁你都接?”祖喻发出这振聋发聩的四连问时已经毫无理智可言,脑海中仅存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用最肮脏下作的语言侮辱对方。   宋颉被骂懵了,一旁的Colin还在心急火燎地晃他的胳膊:“左翌杰在哪儿啊?说什么呀?你怎么这副表情?”   宋颉放下手机,缓缓转过头来,“我觉得刚那番话你也有必要听听。”   “......嗯?”Colin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手机响起的时候左翌杰正在他妈那儿睡觉,新手机的自带铃声他还没适应,以至于电话响了半天才反应过来是自己的手机。下午的时候他重新买了手机,办了电话卡,新换的手机上没有任何人的电话,但他记得祖喻的号码。   看到来电显示上那串熟悉的数字时左翌杰犹豫了一下,但还是接了起来。   “操你大爷的左翌杰,街上发情的公狗都比你干净,找不到树蹭憋死你了吧?”听筒里涌出铺天盖地的谩骂。   左翌杰闭上了眼,将手机拿远了些,而祖喻声嘶力竭的刺耳咒骂依旧源源不断地传出来。   “你说话啊!他妈装死是吧?”   左翌杰深吸一口气,将电话放到嘴边,控制不住地声音颤抖,“对,我是公狗,在你眼里全天下男人都他妈龌龊就你高尚就你清白,祖喻你就是个神经病,玩儿不起就他妈别谈恋爱!”   ......   其实左翌杰也不知道,如果那天早上宋颉没有给他打电话,他还会不会返回头去找祖喻。   不过无论他有没有回头,都是一样的结局,他明白这一点,所以他从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但他后来不止一次的回想过那天上午的场景,冬末里下了最后一场太阳雪,细碎的雪花在晴空下闪耀飞舞,整个世界如同一个倒置的水晶球,明媚得令人不安。   那天是个周六,和祖喻隔着电话互相问候完对方的祖宗后,左翌杰一夜无眠,眼睁睁看着窗帘的缝隙中星辉降落,旭日升起。   天刚微微亮的时候他听到他妈出门了,于是起身趿拉着拖鞋去阳台抽烟。路过餐桌时看到桌上放着一张字条和一沓现金,表达了不能给他做早饭的歉意,并嘱咐他出门去吃早餐。什么早餐能用的了这老些钱?   老式改制房的阳台是露天的,左翌杰穿着短裤半袖瑟瑟发抖地在清晨初升的朝阳中点燃一只烟,刚吸了一口,裤兜里电话就响了起来。   当时他觉得一定又是祖喻打来撒疯的,故而胸口一紧心下一沉,差点产生应激反应。正当他犹豫着要不要迎战,拿出手机一看,却不是那个熟悉且令他恐惧的号码。松了一口气的同时蓦地产生了一种不耐烦。   “喂?”左翌杰半是疑惑半是不爽地接起电话。   “我得向你承认一个错误。”陌生来电的主人一张口就认错。   左翌杰再次低头看了看号码,琢磨着刚才听到的声音,不确定道:“宋颉?”   “嗯,是我。”   左翌杰不屑地嗤笑了一声,“认吧,叫声爸爸哥全都赦免。”   “额......我昨天在blue上看到你发了张照片。”   左翌杰愈发不屑地笑了,“哦,帅吗?”   “帅,但......”   “但你认错人了,”日光火红而灼目,左翌杰眯起眼,吐出一口烟,“我都多久不玩儿那个了。”   “额......好像是你对象拿你账号发的。”宋颉坚持着说完了后半句。   烟灰在风中飞舞,左翌杰笑不出来了。   “我以为是你,就上去搭话了。”   “你说什么了?”左翌杰问这话的时候大脑已经一片空白。   “你可以看一下微信,我给你发了截图......”   左翌杰近乎机械化地低下头,点开微信,点开来自宋颉的一条未读,再点开那张截图。   左翌杰:“......”   他回想了一下昨天晚上祖喻在电话里是怎么骂他的......嗯,故事终于完整了。   宋颉问:“还能全面赦免吗?”   左翌杰:“我能怀疑这一切都是你和郭嘉林串通好的吗?”   宋颉:“虽然不是,但我们确实百口莫辩——”左翌杰没听他讲完,直接挂断了电话。   接着一秒都没犹豫,扭头翻出家里的搓衣板就拎着出门了。   不到八点,出租车带着尖锐的刹车声停在了他和祖喻租住的小区门口,左翌杰交钱下车关门,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胳膊底下夹着搓衣板步履生风。走到楼下,却发现一辆熟悉的570已经捷足先登。   彼时570的车主正靠在敞开的后备箱上抽烟。明明是冬天,却无限的春光灿烂。   起初夏锐之并没有认出左翌杰,只是远远看到一人胳膊底下夹着搓衣板风风火火地大步走来,然后在经过他身边的时候骤然慢了下来。   夹着搓衣板的骚年直愣愣地看着他,他便也不甘示弱地看着人家。看着看着,夏锐之终于认出人来了。   “呦呵,”夏锐之将风衣往后一甩,将墨镜往下拉了拉,丝毫没有挖人墙角的心虚和不自在,老熟人似的和左翌杰打招呼,“这造型挺有创意,一眼没认出来。”   说罢乐呵呵地指了指左翌杰胳膊底下夹着的搓衣板儿,以一副身居上位者特有的从容姿态,半是询问半是嘲讽道:“跪这玩意儿好使吗?”   左翌杰不知道自己当时是什么表情,大概率是冰冷而戒备的,犹如被狮子入侵领地的鬣狗那般猥琐而不甘心,为了掩盖自己的无措,一边逃跑一边装作毫不在意。   没错,他觉得他逃跑了。因为夏锐之不会平白无故在早上八点出现在这里,带着此前从未有过的从容和底气。似乎直到看见夏锐之的那一刻他才如梦初醒,原来他们的故事不会一直在争吵、认错与和好中无限循环。   他差点忘了,故事都会有谢幕的那天。   所以面对眼前这个男人奚落的语气,他一声没吭,转身钻进了楼道,像是老鼠躲进了下水道。   左翌杰走上楼,家里门开着,祖喻已经把东西收拾好了,脚边放着几摞书和两只小箱子,正靠在桌子边抽烟。祖喻从来不抽烟。   虽然和左翌杰一样看起来有些睡眠不足的疲惫,但他的眼神那么平静,睿智而沉着,让人没法将他和昨晚电话里言语粗鄙尖锐刻薄的声音联系在一起。   看到站在门口的左翌杰时他也只是顿了顿,脸上并没有更多的表情。   左翌杰抱着搓衣板往里走了一步,站在玄关处,笑嘻嘻地问:“我可以解释吗?”   祖喻看了他一会儿,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   左翌杰抱着搓衣板的胳膊有些无力——“好吧。”他听到自己这样说。   两人长久的静默着,最后,是祖喻心平气和地先开口说:“你不用解释。因为我不是不相信你,我是不相信我自己。”   “那你还是不相信我比较好一些。”左翌杰笑说。   祖喻和他相视一笑,随手捡起一副纯白的毛线手套去擦落在桌上的烟灰,“你也知道吧?我总是忍不住查你。查你在干什么,查你有没有跟人鬼混,查你都跟谁在一起。一旦查到些什么,我就恨不得抽死你。”   左翌杰静静地看着他,“可不么,也不知道用点儿工具,把自己胳膊抽骨裂了我还得心疼你。”   像是自己也觉得滑稽,祖喻哈哈笑了两声,笑声过后,空气复又陷入了一片寂静。   过了很久,祖喻才接着道:“可要是什么都没查到,我又有种说不出的失望和空虚。有时候连我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希望你出轨还是忠贞不渝。”   左翌杰没说话。   祖喻低着头,一下一下地将桌子上的烟灰擦拭干净,“左翌杰你说得对,我就是个神经病,我玩儿不起。”说罢将沾满烟灰的手套叠好扔进垃圾桶里,“我放过你。”   “你别放过我。”   祖喻抬起头来,看见左翌杰没皮没脸地冲着他傻笑。   “你忘了我是个抖M?就算你不讲理,脾气坏,不分青红皂白地抽我大嘴巴子,可我就是屁颠儿地上赶着喜欢你。嘴巴子你随便抽呗,你别放过我。”   祖喻也笑了,像往常拌嘴时一样白他一眼,说:“那你的喜欢真不靠谱,你也太容易喜欢上什么人了。”   “你的喜欢才不靠谱,”左翌杰笑着回呛,“你也太容易放下什么人了。”   祖喻难得没和他争论,只是平静地看着左翌杰通红的眼睛,半晌,笑说:“其实咱俩之间有什么必要互相指责?你给我的也常给别人,我放的下别人也放的下你。”   说完,祖喻扔掉指尖早已燃烬的烟蒂,拿起早就收拾好的行李,如释重负一般长长出了一口气,慢吞吞道:“所以说,还是钱靠谱,占有即所有,是我的就是我的,谁也抢不走。”   经过左翌杰身边时,他抬手拍了怕左翌杰的肩,轻声道:“走了。”   “祖喻!”走出门口时,左翌杰忽然在身后叫住了他。   “那祝你暴富又幸福!”左翌杰背对着他朗声道。   祖喻亦没回头,“谢谢。”   一分钟后,楼下传来了汽车发动的声音。发动机的轰鸣声渐渐远离,也一并带走了一切,包括时间,包括思绪,包括呼吸。   左翌杰不知道自己一个人这样待了多久,直到太阳即将落山的时候,玄关处骤然响起了敲门的声音。   打开门,快递员抱着一个挺大的箱子,问他,“请问是左翌杰先生吗?”   “是呀。”左翌杰神色如常。   “有您的海外邮件,您签收一下吧。”快递员将笔和箱子都递给他。   左翌杰看了眼他手里的箱子,摇头,“我没买过东西。”   快递员低头看了看箱子上的标签纸,“可能是朋友送的吧?收件人左翌杰,没错吧?”   “倒是没错。”   “那签收吧。”   快递员离开后,左翌杰随手将箱子扔在了玄关,接着漫无目的地在空荡荡的家里晃悠。   其实祖喻没带走什么东西,家里几乎什么都没变。   他晃到厨房,打开冰箱,里面有祖喻前不久包好的饺子,数了数,有35个,正好够俩人吃一顿。   晃到卧室,书桌和简易的书架上留下了很多书,包括鲁迅全集和西方经济学。随手拿起一本翻了两页,书里掉出了一张手写的卡片。   左翌杰将卡片凑到眼跟前儿,上面写着——〔念及近来持家爱妻,表现良好,资以鼓励。生日快乐,左翌杰!〕   左翌杰乐了,耳边几乎能响起祖喻说这话时故作一本正经的语气。   而他只想说抠门玩意儿,我生日都过去半年了。再说都表现这么良好了,就奖励一纸片儿啊?   这样想着,又随手翻到了卡片背面,卡片背面还有字儿,用特大标粗气势汹汹地写着——〔每天游戏时间不许超过两小时!〕   笑意凝固在嘴角,这是几个意思?   左翌杰呆呆地看着卡片上张牙舞爪的字儿,猛地回头往门口走去。   遗落在玄关的箱子越洋而来,包装得很厚实。   他坐在地板上连撕带扯,已然忘了人类发展至今,已经有了剪刀这种方便好用的工具。徒手卸去层层叠叠的泡沫板,终于看清了箱子里的东西——一部崭新的PS5。   “艹......”左翌杰呆呆地捧着万人难求的游戏机笑了一下,在空荡荡的家里兀自大声惊叹,“怎么突然这么大方啦?!”   他爱不释手地抱着盒子左右端详,很想立马拆开看看。可眼泪和鼻涕忽然同时涌出,让他不得不腾出手去擦。   想起卡片背面的话,左翌杰乐得鼻涕冒泡儿,“每天不能超过两小时......切,不让玩儿还给买什么呀,怪馋人的......”   他佯装无事地起身抽了两张纸随意擦了擦鼻涕和脸,再次愉快地坐下来试图去拆包装盒外的塑封纸。可越是努力装作愉快,心里就难受得越厉害。眼泪源源不断的掉下,他就只好一直擦,一直擦。   “靠,算啦!”   左翌杰扔下PS往地上一趟,干脆放声哭了个痛快。   虽然他撕不开塑封纸,也留不住祖喻。   但他还是喜欢PS5,也喜欢祖喻。   后来一档娱乐节目的聊天环节里,主持人问大家,“如果恋人提出分手你们会努力挽留吗?”   左翌杰毫不犹豫地说:“不会啊。”   主持人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为什么这么决绝?”   左翌杰想了想,“因为一个人选择启程,肯定是要去他认为更好的地方的啊。”   “哪怕很喜欢都不会吗?”   “很喜欢就更不会了吧。”   “为什么啊?”   左翌杰若有所思,“因为......能做的事我已经在挽留之前都做了,挽留就成了最没用的事。”   节目播出当天,一个话题小小地冲进了热搜榜单几秒钟——#挽留是最没用的事# 第39章   两年的时间可以改变什么?   可以让祖喻搬进高档公寓,开上豪车,放下辛苦又艰难的刑事辩护,去夏锐之的公司当一名领年薪的高级法务。   可以让下午四点到六点的交通之声不知不觉换了主播,而电视上多了一名颇有路人缘的新晋娱乐节目主持人。   也可能什么都没变,行人依旧匆匆,立交桥依旧车水马龙,地铁二号线迎来送往了很多人。   不知不觉,A市又落雪,街道上张灯结彩一派辞旧迎新的红。汽车的电台广播里,交通之声栏目的女主播音色甜美动人:“又是一年元旦了,大家下班后都会做些什么呢?一名ID为“1123”的听众朋友留言说,去年这个时候和男朋友去三亚旅游,在海边的烟花中约定了今年一起回老家结婚,但今年因为男朋友工作调动,已经异地六个月了,想点一首[你在,不在]送给远在A市的他,希望我们都可以幸福。好的,那么接下来让我们一起欣赏这首好听的歌,也祝福所有相爱的人,都能牵着彼此的手一起走向新一年的春暖花开。”   车门被拉开,祖喻坐进车里,低头拍了拍大衣上的雪。夏锐之扶着方向盘一边发车一边不满地抱怨:“怎么这么慢啊?都说了不要紧的活先放一放,让人家金总等咱你多大的面子?”   祖喻赖得听他唠叨,伸手将广播音量调大了一些。   身后购物广场的巨大天幕轮回播放着不同的奢侈品广告,左翌杰牵着另一个男生走过五光十色的街角。   两人随热闹拥挤的人群站在路口等红绿灯,男生穿着纯白的羽绒服,戴着可爱的毛线帽,一手挽着左翌杰的胳膊,一手举着热腾腾的烤肠。左翌杰则一手被他挽着,一手帮他端着奶茶,手腕上还挂着臭豆腐炸排骨烤包子和冰糖葫芦......   “一样正经的没有,”左翌杰低头瞥了眼手里琳琅满目的零食,“能吃了这么些吗?”   男生将吃一半的烤肠塞到左翌杰嘴里,“人家每样都想尝一点嘛。”完全不在意周围不时飘来的目光。   红灯很长,左翌杰低头点烟。男生蹦蹦跳跳地左顾右盼,忽然拉了拉他的袖子,伸手指向远处高楼掩映下的新贸大厦,“哎,你小时候听大人说过吗?新年的时候对着新贸大厦许愿能实现。”   左翌杰看着远处若隐若现的高楼大厦没说话,嘴里叼着的烟结出了长长一节烟灰,很快被风吹落,飘散而去。   “是吗,我没什么愿望。”   “切,”男生撇了撇嘴,下一秒就被对面终于变换的交通灯转移了注意力,“哎!绿灯亮啦!”说罢拖着左翌杰一起随人流缓慢地往前移动去。   左翌杰和男生穿过马路,身后的黑色轿车转过街角,在这个繁华到谁和谁都不会再重逢的城市,无数次无知无觉的擦肩。   晚上,左翌杰走进酒吧,宋颉和Colin早就把酒点好了。   看见慢悠悠走来的左翌杰,Colin不满地嚷嚷:“慢死啦,怎么才来呀?酒都凉啦!”   左翌杰拿起他杯里盛满冰块的酒晃了晃,“这他妈是等我等凉的吗?”   宋颉往他身后看了看,“对象呢?不来吗?”   左翌杰拉开椅子坐下,“跟同学跨年去了。”   Colin不服气地撅起嘴,“真服了,凭什么你这对象一找一个高材生啊?不是985就是博士,而且当初不说好了让我排着队拿着爱的号码牌嘛?怎么左一个右一个都赶我前边儿了啊?就因为我没念过大学?”Colin越说越来气,把酒瓶子重重往左翌杰面前一放,“你今天必须给我一个解释!”   左翌杰笑笑,没等他说话,身后传来一道亮耳的妩媚声线,“这就叫知识改变命运,这年头做鸭还看学历呢,回家多认字儿吧你。”   Colin忿忿地看着左翌杰身后奇装异服背着电吉他的姚野,“打哪儿冒出来的你?请你了嘛?阴魂不散的,怎么总能打听到我们的据点?”   姚野将吉他放在身后,施施然脱了长三短四不知哪位抽象大师设计的视觉系羽绒服,拉开左翌杰身边的椅子坐了下来,“笑话!这里分明是老娘的主场。”说罢伸出纤细的手指往门口的立牌上一指——今日驻场乐队:Blood pump。   Colin眯了眯300度仍不肯戴眼镜的近视眼儿,“那写的什么玩意儿?布拉德彪马?”   左翌杰:“......”   宋颉:“......”   姚野:“您配副眼镜儿吧,这年头差生戴眼镜也不会被人笑话。”   作为半个监护人,宋颉不忍心了,站出来帮他说了句公道话,“他看清了,他是单纯不认得那两个单词儿。”   “嘿!”Colin越发恼了,“放屁吧你!看不起谁呐?布拉德我还能不认识了?”   姚野:“那你说说。”   “血嘛!”Colin用力敲着桌上的一杯酒,拔剑四顾睥睨群雄,“这酒!血腥玛丽!这我点的!”   “牛!牛牛牛......”姚野配合地鼓掌,再度指回门口的立牌儿,“那俩单词连一起呢?”   Colin不带丝毫犹豫,“血豹嘛!谁起的名儿?怪土的。”   宋颉清楚他那单行道的脑回路,忍不住低声提醒,“人彪马那标志画的是美洲狮......”   “血美洲狮!”Colin面不改色立马改口。   姚野扶额,“我愿三天不近男色只求你丫能闭嘴......”   左翌杰和宋颉已经乐得恨不得拿烟灰缸捶大腿。   Colin还在和姚野斗,“好像你多有文化似的,怎么地你上过大学?”   左翌杰抹抹笑出的眼泪,终于缓过口气儿来。伸手一指姚野,“还真上过,XX音乐学院,正经重本。”   姚野冷笑地睨着Colin,翘起二郎腿优雅地点燃了一支烟。   Colin的肩膀瞬间塌了下来,一丈八尺的气势熄灭了一半,寒心地看着姚野,“......好,我承认这是你伤我最重的一次。”   说罢调转枪头指向左翌杰,“感情你还真是因为学历看不上我?”   左翌杰:“我能嘛?我正经野鸡大学毕业。”   宋颉摸摸Colin的头,“你也别想太多了,他就是单纯记恨你两年前害他分手。”   “哦,这我确实无话可说......”Colin刚要惭愧地低下头,忽然反应过来,猛地一拍桌子,“我靠!你不也添砖加瓦了嘛!?”   左翌杰接过姚野递来的烟,大人大量地摆摆手,“别争了,二位爱卿都有汗马功劳。”洒脱得像是根本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   “那我等功臣敬陛下一杯。”宋颉端起酒杯敬左翌杰,似笑非笑的眼睛却看着姚野。   姚野撇过脸吐出一口烟,若无其事地避开了他的视线。   恰逢后台备场的人出来叫姚野,“帅哥!备场了!”   姚野冷着脸回头,“叫美女!”   “美......美女......”   “神经病吧,为难人小伙做什么?那小帅哥一看就是直男。”Colin见缝插针地指责姚野,然后回头冲备场小伙挥挥手,“我也是美女。”   姚野没搭腔,起身背起吉他包往后台走去,离开时冷冷地瞥了宋颉一眼。宋颉迎着他的目光,嘴角永远噙着看似温和而不怀好意的笑。   又是一夜狂欢,人群躁动,沸反盈天,酒精源源不断地流进血管,你在这里哭或是笑都不会有人听见。城市夏季荒凉,冬季漫长,莺飞而草不长。人们掏光金币换一剂安眠的良药,人生短短三万天,总得仰仗些什么才能让它快点过完。要找些什么乐子,要笑得大脑缺氧,要笑得脸颊发酸,要笑得声嘶力竭心里那只濒死的蝉才会安静一点。   凌晨三点,左翌杰摇摇欲坠地回到漆黑的家,光掏钥匙开门这一环节就差点难住他。酒精麻痹了大脑和四肢百骸,让他走到沙发边就顺势倒了下来。像吃饱喝足的饕餮,像饥饿的狗终于有了饱腹感。   他在沙发上打了个盹儿,却一下模糊了时间,梦里乱七八糟太多一闪而过的碎片,好像一下沉入了海里,一下又飘到了岸边,一会儿是黑夜,一会儿是白天。这是在哪儿啊?我要去干嘛啊?地球你能不能别转得这么快,转得人头晕目眩......他连自己是谁都记不起来,呼吸困难,急得一脑门汗。   忽然一个熟悉的声音响在耳边,好像说话的那个人正走来走去忽近忽远,“左翌杰你丫上不上班儿了?这都八点了,我做早点了你不吃?”   正所谓拨云见日醍醐灌顶,那一瞬间他记起了一切,对呀!他是A市广播电台的播音员!现在是早上八点,他得赶去台里上班!   可他睁不开眼。   “哎!装听不见是吧!”那人有些生气了。   听见了,这就起老婆!   老婆?谁是他老婆?   那人似乎满意了,还在走来走去,似乎收拾停顿了正要出门,临走时站在门边颐指气使,“你记得把菜择一下洗了,我回来要包饺子。”   嗯!放心吧保证没有一个烂菜叶子。   “我走了啊。”   嗯,注意安全!   那人关上门走了,左翌杰愈发着急得喘不上气儿。   赶快睁眼不能再睡了,得赶紧起来把菜洗了,不然一会儿祖喻回来......   ......祖喻?   心脏猛地一震,这回他真的醒了。   月亮冷冷地挂在窗边,居然亮的刺眼。左翌杰满头冷汗,怔怔地望着漆黑的天花板。   那一刻他脑海中蹦出的第一个念头是:自己喝大了睡在客厅了。   第二个念头是:小点声儿,祖喻在卧室睡觉,别把他吵醒了。   黑暗中,他撑着晕眩的脑袋缓缓坐起身,环顾周围熟悉却空无一人的房间。那一刹心脏失重,令他瞬间清醒了过来。   回过神来后他非常想笑,心说卧槽,别是让虐出病了吧?真成抖M了。   可咧开嘴角,接踵而来的却是鼻酸和一连串不受控制的哽咽。   艹,这个噩梦也太可怕了。 第40章   醒后就再没睡着,凌晨四点,街道和疲惫的人们依然沉睡在静谧的梦中,左翌杰来到窗边,这座城市少有能看到星星的时候,此刻明月高悬,亮得刺眼,能看到的星星只有一颗,离月亮不近不远。   左翌杰来到卧室,打开书桌上祖喻留下的小台灯,随手拿起一本和台灯一起被留下的书翻看。   再过两小时他就要出门,坐地铁横穿整座城市去录播新年的第一期《娱乐新播报》。   这是一档公司为旗下主持人量身打造的网络节目,一期只有20分钟左右,他和另外两个主持人轮番搭档演播,讲一些海内外最新发生的娱乐看点和民间热事,偶尔也邀请一些能请到的新晋小花、新晋小生来做特约主持。   节目本身没什么特色,但胜在八卦之心人皆有之,加上几个主持人都能贫会道,早晚高峰的通勤路上打发个时间还是很不错的,既不会像电视剧那样引人入胜到看不完就心痒痒,一天到晚的惦记着,也不至于像时政新闻那般太过严肃,让打工人本就沉重的心情雪上加霜。总的来说,播出至今的播放量还算可观。   早上七点,左翌杰准时走进化妆间,没看到化妆老师,反倒出乎意料地看到了另一个人。   “莎姐?怎么大清早跑这儿来啦?新年快乐呀!”左翌杰往脸上喷了点水,等化妆老师来上底妆。   “新年快乐。”莎姐递给他一兜子豆浆油条之类的早点,这才表明来意,“还能干嘛?专程来找你的。”   “谢谢谢谢。”左翌杰三两口炫下一根油条,又打开豆浆喝了一大口,吹弹可破、油光水滑的脸上一点儿瞧不出喝了大酒彻夜未眠的憔悴神色,“专程来送早点啊?怎么这点小事儿还劳您大驾了?有这时间多睡会儿多好,那么忙,也不知道好好照顾自己。”   甭管走没走心,暖心的话谁听了都是高兴的,莎姐笑笑,“少来,你们少捅娄子我环游世界的时间都有了。”   左翌杰也听出她话里的意思了,笑道,“听明白了,这是问罪来了。要杀要剐都行,但求死个明白。”   莎姐斜睨着他,胸有成竹地挪掖道:“昨天和对象逛商场去了吧?”虽是开玩笑的语气,眼神却能看出几分认真。   “你怎么知道?真神了你。”左翌杰故作惊讶地看着她。   “让人拍下来发微博了,我联系人给你删了。”   “你不说只要不拿着大喇叭满街喊就成吗?”左翌杰咬着吸管装傻。   “这话我现在还是能这样跟你说。”莎姐一本正经地看着他,“但你自己心里得有数,路是你自己在走的,你也知道现在社会上对这事儿的接受度还没有那么高,更何况你现在是公众人物,吃这碗饭的。”   “我就一主持人,喜欢男的喜欢女的有什么影响吗?”左翌杰也认真了些。   莎姐的神情温和,语速不快,声音也不高,却有一种莫名的威严,使人下意识地信服:“第一,你现在觉得你只是个主持人,这方面对你来说不会有什么影响,但如果我明天安排你去给某个MV当男主角呢?如果安排你去客串个什么角色呢?你要知道,你现在的流量都是节目带给你的,《娱乐新播报》的名字远比你个人的响,有些观众可能看了10期节目连你叫什么都没注意到。但节目都有过气的时候,这是规律。”   “第二,作为主持人,你的能力和表现有出众到不可替代吗?有广大坚实的粉丝基础吗?你还没有形成属于你的不可替代的符号和作用,所以现阶段你不可能只干主持这一行的。每天都有新人进来,这个圈子里不论是谁,过气都是一瞬间的事儿,不进则退在这里比你之前待过的任何地方都适用。圈子里出柜的人是有的,但也就那么几个,一只手就能数过来,并且他们也是在事业有了非常坚实的基础、形成了一个印有他们名字的时代符号后才敢如此选择的,而且他们都已经这么成功了,你以为他们的生活和工作就没有受到影响吗?”   “第三,你现在的辨识度和知名度还没有那么高,微博100万粉丝大部分是公司买的,但已经有人可以认出你了。现在我还可以帮你压下来,但人和互联网都是有记忆的。我知道你骨子里是那种不受束缚的人,但咱们现在吃这碗饭,该做好的还是要做好。更何况也不需要你改变什么,就和对象的出门的时候戴个口罩,别在大街上拉手亲嘴,想亲热回家亲热去,这又不难,对吧?我希望你能好好想想这个问题,我就说这么多。”   她知道左翌杰是那种散漫惯了的主,当初犹犹豫豫不想进这行也是怕受束缚,所以和左翌杰谈这些事儿她都是掂量着说的。可没想到左翌杰想都没想一口就答应了下来。   “没问题,以后一定注意。”   左翌杰看着她,她也看着左翌杰。左翌杰眼神平静而诚恳,不像在吹牛逼也不像是随口敷衍她。反而让她一时不知说些什么好。   临走时她拍拍左翌杰的肩,道:“你比两年前成熟多了。”   左翌杰看着面前的化妆镜,镜中映出他波澜无惊的脸,他不知道如今自己眼中的是沉着还是疲倦,亦或这就是大家口中的成熟。   从前他总有很多想要做的事,当然都不是什么正经事,比如心血来潮坐地铁去接谁下班,比如新出了什么游戏总想通宵过关,比如大小节日都要当回事儿的庆祝,比如趁某人不在家出去喝酒蹦迪吹牛不厌其烦......可这些当年狂热的事儿他好像都有些厌倦了,虽然这些事儿他现在还是会做,可到底是因为喜欢还是习惯?   就在他出神之际,一声口哨儿将他拉回了现实,化妆镜的一角映出一张飞扬而漂亮的脸。   左翌杰挑眉,“你还真跟郭柯林说的一样阴魂不散呐?”   姚野倚在化妆室门边,“特么你自己不读台本儿怪我阴魂不散?”   “台本儿?”左翌杰翻起桌上扣着的台本看了一眼——今日特邀主持:Blood pump乐队主唱姚野。   “呦,真成大明星了。”左翌杰笑看着台本上的那行字,语气并不惊奇。   姚野白他一眼,扭着细腰走到一张化妆桌前,“你丫要不要脸?来上你们节目就是大明星了?沦落到来上你们节目只能说明摇滚已死。”   “你不说你们玩儿的那个叫朋克吗?”左翌杰放下台本。   “是呀,所以摇滚已死关我屁事。”姚野随手捡起一只眼线笔补自己的眼线。   “那你不还说三百年前是一家吗?”   “是呀,都是无可救药的灵魂罢了。”姚野满意地放下眼线笔,两人透过化妆镜无声对视,半晌,忽然一起乐了。   “跟你唠不出一句有用的。”左翌杰仰头笑骂。   姚野转过身,半靠在化妆台上点烟。   “这儿不让吸烟。”左翌杰半闭着眼。   “知道,我没素质。”姚野吐出一口烟,向左翌杰递来烟盒,“来一根儿?”   左翌杰伸出手,“来一根儿。”   俩人又无聊地笑了半天。   迟迟等不来化妆老师,他们就这样肆无忌惮地窝在化妆间吞云吐雾,抽得姚野觉得自己快睡着了。就在他觉得眼皮儿发沉,灵魂即将随青烟一道升天的时候,突然听到左翌杰低声道,“你说我是不是老了?”   姚野嗤地笑了,“你才发现吗?”   “你早发现了?”左翌杰声音懒洋洋的,带着温柔的倦意,让谁听了都觉得温情,好像这人全心全意地爱着你。   但他知道这不是他的温情,这就是他的声音而已。   “你没发现么?”姚野从兜里掏出喝一半的饮料瓶,往里面弹了弹烟灰,“咱们刚认识的时候,哪次不是咱俩单独出去喝酒,最后散场的时候桌上全是你的朋友?从来不见有一个重脸儿的。”   左翌杰不说话,姚野转头看他,“以前那些人呢?都玩儿散了?也不见你认识新朋友,回回都那两张老脸,我都看腻了,为什么?”   “为什么......”左翌杰想了想,“他俩不如我耐看呗。”   姚野皱眉,不爽地抬脚踢他,“少他妈拉着我陪你深沉又他妈自己不正经,当我爱跟你扯这些酸了吧唧没营养的?”   “哎冷静冷静......”左翌杰拍了拍裤子上的鞋印,“我......你让我想想......”   他抬起头,茫然地望着空气中一圈又一圈缓缓上升又潜入混沌的烟圈,“以前,那种生活是真的让我高兴过。”   “那现在呢?”姚野忍不住催促。   “不知道。”左翌杰诚实地说,“我不知道。但我习惯了。”   年轻的时候他们总是被新鲜的人和事吸引,和这个人在一起,没等对彼此产生什么了解或羁绊,便又被新的人吸引。那时候遇见的每个人好像都有件与众不同的华服,身上的气质和背后的故事都那么引人注目。可他现在越来越觉得人都是一样的,抛开那件华服后每个人都那么相似,都是人,又会有什么不同?都吃五谷,都庸俗。   他循环往复在遇见、好奇、激情澎湃、相爱、了解或不那么了解后分开。可不知为何他现在觉得有些厌倦了。   懒得再认识新的人,也不再对谁感到好奇,甚至不再因对方的长腿细腰姣好面容而动心。   他只是,一直觉得空虚。   “你知道你为什么会这样吗?”姚野隐隐有些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为什么?”左翌杰虚心请教。   “因为你的生活没有支点。”   “什么是生活的支点?”左翌杰皱眉。   “热爱的东西。”姚野越讲越玄。   “难不成你有吗?”左翌杰忍无可忍地看着他。   姚野用力拍了拍脚边的吉他。   左翌杰不说话了。   “我爱音乐,宋颉爱摄影,郭柯林......不算在人的范围里面。”姚野接着说,“我敢说两年前你肯定没想过这些问题。”   “此话怎讲?”   姚野却不说话了。 第41章   就在这时,化妆老师终于姗姗来迟,一手拎着巨大的化妆箱,一手搓着冻红的耳朵,“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上一个剧组那边结束的有些迟了。”   姚野借机躲过左翌杰追问的目光,“我去摄影棚等你。”   化妆老师看了他一眼,“咦?你自己画好啦?画的真不错啊!”边说边利落地给左翌杰擦粉底。   左翌杰的妆很简单,擦个粉底补个眉毛再刷点阴影就解决了。5分钟后,摄影棚里顺利开机。   左翌杰低头看了眼台本,抬头时脸上扬起明朗的笑,“大家好,欢迎来到《娱乐新播报》,全球新鲜事,我最先知道,本节目由橙子多真好喝独家冠名赞助,xx视频、xx娱乐联合播出,我是主持人左翌杰。首先,有请我今天的新搭档,近期当红朋克乐队Blood pump的主唱——姚野!”   镜头切向姚野那张漂亮而飞扬的脸,“大家好我是姚野,很高兴做客《娱乐新播报》担任今天的特邀主持。”说罢有些无辜地看向左翌杰,“咱们都认识7年了,不算新搭档了吧?”   左翌杰笑得有些无奈,“台本上没写这段你这个疯子......”   下班后空无一人的办公室里没有开灯,平板的光映照着祖喻面无表情的脸。弹幕上偶尔飘过“好配......”、“奇怪突然磕到了怎么回事......”之类的字样,祖喻笑了,顺手给类似的评论一一点赞。   画面里的那个人和两年前相比并没有什么变化,眼神澄澈,明朗如初,笑着看向别人时依旧让他觉得有些嫉妒。   那人似乎又长高了一些,也可能是录节目的缘故,气质看起来比以前稳重成熟。想来从前每当左翌杰提出想去见朋友的时候,他总忍不住说一些打击又伤人的话,冠冕堂皇地责怪他只想玩乐不求上进,现在想想,无非是想把人困在自己身边罢了。   不可否认,左翌杰就是有那种讨人喜欢的本事,跟他在一起的时间总是愉快而轻松的。而自己是个太闷的人,既不会玩乐,也不懂幽默,他怕左翌杰和别人在一起时会笑得更开心,所以不自知地用了最卑劣的手段去打压对方。   这是从前他没有察觉到的,自己的骄傲和自卑。   “真幼稚啊。”祖喻合上平板,靠进老板椅里轻声感叹。   走出办公室,办公区的角落里亮着一盏微弱的光。   祖喻低头看了看腕表,道:“8点了,还不回家吗?”   工位里专注的年轻人抬起头来,看到祖喻后连忙起身,“啊,总监。”   “工作太多?”祖喻走到他身边。   “没有。”男孩有些局促地合上手里的书,“想再学习一会儿。”   祖喻瞥了一眼,男孩手里的书名为《刑事辩护的技巧》。   “对刑事辩护感兴趣?”祖喻不自觉地挑眉。   “嗯......”男孩有些不好意思地挠头,语气中带着无法掩饰地兴奋,“替权力漩涡中嘶哑的溺水者发声,很酷不是吗!”   “想维护正义?”祖喻看了看他。   “我能力还不够啦。”   “以后会很辛苦哦。”祖喻道。   “嗯?”男生有些懵懂地看着他。   “因为需要你辩护的大部分都是真正的坏人。”祖喻笑说,“他们做了错事以后会痛哭流涕,会求饶,会撒谎,会狡辩说自己知道错了,自己不是故意的,为了少受一些惩罚。”   男生愣怔地看着他。   “早点回家吧。”祖喻拍了拍他的肩,转身离开。   乘电梯,走进地下停车场,开门,上车。车子拐过两条街,缓缓驶入附近的一处高档小区。将车泊进车库,开门进家。   玄关的灯是智能的,开门的瞬间便自己亮了起来,冷清的房间多了丝暖意。祖喻将外套挂好,路过放满名贵红酒的酒架,径直走进卫生间洗漱,然后顶着湿漉漉的头发坐在落地窗前的沙发上翻看合同。   他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了,直到半夜突然被一阵开门的密码声惊醒。玄关处的智能灯自动亮起,祖喻被刺得半眯起眼,模糊中看到夏锐之摇摇晃晃的扶着墙走了进来。   祖喻起身,立即闻到了从门口飘来的浓重酒气,不满道:“大晚上你跑我这儿干嘛?还喝了酒。”   夏锐之眼神不聚焦地看了他一眼,“不高兴?老子家老子还不是想回就回。”   其实夏锐之已经挺长一段时间没出现在这里了。刚开始的时候确实新鲜过一阵儿,几乎每天都要赖在这儿,后来出现的频率就渐渐减少,有时候一周出现一次,有时候十天半月不见人。不用猜祖喻也知道,这是新鲜劲儿过了。   夏锐之一进门就往卧室钻,祖喻不爽地站在门口看着他,“我新换的床单儿,你一身味儿,去客房睡去。”   夏锐之全然不理会,一头扎进床里,大着舌头嘟囔,“给我倒杯水来。”   祖喻置若罔闻,转身自己去客房睡了。   夏锐之是不会在意别人的感受的,倒也不是故意,只是习惯了所有人都以他为中心,所以压根儿没意识到而已。   这一点早在两年前找他来帮忙搬家时祖喻就看出来了。那时祖喻拎着大包小包走出他和左翌杰租住的房子,夏锐之春风得意的笑在看到他手里那俩破箱子时就迅速消失了下去。   “这都什么呀?”他指着祖喻手里的行李,皱眉道。   “衣服。”祖喻简言意赅道。   “就衣服?还有别的吗?”   “生活用品。”   “我靠,就这点儿破烂还值得你专门回来拿一趟?”夏锐之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就好像他手里提着两兜厨余垃圾,“得了赶紧撇了吧,咱买新的去。”   下一秒他的箱子就被夏锐之从后备箱转移进了小区旁边的垃圾桶里。   祖喻很想发火,但和左翌杰的对话已经耗尽了他所有力气,“捡回来。”他看着夏锐之有气无力道。   “捡什么呀?都说了咱买新的去,你那点儿废铜烂铁就别舍不得扔了成吗?哥给你买贵的。”夏锐之说着就要上车。   “我电脑在里面呢。”祖喻道。   “电脑也换新的!”夏锐之有些不耐烦,眼神中是骨子里透出的嫌弃和鄙夷。那种嫌弃和鄙夷是发自内心且不自知的,祖喻甚至相信他一定觉得自己没有恶意。   祖喻转过身深吸了一口气,终于忍无可忍地大声道,“资料!他妈的电脑里面有我要用的资料!”   夏锐之被吼得一愣一愣的,半晌才回过神来,“......不是你哭什么?给你捡回来不就得了!小小年纪这么大火气......”   早上,夏锐之是被渴醒的,抬了抬胳膊动了动腿,发现自己西装外套都还半挂在身上呢,不由涌上一阵无名火气。扶着发晕的脑袋走出卧室,看到祖喻穿戴整齐、优雅惬意地坐在餐厅看股票喝咖啡,更气了,扯着干涸嘶哑的嗓子骂骂咧咧,“你死人啊?好歹算我正房,衣服也不知道给脱一下,住你这儿还不如去——”说到这儿夏锐之紧急顿了一下,将后半句咽进了肚子里。   而祖喻似乎完全没在意他说了些什么,抬头瞥了他一眼,继续优雅地啃三明治,“我算正房?凭什么?你配偶栏里写我名儿了?”   “美得你!”夏锐之大口牛饮的工夫不忘回过头大声嚷嚷一句。   “我先走了。”祖喻利落地喝完最后一口咖啡,拿起外套顾自往门口走去。   “卧槽你就这么走了啊?”夏锐之不满地看着他。   祖喻也莫名奇妙地看着他,拿出手机亮了亮时间,“8点半了,你不跟黄总约了9点签合同吗?”   夏锐之被堵地无话可说,横眉冷对地盯了祖喻半天,最终只能气闷地一挥手,“滚吧滚吧!”   “神经病。”玄关传来祖喻嫌弃的唾骂和关门的声音。   夏锐之憋火地将杯子扔进了水池里。   来见祖喻,原本他是有些心虚的,一来因为确实好久没来小孩这儿了,二来前天他和一老板在会所谈事儿,喝高兴了就顺手抱着一男生逗了逗,谁料一抬头就和门外的祖喻对上了视线。包间门半开着,大概是服务生出去时忘了关。看到祖喻的那刻他也不知自己为何慌了一瞬,本能地想编瞎话解释。而没等他编出些什么,只见祖喻有些疑惑地皱起眉,十分平静地说了一句:“这种事儿有必要开着门儿做吗?”然后十分体贴地帮他把门关上了......   夏锐之愣了愣,忽然反应过来些什么,立马抬脚追了出去,正巧赶上祖喻离开的背影,便恶声恶气地喊道,“祖喻!”   祖喻回头看他,“怎么了?”   “你来这种地方干嘛?这是你该来的地儿吗?”夏锐之不爽地看着眼前的小子。   而这小子看他的眼神和今天一模一样,纳闷儿中带着诧异,就好像他是个无理取闹的神经病。   带着这种表情,祖喻抬起一只手向背后指了指,夏锐之抬眼看去,只见不远处,公司的两个客户同样诧异地看着这边。   夏锐之瞬间冷静了,“呦,王总、黄总!”转头故作镇定地迎了上去。   “哦,是夏总啊!不是说你今天有事吗?”几人和气地握了握手。   “刚解决完,这不就立马赶过来了。”夏锐之面不改色地胡扯。   黄总笑笑,“不用这么麻烦,你有事就先忙你的嘛!还是合规上那点儿问题,刚才也和小祖谈差不多了,这就准备走了。”   “是是,我也在这边谈事儿,原本是打算亲自来的,就让小祖安排在这附近,想着能赶过来,谁知道这小子给您带这儿来了,这地儿最近换厨子了,手艺不太行,这不我刚才正训他呢。年底了,实在事儿多,您多包涵!”夏锐之一脸诚恳地满嘴跑火车。   祖喻:“......”   “无妨无妨。”黄总摆摆手。   三人寒暄客套一阵儿,夏锐之怕露馅儿,连忙招呼祖喻,“那什么,祖喻,时间也不早了,你送黄总和王总回去吧!”   “夏总放心。”祖喻毕恭毕敬地应着。   但他清楚地看到丫转身时狠狠白了他一眼。 第42章   从现在的住处到单位只用十分钟不到的车程,路口,祖喻扶着方向盘等最后一个红灯,绿灯亮起,祖喻本能地挂挡、踩油门,谁料前车却突然一个急刹,要不是他反应快,差点追尾上去。   正当祖喻不爽地皱起眉,想降下车窗理论两句,却见前车的车主更加愤怒地推门下车了。前车车主情绪激动地来到车前的斑马线上,手舞足蹈地高声呵斥着什么人,被堵在后面的车主们并不知情,催促的喇叭声此起彼伏响成一片,聒噪得令人心烦。   祖喻看了看手表,距离和黄总约好的时间只剩20分钟了,于是也推门下车,上前查看。风有些大,祖喻一下车就让吹了个透心凉,不由后悔没套上大衣再下来。忍着寒冷来到跟前,看到一个五、六十岁的老妇可怜巴巴地跪坐在马路中央,瞬间明白怎么回事儿了。   “碰瓷儿的?”祖喻来到愤怒的前车车主身边,自然地抽出一根烟递给对方。   “可不么!”前车的大哥满脸不耐烦,“绿灯一亮,她突然蹿我车前边儿了!妈的什么年头了还有这种人?”说罢继续回头冲着地上的老妇道,“我告儿你这招现在不好使了啊,现在的车上都有行车记录仪,就为了对付你们这帮人设计的!你赶紧起来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祖喻低头看了看表,冷着脸在老妇面前蹲下身来,咬着牙关哆哆嗦嗦道:“阿姨,你来错地方了,知道吗?这片儿都是律所,收拾的就是你这样的人,回头骗不到钱不说,还得倒贴罚金。”离得近了,祖喻忽然觉得眼前的妇人有些眼熟,犹疑中语速不由渐渐慢了下来,“......趁大家好说话的时候赶紧走吧,你如果继续赖在这儿妨碍交通,我现在就叫警察来——”   老妇茫然地看着他,似乎并没有听懂他在说什么。而祖喻低头时无意瞥到她布满油渍和调味料痕迹的袖套上,黄线绣着“黄妈妈牛杂面”几个字,不由哑然失声。   祖喻怔怔盯着面前的妇人,大概几秒钟过后,再度开口,说得却是老家的方言,“您是F城人?”   这回老妇忽然有了反应,像是混沌中忽然被人叫醒,缓缓看向祖喻,眼神中恢复了些许光彩。   “我也是F城人,您先起来吧,有什么事一会儿再说。”祖喻不由分说地将腿脚发软的老妇从地上搀了起来,扶着她往自己车前走去。   前车大哥茫然地看着他,有些无措道,“唉,这什么情况?”   祖喻头也不回地跟大哥摆了摆手,“没事了,往前开吧。”   九点,祖喻准时抵达办公室。当他领着一个衣着打扮、形容气质和这座大楼格格不入的老妇走进来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追随了过来。祖喻全然不在意,径直将老妇领到自己办公室,接着转头问助理,“黄总来了吗?”   “刚到不久。”助理连忙将探究的目光从老妇身上收了回来。   “阿姨,你在这边等我一下,我半小时就回来。”祖喻用方言跟妇人说了一句,转身大步往会议室走去,边走边伸手制止了要跟上来的助理,“你在这儿帮我照看一下,她好像身体不舒服。”   “啊,好的。”助理茫然地点了点头,停下脚步。   半小时后,祖喻顺利签完合同,将黄总一行送出了门。再次回到办公室,老妇的情绪似乎平稳了很多,有些拘谨地捧着热茶坐在沙发上不安地左顾右盼。   “谢谢,你去忙吧。”祖喻冲助理点了点头。   助理出去后,祖喻在她对面缓缓坐下身来,“阿姨,你不记得我了吧?”   尽管眼前西装笔挺的年轻人和这座城市一样冷峻而陌生,但熟悉的乡音还是瞬间给人注入了一丝暖意,让她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下来。   她看着眼前这个衣着不菲、容貌精致的男生,尴尬地摇了摇头,“我不记得了,你认得我?”   祖喻笑笑,“不记得正常,您之前在F城平乐县的旧货市场门前摆摊卖牛杂面吧?”   老妇眼睛亮了亮,连连点头,“是喔是喔。”   祖喻拿起茶壶,帮她杯里添了些热水,淡淡道,“我也是平乐县来的,之前在您的面摊吃过面,您还请我吃了锅贴。不过我很久没回去了,所以说您不记得我也正常。”   老妇脸上多了丝笑意,满眼惊奇地看着祖喻,“是喔?你记性真好,还能认得出我......”   “干这行的嘛,记性不好怎么混啦?”祖喻语气自然地跟她闲谈,“您呢?也来A市做生意?”   老妇的眼神忽然黯淡了下去,愁容弥漫眉梢,低声道:“不是啦,我儿子在这边做生意,最近他惹上官司,我过来看看。”   “哦,方便跟我讲讲吗?”祖喻道。   老妇叹了一口气,语言杂乱无章,“具体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我儿子在附近县城开了家汽车修理店,这几年生意都还不错,结果最近有一家什么公司,说他店门口挂的牌子上,用了他们公司的卡通人物,就要告他。”   祖喻点了点头,“我听明白了,是商标侵权吧?”   老妇茫然地看着祖喻,摇摇头,声音微微有些颤抖起来,“我也不懂这是什么,我儿子说那就是做广告牌的时候随便印的,大家都在印嘛。你说,只不过是不小心印了他们公司的图片,怎么他们张口就要500万哦?我们、我们这样的人家,一辈子也赚不来这么多钱呀,要是赔不上,我儿子是不是要去坐牢呀?”   “您先别着急,”祖喻道,“咨询过律师吗?律师怎么讲?”   老妇偷偷擦了擦眼泪,无助道,“我来这边就是想帮他找律师的,我刚才问过了,光律师费就要20多万,去年我儿子结婚,我已经把一辈子的积蓄都拿给他买房了,真的不知道还能上哪去凑这么一大笔钱。早上从律师那边出来,我觉得天都塌了,连该往哪走都不知道。”   祖喻沉默了一会,拿出手机翻看起来,半晌,抬起头来,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宇岩污这样吧,您给我留个电话,如果......”他顿了顿,但还是继续道,“如果想到办法,我电话联系您。”   老妇抬起头来,有些受宠若惊地看着他,一直强忍的眼泪忽然涌出眼眶,“谢、谢谢你啊年轻人,谢谢......”她紧紧握着祖喻的手,连同眼角的两行泪水,重重地落在祖喻手上,“我今天、我今天真是遇到好人了呀——”老妇泣不成声,只能不断用口型重复着“谢谢”二字。   等她情绪平稳一些后,祖喻陪她下楼,送她上了出租车。   祖喻掏出钱包,想垫付车费,老妇按住了他的手,十分坚决地将他的手推了回来。   祖喻愣了愣,忽然笑道:“您就这么相信我?不怕我骗您?”   老妇看着他,眼神无助却莫名坚定,“我觉得你不会骗我。”   祖喻叹了口气,收起钱包,手在半空中犹豫了一下,最终拍了拍她的肩,“总之,您先等我电话吧。”   看着老妇坐车离开,祖喻转身上楼。一进公司,便听到夏锐之语气不善地叫他,“祖喻,来我办公室一趟。”   “怎么了?”祖喻在他办公桌前站定。   夏锐之没理他,越过他对秘书道,“把门关上。”   门关上后,夏锐之才靠回老板椅里抬眼看他,“刚那老太太是你什么人?”   “一亲戚。”祖喻面不改色。   夏锐之瞬间皱起了眉,满脸不加掩饰的嫌弃,“你看她那打扮!你觉得领到公司来合适吗?”   “如果公司有规定说没穿香奈儿的不准进公司大门我肯定不带她上来,问题是有这规定吗?”祖喻有条不紊。   “你特么少跟我扯这些歪理!”夏锐之恼火地拍了下桌子,“非得让大伙都瞧见你有一穷亲戚你脸上长光怎么地?”   祖喻有些疲惫地微微躬下身,双手撑在办公桌上颇为认真地抬脸看他,“就算她衣着寒酸来公司丢人了,那也是丢我的人,我不懂你在发什么火?”   “他妈的公!司!形!象!”夏锐之更加暴躁了,一连拍了四下桌子,个个都拍得震天响,“这谁的公司?你说丢谁的人!丢你祖喻的人他妈的重要吗?你的面子他妈的值几个钱啊!公司形象你不懂吗?要是谁都可以把人往公司领那还要这门禁卡做屁啊?!”   眼见夏锐之满肚子邪火,祖喻也不想多说了,点点头直起身来,双手交握,态度十分良好地冲夏锐之低了低头,“您说的对,确实是我考虑不周了,以后一定注意,绝对不犯第二次。”   “你他妈诚心气我是吧?”夏锐之瞪眼看着他。   “没有。”祖喻真诚地摇头,“我是真的觉得您说的对,确实是我考虑不周了,这一点我得跟您道歉,对不起夏董。”   夏锐之愤怒地张了张嘴,有火没地儿发,给自己憋得够呛。   “夏董还有其他事吗?没有我就先去忙了。”祖喻依旧毕恭毕敬地站着。   “赶紧滚蛋!”夏锐之扭过脸去不想看他。   祖喻推开夏锐之办公室的门,办公区众多听瓜群众纷纷低下头各自装忙起来,并决定今天若非十万火急之事绝不主动靠近夏锐之一步。   祖喻回到自己办公室,打开手机通讯录,盯着列表中的人名犹豫许久,终于深吸一口气,将电话拨了过去。 第43章   电话很快被接了起来,“喂,祖喻?”那个人似乎也很出乎意料。   明知对方看不到,到祖喻还是本能地堆出一个官方而体面的笑,“好久没联系,最近忙吗?”   “还行,老样子呗。”那人也客套而体面的笑着,“你呢?最近在哪儿高就?”   “转干法务了,在一家公司坐班。”   “哦,也不轻松吧?”   “嗯,钱哪有好赚的?”祖喻一边闲扯,一边咬着嘴唇,思考该怎么跟人家开这个口。但好在对方是个比他痛快的人,直截了当道:“那咱进入正题吧?这个点儿你肯定不是来找我闲谈的。”   祖喻笑了,“是,其实有件事想请你帮帮忙,你有时间吗?下班后一起吃个晚饭?”   “稍等啊。”对方应该是确认了一下自己的行程表,不久后答复道,“没问题,约哪儿见面?”   “看你方便。”祖喻很有求人办事的姿态。   “那去喝酒吧。”对方道。   “好。”祖喻也正有此意,有些话,还是喝了酒更容易开口。   挂了电话后,祖喻立马预约了一家夏锐之之前带他去过的高档烤肉店,并提前半小时下班早早去候着。   晚上七点左右,包间的门被推开了,小胖围着一条亮眼的大红色针织围巾走了进来,看着满桌价格不菲的海鲜、牛肉啧啧感叹,“祖总好大手笔,这家店不便宜吧?”   祖喻起身迎他,“难得请许大律师吃饭,这些算什么?”说罢从服务生手中接过温好的酒,“谢谢,我来就好。”   “白酒可以吗?”祖喻举了举手中精致的瓷瓶。   小胖郑重地摆出了尔康手,“我还是先听听什么事儿吧,要是在我能力之外,咱们现在转战拐角巷子里那家大排档还来得及。”   祖喻笑了,“这话我就不爱听了啊,事儿是事儿,请你吃饭是请你吃饭,就算不找你帮忙,我也该请你吃这顿饭的。”   “那成。”小胖美滋滋地解了围巾坐下来,“那我可不跟你客气了啊。”   其实祖喻这话也并不完全是虚的,虽然刚上班的时候他因为小胖“同道中人”的身份疏远过人家一段时间,但人小胖从没跟他计较过,还在他被当事人袭击时陪他去医院。平心而论,通过两年相处,他能感觉到小胖是个单纯而正直的人。   吃着、喝着、聊着,祖喻直愣愣地端详着小胖隐约能看出下巴尖儿的脸,总觉得这家伙似乎和从前不太一样了。   小胖也察觉到了他的视线,一边吃肉,一边拿起手机照了照自己,“怎么?我没化妆跟以前差别很大吗?”   祖喻摇头,“没看出你化没化妆,就是觉得你好像瘦了。”   “是吗?”以前总嚷嚷着减肥却管不住嘴的小胖这回却没有因为有人说他瘦了而欢呼雀跃,只是很平静地点头,“可能是瘦了点儿。”   敏感如祖喻立马察觉了什么,咬着杯沿观察一会儿,浅笑着试探,“分手了?”   小胖顿了顿,将一大块牛肉塞进嘴里,若无其事道,“所以大家分手后都会瘦是吗?”   祖喻摇头,“不是,我胖了三斤。”   小胖有些诧异地抬起头来,“你也分手了?什么时候?”   “辞职那天。”   小胖回忆了一下,半晌,露出些恍然大悟的表情,“哦,我记得,怪不得你那段时间看起来怪怪的,我一直以为你是因为那个当事人的事儿......”大概觉得提起这茬不太合适,小胖没有继续说下去。   祖喻摇摇头,“都有吧,你跟你......”他顿了顿,“前男朋友,在一起多久了?”   “9年。”小胖毫不犹豫的话让祖喻大跌眼镜。   “9年?”祖喻算了算,“高中时期就在一起了?”   小胖点头,继续大口喝酒大块吃肉。   这是祖喻从未敢想过的数字,他们这群人、这个圈子、这个世界,真的有人可以在一起这么长时间吗?   “他出轨了?”祖喻先入为主。   小胖摇头。   “你出轨了?”   小胖还是摇头,末了有些好笑地看着他,“你怎么满脑子都是这玩意儿?”   祖喻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不然还有什么原因呢?”   “原因很多啊。”小胖像是有些吃饱了,靠在椅子上舒服地打了个嗝,“比如合不来,之类的。”   “合不来可以在一起9年?”祖喻瞪大了眼看着他,仿佛在听什么玄幻故事。   “可以啊,只不过没法在一起一辈子。”   “有什么区别吗?”祖喻皱起了眉。   “有吧。”小胖想了想,“我很早就跟家里出柜了。”说完又怕祖喻不懂,补充道,“你知道出柜的意思吧?”   祖喻连连点头。   小胖这才接着道,“但是他......就是我前男朋友,他做不到。”   两人都各怀心事地沉默了。   半晌,祖喻举起酒杯和他碰了碰,犹犹豫豫道:“我觉得......每个人面对的情况都不同吧,家庭和家庭之间也......不一样。”不知道是在替小胖的前男友辩解,还是在替自己辩解。   小胖坚定地摇头,打断了他,“没什么不一样,我也付出了很多代价,是我们不一样,我们的选择不一样。我没有说他不愿意出柜是他错了,只是我们,生活的世界不一样了,他在柜子里面,我在柜子外面。你懂吧?”   祖喻刚一点头,这家伙却不客气地笑了起来,“你懂个屁呀,你个直男......”   小胖大概有些醉了,眼神迷离,用手撑着微微发红的脸蛋,笑容发涩。   祖喻莫名有些胸口发闷,沉默地仰头,杯中酒尽数入喉。   “他对我很好,他人也很好。”小胖有些无力地低垂着头,“但我想光明正大的、痛快的活着。我付出了那么多代价,如果还是得陪着他过这种躲躲藏藏的日子,那我他妈的是图什么呢?”说罢深吸了一口气,“9年怎么了?9年,又不是只有他掏心掏肺肝脑涂地了......”   小胖抬起头来,祖喻以为他会哭,可是他没有,而是奋力举起酒杯,大声说:“不聊这个了,干杯吧!”   那天晚上祖喻绝口没提案子的事,小胖也没问,两人单纯的、尽兴的喝了个痛快。   两人从烤肉店转战酒吧,又从酒吧转战KTV,小胖喝多了以后又唱又跳,祖喻也发了疯似的跟他一起胡闹,直唱到KTV要打烊将他俩请了出来。   祖喻也喝多了,摇摇晃晃地搂着小胖的肩,口齿不清道:“艹......我他妈长这么大,还真没这么丢人过。”   小胖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得直不起腰。祖喻也被他莫名其妙的笑感染了,两人疯了似的蹲在路边大笑,笑到祖喻两腿发软干脆坐在了地上,笑到小胖毫无形象地蹲在路边哇哇大吐起来。   而祖喻仍旧意犹未尽似的,缓过劲儿来后一把拉起小胖,挥着胳膊大喊,“走!去我家!今儿他妈的喝死一个算一个!”   代驾师傅早就看不下去了,搀扶着两个醉鬼连滚带爬地上了车。   后座,小胖晕晕乎乎地枕在祖喻腿上,强撑着无法聚焦的眼睛环顾车内,皱着眉,口齿不清地嚷嚷,“我艹,祖喻你他妈是真发达了,你他妈的现在......开这么好的车!”   祖喻倨傲地嗤笑,“这算什么,带你看......看更好的去......”   小胖躺在祖喻腿上不安分地扭来扭去,总觉得有什么东西硌着脑袋,摸了半天,终于将祖喻大衣口袋里的手机翻了出来。   摸出祖喻的手机,小胖也嗤地笑了一声,嫌弃道:“不是......你他妈都这么有钱了,怎么......怎么就不换个手机啊?苹果都......都他妈出到14了......”   “啊......是吗......”祖喻喃喃着闭上了眼,微微向后将头靠在椅背上,“都出到14了吗......”呼吸间尽是酒气。   “老......老土......”小胖简言意骇地评价了一句,接着便没了声音。   车里响起小胖微微的鼾声,祖喻缓缓张开眼,车窗外街灯如幻影被拉扯成线,模糊了时间,好像身处一个不真实的世界。   苹果都,出到14了啊......   车子驶入小区,代驾师傅将两人叫醒,下车,进家,祖喻疯疯癫癫地拉着小胖向他展示自己的酒架、自己的书房、自己的衣帽间......   “这个,这个你知道是什么牌子吧?”祖喻将昂贵得自己平时都舍不得背的包从柜子里扯出来,扔垃圾似的扔给小胖,“限......限量版!”   “我艹——!!”小胖抱着包十分给面子地发出了一阵尖叫。   “这表......认得吧?我去欧洲旅游时买的,得这个数......”祖喻两只手腕戴了五只表,张牙舞爪地挨个给小胖介绍。   “这件风衣......我......我好喜欢!”小胖醉眼迷离地举着一条西裤大声嚷嚷。   祖喻头也不抬,豪气万丈地一挥手,“你直接穿走!”   两人将每件衣服都扯出来往身上套了一遍,将每瓶酒都打开尝了一口,大声嬉笑、大声嚎叫,最后双双醉卧在了客厅的地板上。   光滑的实木地板反射着窗外冰冷的月光,小胖努力睁着困顿的双眼,忽然道:“祖喻......你......你幸福吗?”   烂醉在一旁的祖喻毫不犹豫地回答:“幸福啊!”   小胖皱了皱眉,“可你......为什么......笑得比以前更少了?”   祖喻没说话,耳边只有两人因醉酒而沉重的呼吸声。   过了很久,就在小胖要睡着的时候,忽然听到祖喻嗤笑。   “笑......笑就代表幸福了?你他妈知道这些东西值多少钱吗......嗯?你知道全A市有几个人能......能住在这样的房子里?嗯?”   身下的地板坚硬却并不冰凉,小胖费力地睁开眼,微微偏过头,看到黑暗中祖喻紧闭着眼,喉结滚动,眼角不断有泪水滚落,泪痕在夜里微微泛着光,“......这是我自己选的路,我一路走到这儿放弃了多少东西你知道吗?”   他没见祖喻喝醉过,也没见他这么伤心过。   “我他妈的!必须!幸福!”这样的祖喻抬手用力砸着地板,歇斯底里的声音回荡在偌大的房间。 第44章   时间在即将黎明的清晨流淌,祖喻睡着了,梦里是夕阳下缓缓流淌的多瑙河。   去年5月,祖喻借着工作机会去了一趟欧洲,这是他第一次出国。在异国街头,沿着蜿蜒而下的小路穿过色彩明朗的古朴建筑,在咖啡香气中看到碧波荡漾的多瑙河穿城而过,心里最先想到的是:当时应该和左杰一起来一次的。   从前左翌杰提出过很多次一起旅行,最后都因为祖喻各种各样的事一拖再拖最终没能去成。   有时候祖喻也会在内心问自己:这些年你做的选择真的正确吗?   你总是在等,等有钱以后再相爱,等成功以后再享受,等有空的时候再旅游,等有能力让身边的人都过得幸福以后再自己幸福。可事实却是你爱的人不会恰好在你有钱以后出现,成功以后要付出更多去维持成功,至于旅游你永远都没空。   你费尽力气跃龙门,可龙门后面全是龙,你永远焦虑,永远在延迟满足,而人生这么长,青春这么短,成功和金钱带来的成就感只能让你开心一瞬间。   回想最愿意热爱这个世界的年纪,你唯一为自己做了的只有等待而已。   山坡上的古堡被晚霞浸染成了粉色,鸟群飞过教堂高耸的屋顶,有人站在露台餐厅开满花的阳台上向他招手,“上来呀。”   抬头,夕阳灼目,他看不清那人的面容。   “好看吧?让你来你还不来。”那人悠闲地趴在露台上,背后是无限绚烂的夕阳。环顾四周,看得清蜿蜒街道,看得清渡船石桥,唯独看不清那人站的地方。   祖喻徒劳地将手遮在眉前试图挡去一些阳光,“我上不去,我找不到楼梯。”   那人乐呵呵地垂下一只手来,“那你拉住我。”   明明什么都看不到,可他就是知道那人此刻一定在笑。   祖喻握住他的手,忽然也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那人问。   “现实中没人可以隔着一层楼的距离牵手。”可这是梦,梦境无所不能。好刺眼,祖喻闭上了眼睛,低声自语,“好真实的温度。”   那人还是在笑,只是语气变得有些悲伤,“你不该这样说。”   “为什么?”   “因为你一说出来,梦就要醒了啊。”   于是大地陷落,城市坍塌,开满露台的花和那人一起散尽在灼目的粉色晚霞,然后......然后祖喻便真的醒了。   太阳当头,穿过擦得透亮的落地窗外毫无顾忌地洒满了整个客厅,晃得人睁不开眼,祖喻忍着炫目的刺痛努力睁开眼去看墙上的挂钟,发现已是正午。小胖不知何时摸索着爬上了沙发,仍旧睡得昏天黑地。   环顾四周,地板上、茶几上、酒廊吧台和置物架......处处是打开的酒瓶,衣帽间仿佛遭受了洗劫或者轰炸,穿过的没穿过的外套、裤子、以衣帽间为中心成放射状分布向家里的每一个角落。祖喻扶着欲裂的脑袋坐在一片狼藉中,觉得自己酒醒了。   “喂,醒醒。”祖喻凑过去拍了拍小胖。   小胖睁开眼,神情恍惚如同置身异度空间,顶着一头炸了窝的乱发悠悠转醒。   “卧槽!几点了几点了!”小胖一惊一乍地坐了起来。   “一点。”祖喻艰难地拿起茶几上喝剩的半杯水喝了一口,声音嘶哑,“怎么了?今天要开庭?”   小胖恍惚了一会儿,摇头,“不是。”   “有急事儿?”   小胖还是摇头,片刻后终于恢复了记忆,无神地喃喃道:“我今天要去交材料。”   祖喻再次看了看表,“那来得及。”   昨天的衣服经此一役已经没法穿了,两人胡乱洗漱了一顿,祖喻从一片狼藉的衣帽间给小胖找了一件还算宽松的毛衣,但小胖还是没能成功把自己塞进去。祖喻于是又找出了一件更宽松的。   小胖费力地脱下原来那件,看向他的眼神中只剩心寒,“你不能一开始就拿这件大的给我吗?这样我受到的伤害会小很多。”   “我......”祖喻摸摸鼻子,徒劳地伸手比划了一下,“以为你能穿上。”   小胖从衣领中伸出头来,“闭麦吧,再说我就起诉你。”   下午两点,祖喻开车送小胖去律所拿材料。小胖虚弱地靠在副驾,表示今天将是他戒酒的第一天,说罢忽然回光返照地睁开眼,掰着指头认真地算了起来。   “你算什么呢?”祖喻看他一眼。   “嘘!”小胖紧急比了个手势,“我在算你这属不属于酒驾。”   “算吗?”祖喻淡定地看着前方。   小胖头痛得厉害,收起手指自暴自弃地往后倒去,“不知道,10个小时了,代谢得好就不算吧。”   祖喻专注地开车,小胖专注地闭眼养神,两人各自沉默了一会儿,小胖忽然道:“这回说吧,你找我帮忙的是什么事儿?”   祖喻沉吟片刻,“这回什么事儿都能答应?”   小胖撇嘴,“大不了再按昨天那规格请你胡吃海塞一顿呗......”   祖喻将遇到馄饨妈妈的来龙去脉跟小胖讲了一遍,小胖听完后倏地睁开了眼,“怎么这点儿穷苦老太太全让你碰上了?”   祖喻也叹了口气,“不知道,八字里多穷苦老太太呗。”   打着方向盘转过街角,停在了律所楼下,小胖却没有立马下车。   祖喻以为他还在犹豫,开口道:“你放心,这个人情我一定会还你的。”   小胖立刻问道,“你打算怎么还?”   祖喻看着他,眼神恢复了商人般的权衡和精明,“你可以提,只要在我能力范围内,我应该都不会拒绝。”   “你律师执照注销了吗?”小胖看着他。   正谈判呢,祖喻被他这个毫无头绪的问题问懵了,“还没有。”祖喻诚实道。   小胖沉思着,半晌道,“我也有个案子,想请你帮忙。”   “嗯?”祖喻彻底被他打乱了节奏,一时竟不知如何应对。   “你说的这个案子我接了,而且不收任何费用。”小胖一转不转地看着他。   祖喻心知肚明,这句话还有没说出口的后半句——“你呢?”   “好。”祖喻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大脑做出反应前冲破了理智。没有什么证据,但他觉得自己当时就是被胁迫了。   小胖下车前,祖喻终于问出了那个一直萦绕在心的问题,“为什么找我?”律所在职的同事那么多。   “那你为什么找我?”小胖也问他,凭如今祖喻的人脉,难道还会找不到更好的律师吗?   那一刻祖喻隐约明白了小胖的话外之音,心口一沉,忽然涌上了许多说不清的情绪。   接下来小胖的话也证实了他的想法。   “我信得过你。”小胖说,“虽然你总在干一些自己不擅长的事,总想把自己伪装成另一种人。但是祖喻,人只能成为自己,没法成为别人。”   祖喻看着他,很久都没有说话。   是的,一直以来,他心中都有个完美人设,并努力将自己往那个模子里雕琢。   他仰慕那些凉薄而冷静的强者,从不为与自己无关之事动容,他佩服所有圆滑世故的老手,总能以最低成本换取最高利润。他想成为那种精明狡诈的人,没有别人负他,只有他负别人。想在这个世界轻松一些地生存下去就得这样,这是社会用实践告诉他的真谛明理,尽管没人愿意承认,可这个傻逼世界就是那些无情无义的人反而活得更好些。   所以他此生绝不想成为的头号人物就是那种牺牲自己成全别人,全身闪耀着神性光辉的伟大冤大头,用王朔的话说:这还怎么指望你拿胸膛去堵敌人的枪口好让我们这些活下来的人过上幸福的生活?   可小胖说的对,纵然他拼尽全力试图按照真理走下去,想要成为和本我完全相反的人,可那杀不死的本我总是在他做出相反选择的时候挣扎着跳出来刺他一下,让他无法心安理得幸福快乐地当一个机智、精明、唯利是图的小人。   因为人只能成为自己,没法成为别人。尽管他不愿意承认,可他终究是那个心软、懦弱、满心仁义的祖喻。   小胖说的这个案件远比他想象中的急。因为案件已经开过一次庭,且距离上诉也已过了大半个月,不出意外应该很快就会收到二审的开庭通知。祖喻只能以最快的速度去了解案情,准备辩护。值得一提的事,这个案件还有另一名辩护律师,那就是小胖。   小胖当天晚上给祖喻寄来了案卷材料,第二天便打来电话约他一起去会见当事人。尽管时间紧急,但祖喻还是认为有些不妥,因为案卷材料他还没来得及看,起码得知道个前因后果,核对完证据材料再去会见才能更有针对性的对话不是?   但小胖却十分坚持,于是第二天下午,两人便出发了。此时当事人已被取保在家,小胖直接带祖喻去了对方家里。路上小胖开车,祖喻趁这段时间翻阅了一审判决。   这是一起涉案金额较大的危害珍贵、濒危保护动物案,当事人因为买卖被列为国家二级保护动物的几种鹦鹉,一审被判了3年。   “一审的辩护律师在哪儿?”祖喻随口问道。   “在这儿。”   “嗯?”祖喻抬起头来。   “我就是一审的辩护律师。”小胖答。   祖喻有些不解:“这个案子为什么会在你手里?又不是你的专长。”   因为法律体系庞大冗杂,案件性质不同,辩护技巧和思路都会有很大差别,所以一个律师通常只会专注于一个领域,做刑事诉讼的律师通常只做刑事诉讼,做民商诉讼的律师只做民商诉讼,这样才能更好的积累经验。这也是为什么明明祖喻自己就有执照,但得知馄饨妈妈的困境后却没有自己出马,而是找小胖帮忙的原因。   小胖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单刀直入地问他:“能做无罪辩护吗?”   祖喻有些讶异地看他一眼,扬了扬手里的判决书,“一审都认罪认罚了。”再次浏览案情,“而且涉案金额这么大,很难说没有犯罪故意。”   “所以完全没机会了吗?”小胖执着道。   祖喻看着手里的判决书,“这得见完当事人才知道。”说罢瞥了眼卷宗开头的当事人信息,“20岁......初中学历?”   脑海中跃然浮现出陈宝鑫那张蔫了吧唧的脸,祖喻难以掩饰地面露鄙夷,这不就典型的不好好学习成天上树掏鸟的那类选手。   小胖难得话少,车子一直驶到了城郊,在一片城中村里七拐八拐,最终卡在一条过于窄小的巷子前横竖挤不进去了才作罢。两人下车,又往前步行了一段,终于来到一户平房门前。   虽然没表现出来,但其实祖喻内心有些震撼,因为他来A市多年,从来没来过这片,他甚至不知道A市还存在这么落后的地方。   两人来到一扇锈迹斑斑的蓝色铁门前,门没锁,小胖轻车熟路地推开门走了进去。   门内是片不大的小院,院里有些空地可以种菜,但此时天寒,所以什么都没种。菜地一侧有一间不大的棚屋,看着像是祖喻小时候家里的厨房。   小胖来到院内的屋门前敲了敲,很快,一个白净的少年开了门。   “许律师。”   少年一句“许律师”叫的祖喻愣了又愣,这才想起来小胖有个和本人气质极其不符的正经名字——许光明。   少年很腼腆,待人十分客气,招呼他们进门后给他们倒了些水,便再没什么话了。这间屋子不大,有两间卧室,都收拾得十分干净。三人来到客厅,有一个7、8岁的孩子坐在地毯上摆弄彩笔,应该是当事人的弟弟。   “这是祖律,他也是你的二审辩护人。”三人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来,小胖简单介绍道。   祖喻向少年伸出手,少年愣了一下,也连忙伸出手来,有些局促地和他握了握。   “听许律师说,你想做无罪辩护?”祖喻道。   少年有些茫然,“什么是无罪辩护?”   “就是向法院表示你是无罪的,如果打赢了,你就不用被判刑。”小胖向他解释道。   少年露出了犹疑的神色,不断搓弄着自己的手指,呐呐道:“也、也不用,要是我真的违法了,我接受处罚也行,就是别这么重,我觉得上次判的太重了。”   很明显少年并没有相关方面的法律意识,并且是个十分老实的家伙,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有罪了,但执法机关说他有罪,他就认为自己确实是有罪的,他甚至没打算为自己狡辩一下。   他的老实程度让祖喻直接省略了每次会见当事人时必说的“你必须跟我坦白交代这样我才能帮你巴拉巴拉”那套开场白。   “你知道买卖野生保护动物是犯法的吗?”祖喻问道。   “这个我知道,但我卖的鹦鹉都是我自己养的呀。”少年很快答道,显然他也对自己的罪名感到疑惑。   “你是说警方查获的25只小太阳鹦鹉、2只太平洋鹦鹉、9只和尚鹦鹉,还有卖出去的那些,都是你自己养殖的?”祖喻有些吃惊,他对动物没什么了解,也从来没成功养活过什么东西,“那你最初用于繁育的那些鹦鹉是哪来的呢?”   少年老实道:“小太阳和和尚是之前邻居家张大爷的,后来张大爷去世了,他的子女都在城区住楼房,说不方便养这些,知道我喜欢鸟,就把张大爷的3只小太阳和2只和尚送我了,后来它们下崽了嘛,就越养越多。”少年说着指了指院子里的那间棚屋,“没办法,我就把那间屋子腾出来做鸟舍了,那原本是个柴房,冬天养鸟有点冷,我就装了保温层,还安了通风口,北侧那面墙之前有些松动了,我又重新加固了一遍.......”   讲起养鸟,少年开始滔滔不绝,祖喻没有打断,耐心地听着。   “那后来是怎么开始售卖的?”祖喻道。   “因为太多了嘛,养起来也吃力了,但我跟它们都有感情,不可能直接扔掉。我之前在砖厂上班,就问同事有没有人愿意养,刚开始送了一部分,后来有人说愿意买,我就开始卖了。再后来加了一些养鸟爱好者的群,一传十,十传百,越卖越多,我就把砖厂的工作辞了,专门养鹦鹉,这样既能赚钱,也能陪我弟弟......”   祖喻看了眼坐在他们脚边地毯上的小男孩,忽然发觉这孩子有些奇怪,至于到底哪里奇怪又说不上来,只能说似乎有点太乖了。看看表,他们进门也有一会儿了,作为一个7、8岁狗都嫌的小男孩,丫不哭不闹不粘人,也不咋咋呼呼地满屋子疯跑,就在那儿摆弄彩笔,稳重得一点儿不像这个年纪。   “陪你弟弟做什么?他不用上学吗?”祖喻收回视线。   少年看了看小胖,似乎这才意识到小胖并没有跟这位新委托的祖律师说明自己的情况,愣怔了一下,轻声道:“哦,我弟弟是自闭症,没法儿上常规学校。”   祖喻愣住了。   没等祖喻接着问,少年主动道:“我们父母在我初中时都去世了。”   从少年家出来,天已经完全黑了。锈迹斑斑的蓝色铁门后亮起了一盏黄色的灯,少年站在门前目送他们离去,暖黄色的灯光洒在漆黑的小巷里,微微替他们照亮了脚下的路。   回到车里,祖喻和小胖都沉默着。   “这就是你带我来的目的?”片刻之后,祖喻道。   “对。”小胖点头。   “是你认识的人?”祖喻转头看他。   小胖拿出手机翻了翻,点开一个聊天群递到祖喻面前。   “来自星星的孩子?”祖喻接过手机,不由念出了群名。   “这是自闭症儿童的家属群,大家把自闭症儿童叫做来自星星的孩子,简称星宝。”小胖道。   祖喻睁大了眼睛,“你怎么会在这个群里?”   “内心戏先歇一歇,”小胖淡定道,“我不是星宝家属。”   “哦。”祖喻也不知自己为何感到松了一口气。   “我前男友,”小胖接着道,“他弟弟也是星宝。”   这回祖喻控制住了自己的眼睛。   “星宝和普通小朋友不一样,他们没法正常地和人沟通,家属需要花很多时间陪护他们,你对普通小朋友说一遍就行的话,可能需要对星宝重复一千遍他们才能听进去。所以大多数星宝家庭,父母中会有一人选择辞职在家,全天候的陪护指导,这样他们才有可能在长大后拥有接近正常人的生活能力。”小胖将车窗打开了一个缝,侧过脸去呼吸外面凛冽的空气。   “有能力的家庭会送星宝去特殊的教育学校,但费用很高,非常高。你也看到了,这个星宝除了他哥啥都没有,他哥还要进去了。”小胖关上车窗,有些恍惚地望着前方,无意义地低骂了一句,“真他妈的......”   祖喻理解他没有主语的咒骂,因为他也时常有这样想咒骂老天的时刻,生活已经如此的艰难,偏偏麻绳总挑细处断。   小胖发动汽车,沿着来时的路驶去。路上他说,“虽然希望渺茫,但我还是希望做无罪辩护。”   祖喻回答:“必须做无罪辩护。” 第45章   回家后祖喻仔细研究了小胖交给他的案卷资料。按照小胖一审时的辩护思路,是打算认罪认罚争取缓刑的。毕竟这是最保险的做法,换做祖喻,很可能也会这样建议。   但由于年前最新下发了“切实保护生态安全,严厉打击野生动物非法交易”专项行动的通知,各地执法部门响应号召,针对花鸟市场等区域开展整治检查,执法力度大大增加,本次案件的当事人王凡就是在这次行动中被抓的。如此形势之下,原本判三缓五的量刑建议并没有被法院采纳,而是直接判了3年有期徒刑。   这样的背景下,让法院改判无罪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这个案件争议的重点是人工饲养繁育的野生保护动物到底还算不算是法律意义上的保护动物。尽管从常理来看,因为买卖了自己饲养的鹦鹉而被判三年有期徒刑是很难被广大老百姓接受的一件事,毕竟抢劫、□□这样的恶性事件可能也才只判三年而已。   但法律是维护广大社会民生的工具,只有定式化才能保证它在大范围内的可行性。况且法院也不是专业的动物保护机构,没法一个案子一个案子地去深入研究不同物种的繁育情况。如果没有证据,只是辩论式地争执人工饲养的保护动物还是不是保护动物这样的灰色区域,是很难让法院改判的。   所以祖喻将辩护重点放在了证据材料上。经过仔细梳理,祖喻找出了当初侦查立案时的几处程序错误,并计划以此入手,推翻整个证据链。   因为祖喻也对保护动物及其品种划分知之甚少,所以在研究案卷材料的同时还需要投入大量时间去了解相关领域的专业知识。时间紧任务重,祖喻立刻全身心投入到了案件办理中。白天,祖喻在公司坐班,处理公务的间隙抽空查阅物种划分的相关论文,晚上回到家便抓紧研究案卷材料,组织辩护词,一连几天推脱说身体不适,没有参加日常应酬的各式酒局。   消息很快传到了夏锐之耳朵里,这天晚上,祖喻正在家检索相关判例,忽然听到了开门声,不一会儿,夏锐之便出现在了书房门口,“怎么了?听说你最近身体不舒服?”   祖喻看着他,他也看着祖喻。   祖喻显然已经洗过澡了,穿着舒适的家居服,鼻梁上架着工作时专用的无框眼镜,精神抖擞朝气蓬勃看不出哪儿有不舒服的地方。   夏锐之顿时狐疑地挑起了眉,“你干嘛呢?”走近一看,书桌上到处堆着案卷材料和刑字儿开头的判决书,顿时明白怎么回事儿了。   “合着你丫天天饭局不露面儿是背着我接私活儿呢?几个意思祖喻?嫌我给的少了,养活不起你?”夏锐之面露不虞,捏着祖喻的下巴晃了晃。   祖喻拍开他的手,“我帮一个朋友的忙。”然后推推鼻梁上的眼镜,继续投入到了工作中。   夏锐之不屑地哼了一声,“纯属闲的,你那些名不见经传的朋友有什么可维系的?你多去跟我让你认识的那些人吃一顿饭,比你帮这些所谓朋友10个忙都有用,这么久了还这么拎不清......”像是赖得和他多费口舌,说着挥挥手,顾自去客厅看电视了。   你看,有钱人能成为有钱人都是有道理的。从前祖喻以为自己足够利己,足够现实,但是跟夏锐之比起来,他都得算是“拎不清”的那个。   祖喻研究到很晚,第二天早上,是被床头抽烟的夏锐之呛醒的。   祖喻睁开眼,带着浓重的起床气,“掐了,别他妈在我床上抽烟。”   “祖喻你丫最近是不是更年期提前了?”夏锐之无动于衷地瞥他一眼,一手夹着烟,一手拿着iPad看报表,“见天儿这么大脾气。”   说着又就着手里的半根烟抽了一口,放下iPad,从床头摸过钱包,“是不是最近没钱了?要钱就直说,别天天发火儿......”   没等他从钱包里抽出卡来,祖喻已经猛地一掀被子下床走了,扬起的被单儿砸落了他手里的烟,也在被罩上烫出了一个洞。   “艹!你他妈有病!”夏锐之恼怒地拍着身上的烟灰,“......差点儿烫着我!”   回答他的是卫生间“哗哗”的淋浴声......   虽然打从一开始他就知道祖喻是个刺儿头,但他觉得这小子最近越来越不可爱了。不知道是因为越发带刺儿了,还是因为他腻了。   就在他憋火又纳闷儿地靠在床上思考这个问题期间,祖喻已经收拾好自己,重新返回到卧室里。   祖喻穿戴整齐地站在床前,手里拿着西装外套。   夏锐之靠在床头,抱着胳膊斜睨着他,正要开口教训两句,却见祖喻抬手将什么东西扔到了被单儿上。   拿起来一看,是他送祖喻的车钥匙。   “咱们就这样儿吧。”祖喻说这话时平静如水,以至于夏锐之一时半会儿没能领悟明白。   “什么这样儿?”夏锐之蹙起了眉。   “我今天去公司办离职,明儿一早就搬出去。表、车、卡这些贵点儿的东西都还你,剩下不值钱你也用不上的我就带走了。”祖喻继续道。   夏锐之懵了。估计换谁谁都是懵的。祖喻那么认真,显然不是因为他早上在床上抽了根烟而闹脾气。   虽然他确实觉得祖喻最近越来越不可爱了,也没最初那么新鲜了,但也不代表突然被丫提分手就不懵比,而且他妈的凭什么是祖喻提?   “理由呢?”夏锐之的眼神想吃人,“外面儿有人了?还是傍上更厉害的了?”   “这么想能让你好受点儿吗?”祖喻心平气和地反问道。   “我想个屁!你说这样儿就这样儿?总他妈得有个原因吧?!”夏锐之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吼了起来。   “原因......”祖喻沉吟着,微微向后靠在墙上,似乎自己也认真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   “我原来很仰慕你,想要成为你这样的人。”祖喻说得很坦荡。   夏锐之皱眉又瞪眼儿,这他妈到底是甩人还是告白呐?好在祖喻并没有来来回回地打一棒子给颗糖,而是接下来一刀给了个痛快。   “但我现在不想了,我觉得你很可悲。”祖喻看着他的眼睛认真道。   可悲?夏锐之活了三十多岁,头一次被人用这样的词儿形容,那种被冒犯的震惊和不解一时难以用语言形容。   在夏锐之复杂的眼神中,祖喻继续道:“你知道真正富裕的人有一种什么样的魅力吗?就是他什么都没有,可还是有人愿意跟他走,因为大家爱的是他本身,而不是他拥有的东西。而留在你身边的人,有人图钱有人谋利,但没人爱过本身的你。”   夏锐之从懵懂到懵逼,震怒得理所应当也顺理成章。   首先向祖喻飞来的是一个抱枕,接着是他扔给夏锐之的车钥匙。抱枕被祖喻接到了怀里,车钥匙则被抱枕弹飞,掉到了床底下去。   夏锐之不可置信地瞪着他,血气一路从脖子涌到了脑门,像只被激怒的公牛,怒不可遏地大骂道:“祖喻你他妈当了婊子还立牌坊是吧?要不是老子你能有今天?认识我之前你就是乞丐个!现在便宜占尽不差钱了开始装清高教训老子的不是了!你是个什么东西?你他妈的配吗?!”   而他震怒的字字句句似乎全都砸在了软棉花上,祖喻还是那样淡漠地看着他,一度让他怀疑那看不穿猜不透的眼神中是不是藏着怜悯这种狠毒的东西?   “没错,图你钱的人总有不差钱的那一天,当初你拿钱留人的时候就该想到这一点。”祖喻将抱枕放回床上,抬起头来颇为认真道,“不过这段时间还是很感谢你。”说罢转身挥手,走得毫不留情。   夏锐之想大骂这个白眼儿狼,可偏偏气得发抖错过了时机。玄关处传来关门的声音,所有没来得及说出口的谩骂一股脑儿地堵在嗓子眼儿,堵得嗓子胀痛,眼睛通红。挥手一顿乱舞,身边能够着的名贵摆件儿碎了一地。   酒店楼下的咖啡店里,左翌杰咬着吸管儿发呆,他的小男朋友则兴致勃勃地抱着手机和人聊微信,大概聊得十分愉快,不自知的笑容旖旎。   “跟北国师兄聊天呢?”左翌杰随口问道。   “嗯?”程乐笑眯眯地分神抬起头来,甜甜地“嗯”了一声,又再次低下头去。   “一会儿想看电影儿吗?”左翌杰拿出手机看了看最近的院线排片。   “不看了,我一会儿得早点回学校。”   “有课?”   “不是,我师兄过生日,师门的同学要一起给他庆生。”程乐终于恋恋不舍地放下了手机,发现左翌杰正笑眯眯地看着他。   “你干嘛?笑成这样?”程乐瞪着圆圆的眼睛,一副很惊讶的样子。   “笑你呗。”   “笑我什么?”   “笑你怂呗,喜欢人家师兄就告白试试,整天抱个手机傻乐,看着怪窝囊的。”左翌杰道。   一个月前他就发现了,程乐正在十分明显地暗恋同一师门的某个学长,具体表现为:无意识地把那人挂在嘴边,和左翌杰约好了一起吃饭又临时爽约,连球场上有几个队员都不知道的人,忽然说要和师兄一起去看球赛。当然,话说的还是很体面的——我还从来没去现场看过比赛呢。   听了左翌杰的话,程乐不算自然地笑了一下,佯装生气地伸手打他,“说什么呢!我师兄是直男!”   “怕什么?咱这姿色掰弯他还不是随随便便绰绰有余。”左翌杰懒洋洋地支着脸,神色总是温柔,语气总是宠溺。   “我去掰弯他,你怎么办呀?你不吃醋呀?”程乐抱着胳膊,似笑非笑地望着他的眼睛。   “我?我光荣退役呗,只要你过的幸福,咱爷们儿吃点儿醋就吃点儿醋。”   程乐翻了个白眼,半是认真半是玩笑地看着他:“那我要是后悔了呢?说的好像你会在原地等我似的。”   其实这句是真心话,而左翌杰没有正面回答,仍旧笑嘻嘻地插科打诨,“合着一直没下手是舍不得我啊?”   这句话其实问不问都无所谓,答不答也不重要,因为大家都知道,离开就要做好后悔的准备,没谁会在原地等谁。 第46章   “和我分手了你会立马找别人吗?”程乐问。   “出国留学的日期定了吗?”左翌杰说。   程乐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左翌杰,你从来不回答我的问题。”   “可能会,可能不会。”左翌杰回答。   上一次见面是在酒店,左翌杰一觉睡醒已是傍晚,程乐背对着他蜷在书桌前,笔记本的屏幕亮着冷白色的光,偶尔传来鼠标和键盘“哒哒”的敲击声。左翌杰看到他在填一份出国交流学习的申请单。   程乐打算出国留学,这件事他从没跟左翌杰提过。现在左翌杰知道了,却也从来没有过问。   程乐低下头,深吸了一口气,“没告诉你要出国的事是我不对——”   “没关系,祝你前程似锦呀。”话没说完,左翌杰已经原谅了他。   程乐有些无语,但还是接着把话说了下去,“没告诉你要出国的事是我不对,但我没打算跟你说对不起,因为你也从来没有跟我分享过你的生活。”   左翌杰摆弄吸管的手不易察觉地顿了顿。   “一直以来咱们只在约会的时候才见面,逛街,喝咖啡,看电影,最后到酒店开间房间,一觉醒来后继续各自忙活。咱们会彻夜长谈彼此的未来和过去吗?会分享心中不愿提及的角落吗?你生活或工作上遇到糟心的人或事会第一时间想要和我吐槽吗?都不会。”   左翌杰咬着吸管缄口不语,令人讨厌的油嘴滑舌此刻不知道都跑去了哪里。   而程乐似乎下定决心要和他来个坦白局,他们交往半年,交过的心都没有今天在咖啡馆这一个小时多。   “其实喜欢上别人这件事,一开始我问心有愧过,觉得对不起你。可后来我发现完全没必要,因为你是真的不在乎。”程乐微仰着下巴。   “也不是不在乎吧?”左翌杰试图为自己辩解,“我是觉得虽然咱们谈恋爱了,但你也是自由的啊......”   “少他妈放屁了。”程乐笑道,“这就是不在乎啊。爱他妈什么时候成给对方自由了?所以在你看来,你即便跟我谈恋爱了也是自由的是吗?想喜欢别人就喜欢别人,想跟谁搞在一起就跟谁搞在一起,这就是你说的自由?左翌杰,你正常点儿行吗?”   “那你说我应该什么反应算正常?”左翌杰笑笑,罕见地有些认真起来,“把你护照撕巴撕巴扔了告诉你什么美国丑国的都不许去,给老子在A市老实待着!还是找个笼子把你关起来,说敢喜欢这个学长那个学弟的试试,你敢喜欢别人我就打断你的腿?”   “少他妈胡搅蛮缠的!”程乐并没有被他的诡辩带偏,“我就问,这样的想法,哪怕一秒钟,你有过吗?”   左翌杰徒劳地张了张嘴,竟忽觉哑口无言。   两相沉默中,程乐眼睁睁看着左翌杰一点一点地红了眼,眼神中是从未有过的执拗,“你的意思是没变成那样的疯子反倒是我不正常了?我喜欢就可以将一个人困在我身边吗?我爱他就应该让他放弃他的人生吗?什么感情这么了不得能给人判无期徒刑啊?”   程乐不懂左翌杰为什么说到一半忽然换了主语,这个忽然出现的“他”字令他茫然,左翌杰激烈而空洞的表情更是让他心惊。   自他认识左翌杰以来,左翌杰就是个情绪太过稳定的人,稳定到常常透着一股死感。他临时爽约左翌杰从没生气过,他发错定位害左翌杰绕城白跑一圈也没生气过,就连知道他喜欢上别人左翌杰都没生气过。他不知道自己刚才说的哪句话让一直淡如死狗的左翌杰忽然如此激动起来。   程乐不愿在这场对峙中处于下风,强自镇定后无畏反击道:“说得是一码事儿吗?咱们在谈恋爱啊,吃醋很正常有占有欲也很正常,控制不住自己做出那些极端的行为才不正常!我现在问的是,对我,你有过这样的想法吗?你因为我吃过醋吗?我喜欢别人了你难过吗?知道我要出国了你会觉得舍不得吗?”   左翌杰再一次被问的哑口无言,情绪肉眼可见的节节败退下来。   看着这样沉默无措的左翌杰,一种莫名的、委屈的情绪忽然从心底涌了上来,程乐不由分说的鼻子一酸,直直看着他,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哽咽,坚持道:“有时候我会想,你为什么会和我在一起呢?”   左翌杰依旧沉默着,怎么会连这样的问题都回答不上来?   “你他妈说话!”程乐愤然地拍着桌子,四周投来探究的目光,而他们毫不在意,也浑然不觉。   “因为你追我,我就答应了。”左翌杰诚实得面目可憎。   “你他妈真混蛋啊左翌杰!”满蓄的泪水溢出眼眶,程乐恨恨地看着他。   “所以呢?现在知道我喜欢学长,就让我去追他是吗?”程乐抬手擦干了眼泪,连他自己都不知道问这个问题是想从左翌杰嘴里听到什么答案。   “我也......”左翌杰张了张嘴,面无表情道,“有些腻了。”   其实这个腻了完全是指他现在的生活,但在程乐听来当然不会是这个意思。所以他在众目睽睽下得到了程乐悲愤的一记耳光。   他习惯这样的生活,同时又对习惯感到厌倦。无论和谁展开一段关系,无论和谁分开,他的生活都是这样。他心里的空虚茫然一直都在。   其实他是感激祖喻的,如果不是祖喻当初推他一把,他不会参加主持人大赛。他是有些犯贱,厌烦祖喻处处管着他,没人管着又觉得没有方向感。他是只需要被驯养的野狗,想要安定的生活,又想要自由。   咖啡馆里人来人往,直到手机响起,他才注意到对面的位子已经空了许久。   “喂?莎姐。”左翌杰接起电话。   “有一个网剧缺男三,你想不想试试?”莎姐开门见山道。   “我不会演戏。”   “试试呗,现在这行的门槛都快被踏平了,能在电视上露脸的有几个会演的?实话跟你说了吧,穷剧组,纯缺人,戏份不多,片酬接近没有,我呢就想着让你增加点曝光度,扑了咱也没什么损失......”   “哦,那接吧。”   “明儿先去试镜,过了才算。”   “哦,好的。”   莎姐随口一说,左翌杰顺耳一听,第二天随便洗了把脸就这么去了。说是试镜,结果第二天到了现场,还没等念台词儿,导演在一众群演中放眼一扫,就把他选中了。   “就他吧?他气质看着还符合些,是不是?”今天来试镜男三这个角色的一共10号人,光身高就淘汰下去6个。   “你叫什么名字?”一个导演模样的工作人员问他。   “左翌杰。”   “哦,”导演翻了翻简历,“主持人?”转头问身后的选角导演,“谁推荐的?”   “于莎姐。”选角导演道。   导演若有所思地转过身来,再次问他,“演过戏吗?”   “没有。”左翌杰老实地摇头。   导演皱起了眉头,不太满意地“啧”了一声,接着递来一张打印着台词的A4纸,“念两句听听吧,念蓝色标注的那部分。”   左翌杰茫然地接过纸,这是他第一次接触剧本,看着纸上密密麻麻色彩缤纷的字,一时不知应该从哪念起。   “额,场景1,京城南郊山头,烽火狼烟,叛军兵临城下......”   “念这些做什么?”导演打断了他,“念你的台词儿,找不到?”   左翌杰急速浏览着,“额,啊,找到了。”   剧本上写着:   场景1:京城南郊山头,烽火狼烟,叛军兵临城下,[镜头切近男三背影]。   男三(语气:轻松愉快。神情:残忍疯狂):“皇兄,你看这血色山河,可漂亮?”   男一(愤怒):“珮安你疯了?你怎么敢拿黎明百姓天下苍生开玩笑!”   男三(大笑):皇兄,二十年,我未曾踏出过岭南一步,你说这苍生百姓,与我何干?”(缓缓转过身来,笑中含泪)“这二十年,只有她陪着我,整个凡世与我有关的,只有一个她罢了,所以皇兄,你明白她于我意味着什么?”(步步逼近,悲恸逐步演变为疯狂)“我步步忍让,不争不抢,皇兄,我不乖吗?是你负我,是天下人负我,你和你的苍生让我一无所有,难道我还要去爱他们不成?皇兄,有你和你的江山给她陪葬,我开心得很!”   左翌杰尬住了,彻彻底底地尬住了。这是怎样一个病娇蓝孩?!   而他!竟然!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去扮演这样一个病娇蓝孩!   左翌杰绝望地闭了闭眼,心说罢了,来都来了,扭扭捏捏地反而更丢人,豁出去算了!谁认识谁呢?就当上了一回投入度较高的配音课!   左翌杰拿出小时候对着电视机发疯时的浮夸劲儿把这段戏演了,还自己设计了种种动作,最终获得了导演扶额捂脸“确实没演过戏”的心累评价......   “声音条件不错......”就在左翌杰准备道个歉麻溜儿滚蛋的时候,导演无限纠结地嘟囔道。   “没用啊,反正后期全都配音。”另一个不知什么身份的人说。   “先跟两天组看看吧?没时间耗下去了,而且莎姐那边......”几个不知道是导演还是编剧模样的人凑在一起商量了一会儿,左翌杰就这么以备选身份进组了。 第47章   听说左翌杰以备选身份进入剧组后,莎姐把他和几个新人打包塞进了公司的表演培训班,打算趁开机前临时抱佛脚速成一下。一周后剧组开机,左翌杰就这样开启了剧组-表演课-节目录播室三点一线的新生活。   剧组经费有限,开机仪式是在导演家里举行的,简单摆了些熟食和水果,一大群人黑压压地挤在两室一厅的屋子里轮流上了香,又在楼下放设备的车旁放了挂鞭炮就算齐活儿。   由于左翌杰扮演的病娇男三后期才出场,拍完定妆照后便暂时没什么事了,又由于左翌杰没演过戏也没跟过组,所以莎姐让他平时没事的时候也待在组里多跟导演和其他演员学学走位,熟悉熟悉拍摄流程什么的。   起初莎姐还担心他没进过组,怕他不适应,隔三差五地前来探班。但她忘了社交是左翌杰的舒适圈,扔到热带雨林都能和鳄鱼和猩猩打成一片......   莎姐第一次去探班时左翌杰在兢兢业业地帮摄影老师举反光板,第二次探班时他蓬头垢面地蹲在地上给布景组削竹片,第三次探班时丫已经盘腿坐在服化小姐姐中间跟人家一起有说有笑地烤暖炉缝手绢......   如此之强的适应能力让莎姐在感到安心的同时又不自觉地涌上一股心酸,虽说她早知道这剧组条件好不到哪儿去,但亲眼见了还是有种把亲儿子送来给人免费打黑工的罪恶感。   “左翌杰。”莎姐在横店朱红的大门口叫了他一声。   左翌杰从一堆五颜六色的布料中乐呵地抬起头来,“哎莎姐,你来啦?”   莎姐推了推脸上的大墨镜,冲他招了招手。   “怎么啦?”左翌杰放下手绢,起身屁颠儿地凑了过去。   两人走到一个偏僻的角落,“额......在剧组还适应吗?”莎姐客套着开了头,显然适应得很好啊!   “还行,就是饭有点儿难吃,附近也没什么像样的馆子......”左翌杰没心没肺地搓着耳朵。   莎姐抬手打断了他,“你想吃什么?姐回头叫人给你送来,冷不冷?要不要再给你拿个小暖炉?”   “哇!姐你太好了吧!”   “嗨,这有什么,有什么需要的就跟姐说。”莎姐拍拍他的肩,“你在这儿好好拍戏,多跟其他人学习,手绢儿也......能少缝就少缝吧......”   左翌杰看了看四周,凑到她耳边压低了声音,“哇靠姐你不知道,这剧组是真穷,全部工作人员加在一起也不过二十多号人,场记就一个,都发烧了还在那儿坚持呢......还有什么服装啊武器啊都是纯手工现做的,你看那个三叉戟,都我亲手削的......”   莎姐捂着不安的良心频频点头,“嗯嗯,我知道,不过这个导演虽然年轻但还是比较有水平的,你在这儿也能学到不少东西,都是经验......”说罢连忙转移话题,“跟你演对手戏的女演员呢?见过面了吗?”   左翌杰回头一指人群中另一位素面朝天盘着腿绣手绢的女生,“那儿呢,挺好相处的。”   莎姐:“......”看来导演为了节省经费已经无所不用其极了。   “虽然你俩是演对手戏的,但关系再好也不要告诉她你的性向,知道吗?毕竟.....”莎姐低声安顿着,抬头正对上左翌杰无辜的眼神,心中顿时涌起一种不好的预感,“你不会已经广而告之了吧?”   左翌杰疯狂摇头。   “那什么情况?”莎姐不安地看着他。   “就告诉了她一个人。”左翌杰说。   “为什么呀?图什么呀?”莎姐登时破防。   “情势所迫,我再不说她就要跟我表白了。”左翌杰小声说。   莎姐:“......还挺受欢迎,那现在呢?她知道以后什么反应?”   “拿我当好姐妹,就差约我一起去澡堂子了。”   莎姐深吸一口气,重新将墨镜推回脸上,临走前用最后一丝力气安顿道:“总之,答应我,尽量保密,好吗?”   “好的。”左翌杰一脸靠谱。   作为一个给子,一个性格不错的给子,成为妇女之友总是很容易的事。除了演女三的小模特,左翌杰和组里的妆造姐姐关系最好,三个人经常凑在一起吃盒饭,没事儿的时候躲在道具间编假发、斗地主、缝手绢。   这天中午,妆造姐姐为了感谢他俩这段时间对妆造组的辛勤付出,邀他俩去市里下馆子。   左翌杰和小模特都很兴奋,齐刷刷地把手里没打完的牌往地上一扔,表示早就受够了剧组不要钱的黑心盒饭!   “额,其实还有一个人。”妆造姐姐有些不好意思道,“我弟弟正好在附近办事,我俩也好久没见了,就约了他一起,你们介意吗?”   “不介意不介意!”左翌杰和小模特火急火燎地收拾着地上的扑克,临走不忘将珍贵的小暖炉锁进箱子里,“他不介意我俩就行!”   妆造姐姐好笑地看着他俩,突然想到了什么,有些兴奋地对左翌杰道:“对了,我弟弟经常看你主持的节目,不知道一会儿见面能不能认出你。”   小模特凑过来上下打量了一番左翌杰在剧组滚了一周沾满尘土的羽绒服和不修边幅的鸡窝头,一本正经道:“认不出来,认出来你也不能答应知道吗?糊咖也是咖。”   左翌杰一甩并不存在的刘海儿,拿腔拿调儿地摸出一副墨镜矜持地戴上了,“我倒觉得这样挺好,显得平易近人些。”说罢浑身上下地摸了摸兜,啥也没摸出来,居高临下地向小模特一伸手,“身上有笔吗?一会儿签名用。”   小模特:“......”   一路吵吵闹闹地到了市里的餐厅,找了个阳光充足的靠窗位置坐下,妆造姐姐去门口接弟弟,左翌杰和小模特围着手机叽叽喳喳地讨论哪个在线签名设计得好看。   “哎哎来了来了,你粉丝来了!”不一会儿,小模特忽然倏地坐直了身子,一面佯装镇定地小幅度动嘴,一边激动地小声通报,比左翌杰还兴奋的样子。   两人一起抬头朝门口的方向看去,下一秒,小模特忽然偏过脸开始整理自己的发型,同时咬紧了后槽牙冲左翌杰小声嘤嘤,“卧槽卧槽你的粉丝有点帅啊好像比你还帅什么情况早知道我洗个头再出来......”   而向来不会让一句话掉在地上的左翌杰此刻却没有搭理她。   “哎你倒是说句话啊......你怎么不说话啊啊啊?”小模特不停地拿胳膊肘捅他。   直到妆造姐姐领着那人来到他们面前,距离近到可以看清阳光下他浅褐色瞳仁的纹理,左翌杰仍旧安静如鸡。   “这是我弟弟,祖喻。”妆造姐姐的声音响起,他们谁都没有主动伸出手去。   “傻啦?”祖叶笑嘻嘻地伸手在祖喻眼前晃了一下,“是不是觉得有点眼熟呀?”   祖喻迟缓地转过头愣怔地看着祖叶,声音几乎低不可闻,“你怎么知道我们......”   “你不是经常看他主持的节目嘛?认不出来啦?”   没说完的话堪堪停在嘴边,祖喻这才反应过来。   他是真的傻了,刚那一瞬间他居然以为祖叶知道他们的关系。   祖喻看着左翌杰,左翌杰也看着祖喻,对视的那一刻左翌杰迅速地移开了眼,但祖喻还是从他眼中看到了一闪而过的慌张和不可置信。   最终,还是祖喻率先伸出手去,尽量自然道:“......你好,我看过你的节目,很有意思。”   “啊,谢、谢谢。”左翌杰局促地站起身来,小心地碰了碰他的指尖。重新坐回座位上时,耳边传来了小模特无情地低声调侃,“现在你看起来像他的粉丝......”   左翌杰:“......”   而祖叶完全没注意到电光火石之间两人各自缤纷的异样神情,只当他俩是第一次见面而有些不好意思。   一顿饭吃下来,有小模特吱吱喳喳天南海北地胡侃和祖叶不多但适时地接茬,气氛倒也不算尴尬,除了上菜时服务员不小心碰掉了祖喻的筷子,左翌杰和祖叶同时向他递出了自己的那支......   三个人都愣了一下。   “不用,谢谢。”祖喻向左翌杰道谢,然后推回了祖叶那支,自己转头问服务员要了双新的。   “啧啧啧啧啧......”小模意味深长地特瞥着左翌杰,捂着嘴用只有左翌杰能听到声音啧啧摇头,啧得他如芒刺背,啧得他如坐针毡。   左翌杰咬牙切齿地挤出一丝关切的微笑,“菜很塞牙吗?需不需要给你找根牙签?”   “不用,谢谢。”小模特坏笑着低下头去乖巧扒饭。   恨得左翌杰牙根儿直痒又束手无策。   吃完饭,祖喻说开车送他们回剧组,祖叶和小模特手拉着手坐进了后座,左翌杰犹豫了一下,只好上了副驾。   告别夏锐之的百万豪车后,祖喻自己买了辆二十多万的雷克萨斯,够经济,不张扬。冬日的正午阳光正好,车载音响里小声放着音乐广播,大家都有些泛起困来,一路无话。   立交桥前的路口有些堵车,祖喻嘴里的口香糖已经嚼得索然无味,便想找张纸吐出来。可余光一瞥,抽纸盒在副驾前方,只好作罢。   而就这个想法产生的同时,左翌杰已经将纸巾递到了他嘴边。祖喻一边心跳漏了一拍,一边习惯性地将口香糖吐了出来。   有些东西完全是条件反射肌肉记忆,任凭你时过境迁,总能在某个熟悉的环境、熟悉的时刻不由分说的冒出头来。比如被某人伺候惯了的祖喻,和伺候惯某人的左翌杰。   祖喻甚至都不用说话,眼睛一瞥左翌杰就知道他是要喝水还是吃饭。这一切发生的太过熟稔太过自然,可问题的关键也在于此——这并不应该!   所以祖喻愣住了。   左翌杰愣住了。   就连原本在后座眯着眼打盹的祖叶和小模特也不约而同的直起了身。两人诧异而沉默地彼此对视一眼,用女人独有的第六感从对方的眼神中交换着信息:   ——“刚才有人说话吗?”   ——“没有。”   ——“左翌杰刚才是不是用手去接了他吐出来的口香糖?”   ——“你刚才是不是也看到祖喻把口香糖吐到了左翌杰手里......的面巾纸上?” 第48章   将祖叶一行送到剧组后,祖喻一个人在车里坐了很久。   一年前他们父亲在A市进行了手术,手术很成功,并没有出现当初担心的种种后遗症。为了照顾父亲祖叶也来到了A市,好不容易让祖叶离开那个落后的小镇,祖喻是不可能再让她回去的,于是父亲出院后他提出让祖叶留在这里学习美容美发。他爸罕见地没有反对,但借机送来了永远见缝插针“买一赠一”的陈宝鑫。   对此祖喻像是早有预感也懒得抵抗,于是顺手将陈宝鑫也扔进了给祖叶找好的美容美发培训机构。这家机构更像一个私立学校,包吃包住,一年培训费贵得令人咂舌,祖叶问起时祖喻谎称自己有渠道,可以抹去一个零,但不可以告诉别人,祖叶只好将信将疑地去了。   这家机构之所以昂贵就是因为创始人在圈子里很有知名度,祖叶原本就喜欢这些,有天赋又很刻苦,很快便脱颖而出,跟着老师接了不少商单,如今自己也可以跑些小剧组。就连不学无术的陈宝鑫现在也可以进入A市某高端沙龙品牌,嗯......当一名洗头小弟。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祖喻已经实现了当初想要在A市实现的一切——有一处可以栖身的屋子,尽管是租的;有一辆属于自己的车子,尽管并不足以撑面子;有一份体面的工作和一定的社会地位,有足够的积蓄抵御未知的风险,有能力在这座繁华的城市立足并能安排好父母和祖叶。   他说感谢夏锐之是真的,如果没有夏锐之,他不可能这么快就实现这些。但离开夏锐之他心里也并没有什么负罪感,他和夏锐之之间顶多算是各取所需,谁要敢说他俩这相处模式也算是谈恋爱他第一个不同意。夏锐之之所以愤怒无非是因为分开这件事被他先提了出来而已。   可话又说回来,凭他对夏锐之的了解,如果他不提,夏锐之是永远不可能先开这个口的。   从本质上来说夏锐之是个比左翌杰还混蛋的混蛋玩意儿,同样是偷吃惯了的主,左翌杰能把你当太皇太后似的供着,而夏锐之让你觉得你才是被偷吃的那个。   谈恋爱对夏锐之来说就像养了一只小猫,养了小猫并不影响他继续买其他小鸟和小狗。即便失去新鲜,只要你不伸爪子挠他,他也不会弃养你,因为他又不是养不起。你可以偶尔吃醋跟他撒娇因为他觉得这也是一种情趣,可如果你真的要求他不许再养其他宠物他就会觉得你不识趣。   祖叶和小模特在前,左翌杰在后,一行人即将走到横店门口,左翌杰忽然停了下来。   “你们先进去吧,我手机好像落车上了。”左翌杰道。   祖叶回过头来,“是吗?那我给我弟打个电话,不知道他走远了没有......”话音未落,左翌杰已经扭头跑远了。   祖叶:“......”   小模特:“......”   左翌杰跑回了他们下车的地方,祖喻的车还打着双闪停在路边。   左翌杰的脚步不由慢了下来,犹豫了一下,小心地走到车边,敲了敲副驾的玻璃。   祖喻转头,看到左翌杰时十分惊讶,大概过了两三秒才回过神来打开了门锁。   左翌杰拉开车门,有些不自在地嗫喏:“额,我手机好像落你车上了。”   “啊,”祖喻低头在副驾座椅和车前的置物台上找了一圈,哪都没看见左翌杰的手机,“没看到啊,是不是掉座位底下了?”   “啊,”左翌杰忽然一摸兜,“找到了,在羽绒服兜里。”   祖喻呐呐地看着他,“找......找到就好。”   左翌杰有些欲言又止地站在门边,扶着车门的手松开又攥紧,终于鼓足勇气看向祖喻的眼睛,“Anny姐说你经常看我的节目......是......是真的吗?”   那一刻祖喻也有一瞬的慌乱,无措地张了张嘴,不过很快便又镇定下来,简单的两个字如珠落玉盘,“真的。”   “你不是......从来不看这些吗?”   祖喻平静地看着他,“嗯,我看看你。”   左翌杰看着他,许久没说出话来。   祖叶远远跑来,看到祖喻的车还停在路边,终于松了一口气,上前道:“手机找到了吗?”   左翌杰还是一转不转地看着祖喻。   祖喻略微向前倾身,透过副驾的车窗对祖叶道:“找到了。”   “那就好。”祖叶笑笑,“那你快去忙吧。”   “嗯,回头家里见吧。”祖喻发动了车子,缓缓向前驶去,后视镜里,左翌杰仍远远地站在原地。   车载屏幕上跳出小胖的来电,祖喻收回视线,戴上耳机。   小胖:“到法院了吗?”   “就在附近。”祖喻道。   今天是王凡危害珍贵、濒危保护动物案二审开庭的日子。小胖有些紧张,坐在辩护席上不停地抖腿搓手。   “你冷吗?”祖喻问他。   “还行。”小胖说。   “还行就别抖了,我一写字儿全是虚线。”   审判员入场,法槌落下,庭审正式开始了。   “上诉人,请陈述一下你的上诉理由。”审判长道。   “我觉得、我觉得一审有些判得太重了。”王凡看起来也很紧张。   “那你认可一审法院认定的犯罪事实吗?”   王凡看起来有些茫然,“我......我确实是卖鹦鹉了,但我卖的都是我自己养的鹦鹉......”   “我知道,”审判长道,“这些一审判决书里都写了,也就是说你是认可一审判定的犯罪事实的对吧?”   “对......”   “但你的上诉书里写着要求改判无罪,我再问你一遍,你是认为自己无罪还是要求减轻量刑?这是两个概念。”   王凡有些被问懵了,茫然地看着审判员,眼睛忍不住往辩护席那边看去。   小胖忍不住道:“审判长,我跟他解释一下......”   审判长严肃地打断了他:“现在是上诉人发表意见的时间,你不要打岔。上诉人,我再问你一遍,你对一审认定的犯罪事实有异议吗?”   王凡无助地看了眼小胖,显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嗫喏地开口:“没......没有。”   “也就是说你是认罪的,但要求减轻量刑,对吧?”   尽管开庭前已经做了沟通,这回他们要做的是无罪辩护,但奈何一审认罪认罚从轻处罚的观点已然深入人心,而且普通人根本就搞不清审判员问话的用意以及这些专业名词的区别,坐在辩护席的祖喻和小胖只能眼睁睁看着当事人懵懂而小心地呐呐道,“嗯,对......”   小胖捂住了脸,祖喻低头叹了口气。   “好,下面请检察员询问上诉人。”   这个时候检方还是比较放松的,并没有询问太多的问题。等到了质证环节,祖喻提出对鉴定意见有异议时,现场的气氛才顿时暗流汹涌起来。   “首先,我们对罚没勘验的45只鹦鹉的品种持存疑态度。”祖喻道,“我们认为这份鉴定意见无法确定这45只鹦鹉是不是一审认定的国家二级濒危保护品种。”   “这不用你确定,这是由鉴定机构负责确定的。”审判长道。   “是的审判长,但这份鉴定意见的有效性和关联性是有问题的。”祖喻道,“首先,一审判决中有提到,相关林业部门于2月25日收到警方查没的45只鹦鹉。而鉴定报告中提到,该机构于3月12日对警方送来的鹦鹉进行了鉴定。这里日期间隔了半个月之久,请问这段时间这些鹦鹉都在哪里存放养殖?”   “你提的问题和本案有关系吗?”审判长皱起了眉,“不要问和本案无关的问题。”   祖喻只好快速道,“这个问题事关检材的来源,据我们调查,相关林业部门并没有足够大的鸟舍同时容纳这么多鹦鹉,况且王凡的鹦鹉被查没时正值我市开展《严厉打击野生动物非法交易专项行动》期间,据新闻报道,本次行动共打击相关违法犯罪60余起,查没珍惜鸟类800余只,其中被列为保护动物的鹦鹉500余只。这么多鸟,相关部门根本无处养殖存放,怎么能分得清哪些鹦鹉是谁上交的?所以希望公诉人可以提供一下相关证明材料,证明林业部门在移送鉴定期间是如何存放、区分这么多鹦鹉的。”   这个刁钻的辩护角度将出席的检察员问住了,最终法院决定,申请林业部门的工作人员出庭说明情况。   该工作人员表示:“公安查没移交的珍惜鸟类都是在我单位的鸟舍里养殖的。”   祖喻追问道:“请问可供养殖的鸟舍有几间?每间鸟舍有多高?面积有多大?”   “就一间,额,高2米左右,面积大概二、三十平米。”   祖喻接着道:“我查了相关文献,文献中提到,为了保证鹦鹉的健康,30平米的鸟舍中建议饲养的鸟类数量不益超过10只,不考虑鹦鹉健康的情况下,最多也只能饲养25至30只,光本案涉案鹦鹉就有45只,确定放的下吗?按照鉴定意见,这些可都是珍贵、濒危野生动物,这样存放养殖真的没问题吗?”   该工作人员顿时有些慌张起来,“额,我们肯定是要......首先确保这些动物的健康的,鸟舍空间确实有限,所以为了保证这些鸟的健康,有些放不下的就直接放归山林里面了。”   “没做鉴定就直接放归了吗?”   “做了,做了。”证人更加慌乱地胡乱点头,已然有些前言不搭后语。   “那请问做鉴定这半个月期间,这些鸟都在哪里养殖?鸟舍不是放不下吗?”   工作人员再次改口,“有些没做。”   “所以这45只里有些没做鉴定?直接放归山林了。”祖喻像个黑漆漆的影子寸步不离地跟在他后面。   “额......应该是。”工作人员紧张地不停出汗,大脑飞速运转着,生怕无端端地被传了过来,再摊上些无妄之灾。   “有多少只没做?”祖喻不依不饶。   “不知道。”   “你们没有相关记录吗?”   “有是有......但没有这么详细的......”   “也就是说这些罚没来的鸟都关在同一间鸟舍里,你们也分不清哪些是这批交来的,哪些是上一批交来的。”   该工作人员说了一圈又说回了起点:“因为鸟舍空间有限......”   “你只需要回答能分清还是分不清就可以了,如果能分清是用什么方法区分?”祖喻简练道。   “放到鸟舍里就分不清了......”   问来问去,永远答非所问,难以自圆其说。   祖喻合上了鉴定意见书,掷地有声道:“也就是说,根本就没法确定移送鉴定的45只鹦鹉是本案当事人上交的那45只,对吗?”   话说到这个份上,工作人员也不知该如何辩驳,哑口无言了半晌,最终只能以一句“我不清楚”来应对。   祖喻举了举手里的鉴定意见书,“这份鉴定意见书是本案的核心证据,但这份证据既不科学也不严谨,甚至不能确定检材的来源是否被污染,我认为这样一份证据不具备证明能力。再者,根据刚才证人的表述,当事人上交的45只鹦鹉甚至不是全部进行了鉴定,却全都被认定为本案所说的野生保护动物。鹦鹉的种类和数量直接关系着定罪量刑,却如此草率,所以,我们申请对当事人上交的涉案鹦鹉进行重新鉴定。”   审判员沉默了,检察院沉默了,在场的大伙都沉默着。因为刚才大家都听得清楚,上交的鹦鹉因为没有足够的养殖场地,已经放归山林了......   在众人的沉默中,祖喻等了一会儿,接着道:“如果不能重新鉴定,希望审判长可以秉着公平、公正的法治精神,疑罪从无的刑法原则,依法宣判当事人王凡无罪。”   小胖激动地在桌子底下不停抖腿,几乎想跳起来尖叫一声!   漂亮!现在本案的关键证据已被彻底推翻,而且就算想申请重新鉴定也不可能了,因为时隔一年鹦鹉已经被放归山林,就算没放,按照刚才的说法,作为证据材料也早就被污染,失去了证据效力。   检方中的一人还算镇定,他申请提问,审判长准许了。那人平静地看着王凡,问道:“上诉人,本案涉及的45只鹦鹉,当时查扣时都是你亲自给警方指认的,对吧?”   “对。”王凡老实地点头。   那人递给他一张当时在查扣现场拍的照片,问:“这些鹦鹉里面,哪些是小太阳鹦鹉?哪些是和尚鹦鹉?”   老实的少年指着照片天真地开口,“这几只是小太阳,剩下几只是和尚。”   “确定吗?”检察员紧紧盯着他。   “确定。”少年频频点头。   小胖立马急眼了起来,“上诉人不是专业的鉴定人员,他的鉴定意见是不具有效力的!”   “现在是公诉人提问时间,辩护人你有问题可以等他问完以后申请提问!”审判员出声训斥道。   一片混乱中,王凡有些明白过来自己可能办错事儿了,顿时无措地看向辩护席上的小胖。他这一指认差点将祖喻之前的努力一夜拉回解放前,让检方可以借机向法官说明这几种鹦鹉的品种是很容易区分的。   已经起诉的案件是不会轻易撤诉的,对此公诉人的态度也很坚定,辩论环节,小胖救人心切,在谈及这起案件的危害性时,不由激动道:“从立法本意上来讲,禁止买卖野生动物是为了保护生态环境,王凡买卖的是人工饲养繁殖的野生动物,请问这还算是野生动物吗?这破坏生态环境了吗?”   结果立马被公诉人抓住了话里的漏洞,反驳道:“大熊猫也是人工饲养的野生保护动物,你可以随便买卖吗?”   小胖被堵得一愣,脸色通红的盯着公诉人,一时说不出话来了。   祖喻立马接到:“受限于自身条件和环境适应能力,大熊猫经过人工饲养繁殖后数量还是很稀少,全国仅有几百只,但这几种鹦鹉经过王凡一人繁殖,很快就从几只变为几十只了,这完全没有可比性。这种鹦鹉的数量,不算自然界的野生品种,仅仅是人工繁殖的数量就已经达到几万只,它虽然存在于野生动物保护名录,但实际上已经既不珍贵也不濒危,仅仅因为一部没有及时更新的名录,本案的上诉人就要承受三年的牢狱之灾。试想,若无加重情节,抢劫、强x等暴力犯罪可能才只判3年有期徒刑,而上诉人仅仅因为买卖了几只当今数量已足够多的鸟就被判同等刑法,这样固化的处理方法既不利于我们社会的发展,也很难被广大老百姓接受。”   小胖接过话头,“此外,上诉人有一个8岁,患有自闭症的弟弟。他们父母过世的时候上诉人还在上初中,一夜之间温饱的压力和抚养弟弟的重任全都压到了一个不足14岁的少年家长身上,所以他现在只有初中学历。但这么多年他没去偷、没去抢,一直到前年都是在砖头厂干苦力,本本分分靠自己的劳动养活自己和弟弟。他最初养殖鹦鹉也是出于喜欢,而非为了卖钱,后来是为了在照顾弟弟的同时为弟弟筹集治疗费用,才选择出售这些自己悉心照料的鹦鹉。所以,希望审判长可以综合考虑本案的危害程度轻微、证据不足的情况,同时出于人道主义的考虑,依法宣判王凡无罪。”   当小胖说出这句话时,祖喻看到被告席上一直老实、木讷地少年低下头去擦了擦眼睛。   这是所有人都筋疲力竭的一下午,终于来到陈述环节,天色已暗。   “请上诉人做最后陈述吧。”审判长的声音里也充满了疲惫。   这个善良到从来不懂为自己辩解的少年直到最后还是老实道:“其实我......我也不知道我是不是真的犯罪了......”   在祖喻和小胖急促而疯狂的咳嗽声中才终于匆匆打住,只说了一句:“但是我弟弟太长时间看不到我会害怕,别人跟他讲话,他听不懂。”   经过一下午的拉锯,检方最终提出原审判决犯罪事实清楚,部分证据尚不充分,建议法院发回检察院补充侦查。   听到这句话时,祖喻和小胖终于将大半个心放到了肚子里。这意味着案子大概率会撤诉了。   果然,不久之后,小胖收到了检察院撤回起诉的通知。   彼时祖喻刚搬进新的公寓,接到小胖打来的电话时他正赋闲在家,百无聊赖地躺在床上,脚边是大堆还未来得及整理的行李。   “案子撤诉了!走吧!去酒吧!今天我请客,咱们好好庆祝一下!”   “不太想去。”祖喻蔫儿蔫儿道。   “怎么了?心情不好?正好出来聊聊!”   “我好像有点儿想他。”祖喻茫然地盯着眼前的天花板。   “闭麦吧不想聊了。”小胖颓废道,“多希望我身边的赔钱货少一些。” 第49章   最终祖喻还是没有经得住小胖的软磨硬泡,和他一起去了酒吧。   店里灯光昏暗,他和小胖并肩坐在吧台,不过几杯下去,小胖已然有些微醺了。   “讲讲啊,为什么放不下她?”小胖有些迷离地捻了颗葡萄扔进嘴里。   祖喻看着面前的果盘,不在意地哼笑,“因为他出差回来会给我带柚子。”   “咱出息点儿成吗?”小胖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   祖喻自己也笑了,“我当时也挺火大来着,心说大老远回来就带了颗大柚子,剥起来还齁麻烦。”   小胖哈哈大笑,问:“她什么反应?”   “他.......”祖喻若有所思地想着从前,笑容却暗淡下来,“他说你就没想过我知道你懒,所以已经给你剥好了吗?”   小胖笑着摇头,“她倒是好脾气......那你们为什么分手呀?”   “不知道。”祖喻看起来是真的不知道,惯常明确而坚定的目光此刻浓雾弥漫。   他和左翌杰为什么分手,他是真的不知道。有时候他觉得应该是有很多原因,而且每一个单拎出来,都是正常人眼里非常值得分手的原因。可偏偏每一个单拎出来,都不足以说服自己。   “他沾花惹草惯了,被我抓了好几次现行。”祖喻既像是陈述,又像在说给自己听。   “哦,那是该分。”小胖煞有其事地频频点头。   “可我其实......打从一开始就知道他是什么尿性。”祖喻缓慢道。   “我懂。”小胖一副十分理解的表情,“你以为你能改变她,最后发现本性难移,所以心灰意冷了,对吧?”   祖喻却摇头,“也不是。”   “那怎么讲?”小胖不明白地看着他。   “我当时也没打算和他在一起多久。”祖喻把玩着晶莹剔透的酒杯,像是兀自陷入遥远的回忆里,喃喃道,“我想往高处走。”   “这冲突吗?”小胖喝了一口杯里的酒,被辣得挤了挤眼睛,抬手对吧台里调酒的帅哥道,“麻烦给我换一杯吧,这实在喝不了......”   “不攀高枝儿,怎么往高处走?”他听到祖喻透着嘲讽的声音。   祖喻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有一种异样的冷漠,好像早就暗自下定了决心。   “得......”小胖长长叹了口气,“那你俩纯属互相祸害,谁也别怨谁了。”   而祖喻低垂着空无一物的眼眸,近乎自言自语地哑声道:“可我这辈子最想回去的时候,就是和他互相祸害的那段日子。”说完自己也乐了,“......明明我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但发现他和别人胡搞我还是特来气。”   祖喻说完,忽然发觉似乎很久没听到小胖的动静。转头一看,小胖正肘着下巴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是不是觉得我特像个疯子?”祖喻笑说。   小胖一本正经地摇了摇头,满眼的悲悯仁慈。   “那是什么意思?”小胖的眼神让他浑身不舒服,不由皱起了眉。   小胖张了张嘴,一语道破天机,“你好像......真的很想她。”   ......   “卡!收工,辛苦了大家。”导演拍完今天的最后一条,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又在充当灯光助理的左翌杰收起补光灯,灯光大哥一边收设备一边道,“今天收工还算早,哥请客,咱去大排档吃烧烤吧?”   左翌杰笑笑,“下次吧,我今天和朋友约好了。”   “是吗?那好吧。”   左翌杰将自己的东西收进包里,胡乱将包甩上肩头,转过身,不禁愣在原地。   身后不远处,祖喻靠在剧组暖黄色的照明灯下静静看着他。光晕从他站立的地方蔓延到自己脚下,像一张散开的网。   四周空无一物,他动弹不得,也无处可躲,耳朵翁鸣,心跳不受控制地撞击着胸腔。   左翌杰呆呆矗立着,三三两两的人从他们之间经过,直到工作人员关闭了照明的电源,那束光骤然消失下去,他才终于回过神来。   眼睛还没来得及适应突如其来的黑暗,他什么都看不见。脚下踌躇着向前迈了一步,估摸着缓缓走到祖喻面前,过了很久,不算自然道:“Anny姐......已经回去了。”   “是吗?”面前传来祖喻淡淡的声音,两人之间的距离比想象中更近,左翌杰能闻到他呼吸间飘来的酒气。   “你喝酒了?”左翌杰有些吃惊。   “嗯。”   “那你......怎么来的?”   “叫了代驾。”还是那样毫无波澜的语气,因为喝了酒的缘故,声音透着一丝倦意。   “啊......”左翌杰不知道说什么,只能点了点头。   眼睛渐渐适应了黑暗,左翌杰隐约看到他泛着水光的嘴唇,和不如往日神采熠熠的眼睛。   祖喻始终看着他不说话,像在看一本难以理解的书,或一副太过抽象的画。而自己的心跳声越来越大,左翌杰不露痕迹地后退一步,想和他拉开些距离,“那......走吧,你下次再来找她。”他佯装自若道。   “嗯。”   两人一起往外走去,来到路边,果然看到祖喻的车停在这里。   “你去哪儿?”祖喻淡淡道。   左翌杰愣了一下,“去找朋友。”   祖喻拉开了后座的车门,“我送你去吧。”   “不用。”左翌杰摆了下手,“我打车就行。”   祖喻扶着车门一动不动地看着他,像是根本没听到他说什么。   僵持半晌,左翌杰只好坐进了后座,“......好吧,谢谢。”   本以为祖喻会去副驾,谁知他上车后祖喻也顺势挤了进来,于是他连忙往旁边让了让。   祖喻关上了车门,“去哪里?”   左翌杰说了个酒吧的地址。   代驾师傅启动了车子。   祖喻始终没有要说什么的意思,甚至没有看他,只是有些疲惫地靠在车门上望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   等到了左翌杰说的那个酒吧,祖喻似乎已经靠在车门上睡着了。左翌杰想跟他打个招呼再走,但看他闭着眼,想了想还是没有开口,低声对司机师傅道:“麻烦安全送他回家吧。”便下了车。   Colin和宋颉正好站在酒吧门口抽烟,几步之外还有正在打电话的姚野。   “怎么在外面儿站着啊?”左翌杰走上前。   “这家没位置了,换地儿吧。”宋颉道。   Colin搓着手蹦蹦跶跶,正要说什么,突然奇怪地往左翌杰身后看了过去,道:“你朋友?”   左翌杰顺着他的目光回过头,才看到祖喻不知道什么时候也下了车,此刻正面无表情地靠在车上看着他们,不由心里一紧。   风吹着他黑色的大衣,过分白皙的脸显得格外阴冷。果然,下一秒祖喻幽幽开口,“你们还在一起啊。”   他看到祖喻嘴边扬起一丝不知是讽刺还是什么意味的冷笑,“......真长情。”   宋颉愣住了,站在不远处打电话的姚野也愣住了。   这个声音宋颉记得,正是两年前在电话里把他骂开了花的声音。   这个声音姚野也记得,正是两年前被他激怒歇斯底里的声音。   只有Colin缩着脖子不明所以地看看祖喻又看看左翌杰,没头没脑地嚷嚷:“这谁啊?你新男朋友?你不是刚和程乐分手吗?说好的下一个轮到我呐?!”   左翌杰看到祖喻嘴边那抹讽刺的笑意越发深了。   “下一个?”祖喻暗淡的目光在他们之间来回扫视了一圈,最后似有若无地停在左翌杰脸上,没什么语气地开口,“这样的日子你还真是过不腻。”   祖喻看着左翌杰。   左翌杰也看着祖喻。   “你和他们都睡过?”祖喻面无表情。   没等左翌杰开口,姚野忽然走上前来,笑眯眯地将脑袋靠在了左翌杰肩上,“多虑了,只有我一个。”   左翌杰顿时被电打了一般,带着怒意慌张地高声道,“姚野!”   “我知道。”和他比起来,祖喻倒是淡定多了,甚至还能挤出一丝笑来,“不管是4年前的2月23号,还是两年前我们分手那天,他不都是跟你在一起吗?”   左翌杰霎时变得脸色惨白。   看着左翌杰慌张的样子,祖喻咬牙冷笑,“我不是来翻旧账的,咱们都分了多久了?我只是有点好奇,当初咱们在一起的时候你们是怎么轮班的,一三五他们,二四六跟我?”说着缓缓凑到左翌杰脸前,鼻尖几乎贴上他的鼻尖,低沉的声音几乎透着恨意,“对了,那现在是不是也能带我一个?反正这阵容和从前也没什么差别。”   左翌杰愣了一下,猛地推开了他,“你他妈是不是疯了!”不知因为愤怒还是惶恐,祖喻看到他眼圈蓦地泛了红。   “我就当你答应了。”祖喻冷眼看着他,不紧不慢地说完,顾自上车走了。   车子绝尘而去,留下左翌杰雕塑一样僵硬地站在原地。   “这是什么情况......”Colin刚一开口,就见雕塑忽然迈开了腿,疯了似的朝车子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   “我去......”Colin懵逼地看着左翌杰离开的方向,“你们拍电影儿呢?打个车啊!这他妈能追上吗?”   只有姚野面无表情,全然不似刚在祖喻面前时那般得意。   “走吧。”姚野说着,转身往反方向走去。   “诶?咱们不等左翌杰了吗?”Colin云里雾里。   “他不会回来了。”姚野努力让自己仰起头,声音冷淡而笃定,   宋颉率先迈开腿跟了上去,慢条斯理地调侃道,“一会儿喝多了别哭啊。”   姚野烦躁地加大了步伐,“滚蛋吧你。” 第50章   打开门,漆黑的房间没有开灯,搬家后带来的行李还封在纸箱里,乱七八糟的堆在地上。祖喻无视了这一切,径直向流理台走去。   冰凉的大理石台面上放着半瓶打开的白兰地,他一手握着瓶颈,一手摸索了一圈,想找个酒杯,接着想起来酒杯都在还没开封的箱子里。祖喻无神地盯着满地纸箱看了一会,干脆靠在台子上就着酒瓶喝了起来。理智告诉他别把自己喝得起不来床,所以他喝得并不快。   他不喜欢这种感觉,这种极度想要掌控自己掌控不了的东西的感觉,这种明知正确答案,手却伸向错误选项的感觉。理智失控,人格崩盘,无处发泄的占有欲让他能脱口而出连他自己都匪夷所思的话来。   不管以前还是现在,面对左翌杰时他永远不正常。恨不得把他阉了,却舍不得把他甩了。   所以他有时候会恨左翌杰。如果没有遇到左翌杰,或许他不会觉得后来的日子如此索然无味。如果没有遇到左翌杰,或许他就能向着功名利禄心无旁骛地走到山巅。如果左翌杰当初能把那不值钱的一往情深演得再逼真一点,或许他就能心甘情愿的堕落下去,在他身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左翌杰哪个都没做到,左翌杰把深情演得那么逼真,却又没有演到底。其实左翌从来没说过爱他,可即便时至今日,即便亲眼目睹左翌杰做了那么多荒唐事,他也从来没怀疑过左翌杰是爱他的。   丫喝完酒带着无限温柔的倦意叫自己宝贝老婆是真的,不厌其烦地围在自己身边跟前跟后地端茶倒水是真的,熟睡时搭在自己腰上的胳膊是真的,二百五似的从兜里摸出一沓现金豪气万丈地说:“走吧,你今天的任务就是挥霍。”是真的,为数不多的深情是真的,昙花一现的可靠是真的,无底线的纵容也是真的。   那些该死的爱看得见摸得着还都摆在明面儿上,怎么可能不是真的?   可他妈的,为什么不能只对自己一个人真呢?   酒精缓慢的流经身体,却始终没有麻痹那条焦躁不安的神经,有时候酒量太好也很让人闹心。   愤怒夹杂着恨意和失望,不是对左翌杰失望,而是对自己失望。缺爱是他的底色,让他眼高于顶的同时比谁都能凑合。   心脏像漏了个大洞,空荡得令人想掏出来填点儿水泥再塞回去。   算了,祖喻仰起头,心里陡然升起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就这样吧,反正他对你的好都是真的。   就这样吧,追名、逐利、贪财、好色,四个里面你自己就占了三个,左翌杰不过是好点儿色,有什么看不开的?   祖喻放下酒瓶,有些踉跄地往卧室走去。还没走到房间,玄关忽然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强忍着烦躁打开门,杀千刀的左翌杰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前。   饶是喝了不少,祖喻也不禁恍惚起来,因烦躁而蹙起的眉心转为诧异,“......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我问了Anny姐。”左翌杰好像跑得很急,话说得断断续续。   祖喻僵硬地扶着门把手,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突然,他笑了一下,不正经道:“今天就轮到我了?”   左翌杰从未在祖喻眼里看到如此颓败的颜色,那种感觉怎么说呢,像是水手亲自折断了桅杆,信徒亲手砸碎了神像,满地零落,都是自己亲手玷污的信仰。   一种溃败的钝痛在心中弥漫开来,霎时连呼吸都停滞了,左翌杰双眼通红地看着他,像是下一秒就能哭出声来。   今天见到祖喻的时候他就一直在生气,可他不知道自己在跟谁生气。现在看来,他大概是在气自己。   紧攥的拳头不觉松了劲,左翌杰无力地向后退了一步,祖喻却在他后退的瞬间用力扯过他的领子将他拽到了自己面前,接着粗暴地堵上了他的嘴。   牙齿磕破了嘴唇,浓重的酒味混合着血味在呼吸间弥漫开来,满溢着无可奈何的愤怒和恨意,不知为何让他觉得心碎而窒息。左翌杰呼吸颤抖着,闭眼时眼泪不设防地滑落下来。   他脱下外套狠狠摔在地上,捧起祖喻的脸同样暴力地回吻过去,唇齿撕咬间逼得祖喻步步后退,纠缠着往卧室走去。   做过的事无法抹去也不能回头,像一个充满诱惑而随时会反噬的诅咒。   放纵的事你大可以去做,只要你足够有把握,相信自己此生绝对不会碰到那个比自由更难放下的人。你大可以这样一辈子独善其身的痛快下去,可你千万,千万不能爱上什么人,因为一旦你动了爱人的念头,那些荒诞的过去就可能让你万劫不复。   对于自己放浪形骸、色彩纷呈的前半生,左翌杰从来没有后悔过。他要自由,要随心所欲,要不在意世俗的目光当一个混蛋,不束缚谁也不被谁束缚的活着。   可看着祖喻的眼睛他头一次觉得后悔,后悔那些过去无法抹去不能重来,后悔那些本该无悔的岁月摊开在祖喻面前时显得如此不堪破败。   祖喻醒来时刚过早上六点,窗外天色还没彻底亮起来,泛着铁灰色一般暗淡的白,他动了动,发现右手被左翌杰紧紧攥着。   左翌杰面向他熟睡着,半张脸埋在枕头里,好看的眉毛不安地蹙在一起。像是向来没心没肺的家伙忽然多了满腹心事。   左翌杰应该是刚睡下不久,床头放着半杯水,还是温的。   祖喻抽出自己的手,左翌杰没有醒来,只是本能地攥紧了空空的掌心。   祖喻坐起身冷静了一会儿,转身拿手背碰了碰左翌杰泛红的鼻尖。屋里暖气没开,实在算不上暖和,手背上一片冰凉的触感。祖喻伸手拉了拉被子,盖住了左翌杰晾在外的半边肩膀。   左翌杰醒来时身旁已空无一人。   他起身在空荡荡的屋子里绕了一圈,哪里都没看到祖喻的身影。他不知道祖喻是刚搬到这里,还是正要搬到别处去,屋里到处是未拆封的纸箱和行李,尽管暖气很足,却让人觉得无比冷清。   这间屋子比他和祖喻从前住的那间大很多,有独立的衣帽间,也有独立的书房。衣帽间里还没来得及挂什么衣服,几只LV的印花皮箱随意的散落在地上。双开门的冰箱里空无一物,不似以前总是整齐的放着备好的蔬菜和食物。   走进书房,一个投影仪插着优盘孤零零地放在地上。向前迈步时无意踩到了一只遥控器,休眠状态下的投影仪嗡地亮了起来,于是对面的墙上忽然出现了自己没心没肺的脸,笑吟吟地和画面外的自己对视。   左翌杰愣住了,那是两年前的他自己。   他从未这么直观地看到从前的自己,他和他面对面站着,他那么无畏,那么年轻,满眼清澈和愚蠢,像是对整个世界都抱有无尽的期待和好奇。   “人年轻的时候这个世界总是告诉你要奋斗啊,要有追求,仿佛很多事你做不到就没法在这个世道继续活下去。于是渐渐的所有事都被赋予了它本不该有的重量......”   “......所有人都像屁股后面有狼撵似的玩儿命狂奔,想要早点抵达那个更好的未来,都想着将理想和热爱暂且放一放,待到山花烂漫时有的是机会。结果绕了一圈儿下来才发现人其实没有那么多以后,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哪有什么非做不可的事儿?就算小学毕业在路边卖西瓜你也能活得好好的。”   画面外的左翌杰“噗”地乐了,缓缓蹲下身来,不可思议地看着墙上跃动的影象。   这是他当时参加主持人大赛前录制的VCR,看着屏幕前鬼扯一气儿满嘴跑火车的自己,他想笑得厉害,可视线却不受控制地变得模糊起来。   他极力控制着呼吸,努力睁大眼睛看着墙上的画面:   “额......等一下,”镜头外面传来宋颉的声音,“这是自我介绍吗?”   “不是啊,”画面里的自己像个十足的傻缺,“这是我的人生感言。”   “我们现在要录你的自我介绍。”   “啊,不好意思扯远了,”傻缺重新看向镜头,“大家好,我是A市广播电视台交通之声广播栏目的主持人左翌杰。”   ......   祖喻回来的时候左翌杰还蹲在不见天日的书房里看那些拷在优盘里的影片,优盘里没有其他东西,只有《主持人大赛》的前6期。为什么只有前6期呢?因为第7期开始左翌杰就被淘汰了。   听到动静,左翌杰转头看了过来。   祖喻站在门口看着他。   过了很久,祖喻走到他身边,在他对面蹲下身来,掰过他的脸,伸手擦他脸上的眼泪。   “哭什么?”祖喻的语气冷淡又温柔。   尽管表面上一点儿看不出来,但祖喻其实也有些心慌,因为左翌杰向来没皮没脸没心没肺,他还从没见过左翌杰哭成这样。   “不能是因为发现我偷着看你以前比赛的视频就以为我多爱你所以内疚的哭鼻子吧?”祖喻想逗他笑笑。   左翌杰看着他,觉得有很多话想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那你、那你干嘛看这些?”左翌杰抽抽搭搭地问。   “好奇呗。”祖喻笑着捏了捏他的下巴,“第一次有认识的人上电视,看看你能混几集。”   “别哭了,不至于。”祖喻看着他哭得不像样的脸,“我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你没心没肺,我也无情无义。” 第51章   左翌杰覆上祖喻帮他擦眼泪的那只手,正要抽噎地开口,却听祖喻轻声道,“咱们也当朋友吧?像你和姚野那样。”泰然自若的语气,像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左翌杰顿住了,茫然而错愕地盯着祖喻。像是刚被假释的人又被判了徒刑。   看他不说话,祖喻接着问,“你不愿意和我当朋友了吗?”眼睛如一潭平静幽暗的井水。   他不知道怎么回答祖喻这个问题,他觉得祖喻这个问题暗藏玄机。   他不能回答愿意,因为他不想和祖喻成为像姚野那样的朋友   他也不能回答不愿意,因为这样以后可能就再也见不到祖喻。   “咱们为什么要成为,像姚野那样的朋友?”左翌杰不明白地看着他,抽噎着,像是一个重感冒的人,带着浓重的鼻音。   祖喻有些好笑地看着他,仿佛他问了一个再理所应当不过的问题,“那咱们还能成为哪种朋友?”   左翌杰通红的眼睛像是一下被抽走了灵魂,眼泪无意识的滚滚而下,怎么也擦不干净。   祖喻也不再说话,只是一次又一次,不厌其烦地用手指抹去他脸上的泪水,反反复复,无穷无尽。   左翌杰呆呆地看着他,像个悲恸的木偶,你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事儿让他这么伤心。   过了很久左翌杰才开口,“那咱们,要不要住一起?”不知道是询问还是祈求的语气。   像是没想到左翌杰会问这样的问题,祖喻帮他擦眼泪的动作顿了一下,说:“看你。”   “那咱们住一起吧。”左翌杰凄凉地看着他,“行不行?”   祖喻点头,努力将注意力集中在自己的手上,努力忽视酸胀的喉咙,努力不去看左翌杰一塌糊涂的眼睛,“行。”   “谢谢......”左翌杰微微仰起头,抬手遮住脸,用力喘了一口气,仍无法控制颤抖的肩膀和呼吸,“谢谢你......”   大概自己也觉得不能就这么没有尽头的丢人现眼下去,他克制着颤抖和哽咽深深低下头,将脸埋在胸口努力调整着情绪,“祖喻我自己在这儿待会儿行吗?”他伸手轻轻推了推祖喻,“就一会儿......你先出去......一会儿就行......”   祖喻依言起身,把书房留给了左翌杰一个人。关上门的瞬间他瞥到了衣帽间门边的试衣镜,才发现自己通红的眼睛比左翌杰也好不到哪儿去。   过了大概半小时,祖喻支起锅灶在水池边洗白菜的时候左翌杰终于出来了。挺不好意思地挡着绝对肿成核桃的眼睛蹭到祖喻旁边,瓮声瓮气儿地嘟囔,“洗菜吗?我来吧。”   祖喻看了他一眼,自然道:“刚在冰箱里放了一冰袋儿,你敷一下眼睛吧。”   左翌杰别别扭扭地转过头去,“不用,不碍事儿。”   祖喻熟稔地踢了他一下,“敷去,看着碍眼。”   “哦。”左翌杰应了一声,乖乖打开冰箱找冰袋儿去了。倒不是他真有多可怜,纯属现在这红鼻子红眼的打扮干什么都显得可怜。   左翌杰坐在客厅沙发上敷眼睛的工夫,祖喻已经利落地将白菜切片将大米下锅,原本冷清的屋子里升起氤氲蒸汽,顿时让人升起一股虚幻的安心。   冰袋刚放进冰箱不久,敷了没一会儿就不冰了。不过左翌杰觉得眼睛也没那么干涩了,就扔下冰袋,帮祖喻拆起地上的箱子来。   “你是刚搬来这里吗?”左翌杰问。   “嗯。”   “这些箱子我帮你拆了啊。”   祖喻白菜下锅的工夫回头看了一眼,不经意道,“拆吧。”   总算给自己找见点事儿做,左翌杰坐在地上认认真真地拆起箱子来。拆开的第一箱,里面装着几样精致的摆件儿,还有成套的茶杯、餐盘和酒具。拆开的第二箱,是各种大牌服装。第三箱、第四箱都是祖喻的包和鞋,全都价格不菲。看得出分手之后祖喻确实达到了当初梦寐以求的生活境界。   在祖喻做饭的这段时间,左翌杰将箱子里的衣服挂进了衣帽间,同时在衣帽间邂逅了另外两大箱时装。   “一会儿整吧,先吃饭。”门外传来祖喻的声音。   祖喻简单做了道偷工减料版的金汤白菜煲,左翌杰吃得浑然忘我心满意足,并十分自觉地把碗洗了。   洗完碗,两人一起坐在地上继续整理那些一直没来得及整理的行李。   “你昨天问祖叶要我家地址的时候是怎么说的?”祖喻忽然道。   左翌杰眨巴着眼想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祖叶就是Anny姐。   “哦,我说你刚来剧组找她,走的时候落了点儿东西。”左翌杰道。   祖喻笑了一下,“你倒是机灵。”   左翌杰点点头,“我知道你是深柜啊。”   祖喻没说话,空气陷入了一种短暂而怪异的寂静。   不过很快,左翌杰又打破了沉寂,“她是你亲姐吗?”   “嗯。”祖喻随意点头。   “长得不像。”左翌杰一边评价,一边专注地组装一个唱片架子。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到了要睡觉的时间,还是祖喻先想起来,问他:“你今天一天都没出门吗?”   “嗯。”左翌杰点头,仍旧专注地组装着祖喻带来的唱片架。   “不用工作吗?”祖喻擦拭着水晶杯子随口道。   左翌杰愣了愣,这才想起来自己是个有工作的人。   扔下组装一半的唱片架,左翌杰慌里慌张地飞奔进卧室,花了半天时间才从床底下找出不知何时关机的手机。开机后铺天盖地的简讯扑面而来,都是剧组的人和莎姐发来的。   好在今天没有他的戏份,也没有主持工作,只不过左翌杰从不会无故缺席,这会儿一整天联系不上人,大家都有些担心。看了看时间,左翌杰挨个给大家回了电话,说自己感冒了,在医院输液时不小心睡着了。   这十几通电话打了将近一小时,等打完时,祖喻已经躺进被窝开始睡前阅读了。   左翌杰火速钻进卫生间洗漱完毕,回来后轻手轻脚地爬上床,小心翼翼地占了半个床角。   祖喻手里的书翻过一页,抬头看了他一眼,神色如常道:“你困了就先睡。”那么自然的口吻,就好像每天都在说这句话,就好像他们从来没有分开。   左翌杰趴在枕头上无声地看他。暖色的床头灯柔和了他的侧脸,安静无害得像永远不会忤逆老师的学生。   多熟悉的场景,像梦一样真实虚幻,让他不忍心出声。   其实左翌杰很想就这样整夜看下去,然而他毕竟无法阻止时间流逝,祖喻很快便合上了书,道:“我关灯了?”   “我以后不会见姚野了。”左翌杰无意识地脱口而出。   祖喻愣了一下,接着忽地皱起了眉,似乎这句话刺耳至极,“见吧,当时我亲手把他联系方式从你手机里删了也没拦住你俩联系,现在不见了算怎么回事儿?”   不是冷嘲热讽,不是阴阳怪气,是一种平静而认真的语气。   台灯熄灭,虚幻的暖光消失,房间归于黑暗宁静。左翌杰什么都没说,在黑暗中静静看着祖喻的背影。   他不知道如何为自己和姚野那段真实存在的荒唐过去开脱,也不知道用什么理由反驳祖喻的提议。时至今日他依然不愿用任何方法困住祖喻,却在不知不觉间困住了自己。   他是自由忠实的信徒,却在连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时候亲手交出了自由。   或许是因为被爱豢养过的人很难再拥有自由。   或许是过去几十年,他把自己困在了所谓的自由里。   ......   早上左翌杰起了个大早,因为他要从祖喻这里穿越大半个城市赶去录制《娱乐新播报》,然后再穿越大半个城市去横店拍摄。   昨天收到了剧务的消息,他饰演的病娇男三要从今天开始拍摄了。和小模特一起化妆的时候他拿出手机给祖喻发了消息:“我今天要拍夜戏,估计会很晚。”   发完后有些心虚地看了看正在给他粘假发的Anny姐。   早上他出门的时候祖喻还没醒,所以他还没来得及问祖喻门锁的密码。消息发出去很久,直到妆造完成祖喻仍然没有回复。   “男三女三准备好了吗?”备场导演推门进来。   “好了好了。”祖叶最后给左翌杰定了次妆,“去吧。”   左翌杰饰演的男三和小模特饰演的女三首次出场是在一处花柳巷,左翌杰扮演的角色在前期是个左拥右抱醉生梦死的废物点心,这非常符合左翌杰本人的真实的出厂设定,再加上莎姐安排的演技集训班也算是小有成效,所以前几个镜头不算坎坷便通过了。   小模特扮演的则是从小跟随在废物点心身边女扮男装英姿飒爽的贴身保镖,小模特作为模特,本身就身高出众眼神慑人,童年时代还有几年武术底子,更是一条就过了。   导演看着监视器里俩人最后定格的同框画面,心里突然有一种预感——这组配角没准儿会很出圈。   通过这段时间同甘共苦一起绣手绢烤暖炉的赤诚相处,左翌杰和小模特本身就已经很熟了,相处起来没有一点儿负担,再加上左翌杰中途还跟她出了个柜,俩人之间那种不可言说的默契也跟剧本里自小相依为命的羁绊不谋而合。   这种一系列意外因素导致的莫名的cp感让导演很上头,几乎一口气把前几集的夜戏场景都拍完了才散场。接近年关,拍摄任务紧,剧组在横店附近包了几间小宾馆,平时需要通宵拍戏的主演和工作人员都住在这儿,只有小部分轮班的人乘道具组的面包车回市里住。   拍摄结束的时候已经凌晨3点,小模特哈欠连天,憔悴不成型地嘟囔,“我不回了,我今天要跟Anny姐在宾馆挤一挤。你也别回了吧?在摄影大哥那屋打个地铺得了。”   左翌杰低头划拉着手机,里面有几条新消息,而祖喻的对话框始终沉寂。   虽然祖喻没有回复他的消息,但他发现祖喻罕见地发了一条朋友圈。祖喻从来不发朋友圈,以至于他和祖喻分开的这两年,他一直以为祖喻早就把他删除了。   那条朋友圈没有任何配文,只有一张照片。照片里是法院上空的蓝天,万里无云,蓝得深邃幽远。   “我要回去住。”左翌杰将手机揣回兜里。 第52章   “怎么?明早要录节目?”小模特有些同情地看着他。   “嗯。”其实他明早不录节目,《娱乐新播报》他一周只录两次,“走了。”他拍了拍小模特的肩。   起了个大早,又连轴转了一整天,左翌杰也累得魂不附体,刚看了眼剧务发在群里的明日拍摄流程,他们上午十点有戏份,也就是说最迟7点就要来化妆做造型,现在即便回去也睡不了1个小时。但他还是决定回去。   随乘车的小分队走到路边的停车场,左翌杰迷迷瞪瞪正要上车,突然听到有人念叨了一句:“这谁的车啊?”   “不知道,其他剧组的吧?”   “快过年了,最近没有其他剧组拍戏啊。”   左翌杰跟着回头瞥了一眼,困意顿时烟消云散。   “你们先走吧。”左翌杰将已经迈上车的腿撤了回来,转身向那辆车走去。   “来接你的?”其他人一边上车一边道。   “应该是。”左翌杰愉快道。   原本他以为祖喻没喊他是因为没有看到他,可走近了才发现车里的阅读灯亮着,于是俩人就这样隔着玻璃对上了视线。左翌杰愣住了,祖喻分明坐在车里看着他,可眼看着他走向剧组的车却完全没有喊他的意思。   左翌杰拉开车门,不确定道:“你是在等我吗?”   祖喻眼中似乎有一闪而过的慌张,但下一刻却点着了车,十分平常地问他,“去我那儿吗?”   “怎么没喊我一声?”管他是不是来接自己的,左翌杰一屁股坐进车里,“打个喇叭也行啊,刚才我差点上剧组的车走了。”   祖喻没说话,因为他也没法解释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   他刚才确实希望左翌杰没看到自己,因为他没法解释为什么自己好端端地开着车却莫名其妙的开到了这里。难得无所事事的下午,他可以去图书馆,可以去咖啡店,甚至可以去商场花点儿钱,可他偏偏在横店的停车场里坐了一天。   他前脚刚跟左翌杰说完咱们当朋友吧,后脚就控制不住想来看看丫有没有跟别人眉来眼去。他一看到左翌杰就一脑门的糟心事儿,偏偏眼睛总往他那里去。   “都这么晚了,你明天不上班了吗?”左翌杰显然没想这么多,顾自系好安全带,有些担心地看着他。   “不上了。”祖喻说。   “嗯?”左翌杰诧异地看着他。   祖喻熟练地开着车,平静地看着前路,“我现在是无业游民。”   “怎么回事儿?又有人找你麻烦了?”左翌杰顿时有些紧张起来,他还记得两年前祖喻被当事人揍得鼻青脸肿的惨况。   “没有,我最近在休息。”祖喻耐心解释。   左翌杰看着他,忽然很久没说话。   祖喻看了他一眼,“怎么了?”   “咱们要不要一起去郊游?”左翌杰很是突兀道。   “什么?”话题太跳跃,祖喻有些没反应过来。   “没什么。”左翌杰却没再说下去,转头看着窗外空无一人的街道。   其实他以前有很多想和祖喻一起做的事,比如去旅游,比如去野餐,又或者看场电影。可是以前的祖喻总是在赶路,从来不休息。   车开到楼下时,左翌杰似乎睡着了。   祖喻熄了火,扶着方向盘发呆。   左翌杰自己睁开了眼,“为什么不叫醒我?”   “为什么装睡?”   “看看你会不会偷亲我。”左翌杰嬉皮笑脸地说。   “干嘛要偷亲?”祖喻有些好笑地看着他。   “偷亲很好啊。”左翌杰说得理所当然。   “要亲我会直接光明正大的亲的。”祖喻推门下车。   两人一起走进家门,左翌杰衣服都没脱,一头往沙发上倒去。   “干嘛不去床上睡?”祖喻脱下西装外套。   “我就躺一会儿,天一亮还要回去拍戏。”左翌杰闭着眼,声音满溢着困顿,   祖喻解领带的手停住了,而后不由皱起了眉,“那还回来干嘛?”   左翌杰掀起眼皮儿有些埋怨地看了他一眼,“......你不回我消息啊。”   祖喻短暂的沉默了,然后扯下领带不轻不重地抽了他一下。   “去床上睡。”   “不脱衣服也可以吗?”左翌杰像是已经要睡着了。   祖喻有些无奈地叹气,“可以。”   “那能不能抱我过去?”左翌杰闭着眼持续耍赖,“要公主抱。”   旁边的人忽然没了声,左翌杰有些想笑,他知道祖喻此刻一定忍无可忍地瞪着他。就在他以为祖喻即将给他一脚或破口大骂时,身体却忽得腾空了。   “哎!”左翌杰吓得睁开了眼,祖喻真的把他抱了起来。   不过只持续了两秒,祖喻就两手一撒把他扔回了沙发上,“......不行,抱不动,人公主才多少斤?”祖喻微微喘着气儿道。   空气安静了一秒,左翌杰忽然笑了起来,笑得从沙发滚到地上。祖喻也笑了。   这是他俩时隔两年以来头一次这样一起放声大笑。左翌杰笑出了眼泪,祖喻也笑得瘫软在地。至少在此刻,这些天所有不对劲,所有顾虑,所有想得清和想不清的过去和未来都被笑得粉碎。   左翌杰倏地翻起身,环住祖喻的腰将人从地上抱了起来。祖喻脚上的拖鞋在半路掉了下去,但也懒得去管了。   左翌杰抱着祖喻走进卧室,一起摔进了床里。身下的被单柔软,他将脸埋在祖喻颈边,因为困倦而声音沙哑,却十分愉快,“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看到你,就一点烦心事儿都想不起来......”   祖喻哼笑着叹息,“我看见你倒是一脑门的烦心事儿......”说罢将手指伸进他的发间,随意摆弄着他不算柔软的头发。   裁量合体的衬衣和西裤绷在身上实在算不上舒服,祖喻推了推左翌杰压在他胸口的胳膊,“容我换身衣服成么?”   左翌杰却不放开,低声道:“马上天亮了,等我走了你好好睡吧,行吗?”   祖喻只好任由他继续抱着。   “祖喻。”半晌,他好像听见了一声漫长的叹息,环在他胸口和腰腹的胳膊一再收紧,“跟我说会儿话吧,现在睡着我肯定起不来了。”   “嗯。”祖喻调整了一下姿势,“那你起个头吧。”   “你今天都干什么了?”左翌杰缓慢地哑声道。   “去了趟法院。”祖喻说。   今天是馄饨妈妈的儿子开庭的日子。   原本他是有些担心的,因为原告这家公司最近进行了多起商标侵权诉讼,并且全都胜诉了,被告分别被判了30至50万不等的赔偿。这对馄饨妈妈这样的普通人家来说并不是一个小数目,而且她儿子的侵权事实确实存在,这是无法辩驳的。   旁听席上只有他和馄饨妈妈两个人,庭审期间,馄饨妈妈始终紧紧攥着他的手,那双布满风霜和烫伤印记的手曾在某个夏夜给予了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青年一份母亲般的温暖和值得铭记一生的江湖情意,而多年后的如今,那个青年也正紧紧回握着这双手。   “被告承认上述侵权事实吗?”审判员问。   “承认,但我方对原告提出的赔偿金额有异议。”小胖不卑不亢地温和道。   和杀伐气浓重的刑事法庭不同,民庭的诉讼气氛整体来说还是很和谐的,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在这里也并非全无用武之地。在这里祖喻意外地看到了小胖的另一面——冷静、温和、将心比心,知冷知热。   暂且不论他的辩护词是否可以打动审判员,但被他辩护的当事人一定会有这样一个感受——自己的无奈和悲喜正被这个人深刻的共情着。   这是一种天赋,也是祖喻没法做到的。比起理解当事人的处境和遭遇,大多时候他眼里能看到只有证据。   但小胖也并非那种只有感情没有技术的辩护人,当对方律师拿出此前申诉的几份高额判决书时,小胖十分冷静地表示:“在对方律师刚才提到的判例中,涉案店面都位于一线城市,常驻人口高达1000万以上,而本案被告人所在的县城前年才刚实现脱贫,据最新公布的人口调查数据,常驻人口不到10万人。按这样的比例来算,本案被告的给原告造成的损失达不到上述判例的百分之一。”   这个辩护理由得到了法院的充分认可,于是,尽管有重多高达数十万赔偿的成功判例在前,这起令人初闻时心惊胆战的百万侵权赔偿,最后按照小胖提出的人口比例,以被告赔偿5000元结案了。   听到宣判时祖喻很感慨,就是这样一起简单的案子,在没有被他偶遇时,馄饨妈妈经历了无数骇人听闻的漫天要价,以至于魂不守舍差点在过马路时出现意外。而他和小胖之所以插手,也并非为了维护正义,而完完全全是出于私情。   那一刻他忽然开始理解,蒋权当时对他说的:“这个世界需要的不是有能力的律师,而是有能力的好律师。”   凡事儿但凡加上一个“好”字就变得及其不易。做事不难,做好事很难;做人不难,做好人很难。   有捷径摆在面前,尽管脏点儿差点儿,你拿什么说服自己不走,非得九九八十一难去绕那远的?只是走过的路都会留下脚印,粘在鞋上的泥,你永远擦不干净。   “左翌杰,你信命吗?”祖喻轻声说,黑夜里显得缥缈而温柔。   “......我不知道啊。”左翌杰昏昏欲睡,听着祖喻的声音,闻着他脖颈间淡淡的香水味,困意不断上涌。   “我以前也不信,但我现在好像信了。”摸着左翌杰的头发,祖喻若有所思地看着眼前虚无的黑暗,“就好像冥冥中有一条线,把你这辈子要遇到的人和事都连在一起,兜兜转转、跋山涉水,最后遇到的,还是这条线上的人。”   “我以为我可以绕开这条线,但最后还是回到原点,就好像连我为绕过这条线而走的那些路,也都是早就安排好的。”   左翌杰没再说话,只剩绵长呼吸轻轻响在耳畔。   祖喻躺了一会儿,半支起身,低头在他唇边轻吻了一下。在黎明破晓之际,也闭上了眼睛。   而左翌杰睁开了眼,静静地看着他。天边微亮,城市静谧空旷。   偷亲很好啊,偷亲显得你爱我。   因为我也经常偷亲你。   我不知道你是否窥到过,很多个无人知晓的时刻,那些束缚在物欲横流的世俗里,捉襟见肘的爱意。 第53章   这一觉睡得格外沉,祖喻醒来时已是正午,左翌杰早就走了。   祖喻简单洗漱了一下,叼着面包片走到窗边,思考自己接下来的职业规划。他不想继续做刑事诉讼了,以前跟着蒋权做刑事诉讼是因为缺钱,而蒋权在这个领域很有名气,不愁案源。现在他手头暂时不缺钱了,于是找了一家小律所挂职,打算一边沉淀自己,一边往其他领域转型。   所以下午接到冀律师电话的时候,祖喻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冀律师就是两年前田卫东案的一审律师,当时为了了解案情祖喻特意去C县拜访过他,也顺道留了联系方式。时隔两年,祖喻没想到他会再次联系自己。   冀律师联系他是为了另一个案子,案子的当事人是当地很有威望的企业家,老先生苦出身,没什么文化,但很有老一辈的江湖气,为人豪爽仁慈,为了回报当年对自己有养育之恩的故乡,发家后在C县建设了不少希望工程,故在当地很有威望。   这两年老先生在几个朋友的鼓动下转战房地产,在融资过程被起诉合同诈骗,目前案件已经经历了一审开庭,按照现在的涉案金额,最高可能要被判处无期徒刑。   对于C县这个地方祖喻没有什么好印象,再加上他现在本就无意继续做刑事诉讼,所以立马拒绝了。可冀律却一再请托,甚至说要来到A市亲自拜访他,这就让祖喻很没办法,最终还是无奈答应了下来。   那一刻他心想,他果然还是绕不出命运画的这个圈。   临近年关,祖喻打算在春节之前去会见一下当事人。   再次踏上C县这片荒凉的小城,祖喻心里很是有些感慨。还是那家偏僻到没边儿的看守所,还是那般坎坷的预约会见。   C县人喜爱面食,递交完会见申请后正好是中午,冀律带他在看守所附近的一家面馆吃面。   这家面馆不大,种类不多,但收拾得很干净整洁。祖喻四下打量了一下,“新开的?之前来的时候没见这附近有饭馆儿。”   “我来这儿吃过几次,他家牛肉拌面很不错。”冀律师道。   于是在冀律的推荐下,祖喻点了和他一样的牛肉拌面。等面的过程中两人一直在探讨案情,祖喻也确实饿了,面端上来后便埋头狼吞虎咽。   冀律嘿嘿一笑,“还可以吧?”   “嗯,好吃。”祖喻点点头,“这儿有家饭馆就方便多了,上次我来这儿会见,连啃了几天干面包。”   吃饱喝足,两人无可避免地展开了国人惯常的抢账环节。   “哪有让小辈请吃饭的?”冀律挣扎着要掏出钱包,无奈被祖喻死死按住。   “哪有让长辈付钱的?回头请吃海鲜的时候您再跟我抢成嘛?”最终祖喻仗着年轻,成功摆脱了冀律师,快步走到与后厨相连的收银窗口前,头也不抬道,“老板,结账!”   “不要钱。”头顶传来一个低沉粗犷的男声。   “什么?”祖喻抬起头来,以为自己听错了。   身高体壮的光头大汉撩开后厨的门帘看着他,身上绑着围裙,手里还拿着锅铲。   祖喻愣了许久,认出人时差点惊叫出声,“你......你怎么在这儿?”   “我就是这儿的老板。”   这人正是两年前冲进律所将他打成猪头的田卫东。   祖喻惊得半晌说不出话,这时,冀律才嘿嘿地凑上前来,“他改好啦,现在也不胡混了。”   “吃得怎么样?”田卫东冷脸问他。   “啊,很......很好。”祖喻惊得嘴巴都忘了合上。   “那下次再来。”田卫东一边说,一边老练地颠着勺,有些别扭地偏过脸不看祖喻。   直到祖喻和冀律走出面馆,他忽然又追出来,不由分说地往祖喻手里塞了一大包酱牛肉。   “哎?”祖喻愣了一下,“哎!别别,这是做什么......”祖喻慌张地将肉推回去,却被田卫东不由分说地塞了回来。这个男人还是满脸横肉一身蛮力。   “拿着,这是我的一点心意,也是我妈的。”眼前粗犷凶悍的男人粗声粗气道,“......一直没跟你说声谢谢,还有,对不起。”   “谢谢你祖律,那时候愿意帮我家老太太,愿意帮我。我以前混账惯了,您别跟我一般见识。谢谢你,真的,要不是你,我见不到我妈最后一面。”男人说着,渐渐红了眼睛。   祖喻怔怔地看着手里的酱牛肉,只觉得自己忽然变成了一个哑巴,怎么也说不出话。   “我没啥能报答你的,你要是不嫌弃,就来我这儿吃饭吧。你来我这儿吃饭,这辈子都不要钱。”   祖喻呆呆地捧着手里沉甸甸的酱牛肉,很久,很久都没有回过神。   从C县回到A市,已经是腊月二十八。剧组也终于在众人的请求下决定休息,年后继续拍摄。   祖叶和陈宝鑫已经在昨天飞回老家,祖喻不打算回去了,在超市买了些食物,独自留在A市过年。   随着汹涌的人潮挤在超市里,祖喻也被普罗大众采购年货的热闹气氛所感染,看到顺眼的东西就往购物车里扔,鲜虾、鲈鱼、排骨、红酒、火锅丸子和各色水果时蔬......待转到速食区看到一排排方便意面和速冻饺子的时候他才蓦然冷静下来。   这不是他第一次独自在A市过年,每年他都会煞有其事地买一堆鸡鸭鱼肉生鲜时蔬,但最后都是用一包速冻饺子或泡面就把年夜饭打发了。   拎着两大兜食物回到家,屋里灯暗着,祖喻将装满食物的购物袋放在流理台上,有些疲惫地松了松领带。   “你才回来啊。”   下一秒,客厅的灯亮了起来,祖喻吓了一跳,怔怔看着从卧室里走出来的左翌杰。   左翌杰揉着眼睛,俨然一副刚在这儿睡醒的样子。   “你怎么还在这儿......?”祖喻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   左翌杰却盯着桌上的两大包食物答非所问,“这是什么?你要在这里过年?”   “嗯。”   “跟谁?Anny姐?”   “不是,她已经回家了。”   “那你......自己吗?”   “嗯。”   左翌杰缓缓放下揉眼睛的手,犹豫着开口,“那你要不要......跟我回家过年?”   祖喻愣怔地看着他。   “我家只有我跟我妈,不会不自在。”   于是第二天一早,祖喻和左翌杰拎着两大兜食物,一起去了左翌杰家里。   路上,祖喻开着车,左翌杰有些兴奋地捂着胸口左顾右盼,“我突然有些紧张怎么回事儿?”   “你紧张什么?”祖喻不解风情地看他一眼,“你也是第一次见你妈?”   左翌杰:“......”   祖喻原本也以为自己会紧张,毕竟他从没有在别人家过过年,更别说是在左翌杰家。可真到了这会儿,他又发现自己比想象中淡定得多,车子驶入小区,看着左翌杰从小生活的地方,只觉得新奇。   将车停在楼下的车位里,祖喻跟在左翌杰身后上楼,左翌杰显然已经和他妈打好招呼了,阿姨见到他的时候并没有丝毫惊讶,十分热情地招呼他。   “阿姨过年好,打扰您了。”祖喻站在左翌杰身后,斯文白净的精英模样。   左翌杰妈妈即便在家里也妆容精致,穿纯白的羊毛衫,看起来只有40岁的样子,“阿姨特别欢迎你,以后没事儿就来阿姨这儿住,阿姨就喜欢孩子在家,偏偏左翌杰这臭小子总不回来。”说罢看看他俩手里塞得满当当的购物袋儿,一时有些苦恼家里的冰箱容积不够大,“来就行了,买这么多东西干嘛呀?家里都有。”   “这都从他家里薅来的,不带来都放坏了。”左翌杰不客气道。   晚上左翌杰妈妈下厨,虽然她一再推脱说不用帮忙,让祖喻和左翌杰去客厅看电视就行,但祖喻还是坚持要在一旁帮忙处理海鲜。   厨房不大,两个人就差不多占满了,偏偏还有个没有用武之地的左翌杰进进出出地添乱。   “你跟左翌杰大学就认识了呀?是同班同学?”阿姨一边洗菜一边跟祖喻聊天。   “不是,我是A大的,我跟左翌杰是校外活动认识的。”祖喻淡定的胡侃。   “A大呀?”阿姨有些羡慕地看看祖喻,“阿姨都不知道左翌杰还有你这样学习好的朋友,我以前也想让左翌杰考A大,但他实在不是那块儿料——”   这时左翌杰从他妈身后挤进厨房,“又编排我呐?”边说边溜到祖喻身后,拿走了祖喻手边的小刀。   “干嘛?”祖喻问他。   “削个苹果。”左翌杰道。   “放下,那刀是我挑虾线用的。”   “哦。”左翌杰只好左右四顾地寻找其他东西。   他妈洗了洗手,道:“拿来妈妈给你削,你哪儿会用刀啊,当心割手。”   左翌杰摆摆手,“没事儿不削了,我直接啃着吃就行。”说罢又一弯腰从厨房钻了出去。   左翌杰出去后,阿姨接着跟祖喻聊天,“那小祖你现在做什么工作呀?”   “我是律师。”祖喻将处理好的虾放到一旁,开始处理从超市买的鲈鱼。   “瞧你,工作又好,又这么能干。左翌杰让阿姨惯坏啦,这么大了还是什么都不会......”看似埋怨,却是满脸溺爱的笑意。话音刚落,左翌杰又费劲地从他妈身后挤进厨房,蹭到祖喻身后,问他:“你要不要一次性手套?当心扎手。”   “不用,这都处理好了,你帮我倒杯水吧。”祖喻只好又将他打发走。   左翌杰立马屁颠儿地去了,回来的时候一手拿着水,一手拿着一把樱桃。路过时给他妈喂了一颗,又蹭过来喂祖喻。   祖喻张嘴吃掉,左翌杰的手还支在他嘴边等着他吐核儿,祖喻却没有吐到他手里,转身吐进垃圾桶,自然道:“去冰箱帮我拿颗洋葱。”   左翌杰狗子似的去了,回来后手里拿着一个光溜溜的洋葱。   祖喻接过洋葱,递给他一颗蒜,“把这蒜剥了。”   左翌杰蹲在垃圾桶旁边剥得很认真,不一会儿,递来一把剥得干净的蒜瓣儿。   这头祖喻已经起锅烧油准备炸虾,一边将大蒜切片儿,一边应心得手地使唤左翌杰,“帮我穿一下围裙。”   左翌杰翻出围裙套在祖喻脖子上,祖喻转身,左翌杰麻利儿地帮他系好了腰后的蝴蝶结。   祖喻抄起锅铲,抬腿踢了踢左翌杰屁股,“行了你出去看电视吧,别在这儿挤我了。”   左翌杰终于心满意足地走了。   当厨房里只剩他和阿姨两个人,祖喻突然反应过来,自己这么不要钱似的使唤人家捧在手心里的宝贝儿子,人家妈妈会不会不高兴啊?   祖喻偷瞄了一眼,没成想对上阿姨笑吟吟的视线。   阿姨一直好笑地看着他俩,见左翌杰出去,凑过来小声道:“左翌杰没什么兄弟姐妹,你看他,多黏着你。” 第54章   祖喻愣了一下,一时有些接不上话,只能笑笑,“滋啦”一声将虾下锅,用翻炒掩饰尴尬。   “你也是独生子女吗?”阿姨问。   “不是,我还有个姐姐。”祖喻说。   阿姨一边将切好的菜和排骨煲进汤里,一边叹了口气,“还是你父母有先见之明,要是我当时也给左翌杰生个弟弟或妹妹,他就不会这么孤单啦。”   祖喻添了些水将虾焖在锅里,来到水池边洗手,“左翌杰不孤单啊,他朋友很多。”   “是吗?他从来不跟我讲,也没带朋友回来过。”   “他随您,长得漂亮,性格又好,连我爸妈都喜欢他。”   阿姨有些惊喜,“咦?他还见过你父母呀?听他说你父母都在南方。”   祖喻笑笑,“嗯,我对A市不太熟,前两年我爸来看病,他帮了不少忙。”   阿姨放下手里的活,欣慰地看着祖喻,“知道左翌杰有你关系这么好的朋友阿姨就放心了。他从小就一个人,我总担心他没个照应。小祖,以后你一定要常来家里,就把这儿当你家,你看你俩,多像亲兄弟,阿姨特别喜欢你。”   听到“亲兄弟”三个字儿的时候祖喻感觉像被扎了一下。明明左翌杰天生基佬,也不是被他掰弯的,但听着这番话,他还是莫名涌起一阵愧疚和难以言喻的心虚,只能嗯嗯啊啊地笑着应和。   年夜饭上桌,左翌杰提前开了瓶红酒醒着,电视里的春晚充当了背景音乐。这是左翌杰在家吃得最舒心的一顿饭,有祖喻在,尽管话不多,但他妈不会只围着他团团转,空气不会因为没话说而突然安静,他也不用因为费心找话聊而心力交瘁,   “小祖菜做得真好,”阿姨毫不吝啬夸赞,“我以后都不好意思露一手了。”接着突然话锋一转,“有女朋友了吗?”   “没有。”祖喻笑笑。   “眼光高吧?左翌杰也是,谈过几个不知道,反正从来没带给我见过。”说罢嗔怪地看着左翌杰。   “想见吗?想见我现在让你见也行。”左翌杰笑得吊儿郎当,边说边拿眼尾不正经地瞥着祖喻。   “吹牛吧你。”他妈轻打了他一下,“我死前能看到你安定下来就不错了。”   左翌杰皱了皱眉,“过年呢,别胡说。”   祖喻举起红酒杯适时打断,“阿姨,我敬您一杯,谢谢您留我在家过年。”   “太客气了小祖,你能来阿姨也特别高兴。”阿姨举起酒杯和他碰了碰。   左翌杰的妈妈和大多数适婚青年的妈妈一样,格外关心当代年轻的人的情感问题,话题绕了一圈,最后又绕到了谈恋爱上,忍不住循循教诲,“其实父母也不是非得让你们多早结婚,但对象可以开始谈了呀,相处和了解也需要时间。”   祖喻点点头,附和说:“谈了,不过前段时间分手了。”   “为什么呀?”左翌杰妈妈有些八卦起来。   “可能因为......”祖喻垂眸,剥了只虾塞进嘴里,“我太容易吃醋了。”   “主要是他对象的问题。”左翌杰忽然插进来一嘴,“他对象总是做让他吃醋的事儿。”   祖喻抬起头看着他,半晌没说出话。   吃完年夜饭,窗外已经传来零星的炮声。阿姨在左翌杰的卧室收拾出一个地铺,对祖喻道:“阿姨家只有两个卧室,只能委屈你和左翌杰在一间屋里挤一挤了。”   “别铺了妈,我俩睡一张床就行。”左翌杰大大咧咧道。   “这床小,你们俩大男生太挤了,你就睡地上吧儿子,妈妈给你铺得可厚了。”   左翌杰家没有熬年的习惯,不到十一点他妈便回卧室休息了。祖喻和左翌杰也无心看节目,关上电视进了左翌杰的卧室。   书架上除了书什么都有,遥控汽车、遥控直升机、拼图、变形金刚、篮球、拳击手套......一个男生各年龄阶段会喜欢的东西都在这里,整齐地摆放着,被保存得很好。一幅幅照片里,左翌杰从小就是一副没心没肺的笑脸,穿着印有各色logo的各色服装,站在科技馆、动物园、海边和山巅。   照片里没有父亲的身影,祖喻弯腰看着照片,问,“都是你和阿姨一起去的吗?”   左翌杰凑上前来,叠罗汉似的将下巴搭在祖喻头顶上,“不是,就我自己,我妈哪有时间?”   “自己一个人出门?”祖喻有些吃惊,照片里的左翌杰最大的看起来十五、六岁,最小的看起来只有七、八岁。   左翌杰笑了,“不是真的一个人,小时候我妈没时间陪我,所以会给我报各种夏令营。”   祖喻愣了愣,“什么是夏令营?”这三个字甚至不存于他的字典里。   “就是儿童旅行团吧。”左翌杰随意道。   祖喻再度看向那些照片,不由感叹,“你真的什么都有。”   “嗯?什么?”左翌杰似乎没太明白。   “我17岁之前哪里都没去过。”祖喻淡淡道。   左翌杰低头看着他,眼里莫名的情绪大概只能称之为心疼,不过很快便又调换了一副欢快的语气,玩笑说:“我要怎么才能补偿17岁之前的你?”   祖喻不在意地哼笑,“跟我一起参加变形记吧。”   左翌杰也笑,笑了一会儿,若有所思地认真道:“你觉不觉得我妈对我太好了?”   “对你好还不好吗?”祖喻瞥他一眼。   “不好。”左翌杰摇头,“我希望她能对自己好一点。”   怕吵着阿姨休息,没过多久,祖喻和左翌杰也都准备睡了。狭小的房间,而且是左翌杰熟悉的地方,祖喻以为左翌杰怎么着也会蹭上床和他腻歪一会儿,但左翌杰没有,他洗漱完回来后看到左翌杰已经蒙头躺在了地铺上,老实得像吃了斋念了佛。于是祖喻也没说什么,跨过左翌杰上床就寝。   十二点时,窗外炮声沸腾,祖喻被吵醒了,睁开眼,看到左翌杰也醒着,沉默地坐在地上看着窗外,漫天烟花映照在他没有表情的脸上。色彩变换,忽明忽暗,节日的喜庆和喧嚣落在他眼里,全都染成了异样的黯淡。   祖喻坐起身来,左翌杰回过头,脸上的漠然转瞬被没心没肺的笑意替代,轻声道:“被吵醒啦?”   “嗯。”祖喻看着窗外漫天烟花眯了眯眼睛。   现在全A市大概只有这样的老旧小区里可以肆无忌惮地放炮,连绵不断震耳欲聋的炮声里,他听到左翌杰轻声说,“我总觉得这个节日很荒凉。”   祖喻不由转过头看着他。   左翌杰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讨厌过年和烟花的,那些曾经让他幸福的东西,后来都让他都觉得荒凉。   可能因为他们家没有什么亲戚,每年过年都只有他和他妈两个人,什么团圆啊、热闹啊都与他们无关,只有一顿原本寻常的晚饭被漫天烟火衬托得莫名凄然。   祖喻看着灯火辉煌下左翌杰望向窗外的侧脸,问:“这个节日曾经让你觉得幸福过吗?”   左翌杰看着祖喻,差点以为他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心电感应。   “嗯,幸福过。”左翌杰笑眯眯道,“小时候每次过年我妈都会给我买很多花炮,那时候我很喜欢过年。”   “后来你妈不给你买炮了吗?”祖喻沿着床边滑下来,挨着左翌杰和他并肩坐到地铺上。   “她还是会给我买炮,但她不会牵着我和我一起放了,也不怎么笑了。”说完有些回味似的歪了歪头,“但我妈今天好像很开心。”   “是吗,可能因为你今天看起来很幸福。”祖喻说。   左翌杰怔怔看着他。   “你们都太爱对方了。”祖喻平静道,“你没发现吗?你一笑,你妈就会笑。”   “你们都觉得,只有对方幸福了自己才能幸福。”   炮声后的硝烟味儿顺着窗户缝溢了进来,让人胸口发闷。   “什么幸福不幸福。”左翌杰不喜欢这样沉重的话题,于是不在意地笑了一下,“那你说我明天拉着你的手去跟她出柜她会觉得幸福吗?”   祖喻也笑了一下,懒散道:“你拉着姚野的手跟她出柜吧,我不想出柜。”   空气忽然陷入了一阵沉默。   窗外的烟花爆竹经久不息,过了很久,左翌杰低声说了一句:“对不起。”   祖喻看着窗外,“有什么对不起的。”   左翌杰又说:“如果当时没有那件事,咱们会分手吗?”   祖喻想了想,“哪件事?当时好像发生了很多事。”   “就是郭柯林半夜给我发消息,我怕你看见,然后......咱们吵架那事儿。”   祖喻嗤笑,“哦,你出轨那事儿?”   左翌杰说:“我没出轨。”   祖喻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才说:“会的。”   “会什么?”   “会分手的。”   “为什么?”   祖喻慢慢将脑袋靠在床边,视线没有焦点地望着前方,“因为我当时觉得,只要有钱,我一定会幸福的。”   “哦,”左翌杰点了点头,“夏锐之让你觉得幸福了吗?”   祖喻想了想,实话实说,“没有。”   “他很抠门儿?”   祖喻哼笑,“他大方极了。”   “那为什么?”   “因为很多事儿不是我以为。”   话说到这儿,他们都没有再说下去。   左翌杰突然起身轻轻推开门出去了,过了一会儿蹑手蹑脚地回来,拿着两只雪糕和晚上没喝完的半瓶红酒。   祖喻无奈地看着他,“你妈像在家里养了只耗子似的。”   “睡不着。”左翌杰将酒瓶放在地上,“喝点儿酒睡一觉,赶紧让这个年过去吧。”他看起来是真的不喜欢过年。   两人坐在地上吃着雪糕喝着红酒,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像很久没见的朋友。   祖喻问:“那姚野让你觉得幸福吗?你俩一起玩儿了那么久。”   左翌杰原本百无聊赖地咬着雪糕棍儿上下乱晃,听到这个问题顿了一下,缓慢地思考了很久,“幸福?如果他让我觉得幸福,我俩可能就不会一起玩儿这么久了。”   祖喻看他一眼,“这话怎么说?”   “我还挺怕幸福这词儿的。”左翌杰皱着眉认真道,“你不觉得的吗?幸福这词儿和开心不一样。”   “有吗?”   左翌杰平静地注视着着窗外的烟花,“曾经让我觉得幸福的东西,后来都让我觉得荒凉。”而后平淡的语气中忽然带了些许抱怨,“你知道吗,有段时间你和春节一样。”   祖喻侧目看着他,很久没说话。 第55章   已经凌晨一点,窗外沸腾的烟花炮声渐渐归于平静,只剩零星几个睡不着的家伙还在不知疲倦地扰民。   左翌杰也感觉到祖喻在看他,仰头将大半杯红酒都倒进嘴里,问:“我好看吗?”   祖喻没说话,嫌他自恋似的,扬手将被单罩在了他脑袋上。   左翌杰:“......”   他只是忽然无法直视左翌杰的眼睛。可能因为他忽然发现原来左翌杰从来不是一个没心没肺只知道傻乐的蠢货,敏感怯懦,你永远不知道他笑的时候在想什么。   左翌杰想把蒙在头上的被单拉下来,刚一抬起手,却被人握住了手腕。   “我们要不要重新谈一次?”   眼前一片黑暗,祖喻声音很低,蒙在头上的被单隔绝了大部分声音。   左翌杰眼睫轻颤了一下,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也不确定祖喻说的是不是那个意思,也没有勇气再确定一次。   “不过你知道,我认真谈恋爱的时候会变成疯子。”祖喻平淡地说。   过了很久,他感觉到祖喻放开了他的手,隔着被单拍了拍他的头,窸窸窣窣地上床睡觉了。   祖喻刚才的问题他还没回答。   左翌杰缓缓摘下头上的被子,茫然地看着祖喻的背影。   那还算数吗?   初一早晨,在左翌杰家吃过早饭,祖喻便跟阿姨告辞,回自己的住处了。他想趁这段时间处理那个合同诈骗的案子。   没过两天,左翌杰也来了。   祖喻诧异地看着他,“年还没过完呢,怎么不多陪陪你妈?”   左翌杰将大包小包拎进玄关,大有一副在这儿定居的架势,“再陪下去我妈就要过劳晕倒了。”   “嗯?”祖喻茫然地看着他。   左翌杰咧嘴一笑,“你不懂,不打扰是我的温柔。”   祖喻:“......”   虽然年还没过完,但年前谈好的生意却已经需要打理了。如果左翌杰在家,他妈即便手头的事堆积如山也要抽出空来陪他,恨不能长出三头六臂来。所以眼看他妈的电话越来越多,他就随便找了个借口从家里出来了。果然,他前脚刚出家门,他妈后脚就拎着小箱直奔机场了。   尽管什么都没说,但他们好像确实重新在一起了,或者更准确的说,重新住在一起了。白天祖喻在书房看卷宗,左翌杰在客厅背剧本。偶尔一起去超市,晚上一起看电影。   很多个瞬间让左翌杰以为他们已经回到从前,但也有很多个瞬间,让他意识到,他们不过是假装什么都没变。   比如前天中午,他躺在沙发上看剧本,祖喻啃着苹果路过,好奇地凑过来问:“你演什么角色?”   左翌杰把剧本递给他看。   祖喻在沙发上坐下来,左翌杰立马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趴在他腿上,手臂习惯性地环上他的腰。   祖喻任由他抱着,翻了两页剧本,随口道:“有吻戏吗?”   左翌杰即将睡着,听到这话闭着眼笑了,懒声道:“有的话可以拍吗?”   “可以。”祖喻说,全然不在意的语气。   也不知怎么,左翌杰忽然就睡不着了。   再比如这天晚上,两人洗完澡正在床上亲亲热热,左翌杰的手机突然响了。拿起来一看是Colin,不用说,肯定是约他去喝酒的。但看到来电显示的瞬间左翌杰几乎是条件反射的紧张,本能地挂了。挂完他立马想给自己一巴掌,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没误会也创造误会了吗?   而祖喻似乎也不在意,甚至没有多问一句,看他挂了电话,接着仰头亲他的嘴。左翌杰却心事重重无法投入了,直起身解释道:“刚那是郭柯林,就那谁......总之就是一朋友,肯定是约我出去喝酒的,我跟他真没什么。”   祖喻顿了顿,接着倏地皱起了眉,“我不是什么都没问吗?”   左翌杰愣住了。   祖喻放下环在他脖子上的手,有些不耐烦道,“想去吗?想去就去吧。”   左翌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什么都没说,抓起他的手重新搭回自己脖子上,低下头继续吻他。   他们吻得热烈,做得尽兴,心却好像空了一块。   左翌杰觉得他和祖喻现在的相处模式不对劲,非常不对劲,但他不知道到底哪里不对劲,更不知道怎么打破这种不对劲。有时候他很想说祖喻你不然还是像以前那样大嘴巴子抽我吧?或者揪着领子骂我也行,怎么着都行。   可是祖喻没理由骂他。其实祖喻这两天也别扭,他已经决心以后看开一点儿,尽量别去在意左翌杰忠不忠心、贞不贞洁、有没有跟人眉来眼去、会不会跟人乱搞,只要事儿没发生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他都能当做不知道。   但左翌杰这段时间过于安分,连看开一点儿的机会都没给他。酒吧是根本不去了,连朋友们的电话都没接过,从前恨不得趁他出差住在夜店的人,现在不是看电影就是背剧本,连游戏都不怎么打。   虽然左翌杰大有一副洗心革面重新做人的架势,但与生俱来的多疑和控制欲总让祖喻觉得事出反常必有妖,虽然表面儿上一副“你以后爱干嘛干嘛”的无所谓模样,但左翌杰睡着后他还是没忍住翻了左翌杰的手机,甚至连夜翻完了左翌杰的剧本以确认到底有没有吻戏。   假期结束的前一天,祖喻开车去机场接祖叶和陈宝鑫。陈宝鑫宿醉未醒上车就睡,祖叶则一路都在跟朋友打电话,说给他们带了家乡的特产,约他们出来吃饭。   看到祖叶在这里渐渐有了自己的朋友圈,祖喻很欣慰,将祖叶和陈宝鑫分别送到住处后,祖喻开车回家,路上给左翌杰打电话问他晚上想吃什么,自己顺路去买菜。   “啊,有朋友约我晚上出去吃。”左翌杰道。   祖喻正在超市附近的地下停车场停车,车屁股刚倒进车位里,听到这话,不由猛地踩下了刹车。   车子一半卡在车位里,以一个诡异的状态停滞在原地。   祖喻将电话拿远了些,闭上眼长长呼了口气,才重新将手机放回耳边,不紧不慢道:“行,那我知道了。”   “你怎么不问我是哪个朋友?”左翌杰却不依不饶起来。   祖喻忍着火气,冷哼道:“问了我也不认识。”   “你认识。”   “谁?”   “你姐。”   祖喻:“......”   “再说你以前不也总问么......”左翌杰突然小声嘟囔了一句。   “......”祖喻松开刹车,将车倒进车位里,然后按了熄火,“你跟我姐......关系很好吗?”   “对啊。”左翌杰道,“你忘了咱俩怎么遇见的?”   祖喻犹豫了一下,还想说什么,左翌杰却先他一步道:“放心吧,我不会跟你姐说咱们的事儿。”   “我又不是要说这个。”祖喻皱起了眉。   “那是什么?”   “吃完早点儿回来。”祖喻硬邦邦道。   像是忽然一阵小风刮来,吹散了笼罩在头顶的那团阴云,电话那头,左翌杰低落的心情立马肉眼可见的明朗了,连语气都变得轻快起来,“知道啦。”   年一过完,剧组便开工了。随着剧情发展,左翌杰和小模特的戏份终于多了起来。   左翌杰饰演的男三是个出生时天地色变,国师将其寓之为不祥的小皇子。自小被幽禁在建于城郊深山的冷宫。宫中奴仆不多,只有守卫,唯一的同龄人是和他一同被送进冷宫的某位武将之子,说是贴身侍卫兼陪读书童,其实不过是监视他的眼线。   位于深山的冷宫是国师亲自选址营建的,在冷宫建造期间,武将偶然听到国师身边的心腹与旁人低语:那座位于深山的冷宫既是封印妖物的天牢,也是皇子的墓葬。根据国师的演算,十九年之后天上会同时出现三个太阳,此时将小皇子处死,方可保江山万年太平。   旁人问:那冷宫中的其他人......?   心腹叹息:都是镇妖所用的陪葬。   于是武将动摇了,自己的儿子送去竟然只是为了给这个妖物陪葬?反正冷宫位于深山不见天日,且重兵在列守卫森严,那自己送进去的究竟是谁,又有谁知道呢?   于是武将铤而走险,将自己与家奴所生的女儿扮成男儿送进了冷宫。多年来一直以其地位低下的生母相威胁——只有她不暴露身份,扮演好皇子陪读的角色,她的母亲便可在武将府内以夫人的身份享一生荣华富贵。   小皇子五岁时,冷宫建好了。自此,两个被凡世抛弃的孩子开始了在冷宫中相依为命的生活。十几年过去了,什么也没有发生,人们几乎忘了深山中还有一处冷宫,看守冷宫的卫兵和术士也在漫长的时间中变得懒散,整日赌钱吃酒,疏于把守。于是两人时常趁着夜色翻墙出逃,来到京城一睹人世繁华。   虽自小身在冷宫,吃穿用度却是和宫中一样的规格,所以两人时常偷宫里的玉杯瓷器去当铺换钱。因两人只能趁着夜色出门,晚上唯一热闹的地方只有烟花巷,于是二人便成了烟花之地的常客。他们自称是外地的富商之子和其随从,路过京城,游玩几日。在这里他们遇到了剧中的男主,也就是小皇子素未谋面的二哥,和他一样喜好微服出巡的当今太子,未来的天子。两个被血缘吸引的人成了至交知己,他们都认为彼此之间有说不清的相似,却不知彼此就像当空的日月,一个在明,一个在暗,一个升起,一个就要落下去。   烟花巷里三教九流、鱼龙混杂,每日往来过客,能打探到不少江湖消息。   一来二去,小皇子偶然得知了国师蓄谋已久的除妖计划,方才得知原来自己常年孤身居于深宫并非单单因为不受宠,而是自出生便被视作一个祸国殃民的妖物,而他在凡尘之地唯一挚友也并非什么江湖异士,而是当今太子,他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二哥,除妖计划中最大的受益者。叫他怎能不咬牙切齿?   自小生在冷宫看人眼色,小皇子最擅长伪装情绪,表面上装作无事发生,照旧一派今朝有酒今朝醉,恨不能牡丹花下死的风流德行,暗中却已开始谋划设计,誓要报复男主和世间所有人。   可在和男主的相处中,小皇子还是被情谊打动,起了恻隐之心,于是决定放弃复仇,只带着女三即自己唯一的侍卫暗中逃走,去一个远离京城的地方,过隐姓埋名闲云野鹤的田园生活。可谁料中途计划败露,武将派人围剿,女三拼死带他杀出一条血路,身受重伤,两人只能暂且躲进一处建在悬崖峭壁上荒废已久的庙宇之中。   女三说:“翻过这座山,便是南象国,离开这里,永远别再回来。”   小皇子却不肯扔下她离开。   女三冷眼看着他,笑说:“你真傻,你以为一直以来,是谁在给朝廷传递消息?”   小皇子也笑,将她抱在怀中,脸颊熨帖着她冰凉的脸颊,眼中一片化不开的幽幽寒意,“你才是真傻,十七年,那么大的冷宫,只有你我形影不离,我怎么可能不知你的身份?”   弥留之际,女三茫然地看着他,明明从来形影不离,她却好像今天才真正认识他。   小皇子解开她一直高高束起的长发,轻抚她被血污沾染的苍白面颊,唇边扬起顽劣的笑,“我若不掩护,你早就不知暴露多少回了。”   “你不恨我?”女三望着他,眼泪滑落进他满是鲜血的掌心。   “我要怎么恨你?”他满眼荒芜,“人世间与我有关的,只有一个你。”眼泪漫过始终弯起的嘴角,滴落在她脸上,与她的血和眼泪相融在一起,从此他的眼中再没有任何东西。   女三死去后,小皇子彻底黑化,他利用主角们对他的信任,颠倒黑白,构陷忠良,内外勾结,使得朝堂动荡民心不稳,南象之国百万精兵兵临城下。最终,便有了左翌杰进组时试戏的那个片段。   当时网剧审核并没有那么严格,剧本拍到中途的时候,前几集已在网上开播了。导演想过左翌杰和小模特饰演的男三女三可能会比较受欢迎,但没想到会这么受欢迎。 第56章   这剧虽是一部小成本网剧,但好在演员们演技都还说得过去,扮相也算上乘,重要的是导演审美在线,分镜流畅配乐动人,知道简陋的五毛特效能不用就尽量不用,于是随着播出,这部制作粗糙名不见经传的网剧热度节节攀升,制片人抓住时机狠心买了几个推广,播出两周后竟上了几次热搜。左翌杰和小模特的微博也突然多了几万活粉,最终造成了除了男女主没吃着什么红利,连扮演邪恶国师的演员都有了自己的超话的诡异局面。   不过想想也理解,剧本嘛,总是要过审的,主角必须三观端正、人美心善最好是浑身上下找不出一点儿阴暗面,这样的角色,不刻画成平面人物就不错了,能带感到哪儿去呢?   因为剧是边拍边播的,为了保持热度,导演脚一跺,心一横,决定临时改剧本给配角们加戏!心疼配角的呼声很高,导演刷微博刷的头脑发热,甚至想给左翌杰和小模特饰演的人物改个Happy ending,但被制片人拦住了。   “过审!过审你要不要啊!”   于是最终只能给他们加了些gay里gay气点到为止的“卖腐”镜头。   这个操作点醒了小模特和左翌杰的经纪人,卧龙凤雏一拍即合,打算让两人趁热度在微博上营营业炒一波cp。小模特那边没意见,左翌杰有点不乐意。   “线上BE了线下撒糖效果更好!”公司里,莎姐乐得合不拢嘴,“我就说你有狗屎运,你看,第一部戏就爆了!”   明明是天大的好事儿一件,隔壁小模特都上庙里烧高香了,左翌杰却蔫儿了吧唧一副忧心忡忡的怂样,“我对象看见估计会不高兴。”左翌杰臊眉耷眼地坐在莎姐办公室的沙发里,要多没出息有多没出息。   莎姐瞪大了眼睛,看这眼前这个傻x恋爱脑恨不得把杯子里的咖啡全泼他脸上,“这是工作呀!再说就合体拍拍照录录视频又没真让你们做什么,这都接受不了你还怎么在这行混?你事业刚起步,怎么就想着谈恋爱呢?谈恋爱能当饭吃吗?再说你一年倒头天天换对象没准儿过两天就分了,但这么好的热度这次错过了下次可就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有了!”   左翌杰还是忧心忡忡地看着她。莎姐知道他不愿受束缚又没啥事业心,激将法是不管用了,于是迅速调整话术,站在一个恋爱脑的立场上规劝道:“你想的还是太浅了,你怎么知道你火了你对象就不高兴呢?你现在一个月才赚几个钱?等你火了,随便接个通告啦代言啦都是这个数,物质上能给他更好的,谁还能跟钱过不去?而且谁不想跟大明星谈恋爱呀?那心里的满足感能是一个层次吗?听姐的,赚了钱,给他买包,大家都是成年人,成年人很现实的,不是谁都跟你一样是有情饮水饱的恋爱脑,不信你试试,看他爱你还是爱包。”   “他爱包。”这一次左翌杰毫不犹豫地答道。   莎姐刚才那长篇大论的一堆加起来,都不如最后这一句有冲击力。左翌杰想到祖喻那满屋子LV、爱马仕、普拉达、古驰、劳力士,瞬间觉得一切都亮堂了。他激动地起身在屋里转了一圈,目光炯炯地拉起莎姐的手大力握了握。   “姐你真是......”左翌杰想了半天,最后只蹦出贫瘠的两个字儿,“天才!”   他上一次这么有干劲,还是多年前的某个夏天,在旧小区的楼底下被某位土大款的车尾气喷了一脸的时候。   “这不就对了么!”莎姐满意地竖起了大拇指。   可事实证明,于莎并不是天才,祖喻也不是从前的祖喻。   当左翌杰靠网剧红利扒下一个饮料代言一个综艺通告和某网络平台节目主持的位子,然后虔诚地将包包香水捧到祖喻面前的时候,发现祖喻并没有开心地原地起跳。   祖喻只是很平常地笑着跟他说谢谢,然后将包包收了起来。   左翌杰看着祖喻平淡的反应,忽然觉得无所适从。从前他给祖喻买了件几万块的羽绒服,那时候祖喻高兴得流光溢彩的眼睛他现在还记得。   网剧拍到了尾声,小模特杀青那天,左翌杰和Anny姐都喝多了。祖喻等到半夜还不见左翌杰回来,便给左翌杰打电话,结果发现丫舌头大得厉害,话都说不利索。   “你在哪儿?”祖喻扔下卷宗,声音冷了下来。   “你先别过来,那谁......”电话那边左翌杰放低了声音叽里咕噜道。   “我他妈问你在哪儿?”祖喻没听他说完,一脚踹飞了腿边的垃圾桶,装了这么久贤良淑德落落大方,最终还是破功了。   左翌杰被吼得一激灵,立马报出了地址,祖喻眼镜都没摘就开车杀去了。   祖喻到的时候,剧组的人已经走了,只剩他们三个酒鬼在横店附近的大排档里一边抱头痛哭一边讲义气,说什么江湖何处不相逢。   祖喻冷着脸走到桌边,不客气地踢了踢左翌杰的凳子,结果率先抬起头的却是祖叶。   看到祖叶的时候祖喻慌了一瞬。其实左翌杰跟他说过今天剧组聚餐,但他火气上头,忽略了既然是剧组聚餐,那他姐可能也在这一点......   不过祖叶醉地很彻底,看到祖喻的时候还以为是自己把他叫来的,一抹眼泪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说:“咱们走吧,呜呜呜......我弟弟,我弟弟来接我了......”临走不忘拿上自己的包包,一个踉跄差点摔在地上。   祖喻连忙扶住祖叶,而后不知所措地看了眼左翌杰。   左翌杰和小模特也都看着他。   小模特看着还好些,左翌杰已经彻底醉了。但尽管醉眼朦胧,还是竖起一只手指放在嘴边,冲他比了个嘘的动作,接着摆摆手,大概是[没事儿,不用管我]的意思。   懂事儿得让人分不清他到底是醉着还是醒着。   祖喻莫名心揪了一下,犹豫片刻,最后还是扶着祖叶走了。   祖喻走后,左翌杰苦苦支撑的脑袋终于砸在了桌子上。   小模特凑到他耳边,认真道:“左翌杰,你跟我说实话,你跟他是不是认识?”   “嗯?不认识啊......”左翌杰头埋在桌子上,醉得连自己叫什么都不记得也没忘了替祖喻保守秘密。   小模特不屑地切了一声,扶着摇摇欲坠的左翌杰站起身来,“走吧,姐姐送你回家。”   谁料没走出几步,远远便看到刚才扶着祖叶离开的那人又回来了。   男生穿着裁量合身的大衣,眼镜擦得一尘不染透亮干净,有种冷淡自持的绅士气质。可他的行为一点儿都不绅士,冷冰冰地来到她面前,有些粗暴地一把将左翌杰从她身边扯了过去。   小模特傻了,呆呆地看着他。   虽然只有短短一瞬,但小模特还是感受到了他眼中显而易见的敌意。尽管这人此刻正一面架起烂醉的左翌杰,一面彬彬有礼地跟她客套:“不介意的话一起走吧?这么晚了,女孩子一个人回家不安全。”   “啊,谢......谢谢。”   他、俩、肯、定、认、识!小模特在心里呐喊道。   左翌杰醒来的时候有些恍惚,看到身边祖喻的睡脸才瞬间踏实下来。宿醉让他头晕目眩,摸过手机想看一眼时间,结果迷迷糊糊地错拿成了祖喻的。   指纹不小心解开屏锁的瞬间左翌杰愣了一下,过了很久才反应过来祖喻的手机还是几年前他送祖喻的那支12pro。   手机页面停留在他和小模特一起录的那条视频微博上。   这是一条为了营业而录制的土哄哄的变装视频,开头他和小模特都是剧里的古装扮相,小模特武将打扮伤痕累累地倒在左翌杰怀里,左翌杰满眼深情地抽出她束发的木簪,一头乌丝披散而下被鼓风机吹得哗哗啦啦。   小模特虚弱又凄凉一笑,说:“若有来世......”   左翌杰接道:“我还是一眼就能认得出你。”   接着白光闪现画面翻转,他和小模特一个礼服长裙一个皮鞋西装的牵着手向镜头走来。   左翌杰放下手机捂上了眼,不知道祖喻看这玩意儿的时候作何感想,反正他大清早被尬得七荤八素半天缓不过劲儿来。   但最终他还是顽强地起来了,因为今天是他最后一次去录制《娱乐新播报》。莎姐说了,剧里的角色火了,继续主持娱乐新闻容易让人出戏。   确实,坐在地铁里回看前几期的节目,已经有观众认出了他,弹幕里的评价有褒有贬:   “哈哈哈哈哈看剧的时候完全没发现疯批珮安居然是《娱乐新播报》的主持人”   “我说怎么觉得眼熟原来是你......”   “不行我要出戏了......”   “一直是小左的颜粉没想到他居然会演戏”   “好尬,不如好好主持节目呢......”   “还会继续主持节目吗?《娱乐新播报》的几个主持人里最有意思的就是左翌杰了......”   合上平板,左翌杰也有些感慨。这是他主持的第一档网络节目,无数个早上他乘坐最早的一班地铁横穿整个城市去录音棚拍摄,虽然赚得不多,但也收获了一些粉丝,而现在这个节目即将成为过去,永远变成他身后走过的一段路。   眼前忽然明亮,地铁驶出隧道,窗外朝阳自河流上方升起,万点灿金波光粼粼,左翌杰眯了眯眼,靠在一侧扶手上,忽然感到被安慰。   真是个好天气。   圆满录完《娱乐新播报》的最后一期,一一和导演、摄影师、化妆老师打了招呼。   “祝星途璀璨。”大家都这样说。   好陌生的词儿,至今听来仍觉得不安。   但左翌杰还是笑着说,“谢谢。”   独自回到化妆间收拾东西,推开门,却看见了一张意料之外、许久没见、本该漂亮的脸。   “......你怎么在这儿?”左翌杰稀奇地看着姚野,罢了上下打量一番他怪异的打扮,“看着也不像来上节目的。”   姚野今天难得没穿那些奇奇怪怪的花哨衣服,只穿了一身普通到没什么风格的白色卫衣卫裤,似乎还大了几号。也没化妆,大概是因为颧骨上一片擦伤,衬在素面朝天的脸上显得非常突兀。   姚野坐在化妆间的沙发上冷冷看着他,接着掏出手机“哐当”一声扔在桌上,劈头第一句就是,“你又拉黑我?”   手机屏幕亮着,停留在他和左翌杰的对话页面。除夕那天他给左翌杰发了一句:“春节快乐。”后面紧跟着一个扎眼的红叹号。   犹记那天在酒吧看见这个刺目的红叹号,酒精的作用下红叹号全是重影,一会儿两个,一会儿三个,姚野愣怔了许久,将满桌酒水全都扫到了地上。   “你丫疯啦?”乐队的贝斯手惊悚地看着被溅湿的裤脚,不乐意地看着他。   姚野不说话,起身冷着脸往卫生间走,结果在卫生间门口结结实实地撞在了什么人身上。那个人一动没动,自己先被撞了个踉跄。   “当心点儿。”被撞的那人扶稳了他,不起波澜的含笑声音,抬头,对上一双看似温和却深不见底的眼睛。   “怎么这副模样?”他听到那人真的笑了一声。   他实在很讨厌这人虚伪的笑,再加上此刻他只想蓄意挑事儿跟谁打上一架,于是他想都没想一拳就往那人脸上挥了过去。那人没闪躲,被他结结实实地打了一拳,结果在他要打第二下的时候,却猛地被人扯住头发狠狠按在了墙上。   “你这样比平时扭腰走路的时候带劲多了。”那人毫不费力地俯在他耳边,还是在笑。 第57章   左翌杰认识姚野快十年了,高中毕业后那个最为漫长的假期,他和几个要好的哥们儿第一次溜进gay吧,缭乱炫目的灯光下,台上那个不伦不类、打扮怪异的男生在演奏到高潮时将手里的电吉他弹断了弦,鼓手不知所措戛然而止,在一片起哄的嘘声中那人笑嘻嘻地向台下抛了个飞吻,然后轻轻一跃跳上音箱,用那把卷曲着一根断弦的琴演奏了升调后极为刺耳的新高潮,无所顾忌,满眼鄙夷。   一个朋友说那是音乐附中的姚野,著名疯子。   白纸一样的少年时代,左翌杰觉得第一次在什么人身上看到了自由的具象。   化妆室外有人走过,左翌杰回过神来,在身后关上了门。若无其事地指了指姚野的脸,说:“脸怎么了?看着像喝多了蹭马路牙子上了。”   “左翌杰!”姚野怒目而视。   左翌杰终于不贫了,不自在地转了一圈,慢吞吞地坐在了他对面的椅子上,认真道:“姚野,我不想再像以前那样过日子了。”   姚野阴沉地盯着他,半晌,牵强地扯了扯嘴角,“怎么?以前你没爽过?”   “爽过。”左翌杰垂眸看着自己的鞋尖儿。   “那是怎么?”姚野冷声逼问。   “但我忽然发现,所有爱里,性是最廉价的。”左翌杰斟酌了一下,接着道,“因为它太容易得到了。”   姚野气得眼圈都红了,“合着我在你这儿就只是个廉价的*友?”   “我也真的拿你当过朋友。”左翌杰终于肯抬起头来看着他,“这话是真心的。”   “那你他妈的就继续拿我当朋友啊!”姚野崩溃地吼道。   “但咱们做了太多朋友不该做的。”左翌杰说,“现在我失去你这个朋友了,接下来我还会失去很多朋友。你也知道我是个烂人,我总不能一点儿报应都没有。”   “你得了吧!”姚野怒极反笑,讽刺地看着他,“你他妈演什么纯情?你以为祖喻对你就干干净净一心一意吗?到时候他又扭头跟大款走了你剩个屁呀!你是gay,他也是gay,在这个圈子里还他妈想玩儿一往情深你是生怕自己死得不够痛快吗?!”   “就算他转头又跟大款走了,那也是我的报应。”左翌杰平静地看着他。   他从没见过左翌杰脸上有这样的表情,这样认真,着了魔一样,奋不顾身的坚定。   姚野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喉结滚动,开口时费力到连声音都变得扭曲,“......喜欢上他,就是你最大的报应。”   “没准儿还真是。”左翌杰无所谓地笑,“我跟他分过一次了,你说要是再分一次,他还会回来吗?”   姚野不说话。   左翌杰自言自语地说,“应该不会了,他不是那种会两次三番回头看的人。”   “这是我第一次试着抓住什么,姚野,你要是不敢,不然就替我加油吧。”   从化妆间出来,左翌杰只觉得神清气爽,步伐轻快,走出录制大楼旋转门的那一瞬间,好像所有过去都被关在了里面。   站在公交站台前,天空清澈,微风爽朗,街道川流不息,众生万象人来人往。看了看表,此时刚过上午十点,祖喻应该已经起床了,现在回去还来的及洗菜削水果和祖喻一起吃午饭。   公交来了,左翌杰一脚踏上车,车上没什么人,他在靠窗的位置坐了下来。刚坐下不久,忽然感受道一丝火热的视线,转过脸,正对上一个小女生的手机摄像头。   女生也没料到他会突然转过头来,连忙收起手机结结巴巴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左翌杰也有点没回过神儿来,呆呆地摆手,“哦,没事儿。”   看他平易近人,女生鼓足勇气凑上前来,小声道:“你是演珮安的那个演员吧?”眼睛盛满了期待。   左翌杰这才明白人家刚才为什么拍自己,呐呐点头,“啊,我......”   “请问我能跟你合张照吗?”女生脸颊红红地举着手机,有些紧张地观察着他的表情。   “可以啊。”左翌杰大方道,“需要我站起来吗?”   “不用不用,我能坐你旁边吗?”女生提议。   “可以啊,这公共交通。”   于是女生高高兴兴地在他身边的座位上坐下,举起手机和他自拍了一张。临走时可爱地挥着小拳头,说:“加油,我身边很多人都很喜欢你。”   “谢......谢谢。”左翌杰受宠若惊。   他上一次被人要合照还是高中的时候,虽然他球技又菜跑步也不快,大部分时候只是坐在场外的替补席上逛淘宝,但总有学妹怯生生地凑过来问他能不能合张照。   女生下车后不久,左翌杰手机响了起来,拿出来一看居然是小模特打来的。   “你昨天怎么回的家啊?”小模特一副沙哑的惺忪语气,应该是刚睡醒。   左翌杰愣了愣,他也不知道他怎么回的家,于是随口道:“还能怎么回啊?打车回的吧。”   “你放屁!”小模特突然激动道,“说!你和Anny姐的弟弟到底什么关系?”   左翌杰懵了,“......什么什么关系?”   “还装?昨天他送你回去的!要不是我是女的感觉他要跟我打一架了,那眼神可一点儿都不清白!”   左翌杰有些傻眼。他断片了,他都不记得昨天祖喻来过。   电花火石之间,脑海中一系列画面闪现——早上祖喻睡梦中蹙起的眉头,手机里他和小模特炒cp的视频页面,以及似梦非梦中耳边响起的那句:“你俩最好是没什么。”   之后小模特还说了些什么左翌杰一句都没听见,他忽然顿悟了,大彻大悟的顿悟了。   左翌杰破门而入的时候祖喻正站在冰箱门前思考中午做些什么,而左翌杰冲进门后三两下踢飞了鞋,左右手各拎着一大兜零食水果一个滑跪笔直地滑到了祖喻脚边。   这种没有一点儿卡顿的丝滑一要归功于被祖喻擦得反光的地板,二要归功于左翌杰腿上这条休闲裤绝佳的质地。   看着跪在脚边的左翌杰,祖喻也懵了,不知该继续拿着手里的彩椒还是放下彩椒扶他起来。   “......”祖喻惊悚地看着他“你干嘛?”   左翌杰掏出手机高举过头顶,虔诚地双手奉到祖喻面前,“对不起,我不该和同剧组的女演员炒cp,不过你放心我跟她真的没什么,拍戏前我就跟她出柜了,我俩只能是gay蜜,这是我的手机,没有密码,以后你随时随地想看就看我没有一点儿怨言!”   祖喻瞪圆了眼睛,像是被吓傻了。半晌,抬脚踹开了左翌杰,“......滚蛋,把我堵在冰箱门前腿都迈不开。”   “你别生气了宝贝老婆,我以后再也不答应他们炒cp这种操作了,都是莎姐撺掇的,说炒cp能赚钱,赚了钱给你买包你肯定高兴......”左翌杰腻腻歪歪地坐在他腿边不肯走。   “谁生气了?”祖喻抬脚跨过他,半点儿不承认,“我就那么小心眼儿?再说那是你的工作,你听公司安排就行了。”   边说边拿着彩椒往洗水池子那边儿走。左翌杰立马跳起来,抢过祖喻手里的彩椒,十分狗腿道:“我来我来。”   “你......”祖喻有些别扭地将手往衣摆上抹了抹,“那你来吧!”说完佯装镇定地往书房走去,“洗完了叫我。”   晚上,莎姐忽然打来电话,语气严肃地问左翌杰:“你白天被人认出来了?当时就你一个人吗?还是你对象也在?”   “就我一人,不过你怎么知道的?”左翌杰纳闷。   “看看微博吧。”莎姐忽然又高兴了起来,“以后出门儿戴口罩昂!”   于是左翌杰莫名其妙地打开微博,看到了无数条@和未读消息。点开一看,是早上在公交车上遇到的那个女生在网剧超话里发了他俩的合照,配文是:[锦鲤就是我!公交车上遇到珮安哥哥啦,哥哥好像都不知道自己火了,口罩都没戴就来挤公交,素颜超白超帅的。]   评论和转发也比想象中多得多,有人说:[天哪距离这么近,感觉都能闻到哥哥身上的味道。]外加两个哭的表情。   妹子回复:[是的,香香的。]外加两个哭的表情。   还有人说:[哥哥还是太糊了,公司连车都不给配,现在还挤公交呢。]   [以后再想在公交车上偶遇哥哥就难了。]   剧组导演也转发了这条微博,配文:[感谢大家对《太子难当》的支持,珮安究竟会怎么选择呢?下周大结局我们不见不散!]   左翌杰茫然地关上微博,忽然觉得有些无所适从。   难道他以后出门都要小心翼翼地戴着口罩避开人群?他还想和祖喻去海边晒日光浴、去旅游、去野餐呢。   他其实没有什么明星梦,也不知怎么一脚踏进了这个金碧辉煌、万众瞩目的是非之地,像个误入角斗场的卖货郎,格格不入,不知如何自处。   莎姐还安顿他,“这只是刚起步,别膨胀,谦逊低调好好表现。”   其实她完全多虑了,左翌杰这种没有上进心的怂货,不退缩就不错了。   随着大结局的播出,网剧的热度水涨船高,剧里的主演组团上了几个综艺,知名度和粉丝量也都节节攀升。   左翌杰起初仍不以为意,跟平时一样不遮不掩地和祖喻在外面吃火锅逛超市。直到某天在超市里每走几步就被人拉住合影签名,祖喻等得失去耐心扔下他先走了,左翌杰才长了记性,从此出门也开始戴口罩了。   后来网上还流出了他和祖喻逛超市的视频,视频里左翌杰推着车被三四个粉丝围在中间,祖喻抱着胳膊远远地看,不时地翻白眼儿。   粉丝纷纷艾特左翌杰的经纪公司,“虽然是新人但也太不受重视了,能给我家哥哥换个脾气好点儿的经纪人吗?让我家哥哥自己推车不说,多等一会儿他还不耐烦了。”   有人说:“这个好像是他助理,我上次在火锅店也碰到了,全程臭脸,真服了,哥哥还一直照顾他情绪。”   “哥哥太温柔了,很少有这么照顾助理的明星了。”   左翌杰想发微博澄清一下这不是助理,是自己朋友,被莎姐阻止了,“就说是助理吧,你俩经常同进同出的,难免惹人怀疑。”   于是,晚上左翌杰只能一边偷偷翻看关于自己“助理”奸懒馋滑脾气差的恶评,一边偷偷观察“助理”的脸色,酝酿了许久,小心提议:“那什么,不然你以后出门也戴好口罩吧,最近流感特别严重,好多人都......”   “我不戴。”祖喻翻着书,头也不抬地一口回绝。   “......”左翌杰思量片刻,再次提议,“上次看一专家说经常刷微博会导致注意力不集中,记忆力下降,还会导致失眠,你看你就总睡不好,不然咱们都把微博卸载了吧?”   祖喻“砰”得合上书,无语地看着他,“行了不至于,网友说的话我至于那么较真儿吗?在你眼里我是不是特别小心眼儿啊?”   左翌杰心说是啊。   但嘴上却道:“当然不是了,我就是不想因为这些没必要的事儿让你添堵。”   “这有什么添堵的?再说我忙着呢,哪有功夫天天看这些。”祖喻“唰”地翻过一页,洒脱得跟什么似的。   结果半夜左翌杰悠悠转醒,看到身边传来微弱的光线,定睛一看,祖喻黑灯瞎火地抱着手机,正在用小号怒怼恶评。 第58章   不过很快祖喻就没工夫在网上和网友吵架了,春节一过,他就要为冀律师委托的合同诈骗案忙碌起来。   这起巨额合同诈骗案的当事人也姓冀,名怀恩。起初祖喻还以为是冀律师的亲戚,后来才知道,老先生是个孤儿,早年在村里吃百家饭长大,村子里的人大都姓冀,所以他便也改姓冀了。怀恩老先生天资过人,尽管没上过什么学,早早就南下打工谋生,但在厂里工作几年后就被提拔为了销售经理,之后又敏锐地察觉到全球经济风向,九几年的时候赶上不良资产浪潮,赚到了人生的第一桶金。   后来他回到C县所在的省城,开过矿,建过厂,其实他赚得钱已经一辈子都花不完,更何况老先生勤俭惯了,家人在他的熏陶下也全都没有富户人家铺张浪费的作风,比如家里六口人吃饭桌上的菜从来不超过四道,比如惯常的衣着是一身在C县裁缝铺定做的中山装,这些都是祖喻从冀律师那里听来的。   但这人是个天生的企业家,根本闲不下来,多年来工厂运行稳定,便想转战其他领域。   “还是老了,对世界的敏感性下降了。”年前会见的时候老先生这样笑着说,语气平和,白发打理得一丝不苟。   这起案子一审尚未宣判,在此之前,老先生已经被羁押了一年半。岁月将他沉淀出一种泰山崩于前也面不改色的气质,会面时甚至有闲情和祖喻闲谈,问他是哪里人,在哪里读书,看不看足球。似乎这案子究竟判无罪还是无期跟他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后来祖喻了解到,当初之所以选择入局地产行业,老先生也是抱着再为家乡做些实事的想法。C县经济不发达,有天,几个朋友来找他,说政府有一个老旧房改造项目,政策福利很好,但苦于招商引资无门,来问问他的想法。老先生也从未涉足过这一领域,但想到做成了对于C县发展也是好事一件,便把这事儿放到了心上。   研究了一段时间后,老先生觉得可行,便和几个合伙人成立了一个地产公司。但摊子铺开后,项目进行得并不顺利,大伙渐渐发现这行和预想中不一样,投资巨大,靠自有资金是干不出来的,在将手里的几处工厂抵押得七七八八后,总算凑齐了一笔资金,批地、取证,项目总算要步入正轨了。   历经重重困难,项目一期总算是完成了,可等资金回笼还需要时间,二期项目也在催促下紧锣密鼓地铺开了,不得不继续往里面投钱。可是能抵的已经抵了,大家谁也拿不出来多余的钱,几人一合计,决定稀释股份,招揽其他资方入驻,岔子就是在这时候发生的。   在朋友引荐下,老先生又另外找来了两家投资公司,项目急着用钱,房主急着住房,为了尽快注资让项目进行下去,公司对两方新来的合伙人都说对方已经签合同了,后续资金不成问题。原本双方都很爽快地答应了,谁料一方就像有预感似的,突然反悔,不肯入股了。在这不久之后,二期项目下就发现了古墓,项目不得不停摆勘验,这样一拖,资金没法回笼,其他人一听项目挖出了古墓,不知道还能不能继续下去,更无人敢加注了,故一来二去,之前的贷款相继到期,各方债主纷纷找上门来。   新加入的合伙人钱也进去了,却发现项目停摆,且最初给他看合同的另一方股东根本没入股,以至于几次商谈不欢而散,最终一纸诉状将老先生和他的地产公司告上了法庭。   相关部门也很着急,连夜商讨方案,加班加点好容易将古墓的事处理妥当,但很快,房地产的冬季也迅速到来,各地的房价都在跳水,时有地产商交不出房卷款潜逃的新闻出来,建筑商、承包商、已经交了钱的房主......全都人心惶惶。   饶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案发之前老先生还是不顾其他人的劝阻,变卖了所剩不多的几处资产,将建筑方和承包商的资金结清了。他是公司最大的股东,自然他说了算。   “不管怎么着,也不能拖欠农民工的钱,”老先生对祖喻说,“我也干过苦力活,所以我知道,遇到这种事儿底层老百姓是最没办法的,大家背井离乡出来辛辛苦苦干了一年,就盼着这笔钱回家过年呢。”   说完笑笑,“这笔债还清,我就是在看守所也能睡着觉了。”   春节后,再次来到C县,在车站等候祖喻的是怀恩老先生的儿子,看起来三十多岁,文质彬彬的样子和这片土色的贫瘠县城看起来格格不入。看到祖喻的时候他应该也有些惊讶,大概没想到二审律师是这样一个年轻人,不过良好的教养让他没有表现出来什么。   “您好祖律师,路上辛苦了。”他客气地伸手要帮祖喻拎箱子。   祖喻摆摆手拒绝了,“我自己拿就好,怎么称呼您?”   “我叫冀博轩。”文质彬彬的男人道,“正好是饭点了,家母准备了一些家常菜,不介意的话去家里用饭吧?”   “不介意,我很喜欢家常菜,多谢费心。”祖喻跟在男人身后走出C县这间小小的车站,来到男人的车前。   和印象中的富二代不一样,男人开着一辆A市牌照的白色雅阁,甚至还没祖喻那辆雷克萨斯贵。   路上随口聊了两句,祖喻才知道他也定居A市,在研究院工作,这次是专门为父亲的事请假回来的。   C县完全符合祖喻刻板印象里一个县城会有的模样,换句话说,像极了那个他不愿回去的家乡。车子驶入一个不算新的小区,里面大都是五、六层的小楼,也有几座不大的两层洋房。   车子在一栋墙漆老旧的二层洋楼前停了下来,下车后祖喻环顾一周,忍不住多问了一句,“这小区有些年头了吧?”   冀博轩点头,“20年了,当年我父亲从G市回来后先是定居在这里,后来到我小学我们才搬去省城。这两年因为项目和工厂都在这里,为了办公方便,我父母便又搬回来住了。”   “哦,这小区现在的房价怎么样?”祖喻有些好奇。   冀博轩笑了笑“高达五千三每平。”   祖喻也乐了,“什么时候A市也能有这样价格的房子就好了。”   后来祖喻才知道,就连这栋最后的栖身之所,也已经被抵押了。   走进小院,来开门的是冀律师,“过年好啊小祖,路上辛苦。”他跟祖喻打了声招呼,回头冲屋里道,“来了来了,都上桌吧!”   走进门,祖喻才发现屋里人不少,除了冀律师,还有三、四个没见过面的人。   饭菜已经上桌了,一位头发银白但气质过人的老太太从厨房出来,招呼大家吃饭。   “这是怀恩先生的爱人。”冀律师向祖喻介绍。   此刻,屋里的目光都集中在祖喻身上,围着圆桌坐下后,冀律师向其他几人引荐,“这就是我刚说的祖律。”   “真年轻。”几个看起来和冀律差不多年纪的中年男人冲祖喻点了点头,客套道:“后生可畏啊。”   离得近了,祖喻才认出,其中一位竟是某位业内家喻户晓的大律师,这人早年以嚣张闻名,关于他的评价一直极具争议,有人说他狂妄,有人说他侠义,可惜在祖喻入行的时候,他已经因为一起案子被吊销了执照,所以祖喻只在教学案例和从前的新闻中见过这人。时过境迁,这人眉间的川字纹似乎比几年前的报道照片上又深重了几分。   另外几位是一审的代理律师和其中一位的助理,听冀律师介绍,那个年纪大些,身形清瘦,留一撮山羊胡子的人姓贾,是本地极具影响力的老律师,另一位有些发福,头顶光可鉴人的则是A市某知名律所的合伙人,姓郑,也是业内响当当的人物。   相比起他们,祖喻是这桌上最没名没姓的了,祖喻也不知为何他们会请自己来做这起案子的二审律师,甚至还是在一审没宣判的时候。   饭间的谈话中,祖喻隐约了解到,一审大概是经过了一场腥风血雨的鏖战,以至于那位A市知名律所的郑律师在一审开庭后活活气病了,在医院吸了三天氧气才出院。   谈及当时的经历,郑律师还是气愤难当,一拍桌子,大声道:“你说嘛,这算什么犯罪!”   相关材料祖喻也已经看了,在他看来这起案子也不能算是一起刑事案件。认定合同诈骗主要有三要素,一是虚构事实,二是隐瞒真相,三是有非法占有的主观故意。而这个案子所涉及的项目是真实存在的,相关资产信息都是公开透明随处可查的,唯一具有争议的就是在融资过程中向对方当事人出示的那份伪造合同,但这也只能算是有商业欺诈的嫌疑,且最终融资所得资金全部都投入到了项目运作之中,并没有非法占有的事实。   但本案涉案金额巨大,又事关民生,自地产行业迎来寒冬期,不良地产商交不出房卷款潜逃的案例比比皆是,相关部门从上至下谁敢拍板说此案无罪,把人放了?   由于郑律师身体不好,且还有其他要案在身,不能经常来会见沟通,再者根据上次的开庭情况来看,案子进入二审已是无可避免,于是提前寻找新的辩护律师成了第一要务。 第59章   怀恩老先生此生为人正直,结交了不少同样侠肝义胆的能人异士,听说他出事后,各行各业的大伙不约而同地聚在了一起,想为这个案子出一份力。在联系祖喻之前,他们已经面见了十多个律师,可在一审已经有两位足够出色的大律师联手仍未能使情况明朗的前提下,谁能接替郑律师的位子呢?   这时,冀律忽然想到了祖喻,那个看着尚且青涩,但在田卫东一案时敢在法庭上据理力争的小子。冀律师于是先向怀恩老先生的家人推荐了祖喻,征求他们的意见,当时郑律师也在,听冀律师提起这名字,觉得有些耳熟,便问道:“是A市衡权律所的律师吗?”   冀律连连点头,“对对,你也知道他?”   郑律师想了一会儿,“我有个学弟是衡权的合伙人,吃饭时几次听他提起过,自己有个非常看好的得意门生,好像就叫这名儿。”   后来郑律师还专门打去电话核实过,确认了正是冀律说的这人。   饭桌上,听大伙儿谈起拉他入伙的经过,祖喻不由愣住了。冀律师联系他时,他已经从蒋权的律所离开两年了。他提出辞职时,蒋权还屈尊降贵地再三挽留过,但他当时只想着赚钱,所以还是义无反顾地走了。不知是对他大失所望或是什么的,自从他跳槽到夏锐之的公司转做法务,蒋权便再也没有联系过他。尽管他逢年过节还是会抱着诚挚的敬意给蒋权发去祝福简讯,但蒋权一次都没有回复过。   所以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能成为这起案子的二审律师,背后居然还有蒋权的推波助澜。   说到这儿,冀律师也不由问道,“听说你现在不在衡权律所了?”   郑律师闻言也看了过来。   “嗯。”祖喻什么都没说,寡言地点了点头。   大伙也都沉默着,虽然什么都没说,却又好像什么都懂了。半晌,那位吊销了执照的前辈吐出一口烟,没什么语气道:“刑辩律师不好干。”   不知为何,那一刻他莫名觉得抬不起头来,好像自己做了一个见利忘义的叛徒。明明他没做错什么。   经过一番商议后,几人敲定了,本案二审辩护律师更改为那位本地的老律师和祖喻,郑律师和被吊销了执照的前辈不参与辩护,但会全程跟踪并进行庭外指导。   郑律师还有其他要案在身,吃完饭便带着助理赶去另一个城市办案了,冀博轩起身送他们去车站,临走时特意嘱托,让祖喻在这里等他一会儿,他想一起去看守所。   祖喻告诉他只有律师才能进去会见,他说他知道,他在外面等着就行。   即便这个文质彬彬的男人面儿上并没有表现出丝毫慌乱,但年迈的父亲已被羁押了三百余天,作为至亲骨肉无疑早就焦心如焚。   其他人陆续离开后,祖喻一边等冀博轩,一边捧着茶杯在客厅转悠,电视柜上摆着不少老照片,老先生的爱人走上前来指给他看,说:“你看这张,年轻时候拍的。”   照片是在西湖边上拍的,二十多岁的怀恩先生和几个同样年轻的友人站在一起,一身过膝的大衣,意气风发,长身玉立。   老太太用带着些抱怨的口吻说:“没见过这么爱管闲事的人,我嫁给他就没过过一天消停日子。”   当年随他一路北上,义无反顾来到这寸草不生、尘土飞扬的地方,晃眼一辈子竟都过去了。   祖喻打趣说:“下辈子再见着他指定绕路走了吧?”   老太太笑地爽朗,指尖优雅地夹着烟,奚落中带着一丝豪迈,“绕也够呛,年轻时长得可招人了。”   她看起来和自己的先生一样荣辱不惊,但随着聊天,祖喻才知道原来怀恩老先生身体并不好,前些年还做了心脏搭桥手术。所以眼下老太太最关心的,是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取保候审或者保外就医。   “他那副身体还折腾什么呀?早就劝过了,他不听。”   祖喻点点头,“我会先申请一下,但一审的情况不客观,按照目前的情况,即便提出申请也不会被通过的。”   其实取保候审的问题冀律师他们早就想过办法,但还是那句话,这么大的案子,谁敢拍板?万一人跑了,大伙都跟着完蛋,   又和老太太聊了一会儿,冀博轩回来了,祖喻起身告辞,和冀博轩一起前往看守所。   尽管又在里面过了一个年,但怀恩先生精神状态始终很好。祖喻说目前的状况不乐观,老先生恬淡地点了点头,似乎早有预料一般。   每次来会见怀恩老先生的时候,祖喻的心情都很微妙,感觉不像是来会见嫌疑人,倒更像来拜访一位良师益友,随着了解越深入,他越对这个老人有一种发自内心的敬畏。有时候沟通完案子,他们会隔着看守所的铁门聊会儿天。   祖喻问他最近在里面都做些什么?他说在给同一监室的仓友讲故事。   怀恩老先生为人风趣又经历丰富,一生堪称传奇,大家都爱听他讲故事。他说儿子怕他着急,给他拿了很多书来,所以平时也看书,还给仓友解惑授业、指点迷津,据说每天都有人排着队来跟他咨询出去以后的就业方向和投资问题。   听他讲这些的时候祖喻既想笑,又有一种难以名状的感慨,能在如此境地下举重若轻、苦中作乐的人,全天下怕也没有几个。以往办理案子的时候,面对这种长时间的羁押,祖喻总需要不时的安慰、开解当事人,可这回居然常常是人家反过来安慰他。   大概是看出祖喻的焦虑,一次会见时,老先生突然向他推荐起图书来:   “博轩上次给我送了几本书过来,我觉得很好,你也应该看一看。”   祖喻确实已经起早贪黑的连轴转了几周,面色憔悴不用说,嘴角也因为熬夜上火起了个泡,“等结案后吧,最近哪有时间。”   老先生却大咧咧道:“大不了案子先放一放嘛!看个书的时间还是要有的。”   祖喻愣住了,他从未见过这样的人,云淡风轻,宠辱不惊,即便身陷囹圄,也能在囹圄之中照亮别人。   对怀恩老先生的案子,祖喻付出了前所未有的心力。这个导致案发的老旧房改造项目开始于5年前,目前项目和公司都处于停摆的状态,公司员工有的离职,有的赋闲在家。祖喻联系了公司的法务和财务人员,详细梳理了这五年里所有资金往来、资产负债及抵押状况。   内行人想彻底捋清一个项目五年内的所有情况尚且不容易,这其中涉及拆迁、赔偿、批地、抵押、股权变更、金融借贷等等一系列专业而冗杂的知识点,但受益于在夏锐之的地产公司做法务的经历,里面的很多门道祖喻已经能摸清楚了。不过项目和项目不一样,详细情况他还需要不断的找人咨询。   经过这段时间的整理,他对逆转风向有了些许信心,至少可以说有了七成把握。不过既然是已经提起公诉的案件,便必然不可能轻易撤案,公诉人一定还会从其他地方入手,甚至可能提出新的罪名,所以要打赢这一仗,必须要做好万全的准备。   这期间他需要频繁往返于法院、看守所、银行和地产公司之间,为了节省精力,一个月以来他一直留在C县,只能偶尔在视频通话和电视节目里见到左翌杰。   这段时间左翌杰也很忙,《太子难当》在大结局播出之后收视率不断上涨,这部小成本制作的网剧一跃成为今年名副其实的黑马之作,剧组全班人马的身价都跟着翻了一番。   左翌杰彻底红了,公司给他安排了各种各样的行程,拍广告、录综艺、甚至争取到了今年某头部视频文艺晚会主持人的资格。   上次视频通话的时候左翌杰正在节目后台化妆,不知是在做身材管理还是太累,整个人瘦了一圈,倒是更上相了。祖喻挪噎道:“大明星不好当啊,怎么还不如从前油光水滑了?”   左翌杰看着他的眼神却是货真价实的心疼,“你还笑话我,你照照镜子吧祖喻,你几天没睡觉了啊?”   “我睡了啊。”祖喻摘下眼镜,揉了揉因为长时间阅卷而布满血丝的眼睛,“我估计上年纪了吧,好像得干眼症了。”   视频里左翌杰眉头紧锁,看着祖喻憔悴的脸心疼得说不出话。   “你最近忙什么?见到什么大明星没有?”祖喻问他。   左翌杰先是一通抱怨,“莎姐给接了个综艺,不是被锅砸就是被水浇,别提多惨啦。”而后凑近手机小声道,“明星倒是见了几个。”   “别勾三搭四的啊。”祖喻笑笑,漫不经心道,“你现在什么动向我可是翻翻微博就知道。”   左翌杰嗤了一声,“谁理我呀?你还有多久能回来?”   “我?”祖喻看了看手边厚厚的资料,和电脑上已经初具雏形的项目发展图,油然而生一种成就感,“不确定,不过我快成地产专家了。”   这段时间他已经梳理出半本字典厚的摘卷材料,并按照项目时间线完整详实的标注了这五年来项目的推进情况,将每一个可能被针对的薄弱环节都挑出来进行武装,反复思考如果他是公诉人会从哪里入手挑毛病。同时他还针对一审时的情况重新写了一份辩护意见,依靠那位本地老律师的人脉将辩护意见送到了市中院合议庭和审委会的手上。这些工作几乎全都是在这一个月之内完成的。 第60章   一个月的时间没有逼疯祖喻,但足以逼疯左翌杰。   这天,正当祖喻和贾律师开会的时候,忽然接到了左翌杰打来的视频电话。   祖喻原本想直接挂断,等一会儿有空了再拨回去,但手指在拒接选项上犹豫了一秒,最终还是接了起来。   “我正在忙,一会儿给你打......”祖喻匆匆忙忙地说了一半,忽然发现左翌杰身后荒凉的景色怎么看怎么眼熟,不由道,“你这是在哪儿啊?”   视频里左翌杰墨镜架在鸭舌帽上,口罩也拉下一半,笑容灿烂得像捡了钱一样,“猜,你看这像哪儿?”   左翌杰举着手机转了一圈,背景里一个老旧的建筑和红色的字牌一闪而过,祖喻彻底认出来了,这不是C县的火车站吗!   “你怎么跑儿来了啊?”祖喻大吃一惊。   “这地方还挺新鲜,我从来没来过这边。”左翌杰一边和他视频一边左顾右盼地往出站口走,像极了人傻钱多被不良旅行社骗来团游的冤大头。   冤大头不觉得自己是冤大头,边走边乐呵,“你在哪里啊?快给我发地址,我只有今天一天时间。”   “我真服你了。”祖喻低声嘟囔了一句,“站原地别动就在那儿等我!”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贾律师茫然地看着祖喻,祖喻一边伸手拿起外套,一边不好意思道,“不好意思贾律,我朋友突然过来,您等我10分钟,我马上回来。”   “哦哦,去吧。”贾律师看他匆匆忙地站起身,以为有什么要紧事。   祖喻风一样地扇出门外,几秒钟后又风一样地扇了回来,“您车能借我用一下吗?”祖喻厚着脸皮开口。   贾律师大方地递来了车钥匙。   “谢谢。”祖喻接过钥匙,外套都来不及穿,再次转身飞奔下楼。   好在C县不大,就一条街直通到头。祖喻开着贾律的老款捷达,5分钟就驶到了火车站,一眼就看到了路边色彩分明、鹤立鸡群、和这地方格格不入,但和陌生大妈聊得很来的左翌杰。   他也是服了左翌杰这个自来熟的劲,这才多久,就和不认识的大妈聊上了,貌似还聊得挺愉快,俩人都笑得跟花儿似的。   祖喻按了两声喇叭,左翌杰和大妈都看了过来。   看到是祖喻,左翌杰回头跟大妈挥了挥手,一边一步三回头地往车这边走,一边嘴里还说个不停。祖喻忍无可忍,降下车窗暴喝一声:“赶紧给我滚上来!”   左翌杰这才一路小跑地坐上了车。一上车左翌杰就揽着祖喻的后脑勺在他嘴上使劲亲了一口,“艹,差点儿得相思病了!”   祖喻发动了车,漂移似的掉了个头往回开,忍不住道:“真服你了,跟谁都能聊起来,认识人家吗就聊?”   左翌杰没出过城似的,在车上东摸摸西碰碰,灿烂得整个人都在冒泡儿,“不认识才有的聊啊,那大妈一眼就看出来我不是本地人,问我来做什么的,我说我来找对象,她就说她闺女也到找对象的年纪了,就是不愿意去相亲,那我得劝她啊,儿孙自有儿孙福,这事儿长辈就不应该掺和,说完我怕她不高兴,又往回绕了绕,说大妈你这么漂亮你闺女肯定也不差,不愁找对象......哎对了这哪儿来的车?”   “跟人借的。”祖喻十分简洁的一语带过,接着盘问,“怎么突然跑这儿来了?不是在录节目吗?口罩、墨镜也不戴好,不怕被人认出来?”   左翌杰舒舒服服地靠在椅背上,“我说我病了,请了一天假。你别说,本来我也挺自作多情,你看这又是口罩又是帽子包裹得跟非典病人似的,结果下了车才发现这边儿根本没人认得我。”   祖喻一路风驰电掣,只用3分钟就又把车开回了他和贾律师开会的地方。这里之前是怀恩先生地产公司的办事处,现在已经人去楼空,祖喻领着左翌杰走上楼,将他安顿在会议室外的公共办公区,说:“你在这儿等我一下,我现在有点儿忙。”   左翌杰点头如捣蒜,“去吧。”   祖喻欲言又止地看了他一眼,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歉意地摸了摸他的脸,转身进了会议室。   这个办公区不大,只有四个工位,一张接待用的茶几和一个长沙发。沙发前蹲着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女孩儿,原本左翌杰没来前她正趴在茶几上写作业,左翌杰进来后就一直一眨不眨地盯着左翌杰。   “嗨。”左翌杰跟她打了个招呼,然后在她身边的沙发上坐了下来。   “你长的好像《太子难当》里的珮安。”小女孩突然道。   “......”刚才跟祖喻说完这边儿根本没人认得他的左翌杰这就被认出来了。   左翌杰坦然地胡扯,“是嘛?最近经常听人这么说,这个剧是不是很火?”   谁料小女孩却突然笃定道:“你就是珮安。”   左翌杰愣了下,一本正经地摇头,“我真不是。”   小女孩斩钉截铁地指了指自己的脸,“你左脸这边有颗痣,珮安这边也有颗痣,你俩这颗痣的位置和形状都一模一样,是个人都能看出来。”   左翌杰被她说得一愣,立马打开前置摄像头对着自己照了起来。   小女孩又说:“你看你慌了,其实你左脸没痣,我骗你的。”   左翌杰瞪圆了眼睛看着她,下巴差点合不上,心说完蛋,碰上小孩儿姐了。   小孩儿姐有些得意地看着他,“看吧,你就是珮安。”   左翌杰承认自己玩儿不过,自暴自弃地往后一靠,“......好吧,我承认我是,行了吧?”   “你怎么会在这里?”小孩儿姐问他。   “我来找朋友玩啊!”左翌杰伸展了两条长腿,大剌剌地坐在沙发上低头看着她。   “你和祖律师是朋友?”   “你认识他?”   小孩儿姐往磨砂玻璃遮住的会议室里指了指,“我爷爷和他一起办案。”   “你爷爷?”左翌杰不知所云。   话音刚落,祖喻和贾律师推开会议室的玻璃门走了出来,嘴里还在商量着案情。   没一会儿,大概是商量妥帖了,贾律师低头问小孩儿姐,“你在这儿等我,还是跟我一起去法院?”   祖喻也看着左翌杰,“你在这儿等我,还是跟我一起去法院?”   “我跟你一起去!”左翌杰和小孩儿姐声音响亮地齐声答道。   于是接下来的一个小时里......祖喻和贾律师在法院开会,左翌杰和贾律师的孙女儿一起蹲在法院门口的台阶上舔雪糕。   “你几年级了?为什么不上学?”左翌杰问。   “我小学五年级,你是不是喜欢祖律师?”小孩儿姐道。   左翌杰的雪糕“吧嗒”一声掉在了地上,见鬼一样呆呆地看着眼前的小孩儿。   “你好浪费。”小孩儿姐低头瞥了眼地上的雪糕,嫌弃地看着他。   而左翌杰只想问你到底怎么看出来的?现在的小学生真是人小鬼大、超乎想象、强得可怕啊!   “你能保密吗?我给你签名。”左翌杰没有一点儿英雄气节。   “签100张。”小孩儿姐也不知何为收敛。   “你知道你敲诈的是律师的男朋友吗?”左翌杰试图反抗。   小孩儿姐面不改色:“我是律师的孙女儿。”   于是祖喻出来的时候就看到左翌杰欲哭无泪地坐在法院门口的台阶上,腿上垫着书包任劳任怨地一张张签小卡片。   “这是在干嘛呢?”先开口的反倒是贾律师,“你让人家帮你写作业是不是?”   “他是明星,我在让他给我签名。”小孩儿姐淡定地说。   “是吗?”贾律师有些吃惊地看了看左翌杰,“我老了,不太知道现在的明星了,你是演员,还是歌手?”   左翌杰忙抬起头来连连摆手,“我哪儿是什么明星,我其实是主持人,前段时间拍了一部戏......”   贾律师像是完全没在听他解释什么,转头对祖喻道,“你朋友?专门来找你的?”   “嗯。”祖喻笑笑。   于是贾律师当即要张罗着请他们吃饭。正当左翌杰不知所措时,祖喻找了个借口委婉地推辞掉了,“下回吧,下回您来A市,我俩请您吃饭。”   在法院门口和贾律师别过后,祖喻领着左翌杰回了这段时间他在C县住的招待所。进门的时候左翌杰先是震惊,而后便皱起了眉。   “这边就没有条件更好些的酒店了吗?”   祖喻淡定地用钥匙打开房门,“县城哪来的什么酒店?再说当事人家的经济条件也不足以支持太贵的宾馆了。”   这间招待所不算新,但好在打扫得还算干净。进门后左翌杰上下左右地打量着,原来祖喻这段时间就是在这么一个狭小逼仄的房间里工作。   “坐吧。”祖喻倒是没觉得有什么,拍了拍床示意左翌杰坐下。   左翌杰艰难地收回目光在床边坐下,将背上那个巨大的旅行包放到身前来,开始一件一件地往外掏东西。   “给,挂耳咖啡,你前两天不说咖啡喝完了吗?”   “给,草莓蛋糕,这边儿买不上这家的蛋糕吧?”   “给,方便意面,螺蛳粉儿没给你带啊,那东西太味儿上不了火车。”   祖喻在这边呆了快俩月,确实将要弹尽粮绝了。这些年他在A市把自己养叼了,咖啡喝不了速溶的,蛋糕吃不了植物奶油的,漱口水洗面奶什么都要用牌子的。好多牌子C县这边买不到,要不是前两天聊天的时候左翌杰都留心记着,他就只能凑合了。   “我跟你说过吗?C县有家特好吃的炖鱼。”祖喻一边狼吞虎咽地吃着草莓蛋糕一边道。   “你没跟我说。”左翌杰的肩膀倏地耷拉下来,失落地看着他。   祖喻嘴里塞满蛋糕,拍拍他的肩,起身就走,“跟上,带你见世面去。” 第61章   这家炖鱼开在一个偏僻的巷子里,历经多年风霜后掉色儿掉得难以辨认的牌子上就写了四个大字儿——C县炖鱼。   这家店还是之前冀律师带他来过的,祖喻按冀律师的原话向左翌杰介绍,“这家店传了三代人了,全C县的人都是吃这家炖鱼长大的,”   左翌杰难掩兴奋地凑到祖喻耳边小声嘀咕,“哇咱们好像来旅游......”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祖喻想起过年时在左翌杰家看到的那些旅游照,哭笑不得地看着他,“你从小什么省会城市没去过?怎么来趟脱贫县跟出了国似的......”   “我没来过这种县城嘛!”左翌杰好奇地左顾右盼。   他们进店的时候店里已经有几桌人在喝酒了,都是朴实的工人打扮。   祖喻找了个半封闭的小包间,要了一条鱼,一份凉菜,两碗米饭和一瓶烧酒。   左翌杰看着桌上的酒瓶,不确定道:“喝点儿?”   “喝点儿。”祖喻说,“压力太大,放松一下。”末了又补充一句,“你明天还要返程,你就别喝了。”   “别呀,”左翌杰兴奋地捧着酒杯等着祖喻给他倒酒,“我陪你喝点儿。”   炖鱼真的很好吃,是那种没有任何雕琢,最粗粝质朴的美味,就像家里妈妈会做的那种菜。烧酒很辣,左翌杰酒量也很差,几杯下去已经从脖子红到了脸颊。   祖喻面不改色,祖喻波澜不惊,轻晃着杯子把28块的乡村烧酒喝出了名贵白酒的感觉。   入夜后大幅降温,屋子里热气腾腾,包间一侧的玻璃窗上结出了一层白色的水雾,左翌杰伸手擦出一块,看着路边昏黄的街灯,脸红扑扑地问祖喻,“生活在这种小县城肯定也特幸福吧?慢悠悠的,一辈子就过去了。”有种吃饱喝足后幸福的倦意。   祖喻宠溺地白他一眼,嗤道,“幸福个屁啊,你是好日子过多了。生活在这种小县城,这辈子你就为了二两米的事儿奔波吧,一辈子都奔不出头来。”   “生活在哪儿不都是为这点事儿奔波嘛。”左翌杰乐观道。   祖喻笑笑,“你说的也有道理。”   左翌杰解决了剩下的半条鱼,祖喻喝完了剩下的半瓶酒,结账出门,散着步慢悠悠地往招待所走。   冰冷的空气冲淡了醉意,左翌杰不知道为什么很喜欢这地方,看哪儿都顺眼,将两人牵在一起的手举到眼前打量,感叹,“你看,在C县咱们甚至能牵手!”   又指着路边一家还在营业的蜜雪冰城,说:“而且这地方连蜜雪冰城都有!”   最后满意地总结:“还要啥呀,啥也不缺了。”   祖喻被他逗得直乐。   路上途经一座小桥,两岸街灯倒映在水中,祖喻忽然停下脚步,将左翌杰困在两臂和石栏之间,抬头和他接吻。左翌杰愣了愣,配合地低下头来,伸手揽住了他的腰。   坐了一天火车,再加上喝了酒的缘故,回到招待所后祖喻先去淋浴间冲澡,出来后发现左翌杰已经趴在床上睡着了。   祖喻擦着头发,动作很轻地在床沿坐下。其实他还有很多工作要做,可他现在只想这样安静地看一会儿左翌杰。   理智、原则、坚持已久的自我......这一切总是在看到左翌杰的时候分崩离析,变成无足轻重的东西。有什么不断膨胀着,满足得心脏发酸。他忍不住伸手拨开左翌杰额前的碎发,俯身在他额角亲了一下,又亲了一下。   就这样陪在我身边吧,以小猪的身份。心里忽然冒出这样一个没头没脑的想法的时候祖喻愣了一下,随即无声地笑了。真奇怪,不是小猫,不是小狗,就觉得必须是小猪才行。   [咱们要不要一起去郊游?]   脑海中一个声音响起得很突然,清晰且无法阻拦。没有一点征兆,他忽然在此刻听懂了那天在车上没听清的话。   因为第二天要赶很早的一班车返回A市,左翌杰很早就醒来,睁眼却发现祖喻醒得更早,穿戴整齐好以整暇地坐在床头看着他。   “你起这么早干嘛啊?”左翌杰揉着眼睛将祖喻拖回被窝里,“   不用送我,再睡会儿吧。”   祖喻捏着他的脸在他嘴唇上重重亲了一下,说:“走吧,再不走不赶趟了。”   早晨6点,晨光微熹,C县破旧简陋的小火车站,送站甚至可以直接送到列车门前。乘车的人不少,左翌杰一直等到所有人都上车,待四下无人时迅速捧着祖喻的脸亲了一下,才恋恋不舍地上了车。   “早点回来!”左翌杰朗声道。   “嗯,应该用不了多久就能回去了。”祖喻说。   事实上祖喻确实没过多久就回去了,可惜等祖喻回到A市,左翌杰又因为录制行程去了外地。在忙碌的奔波当中,在所有人都不知不觉的时候,春天悄然而至。   祖喻回到A市不久后,一审终于宣判了,和之前预想的一样,结果并不理想,一审还是认为合同诈骗成立,但只判了13年有期徒刑。其实如果以目前的金额定有罪,这已经是中院手下留情了。   不过贾律师说新交上去的辩护词在中院内部引起了很大的争议,甚至一度争执不下,可见这个辩护思路是可行的。但二审改判无罪的案例太过罕见,几人商议后,还是决定先从程序违法入手,争取发回重审。   并且他们也有一种预感,这个案子一定会发回重审。   果然,案子移送至省高院不久后,以事实不清证据不足发回中院了。   祖喻趁机提出了取保候审申请,却没想到,检察院提出了金额巨大的保证金要求。   “不可以人保吗?”祖喻有些诧异。   办理此案的公诉人也显得很为难,“你也知道,这案子涉案金额这么大。”   可眼下的情况,怀恩老先生家里确确实实拿不出这么多钱来了。听说这个消息后,冀博轩和老太太没有一点儿犹豫,表示即便向亲戚朋友借钱也一定要将人保出来,反倒是怀恩老先生不愿意,后来大家也只好遵从他的意愿。   好消息是,从发回重审到再次开庭,并没有让大伙等待太长时间,在春天结束之际,祖喻终于收到了开庭通知书。   再次坐上从A市去往C县的列车时,祖喻有些感慨。上一次他乘坐这班列车从C县返程时,窗外还是一片荒凉的景色,而现在沿途的枯树上却已可见点点绿意。那些绿色以极其顽强的生命力在如此险恶的环境中依旧焕发出勃勃生机,忽然让祖喻觉得,这没准是个好兆头。   原本他和贾律师都对这次开庭很有信心,一是因为已经做足了万全的准备,二是补充侦查后,并没有发现太多对他们格外不利的新证据,且上一次递交至合议庭的辩护词在内部反响很好,无论从那个角度看,这次开庭的胜率应该都在百分之八十以上。   可到了开庭那天,他们却大失所望了。   法庭上,控辩双方各说各话,始终谈不到一起去。明明是一起诈骗案子,讨论重点却一直绕不开谁该为项目停摆负责这种事毫无关系的事上,提出的各种的观点独树一帜、高屋建瓴,让祖喻觉得自己不是在庭审,而是在大学辩论队打辩论赛。   期间祖喻多次提出:“现在讨论的这些都是经济纠纷,不是刑事罪名,我们现在应该重新把重点放回这起合同诈骗案的事实和证据上来!既然我们一直不谈事实和证据,那是不是就证明没有证据能证明这是一起合同诈骗,而是单纯的经济纠纷呢?”   但似乎无人在意。   这场庭审不能说不激烈,但激烈的丝毫不在点儿上,庭审持续了一整天,祖喻讲得面红耳赤、口干舌燥,案情却始终在原地鬼打墙一样的转。   当公诉人多次有意无意地将话意指向本案嫌疑人冀怀恩在融资后有转移资产,卷款潜逃的嫌疑时,祖喻忽然忍无可忍,在法庭上情绪激动地高声辩驳起来,“如果他要逃,为何不在最后一笔融资到手后就逃?为何要在收到起诉书后多此一举地变卖资产结算农民工的工资?为何在被羁押了将近四百多天,取保候审审批通过后连几百万的保证金都付不起?这个项目从两年前就开始入不敷出,经历了五轮融资三次股权变更,他有那么多的机会可以逃,何苦等到现在一无所有了再逃?!”   他从未在法庭上如此失态,情绪激动到双眼赤红、声音颤抖,审判长几次厉声提醒:“请被告辩护人控制一下情绪!”   祖喻却越发不管不顾地大声道:“你们可以不相信一个商人有良心,但不能扼杀这个社会为数不多的温情!这是对这个时代一位罕见的好人的侮辱!”   为此法官差点将他从法庭请出去。   祖喻也知道这样情绪化的辩白在法庭上是没有任何用处的,可能他也不知不觉被这场辩论式的气氛同化了。   至此,祖喻终于知道上次开庭后郑律师为何会被气病了,这次庭审仿佛只是重演了上次庭审的历史,他甚至听到中途贾律师低声叹了一句:“又是这样......”   一审重审后还是维持了原判,甚至是当庭宣判。冀博轩和怀恩先生的爱人全程在旁听席上,所以祖喻都不用费心考虑该怎么向他们通报这个坏消息。   当庭审结束,眼睁睁看着怀恩先生再次被法警带走,旁听席上满怀期望的老太太默默背过身去擦拭眼泪,祖喻忽然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一切就要这样结束了吗?开庭前他满怀信心,而现实却是一败涂地。个人的力量是如此微茫,如同蚂蚁撼树杯水车薪。   可这一切分明不该是这个结局。祖喻心中陡然生出一种怀疑,是不是他能力不足?如果这个案子换了别人来做,是不是就会有完全不同的结局? 第62章   当天晚上,一行人走出法院,坐上冀博轩的车从中院所在的市区返回C县。   一路上所有人都沉默着,即将进入C县的时候,贾律师忽然拍了拍祖喻的肩,轻声道:“都尽力了。”   那一刻祖喻忽然没忍住,坐在车里大哭了一场。他哭可能是因为气愤,可能是因为委屈,更有可能是因为年轻。因为年轻,所以愿意全力以赴、肝脑涂地,也因为年轻,无法接受原来世间之事并非拼尽全力就一定有好结局。   虽然他知道这个案子一定会再次上诉,可每一次上诉都意味着怀恩老先生要继续在看守所经历漫长的等待,他的爱人和孩子要继续饱受高墙之隔的心灵煎熬。   他曾听说某位被视为业界传奇的大律师曾在无计可施、万般无奈的情况下对自己的当事人说:“不然你举报我作伪证吧,这样我最多坐几年牢,但你至少可以免除一死。”   当时他觉得这绝对是噱头或杜撰,律师毕竟只是个职业,和天下所有要吃饭的行当没有区别,他不相信这世上有人能为一个素昧平生的当事人做到这个份儿上。   而现在他却动了同样的心思。   人性之的难以捉摸正在于此,你永远不知道一个滔天恶棍会在下一秒做出什么惊世义举,也无法预料一个高风亮节的好人会在什么时刻面目全非。尽管素昧平生萍水相逢,可当你跟他面对面坐在一起,看着他的眼睛,听了他的故事,他对你来说就不再是一个不痛不痒的人。人性的碰撞往往只需要一个瞬间,你甚至不知道是哪个瞬间点亮了你,让你生出一种前尘不计后事不提,一意孤行的勇气。   人这一辈子想要活得有情有义不容易,他自知此生无法像怀恩老先生这般大爱,也不及那位大律师一半血性,却也想在这个人情如纸的世界里拼尽全力守护好这样一份难得的情义。   祖喻这次意料之外的败北而归只用了不到一周时间,提出上诉后依旧是漫长的等待,尽管不甘,但也别无他法,在案子移送至高院前,他只能再次踏上回A市的列车。   在C县办案期间,休息或吃饭的间隙他会在手机上刷一刷左翌杰的视频,贾律师看见了几次,说这个年轻人看着眼熟,但想不起来是谁。已然不记得是前不久见过的人了。   祖喻说:“是个明星。”   贾律师说:“你也追星啊?”   祖喻觉得好笑,但没有反驳。   这次返程的路上,祖喻疲惫地靠在车窗。想到左翌杰今天也该返回A市了,便掏出手机给左翌杰打电话,结果只听到一连串机械的“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   祖喻没当回事,只当他还在忙。   挂了电话,打开微博打发时间,却在点开头条推送的瞬间倏地坐直了身子。   ......他追的星,塌房了。   接到莎姐电话的时候左翌杰刚拍完一个杂志封面,正在后台卸妆。   “你快看看网上的贴子是怎么回事儿?我正在联系人给你删帖。”莎姐少见的急色道。   左翌杰不明所以,将手机从耳边移到眼前,点开了莎姐发给他的链接。   那贴子有一个扎眼的标题,叫做“靠演直男起家的当红小生其实是gay”。起初发在一个流量并不算多的论坛里,但现在却已经盖了不少楼出来。   发帖的人并没有指名道姓,只说最近看好多人都在推一部大火的网剧,点进去一看,在里面饰演一个很火的角色的演员居然是自己大学时交往过的前男友。   起初大家都在猜这个人到底是谁,但随着“新晋小生”、“主持人出道”、“近期大红”等字样的出现,评论区已经有人将风向指向了左翌杰。   后来有几个营销号转发了这篇贴子,并将截图发在了微博上,几分钟后,就有人爆出该当红演员不但是gay,而且私生活混乱,玩儿得很开,夜店常客等等等等......   莎姐焦头烂额地问左翌杰,“是谁发的贴?你有头绪吗?”   左翌杰却答非所问,“我火到这个地步了?”   莎姐急了,“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没有。”左翌杰实话实说。   他还真没有。不是没有可能的人选,而是可能的人选太多,根本无法锁定是哪个。要说他遇见祖喻之前放纵形骸、浪荡不羁的大学时代,不欢而散的前男友何止一两个?   当然,这一点也很快在网上得到了证实。尽管左翌杰认为自己并没有火到能上热搜的地步,但“同性恋”和“演员”两个词儿本身就自带热度,随着那条爆料的热度不断升高,真真假假的新闻铺天盖地地涌来,不止一个人在该词条下表示自己曾经和他交往过,但后来因为他太花心分手了。   有人痛斥当初和他交往时他如何不走心,如何勾三搭四、三心二意......   有人说没交往过,但约过,外加一个害羞的得意表情。   《太子难当》的官方微博下评论也开始分裂。   珮安的角色粉开始为了喜欢的角色喷左翌杰:[吐了,找一个劈腿渣男演全局最深情的角色,心疼我珮安。]   [对同性恋没意见,但平等地恶心每一个劈腿渣男。]   另一票剧粉为了喷左翌杰而喷左翌杰:[绝壁是石锤。当初看主持人大赛就知道丫肯定走“后门”进来的,实力那么烂还能进前20,把观众当傻子。]   [吃shi了,同性恋还和女演员炒CP。]   [心疼和他演对手戏的女演员......]等等。   看着网上铺天盖地的谩骂,占据了左翌杰大脑的只有一个问题:祖喻会不会看到这些消息?   他甚至忘了给“自己职业生涯要完蛋了”的担忧留个一席之地。   很快,随着舆论的不断发酵,剧组导演、综艺节目策划、广告商、杂志主编的电话接二连三地追了过来。这时网上已经有人po出了当时和左翌杰交往时拍的照片,尽管只是一张普通的稍显亲密的合照,但也足以一石激起千层浪。   一片混乱中莎姐冷静道:“你之前和人拍过什么大尺度的照片没有?”   “怎么样算大尺度?”左翌杰问。   “果照!床照!和男人亲嘴的那种!”莎姐崩溃地吼道。   “没有。”左翌杰老实说,他本来就不爱拍照,他和祖喻甚至都没几张合照。   听到这个回答莎姐似乎稍微松了一口气,勉强沉着道:“只要没违法都不是什么大事儿,先回应一下吧。”   而左翌杰傻逼似的问:“怎么回应?说我是gay,对不起大家?”   “当然是否认啊!”莎姐简直要抓狂。   电话那头左翌杰沉默了一会儿,认真道:“可我真的是gay。”   莎姐僵住了,她看着办公室的玻璃窗上映出自己苍白的脸,觉得自己离疯只有一步之遥,“是也不能摆到台面儿上来说啊!这......这网上又没有你和男人亲嘴的照片,是不是不都是你一句话的事儿吗?你要承认了以后节目还上不上了?戏还拍不拍了?这都是问题,你考虑清楚一点好不好!”   而这种时候左翌杰似乎比她更加冷静,一针见血地问道:“我如果现在否认了,以后是不是就要一直装直男?”   莎姐一时被他问得哑口无言。   左翌杰沉默了一会儿,轻声说:“对不起。”   挂掉电话后,左翌杰一个人在杂志拍摄的后台坐了一会儿。周遭几个工作人员显然也已经看到了网上的爆料,正躲在角落窃窃私语,不时向他投来探究的目光。   左翌杰打开手机发了一条微博,淡定地抽出几张卸妆湿巾卸了妆,接着背起自己的包,推开休息室的门走了出去。   走出不远,在走廊上迎面碰到了也在同一栋大楼里拍摄海报的姚野。   姚野妆化了一半,头上还滑稽地夹着两个做发型的卡子,显然是看到热搜后专程冲出来找他的。   “你这发的什么东西?以后不打算在圈子里混了?”姚野晃着手里的手机,眉头紧锁大步流星地向他走来。   不等回答,左翌杰兜里的手机再次响了起来,屏幕上杀气腾腾地跃动着“宝贝老婆”几个字儿。左翌杰若有所思地盯着屏幕,最终按下了静音键。   姚野刚在他眼前站定,便听左翌杰忽然没头没脑地开口,“你说跟我牵扯在一起会不会毁了他?”   姚野顺着他的视线瞥了眼屏幕上的来电,很快明白过来他说的“他”是谁。   姚野觉得自己此刻比谁都该大肆幸灾乐祸一番,可看着左翌杰异常平静的眼睛,说出口的话却成了:“哪儿那么严重?爷们是同性恋,又不是犯了法。”   左翌杰抬头看着他,又像是什么都没看,过了一会儿,什么都没说,与他擦肩而过,径自向外走去。   姚野徒劳地张了张嘴,想叫住他,却又不知该怎么叫住他,只能目送他形单影只的背影渐渐远离。   看着左翌杰无声地消失在走廊尽头,他忽然想起前不久丫站在他面前,一字一句地跟他说:“这是我第一次试着抓住什么,你要是不敢,不然就替我加油吧。”   傻缺似的无所畏惧,意气奋发得恨不得在胸口扎一朵大红花。   可现在看来,他大概还是没能抓住什么。   非但没能抓住什么,看起来比从前还要支离破碎。像是信心满满地打了一场败仗,像是昨天刚宣布金盆洗手的人死在了今天,像是平白执着了一场,却最终不得不承认没人能摆脱既定的命运,幸福这种事,终究和他们没什么关系。   他和左翌杰认识太久了,尽管他们经常一起大笑,可他知道丫从来不是什么勇敢的家伙,没心没肺是他的装的,他比海苔还脆弱。   离开拍摄大楼后左翌杰没有回祖喻那里,而是去了完全相反的方向。   和祖喻分手后的两年,他依然租着最初和祖喻一起租住的那间屋子。   打开房门,映入眼帘的是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陈设。只是再次和祖喻住在一起后,他就很久没有回来过,因为无人打理,地面和家具都落了一层薄灰。   太阳即将落山,落日的余晖把房间染成了老旧暗淡的黄色。手机再次响了起来,还是祖喻打来的,左翌杰一动不动地盯着屏幕看了很久,直到电话自己挂断。   他不知道祖喻有没有看到网上铺天盖地的消息,可他知道祖喻迟早会看到的。他忽然间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脑子空荡荡的,像个遗世独立被时光抛弃的穿越者。   他靠在墙上,又缓缓滑落至地板,地上有些凉,可他懒得起来。   手机铃声一遍一遍的响起,像道催命的符咒。他任由它响着,不去看也不去接。对方也是个锲而不舍的人,似乎大有他不接就整晚打下去的架势。   直至夜幕降临,一直盯着墙角发呆的眼睛变得干涩通红,左翌杰才终于将那个不眠不休地电话接起,缓缓放到耳边。   大概是没想到这一次他会接,电话对面的人一时竟也忘了出声,呆滞了两秒钟后才发出震耳欲聋的怒吼,“你.......你他妈的想死是不是?!”   看来他已经看到消息了,左翌杰心道。 第63章   祖喻吼完那一句后便再没出声,听筒里只能听到他微微颤抖的呼吸。过了很久,左翌杰没什么语气地开口,声音因为沉默太久而喑哑干涸。   “你也看到了,我就是这样一个人。那些都是我做过的事,我给不了你解释。”   电话那边的人不知是被气懵了还是正在准备台词,听他讲完后很久都没有说话。   “别给我打电话了。”左翌杰无神地盯着眼前的白墙,将手机关机随手扔到了一边,任时间平白流逝。   他终究还是没法做到抓住什么。   做过的事无法抹去也不能重来,该来的报应不会因为你决定洗心革面就放过你。他了解祖喻,对祖喻来说原谅一次已经是破天荒般的不容易。两年前祖喻从这里离开时的背影还历历在目,他没勇气,也不想再经历一次那样的场景。   不知道过了多久,连什么时候天黑了都没察觉,耳边突然响起了门铃声,左翌杰微微回过神来,行尸走肉地起身开门。   刚押开一个门缝,门外那人风一样地刮了进来,不待看清是谁,便结结实实地挨了一拳。   左翌杰被打得偏过脸去,后退了几步才站稳,没等回过神来,铺天盖地的拳头接二连三地落在脸上、身上。左翌杰抵挡不及,很快被打倒在地。   “你活得不耐烦了吧左翌杰!”那人穷追不舍地扑上来揪住了他的领子,跨坐在他身上压得他动弹不得,“我最近对你太好了是不是?你他妈敢挂我电话?!”   左翌杰愣住了,彻彻底底地愣住了。   楼道的灯光从来不及关上的门缝照进玄关,那人逆着光,表情隐匿在黑暗里,但依旧能感受到不断外溢的滔天怒意。   在他愣神的空荡,祖喻又给了他一巴掌,大概是觉得不解气,又有几拳结结实实地砸在了他脸旁的地板上,发出一阵骇人的闷响。   左翌杰连忙抓住了那只残害无辜地板的拳头,怔怔看着笼罩在自己头顶上方的人,半晌说不出话。   被他攥在手里的拳头在不住颤抖,传到耳朵里的声音带着咬牙切齿的恨意,“......什么叫你给不了解释?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了还是狗改不了吃屎?我他妈倒要看看你改不改的掉!我告诉你,如果被我发现这些热搜里有一条是你和我在一起这段时间发生的,改掉吃屎前你会先死在我手里!”   左翌杰原本很伤心,可祖喻这不由分说的一顿胖揍忽然打得他柳暗花明。他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被揍了,但被揍得通体舒畅、感激涕零。他觉得他完了。他可能真的被祖喻打成抖M了。   左翌杰忽然起身时祖喻始料不及,险些被掀翻在地,但下一秒却肋间一紧,被按进了一个窒息的拥抱里。   左翌杰从未如此用力地抱着他,双臂从背后环绕至肩头,用力到好像要将他卷碎。   “你还回来干嘛......”左翌杰将脸撞进他的颈窝,温热的液体霎时将衣领浸染得湿热。   “你把我扔在这儿走就对了,像两年前一样头也不回的走就对了!你他妈回来干嘛?”他听到左翌杰哑声说。   背后从楼道照进来的声控灯灭了下去,屋里一片漆黑,他却偏偏看清了这里的一切陈设,还是两年前的光景。   两年前他把左翌杰扔在这里,左翌杰自己也把自己扔在这里。他不知道两年前的左翌杰是不是也和今天一样哭得这么伤心。   “你他妈的祖喻......你他妈的......”左翌杰不知所云,左翌杰低声咒骂。   祖喻被他抱着,祖喻说不出话。   祖喻喉结滚动着,迟疑地抬起手想拍拍左翌杰的后背,可那只手艰涩地停滞在半空,无论如何也落不下去。   “真这么委屈你倒是说话......”祖喻哑声道,强硬的语气出现了裂痕。   “你他妈两年前让我说话了吗?!”左翌杰低吼着抱怨,脑袋却更用力地埋进他身体,压得他锁骨生疼。   “......”祖喻不知道,亦或说他从没想过,原来这事儿在左翌杰心中也是根刺。   他不擅长表达,更不擅长原谅,可左翌杰是什么货色他还能不清楚吗?左翌杰根本就不会撒谎,所以每次有个风吹草动都被他逮现场。丫从前有多野,后来有多老实,全都瞒不过他。   可能这些年他需要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来掩盖自己当初的自私和不坚定,所以狡猾地将左翌杰变成了全错的一方。怪左翌杰太花心,怪左翌杰不上进,可他又何尝不是左顾右盼三心二意。   左翌杰多傻。   过了很久,祖喻僵在半空的手终于落在了左翌杰肩头,迟到地抱住了他。   “你还回来干嘛......”被留在这里的人反复质问,这些年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委屈不甘全面爆发。   “......废话,”祖喻强忍着鼻酸,“我找不到你多着急啊。”   直到现在他都说不出什么掏心窝子的话,以后大概率也仍会这样不正经地深沉下去。   我爱你,不自知中做尽了爱你的事,我的疯狂和堕落以及迷失的自我都胜过千言万语。爱这个字我不说,但你一定感觉的到,如果你感觉不到,那我说爱也没有任何意义。   过了很久,挨揍的冷静了,揍人的也冷静了。祖喻力道不大地拍了拍左翌杰的肩,无奈道:“放开,我脚麻了。”   左翌杰抹了抹眼睛,听话的将胳膊松开了。   祖喻拖着快要失去知觉的双腿走到沙发边,无力地向后倒去。   左翌杰跟过来,窝窝囊囊地坐在一旁,吸着鼻子低声说:“你快回去吧,别跟我待一块儿,万一被人拍到了......”   祖喻费力地扭过头瞥他一眼,没好气地说:“你都当全国人民的面儿出柜了你还怕被看见?”   “你不是没出柜吗!”左翌杰提高了声音反驳。   祖喻没说话,躺在沙发上疲惫地闭上了眼睛。过了一会儿,无力地踹了踹左翌杰,哑声说,“整点儿吃的去,我从早上到现在就吃了一顿饭。”   左翌杰回头看了看他,不满道:“怎么就吃了一顿啊?”   “艹了你说为什么啊?!”祖喻不由炸毛起来。   左翌杰声音立马又低了下去,“......只有方便面。”   “......都行,能吃就行。”祖喻那还顾得上计较这些。   “好像有点儿过期了。”   “放心煮吧,这玩意儿保质期比咱俩命都长。”祖喻虚脱地皱着眉道,他现在感觉累得多说一句话都能当场昏迷。   左翌杰毫无怨言地起身煮方便面去了。不一会儿,安静的屋子里响起了锅里热水沸腾的“咕嘟”声。   左翌杰盯着锅,忍不住小声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啊?”   祖喻没吱声儿,过了一会儿还是吐出毫无意义的俩字儿,“......废话。”   半晌又道:“你还能在哪。”   左翌杰茫然地看他一眼,拆开方便面放进锅里。   他永远不会知道,向来冷静自持的祖喻曾像疯了一样到处找过他。   在火车上看到那些爆料时祖喻第一反应确实是火大,火大到恨不能当场跳下火车打飞的回去揪着左翌杰的领子问个清楚。   如果当时左翌杰接了祖喻的电话,听到的第一句一定是:“他妈的解释吧!怎么回事儿啊?!”   可左翌杰没接电话。   火车到站时天已经快黑了,祖喻当即打车杀回了家,可推开门,屋里漆黑冷清。打开灯,看到客厅不知何时布置好的鲜花和香槟时祖喻不明所以。这是左翌杰提前准备好的请罪仪式吗?打算自己脱光了跪在冰桶里让自己拿香槟瓶子打他?   就在祖喻拔剑四顾的时候,门铃响了,他心说这回一定是罪魁祸首回来了。可打开门,外面站着的却不是左翌杰。事实证明祖喻回来的很是时候,当衣着明艳的外卖小哥将包装精致的蛋糕盒递给他时,祖喻才想起来今天是自己生日。   可前脚还在替他准备生日惊喜的人此刻却了无音讯不见踪影。祖喻一手拎着蛋糕盒子,一手掏出手机给左翌杰打电话。他甚至忘了自己分明可以先把蛋糕放下。他不记得自己将左翌杰那该死的彩铃重复听了多少次,就在他以为永远都打不通这个电话的时候,电话却突然被接了起来,以至于他根本没有反应过来。   时间过了太久了,他都快记不清自己打这个电话的初衷是什么。他只知道当电话那头终于传来那人声音的时候,自己真真切切地松了一口气。祖喻双眼通红地站在原地,听到电话那头左翌杰冷声说:   “我给不了你解释。”   “你别给我打电话了。”   然后电话便再次挂断了。   祖喻面无表情,机械化地再次将电话拨了回去,却只听到了“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艹!”祖喻没头苍蝇一样乱转了一圈,抬腿暴怒地踹在了墙上,反弹回来的作用力让他后背狠狠撞向了另一面墙上,他却感觉不到疼,只觉得脑袋和脊柱微微发麻。   他呆呆地在墙上靠了一会儿,觉得自己渐渐冷静了下来,当然也可能是彻底疯了。   他面无表情地打开手机继续打电话,只不过这回他没有再试图打通左翌杰已经关机的手机。   接到祖喻电话的时候姚野也很诧异。   “左翌杰在哪儿?”多似曾相识的一句话。   姚野认出他的声音后不禁一愣,“你怎么有我电话? ”   那人还是问,“左翌杰在哪儿?”   姚野张了张嘴,忽然觉得有些滑稽。多似曾相识的场景?怎么时隔两年,再次在电话里听到这个声音对方问的还是这句? 第64章   “我不知道。”姚野实话实说。结果话音刚落,没等他再要多说些什么,那人已经毫不留恋地把电话挂了。   姚野:“......”   宋颉接到电话的时候也是一样的反应,一样的回答,一样在说出“不知道”三个字儿的瞬间就被利落地挂断了电话。   宋颉:“......”   就在他盯着被挂断的电话出神儿时,手机又响了起来,这回是Colin打来的。   “我艹!你知道我刚才接到谁的电话了吗?”Colin一开口就咋咋呼呼地嚷嚷道。   宋颉一愣,“他连你的电话都有??”   Colin也一愣,很快反应过来,“他也给你打了??”   背后似有寒风吹过,他俩好像忽然就明白了左翌杰跟了祖喻后就如此消停的原因......   祖叶接到祖喻电话的时候到没觉得吃惊,让她吃惊的是祖喻一开口就打听左翌杰的消息。   “姐你知不知道左翌杰在哪?”   “我......”祖叶刚要张口,又不由一愣,“你......你找他?你俩认识?”   祖喻没有语气地平铺直叙,“对,我俩认识,我俩认识很久了,姐你知道他在哪儿吗?或者他可能去哪儿?跟谁在一起?随便什么都行。我找不到他。”   祖叶听着手机里祖喻干脆利落到不算冷静的声音,怔怔看着平板上关于左翌杰铺天盖地的爆料,以及一个小时前左翌杰在网上引发地震的那条微博,觉得自己终于明白了什么。   ——我是同性恋,首先向因为我而被波及的各方道歉。但除此之外这事儿和其他人没关系,别把圈外的人牵扯进来。   可祖叶也不知道左翌杰在哪儿。祖喻向来引以为傲的灵光脑袋此刻一片浆糊,没头苍蝇一样开着车满城区转悠。他已经把能打的电话都打了个遍,可没人知道左翌杰在哪儿。   A市这么大,他还真不知道该上哪儿去找这家伙,虽然他觉得这家伙应该没有神经纤细到因为这点儿爆料就去跳桥,可还是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   眼下事儿闹得沸沸扬扬,丫大概率不会没脑子到在街上溜达,更不会去找他妈,那他还能去哪儿啊?   ......说时迟那时快,一个想法突然出现在脑海,祖喻没有丝毫犹豫,掉头往他们之前租住的小区开。   好在他没猜错,好在这两年左翌杰都没搬家,否则他可真不知道还能上哪儿找他。敲门后,在听到门内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时,祖喻便知道是这儿没错了,左翌杰此刻就在里面。松了一口气的同时,满心担忧顷刻化为滔天怒火。   几分钟后,祖喻坐在这间他们都很熟悉的老房子的地板上端着泡面碗狼吞虎咽。左翌杰却有点吃不下,看着祖喻埋头苦吃的样子和有些凌乱的头发,忍不住道:“怎么跟我在一起你就总是这么狼狈呢?”   祖喻顿了顿,塞着满嘴泡面抬起头来,“什么意思?嫌我吃相不好看?”   左翌杰摇头,抽了张纸巾帮他擦嘴边的汤汁。   祖喻白他一眼,继续低下头狼吞虎咽,三两口将半碗面炫进肚子里,总算有功夫腾出嘴道:“说得全是废话,不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我该狼狈照样狼狈,问题是你看得见吗?”   祖喻将自己碗里的面炫了个干净,又盯着左翌杰那碗只拿筷子拨拉不往嘴里送的,“你吃不吃?不吃给我。”   “哦,给。”左翌杰立马将碗推到他面前。   结果祖喻忽然不乐意地一摆手,将碗推了回去,“唉行了!看见你这副臊眉耷眼的受气小媳妇儿样就窝火......”说着起身去卫生间洗脸了。   洗到一半,又哗地推开门,顶着一张湿漉漉地脸探出头来,“你是不是忘了跟我说什么?”   左翌杰茫然地看着他,“什......什么?”   眼看祖喻又要面色不善,左翌杰一个激灵,脱口而出道:“生日快乐。”   祖喻这才满意地将脑袋收了回去,嘟嘟囔囔地继续洗脸,“亏你记得。”   晚上,两人并排躺在床上,黑暗中祖喻百无聊赖地靠在床头翻手机,看似随意道:“咱俩分手后你找过几个?”   左翌杰面向他侧身躺着,诚实地说:“就一个。”   “没交往只睡过觉的也算,说实话,别骗我,不然你会死的很惨。”祖喻语气平淡。   “就一个,真的。”左翌杰也淡道。   祖喻顿了顿,道:“那个人会跳出来踩你一脚吗?”   左翌杰想了想程乐分手时那个激烈的样子,老实道:“不知道。”   那就先当不会处理了,祖喻心想。   左翌杰完全不知道祖喻是在跟他对口供,只当是寻常的盘问。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左翌杰送祖喻下楼。   “你这两天先别来找我了......”左翌杰刚要开口安顿祖喻,就见路边几辆面包车上哗得跳下一群长枪短炮、手持话筒和摄像机的人。   这群人一窝蜂地涌来,嘴里乱糟糟地嚷嚷着:“出来了出来了!真的在这儿!”   在他们还没反应过来时已被前后包围,黑压压地挤在了中间。要说这老旧小区唯一的不好就在这儿,门口连个像样的安保都没有,媒体说进来就能进来。   “你好左翌杰先生!我们是xx娱乐的记者。”这人话没说完,便被后来居上的另一个挤开了。   “请问你对昨天的热搜有什么看法?”另一个上来就不客气地单刀直入道。   “网上有不少人爆料说跟你在一起时被劈腿,请问是真的吗?”   “滥交是同性群体里的常态吗?”   媒体不顾一切的七嘴八舌、挤挤攘攘,话筒争相往前,几乎要戳到他们脸上。   这一突如其来的场面让左翌杰和祖喻都蒙了。祖喻想过这事儿终究有一天得面对媒体,但没想过这一天来得这么快,而且是在这样一个大家都毫无准备的场合下说来就来。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七嘴八舌的议论里,无数黑洞洞几乎怼到脸上的镜头下,左翌杰本能地伸手去遮祖喻的脸,同时抓住一个离他们最近的摄像机不客气地一把甩开,怒道:“干嘛呢?让你拍了吗?滚远点儿!”   “哎你怎么推人啊!明星就能动手吗?”媒体借机得理不饶人地站在道德制高点逼问,恨不能把这浑水搅得更浑些。   左翌杰死死护着祖喻的脸,情绪激动的口不择言,“动你怎么了?你再拍一下试试?”毫无一个公众人物面对镜头的自觉。   谁料下一秒,祖喻一把拍开他挡在自己脸前的手,向前一步拦在众多媒体前,略微提高音量道:“要问就一个一个来,吵得什么都听不清。”清亮沉稳的声线如一道利箭,四周喧嚣的媒体霎时不约而同地安静了下来。   左翌杰不知所措地低下头看他,祖喻没有理会他的视线,伸手将他拖到自己身后,势单力薄的背影固若金汤。   “请问你是他什么人?”媒体都注意到了祖喻牵着左翌杰的那只手,转而将大半火力都转移到了祖喻这边来。   “我是他男朋友。”祖喻简言意骇,吐字清晰。除了微微蹙起的眉头,看不出有更多情绪。   左翌杰呆若木鸡,傻傻地看着祖喻。   媒体的镜头和话筒霎时全都怼到了祖喻脸上,“请问你们交往多久了?你知道他滥交的事情吗?”   “什么叫滥交?”祖喻一转不转地盯着那个提问的人,冷淡凛然的目光让那人不禁一怔。   “你又怎么知道他滥交的事情了?有证据吗?”祖喻看着他反问。   那人张了张嘴,很快反驳道,“你的意思是网上说的那些都是不实谣言吗?请问那些照片怎么解释?”   “什么照片?”祖喻面不改色,“和前任的合照吗?有前任就是滥交?你有前任吗?”   那人被堵得半晌没说出话,祖喻冷淡地移开目光,“下一个。”   “有人爆料说跟他交往时被传染了性病,你不担心自己的健康问题吗?”另一家媒体问。   “那人有说是被他传染的吗?”祖喻想都不想地反问,明明他语速并不快,却让人觉得有种莫名的压迫感。   那家媒体也愣了愣,又重复了一遍,“跟他交往时被传染了不就是被他传染吗?”   “证据呢?”   “证据不就是......”   “我就问你,是有人指名道姓地说了,还是你自己这样解读的?”祖喻慢条斯理地打断,脸上却不耐烦地皱起了眉,“你是哪家媒体?你如果执意这么解读咱们就法庭上见,这属于侮辱诽谤你懂吗?”   “这是网友说的。”那人急忙道,边说边拿出手机,打开相关页面递到祖喻眼前。   祖喻一眼没看,只拿胳膊肘捅了下左翌杰,头也不回道:“拍下来,起诉这个网友。”   左翌杰愣了一下,懵懵懂懂地掏出手机,按祖喻说的乖乖拍照。   “还有其他问题吗?”祖喻对周围已然安静了许多的记者们道,“没有就散了吧,这是住宅区,不是发布会,你们这已经属于侵权了明白吗?”   “请问你们交往多久了?”仍有一家媒体不死心道。   “无可奉告。”祖喻冷眼看着他,一副油盐不进、极难说话的样子,“这是我个人隐私。有更专业的问题吗?”   几分钟前还气势汹汹、势如破竹的媒体朋友们忽然齐刷刷地沉默了。能堵在人家门口采访的都是一些不入流的小媒体,平日里靠撰写明星艺人的花边新闻吃饭,没几个水平出众的,在祖喻铜墙铁壁、滴水不漏的回答面前很快败下阵来。   左翌杰茫然而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人。他从来没想过,这种时候能拉住他的手站在媒体面前的,会是这辈子没打算出柜的祖喻。   可眼下东方既白,朝阳蓦地跳出地平线,将日光洒了他们一脸。祖喻就在这儿站着,将自己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将他挡在身后,拦在众口纷云之前。 第65章   祖喻再一次用行动证明了自己是一个凡事儿都要做绝了的人,他要走,就连解释的机会都不给。要出柜,就一次性出他个最全面的。   经此一役,左翌杰在网上更红了,黑红黑红的。跟他一起黑红的还有为他得罪了众多媒体的祖喻。   那天上午过后,网上立马出现了祖喻单枪匹马舌战群雄的视频。尽管象征性地打了码,但众网友还是一下就认出,这不就是前段时间频繁和左翌杰一起被拍的那个“黑脸助理”嘛!   很快,祖喻的真实身份也被网友扒了出来,“无良诉棍”、“黑心律师”、“法界之耻”等等带颜色的标签接踵而至......一时间风头险些压过左翌杰。   [破案了,原来是律师,难怪这么会颠倒黑白。]   [也是没吃过啥好的,把一个劈腿渣男当宝呢。]   [蛇鼠一窝,和左渣男锁死吧。]   甚至有神通广大的网友扒出了两年前祖喻被田卫东揍得满脸是血在医院处理伤口的照片,只不过配文和实际情况有些出入:[这厮就是个拿钱办事颠倒黑白的败类,之前吃两头,包庇一个地头蛇,被自己当事人打进医院了。]   评论区一片冷嘲热讽,甚至有人吃了一嘴瓜后去律协举报,要求调查祖喻。   和左翌杰眼不见为净的战略方针不同,祖喻执着于住在网上,给每一个造谣自己和左翌杰的人发律师函。   这些天他俩都没怎么出门,吃完饭,祖喻打开平板,让左翌杰指认热搜里关于他的那些谣言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   左翌杰抻着满手洗碟精沫子,小心地问:“这是要干嘛?”   “告他们啊!网上就可以乱说话吗?”祖喻气若洪钟。   左翌杰挠了挠头,“其实也不用......”   没等他犹豫完,祖喻一把重重拍在案板上,“问你意见了吗?!给我指!”   “这个这个......”继左翌杰的脑袋后,洗碟精的沫子又沾了满平板。   其实网上致力于造谣左翌杰基本都是同一个人,那张年代久远像素模糊的合照也是这人发出来的。   弄清这点后祖喻不由皱起了眉,“你之前到底怎么着人家了?他这么恨你?”   左翌杰观察着祖喻的脸色,“......说实话吗?”   祖喻瞪大了眼,“废话!”   左翌杰:“我不太记得他是谁了......”   祖喻:“......”   半晌,咬牙切齿地指了指左翌杰,“......找不出比你更活该的。”   尽管左翌杰不想将祖喻牵扯进来,但还是把祖喻牵扯进来了。比起自己的演绎生涯,他更担心祖喻的执业生涯会不会受影响。祖喻却淡定地表示:“歇了吧,互联网瓜这么多,正经明星没事儿还得靠黑料保持热度呢,你这点儿浪算什么?等风头过了咱俩上街要饭也没人认得出来。”   尽管嘴上说得豪迈,但其实祖喻心里也没底。他从未试过褪去伪装将自己曝晒在烈日之下,也没做好准备抬头直视世上形形色色的目光,更不相信所谓爱能战胜一切。在他有限的生命里感情从不是第一位,甚至算不上附属品,如果没遇到左翌杰,他的世界里,这辈子只有他自己是主角。   理智无数次让他把世界和左翌杰放在天秤两端,可那杆秤一次又一次地偏向左翌杰。   他本该胸怀壮志独自一人风餐露宿、埋头赶路,可途中无意遇到了左翌杰,于是一念之差,从一个人的翻山越岭误入两个人的柴米油盐。   窝窝囊囊的唐僧尚能绝情挥别女儿国一意西行,头也不回。他却半路撂了金钵说拜拜了您嘞金身的佛爷,我还是想回左家庄和那个被降服的妖孽每天吃晚饭。那真经我不去取大有人前仆后继,可那个妖孽我怕他一直眼巴巴地淋在雨里。   祖喻没什么朋友,父母也不怎么上网,所以暂时还没几个人因为这事儿联系过他。除了小胖和陈宝鑫那个傻叉。   陈宝鑫关心的话还没说出口,就在祖喻的威胁中被劝退了:   “哥......那什么,你没事儿吧?”电话里陈宝鑫做贼似的低声道,好像前两天当众出柜的不是祖喻而是他。   “知道该怎么做吗?”祖喻隔着电话冷声质问。   陈宝鑫愣了一秒,很识相地连声道,“放心吧!我肯定不能跟舅舅他们乱说呀!”   “知道就好。”祖喻语气略微缓和了一些,大概是想使用一些怀兵政策,“在发廊工作还顺利吧?哥最近忙,没时间去看你。”   “挺顺利的,大家都对我很好。”陈宝鑫语气愉快,大概是真的和同事相处的不错。   “有事儿就跟哥说,赚了钱别全乱花。”   “嗯嗯。”陈宝鑫用力应着。   “忙去吧。”祖喻无心多谈,三两句便挂了电话。   小胖则不像陈宝鑫这么好打发了。   “祖喻,你丫藏得够深的呀......”电话里小胖阴恻恻道。   祖喻:“......”   “之前还跟我装崆峒直男呐!亏我对你掏心掏肺的!”   祖喻:“......我也掏了。”   “掏个屁!你——.”小胖敏锐地一顿,惊觉祖喻除了主人公的性别之外竟也算是全盘托出了,不由大喊,“那个沾花惹草出差回来给你剥柚子的就是他?!”   祖喻:“嗯......”   “靠!你说你吃得这么好了吗?!”小胖抓心挠肺、咬牙切齿。   就在网上众说纷纭一片混乱的时候,一条让祖喻也意想不到的视频冲上了热搜。   那条视频是一场线上直播的片段,画面里一个不算面善的壮汉不太熟练地摆弄着前置摄像头,犹豫地问身旁一个没出镜的人,“这......这就开始直播了吗?”   镜头外传来一个小女孩儿的童音,“开始了。”   “哦。”壮汉身上的围裙还沾着面粉,胸前印着“田记面馆”四个朴实的大字。   男人坐在镜头前,有些不流利地说道:“不为别的啊,今天开直播,我就澄清一件事儿。我就是当年打了祖律师的当事人,但事情不是网上说的那样。当年我、我因为跟人打架犯事儿进去了,我妈为了捞我,拿着自己化疗的钱去A市帮我请律师,钱不多,所以没有律师愿意接这个案子。零下十多度的冬天,我妈......”   男人说到这儿时眼圈霎时红了,声音也有些哽咽。   他深吸了一口气,迅速转过头擦了擦眼睛,才回过头来接着道,“......我妈一个癌症晚期的病人,在A市的律所楼下站了一天,没人伸出援手。最后只有祖律师看不下去了,接待了我母亲,还给我母亲买了晚饭,这些、这些都是后来我母亲告诉我的......”   “我一审被判了一年多,二审祖律师给我争取到了缓刑,但我出来后不久我母亲就去世了。我以前浑惯了,当时也、也不太清醒,觉得我妈就是没钱接受治疗所以才去世的,所以一冲动就、就把祖律师打了。其实这事儿他纯属倒霉,摊上我这么个当事人。但其实我很感激他,真的,如果不是他,我没机会见我妈最后一面,也没机会给我妈送终。谢谢他,当年愿意对一个救子心切的无助老人伸出援手......”   男人说着擦了把眼泪,有些不好意思道,“唉激动了,各位见谅啊!”   说罢他看看屏幕,恰巧飞过几条冷嘲热讽的弹幕:   [请的演员吧?]   [一看就是做戏。]   [好假......]   “......做戏?什么做戏?我做戏?”满脸横肉的男人愣了一下,转瞬变得凶悍起来,“老子没必要做戏!老子跟你们这群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做个屁的戏?我不是什么好人,但我比很多人有良心,我说对不起他是真的,说感谢他也是真的,祖律师对我有恩,你们要是不信随时来找老子对质。”说着伸手指向胸口,一字不差地报上了自己面馆的地址。   “老子坐过牢又无亲无故,没什么好怕的,大不了再进去一回!我就看不惯你们这群人在网上随意诬陷一个好人!妈了个*的,有本事来当面儿说啊!躲在屏幕后面咬人算什么本事!他妈的,一群狗*的......”   接着直播就因为主播不使用文明用语被封了......   不过自打这条视频被买上热搜后,网上的风向就开始变了。从最开始一边倒的喊打喊骂,渐渐演变出了各种各样的声音,显然是经纪公司开始介入操作了。   有人说男朋友敢在这种时候跳出来力挺左翌杰,就是对他人品最好的证明。   有人说祖喻够血性,比大多数直男有担当讲义气。   加上此前左翌杰在剧组任劳任怨到处打杂,积攒了不少好人缘,合作过的道具老师、布景老师、妆造老师也纷纷发博,大家对其感情上的事不予置评,但一致表示私下里的左翌杰如何真诚不做作。   最邪门儿的是,除过铺天盖地的讨伐与争论,无人在意的角落里,一小撮头硬的cp粉就这样顶着被炮轰的风险不要命地嗑了起来。沧海桑田,时过境迁,论头铁,还得是这群随地大小嗑的祖宗。   [怎么回事,这样一看之前关于“黑脸小助理”的视频突然变得该死的美味啊......]   [讲真,当时就发现他俩不对劲了,左翌杰一直拎包倒水看助理脸色,哈哈老公火了醋死了吧!]   [哈哈怪不得一直哄他,好宠嗑晕了......]   [+1,不过有人注意到那个无良媒体的围堵视频吗?小助理把左翌杰往自己身后扯了一下!超帅的嘤嘤嘤......]   [新人报到!他俩谁是攻?]   [看过完整版!一开始左翌杰用手挡着小助理的脸,还跟媒体起冲突了,妈的他超爱......]   [求一个完整版!]   [求完整版+1111!]   [他俩到底谁是攻啊啊啊?!!有没有人理理我T0T......] 第66章   网上的热度果然在一周后便悄无声息的偃旗息鼓了,世界太热闹,每天都有新的纷扰,没人会一直将注意力停留在过时的旧新闻上。而左翌杰也确实是个狗屎运爆棚的人,几天之后,莎姐兴高采烈地甩着一叠合同在办公室里跳来跳去,说:“姐帮你争取到续约了!”   左翌杰原本只和公司签了三年的合约,还有小半年合约就要到期,碰巧爆出了这么一大件事儿,起初莎姐也觉得这回续约无望了,谁料竟在此时,海峡对岸一位知名导演专程托人联系到莎姐,向左翌杰递出了一个本子!   “XX导演你知道吧?唉说名字你肯定不知道......”莎姐兴奋得眉飞色舞,“《天才笨蛋恋爱法则》小时候看过吧?《再次爱上他》看过吧?都没看过那首歌总听过吧!就那首‘噔噔噔噔噔’......唉总之就是拍了这些古早大热剧的导演!下!海!啦!”   左翌杰唯唯诺诺地开口:“其实我......”   “其实你知道对吧!”莎姐根本无心听他说什么,左翌杰还从来没见她这么兴奋过,“我就知道你肯定知道!太经典了,不可能有人不知道!”   “不是,莎姐,其实我......”左翌杰犹豫着,再次试图找空隙开口。   “其实他好多年不导戏了你知道吧!妈的我多久都没吃过一口细粮了呀!”莎姐说着扔了手里的合同,不知从哪“唰”地掏出一份剧本,“看这剧本,双男主!竹马竹马!情同手足到形同陌路到纠缠不休......”   左翌杰低咳了一下,郑重道:“莎姐!”   “嗯?你说。”莎姐眼神明亮,显然还沉浸在剧本中。   可能因为此时此刻她看起来真的很幸福,以至于左翌杰很不忍心对她说出这句话。   “我......不打算续约了。”左翌杰看着她轻声道。   “啪”的一声,莎姐高高捧起的剧本落在了地板上,发出一阵空荡的回响。   “你说什么?”莎姐呆呆地看着他。   “我......”   不待左翌杰开口,莎姐忽然倏地捡起剧本、夹起包包扭头往外走去,“哎呀一定是我酒还没醒,我最近太操劳了,我这就回家补一觉。”   “哎你这是干嘛呀......”左翌杰有些心酸地伸手拉住了她。   “你这是干嘛呀!?”莎姐猛地甩开他的手,回头不管不顾地大叫起来。   左翌杰的手僵在半空,放下也不是,不放下也不是。   “有你这样的吗左翌杰?!为了你我煞费苦心、禅精竭虑!你看我这两天睡过一次好觉吗你说不玩儿就不玩儿了!你想干嘛呀!啊?你想干嘛呀?!”叫喊中莎姐一点一点地红了眼睛,她情绪激动喘着气,接着转过头去理了一把有些凌乱的头发,勉强平复了一下情绪再次扭过头来,“没事儿,你说吧,是哪家公司?他们跟你几几分?给你什么资源?你放心,姐做事儿向来敞亮,不会背后......”   “不是姐......”左翌杰站起身,有些心疼地按住她的肩,让她在沙发上坐了下来,“把我想成什么了你?”   左翌杰拿起桌上的奶茶递到她手里,顺势半蹲在沙发边,低声道,“没其他公司找我,我也没签别人,你对我多好我还能不知道吗?我要是打算继续在这个圈子里混,肯定头也不回地跟着你一条路走到黑,绝无二心,真的。”   莎姐捏着奶茶,越发不可置信地瞪圆了眼,“......那你什么意思?你不打算在圈里混了?”   “嗯。”左翌杰点头。   “你有病吧左翌杰?你酒没醒?就为了这么点事儿你就不干了?你......”   “不是。”左翌杰摇头打断,“我其实一直觉得自己不太适合这行。我哪儿是那种自律的人啊?每天起早贪黑、锻炼瘦身、背台词儿赶通告,我从小就是差生,没什么远大抱负,现在也没有。”   “都走到这儿了你不干这行干什么去啊?”莎姐不明白地看着他,“再说你不是没什么非实现不可的梦想吗?那干什么不是干啊?这行来钱快又风光你有什么不满意的?”   “可我过不了这种遮遮掩掩躲躲藏藏的日子,我想跟他去旅游,去野餐,没事儿逛逛街晒晒太阳,胡子拉碴的吃吃地摊儿或大排档,总之......我......想过普通一点儿的生活。”   “你这恋爱脑好不了了吧?”莎姐冷声道。   “这怎么能是恋爱脑呢?”左翌杰不服。   “这怎么不是恋爱脑?我就问你,如果没有他呢?你还想过那种生活吗?”莎姐发出了一针见血的质问。   “......”左翌杰哑口无言。   “左翌杰,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就像个没谈过恋爱未婚先孕后跑来跟我说遇见了真命天子要退圈给人家做饭生孩子的傻孩子?”   左翌杰:“......”   莎姐:“你比别人幸运多少你知道吗?我敢保证你错过这次机会以后再也没有东山再起的余地,你敢保证你放过这次机会以后绝对不会后悔吗?”   左翌杰怔怔看着她,不知是在思考还是犹豫。   莎姐没有打断,静静看着他,给他足够的时间考虑。   过了很久,左翌杰再次开口,“可我现在没有抓住他也一定会后悔。”   莎姐:“......”   “可能无论我怎么选最后都会后悔,所以我只能选一个不让我现在就后悔的。姐你能理解吗?”   莎姐苍白地看着他,无力地点了点头。   “谢谢你,真的。”左翌杰蹲在她腿边,仰头笑看着她。   莎姐惋惜地撇开眼,“那你想好以后做些什么了吗?”   左翌杰无所谓地歪了歪头,“还没有,不过我觉得干什么都行。”   挽留没有用,最终莎姐只能叹息起身,“好吧,那我尊重你的决定,以后有需要帮忙的地方,还是可以跟姐讲。”   “好的。”左翌杰没心没肺地露出洁白的牙,起身和她拥抱了一下。   走出公司的大门,左翌杰站在台阶上给祖喻打电话。   “喂?”祖喻似乎在外面,背景里隐约传来雅致的音乐声。   “祖喻。”左翌杰颇为正式地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祖喻不由愣了愣,“请讲。”   “我......”左翌杰深吸了一口气,轻松道,“我和公司解约了。”   电话那头祖喻安静了几秒,突然道:“没事儿,管他的,全A市难不成只剩他们一家娱乐公司?大不了......”   左翌杰笑了,“不是,是我自己提出解约的。”   电话那头祖喻再次安静了,很久才道:“你不用因为我这样。”   “不是因为你,我自己也觉得,这行好像不太适合我。”左翌杰说罢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道,“不过你放心吧,我会努力让你过上好日子的!”   又是一阵安静,接着他忽然听到电话那头祖喻似乎乐了,自言自语似的喃喃调侃,“还说新茂大厦许愿能实现呢,一点儿没灵。”   “你在哪儿啊?”左翌杰问。   “就在大厦对面的咖啡厅里,你过来吗?”   “哎?”左翌杰扭头看着不远处的大厦一愣,“哎!你别动!就在原地等我!”说完立马拔腿跑了起来。   挂断电话,祖喻看向咖啡厅透亮的落地窗外,忽然发现大厦前的花圃不知何时已经郁郁葱葱。坐在他对面的夏锐之不屑地放下咖啡杯,杯子在撞在茶托上,发出不小的动静。   祖喻回过头来,正对上夏锐之不解的眼神,“我就不明白你图什么,陪他满城风雨轰轰烈烈你特有成就感?”   祖喻半眯着眼,端起杯子呷了口咖啡,又悠哉地向后靠进椅背,“老夏,要是我和你公司只能选一个,你能撇了公司奔我来吗?”被温和的阳光晒得浑身犯懒,向来锋利的语调也变得温吞起来。   “你这问题有意义吗?”夏锐之不耐烦地瞥他。   和褪去了攻击性的祖喻不同,夏老板一把年纪依旧精神抖擞,炮仗一样战力十足。   “没意义,但我就是需要这样没意义的东西。”祖喻伸出手指撑住额角,就这样歪着脑袋平静地看着他,“我承认,我没出息。”   夏锐之怒极反笑,“你还没出息?你可太出息了,你是这个!”说着向他比了个大拇指。   祖喻看着他,忽然有些不解地皱起眉,颇为认真道:“不过话又说回来,我寻思我也没对你多好,怎么就让你念念不忘了?”   “谁他妈对你念念不忘了?!”夏锐之急得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老子是高看了你一眼!等着吧,有你后悔的那天。”   “哎呦你就别等我了......”祖喻向后仰去,挺无奈地长叹一声。   “谁他妈等你了?!”夏锐之瞪大了眼睛再一次跳脚,“我是看你可怜怕你没地儿去,闹成这样哪家公司敢用你?”   “多谢您关心,不过没事儿,我又干回老本行了,我们这行不怕流言蜚语。”   “滚蛋吧你!”夏锐之扯了把领带,气哼哼地站起身来。   刚走出没两步,听到身后传来祖喻诚挚的声音,“不管怎么说,还是谢谢你。”转头,对上祖喻带着笑意的眼睛。   夏锐之站在原地看了他一会儿,不满地小声嘀咕,“......这话还勉强能听。”说罢居高临下地白他一眼,甩开腿大步走了。   夏锐之离开后不久,咖啡店的门口再次传来清脆的风铃声,身形高挑的人直奔祖喻而来,带着没心没肺的少年气,像是记忆中某个响着蝉鸣的惬意午后,让整个胡桃色的古典咖啡厅都明亮起来。   左翌杰微微喘着气,一屁股坐在刚才夏锐之坐过的位子上,“呼——累死我了——”说着便端起面前的咖啡一饮而尽......   “哎!别——!!”祖喻急得坐起了身,但还是没能及时阻止这一惨剧的发生。   “嗯?怎么了?”左翌杰满足地放下喝得一干二净的杯子,不明所以地抬眼看他。   “那是别人喝过的......”祖喻心如死灰。   左翌杰:“......” 第67章   从前祖喻一直无法想象出柜后的生活该有多么天翻地覆,世人异样的目光如影随形将会多么难以承受。   在困难和险阻真的来临前,我们总是不自觉地将未知放大,总担心困难比想象中强大,担心自己没有那么勇敢,可当一切该发生的无可避免地已然发生,该来临的无可避免地已经来临,却往往发现自从它发生的那刻起,便已经开始变成过去式了。   那天祖喻和左翌杰在咖啡厅坐了一天,又去附近逛了商场,还去人满为患的海底捞吃了晚饭,终于发现无论你去超市抢打折的白菜还是去商场买限量版的大衣,都没有人认出你就是那个不久前在网上轰轰烈烈的人物。又或者其实有人认了出来,但也并没有冲上前来当面恶言相向。   世界依旧是那个不会把任何人当回事的世界,行人依旧是目不转睛与你擦肩而过的行人。他们还是他们,是某个有自己的路要走,有该见的人要见,昂首挺胸走在既定之路上的小人物。   这场如黄粱一梦的演艺圈闹剧就这样以左翌杰坦然退圈为收尾,缓缓拉下帷幕。   怀恩老先生的案子仍在高院等待复核,但这段不知何时结束的空窗期祖喻却没有接任何新工作。他发觉在律师这条路上他还有太多要学习的东西,而他也确实很久没有静下心来踏踏实实地去学些什么了,于是索性给自己放了个长假,趁眼下难得的安稳时光,投身于世界各国精彩案例的研究复盘。   他一边沉淀,一边等待着。可这一次,他没等到高院的复核结果,却先一步收到了案件结案的消息。   接到贾律师电话的时候祖喻感到诧异,愣了很久才道:“结案?怎么会?”   电话中,贾律师年迈的声音听起来有种异样的沉稳,“冀老走了。”   祖喻愣怔着。   “心脏病发,走得很快,医生说应该是睡梦中就走了,没有受折磨。”   祖喻还是愣怔着。   很长一段时间内,他都无法开口说话,以至于没能给出任何回应。   一个刑事案件在受理之后被告突然死亡,那么除非有证据能证明其无罪,否则案件就会在其死亡后终结审理。终结审理是什么意思呢?就是无论有罪无罪,一切尘埃落定,权当没有发生过。   这个出乎意料的结局或许让两头为难的C县上下都松了一口气,却让祖喻有种一脚踏空的失重感。   后续附带民事的处理祖喻没有再参与,他依旧看书、看电影、逛商场、散步、甚至让左翌杰教他打了几天游戏。   他知道,自己可能是在刻意回避有关这个案子的后续消息,因为他不知该如何处理那些难以名状的复杂情绪。   就在他如自己所愿,渐渐要将这事忘记的时候,忽然接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来电。   时隔两年,这是他第一次接到蒋权的电话。   这两年里,蒋权没有回复过一次他出于礼貌的问候消息,却一张口就如此熟稔和自然,只有一句:“今天有空吗?要不要出来喝一杯?”   那一刻祖喻忽然发现,自己确实很需要喝一杯。   蒋权请客的地点和他突如其来的问候一样让人出乎意料,不是雅致的有应侍生服务的西餐厅,不是夏锐之常去的那种带有明显商务风格的私人会所,而是一家看上去就让人担心食品安全却人满为患的板烧店。   不变的是蒋权仍旧是那个喷香水打领带头发用发蜡抹得一丝不苟,浑身散发着精英气质的蒋权。而这样打扮的蒋权正毫不介意地坐在板烧店被盘包浆的凳子上,将领带甩在脖子后面大口吃烧好的鸡排和牛肉。   祖喻其实很好奇蒋权叫自己出来喝酒是要跟自己说什么?可蒋权却始终没有要说些什么的意思,只是不停地举杯,碰杯,推荐他吃这个吃那个。   其实祖喻吃不进去什么。但他又想或许蒋权是想喝几杯后酒意微醺时再跟他开口,所以观察一会儿后,祖喻便也顺应了这沉默而诡异的气氛,和他面对面坐在闹哄哄的板烧店里沉默不语,吃肉的空隙默契的举杯碰酒,将火辣的白酒咽进肚子里......不知道的人大概会以为他们属实饿坏了。   就这样不言不语地吃了三大盘铁板烧,酒也喝完了一整瓶,而蒋权仍没有开口进入正题的意思,沉默地从脚边的纸袋里又拿出一瓶一模一样的酒,褪去包装后“叭”地拧开,继续满上,重复之前的步骤。   可祖喻实在已经吃不下什么了,于是最终还是他没忍住,先开了口。   “这个案子,如果是你来辩,是不是就不一样了?”两年没见,相顾无言,再次见面却是乱糟糟的板烧店。其实他有太多可以问的问题,但这却是他看着对面的蒋权时,脑海中整晚萦绕不散的唯一的问题。   蒋权带的这不知是什么酒,入口绵辣,并不觉得烈,两人就着油腻的板烧喝了一瓶,祖喻却已经醉了,他感觉到自己的舌头正不受控制地打着弯儿。   他毫不怀疑蒋权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案子,毕竟这个案子如果没有蒋权的推波助澜,大概率也不会由他代理。   蒋权像个吃相体面的饿死鬼,沉默地将最后一块肉塞进嘴里豪迈地大口咀嚼,又将凉菜盘子里仅剩的一根小葱也吃干净,终于舍得放下筷子,抬头去看祖喻通红的眼睛。   “这是我读研时经常和师兄一起来吃的店。”他在祖喻偏执的目光中不紧不慢地抽出纸巾擦了擦油津津的嘴巴和手指,开口却没有回答祖喻的问题,故意让人着急似的说着八竿子打不着的话。   祖喻原本双手撑在腿上,略显迫切地向前弓着身,听到这个回答后克制地低了低头,复又抬起头来,一转不转地看着他,配合地将话题继续了下去,“是郑律师吗?”   蒋权却摇头,“不是,是另一个师兄,大师兄。”蒋权平白拖长的声音也带着显而易见的醉意,说完,盯着桌角短暂地沉默了一下,方又接着道,“我之所以会当律师就是他撺掇的,一直满腔热血地跟我说什么要做黑暗中微弱而不灭的一盏灯,倾听滔天权利下被掩埋的真相,以一己之力和最大的权利抗衡,维护无人知晓的正义......”   祖喻面无表情,“就像你当时撺掇我那样。”   蒋权“噗”地乐了,“对,就像我当时撺掇你那样。   两人吃吃笑了一会儿,摇摇晃晃地举起酒杯又碰了一下,大有一副被酒精冲昏了头全然不知节制的草莽豪气。   祖喻皱着眉咽下酒,忍不住打了一个嗝,又问,“所以......他也是律师吗?”   蒋权摇头,“不是,他走仕途了。”   “你这不碰上诈骗了嘛!”祖喻干脆的评价。   两人再一次哈哈大笑了起来。   笑过后,蒋权意犹未尽地摇了摇头,淡道:“何止,他后来还因为受贿和枉法裁判进去了。”末了又补充一句,“现在都没出来。”   这回两人都没能笑出来。   残留的笑意渐渐干涸在嘴角,蒋权把玩着酒杯,表情看起来有些释然,“这就是为什么当时我问你,如果屠龙者终将成为恶龙,你还会继续留在这里吗?”   祖喻不言。当时他没法给蒋权答案,但他知道蒋权已经用行动做出了选择。   “你觉得我是好律师吗?”祖喻眼神发直地盯着酒杯。   “如果你希望你是,你就是。”这是蒋权的回答。   酒精总会将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无限放大,祖喻不甘心的盯着手里的酒杯,不知为何忽然涌上一阵鼻酸。忿忿仰头将杯里的酒一饮而尽,咬紧牙关再一次固执地问出了那个问题,“冀老的案子,如果是你来代理,是不是就不会是现在这个结局?”   蒋权醉眼迷离地看着他,带着一种不知算不算安慰的笃定,“换我上去,也未必能比你做得更好。”   祖喻狼狈地放下酒杯,抬手挡在脸前,下一秒眼泪夺眶而出,声音也因为哽咽而变调得厉害,“可他没等到,我也没能......把正义交到他手上......”祖喻像个孩子一样泣不成声,那些以为可以被忘记的情绪反扑回来,一旦找到了出口,便不受控制地宣泄而出。   蒋权的手越过桌子,轻轻按着他颤动的肩膀,“法律并不完美,它作为一个工具,力量是有限的。但身为律师,你能做的都已经做了。”   “可这个案子的结局不应该是这样!”祖喻颤抖的拳头控制不住地一下下砸在桌上。   “看到了法律的边界,你还会继续做刑诉律师吗?”蒋权问。   祖喻挡着满是泪水的脸,郑重点头。   在接受这个案子之前他原本已经决定转行,几个月后的今天,却再一次改变了主意。   因为他遇到了一个发着光的人,这个人用自己的光照亮了很多人,他没能为这个人做些什么,但被他的光照亮过,他觉得自己至少应该,别让这束光灭了。   “回衡权来吧。”蒋权说。   这一次,祖喻没有拒绝。 第68章   蒋权喝多了,祖喻也喝多了,最后来救驾的还是任劳任怨的左翌杰。   已经等到后半夜的板烧店老板正沧桑地坐在小板凳上抽着烟,见左翌杰旋风似的冲进店门,瞬间仿佛看到了救世主,“刚才是你打的电话吧?”   “是我。”左翌杰与老板如同找到了组织一般,目光炯炯地两相对望,煞有其事地郑重点头。   刚才他给祖喻打电话,是这个老板接的,电话那头是左翌杰焦急的声音,“都几点了,你怎么才接电话呀?”   电话这头是板烧店老板更为焦急的声音,“都几点了,你怎么才打电话呀?人都在店里睡一小时了。”   此刻电话两头的人终于在现场对上了视线,眼中都是对彼此的千恩万谢。   话罢,老板一指趴在桌上不省人事的俩人,问:“都是你的人?”   左翌杰雄赳赳气昂昂的步伐瞬间露出了些许迟疑,他走到桌边,弯腰打量了一下衣着不凡的蒋权,摇头,直起身指着祖喻道:“只有这个是我的。”   “那这个怎么办啊?”板烧店老板指着蒋权面露难色,“你认得他不?能不能联系上他的家人?”   左翌杰摇头,“我真不认识。”边说边打量蒋权质地上乘、价格不菲的定制西装,显然又是一位款爷。   “兄弟,你都带走吧!”板烧店老板困得不择手段,“我看他俩关系挺好,一晚上又是哭又是笑的,朋友的朋友也是朋友,你不管也说不过去。”   左翌杰还真找不出什么拒绝的理由,于是只能在板烧店老板的搭照下一起将两人塞进出租车后座。   车子行出一段儿,左翌杰才想起来,还不知道款爷家住哪儿呢!于是转过头试图和鼾声阵阵的酒鬼们沟通,结果抬眼便看到祖喻这货居然东倒西歪地滚人家怀里去了。   “哎!哎!”副驾的左翌杰顿时拧着脖子怪叫起来,叫的司机大哥浑身一震,也跟着回头,“怎么啦怎么啦?吐车上啦?”   左翌杰顾不上回答,只一个劲乱摆手,“停车!停车!”   司机大哥一脚刹车停在路边,左翌杰二话不说推开车门,绕去后座把昏迷不醒的蒋权搬到了副驾。刚和板烧店老板一人抬一边胳膊还费劲,现在肾上腺素飙升,直接变大力水手了。   司机大哥匪夷所思地看着他的这波操作,“把这人搬前头来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怕他俩挤得慌。”左翌杰不经思考地张口胡说。   借着给蒋权系安全带的工夫再度顺势打量了一眼,左翌杰顿时心里一沉——这款爷脸长得还真不赖啊!   什么情况?新关卡Boss升级了?以前那土大款光是有钱,自己还能从颜值这方面找找平衡,现在又冒出来个有钱有颜的,这不闹嘛?!   虽说他打从心底里觉得祖喻不会刚为了他当众出柜,转头就爱上其他人,但不久前姚野那句“要是他扭头又跟大款走了你剩个屁呀?”还是在耳畔回响起来,如同一道炸雷。   左翌杰看了眼后座昏睡不醒的祖喻,再看看眼前不省人事的蒋权,心说干脆把人扔下去得了!可再怎么咬牙切齿他也不能在司机师傅的眼皮子底下挑战法律的底线,只能骂骂咧咧地甩上车门。   左翌杰钻进后座,将祖喻的脑袋捞到自己大腿上,头也不抬地对司机师傅道:“走吧师傅。”   师傅看神经病似的,频频从后视镜投来犹疑的目光,心说你俩在后面就不挤得慌了?   车里昏暗,街边变换的灯光不时从窗外照进来,晃过祖喻沉睡中的脸,左翌杰沉默地看着枕在自己腿上的人,神情难得肃然。   祖喻的解酒能力惊人,出租车行至半路,他便悠悠转醒了。尽管还是头昏脑涨,但好歹恢复了些许意识。   睁眼,首先映入眼眸的便是左翌杰因为神色凝重而有些陌生的脸。   “......左翌杰?”祖喻有些不确定地皱起了眉。   “嗯,是我。”左翌杰垂眼看他,同时伸手摸了摸他的脸,低沉的声音有种温柔的可靠。   不知是喝多了还是灯光的缘故,他总觉得左翌杰今天似乎比平时还要好看些,不由醉眼迷蒙地盯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出起神儿来。   看他满眼迷茫,左翌杰抬手弹了一下他的脑门儿,有些不悦道:“不认得了?”   祖喻努力调动着宕机的大脑思考了一会儿,吃力地捋直舌头缓缓道:“......你怎么在这儿啊?”   左翌杰移眼看向窗外,似乎低低叹了口气,“等你明天酒醒再说吧。”   祖喻缓慢地眨巴着眼想了一会儿,似乎是想起什么了,一边坐起身,一边有些着急地加快了语速,“哎?跟我一起的那个人呢?你见了吗?”   “见了。”左翌杰淡淡道。   “哪儿呢?”祖喻起得太猛,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差点吐出来。   “扔路边儿了。”左翌杰没什么语气道。   “啊?”祖喻一愣,费劲地伸长了胳膊去拍司机大哥肩,“停车,停车!”   司机大哥专注地听广播,没注意他们刚才的对话,听祖喻叫停车,只当是醉鬼要吐了,连忙将车停在了路边。   车还没停稳,祖喻已经推开车门踉踉跄跄地蹿了出去,左翌杰阻拦不及,连忙推开另一侧车门追了下去。   祖喻重心不稳地沿着原路往回走,嘴里焦急地念叨着,“......哪儿呢?......哪儿呢?”   走出没两步,猛地被人从身后扯住了胳膊。   左翌杰一把将人拉了回来,额角急出了一层汗,不由高声道:“你干嘛呢?!”   混乱中祖喻没顾上抬头去看左翌杰的表情,只一味地挣开他的手,继续固执地往前走,嘴里叽里咕噜地嘟囔着,“不是......你......你把他扔哪儿了?”   左翌杰再次用力将人扯了回来,面对面地扳着祖喻的肩膀,脸色比刚才更阴沉了几分,“你到底要去哪儿啊?”祖喻吐字不清,他完全没听清他都说了些什么。   “......我去找他。”祖喻心烦意乱地皱着眉,再次挣开了他的手。   “他是谁?”   “我得找他......”   左翌杰搓了搓头发,扭头吐出一口气,再次牢牢抓住祖喻的胳膊将他拉了回来,这回祖喻被扯得够呛,脚下不稳,一头撞在了左翌杰胸口上。   不满地抬起头,这回,他看清了左翌杰的表情。   “不许去。”左翌杰眼眶微红着,以从未有过的严肃表情紧紧盯着他。   祖喻不由一愣,“什么?”   “我说不许去!”左翌杰用力捏着他的手腕怒吼道,胸口因为情绪激动而剧烈起伏着。   祖喻愣住了,那瞬间似乎酒也忽然醒了大半,因为左翌杰不知为何看起来很伤心。   左翌杰不说话,就这样伤心又愤怒地看着他,然后毅然决然地扭开脸,拽着他的手大步往回走,一直走到停在原地的出租车旁边,猛地拉开副驾的车门,让他去看里面的人。   看到好好窝在副驾里酣甜入睡的蒋权,祖喻顿时傻眼了,张了张嘴,发出了一个毫无意义的单音,“啊......”   “满意了?”左翌杰喘着粗气甩上车门,咬紧了牙根不无讥讽道,“......呵,我还能真把他扔路边儿吗?你看你要死要活的那样儿!”   祖喻被这话刺了一下,皱起眉本能地抬头还嘴道,“谁要死要——”但这回,那些将要说出口的话却仿佛被按了静音,诡异地湮没在了空气里。   因为左翌杰看起来好像要哭了。   左翌杰......真的哭了。   尽管他在眼泪掉落的瞬间动作迅速地扭开了脸,并矜持地抬手擦了擦下巴,但祖喻还是在他扭开脸的同时看到了那颗瞬间滑至下颌的眼泪。   那滴沉重的眼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被销尸灭迹,但已然在被销尸灭迹前就砸在了祖喻心上,让那些反唇相讥的话全都堵在了嗓子眼儿里。   祖喻瞬间清醒了大半,上前拉住左翌杰的手,软声道:“我......我没跟你解释清楚,”祖喻努力组织着语言,“这是我之前律所的老板,我打算重新回律所了。”   祖喻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解释清楚,但左翌杰背过身去,貌似眼泪掉得更凶了。   “对、对不起。”祖喻不抛弃不放弃地凑过去搂住他的肩,可惜只会笨拙地道歉,一次又一次重复地说着“对不起”。   茫然无措中,祖喻忽然意识到,这似乎是左翌杰第一次如此直接地表现出他的妒意和不安。   一个因为怯懦而故作洒脱的人,终于试图鼓起勇气抓住什么。隐约有什么过去他们都没注意到的东西,正在不知不觉中慢慢纠偏。   “转过来我看看。”祖喻拽了拽左翌杰的胳膊。   左翌杰巍然不动,背对着他瓮声瓮气道:“看什么?”   “看你哭得丑不丑。”祖喻试图逗乐他。   “废话,谁哭起来不丑?”左翌杰还没卸劲儿呢。   “不一样,你是大明星嘛。”祖喻坚持不懈地拽着他的胳膊,终于把人掰了过来。   “拢共没当几天明星,早过气了。”左翌杰擦干净了眼泪,这会儿正若无其事地仰着下巴,只有微微红肿的眼皮儿能看出来他刚才哭过。   “呦,真不丑。”祖喻笑嘻嘻地凑到他脸前,“依旧璀璨夺目垂于山巅呐。”   左翌杰低头瞥他一眼,一下没绷住,“嗤”地笑开了,继而更加不好意思地扭过脸去,“......真服了,你怎么跟我越来越像了?” 第69章   早上,蒋权在清晨的第一缕阳光中醒来,赫然发现自己所处的环境不同于往常。茫然中惊坐起,睡眼朦胧的环顾四周,发现自己干巴巴地躺在一张沙发上,而沙发所在的房间也不像酒店的套房,倒更像某小户人家的客厅,用过的水杯,随意摆放的杂志,没有收起的游戏机,处处透露着他人生活过的痕迹。   起身绕了半圈,随手推开一扇门,恰好便推开了主人家的卧室。卧室的被褥凌乱的双人床上,一位头发凌乱、赤着上半身的俊美小伙正从被窝里半支起身,掰着床上另一位尚处于熟睡状态的小伙的下巴,俯身去亲人家的嘴唇。   这大概是某种起床时的习惯性动作,亲了一口,模特似的陌生小伙就要起床,然后便在抬头的瞬间和门口的蒋权对上了视线。   这突然起来的对视有种出其不意的惊悚感,在头脑尚未复苏的清晨,两人都被吓了一跳,打着激灵向后仰身,差点叫出声来。   两人同时面露尴尬,蒋权正想问问这是哪儿?自己怎么到这儿来了?便见床上的陌生小伙拍了拍那个被窝里还在熟睡的,“醒一醒,醒一醒,祖喻......”   “嗯?怎么了?”睡得七荤八素的那个费劲地将眼睛撑开一条缝。   陌生小伙一边不住用眼睛看向蒋权,一边俯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刚被叫醒的家伙迷迷瞪瞪地转过头来,看到蒋权的瞬间也是一哆嗦,“噌”地坐了起来。   三个人惊魂未定地两两相望,蒋权这才发现刚被叫醒的这个正是祖喻。   “......Boss你醒啦?睡得怎么样?”说着就要掀被下床,结果被身后那个陌生小伙拦腰拖了回去。   “衣服衣服......”模特一样的小帅哥低声提醒,按着被子一脸惊慌。   祖喻一僵,瞬间停止了动作。   “啊,”回过神来的蒋权连忙摆着手从门前走开,“......不好意思,你们慢慢穿。”   留下已经快要石化的两人在清晨的阳光中五味杂陈。   很快,换好衣服的祖喻和左翌杰陆续从卧室里走了出来。   率先出来的是左翌杰,挠着脑袋笑得如同电视广告里走出来的人,“真不好意思,不知道您住哪儿,身上也都没带身份证,只好把您带家里来了。”   蒋权有些局促地摆手,“不不,是我喝多了,给你们添麻烦了。”   左翌杰进卫生间洗漱后,接着出来的是祖喻,“不好意思,家里只有一张床,只能委屈您睡沙发了。”说完贴心地给蒋权到了杯水递来,“难受吗?加了蜂蜜的。”   “谢谢。”蒋权接过杯子,等着他介绍卫生间里的哪位是谁,但祖喻似乎也没有要介绍的意思,只是推开卫生间的门,熟稔的使唤里面的人去楼下买些早点上来。   蒋权转念一想刚目睹的画面,确实,也没什么需要介绍的了......   不一会儿,左翌杰从卫生间出来,一边往脸上拍爽肤水一边出门买早点了。   等祖喻和蒋权都洗漱完,左翌杰早点也拎回来了,三人便围坐在餐桌边吃早点。吃了没几口,左翌杰接了一个电话。   祖喻原本正随口和蒋权聊天,察觉到左翌杰讲电话的语气和平时有些不同,便分出心神听他在说什么。   左翌杰一直在低声问一句话,“为什么哭?”   祖喻忍不住回头看了他一眼。发现左翌杰脸上有种不同于往常的神色,没说几句,忽然道:“当面讲吧,我现在过去。”   待左翌杰挂断电话后,祖喻问,“怎么了?”   “没什么,我去我妈那儿一趟。”左翌杰又变回了那副没心没肺的样子。   “阿姨出什么事了?”祖喻有些不放心地看着他。   “没事儿。”左翌杰站起身,跟蒋权打了声招呼,“你们慢慢吃。”   左翌杰随手拿了件外套便走了。下楼,打车,一路沉默地看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   昨天祖喻和蒋权在板烧店痛饮的时候,左翌杰也去见了一位多年没见的人。   眼前的男人让他觉得有些陌生,因为自打这人再婚后,他们已经有十多年没见过面了。   他爸约他在一家位于四合院里的高档私房菜会晤,显然,托新老婆的福,他爸如今也是一位成功人士了,戴昂贵的表,穿名贵的鞋,浑圆的裤腰上一个大写的H字母金光闪闪。尽管和记忆中朴素的工人打扮十分有出入,可眼尾那几道细纹却又似乎带着些熟悉的角度,各种矛盾的特征组合在一起,让左翌杰有种说不出的别扭和恍惚。   “怎么突然给我打电话?”左翌杰干巴巴道。这么多年,他甚至都没有他爸的电话,以至于看到陌生来电的时候两次都当推销电话给挂了。   他走进包厢的时候他爸正拿这雪茄剪剪雪茄,闻言抬起头,先是一怔,而后习惯性蹙着的眉倏地舒展开,将修剪好的雪茄随手搁在烟灰缸边,笑道,“好我的帅儿子,听说你当明星了?”似乎妄图营造出一种父慈子孝、从未分开的错觉。   听到这话左翌杰不由僵硬了一下,落座后有些疑惑地看着他爸。   显然,他爸是看到了什么新闻或听说了什么消息才会时隔多年特地联系他,可又显然,他爸似乎并没有了解到这个消息的全貌,毕竟就算他爸再开明,听闻他是同性恋还在网上闹得沸沸扬扬的消息也不应该这么淡定。   “你听谁说的?”左翌杰观察着他爸的表情,拿起面前的水喝了一口。   他爸拿起筷子给他夹了一些菜,弯起眉眼爽朗道,“我听谁说?我公司一小姑娘上班期间偷偷看电视剧,我正要批评两句,一看剧里那人怎么那么像我大儿子呢?一打听发现还真是你!于是我赶紧托朋友联系你们经纪公司,这才要着你电话!”说完指了指夹给左翌杰的菜,“快吃,你小时候不最喜欢松鼠鳜鱼么?”   左翌杰看着盘子里鱼肉,不由脱口而出,“你也说了是小时候。”   连他都不知道自己说这句话的时候是真心还是无意。但总之这句话一出,他爸努力营造出的和谐美满全都化为泡影,两人的脸上都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与生硬。   他甚至怀疑他爸的眼眶是不是忽然变红了些。   他爸很快叫服务员拿来菜单,佯装无事地再次扬起笑意,“还真不知道你现在爱吃些什么了,来来,你看看有什么你爱吃的,这个鲍汁捞饭是他家的特色,我刚已经点了。”   “不用了,这些够吃了。”左翌杰说。   “别管够不够的事儿,”他爸强硬地将菜单塞到他手里,“只管点你想吃的。”   左翌杰只好又象征性地点了两道点心。   服务员出去后,空气又变得沉默起来,他爸拿起面前的酒杯呷了一口,又点起刚放下不久的雪茄抽了起来,许久才垂着眼道:“你也别怨我,这些年不是我不联系你,是你妈不让我跟你们联系,你妈把我所有号码都拉黑了,你们的生活费我每年都有按时打,只是你妈不要,全都退回来了。”   左翌杰没想到会有这么长一串独白,听完后也不知该回应哪句,于是夹了一筷子菜放嘴里嚼着,没心没肺地笑说,“你新老婆估计也不愿意你跟我们联系,再加上你又怕老婆。”   他爸条件反射一样蹙了下眉,眼睛始终没有抬起来,“别乱说,没有的事儿。”   “这有什么的。”左翌杰还安慰他爸,“怕老婆不丢人,我也怕老婆。”   他爸举着雪茄往嘴边送的动作一滞,瞬间抬起眼睛看向他,“你结婚了?”显然极度不能接受亲儿子结婚但没有任何人通知自己这件事儿。   “结不了。”左翌杰摇头,回答得干脆。   他爸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再次皱起了眉,挺起的胸膛中瞬间增添了几分使命感,“意思是有对象了,那什么叫结不了啊?我大儿子这么帅这么优秀,凭什么结不了?差钱还是差事儿?”铿锵有力似要抓住机会好好充当一番坚实的靠山,   左翌杰拿着小刀专注地开着生蚝,“差事儿。”   他爸的眉头愈发紧了,煞有其事地提高了声音,“女方家看不上你?”   生蚝的汁儿流了一手,左翌杰嗦嗦手指,“民政局看不上我。”   “民政局为什么看不上?”他爸的眼神半是疑惑半是焦急。   左翌杰:“因为没有女方。”   他爸愣了愣,有种被耍了的感觉,“说半天压根还没对象呗!”   左翌杰却一本正经地看着他再次摇头,“有对象。”   他爸更懵圈儿了,雪茄升起的袅袅烟雾后露出一双天真无邪的眼睛,“怎么一会儿有一会儿没有的?给你爹都说乱了!到底差哪儿啦?”   左翌杰将吃干净的生蚝壳放下,拿起湿毛巾一根一根地擦手指,“说得不明白吗?有对象,结不了,没女方。”说这话时,他眼睛始终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爸。   他爸怔怔举着雪茄仔细寻思了一会儿,反应过来后顿时天塌了。   不欢而散是意料之中的,而他爸会为此联系他妈这事儿,虽不能说也在意料之中,但也确实不在意料之外。   打开家门,便听到客厅传来低低的啜泣。左翌杰站在门口深吸了一口气,还是抬脚走了进去。   他妈坐在沙发边一只手撑着额角,一只手不断用纸巾擦着脸。   左翌杰沉默地走到她身前,缓缓蹲下身来,看到了一张伤心欲绝的脸。   他妈抬起通红的眼睛,面无表情地问他,“你去见你爸了?”明明是质问的语气,但那一瞬间他却在他妈眼中看到了一种掺杂着无助和埋怨的情绪。   左翌杰干涩地“嗯”了一声。   “你一直瞒着我跟你爸见面是吗?”泪水滴大滴地掉落,他妈忽然歇斯底里起来,“你为什么见他?!你爸就那么好?是我把你养大的!你爸管过你一天吗?”他妈眼中的埋怨和伤心几乎浓烈成一种恨意,让他不由怔在原地。   左翌杰怔怔看着她近乎病态的样子,过了很久才回过神来,轻声道:“你一直哭就是因为我跟他见面了?”   他妈伤心地捂着脸没有回答,但多半是默认的意思。   他以为他妈伤心至此,是因为他爸告诉她你的儿子喜欢男人。可她自始至终在意的居然只有自己瞒着她见了亲爸,她怕那个与她一样和自己有二分之一血缘关系的男人抢走他。   左翌杰握住她颤抖地手,仰头看着她的眼睛,哑声道:“他还跟你说别的了吧?”   他妈忽然抽噎了一下,不说话了。但他看着他妈的眼睛就知道,她一定什么都知道了。   “对那件事,你是怎么想的?”他紧紧握着他妈的手,分不清是他妈的手在抖还是他自己的手在抖。   “我不知道你说哪件事......”他妈有些逃避地扭开脸去。   尽管嗓子几乎要被堵住,但左翌杰还是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了回去,“如果,我是同性恋,你还会爱我吗?”   他妈浑身颤抖着,忽然“哇”地一声大哭出来,扑过来将他紧紧搂在怀里,“妈妈爱你呀,不管你是什么妈妈都会爱你呀,你是......你是我儿子呀......”   左翌杰强忍着哽咽,轻声问她,“那、那我是同性恋,你会觉得难过吗?”   他妈泣不成声,像小时候一样将他紧紧抱在怀里,“......妈妈不难过,但妈妈会很心疼你。”   心疼你要承受大众的目光,心疼你可能会被一些人指指点点,心疼你要走的路可能比大多数人来得更曲折些。   像是以为一定会受到妈妈责备的时候忽然收到了理解和宽慰,那一刻眼泪再也忍不住,左翌杰也哭了。他从来不知道“妈妈爱你”原来是这么有力量的一句话。从前那些让他觉得倍感窒息的爱意,或许只是因为自己从来不敢正视自己。   左翌杰伸手帮他妈擦了擦眼泪,忽然破涕为笑,“英姐你也是,多少有点儿没出息,我还能扔下你跑去给他养老吗?能不能对一手养大的亲儿子有点儿信心?”   他妈擦着眼泪奚落道:“那没准儿呢,那王八蛋有钱呀!”   “得了吧,他一入赘女婿有钱也都在媳妇儿手里呢。咱这种没有抚养关系的继子继女没有继承权。”   他妈一巴掌拍在他肩上,“你个没良心的你还真琢磨过!”   左翌杰吃痛地揉着肩,“没有,我发誓,咱向来视金钱如粪土。”   “那你哪儿听来这么多弯弯绕绕的词儿啊?”   “我对象是律师啊。”   他妈愣了愣,就这样神奇地止住了哭泣,“哦,那孩子啊,是那孩子的话,应该还挺靠谱。”   情绪平复后,左翌杰从他妈那里出来,却在楼下意外地看到了祖喻的车,以及靠在车边抱着胳膊闭目养神的祖喻。   天气算不上晴空万里,大朵白云一个挨一个地飘在青蓝的天上,偶尔有一朵遮住太阳,又缓缓被风移开。左翌杰站在原地,看着靠在车边的那个人,忽然觉得心里很轻。嘴角隐隐有一种向上翘起的冲动,却又好像下一秒就能哭出声。   就这样静静地,一动不动,没完没了地看了半天,直到那人耐心耗尽,闭着眼懒洋洋地开口,“还不过来?一动不动杵那儿憋什么坏呢?”   左翌杰不可思议地走上前,凑到他脸前仔细看了看,又伸出五根手指在他眼前挥了挥,“你这眼睛到底是闭着还是睁着啊?怎么就知道是我啦?”   祖喻勾起嘴角,很有些骄傲地伸出手,比划了一个从那儿到这儿的动作,“风从那儿,往这儿吹。”   “然后呢?”   “一股咱家的洗衣液味儿。”说罢笑着睁开眼,正要再炫耀几句,却看到左翌杰泛红的眼皮儿,立马站直了身子,脸上的笑意也全无踪影,“怎么回事儿?刚哭啦?”   边说边仰起头,往楼上看去,“跟阿姨怎么啦?”   左翌杰扭开脸不说话,把祖喻急得够呛,伸手扳过他的脸道:“说话呀,到底怎么啦?”   倒不是左翌杰不想说,而是他正极力与自己近期泛滥成灾的泪腺做斗争,总这么哭来哭去真心不够丢人的。   但在触及祖喻担心的眼神时,心里构起的层层防线还是全面溃散了,只好一把将祖喻的脑袋揽进怀里。   这个突如其来的略显郑重的拥抱让祖喻有些懵逼,但又怕自己稍一挣扎左翌杰就碎了,于是只能一动不动地任他抱着。   头顶上方,左翌杰吸了吸鼻子,又清了下嗓子,若无其事道:“我忽然觉得有点幸福怎么回事儿?”   祖喻短暂地沉默了一下,商量着开口,“你要是愿意把我脑袋放开,我给你看个东西,没准儿能让你更幸福。”   左翌杰笑出了声儿,抬手抹了抹脸,依言放开了祖喻。   祖喻走到后备箱跟前,神秘兮兮地冲他招了招手。   左翌杰跟着凑过去,“什么呀?”   祖喻打开后备箱,里面满满当当、大包小包放着不少东西。   左翌杰一愣,“这都什么呀?”   祖喻挨个儿指过去,“摩卡壶、烤火架、野餐垫儿、折叠椅、帐篷。”   左翌杰傻眼地看着他,“干嘛呀?”   祖喻关上后备箱门,拍拍他的肩,转身往驾驶坐走去,“跟上,带你郊游去。”   通常人在二十多岁后身体就会停止成长,可这却往往是大多数人真正开始成长的时候。没人能说清到底怎样才算是成长,或是穿越钢铁织成的丛林后终于接纳了全部的自己,或是淋一场大雨后决心对过去进行一场纠偏,也可能下一次的成长又会彻底颠覆上一次的成长。   对于这两个一路互相祸害的家伙,至少他们知道了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