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比特》作者:桃白百   文案:   兔兔那么可爱,我可以被兔兔吃掉!   罗贝养了多年的兔子比特寿终正寝,去了兔兔天国。   他太伤心了,每天没精打采心不在焉,一不小心被车撞了。   倒下的瞬间,他在恍惚中祈祷:好想再见比特一面哦!   所幸没有大碍。   当他在医院睁开眼,赫然看见面前是一个直立行走的巨大比特。   兔兔头人型比特发出温和好听的男中音:你醒啦?感觉怎么样?   COSPLAY?玩偶头套?   ……在医院?这合适吗?   奇怪的是,周遭所有人对这个兔兔头都没有表现出任何不适。   护士称呼他为“涂医生"。她们偷偷在背后讨论,夸涂医生不仅长得帅还温柔细心,是本院单身医生最适合当老公排行第一名。   罗贝暗中观察,小脸通红,心跳加速。   帅不帅不知道,但和比特一模一样,真的好可爱,好想rua!   罗贝有了新的精神寄托:成为涂医生(兔兔头)痴汉。   他偷偷尾随,想方设法创造契机,只为能多看看这可爱的大兔子,幻想有朝一日能亲手摸一摸。   直到有一天,兔兔头问他:你是不是喜欢我?   兔子那么毛茸茸,怎么也会脸红呢?   罗贝不明白。但他很确定,自己的脸也红了。   罗贝:其实我只是想……   涂医生:我也喜欢你。   在他心跳加速的瞬间,面前的兔子啪一下,变成了一个帅哥。   涂医生:那我们……   罗贝:你谁啊!!!   标签: 甜宠、搞笑、小甜饼、HE 第1章 幸运物是……兔子?   凌晨三点四十,涂白棠陡然惊醒。   睁开眼,周遭灯光明亮,近在咫尺是贴在墙面上的本月值班表。   背后传来同事带着戏谑笑意的声音:“做噩梦了?”   涂白棠从狭窄的床铺上坐起身:“我说梦话了?”   “呓语了几句,”同事问,“梦见什么了?”   涂白棠抬手按揉酸痛不适的斜方肌和肩胛提肌,喃喃道:“……兔子。”   “兔子?”同事面露疑惑,“你怕兔子?”   涂白棠摇了摇头。   梦里见到的那只兔子长得相当可爱。饭团一样毛茸茸的的脑袋,颇为秀气的三瓣嘴,米色的对称花纹,垂在脑袋两侧仿佛双马尾似的大耳朵,身体肥嘟嘟的。   但它巨大。   当它远远地注意到涂白棠,立刻掉转过头飞速逼近,两片大耳朵在空气中猎猎飞舞,整个世界因它蹦跳的步伐地动山摇。   涂白棠眼睁睁看它扑将过来,泰山压顶。   他在一片温暖柔软毛茸茸的美妙触感中喘不过气,几近窒息。   “你发出了非常痛苦的声音。”同事说。   涂白棠站起身,回头看了一眼那张让他连腿都伸不直的坚硬床铺。   他怀疑这是院领导的一项小巧思。名义上为夜间值班医生提供了休憩场所,实际没有人能在上面进入深度睡眠,勉强睡着,也会做噩梦。   “换你了,”他对同事说,“你休息吧。”   “还是算了,”同事摇头,“我情愿趴在桌上。”   早上八点二十,当涂白棠结束了夜班,换下白大褂走出更衣室,听见一旁护士交谈的声音。   “我看看,今天水瓶座的幸运物品是……兔子!”   “兔子?兔子是物品吗?”   “可能挂件之类的也算吧?”   涂白棠不由得联想起了几个小时前的噩梦。那氛围和幸运可扯不上任何关系。   护士留意到了他,主动笑着招呼:“涂医生,下班啦!”   涂白棠回以微笑。   尚未走远,背后传来她们的窃窃私语,涂白棠隐约听见了自己的名字。   他没有回头。   事实证明,梦见兔子并没有给水瓶座的涂白棠带来幸运。   步行回家的中途,左侧的耳机突然发出奇怪的声音,接着便哑了。   涂白棠摘下耳机,正试图重新连接,左前方突然传来“咚”地一声响。   紧随其后,是一个清醇柔和但略显慌张的声音。   “对不起!”   涂白棠转头,见到了一个着浅色连帽卫衣、低头捂着脑袋的男生的背影。   男生跟前,立着一根电线杆子。   涂白棠笑了。   原来真的会有人迷糊到这个地步,莫不是也刚熬过夜。   男生似乎撞得不轻,有点晕乎,保持着那样的姿势一动不动。   涂白棠向前走着,同时下意识地打量他。当他终于看清这个男生的长相,惊讶地发现那张清秀的面孔竟是湿漉漉的。   男生缓缓地放下了捂着额头的手,表情看起来懵懵的,大颗大颗的泪水溢出眼眶,沿着面颊滑落。   涂白棠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他的额头看起来有一点红,但那应该不至于让一个成年人痛到当街落泪。   ……应该是成年人吧?泪汪汪的青涩面孔让人一时无法做出判断。   不只涂白棠,路上其他行人也都纷纷打量。   可他却好似浑然不觉,呆呆地看着面前近在咫尺的电线杆子,泪花安静地往外涌。   涂白棠迟疑了两秒,走上前去。   直到他走到身旁,那男生才终于回过神,抬起头来。   漆黑的瞳仁被泡得水汪汪的,看着尤为可怜。   “你还好吧?”涂白棠问,“需要帮助吗?”   男生慌慌张张地低下头去,胡乱擦了擦脸,短发下露出的耳廓微微泛红。   涂白棠这才注意到,对方卫衣胸口处印着一只兔子,外型与他梦中的那只巨兔如出一辙。   诧异之际,男生迅速地往后退了一步:“没有,我没事。谢谢!”他说着吸了一下鼻子,之后迅速地绕过了电线杆子,低着头向前快步冲刺,逃跑似的。   涂白棠看着他的背影,暗忖着自己是不是做了多余的事。   那男生显然是急于离开这个尴尬的地方,半跑半走,步子飞快,到了路口没有停步也不抬头,依旧直直往前冲。   前方信号灯分明是红色的。   涂白棠蹙起眉来。   这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腹诽,一辆面包车突兀地从拐角蹿了出来。   紧随其后,是车轮与地面摩擦的尖锐声响和一声沉闷的撞击声。   涂白棠在工作中见过很多鲜血淋漓的场面,但从未亲眼目睹过事故现场,眼看着男生被撞得腾空而起又落地,惊得屏住了呼吸。   几秒种后,一个中年男人从面包车上走了下来。   他一脸惊魂未定地走到躺在地上的男生身旁。见男生闭着眼一动不动,他蹲下身去,嘴里嚷嚷着“你怎么样,怎么样啊”拉扯着男生来回晃动。   涂白棠见状瞬间回过神来,喊道:“先别碰他!”之后快步跑了过去。   男生半眯着眼,暂时没看到明显的皮外伤,似乎还有意识。涂白棠试着同他对话了几句,却没回应。   “打120。”涂白棠对司机说。   司机焦虑不已,双手在裤子上来回地搓:“我、我手机,我手机没带……”   涂白棠无奈,从口袋里掏出了自己的手机。   下班不到半个小时,涂白棠不得已又一次回到了单位。   这本不干他的事,但他心中隐隐有些点自责。   若不是唐突上前询问,这男生应该不会那么急急忙忙地跑开。   在急救室外发了会儿呆,从里面走出一个护士,冲着他喊道:“家属进来一下!”   医院很大,医护众多,眼前的女性面孔完全陌生。   “是需要签字吗?”涂白棠走进后问道。   “对,现在要立刻做一些检查,需要家属签字。”护士问,“你和病人是什么关系?”   “我不认识他。肇事司机趁乱跑了,我路过的,”涂白棠望着不远处病床上双眸紧闭的男生,“要不等警察过来再……”   正说着,那男生忽然动了动。   涂白棠走了过去,问道:“醒了?感觉怎么样?”   男生抬起手来揉了揉脸,迷蒙地睁开了眼。   “你叫什么名字?”涂白棠继续问道。   男生的视线逐渐聚焦在了他的脸上,紧接着,原本眯着的双眼陡然睁大,眼眶瞪得滚圆,仿佛看到了什么极为令人惊诧的东西。   涂白棠不明所以,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就算刚熬过夜,应该也不至于那么吓人吧?   急诊科的医生赶了过来,把他挤到了一旁。   面对医生的问话,男生毫无反应,视线始终牢牢地锁在涂白棠的脸上,嘴微微张着,一副诧异到回不过神的模样。   作为一个仅有一面之缘的路人,此刻出现在他的病床边确实不合常理,但也不至于那么意外吧?   急诊科和骨科日常打交道还算频繁,这个医生认得涂白棠,干脆示意他上前,问道:“他什么情况?”   涂白棠茫然地摇头。   他试着来到床边,对男生说道:“不是我撞你的哦。”   男生与他对视了几秒,忽地眼眶一红,毫无征兆伸出手来,一把扣住了他的手腕。   涂白棠吓了一跳,本能地后退了一步。   男生拽得用力,被拖得半坐起来,似乎是牵引到了伤处,瞬间倒抽一口冷气,松手跌了回去。   或许是因为疼痛,大颗泪水涌出了他的眼眶。   在抽泣的同时,他艰难地支起身来,情绪激动。   护士赶忙上前试图帮助他躺平,可他却不依不饶,一手倔强地指着涂白棠,指尖颤抖不止。   “你对他做了什么?”急诊科医生问。   涂白棠茫然摊手。   “你先出去吧,”对方说,“再这样亢奋得用药了。”   涂白棠点了点头。走到急救室门口,他回头看了一眼,已经被强行按回床上的男孩依旧痴痴地看着他。   五分钟后,急诊科医生出来找他,问他那男生是不是哑巴。   “应该不是,”涂白棠回忆了一下两人初照面时的情景,“我听过他说话。”   “他现在发不出声音,怀疑有颅内出血,”医生问,“你能联系上他的家人吗?”   涂白棠无奈:“我不认识他,我只是路过的。”   见医生面露难色,他问道:“他是不能自己签字吗?”   “他看起来有点……”医生说,“他一直在找你,不太能沟通。你们真的不认识?”   涂白棠没有回话,心中出现了不妙的猜测。   这个人,不会是脑子有问题吧?   他走到门口,借着虚掩的门缝朝里打量。   男生此刻正安安静静的躺在病床上。他身上没有盖被子,卫衣上的兔子图案十分明显。   涂白棠心中涌出古怪的违和感。   “……我可以再进去一下吗?”他问。   医生迟疑了两秒,点了点头:“要是他又情绪激动,你就赶紧出来。”   涂白棠应下后推门进入。   男生似乎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直到他走到床边,才终于回过神来。   一见到涂白棠,他立刻睁大了眼。   “你是不是还记得我?”涂白棠尽量放缓语调,“我们是见过的。”   这话也不知有什么特别,男生听过后非常用力地点了点头,同时微微嘟起了嘴唇,比了一个“涂”的口型。   应该是刚才无意中听到有同事这么称呼过自己吧。   涂白棠点了点头:“对,是我。”   话音落下,男生的眼泪再次夺眶而出。   他用力地吸了吸鼻子,接着竟笑了起来。   车祸造成的擦伤、哭泣带来的涕泪,凌乱的发型和外套,让他看起来那么狼狈又那么可怜。   涂白棠看着他闪着盈盈泪光的笑容,一时失神。   对方此时突然对他抬起手来。   他的指尖几乎就要碰触到涂白棠的面颊,涂白棠下意识地向后闪躲。   男生摸了个空,显而易见的失落。   他含着泪张开嘴,比了两个口型。   涂白棠不善唇语,勉强判断,他好像是在念自己的名字,白棠。   ……什么情况?   作者有话说:   第一章是攻也就是涂医生视角,不过这篇文整体是视角交替的,全文是受视角多一点。   下一章就是罗贝视角啦。   长佩文案只能五百字我已经全部用完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设定塞不下了,这里强调一下。   1.主角有十岁年龄差。   2.罗贝是个超级古怪的孩子,会做很多读者不能理解的事情。   3.他有点呆的。   4.长佩现在可以申请作品的自定义全订阅挂件,我已经光速找很厉害的老师约了一个。虽然还没有通过审核但我藏不住事儿所以提前和你们嘚瑟一下。顺利的话大家就可以把兔子和萝卜戴在头上嘿嘿。 第2章 你真可爱   罗贝在意识涣散间见到了比特。   他的可爱小兔变得无比巨大,山一样蹲坐在他的跟前,低着头,鼻头轻轻扇动。   罗贝呆立了片刻,一头扑了上去,整个身体都陷进了比特软绵绵的胸毛里。   头顶上隐约感受到比特呼吸所传来的热气,暖烘烘的。   罗贝想说些什么,可一开口只剩下了呜咽。   半晌后,才终于嘟囔出一句:“……我以为你不会死。”   捡到比特的那一年,罗贝五岁,而比特已经是一只圆滚滚成年兔子。   它安静、柔软,有一点点任性,但又特别贴心。在那之后的十五年里,一直是罗贝最好的朋友。   垂耳兔的平均寿命只有十岁左右。   罗贝上了高中以后,比特的毛色逐渐泛白,变得不再活泼,吃饭也开始慢条斯理,可始终健健康康的。   罗贝逐渐产生了一种不切实际的妄想。他的比特如此长寿,也许并不是一只普通的兔子,说不定再过几年,它会突然开口说话,甚至能化成人形。   毕竟比特不仅长寿,还很聪明。它记得自己的名字,会定点上厕所,会在罗贝伤心时跳到罗贝大腿上。   说出来好像也没什么太特别的,可罗贝就是一厢情愿地坚信着它和别的所有兔子都不一样。   他把捡到比特的日子定为了它的生日。   在比特十五岁生日的前一周,为了庆祝,罗贝定制了两件印有寿星头像的帽衫。一件普通人类款,一件兔兔款。   在收到兔兔款的前一天晚上,比特胃口不好,破天荒的没怎么进食。   罗贝一度以为是兔粮受潮了,口感它不喜欢,用吹风机烘了半天,把家里搞得一屋子青草味。   第二天,当他终于收到兔兔款小帽衫,兴冲冲地跑到比特的窝边,比特躺在里面一动不动。   伸手摸一下,凉的。   比特只是一只兔子。   但同时也是罗贝生命的四分之三。   人生中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离别,让他无所适从。   “我打算把你的骨灰做成钻石,”他趴在比特毛茸茸的大胸脯上,喃喃说道,“想要你一直陪着我。”   比特似乎动了动。   罗贝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我好像被车撞了一下,在把你的骨灰送去机构以后回来的路上,”他问,“难道我已经死了?你是来接我的吗?”   身前温软的触感带来了太多的安全感,他在这一刻并不感到恐惧。   比特低下头,用下巴擦了擦他的脑袋,接着忽地一跃而起,从他头顶跳了过去。   罗贝身前一空,差点跌倒。终于稳住身形,回过身,比特正站在他身后,也回着头看他。   “比特?”他轻唤。   比特抖了抖耳朵,飞快地跳走了。   罗贝赶忙去追,才踏出一步,脚下一绊。   突如其来的失重感让他的意识瞬间清醒了过来。   周遭略有些嘈杂,隐约的人声与电子音混在一块儿,呼吸间能闻到些许消毒水的气味。   罗贝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视线中白茫茫的一片。   就在此时,他听到了一个温和好听的男中音。   “醒了?感觉怎么样?”   一团模模糊糊又毛茸茸的东西出现在了他面前。   饭团一样胖嘟嘟的面颊,垂在脑袋两侧软趴趴的长耳朵,黑漆漆的圆眼睛,微微扇动的三瓣嘴,标志性的道奇花纹。   ……比特?   罗贝一下瞪圆了眼睛。   难道自己还没有醒?   正懵着,伴随着面前比特开合的三瓣嘴,他又听到了方才那个男声。   “你叫什么名字?”   比特,说话了。   罗贝当机。   眼前的大兔子似乎也有点儿茫然,抬起手来摸了摸自己毛茸茸的脸蛋。   罗贝这才察觉到,对方长着人类的手,身体似乎也与常人无异。   什么情况?他的比特没有死,真的变成人了?   还不等他厘清思路,一个穿着白大褂的男人突然出现,挤开了长着比特脑袋的人。   罗贝花了很长时间才终于确认自己此刻确实已经恢复了清醒。   可他依旧混乱。   他好像骨折了,下肢稍有动作就钝痛不已,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发不出声,大脑仿佛完全忘记了要如何去震动声带。   那个顶着比特脑袋的人不知何时消失在了他的面前,而除了他,周遭所有人仿佛都没有察觉到出现过一个那么奇怪的家伙。   那么大一个兔兔头,多显眼啊!   这太不正常了,难道那是自己刚醒来时出现的幻觉吗?   罗贝躺在病床上,逐渐放空,开始神游,试图回忆方才所见到的画面。   就在此时,有个长着大耳朵的家伙靠了过来。   是那个兔兔头!   罗贝张开了嘴,可惜依旧发不出声音。   兔兔头站在病床边,微微向前倾身,柔软的大耳朵垂到了身前,看起来特别好摸的样子。   他那么可爱,那么醒目。可周遭所有人却都视若无睹,没有任何人朝着他们所在的方向打量。   是幻觉吗?   可他那毛茸茸又微微鼓起的面颊看起来那么真实。   怎么看,都是一个放大版的比特。   罗贝眼眶一热,又要落下泪来。   “你是不是还记得我?”兔兔头又发出了好听的男声,“我们是见过的。”   当然记得,怎么会忘记。   罗贝用力地点头,试着开口,想说兔子,可最终却只比了一个口型。   震动声带发出声音那么理所当然的事,他怎么也做不到。   眼前的兔子脑袋也跟着点头:“对,是我。”   罗贝真哭了。   比特为什么会死而复生,又怎么变成了人?罗贝抽不出空去思考这些。   他泪流不止,视线也变得模模糊糊,同时又忍不住欢喜,迫不及待地想要伸出手去摸一摸他心爱的小兔子。   ……虽然现在有点儿大了。   指尖几乎就要碰触到微微鼓起的面颊,对方居然闪开了。   罗贝惊讶又疑惑。   比特从来不讨厌他的抚摸,甚至是非常享受的。   它喜欢窝在罗贝身侧,在罗贝的抚摸下轻轻地磨牙,之后“啪”一下侧躺过来,表现出最毫无防备的模样。   罗贝带着委屈试图呼唤他的名字。   虽然没发出声音,但对方无疑从他的口型中读懂了。   “……你知道我的名字?”兔兔头问,语调中带有显而易见的疑惑。   这不是当然的事吗。   罗贝茫然了会儿,暗想着,难道比特失忆了?   就在此时,一位护士走了过来。   “通知家人了吗?”她催促,“尽快呀,你现在的情况肯定不能一个人的。”   她就站在兔兔头的身旁,却神色如常。   难道只有自己能看见这个人?   罗贝试着抬起手,朝着兔兔头示意,想问她能不能看见。   护士完全误会了他的意思:“这是你的家属?   咦,能看见?那为什么表现得那么若无其事?兔兔头人类是什么很常见的物种吗?   兔兔头抬起手来,疑惑地指了指自己的可爱脑袋:“我?”   比特怎么就不算是他的家人呢?   罗贝一脸严肃地点了点头。   “哦,那好。”护士立刻转向了兔兔头,开始叮嘱起来。   兔兔头显得有些无措,视线在他和护士之间来回转动了几次,耳朵随之轻轻 颤动。   真想摸一下呀。   护士很快离开。   兔兔头浅浅叹了口气,回到罗贝身旁,语调无奈:“是不方便叫你的家人过来吗?”   罗贝点头。   他刚才有大致听到护士的话。现在需要有个人替他去缴费,然后办理入院手续,之后还要做一系列的检查。   除了眼前的人,他确实不知道还能拜托谁来帮忙。   “好吧,”兔兔头说道,“我需要你的身份证或者医保卡,你有足够的现金吗?”   罗贝试着摸了摸口袋。还好,手机还在。   他从手机里翻出了自己的电子证件,又打开了支付软件。   确认过余额后,他点开了一个便签文档,在里面输入起来。   ——钱应该是够的。   文档的字有点儿小,对方不得不低下头凑近。   他的长耳朵就垂在罗贝的面前,罗贝不禁撅起嘴唇,偷偷地吹了口气。   绒毛随风轻轻舞动的同时,兔兔头瞬间缩起了脖子,扭头看向了他。   兔子的表情实在难以分辨,但想来是有些不满的。   罗贝自觉做了失礼的事,冲他露出了心虚的笑容。   兔兔头无奈地摇了摇,退远了些,说道:“那你把手机给我吧。方便的话,告诉我一下锁屏密码。”   罗贝对他有着天然的信任,毫不犹豫地在便签文档里输入了一串数字。   正要把手机递给对方,他忽然想到了什么,又收了回去,然后在文档里添了一句话。   ——你真可爱!   输入完毕,他迅速地递过了手机。   兔兔头接过,低头看了一眼,似乎陷入了僵硬,眼睛明显睁大了一圈。   见他看向自己,罗贝很积极地对他露出笑容。   罗贝很想再说点什么,可惜手机已经不在手里,只能干巴巴地眨眼睛。   兔兔头不自然地移开了视线,说道:“我先去帮你办手续。”   罗贝目送他离开。   走到门口时,遇上了之前的医生。两人交流了几句,分别前医生在兔兔头的肩膀上轻轻地拍了拍。   所有人对他的态度都好自然。   也有年轻护士略显刻意地朝着他的方向打量,但那显然也没有超出正常的关注限度。   罗贝不禁胡思乱想,怀疑自己会不会在车祸后进入了异次元。   比如,比特的世界什么的。   作者有话说:   涂医生:不对劲。好像被调戏了一下。 第3章 裤子,剪一下   兔兔头吸引了罗贝全部的注意力。   当他离开后,罗贝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身体上的不适。   右侧的臀部和大腿根附近隐隐作痛,散发着不自然的热度。当他试着活动,立刻传来钻心的刺痛感。   他记得刚才的医生有提过,说联系了骨科医生。可已经过了有一会儿了,并没有人来。   不过,比起医生,罗贝还是更期待兔兔头能早点回来。   他有点儿厘不清现在的状况,不明白为什么比特会变成人类,而且对他表现得有些生分。但再次见到挚友与家人的强烈冲击让他顾不上去深究,一时间整个人都被浸泡在了喜悦中,就连身体的疼痛都变得可以忍耐。   兔兔头没一会儿便回来了。   他把手机交还给罗贝,又和一旁的护士沟通了几句。得知一直没有医生过来,他略一思忖,对罗贝说:“我来帮你看一下吧?”   他那么可爱,说什么罗贝都会赞同的。   罗贝毫不犹豫地点头。   “具体是哪里痛?”兔兔头问。   罗贝指了指自己还在发着烫的半边屁股。   兔兔头低头:“裤子脱一下。”   罗贝一惊。   察觉到了他的迟疑,兔兔头依旧显得很平静,问道:“是完全动不了吗?”   确实动不了,但也不完全是动不了的问题。   急救室那么大,来来往往都是人。罗贝不是特别容易害羞的人,但也不太好意思在大庭广众之下脱裤子。   兔兔头思考了半秒,伸手抚在了他侧臀,问道:“这样会痛吗?”   罗贝抬起手来,拇指和食指捏着,比划了一个“一点点”。   兔兔头的手稍微加重了力道,还不等开口,罗贝已经倒抽冷气。   他见状又试着把手往正面挪了挪,罗贝皱着脸,抬手胡乱比划。   兔兔头若有所思,接着问了一个很奇怪的问题:“这条裤子贵吗?”   是觉得很好看,也想要吗?罗贝完全不介意送他一条,于是摇了摇头。   不料兔兔头再次语出惊人:“那剪了没关系吧?”   罗贝瞪大眼睛。   兔兔头四下搜寻起来。罗贝怀疑他在找剪刀,慌慌张张地捏住了自己的裤缝。   察觉到了他的紧张,兔兔头放软了语调,安抚道:“别紧张,尽量不让你痛。只是方便观察。”   可是你为什么要观察呀?罗贝混乱地想着,你只是一只兔子!   兔兔头还是很可爱,但罗贝有点想要拒绝他了。   可惜,罗贝现在是个哑巴,而且行动不便,任兔宰割。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兔兔头在动手剪他的裤子之前替他拉起了帘子。   帘子隔出的小空间并不能隔绝外部的声音。   周遭的对话声、脚步声、机械音和剪刀破开布料的声响混合在一起,配合着下肢皮肤感受到的阵阵凉意,带给罗贝一种别样的羞耻感受。   “别紧张,放松,”兔兔头正安抚着,不自然地停顿了一下,接着竟笑了出来,轻声感叹道,“你那么喜欢兔子吗?”   罗贝仰头看着天花板,猜想兔兔头是注意到了他的内裤图案。   他也不是故意要挑兔子花纹的内裤,只是无意中看到,觉得这个卡通设计非常可爱。反正是只有自己才能看到的东西,不用担心款式太过幼稚。   其实比特应该是见过的,他在家不会总是打扮得特别整齐。   但眼前的兔兔头显然没有这段记忆。   “这个就先不剪了吧。”兔兔头说着,非常自然又小心地把他的内裤往下拉。   罗贝闭着眼,心想,真是谢谢你啊。   “你一定得联系一下家人了,”兔兔头胖嘟嘟的饭团脸上竟显出一丝严肃,“这个情况,肯定是需要有人陪护的。”   罗贝抿住了嘴唇。   他现在说不了话,可以更理所当然的保持沉默。   “是有什么实际的困难吗?”兔兔头问。   罗贝犹豫了会儿,摇了摇头。   “我再过会儿要去上班,不可能一直在这里陪你,”兔兔头告诉他,“如果家里人暂时过不来,可以找护士咨询一下,先申请一个陪诊。”   怎么连兔子都要上班那么可怜?   罗贝慌忙拉住了他的手,想说我养你吧,偏偏开不了口。   兔兔头看了一眼手表,说道:“趁现在还有时间,我帮你给家人打个电话吧?”   罗贝不情不愿地拿起手机,犹豫了会儿,还是摇了摇头。   他打开便签,输入:不用了,我自己来吧。谢谢你。   此时,帘子忽然被掀开了。   一个约莫四十岁穿着白大褂的女性站在帘外,一脸惊讶地看向兔兔头。   还握着手机的罗贝莫名有些激动。   总算有人给了这奇特的兔兔头人类应有的尊重!   可这位女士接下来的发言却让罗贝大失所望。   “你怎么会在这里?没回去休息吗?”   兔兔头摇了摇他的兔脑袋,语调显得十分无奈:“一言难尽。”他说话的同时往外走了一步,“患者不能讲话,我跟你讲一下大致情况。”   原来他们认识。   帘子里只剩下了罗贝一个人。   他看着手机屏幕,犹豫许久,点开了一个对话框,开始斟词酌句。   ——我不小心摔伤了,可能骨折了,现在在医院。应该没什么大问题,但是好像需要有人陪护。   按下发送后,他想了会儿,又补充了一条。   ——我嗓子不太舒服,说不了话。回复请给我发消息,不要打电话。   直到罗贝照完了X光,终于收到了回应。   看着屏幕上显示着的“罗昌盛”三个大字,罗贝犹豫了会儿,按下了拒绝接听。   他打开对话窗口,复制了自己方才最后一条发言,正要黏贴,电话铃声又一次响了起来。   此刻没有任何人能当他的代言人,就算接听了,也是没办法沟通的。   他不得不再次切断通话,重新发送了那段文字。   可是没用,电话铃第三次响了起来。   罗贝无奈之下不得不按下了接听。   手机另一头传来了中年男人的声音:“说不了话是什么意思?你到底怎么了?”   罗贝咂了下嘴。   “喂?你怎么不说话?听不见吗?”罗昌盛问。   罗贝试着开口,可还是发不出声音来。   正犹豫着要不要再切换到对话窗口继续打字,他突然听到了一个略显尖细又有些可爱的声音。   “反正他又不会来,还不如一开始就别去找呢。”   罗贝茫然四顾。   此刻,他的病床孤零零的摆在走道边。稍远些的地方能看到若干病人及其家属,但并没有人在关注他。   “喂?真的说不了话?”罗昌盛终于意识到了什么,“怎么会的?”   罗贝切断了通话,点开对话框,输入文字。   ——说不了。   罗昌盛给他发了一条长语音。   “怎么会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为什么那么不小心?你说的要人陪护是什么意思?要立刻赶过来吗?那你也知道肯定是不可能的呀。要不你花钱雇个人吧。医院里有护工吧?你多给人家一点,让人家帮个忙。你身上钱还够用吗?不够的话我给你打一点。”   罗贝才刚听完这一条,新的一条又来了。   “你找你们学校的老师问问呢?他们应该要对你负责任的吧?我不是不想来,但你也知道的……反正,对吧?唉,你这孩子真是太不小心了。”   终于听完,之前那个奇怪的声音又出现了。   “反正他就是不想来啦!”   罗贝循着声音,看到的是一扇窗。   他躺在床上,不能随意动弹,看不清窗外风景,只隐约能看见几根树枝,那上面似乎正停着一只麻雀。   总不可能是麻雀在同他说话吧?   罗贝抬起手来,按了按太阳穴。   不过,会说话的麻雀好像也不比长着兔兔头的人类更离谱。   这个世界变得非常奇怪。   但他的父亲还是老样子。   罗贝一直没有回复,几分钟后,支付软件弹出了到账提示。   罗昌盛给他转了三万块钱。   末了又给他发了一条语音,让他该花就花,不够再说。   罗贝放下手机,心想,自己好像也没什么能不满的。   其实不用罗昌盛提醒,他刚才也在护士的帮助下找到了陪诊,只是人家现在正在帮他办理入院手续。   罗贝躺在床上,长长地叹了口气。   窗外树枝上的麻雀似乎是飞走了,方才那奇怪的声音不再响起。   神秘的兔兔头也不知去了哪儿。   居然剪了他的裤子以后就开溜,好过分。还好有好心的护士姐姐给他找了条毯子盖。   兔兔头到底是不是比特呢?如果是比特,怎么会丢下他不管。   哦,不对。   比特本来就是丢下他了的。   终于来到了病房,罗贝心中阵阵恍惚。   今天早上,他因为送走了比特的骨灰而哭哭啼啼,没想到半天时间过去,自己也变成了一副破破烂烂的模样,孤苦伶仃地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不知何去何从。   隔壁床位躺着的是一位老太太。   罗贝刚进来时,老太太主动和他打招呼,他应不了,努力憋了个笑,但对方好像没看见,气氛怪尴尬的。   老太太手上挂着水,和他一样不太能动弹,时不时发出“哎哟哎哟”的呻吟,似是十分难受。   罗贝也很难受。   护士给他发了病号服,但他穿不了,此刻毯子底下还只穿着兔子内裤。   好想兔兔头啊。他不会真的就这么一走了之了吧?   正想着,病房门被推开了。   几个穿着白大褂的人依次走入。为首的那一个,长着令人过目不忘的可爱脑袋。   圆润饱满的腮帮子,黑漆漆的眼睛,可爱的长耳朵。   罗贝惊喜地张开了嘴。   “感觉怎么样?”兔兔头被簇拥着走到了他的床边,低头看向他。   莫名其妙但又有点拉风。   突如其来的安心感,让罗贝又一次红了眼眶。   作者有话说:   偷偷告诉你们。   我本来设定是罗贝颅内出血涂医生是脑外科医生。   然后发现!那样罗贝就要剃光头!   还是脱裤子吧。 第4章 你可以做我的朋友吗?   在热泪盈眶的同时,罗贝的脑中下意识地浮现出了一些不太礼貌的想法。   难不成兔兔头是这个医院的吉祥物?   医院专门雇了一些人,戴上卡通布偶头套,COSPLAY成各种可爱小动物,来抚慰病人们的心灵。   所以大家才表现得如此自然,一副对兔兔头人类见怪不怪的模样。   若真是如此,设计了眼前这颗兔脑袋的设计师还是蛮有品味的。   只是选的演员稍微有点儿不搭。身材太高挑了,肩宽腿长的,不够萌系。此刻穿着白大褂不太明显,之前便装时腰身细瘦紧实,看起来一点也不绵软。兔子当然是要肥墩墩的才可爱。   声音也是。虽然不高不低温文尔雅算得上是非常好听,却缺了点儿小兔子该有的俏皮卡通感,让人出戏。   他正在心中暗暗品鉴着,却见兔兔头从身后另一位白大褂手中接过了X光胶片,用那好听的声音一本正经地讲起了他的伤情。   这么专业的活儿也要让吉祥物来做吗?   罗贝眨巴了两下眼睛,视线微微下移,在兔兔头的左胸口处捕捉到了一个名牌。   离得不算太近,字也不大,但罗贝的视力很好,看得一清二楚。   那上面赫然写着:   副主任医师:涂白棠。   罗贝惊讶地张开了嘴。   正在同他讲述病情和治疗方案的兔兔头误会了什么,放缓了语调,安抚道:“不用担心,髋臼关节手术是我们医院的强项,预后是非常好的。”他说着把手上的X光片展示到了罗贝面前,示意道,“这里复位再固定一下,很简单。”   罗贝这才留意到X光片上的图样,惊诧地想着,我这好像是半边屁股裂开了呀?怪不得那么痛!   “你有什么问题的话,可以打字给我看。”兔兔头说。   罗贝迟疑了会儿,拿起手机,在便签文档中试探着输入:涂医生?   被他唤做涂医生的兔兔头倾着身,微微颔首应了一声:“嗯?”   短短一个音节,温和舒缓,如沐春风。   罗贝莫名有些紧张,又瞄了一眼他的名字。   涂白棠。   这个和比特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人,居然真是一个医生。   见他瞪着眼不吭声,涂白棠侧转过头:“怎么了?”   他们此刻靠得很近,罗贝看着近在咫尺的兔脑袋,咽了口唾沫。   “是有什么顾虑吗?”涂白棠问。   罗贝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颤抖。   屁股的事情当然很重要但是医生请问我可以摸你一下吗?   在得知了对方的身份后,罗贝对这颗兔脑袋产生了一丝微妙的敬畏感,不好意思太放肆了。   罗贝小心地抿着嘴唇,偷偷瞄他一眼,又瞄一眼,克制着自己不要去吹他脸上的毛。   这样的距离,可以很清晰地看见兔子脑袋上根根分明的毛发,无比真实,配上可以轻易分辨的细微表情,绝不可能是人偶头套。   这是活生生的大号比特。   “如果没有问题的话,那就决定一下治疗方案吧,”涂白棠站直了身体,“我刚才说了,肯定是不推荐保守治疗的。”   毛茸茸的远离让罗贝回过神来。   他点了点头,一脸真诚地看着涂白棠,假装自己方才确实有认真听讲,示意对方继续往下说。   “如果选择手术的话,最快明天就可以做。”涂白棠说。   罗贝有点儿紧张,在手机上输入:我从来没有动过手术。   涂白棠低头看了,说道:“不吓人的。睡一觉,醒来就结束了。”   他的语调听起来带着几分笑意。罗贝认真观察他的表情,暗想着,原来兔子笑起来时这个样子的。   “全麻需要有人陪护,”涂白棠继续说道,“你和家人联系过了吗?”   这话题让罗贝心情瞬间落入谷底。他郁闷地输入:我不是本地人,家人在C市,过来不方便。   “哦,这样啊……”涂白棠又问,“那朋友呢?”   罗贝为难了会儿,问他:一定要吗?   涂白棠耐心地解释:“任何手术都不能完全排除风险,万一出现紧急情况,我们需要有人及时沟通,确定下一步的治疗方案。一般需要家属,不方便的话也你可以写授权书委托朋友。”   罗贝抿着嘴苦思了会儿,忽然灵光一闪,输入:你可以做我的朋友吗?   涂白棠下意识地把这句话念了出来,站在一旁的其他几个白大褂纷纷笑出声来。   “涂医生是主刀,”其中之一开口道,“那时候在帮你动手术呢。”   罗贝惊讶地捂住了嘴。   居然要由一只兔子来给自己动手术!   见罗贝一脸难以置信,涂白棠哭笑不得:“我刚才说的话,你是完全没听进去。”   罗贝舔了舔嘴唇,心情激动地在手机上输入:我可以不做全麻吗?   他对这些不太懂,但印象中好像还有局部麻醉之类的手段。他只需要麻一截屁股,应该不难吧?   找不到人陪伴倒是其次,实在是太想看兔兔头动手术的样子了。   “这个……具体麻醉方案要由麻醉师来判断,”涂白棠说,“但以你的年龄和综合情况,不太适合腰麻的。”   见罗贝一脸惋惜,他再次误解,问道:“是完全找不到人吗?”   罗贝手指在手机屏幕上胡乱划拉了几下,犹豫过后输入到:我想想看吧。   涂白棠离开没一会儿,又来了一个医生。   医生告诉罗贝,影像显示他的大脑左半球额叶附近有较为明显的出血点,需要观察一段时间。   确认过这个暂时不需要动手术,罗贝松了口气。   送走了医生后,他斟酌再三,给自己在大学里唯一称得上朋友的人发了条消息,问对方正在做什么,明天有什么安排。   得到的回复是一个哭唧唧的表情包。   ——考试周,还能做什么啊!明天一天从早考到晚,我要完了!   罗贝给他发了个抱抱。   对方很快又回了一条   ——都有点羡慕你了,我也不想念了。   罗贝干笑了两声。   ——哈哈,不打扰你了。好好加油!   按下发送,他叹了口气,极不情愿地点开了辅导员的对话窗。   罗贝的大学辅导员年纪很轻,还不到三十,是个长着一张圆脸看起来很有活力的女性,名叫张燕。   她性格开朗,没什么架子,又与学生们年纪相近,和大多数同学都处得很融洽。   但罗贝和她不太熟悉。   仅有的几次交流,也是在他决定要休学以后发生的。   一大清早,张燕匆匆赶到病房,素面朝天发型凌乱,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   罗贝很不好意思,用手机给她打字:谢谢张老师,麻烦你了,很对不起。   “出车祸骨折,怎么会变得说不了话呀,”张燕拨开他额前的碎发,“这里破了?还伤到了哪儿?怎么伤的?”   车祸的具体经过,罗贝全无印象。   他只记得自己沉浸在悲伤中不可自拔,一不小心撞到了电线杆,被路人关心后羞耻不已,快步离开。   中间的记忆断了一截。等回过神,就已经躺在了医院的病床上。   手上和脸上留下了若干擦伤,都不严重,已经被护士精心护理过,只是因为贴着纱布所以看起来有点儿夸张。   “什么时候手术?我具体需要做些什么呀?”张燕又问,“你现在晚上没有人陪护,上厕所什么的要怎么解决?请护工了吗?”   她这一连串问题,就算放在平日,罗贝也来不及答,更何况此刻。   张燕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拧着眉在床边坐了下来,嘀咕道:“怎么会这么不小心呀。”   说完,见罗贝抿着唇一脸不安,她勉强着挤出了一个笑容,安抚道:“没事,我在呢。”   罗贝用口型对她说:谢谢。   张燕整了整外套,再次问道:“什么时候手术?”   罗贝在手机上打字:还不确定,在等通知。   他已经提前换好了衣服,现在身上除了一件倒穿的病号服外什么也没有。因为屁股一挪就痛,没法儿脱,最后连内裤都被剪了,现在是光溜溜的。   所幸盖着被子,上半身看不出来。   张燕的外套左侧胸口印着一只猫头鹰,眼神犀利,看起来酷酷的。   在她俯身看手机屏幕时,罗贝忍不住多瞄了几眼。   “我下午还有一个会,”张燕蹙着眉看了眼手表,“最近是期末周,事情有点多。”   罗贝不安又担忧。   却听张燕继续说道:“……要是拖到下午,我就可以不用去开会了。”   罗贝懵了一下,有点儿想笑,努力地忍。   身前突然想起了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你的表情真奇怪。”   罗贝茫然地眨了眨眼,扭头看向了另一侧的病床。   那位老太太昨天主动同罗贝搭了几次话,始终得不到回应,有点儿闷闷不乐,晚上嘀嘀咕咕地抱怨了好一会儿,批评年轻人不懂礼貌。   罗贝在手机上打字,想要同她解释,奈何两人都躺着不能动弹,隔得太远,老太太看不清。   此刻两张病床之间的帘子半拉着,从罗贝的角度看不见老太太的上半身,想来对方应该也是一样的。   那还能是谁在说话?   正茫然着,病房门被推开了。   “早上好,已经起来了吧?”熟悉的男中音,让罗贝心头一喜。   他抬起头来,果然一眼见到了可爱兔兔头。   一旁的张燕瞬间站起身来。   涂白棠走到床边,主动同她搭话:“你是病人的家属?”   “我是罗贝的大学辅导员,”张燕不知为何显得很拘谨,有些不自然地低下了头,又抬起手来捋了一下自己头发,面带微笑,“听说他今天动手术,所以……”   涂白棠点了点头:“能有人陪,那就方便了。我跟你讲一下大致的情况。”   瞄着张燕贴在身侧不安搓动的手指,罗贝心中忽地产生了一丝期待。   他从来没见过张燕那么扭捏不自在的模样。   一定是因为这颗兔子脑袋实在太不寻常了吧!总算有人对兔兔头表现出了应有的惊讶!   罗贝认真观察着张燕微微泛红的面颊,在心中嘀咕,这应该是在惊讶……吧? 第5章 兔性恋   交代完毕注意事项,涂白棠很快离开了。   张燕站在原地,伸长了脖子目送他。待他彻底消失在视线中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坐下时,她留意到了罗贝的眼神,面颊红得更明显了。   “这是要给你动手术的医生呀?”她对罗贝感叹,“看起来好年轻啊。”   罗贝拿起手机,期待地输入:他是不是很可爱?   张燕愣了愣,带着几分疑惑,把“可爱”两个字念了一遍,失笑道:“你要这么说的话……也不是不可以吧。但正常来说,他这种应该叫‘很帅’才对吧?”   是吗?   罗贝有点儿惊讶。   原来兔子毛茸茸又圆润饱满的腮帮子和长长耳朵,是可以用“帅”来形容的吗?   还是说,兔子有一套独立于人类的帅气标准?比如,眼睛圆溜溜、耳朵软绵绵就是帅气的。   不对,在这之前,难道除了自己,真的没有任何人觉得一个人类长着一颗兔子脑袋很不合理吗?   在自己昏迷期间,这个世界好像产生了什么不得了的变化。   “哎,”张燕靠近了些,表情害羞又兴奋,“这个医生,他有对象吗?”   她的问题太突兀,罗贝茫然地摇了摇头。   张燕眼睛一亮:“没有?”   罗贝打字:我不知道呀。   他和涂白棠一共也就见过三次,除了病情没聊过别的。   再说了,见到一只可爱兔子,正常人应该只会想着要摸一摸,谁会关心兔子是不是有对象。   张燕若有所思,眼睛转了转,同他商量道:“有机会,帮我打听打听。”   罗贝不是很机灵的类型,但也立刻明白了她的言下之意。   张燕难道是一个……呃,兔性恋?   有点罕见,但也算情有可原吧!   他还愣着,隔壁床传来了老太太的声音:“涂医生是单身的呀!”   罗贝和张燕一同扭头看过去。   一只苍老的手拉开了两张床之间的帘子,帘子的老太太面容憔悴,但此刻双眼却透出一丝平日罕有的神采。   “小伙子,原来你不会说话呀?怎么不告诉我呢?”老太太说。   罗贝心想,我都不能说话了,要怎么告诉你。   “阿婆,你刚才说,涂医生是单身对叭?”张燕对此十分关心。   “是的呀,”老太太明显热衷于这个话题,“外表看不出来,涂医生已经过三十咯,不但没结婚,女朋友都没有的!”   “阿婆你怎么这么清楚呀?”张燕好奇。   “听那些护士小姑娘说的呀,”老太太抬手比划,“不过前几天医院的副院长给他介绍了一个对象,好像条件还蛮好的,说是和他很登对。也不知道现在发展得怎么样了。”   张燕摸了摸下巴:“这样啊。”   “小姑娘你是不是看中他呀?”老太太笑道,“涂医生年纪轻轻就是副主任医师了,长得也拿得出手,看中他的小姑娘很多的。”   罗贝客观上没有插嘴的能力,在一旁安安静静听着。   老太太说话夹杂方言。罗贝不是本地人,琢磨了会儿,猜想这个“看中”应该就是普通话里“喜欢”的意思。   原来这世上的兔性恋还不少。   也不是不能理解,哪个女生能抗拒一只超大号可爱兔兔呢。   就在此时,方才那个略显老迈的古怪声音又一次突兀地响了起来。   “但是大家好像都没有发现涂医生是只兔子呢~”   是谁?罗贝四下张望。   病房里除了他们三个,再没有旁人。   那声音继续说道:“那么明显的事,为什么只有你能察觉到呢?是不是很奇怪呀~”   罗贝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只看到了张燕。   张燕正专注地和老太太聊着关于涂白棠的八卦,完全没有留意他。   罗贝视线下移,惊讶地发现她上衣上那只猫头鹰正与自己对视。   这东西原本是看向这个方向的吗?   正疑惑着,却见那猫头鹰图案仿佛动画似的张开了嘴,同时声音再次响了起来:“怎么不理我?真没礼貌。”   是它在说话?!   罗贝呆愣了几秒,求助一般看向张燕和老太太。   那两人好像完全没有听到猫头鹰的声音,依旧聊得热络。   猫头鹰眼睛左右来回转,抖了抖毛。   疑惑之际,护士走了进来,递给了他一些单子,要他签字,其中包括给张燕的委托书。   全部写完后,他便被连床带人推了出去。   张燕紧跟在一旁。罗贝扭着脖子观察,那只猫头鹰又变成了原本的模样,不动,也不吭声了。   被推进手术室时,张燕站在门口冲他喊了一句:“勇敢一点,加油!不要害怕!”   其实罗贝原本并没有害怕的意识。   方才张燕和老太太的聊天,他有听到一些。老太太和他一样也是髋臼关节骨折,但没有选择手术,而是保守治疗。   昨天一整夜,他时不时听到老太太痛苦的呻吟,忽高忽低,大晚上的,听着怪瘆人的。   罗贝也没睡好,但不是因为吵闹。   他完全感同身受,知道老太太有多痛苦。   伤在人体中段,等于上下身都几乎不能动弹,难受极了。好不容易犯了迷糊,无意识间想要换个更舒坦的姿势,立刻就会被痛醒过来。   涂白棠说,做了手术就会好。   罗贝对他无条件的信任,迫不及待赶紧开始。   只是这毕竟是他人生中第一次经历,随着手术临近,他不可避免地感受到了一丝紧张。   听说麻醉起效后是完全感觉不到疼痛的。可对于麻醉本身,罗贝莫名有些抵触和不安。   昨天在交流手术方案时,他把这样的想法告诉了涂白棠。   涂白棠安抚了他几句。当时是有挺有作用的,但一夜过去,好像开始失效了。   慌张来得突兀,且强烈。   进了手术室,里面比他想象中热闹很多,有不少人,都很忙碌的样子。   “叫什么名字?”一位也不知是医生还是护士的女性问他。   罗贝抬起手来,指了指自己的嘴巴。   一旁另一位男性替他答道:“他不能说话。”   罗贝赶忙点头。   那位女性改口问道:“你是罗贝吗?”   罗贝继续点头。   所有人都戴着口罩和帽子,对他这样的中度脸盲而言可以说是完全无法分辨,也不知其中哪些是之前见过的。   但他很确定,涂白棠不在其中。   兔子进了手术室,应该也是需要戴口罩和帽子的吧?   那他的两片长耳朵,到底要不要一并塞进帽子里呢?   罗贝非常好奇,左右转动脑袋,试图寻找,却无果。   见不到涂白棠,他更是静不下心。   方才那位女性替他连上了心电图,说道:“你心跳得有点儿快呀。”   罗贝抬手摸了摸自己心口的位置。   “怎么了,很紧张吗?”不远处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罗贝立刻扭头看去。   同样戴着帽子和口罩,他却能一眼认出,毕竟涂白棠实在过于醒目。   罗贝在心中嘀咕,原来是要把耳朵也一起塞进去的呀!少了耳朵的修饰,感觉肉嘟嘟的腮帮子变得更鼓了,好可爱。   真是治愈人心。要是能摸一下,自己一定能放松下来。   罗贝下意识地对他露出了笑容。   涂白棠走到手术台边,低头看向他:“没事的,很快就结束了。如果你紧张的话,我们可以等一会儿再开始,先缓缓。”他说着侧过头,朝着另一边打了个手势,然后继续说道,“放松心情,不如吸会儿氧聊聊天吧。”   一个氧气面罩被戴在了罗贝的脸上,与此同时,一位男性把什么东西推进了之前已经打在他手背上的静脉注射管。   “吸气,呼气,”涂白棠柔声引导他,“对,做得很好,就是这样。放松下来了吗?”   罗贝乖乖照做,心想着,他好像在对我笑。   接着便眼前一黑。   作者有话说:   有些兔兔表面上很纯良其实会骗人,坏得很。   PS.有读者担心罗贝受这种伤平时怎么上厕所。   放心,他不上厕所。   他的咳咳咳以后也只会用来咳咳咳。   真是太好了呢! 第6章 我爱你   第一次动手术的人难免会紧张,但同时也非常好骗。   吸入式麻醉起效迅速,罗贝很快没了意识。   这不算什么大手术,手术室内气氛并不紧张。   “这本来是刘主任的病人吧,”助手同涂白棠开玩笑,“听说是你专门抢过来的。”   “什么叫抢,”涂白棠失笑,“收进来的时候是刘主任接的。她忙嘛,就转给我了。”   “你不忙吗?”助手叹气,“那么积极,拉着我们和你一起忙上加忙。”   “这是给你锻炼的机会,”涂白棠说,“好好珍惜吧。”   助手说:“那我真是谢谢涂主任了。”   “我还不是。”涂白棠说。   助手笑了一声:“早晚的事。”   涂白棠不置可否。   在旁人看来,他这般热心工作,必然出于对事业的抱负。   作为单位里最年轻的副主任医师,若告诉旁人自己对这些并没有那么在意,反而显得做作。   “刘主任那边他最早也得排到明天了,很难熬的。”他说,“这孩子是我捡回来的,算是有点缘分,能帮就帮吧。”   “哦,对,听你提过,”助手点头,“那个司机跑了是吧?”   “嗯,”涂白棠说,“不过已经找回来了,好像是超速。”   “闯红灯配超速,”助手啧了两声,感叹道,“半斤八两。但苦的还是现在躺着的人纳。”他说着看了涂白棠一眼,“还好遇上了好心人。”   涂白棠笑了笑,没搭腔。   涂白棠的自我定位不算是什么大善人。   从昨天开始所做的一切,不过是情势逼迫下不得不为。   谁让他恰好路过,多此一举上前搭讪,事故后又是现场唯一一个有急救相关知识的人。   那之后,这个名叫罗贝的古怪男生似乎是对他产生了一点奇特的依赖感。   也不知算不算是一种雏鸟情结。因为在创伤过后醒来第一眼见到的人是他,所以对他格外信赖。   那双注视着自己的亮晶晶的眼睛,让人很难狠下心来。   想到他在这座城市孤苦伶仃没有亲人还说不了话,涂白棠不可避免地产生了几分怜爱之意。   手术进行得十分顺利,两个小时便结束了。   走出手术室,那位穿着猫头鹰外套的年轻女性立刻一脸关切地迎了上来。   她同涂白棠自我介绍过,涂白棠知道她姓张,是罗贝的辅导员。   涂白棠同她大致讲述了手术后的护理需要,她闻言面露难色。   “我恐怕照顾不了那么多,”张老师说,“现在是期末,学校里事情太多了,顶多也只能像这样偶尔过来一次。他说他有请护工,应该可以照顾得到吧?也麻烦医生你平时多关照他一下,这孩子家里情况比较复杂,挺可怜的。”   涂白棠多少也猜到了一些。   罗贝对于联系家人的抗拒,明显不是害怕父母为自己担心。   “期末的话……他现在这样会影响考试吧?”涂白棠问。   “这个没事,”张老师说,“他现在是休学状态,不影响。”   “……休学?”涂白棠蹙眉,“为什么?”   这不是一个医生应该关心的事。   张老师没有对这一点提出质疑,解释道:“很多方面的原因吧,我觉得主要是情绪上的问题。他性格比较孤僻,不适应集体生活,和其他同学也相处不好。”   涂白棠不由得回想起了罗贝对着他主动拉手摸脸的经历。虽说行为模式确实古怪,但好像和孤僻扯不上什么关系。甚至可以说是有点热情过度。   哪个孤僻的人会去夸奖一个才刚认识半天的成年男性“可爱”呢。   自从小学毕业以后,再也没有人用这个词形容过涂白棠。他在看到的当下惊讶得完全回不过神。   难道是因为缺乏正常的人际交往,所以才会用词不当?   不应该吧,都大学生了。   “你看他现在不能说话对吧?”张老师继续说道,“但其实他平时也差不多这样,话很少的。你跟他说一堆,他就对你笑笑。”   涂白棠点了点头:“这样啊。”   “那个,涂医生……”张老师从口袋里拿出了手机,“要不我们交换一下联系方式吧?有什么情况也好及时沟通。”   “可以的,”涂白棠说,“但我手机不在身边。你先去看看他的情况吧,应该快醒了了。我待会儿过来。”   “涂医生你真是人美心善,”张老师说,“那我先过去了。”   涂白棠对着她的背影皱眉,心想,难怪学生用词古怪,这老师也不遑多让。   走进麻醉复苏室时,麻醉医生一脸惊讶:“你怎么过来了?”   涂白棠对他笑了笑,问道:“还没醒吗?”   两人说着一同朝着罗贝所躺的方向看了过去。   仿佛是约好了一般,罗贝迷迷糊糊睁开了眼睛。   “你来得好巧,”张老师笑道,“他一听到你的声音就醒了!”   涂白棠走到床边,主动对张老师说道:“我们交换一下联系方式吧。”   张老师立刻也拿出了手机。   涂白棠不禁感叹,这位老师对休学状态的学生也如此关心,倒是蛮负责任的。   才刚打开通讯软件,涂白棠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忽然被人扣住了手腕。   他低下头,只见表情看起来依旧迷蒙的罗贝正拉着他,微微张着嘴,似乎想说些什么。   “怎么了?”涂白棠问。   罗贝的嘴唇轻颤,眼眶湿润,一副就快要哭的模样。   短短两天时间,涂白棠已经见他哭过好多次,有点见怪不怪了。   “别紧张,没事的,”涂白棠告诉他,“手术很顺利。你过几天就可以试着下床走动了。”   罗贝嘴唇动了动,忽然发出声来:“……不要离开我。”   “你能说话了?”涂白棠惊讶。   “不要离开我,”罗贝的手指用不出力气,但还是尽力地想要握紧,“求求你,求求你。”   张老师睁圆了眼睛,又茫然地眨巴了两下。   “糊涂了吧,”麻醉医师笑道,“偶尔会有这样的人。”   涂白棠哭笑不得,放下手机,配合着拍了拍罗贝的手背,安抚道:“好的,我不走。”   罗贝的眼泪却流得更凶了。   他带着哭腔说道:“你发誓!”   “我……”涂白棠尴尬地四下看了一圈。   麻醉复苏室里不只一个病人,还有不少家属。罗贝方才那一声喊得不轻,所有人都看了过来。   罗贝才刚动过手术,涂白棠不敢挣扎,不得不配合,避重就轻地说道:“我保证,我不走,就待在这儿。”   罗贝水润的眼睛深情地凝视他:“一辈子?”   整个空间安静无比,所有人屏息凝神等待他的答案。   “呃……”涂白棠尴尬地清了清嗓子,“我们待会儿再说这个问题,好吗?”   “你不爱我了吗?”罗贝用力地吸了一下鼻子,情绪激动起来,“为什么呢?为什么呢?我不能没有你,不能没有你的。你别走,求你了。”   涂白棠生怕他动到创口,情急之下不得不应道:“不走不走,你冷静一点。”   “你爱我吗?”罗贝双手一同拉住了他,执着地问道,“你爱不爱我?”   “……爱,”涂白棠无奈极了,“爱你爱你。你先放。”   罗贝情绪稍稍稳定了些,破涕而笑。   他吸了吸鼻子,用依旧湿润的声音喃喃道:“我们要永远永远在一起。”   涂白棠点头:“嗯嗯。”   罗贝傻笑了会儿,忽然又四下张望着找寻起来,嘴里念叨着:“妈妈,妈妈。”   涂白棠怕他动作幅度过大,小心地按住了他的肩膀。   罗贝转了一圈,视线最后落在了张老师的身上。   “妈妈!”他喊。   张老师指着自己的脸:“……我?”   “妈妈,”罗贝笑着对她说,“这是比特!”   “什么?”张老师疑惑,“比特?”   “嗯,”罗贝点头,“比特爱我,会和我永远在一起。你放心吧,你放心吧。”   张老师看了看身旁一脸生无可恋的涂白棠,问道:“比特?他吗?”   “嗯,对呀!”罗贝笑道,“你刚才听到他说的了吗?他爱我。”   张老师摸了摸鼻子,忍笑忍得面容扭曲:“呃,听到了。”   罗贝傻笑起来,依旧牢牢地牵着涂白棠的手,但情绪总算是稳定下来。   一旁的麻醉医师乐滋滋地拉来了一张椅子,朝涂白棠示意。   涂白棠叹了口气,也笑了一声,坐了下来。   “他把我当成谁了?”他问张老师。   张老师摇头:“我也不太清楚。”   却听罗贝继续说道:“我有朋友的,我也有爱我的家人。”   见涂白棠看向他,他笑眯眯地说道:“你真好。”   他的脸湿漉漉的,眼皮稍微有点儿肿,额头上还贴着纱布,看起来狼狈又可怜巴巴。   可他此刻的表情却带着浓浓的幸福,眼神透着暖意,声音略显沙哑但开口时语调无比柔软。   他对涂白棠说:“我爱你。”   涂白棠愣了愣。突如其来的慌张感让他本能地移开了视线。   作者有话说:   一场酣畅淋漓的职场性骚扰。 第7章 说好永远在一起   罗贝没怎么喝过酒,当然也没醉过。   他以前光知道人喝多了容易犯糊涂,说胡话做傻事,没想到还有人会醉麻药,症状与醉酒无异。   只是人喝多了睡一觉起来通常会断片,不记得自己失控时究竟干了些什么。但在麻药逐渐褪去的过程中,人越来越清醒,记忆是不会断的。   至少罗贝的记忆是清晰的。   张燕忍笑到颤抖的肩膀和涂白棠尴尬闪躲的眼神,让罗贝羞耻到抬不起头来。   他的手指还残留着涂白棠的体温。   可当他被推回病房,涂白棠却已经不在身边了。   张燕很尽责地把涂白棠交代她的注意事项一一转述给罗贝听,提醒他这几天晚上睡觉依旧不能翻身,腿间最好再额外垫个枕头,两腿注意保持中立位,尽可能避免髋关节内旋。   罗贝老老实实点头,认真记在心里。   说完了注意事项,张燕问他:“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没有哪里不舒服吧?”   罗贝摇头。   张燕又问:“那还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快仔细想想。如果没有的话,我今天就先回去了。”   罗贝思考半天,再次摇头。   “你怎么又不吭声啦,”张燕说,“不是可以说话了吗?”   罗贝眨巴了两下眼睛,张开嘴,憋了半天,没能吐出半个字。   张燕的表情逐渐凝重:“……不会又发不出声音了吧?这不合理啊。”   罗贝抿住了嘴唇,心想,好奇怪。   “你再试试?”张燕说,“刚才你明明叭叭的说个不停。”   罗贝是记得的。他拉着涂白棠嘀嘀咕咕、哭哭啼啼,羞耻的话说个没完。   怎么麻药彻底醒了,反而说不了了呢?   见他怎么也憋不出声儿来,张燕去找了护士,护士又去叫了医生。   没一会儿,病房值班医生过来了,询问过大致情况后表示自己只是个骨科医生,术业有专攻,他也摸不着头脑。   然后他又去联系昨天来过的那位神经内科医生。   可怜罗贝刚做完手术又被一番折腾。   所幸X光结果与昨天无甚区别,之后又约了两天后的MRI做进一步检查。   神经内科医生在离开前,问了罗贝一个挺奇怪的问题。   “你确定你真的是说不了话,而不是不想说话?”   罗贝十分无辜地对着他摇头。   医生没有再多说什么,只让他早点休息。   可惜当天晚上还是没能睡好。   他牢记着张燕的叮嘱,时刻提醒自己不能动弹。原本枕在脑袋下的枕头被夹在了腿间,不自在极了。   麻药彻底失效后,身后伤口的位置隐隐作痛,还隐约有那么点儿痒,不能抓,特别难受。   除去这些,隔壁床的老太太也还是昨晚那样,时不时地呻吟两句,听着幽怨又可怜。   罗贝后知后觉意识到一件事。   老太太和自己一样,也没有家人陪护。   他为此专门请了一对一的护工来照顾自己,但老太太的护工却只是偶尔来一下,大多时候不见踪影。   她为什么不做手术呢?这么一夜一夜地熬,得熬上多久呀。   罗贝不理解。   住院养病的好处是,晚上睡不好,白天还能补。   大半夜的一丁点儿声音都觉得恼人,可天一亮,走廊里再大的声音都不影响人呼呼大睡。   罗贝断断续续睡了一整个上午,中午吃完饭,下午继续睡,睡得头晕眼花。   直到睡梦中迷迷糊糊听见了涂白棠的声音。   他一个激灵,意识迅速清醒,然后听见那温和又好听的声音叹了口气。   睁开眼,只见那可爱的兔子脑袋正背对着他。   “阿婆,我之前就说了,你这个情况保守治疗效果非常有限,这样下去不是办法的。”   老太太哼哼唧唧的,嘴里含含糊糊说了些什么。罗贝没怎么听清,只知道她反复强调了两次“反正我不开刀”。   “如果你坚持不做手术,其实没必要一直住在医院里,”涂白棠说,“病床躺着总不如家里舒服,是不是?”   老太太沉默了会儿,问道:“想赶我走啊?”   “话不是这么说的。你继续待在医院里,我们能为你做的事很有限。每天还要交钱,不划算的。”   他说得很诚恳,可惜,老太太消极抵抗,不回话。   涂白棠无奈地摇了摇头,又问:“阿婆,你儿子最近和你联系过吗?”   老太太语调僵硬:“怎么?”   “他一直不接我们的电话,”涂白棠问,“是不是有什么不方便?”   “不知道,”老太太说,“说不定死了。”   不只涂白棠,罗贝也愣了愣。   他和这老太太没什么交流,但记得昨天与张燕闲聊时她分明热情友善。从她当时的话语中,不难听出对涂白棠颇为欣赏,怎么当了面,态度如此冷硬。   涂白棠没辙,轻轻“啧”了一声,但语调依旧温和:“那阿婆你先休息,有事随时找我们。”   老太太没吭声。   直到涂白棠转身,她才别别扭扭回了一句:“谢谢。”   见涂白棠转向自己,罗贝立刻打起了精神,露出了略显傻气的笑容。   “感觉怎么样?”涂白棠问,“有什么不舒服吗?”   罗贝摇头。   那些不适,应该都是手术后的正常反应,不值一提。此刻见到涂白棠可可爱爱的模样,他什么难受都没有了。   “那就好,”涂白棠并不与他对视,“有事随时按铃。”   说完,他转过身,和同行的几位医生一道就这么走出了病房。   罗贝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和老太太聊那么多,跟自己只说两句话就走?   眼看着一行人就这么消失在了病房外,罗贝的心拔凉拔凉的。   就这么愣了两秒,涂白棠突然又回来了。   “对了,你明天可以试着下床走动一下,”兔子脑袋从门框边歪了出来,“去借个助行器,具体问一下护工。”   罗贝愣愣地点了点头。   兔子脑袋也跟着点了点,之后迅速地消失在了门外。   罗贝郁闷极了。   明明昨天才说了要永远在一起的呢!就算只是情急之下的安抚,也不能那么不当回事吧!   五分钟后,护士给他送来了一个额外的枕头。   面对他疑惑的目光,对方解释道:“涂医生说你需要。”   罗贝心情怪复杂的,默默把枕头垫在了自己的脑袋底下。   更郁闷的是,到了第三天,涂白棠干脆没出现。   来查房的医生看着有点眼熟,但罗贝不敢确定自己之前到底有没有见过。医生们都打扮得差不多,在他眼中全都是一个模样。   “涂医生今天休息。”医生告诉他,“你有什么事,找我也是一样的。”   罗贝没什么事,就是看不到兔子脑袋,心里空空的,连带着身体上的不适都加重了。   医生走了以后,他在护工的帮助下试着下了床,推着助行器在走廊上散了会儿步。   他的双腿跟了他二十年,明明没受什么伤,此刻隔着个完全陌生的屁股,竟也变得生分了。从走廊这一头慢悠悠挪到另一头,一共不到五十米的距离,疲惫得仿佛翻了一座山。   他不得不先休息一会儿。   一旁是护士站。此刻没什么要紧事,两个护士正坐在里面闲聊。   罗贝有点儿怕和人打上照面,故意背对着她们,打算缓过点力气就回病房。   才刚休息了不到半分钟,突然听到护士提起“涂医生”。   罗贝耳朵一下竖了起来。   “杨院长介绍的呀,他当然要去的咯。涂医生这个条件,三十岁了不结婚,没人介绍相亲才奇怪呢。”   罗贝默默往后挪了挪,与她们靠得更近了些。   “那是不是就是今天啊?”   “我猜是的。杨院长昨天下班之前还特地过来找他呢。”   “那么上心呀?”   “肯定呀!这年头,条件好的男生很稀罕的。”   “哎,单身的帅哥又要少一个。”   罗贝歪着脑袋,暗想着,原来兔兔头今天是去相亲了呀。   是和什么样的人呢?   兔子小姐吗?   他脑子里一下冒出了非常糟糕的念头。   养了十多年的兔子,他对这种生物的习性非常了解。   兔子繁殖欲极强。   比特作为一只没有伴侣的雄兔子,在家时常日天日地。   罗贝一度考虑过给它找个女朋友,在了解过兔子有多能生后光速断绝了这个念头。   给不了比特爱情和家庭,又不忍心看它整天做些空虚寂寞冷还有碍观瞻的事儿,罗贝最后做出了一个有那么一丁点残忍,但对大家都好的决定。   他把比特绝育了。   涂白棠和比特之间到底有没有关系呢?   罗贝希望是有的。   但……   他一手撑着助行器,一手挠了挠头。   如果涂白棠真的是比特,那还能相亲吗?   作者有话说:   比特:一些伤心往事。 第8章 想见你   涂白棠一走进更衣室,便迎来了同事揶揄的目光。   “昨天情况如何?”肖鹏问话的同时,十分刻意地抖了两下眉毛。   “挺好的。”涂白棠说,“非常顺利。”   “哦?”肖鹏一脸新鲜,“你终于开窍啦?有多顺利?具体说说。”   涂白棠打开柜子,脱下了身上的外套:“熬到三点多,初稿总算是成型了。修修改改下周末前应该能——”   “谁问你这个!”肖鹏打断了他,“你脑子里真就完全没有工作以外的东西了吗?”   涂白棠把外套放进柜子,不解地看向他。   肖鹏啧了一声,走到他身旁,稍微压低了声音:“杨院长的外甥女,听说是个大美女。”   涂白棠关上了柜子,十分敷衍地“啊”了一声。   “你这什么反应?”肖鹏追问,“昨天不是去见了吗?情况如何?”   涂白棠笑了笑,没说话。   “你这是在不好意思,还是在卖关子?”肖鹏挑眉。   “怎么突然这么关心我了。”涂白棠说。   “顾左右而言他,”肖鹏说,“有诈。”   “能有什么诈,”涂白棠转身往外走,“是不知道怎么回答你。才见了一面,都不熟。”   肖鹏跟在他身后:“那漂不漂亮总能看得出来吧?”   “挺好的。”涂白棠说。   对方五官端正,气质恬静,行为得体,涂白棠对她没有任何不满意的地方。   他们一起吃了午饭,又看了一场电影。   影片没什么意思,涂白棠中途开始神游天外,思考间忽然有了些灵感,迫不及待想要回去赶稿。   他终归还是有些起码的社交常识,知道照实说会显得自己太过奇怪,离开电影院后随便找了个借口同对方道别了。   到家后,对方主动给他发了条消息,他礼貌回复,之后写发言稿到半夜,肚子饿得咕咕叫才想起来忘记吃晚饭。   “那你可得积极一点。”肖鹏给了他一个眼神,“再怎么说,那可都是杨院长的亲戚。”   涂白棠只是笑了笑。   积极一点,要怎么做呢?   在他看来,两个完全陌生的人被迫端坐在桌边尬聊消磨时间完全是一种煎熬。   其他同事到底是怎么抽出那么多空闲和精力来恋爱结婚的呢?   除了日常的工作外,每年的科研任务、投稿、课题、标书,定期的学术会议、发言稿、偶尔的出差,再加上学时任务,除了正式授课外还得备课、做PPT。   他忙得连轴转,实在抽不出更多精力来兼顾感情生活。与面容姣好的适龄女子面对面坐着,大脑会不自觉地放空。   但身边的同事,尤其是男同事,在这个年纪大多已经结婚了。   可能是因为在婚恋市场,他们的职业有天然优势,只要不是太挑剔,忽略其他情感需求只考虑合不合适,很容易就能被匹配。   还没到接诊时间,诊室外的座位上已经坐了不少人,其中大半都是老年人。   有些看着面熟,涂白棠一路走过,那些人主动出声同他打招呼,他一一笑着点头示意。   “早上好呀,”科室里的年轻女护士笑吟吟对他招手,“涂医生今天也好早啊。”   一旁的肖鹏故意逗她:“怎么不跟我打招呼?”   护士连忙又补了一句:“肖医生早上好。”   肖鹏用胳膊肘撞了涂白棠一下:“你怎么这么受欢迎呢。”   “什么?”涂白棠不解。   “小姑娘眼里只有你呢。”肖鹏说。   “想多了吧,”涂白棠说,“可能刚才我正好把你挡住了,人家没看见。”   肖鹏翻了个白眼:“是你想得太少了。”   专家门诊只出半天,系统放了五十个号。涂白棠从早上八点开始接诊,一直持续到十点,系统显示还剩余四十五位病人。   其中有九个都是中途进诊室来拜托加的号。   下午还有两台手术,他估摸着自己恐怕是没时间正经吃午饭了。   终于又送走了一位腰背酸痛的老太太,趁着下一位病人还没进诊室,涂白棠抓紧时间活动了一下自己的颈部关节。   又按了一次号,诊室门再次被推开。   “你好,”涂白棠抬头看去,“有什么问题?”   一位中年人走了进来,没有关门便入座了。   涂白棠下意识朝外面看了一眼,惊讶地发现门口的座位边上站着一个穿着病号服的人。   “抱歉,稍等一下。”他对中年人打了声招呼,蹙着眉头站起身,向外张望。   那个穿着病号服的人也正朝诊室里打量,当下四目相对。   涂白棠惊讶之际,对方眯着眼笑了起来,露出了一颗尖尖的虎牙。   是罗贝。   他怎么跑到门诊来了?!   罗贝跟前摆着一个助行器。前天查房时,涂白棠叮嘱过他,这几天可以使用助行器适当行走,有助于恢复。   但病房到门诊,需要通过一条走廊、下楼、再通过一条更长的走廊、再上楼,路程绝对远超“适当”的尺度。这会给他尚未彻底恢复的骨骼带来压力。   罗贝显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笑眯眯地看着他,扶着助行器的手指愉快又轻巧地点动,一副心情很好的样子。   涂白棠为中年人面诊结束,没有立刻按下一个号,快步走出了诊室。   “你怎么过来了?”他问。   罗贝见他态度严肃,笑容收敛了一些,抿着嘴唇缩着脖子一声不吭的。   “太乱来了。”涂白棠叹了口气,当着他的面给病房拨了个电话,让他们立刻过来接人。   罗贝终于意识到自己做了傻事,撑着助行器不自然地缩着身体,一脸心虚。   从他的姿势不难看出,他是已经站不太动了,又不敢坐下,整个人浑身刺挠。   涂白棠把他扶进了诊室,让他躺在了一旁检查用的病床上,拉起了帘子。   他很想教育这小子几句,奈何眼下抽不出空闲。   五分钟后,涂白棠还在看诊,病房护士风风火火赶了过来,把罗贝连人带床一起推走了。   罗贝躺在床上,离开时视线依旧恋恋不舍地看着他,表情不安。   从刚才开始,他始终一言不发,表情从原本的兴奋快活逐渐转变为委屈,看得涂白棠莫名产生了几分罪恶感。   那位张老师说,罗贝性格孤僻,不善与人相处。   可他在自己面前时的种种表现,已经完全可以用黏人来形容。   涂白棠能想到的唯一解释,可能是自己在他最脆弱最需要的时候伸出了援手,让一个缺爱的孩子本能地产生了依赖感。   真是令人为难。   涂白棠不由得又想起了前些天在麻醉复苏室的画面。   有生之年第一次对着另一个人表白说“爱你”,居然是在那种场合,还被众人围观。   他依稀记得有一位年轻的女性病人家属中途对着他俩举起了手机。事后他想去提醒对方删除视频,那人却已不知所踪。   一时的恻隐之心,好像给自己惹了个大麻烦。   两台手术全部结束,已经过了下班时间。   涂白棠又去了一趟病房。   “你怎么来了?”负责当天值班的肖鹏一脸稀奇,“有事?”   “查房了吗?”涂白棠问。   “查了,早查完了。”肖鹏说,“都几点了。”   “哦。”涂白棠摸了摸鼻子,朝着走廊指了指,“我再去看看。”   “啊?”肖鹏不解,“看什么?”   涂白棠假装没听见,低着头往里走。   走进罗贝所在的病房时,罗贝正端正笔直地仰躺在床上发呆。   听见脚步声,他立刻扭头看了过来,脸上浮现出了显而易见的喜悦。   “感觉怎么样?”涂白棠走到床边,“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罗贝不自然地迟疑了半秒,摇了摇头。   “怎么又不说话了?”涂白棠问。   罗贝拿起一旁的手机,输入了会儿,转过了屏幕。   熟悉的便签文档上写着:不知道为什么,又说不了了。   见涂白棠表情疑惑,他继续输入:今天做了核磁共振,还没结果。   涂白棠在自己的专业上颇有建树,但跨了科室,也基本是个外行。   他心中疑惑,但想来罗贝也给不了答案,当下并未多问。   “你今天为什么过来?”他问罗贝。   罗贝的答案让他哭笑不得:你让我走走。   涂白棠直摇头:“让你适当的活动一下,你跑那么远做什么?”   罗贝眨巴了两下眼睛,继续打字:很想你。   他把手机屏幕转向涂白棠,同时一脸真诚地凝视着涂白棠的面孔,眼睛亮亮的。   涂白棠并不与他对视,转身在病房里扫了一圈,问道:“一直躺着,挺无聊的吧?”   罗贝傻笑了一下。   “以后别乱走了,”涂白棠说,“每天适量活动,走廊上走一圈就差不多了。”他说着顿了顿,见罗贝依旧注视着自己,莫名感到了一丝窘迫,“……我平时不是每天都会过来的。你有什么需要,找护士或者值班的医生就行了。”   罗贝果然失落,表情瞬间耷拉下来,一副被抛弃的可怜模样。   他委屈地在手机上打字,然后给涂白棠看:我很需要看到你。   “……为什么?”涂白棠问。   罗贝认真想了会儿,给了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答案:看到你会开心。   涂白棠蹙起眉来,不安地想着,难道前些天的那一出根本不是因为麻醉,而是这小子的真情流露?   作者有话说:   一款让医生不知所措的狂野病人。 第9章 你和比特一模一样   可罗贝看向他的眼神如此清澈又纯真。   涂白棠很快打消了那样的念头。   听张老师的描述,这男孩没什么朋友,一定很缺乏人际交往的经验,不懂什么是正常的的社交尺度,所以情绪表达过于直接。   忽略被迫表白与接受表白的尴尬,罗贝那天迷迷糊糊拉着张老师叫妈妈的模样很难不让人动恻隐之心。   也不知道他小小年纪,家里到底是个什么情况,真正的妈妈又为什么不来照顾他。   罗贝又在手机上输入:你明天会来吗?   涂白棠摇了摇头,告诉他:“明天有事,不来医院。”   罗贝的眼睛瞬间暗了下去,失落地点了点头,看口型,似乎是“哦”了一下。   “总之,你千万别再乱跑了,”涂白棠对他说,“可以适当走动,但绝对不可以让自己累着。躺着的时候可以活动活动膝关节,做一下屈伸,速度别太快。有任何问题可以按铃,护士会过来的。”   罗贝小鸡啄米一样点头。   “好好照顾自己,”涂白棠说,“我先走了。”   原本还一脸乖巧的罗贝闻言一下急了,伸出手来,一把拽住了他的衣角。   “什么事?”涂白棠问。   罗贝不舍地注视着他,嘴唇轻颤了几下后抿在了一块儿,之后不情不愿地松开手,摇了摇头。   见涂白棠站着不动,他勉强着笑了一下,比着口型说了两个字,应该是在说“拜拜”。   涂白棠莫名产生了奇怪的心理压力,觉得自己此刻若是离开,仿佛始乱终弃。   两人对视了会儿,罗贝嘴唇又动了两下。   涂白棠依稀以为他在叫自己的名字,但又觉得不太像。   “要不……”涂白棠不自在地看了一眼窗外,“我们加个联系方式吧。你如果有什么事,可以直接联系我。”   罗贝眼睛一亮,迅速点头。   “不过我忙的时候很少看手机,”涂白棠从口袋里取出自己的手机,“回消息不太及时。你有急事还是要找值班医生。”   罗贝捧着自己的手机,脸上写满了期待。   模样倒是怪可爱的。   涂白棠划开手机,发现自己有八条未读消息。   有医院企业号发的内部通知、订阅账号发来的折扣信息、朋友私聊,和一个昨天才刚认识的女孩的留言。   中午吃饭的时候,他清过一次消息,当时看到女孩在上午对他说了早安,问他今天工作忙不忙。   他回复:不好意思,忙到现在才刚看到。   按下发送后没一会儿,人家立刻就回了,对他说辛苦了,又问他那么忙是不是很难抽出时间出去玩。昨天被他请了饭和电影,想找机会回请他一次。   他很有礼貌地告诉对方,不用那么客气。   女孩问他周末有没有空,他诚实地回答,要上班。   从去年开始,医院为了缓解床位压力,周末也会安排一些手术。那之后,涂白棠再也没有享受过双休。   花五分钟时间囫囵吃完了午饭,他便匆匆赶去做术前准备工作了。   此刻才发现女孩在那之后又给他发了两条消息。分别是感叹他怎么会那么忙碌,之后又委婉地表示,这样的工作强度应该很难与人深入交往吧。   涂白棠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回。   杨院长说要给他介绍对象时,他确实是这么回答的。   当时的杨院长哈哈大笑,表示“年轻人除了工作也该把生活顾好嘛”。   见涂白棠看着手机发呆,罗贝又伸出手来,拉了拉他的衣摆。   涂白棠回过神来,点开了自己的二维码。   罗贝扫过以后,他立刻收到了一条新的好友申请,头像看起来有点眼熟,是一张兔子的照片。   “你很喜欢兔子吗?”涂白棠随口问道。   罗贝快速点头,表情兴奋,眼睛笑得弯弯的。   涂白棠的家离医院不远。   当初在选择住所时,他在条件允许的范围内挑选了一个最近的地方。虽然没有公共交通直达,但步行只需要不到三十分钟。   那时的他十分乐观,觉得每天趁着上下班时间走一走对健康有好处。   如今几年过去,逐渐体会到了其中折磨。   尤其是下班时间,医院门口永远找不到能用的共享单车,只能硬走。   他在路边的小店随意对付了晚餐,到家后洗漱完毕,坐在电脑前陷入了沉思,考虑是该继续修改稿子,还是难得给自己放一天假,休息一会儿。   发了会儿呆后,他看了眼手机,发现通信软件里那个刚加上好友的兔子头像右上角的有个红点,里面显示数字7。   才过去不到两个小时,他居然发了那么多?   涂白棠怀着疑惑点开,发现罗贝发给他的全部都是兔子的照片。   那兔子过去涂白棠见过两次,一次是在罗贝车祸那天穿的连帽衫上,另一次是在当天早上的梦里。   涂白棠后知后觉意识到这其中未免有些太过巧合,甚至到了玄学的程度。   他一一点开了那些照片。   小兔子胖墩墩的,看着有一点呆,浑身上下毛茸茸,手感很好的样子,怪可爱的。   他问罗贝:这是你养的兔子吗?   罗贝光速回复了三条。   ——对的!   ——你认识它吗?   ——你知道它叫什么名字吗?   这两个问题实在有点莫名其妙。   涂白棠不禁疑惑,怀疑罗贝会不会真的撞坏了脑子,怎么说起话来傻乎乎的。   但他还是回复了:我不知道。   罗贝好像很失落的样子,过了好一会儿才回了一个“哦”。   涂白棠放下手机,打开了电脑。   对着文档发了会儿呆后,他在电脑上登录了聊天软件,主动问罗贝:它叫什么名字?   罗贝回答:比特。   涂白棠问:你住院的这些天谁照顾它?   罗贝的回答令涂白棠呆了一下。   ——比特已经离开我了。   早知道不问了。   涂白棠尴尬地回复:抱歉。   ——没关系的,又不是你的错。   涂白棠缩小了对话框,继续冲着文档发呆。   片刻后,对话框亮了起来。点开后,罗贝又发来了一条让他摸不着头脑的消息。   ——你真的完全不认识比特吗?   难道这是很有名的网红兔子?   涂白棠日常对手机依赖度很低,不怎么上网,更不是兔子爱好者,对此全无了解。   正犹豫着不知该如何回复,新的消息又跳了出来。   ——可是你们长得很像啊。   涂白棠诧异地回了他一个问号。   敲下回车后,他拿起了手机,点开前置摄像头,之后又戳开方才的照片,心中愈发疑惑。   罗贝继续做出惊人发言。   ——几乎一模一样,你没发现吗?   涂白棠呆滞了会儿,起身去了卫生间,对着镜子端详起了自己的面孔。   他自觉是长得挺寡淡的类型,脸上没什么明显的特征,整体平平无奇。既没有亮晶晶的小黑豆眼,也没有胖嘟嘟的面颊,更不长三瓣嘴。   罗贝所指的相似,或许只是一种气质或者感觉?   可涂白棠反复查看照片,那兔子呆萌可爱的模样都与自己大相径庭。   难道是因为自己偶尔放空的样子看起来有点傻吗?   怀着疑惑回到电脑桌前,窗口上又有了新的消息。   ——你让我想起比特。看到你,就好像它从来没有离开我一样。   涂白棠恍然。   怪不得他对自己如此在意,原来是在怀念去世的宠物兔子。   虽然完全不明白到底像在哪里,但终于弄明白了罗贝所有行动的底层逻辑,让他暗暗松了口气。   涂白棠回复了一个笑脸的表情包,然后叮嘱他:早点休息。   涂白棠每周都要去大学授课。   虽然辛苦,但他对这项工作并不反感。和年轻人相处是一件挺有意思的事情,能让他感受到一点久违的活力与朝气。   上午上完了课,他在学校食堂吃了午餐。算算时间距离下午的会议还能有一点空闲,便在校园里闲逛起来。   中途路过了一个义卖摊。   摊子旁边立着宣传的易拉宝,上面写着会把所有收益捐献给罕见病儿童救助基金会。   涂白棠才刚走近,就被自己教过的学生认了出来。   学生站在摊位旁,热情地招呼他“不买也看看”。   这种情况,肯定得捧场。   涂白棠在摊子上扫了一圈,摆着的都是一些手工作品,大多造型可爱,看着挺有意思,但没什么实用性,和自己也完全不搭。   “这些发夹和别针上的装饰都是软陶做的,”学生很热情地向他介绍,“老师你自己用不上,也可以送给女朋友呀!”   涂白棠心想,那就更用不上了。   正打算随便拿两个,他忽然留意到摆在角落里一枚镶着卡通兔子的别针。   圆滚滚的面颊,下垂的耳朵,小豆眼,对称的浅色花纹。   涂白棠盯着看了会儿,拿了起来,问学生:“和我长得像吗?”   学生眨巴了两下眼睛:“啊?呃……”她犹豫了会儿,用十分古怪的表情说道,“有一点吧?”   涂白棠心想,原来我真的长得像兔子啊。   “你要买这个吗?”学生一脸期待,“这是一对的,和旁边那根胡萝卜配套。”   涂白棠朝着他指的位置看了眼。那橙黄色的萝卜造型圆润,也挺可爱的。   “那我就要这一对吧。”他说。   作者有话说:   学生:涂老师好像想卖个萌,那我配合他一下吧。 第10章 痴汉   和涂白棠在网上聊天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   涂白棠好像很忙的样子,总是说两句话就消失不见。   罗贝暗自检讨,是不是自己太无聊了,总是说些让人接不了嘴的话。他在人际交往方面实在缺乏经验,不知道要怎么顺畅地让对话自然而然地持续下去。   虽然看不到涂白棠的脸,但想到自己在和一个长着可爱兔子脑袋的人说话,罗贝还是觉得很开心。   唯一郁闷的,是涂白棠否认了自己和比特之间的关系。   好奇怪呀,明明第一天见面的时候自己唤他比特,他是承认了的。   是其中有什么误会,还是涂白棠有难言之隐呢?   罗贝下意识地想要相信后者。   若不然,比特就是真的不在了。   涂白棠说了“早点休息”以后就再也没有回过消息。   罗贝装得很乖,对他说“好的”,但实际却是捧着手机不愿睡。   他迫切地想要多了解涂白棠一点,很自然地点进了涂白棠的朋友圈。   涂白棠设置了半年可见,能看到非常多的内容,可惜没有一条是日常相关的,全是各类转发。   最近的几条分别是《202X年X月门诊排班请查收》、《带你了解保膝治疗单髁置换术》、《过山车与脊髓损伤》、《如何科学辨别网络信息》。   都是罗贝平日里不会特意关注的内容。   但毕竟是涂白棠发的,他还是愿意看一下。随手点进第二条,他惊讶地发现标题下方的作者栏里赫然写着涂白棠的名字。   文章举例了一位病人的治疗经过,对单髁置换术进行了一番介绍。其中科普的部分虽然配了不少图片,但对外行而言,还是挺艰涩的,看完以后只留下了一个“好厉害”的印象。   滑动到页面最下方,屏幕底部出现了一张蓝底的人类男性照片。   罗贝余光注意到时短暂地疑惑了一下,待视线下移,很快意识到自己方才只是花了眼。   那哪是普通的人类男性,那分明是一只可爱的大兔子。   和涂白棠平日随和可爱的模样稍有不同,照片里穿着白大褂的兔子正面对着镜头,姿态端正,胖胖的脸上透着严肃,看起来……呆呆的。   罗贝看着觉得喜欢,默默把照片存了下来。   再往下看,他因为惊讶而不自觉地张开了嘴。   那段文字简单介绍了涂白棠,医学博士、副教授、在核心期刊发表过若干论文、一堆罗贝闻所未闻的医学组织的成员、参与编译若干专业书籍、在若干学术会议交流发言。   看不太懂,但明显非常厉害。   最让罗贝惊讶的是,介绍内容里赫然出现了自己学校的名字。   原来涂白棠还在他们学校的医学院任教呀!文科生罗贝啧啧称奇。   想到学校,罗贝兴奋的情绪不由得低落下来。   前几天张燕来陪他手术时,委婉地向他提过,希望他能尽快调整好状态,争取下学期重回校园,这样还能有机会重修和补考。若不然,可能就得留级了。   罗贝知道她是为了自己好。仗着自己说不了话,他当时只是傻笑着沉默以对。   他很怕张燕又问他到底为什么要休学,他完全不知道要怎么回答。   所幸张燕很快主动转移了话题,悄悄地拜托他有机会记得打听一下涂白棠到底有没有女朋友。   隔壁床的老太太那天说没有。但涂白棠休息日好像和兔子小姐约会了,约完说不定就有了。   罗贝把手机界面切换回了和涂白棠的聊天框,犹豫了好一会儿,决定还是下次再找机会问。   不然涂白棠就知道他没有好好睡觉了。   正想着,隔壁床传来了老太太的声音。   “小伙子,怎么还在玩手机呀。”   罗贝扭头看了过去。   病房里的灯已经关了,一片昏暗中,他的手机灯光可能有点儿晃眼。   “不早嘞,一直盯着手机看,对眼睛也不好。”老太太继续说道,“这么晚了,该睡觉啦。”   她语调和善,透着关切,只是气息虚弱,听着没什么精神。   罗贝担心自己影响到她,伸手拉起了两人之间的帘子。   “哎哟,不想听老太婆啰嗦,那算啦,”老太太说,“你就看吧,以后有的你后悔的。”   她误会了。   罗贝看着拉起的帘子,发了会儿呆,心想,算了。   说不了话,不能解释,也没办法。   顶多就是被当做一个没礼貌的怪人罢了。   他一直不吭声,老太太却是闲不住,又絮絮叨叨继续说道:“今天涂医生来看你了对吧?我那时候其实醒着,是装睡。我怕他又来赶我。”   罗贝心想,涂白棠那好像算不上“赶”,他分明只是在同她讲道理。   “涂医生人真的蛮好,”老太太说,“我也不想让他那么难做呀,但没办法。让我回去,不就是让我去死吗?”   罗贝睁大了眼,在黑暗中眨了眨。   “唉,”老太太叹了口气,“真死了倒好咯,偏偏又死不掉。”   罗贝张了张嘴。   他终于为自己不能发声而着急。   可很快他又意识到,就算能说话,此时此刻,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他在心里祈祷,希望老太太也别再说了。   好像有用。她真的安静了下来。   涂白棠第二天没有出现,第三天也没有。   罗贝在医院里住了一周,除了一个有点胖胖的男医生,其他的医生护士他全都认不出。   大多数人类都太缺乏特征了,长得差不多,在医院里又穿得差不多,实在难以分辨。   涂白棠在这其中简直是一股清流。   要是所有人都长着兔兔头,那或许还可以通过不同的花色来辨别。   再退一步,也不一定要是兔子。还可以有猫猫头、小狗头、仓鼠头什么的。   躺在病床上实在是太无聊了。涂白棠又不来看他,他除了胡思乱想,也干不了别的。   第三天的晚上,罗贝鼓起勇气给涂白棠发了一条消息。   ——你就一直不管我了吗?   发完后对话框里静悄悄的。   罗贝盯着手机看了好一会儿,开始后悔,思考自己的用词会不会有点儿奇怪。   想要撤回,却已经过了时限。   于是他又发了一条。   ——我的意思是,如果能见到你就好了。   涂白棠还是没反应。   就这么过了五个小时,凌晨两点半,还在玩手机的罗贝终于收到了迟来的回复。   ——我明天会过来。   罗贝眼睛一亮,赶紧打字。   ——好哦!   这一回,涂白棠迅速的有了反应。   ——你怎么还没睡?   罗贝心虚,回了一个小兔子躺在棉被里打呼的表情包,假装自己已经在休息了。   片刻后,涂白棠转发来了一条公众号文章。   标题写着:《关灯玩手机可能导致这些危害!》   罗贝咬着嘴唇,心想,他和隔壁床的老太太可能还蛮有共同语言的。   涂白棠很不放心的样子,又发了一条。   ——早点睡吧,手机白天玩也是一样的。   罗贝心想着,可是涂白棠自己也没有睡。   他是忙到现在,才刚刚看到自己发的消息吗?原来当医生那么辛苦。   按理说,现在应该听话乖乖睡觉比较好。可是涂白棠难得回复那么迅速,罗贝有点儿舍不得,很想抓住机会多说两句。   可是,说什么呢?   总不能再发兔子的照片吧?   思考了几秒后,罗贝忽然有了主意。他点开自己的手机相册,把前天晚上存下的涂白棠的证件照片发了过去。   ——拍得真好看,所以我存下来了!   涂白棠却不吱声了。   窗口上方“对方正在输入”的提示短暂地出现了一下,又迅速消失。   这个很难接话吗?罗贝苦思了会儿,又有了主意。   问一个必须回答的问题不就好啦,他正好有一个现成的。   于是罗贝继续输入。   ——你有女朋友吗?   作者有话说:   这位病人,请不要对着医生“嘬嘬嘬嘬”。 第11章 兔子别针   涂白棠居然没回。   罗贝一度怀疑他是不是放下手机秒睡了。可一直到第二天,他们的对话框里始终没有出现新的消息。   罗贝不得不面对一个残忍的现实:涂白棠确确实实是故意无视了他。   难不成自己问了一个非常唐突的问题?   他有点儿难过,想再说些什么补救一下,又有点不敢了。   用文字消息对话对他而言比面对面交流轻松一点,可也有弊端。没有语气,也观察不到对方的表情,对一贯不善与人相处的人而言更容易出错。   涂白棠昨天说今天会来病房。   罗贝暗下决心,等见了面试试着道个歉。   希望到时候涂白棠不要问他为什么会突然提出这样的问题。   就算再没常识,他也知道张燕拜托他打听,就是不希望让涂白棠知道自己在关心这个。他不能说。   等了一个上午,涂白棠都没有出现。   中午吃过午饭,罗贝闲来无事,又下地散了会儿步。   被涂白棠提醒后,他再也没敢离开自己的病区,只在走廊里来回转悠。   这几天里,他每天都能清楚地感觉到自己在逐步恢复,他的屁股与他重新熟悉到了一个半生不熟的阶段,勉勉强强可以驾驭了。   扶着助行器一路走到了病区入口,他忽然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涂白棠来了?   罗贝有些兴奋,立刻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张望。   几乎是同时,涂白棠从离他大约五六米处的一个病房里走了出来,一边走,一边侧着头同人说着些什么。   一位中年女性跟在他的身后,连连点头,双手合十在身前,表情几乎称得上虔诚。   “谢谢谢谢、谢谢涂医生。”她说话的同时合在胸前的双手不住得颤抖,“多亏有你。你放心,我们一定配合、一定配合。”   涂白棠语调温柔和善:“不用那么紧张,没什么大问题了。”   他说着似乎是察觉到了不远处紧盯着自己的视线,侧头看了过来,一侧的长耳朵垂在了肩膀上。   四目相对,罗贝本能地露出了笑容。   涂白棠好像愣了一下,之后立刻收回了视线,再次看向那位女性,与她交谈起来。   听他们的对话,应该是在关照一些与手术相关的注意事项。   罗贝知道不能打扰,乖乖地站在一旁等着,心中愈发期待。   短短半分钟后,一人一兔对话结束。   见中年女性转身回去病房,罗贝赶紧撑住助行器,想立刻上前。   却不料涂白棠也朝着另一侧转过身去,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病区,似乎已经完全忘记了他的存在。   罗贝呆立原地,心拔凉拔凉的。   对了,涂白棠昨天只说了自己会来病房,但没说过会找他。涂白棠应该很忙吧,很多人需要他,他抽不出太多时间来关注自己的。   罗贝有点儿信涂白棠确实和比特没有关系了。   比特不会这样的。在他需要和依赖比特的同时,比特也需要他。   若是一整天见不到他,比特会食欲不振。   “怎么啦,是不是走不动了?”一旁传来年轻女性的声音。   罗贝转过头,看到一位护士小姐。   对方似乎对他颇为熟悉的样子,笑吟吟走到他身旁,问到:“我扶你回去吧?”   罗贝现在确实没什么心情再散步了。他想告诉对方他可以自己回去,又觉得那样也有点儿麻烦,于是默默地点了点头,配合对方的搀扶。   护士小姐的右侧眼角下有一颗痣。   罗贝记不太住人的长相,只能靠这些细小的特征分辨。他在心中偷偷给这位护士起名叫“美人痣小姐”。   “看你的步子比前几天自然多了,”美人痣小姐说,“恢复得很不错。”   罗贝点了点头。   他犹豫再三,停下了脚步,从口袋里取出手机,在便签里输入:涂医生平时都不过来这里的吗?   美人痣小姐告诉他:“来的呀。规定是一周查房一次,但涂医生比较热心,有时间的话会特地过来看看的。不过他最近挺忙的。”   罗贝暗暗失落。一周一次的话,那最近几天应该都见不到了。   “听说你很喜欢涂医生。”美人痣小姐说。   罗贝诚实地点头。   “真是受欢迎,”美人痣小姐笑道,“也正常,涂医生长得好看脾气也好,是不是?他的病人不管男女老幼,都特别配合。”   罗贝继续用力点头。   美人痣小姐不知为何笑得更厉害了:“不过像你这样刚动完手术立刻冲去门诊蹲人的还是第一个。”   罗贝汗颜。   “下次可不能这样咯,”美人痣小姐说,“换别的医生,肯定要骂我们了。”   罗贝非常诚意地对她鞠了一躬。   美人痣小姐一路把他扶回了病房。才刚踏入,便听见了老太太不适的呻吟声。   罗贝下意识看过去,忽地蹙起眉来。   好奇怪。病房里窗帘打开着,还开了灯,本该无比明亮,可靠近老太太病床的那一侧看着却灰蒙蒙的。   从她床边经过时,甚至能感受到一丝不自然的凉意。   罗贝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哆嗦。   “冷吗?”美人痣小姐问,“天是有点凉了。你要是冷的话,最好加件衣服,不然生病了就麻烦了。”   罗贝点了点头。   美人痣小姐把他扶上床后便离开了。   罗贝平躺着,不安地朝着老太太的病床打量,恍惚间觉得那一小片空间仿佛蒙着一团昏沉的雾气,忽浓忽淡。   可室内,怎么会有雾呢?   他疑惑了会儿,试着拿起手机,对着那片看起来不太自然的空间拍了张照片。   奇怪的是,照片看起来居然一片明亮,没有任何问题。   罗贝不安地揉了揉眼睛。   不会是自己的眼睛也出问题了吧?那天神经内科医生说自己有颅内出血,会不会除了语言系统,也影响到了视神经呢?   罗贝对哑巴的身份适应得很好,但万一瞎了,那可太恐怖了。   他有点儿不死心,正想试试再拍一张,忽然收到了一条消息。   发信人是他在手术前一天曾联系过的同学。   ——燕姐说你在住院???你还好吧???   罗贝不知为何一阵尴尬。   ——挺好的,在恢复了。   对面的消息很快又来了。   ——怎么不早说呀!我明天过来看你,病房号发我。   罗贝顿时一阵紧张。   他抿着嘴唇一脸严肃地瞪了会儿手机屏幕,试着回复:   ——不用了,不是还要考试吗?   可惜,拒绝不奏效。   ——昨天考完了呀,现在超级闲的!你有什么要带的东西吗?正好我帮你捎过来呗~   罗贝确实有需要的东西,还不少。   那天他是被救护车直接拉来医院的,所有生活的必需用品一概没有。这些天来靠着外卖软件买了些最基础的日用品,但总有些东西是不方便及时采购的。   比如方才护士说的,让他多添衣服。   除了事故当天身上穿着的那件卫衣,他就只剩下病号服了。到了出院那天,还掉了病号服,他连一条完好的裤子都没有。   罗贝不再拒绝对方的好意。   ——谢谢,可以顺路帮我去拿一下换洗的衣裤吗?我家离学校不远的,我给你门锁密码。   对方回了一个OK的手势。   ——没问题~   罗贝长舒一口气。   对方又发来一条。   ——听说你现在不能说话?   ——嗯。   回复过后,对面安静了好一会儿,接着一口气发来了三个链接。   ——无聊的话可以看看!很杀时间的,好看!   链接地址都是某个视频网站。罗贝试着一一点击,分别是一部纪录片合集、一部连续剧和一部动画电影。看着都挺有意思。   罗贝心生感激。   ——谢谢!你真好!我会看的!   对方回了一个脸红红的表情包。   虽然没有和涂白棠说上话,但罗贝的心情变得好起来了。   有人不嫌他麻烦,感觉真的很好。   更让他惊喜的是,四个半小时以后,中午无视了他的涂白棠终于出现在了他的病房里。   兔子的表情远不如人类丰富。   可罗贝看着涂白棠的可爱脑袋,总觉得那张胖乎乎的面孔比平日里更严肃一些。   “感觉如何,没什么问题吧?”涂白棠十分例行公事地问道。   罗贝下意识想摇头,又怕那样一来涂白棠会立刻离开,当下僵着没动。   “怎么啦,”涂白棠走到病床边,“有什么不舒服的?”   罗贝大脑飞转,很快想到了什么,拿起手机输入:我的眼睛有点奇怪。   “眼睛?”涂白棠俯下身,“怎么个奇怪?”   罗贝输入:有时候会有点糊,看不清,看东西暗暗的。   涂白棠抬起手来,扶在了自己毛茸茸的圆下巴上:“这个……我不太了解,帮你去叫张医生吧。”   罗贝顺着他的手指,忽然在他的左胸口看到了一抹与平日不同的鲜亮色彩。   涂白棠的上衣口袋处,别着两枚造型可爱的别针。   一只和他几乎一模一样的兔子,和一根看起来十分美味的胡萝卜。   涂白棠仿佛全然没有留意到他的视线,转头对同他一起进来的医生说道:“趁张主任还没下班,你赶紧打个电话。”   那医生当即跑了出去。   涂白棠又问他:“严重吗?我站在这儿,你能看清吗?”   罗贝点头。   非常清晰,每一根绒毛的清晰可见。   那两个小别针也都清清楚楚的。   他用眼神示意,想问涂白棠怎么突然戴上了那么可爱的东西。可涂白棠浑然不觉,轻声嘀咕:“我记得张主任那天说问题不大呀……”   罗贝就要拿起手机,忽然听到了一个极为软萌可爱的声音。   “嗨,你是不是在看我呀!”   罗贝瞪大了眼睛。   兔子别针,说话了。   作者有话说:   涂医生上午一见他吓得拔腿就跑。   然后想起来昨天答应过要来看他,挣扎半天趁着下班前硬着头皮来了。 第12章 礼物   那声音清脆悦耳,虽然音量普通,但在双人病房不大的空间里听起来还是很明显的。   可涂白棠却无半点反应。   他半歪着头,耳朵一高一低地垂着,似乎是陷入了沉思中。   这不是罗贝第一次遇见类似的状况了。   之前张燕外套上的猫头鹰也说过话。可如此离奇的场面,他还是忍不住惊诧万分。   “你很羡慕我吧,”兔子别针声音可爱,语调却是贱嗖嗖的,“可以呆在涂医生的衣服上!”   罗贝张着嘴,抬手指向了那枚别针。   “怎么了?”涂白棠总算回过神来,顺着他的视线低头看了眼,笑了一下。   “这么小,你也能看得清吗?”他问罗贝。   罗贝点头。   “听起来好像没什么问题嘛。”涂白棠说。   现在的问题可不在视力上。   兔子别针十分夸张地叹了口气:“除了你,其他所有人都好像聋了一样,完全不把我们当回事!”   罗贝眨了眨眼,心想,我“们”?   谁和你是“我们”?   当他脑中浮现出这个句子,耳边竟响起了另一个声音,说出了相似的话语。   “谁和你是我们?只有你废话那么多!”   与此同时,兔子隔壁的萝卜别针左右摇晃了两下。   罗贝愈发惊讶。   它也会说话?它连嘴巴都没有呀!   “你现在不就是在逼逼叨叨吗?”兔子别针语气不屑,“除了我,还有谁搭理你吗?”   萝卜别针“呿”了一声,不吭气了。   罗贝目瞪口呆。   涂白棠疑惑着又低头看了眼,轻声问道:“和我很不搭?”   那倒没有,可以说是非常适配。   罗贝没来得及回答,张主任来了。   他和张主任这些天里也打过不少照面。虽然记不住面孔,但罗贝记得他光亮亮的秃头。   听罗贝讲述了自己的问题后,他也表现得有些疑惑。   毕竟罗贝这些天里已经做了不少检查,从结果来看,出血量微乎其微且早已止住,颅内压力也正常,血压稳定,不该隔了几天突然影响到视力。   张医生问他会不会感到头晕恶心,他摇头。又问他有没有别的不适,他迟疑了会儿,还是摇头。   涂白棠胸口的别针兔子嚷嚷:“我看你比其他所有人都强咧!他们全部都又聋又瞎!”   罗贝抿着嘴唇,偷偷瞄着这小玩意儿,怪不安的。   把这件事说出来,医生只会觉得他很奇怪吧?   没一会儿,眼科医生也被叫来了。   医生对着他的眼睛一通观察,暂时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到底是怎么个看不清呢?”眼科医生问。   罗贝认真斟词酌句,在手机上输入:看有些东西的时候会觉得暗暗的,好像隔着一层灰蒙蒙的雾气,雾里的东西仿佛褪色了一样,全都是灰扑扑的。   眼科医生又问:“有些东西?是看光线昏暗的地方会有这种症状吗?”   罗贝摇头,接着扭头看向了隔壁老太太的床位。   老太太躺在那儿一动不动,也不吱声。这些天来,只要有医生来到病房,她就静悄悄地装睡。   此刻,她所在的角落依旧像是笼罩在灰色的雾中。   “阴森森的,好恐怖哟!”兔子别针感叹。   罗贝惊讶地转头看向它。   “根本不是你的问题嘛,”兔子别针摇头晃脑的,“那儿看起来就是黑漆漆的呀!这些人的眼神才是真的不好咧!”   “只有那个方向?”眼科医生问。   罗贝点头。   三位医生沉默了会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那别的地方呢?”眼科医生比划,“看我们,正常吗?”   罗贝再次点头。   气氛有些怪怪的。   “会不会是心理作用,”秃头主任凑到涂白棠身旁,轻声说道,“你觉得呢?”   涂白棠谨慎回答:“我不太了解这些。”   “真是庸医啦!”兔子别针喊。   沉默了许久的萝卜别针再次发出声音:“……你吵死了。”   “我嗓门就这么大!你不满意,自己离我远点呀!”兔子别针说。   眼看这两个别针就要吵起来,其他人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今天有点晚了,”眼科医生说,“保险起见,明天详细查一下吧。”   他身后,秃头主任和涂白棠闲聊起来了。   “你这两个小东西还挺有意思的,”他看着涂白棠胸口的别针,“女朋友送的吗?”   涂白棠摇了摇头:“自己买的。”   秃头主任笑了起来,有些不解:“原来你喜欢这种东西啊。”   “因为和我长得蛮像的。”涂白棠说。   秃头主任挑了下眉,视线在兔子别针和他的脸之间来回移动。   虽然罗贝完全被排除在对话之外,但还是用力地点了点头。   简直就是一模一样嘛!   不过性格不太一样,涂白棠本人安静又温和,很能沉得住气的样子。不像兔子别针,吵吵嚷嚷的,有点儿聒噪。   “你说我聒噪?你也觉得我聒噪?”兔子别针瞪大眼睛,“你怎么能说我聒噪?”   吓?它居然能听见自己心里的声音?   那边涂白棠还在和秃头主任交谈:“不像吗?”   “哈哈哈哈,”秃头主任笑道,“你这小伙子真幽默。”   简短的会诊很快结束。   三位医生离开后,病房恢复了平日里的安静,甚至显得比平日更寂静。   罗贝猜想,可能是因为刚才的兔子别针实在太过吵闹了。   他又朝着老太太的床位看了一眼,依旧灰扑扑的。   安静了许久的老太太忽然有了反应,手微微地动了一下。   “你刚才是不是和他们说,看我这儿会看不清?”老太太问。   她说话的同时扭过了头,望向了罗贝。   罗贝看着她浑浊的双眼,心中莫名紧张,小心翼翼地点了点头。   “哈哈,”老太太有气无力地笑了两声,“看不清啊……”   病房里安静了好一会儿。   正当罗贝打算拿起手机消磨时间,身侧再次传来苍老疲惫的声音:“说不定是因为,我快要死咯。”   罗贝动作一僵。   “也差不多到时候了。”老太太说。   罗贝张开嘴,可依旧发不出声音。   他有点儿难受,蹙着眉盯着手机屏幕看了好一会儿,打开了AI辅助功能,在对话框里输入了文字,点击播放。   手机里传出智能语音抑扬顿挫的声音:“是我眼睛不太好,阿婆你不要瞎想,没事的。”   老太太有些惊讶:“咦?手机说话啦?”   罗贝扭过头,冲她笑了一下。   前些天刚住院时,他就有想到手机的这项功能。这些天里始终没有用过,其实是故意的。   偶尔打字,再拿给对方看,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这样,与他交流的人就不会期待他表达更多。   尤其是在和这位老太太单独相处时。他们都需要卧床,以老太太的视力,根本看不清屏幕,他就可以理所当然地保持沉默。   使用过语音功能后,他隐隐有些担心,怕老太太会变得更唠叨,强行和他聊天什么的。   所幸老太太也只是笑了笑,之后便安静了下来。   病房里又变的安静。   罗贝看了会儿同学推荐的视频,忽然想到了什么,点开了和涂白棠的聊天窗口。   最后一条消息还是他昨晚发的“你有女朋友吗”。   看来涂白棠是不打算回复了。   罗贝并不气馁,又编辑了一个新的问题。   ——请问,你今天戴的别针是在哪里买的?   已经做好了被长时间忽视的准备,没想到短短半个小时后,涂白棠就回复了。   ——怎么了,你很喜欢吗?   罗贝兴冲冲地发了个点头的表情包。   ——很可爱,不只和你像,还和比特特别像,我也想买。   涂白棠的回复令人失望。   ——这个不是量产的,只有一对,买不到的。   罗贝遗憾极了。   ——哦,好吧。   本以为这段对话会就此结束,不料五分钟后,涂白棠又发了一条。   ——我有两个,分你一个吧。你喜欢那只兔子的是不是?   罗贝惊喜,正要感谢,迟疑了会儿,又改变了注意。   他确实很喜欢兔子形状的那一只,毕竟和比特一模一样。但那别针戴在涂白棠的胸口,一大一小两只兔子脑袋相映成趣,看着特别可爱,罗贝不想破坏这样美好的画面。   而且……那兔子别针有点儿太吵了。   于是他改口。   ——谢谢你!我要那只萝卜就好!   涂白棠回复。   ——好的。   第二天上午,罗贝又被领着去做了几项检查。   终于回到病房,发现自己的桌上多了一个橙黄色的小玩意儿。   一枚顶部镶嵌着萝卜造型软陶的小别针。   当他拿起那枚别针,小东西很不自然地动了一下。   接着,罗贝听到了满怀怨念的“唉”的一声。   它好像不太情愿。   罗贝把它别在了病号服的左胸口,心想着,不好意思哦,你已经是我的了。 第13章 真的有兔兔头人类!   涂白棠肯定是来过病房了。   罗贝不禁为自己没能见到他本人而感到遗憾。   但得到礼物的喜悦更为强烈。   躺回了床上,他立刻举起手机自拍了一张。画面上除了他有点傻乎乎的小脸,还有胸口鲜艳的胡萝卜别针。   这个没有嘴巴的小东西非常安静,和它的兔子朋友截然不同,一声也不吭。   罗贝对此很满意。他不是很擅长应付话多的对象。   他把照片发给了涂白棠,然后表示了感谢。   工作中的涂白棠没有回复。罗贝早已料到,也没什么失望的感觉。   作为一个养了很多年兔子的人,他知道兔子一般是不怎么吃胡萝卜的。兔子和萝卜的搭配就好像小猫吃鱼一样是一种不太正确的刻板印象。   但这也无伤大雅。   他的名字听起来有点儿像是方言版的萝卜。兔子和萝卜的组合会让他觉得自己和比特有着特别的缘分。   他时不时低头看一眼自己的左胸口,越看越觉得这小东西设计得实在可爱。想到和涂白棠戴着的小兔子是一对,就更加满足。   这感觉,和他当初想要同比特穿亲子装很类似。   虽然出了车祸很倒霉,但能遇见涂白棠,实在是一件非常幸运的事情,可以说是塞翁失马了吧。   他不敢想象失去比特以后找不到精神寄托每天闷在家里的自己会变成什么模样。   午饭过后,罗贝迎来了术后第一位探病的客人。   这让他感到十分紧张。   谌早和他认识已经好些年了。不仅是大学同学,高中也来自同一所母校,只是当时并不同班。   高中报道的第一天,两人就曾搭过话。   罗贝那天到得早,独自坐在教室的角落里。本以为不会被任何人留意到,却不料遇上了稀里糊涂跑错班级的谌早。   谌早主动坐在了他的隔壁,拉着他便是一顿侃。   罗贝手足无措,非常努力地陪着他聊,稀里糊涂自己也不记得都说了些什么,气氛居然还不错。   直到老师点名,谌早终于意识到这根本不是自己的班级,来不及和罗贝道别便赶紧转移了。   那之后两人就没有太多交集了,但偶尔在走廊上遇到,谌早都会很主动地和罗贝打招呼。   和总是独自一人的罗贝不同,谌早身边时常围着很多人,他有太多朋友。   当初的罗贝也曾暗暗想过,若他们真是同班,或许能走得更近一点。   没料到考上了远离家乡的大学,来到千里之外,他真的和谌早成了同班同学。   军训刚遇上时,谌早兴奋极了,连声感叹自己实在幸运,第一时间拉着罗贝交换了联系方式。   罗贝心中隐隐有着期待,却不料正式开学后,他们依旧没能成为太亲密的朋友。   毕竟两人不同寝室,谌早身边很快又有了新的搭子。   他也曾主动向罗贝发出聚会的邀约,可罗贝想到要和一群完全不熟悉的人相处,实在提不起勇气,都拒绝了。   久而久之,就成了不咸不淡的关系。   偶尔遇上了,谌早还是会乐呵呵地同他打招呼。在听说了他和寝室里几个舍友之间的矛盾后,也主动前来表达过关心和担忧。   罗贝对他有着一种十分小心翼翼的期待,想要和他更亲近,又总是找不到方式,同时还有点儿胆怯。   这种感觉和对着长着兔子脑袋的涂白棠不一样。   涂白棠太特别了,和比特一模一样的长相仿佛在表达他们理所当然可以更亲密,罗贝没有任何顾忌。   谌早则不然。谌早对他友善,是因为谌早对谁都非常热情。谌早的朋友太多了,他在其中很不起眼。   所以,当谌早主动提出要来看他,罗贝下意识拒绝的同时,心里是十分高兴的。   但同时又有点儿担心。   本来已经是个很闷很无趣的人了,现在还不能说话,谌早来了以后一定会觉得非常无聊吧。   收到谌早发来的消息后不到五分钟,病房门便被人从外侧推开了。   “哇,这儿条件这么好,”谌早一进来立刻大声感慨,“上个月我舅妈在六院住院,一个病房八个人,再加上八个陪护的家属,一点点空间挤得人山人海,乍一看和难民营一样!”   罗贝抬起头,之后本能地眯起了眼。   “怎么啦,还没醒吗?”谌早笑着走到他的床边,放下了背后的背包,“我都去你家跑过一趟了,你居然还在睡!”   罗贝摇了摇头。   他眯眼,是因为刚才那个瞬间,莫名感觉谌早周身笼罩着一团耀眼的光芒,让他睁不开眼。   此刻,那团光变得稍微柔和了一点,罗贝终于能够直视,可还是觉得有点儿晃眼睛。   “哦对了,你不能说话是吧?”谌早拉开了自己背包的拉链,“没事,你先听我说!”   他说着从包里一一取出了罗贝拜托他的东西,在病床边整齐地摞了起来。   “这是毛衣,这是外套,这是裤子,这还是外套。这是你的平板电脑还有充电器。还有这个,润肤露。”   罗贝把写着“谢谢你”的手机屏幕转给他看。   “我还给你带了个好东西,”谌早冲他抖了一下眉毛,把手伸进包里,接着迅速地掏出了一个长方形的盒子,“锵锵锵锵~!”   罗贝好奇。   谌早把盒子的正面转向他:“你的最爱!”   盒子上印着艺术风格的兔子图样,下放文字写着:木质工艺艺术拼图(500片)。   见罗贝睁大眼睛,谌早十分得意地晃了晃盒子:“你喜欢这个对吧?”   罗贝点头。   不管是兔子,还是拼图,他都喜欢。   他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告诉过谌早这些,此刻只觉得受宠若惊,但同时还有一些哭笑不得。   “你住院肯定很无聊,正好用这个杀杀时间。”谌早说,“我想得是不是很周到?”   若真的周到,就该发现必须躺平的罗贝是不可能拼拼图的。   但他一番好意,罗贝还是用力地点了点头。   谌早身上的光团似乎变得更明显了,背后隐约能看见翅膀的轮廓。   “……不会是天使吧,好土。”   胸口传来声音。   罗贝一惊,赶紧低头。胡萝卜别针动了动,好像是在叹气。   “咦,这是什么?”谌早凑近了些,笑道,“好可爱啊!不过这个造型风格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提起这个别针,罗贝有点儿来劲了,主动在屏幕上输入起来:这是我的主治医生送给我的。   “居然送你这么可爱的小东西,”谌早说,“把你当成小孩子了吗?”   罗贝摇头:他非常亲切,是个很好也很特别的人。   “哦?”谌早是个捧场大王,“有多特别?”   罗贝迟疑了会儿,鼓起勇气输入:你见过长着兔子脑袋的人吗?   “兔子脑袋?”谌早不解,“卡通片主角之类的?”   他好像闻所未闻。   罗贝继续输入:我是说现实中。   “你是说布偶装?迪士尼乐园里那个叫什么来着,”谌早想了会儿,“星黛露!”   罗贝再次摇头:是真的人。我的主治医生就长着一个兔子脑袋。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和人提起这一点。   这些天来,身边所有人对涂白棠的反应都有点儿太理所当然了,让他下意识默认了兔兔头人类不值得大惊小怪。   此刻谌早的反应,不禁让他有些惊喜。   原来这世上还是存在常识的嘛!   谌早呆愣了会儿,笑出声来:“你好幽默!”   胡萝卜别针幽幽插嘴:“他的意思是你像个傻子。”   罗贝并不生气。   若非亲眼所见,旁人告诉他这世上存在一个兔兔头医生,他恐怕也会稍微地怀疑一下。   只可惜涂白棠今天应该不会再来,没法证明自己所言非虚了。   “你也太爱兔子了,”谌早说,“对了,我去你家的时候没看到你的兔子嘛,那个大城堡里是空的。是不是胆子太小躲起……”   察觉到罗贝表情不对劲,谌早的声音逐渐小了下去,眼神流露不安。   罗贝勉强着对他笑了一下,用手机打字:它去世了。   “啊……”谌早抿住了嘴唇,眼珠子不安地转了半圈,接着忽地用力一拍手:“我来的时候楼下阳光特别好!你要不要去散会儿步?我扶着你!”   罗贝犹豫。   涂白棠说,他现在不能多走。   但这几天他的感觉已经好了很多,若只是下楼稍微转一转,应该问题不大吧?   他好多天没接过地气了,确实想下楼活动活动。   “总躺着,多难受啊,”谌早说,“下去以后如果你累了走不动,我抱你上来!”   罗贝赶忙摇头,打字:我走得动。   就去溜一圈吧。那天去门诊一趟,当时有点儿累,事后也没什么大影响。   涂白棠应该在忙,不会发现的。   谌早笑着起身:“那出发!”   却不料才刚下楼,还没走几步,便远远地看见了一只熟悉的兔兔头后脑勺。   涂白棠没有穿白大褂,正坐在医院绿化带边的长椅上啃面包。   “是不是阳光很不错?”谌早笑眯眯的,“晒一下对心情也很有好处!”他转过头,立刻发现了罗贝表情不对劲,“你怎么啦?”   罗贝身体僵着,默默往回缩。   “不舒服?”谌早担忧,“已经累了?”   罗贝摇头。   趁着涂白棠还没发现自己,赶紧开溜吧。   他调转了角度,正想走,忽然想到了什么,拉了拉谌早,又指了指远处的涂白棠。   意思是:你看,那就是兔兔头人类。   谌早轻轻地“咦”了一声。   罗贝期待地看向他。   却见谌早大步朝着涂白棠的方向走了过去,嘴里喊着:“涂老师!这不是涂老师吗!”   罗贝倒抽一口冷气。   作者有话说:   视线中的涂医生竖起了一侧的耳朵。 第14章 押送回房   涂白棠转身的时候,两片长耳朵双马尾似的甩动了一下,鼓鼓的腮帮子还在嚼动。   罗贝紧张兮兮地想着,真萌啊。   他的身体本能地向后闪躲,眼睛却牢牢地锁在朝思暮想的兔兔头上,舍不得挪开。   涂白棠并没有立刻发现他,视线落在了乐呵呵走向自己的谌早身上,表情显得有些茫然。   “我们前几天刚见过的,”谌早走到他跟前,主动自我介绍,“就在义卖摊上,我们还聊了会儿呢!”   涂白棠似乎想起了什么,十分和善地点了点头,问道:“怎么来医院了,有什么不舒服吗?”   谌早转过身,指向了罗贝:“我朋友住院,我来陪陪他,正打算散个步呢。涂老师你怎么在这里?”   涂白棠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到了正悄悄往后退的罗贝。   罗贝咧开嘴,无声地“呵呵”了两下。   他觉得自己好像已经可以分辨出兔子的表情了。   涂白棠现在眼神有点儿凝重,耳朵也立了起来。   “我在上班。”涂白棠说着站起身来,大步地走向了战战兢兢的罗贝。   “啊?上班?”谌早茫然地眨巴了两下眼睛,一副摸不着头脑的模样。   涂白棠走到罗贝跟前,低下头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他的角度恰好背着光,罗贝整个人都被笼罩在了阴影里,慌得眼神乱飘,第一次不敢直视面前本该无比可爱的画面。   涂白棠就这么看了他一会儿,叹了口气,说道:“一直躺在病床上,确实是挺无聊的。”   他的语调依旧温和,透着浓浓的无奈。   罗贝因而愈发惭愧。   谌早跟着跑了过来,一脸状况外地问罗贝:“你也认识涂老师?”   罗贝也想问他同样的问题。   而且,刚才自己已经向他介绍过了主治医师,现在看到那么大个兔兔脑袋,怎么都该猜到了吧。   难道谌早是那种有点迟钝的人吗?   气氛尴尬之际,罗贝听见自己胸口的别针“啧”了一声。   “那家伙不在啊。”胡萝卜别针嘟囔。   罗贝这才意识到,因为没有穿白大褂,兔兔别针此刻并不在涂白棠身上。   听这小东西的语气,怎么还有点遗憾呢?   “他是我的病人,”涂白棠向谌早解释,“我是这里的医生。”   “啊,你不是我们学校的老师吗?”谌早傻傻地问。   罗贝倒是比他更快反应了过来。   这家医院是他们大学的附属医院。之前在公众号文章的末尾关于涂白棠的介绍栏里写着的,涂白棠是副教授。想来是谌早在学校里偶遇过他,只知道他教师的身份,但从未上过他的课,也不知道他所教授的专业。   罗贝也是最近才知道,原来医生还得去大学授课。过去不曾接触过,属于是知识盲区了。   谌早疑惑了会儿,忽然想到了什么,用力拍了一下手,看向了罗贝胸口的胡萝卜别针:“怪不得我看这东西特别眼熟!是涂老师你送他的,是不是?那是之前义卖摊位上卖的!”   “对,”涂白棠回答他时视线始终落在罗贝身上,“你的朋友现在最好不要离开病房太远。散步的话,在病房走廊里走走就好了。”   “可是楼下光线比较好啊,”谌早说,“晒晒太阳对心情好,人状态好,好得更快吧!一样要走,下楼不是更好吗?”   “他现在不能坐,下了楼觉得累了也不能马上休息,”涂白棠摇头,“再忍个一两天吧。”   “哦……这样啊……”谌早点头,转向罗贝,“那我送你上去。”   涂白棠低头收拾了一下手里的半袋面包,说道:“我陪你们一起上去吧。”   罗贝惊讶地看了他一眼。   涂白棠无疑忙得很,连正经吃午饭的时间都没有,怎么还要特地跑这一趟。从这里回病房只需要过个拐角再乘坐电梯,自己有谌早陪着,应该没什么值得担心的地方吧。   好像是读懂了他的表情,涂白棠走到他身旁时轻声说了句:“因为你不听话。”   罗贝明白了。这不是“陪”,这是“押送”。   他瞄着涂白棠手里的面包袋子,心里更惭愧了。   “喜欢这个?”涂白棠误会了他的意思,“要尝尝吗?”   罗贝哪好意思,一旁的谌早却是十分积极:“我要!我刚才就觉得看起来好吃了!”   涂白棠打开袋子,让他拿了一个,自己也取了一个,咬在了嘴里,之后把剩下的袋子挂在了罗贝的助行器上。   “都给你吧。”他咬着面包,含含糊糊地说。   罗贝盯着他鼓鼓的腮帮子,只觉得自己真是看到了非常美妙的东西,下意识比了一个谢谢的口型。   涂白棠好像是对他笑了一下。   三人进了电梯,两个人都在啃面包,只有罗贝心怦怦跳。   虽然没能顺利晒成太阳,但他现在还是非常高兴。   这个小小的空间里,存在着两个关心他的人。这感觉太稀奇了,让他有点儿忐忑。   “啊!”谌早忽然想到了什么,“涂老师就是你说的兔子脑袋?”   涂白棠闻言扭头看向了罗贝。   罗贝好尴尬。   谌早也真是的,反射弧也太长了,那么一目了然的事情居然现在才发现。这么当面讨论别人的长相,未免太失礼了。   他不敢点头,小心翼翼地看向涂白棠。   “唔。”涂白棠抬起一只手来,岔开两根手指,顶在了头上,“是我。像吗?”   谌早一愣,接着大笑起来,点着头连连说道:“像!太像了!简直是一模一样啊!”   涂白棠也跟着笑,放下手后把最后一口面包塞进了嘴里。   罗贝看着他腮帮子嚼动的可爱模样,心想着,可是涂白棠本来就已经有两片垂下来的耳朵了,好像没必要再去比划两个,那样就变成四只耳朵了。   不过也没关系,兔兔永远是对的。   涂白棠一路把他送回了病房,看着他躺回床上,之后又念叨了一遍注意事项。   “我明白了,”谌早抱着胸,连连点头,“适当走动很重要,但绝对不能过量。放心,我帮你监督他!”   “再忍两天,等差不多可以坐下了,就能下楼了。”涂白棠说。   谌早点头:“好嘞!”   涂白棠正要离开,视线扫到了一旁的桌子,好奇地问道:“拼图?你喜欢这个?”   谌早非常尽职地充当罗贝的代言人:“他超爱的,最沉迷的娱乐项目没有之一。”   涂白棠点了点头:“但现在最好先别玩,等好点再说。”   谌早如梦初醒,“呀”了一声。   涂白棠冲他们摆了摆手,离开了。   “对哦,你现在根本玩不了!”谌早挠头,“看我这脑子,还以为自己想到了个好点子呢……”   罗贝笑了起来,拿起手机输入:但我很喜欢,等好点了我就拼它!   “也是,大不了带回家里去拼,也不浪费。”谌早说。   罗贝又输入:你怎么知道我喜欢拼图?   谌早也很疑惑:“不是你自己告诉我的吗?”   见罗贝一脸茫然,他解释道:“就是我们刚认识的那天,你说自己最大的消遣就是这个。不过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你爱好没变吧?”   罗贝赶紧打字:没变,还喜欢的!   他试着回忆,当时似乎是谌早主动问他喜不喜欢玩电子游戏,得到了否定的答案后又随口问了他闲暇时都爱做些什么。   过去了那么久,罗贝对这段对话的记忆已经模模糊糊,也早已不记得谌早向他推荐的那几款游戏的名字。没想到谌早却一直把他的话放在心里。   罗贝眼眶忽然有点儿热。   还好他现在躺的很平,就算眼睛里分泌出了一些液体,也没那么容易落下来。   因为害羞,他主动地转移了话题,问了一个自己从方才起就好奇的问题:你是怎么认识涂医生的?   “其实不算认识,我前几天陪着医学院的学姐去摆摊,他过来光顾了一下。”谌早说,“学姐管他叫老师,我没反应过来他还是个医生。因为长得帅嘛,就记住了。”   罗贝点了点头,又打字:那你应该早就知道有长着兔兔头的人类了吧?   谌早挑了一下眉,笑道:“我这方面的想象力不如你丰富。”   这关想象力什么事?   罗贝正疑惑着,谌早继续说道:“不过被你一说,气质上确实有点儿……就是那种干干净净特别清爽的感觉。你还挺能想的。”   罗贝眨巴了两下眼睛。   “你觉得我像什么?”谌早忽然问。   罗贝的思路被这个问题所打断,疑惑地歪了下头。   “我像哪种动物?”谌早有点儿兴奋,“你发挥一下,分析分析。”   罗贝盯着他的脸看了会儿,视线中始终笼罩着一团柔和的光芒。   他在手机上输入:你像天使。   谌早喷了,脸红了一片。   罗贝无声地笑了起来。   谌早离开以后,罗贝吃了一个小面包。   没馅儿,但有浓郁的黄油香味,口感蓬松,非常美味。   他给涂白棠发了消息,向他表达了感谢。   涂白棠还是没回。   他不介意,又发了几条,表示自己以后一定乖乖听话,不会再乱跑。   末了,还补上了一个可爱的兔子道歉表情包。   罗贝过去闲来无事时,在表情商店里收集了很多各种风格的兔子表情,但没什么机会用,一直雪藏。   现在终于有了用武之地,恨不得发上一大堆。   他又切换到了和谌早的对话框,发了一个兔子撒花。   谌早回得飞快。   ——我刚才又遇到涂老师了!   ——和他女朋友在一起!我可怜的学姐要失恋了!   作者有话说:   评论区有人对涂医生的年龄和职称提出疑问。   他是八年制本硕博连读的医学生,毕业才26岁。   所以当上副主任医师的理论极限年龄是29。   他今年30。   罗贝是20。   所以涂医生一开始会默认他是个“小孩”。   一般医生是不会这么关心病人的,但罗贝是他捡回来的嘛。 第15章 怎么开始兔塑自己了   原本涂白棠的午餐时间是很充裕的。   今天上午出的是普通门诊,差不多到点就能下班。下午也没有手术安排,只需要在院内开一个研讨会议,算是难得悠闲。   他本打算中午去食堂吃饭,不料走出诊室后,遇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对方一见着他,立刻笑吟吟地走上前来,主动同他打招呼,末了不忘揶揄一句:“下班还是挺准时的嘛。”   涂白棠尴尬地笑了一下。   他和这姑娘,今天也不过第二次见面。   就在几天前,他们刚在网络上有过一次不太愉快的对话。   他有一个挺糟糕的习惯。在收到当下不知如何回答的信息时,会下意识先放一边。心里想的是“仔细想想怎么说才好”“晚点再回”,但实际上,晚点就忘了。   从对方的视角看,就是已读不回。   涂白棠在学生时代的导师杨副院长的介绍下和这姑娘见面后的第二天,对方主动给他发了消息,因为他回得不及时而表现出了些许怨怼。   涂白棠留意到时正在患者的病房里,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没有立刻回复,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两天以后,姑娘又一次主动联系了他,非常直白地问他是不是对自己不感兴趣。如果看不上不想继续接触不如直说,她也好给介绍人一个交代。   涂白棠这才回想起来,赶紧道歉。在表达过了歉意后,他表示自己是个比较慢热的人,认为感情需要在相处中慢慢培养。他们才见过一次,他认为对方十分优秀,但现在谈感觉可能有点操之过急了。   对方收到后更不高兴了,反问他,以他这样的态度,两人根本连相处的机会都没有,谈何培养感情?   涂白棠觉得她说得挺对的,于是再次表达了歉意后委婉表示很抱歉耽误了她一点时间,希望她能早日找到合适的对象。   姑娘回了两个字:无语。   涂白棠当时虽心有惭愧,但也如释重负。   他本以为两人不会再有交集。   “我来找我舅舅的,”姑娘的态度十分大方,“他在忙,我正好下来看看你。本来想挂个号的,后来发现叫号是随机的,不一定能遇上涂医生,就算了。”   “我同事也很靠谱。”涂白棠说。   姑娘撇了下嘴,又问:“忙完了吧?要去吃饭了吗?”   “嗯,”涂白棠点头,“你要去找杨院长了吧?”   “不啊,我先吃个饭,”姑娘说,“想找个搭子。”   涂白棠抬起手来看了眼时间:“可惜了,我的时间只够随便对付一顿,下午还有事。”   “这么急?”姑娘明显有点儿不高兴。   “实在不好意思,”涂白棠边说边走,“替我向杨院长问好。”   走了两步,迎头撞上了肖鹏。   肖鹏一脸玩味,用口型问他:这美女谁啊?   涂白棠只摇了摇头,从他身边快步走了过去。   到拐角时,他回头看了一眼,见肖鹏正笑嘻嘻地同人家女生聊着些什么。   他在心里暗自祈祷,希望这小子别乱说话。   涂白棠并不反感那姑娘,甚至发自内心觉得那是个很不错的人。   那种下意识间的抗拒究竟缘何而起,他自己也说不上来。他对此感到抱歉,却改不了。   他可能是浪漫过敏,同时无论是情感还是身体都没有这方面的需求,无趣得非常标准。   这样的人随意和他人建立亲密关系,根本是不负责任。   所以还是主动躲远点吧,对大家都好。   换了衣服后,涂白棠在附近的面包店随便挑了一袋黄油包,坐在医院的花园长椅上随便对付。   这位置除非是去病房探病,一般人不会经过,不怕有尴尬的偶遇。   却不料吃到一半,遇上了另一个意料之外的对象。   罗贝看起来很紧张,缩着脖子眼神游移,无疑是知道自己错在了哪儿,却明知故犯。   这样不听劝的病人并不少见。   医生不是老师更不是家长,该劝的劝了,病人不听,大多也不会强求。   可罗贝顶着一张逃课被老师抓住似的心虚面孔,让人控制不住地想要对他说教两句。   把一脸老实的罗贝押回病房后,涂白棠心情愉快。   下午的会议也十分顺利。结束后本打算再去一趟病房,途径行政楼,居然又偶遇了那姑娘。   与她在一起的,还有杨副院长。   杨副院长远远见到他立刻招呼。涂白棠自然不可能视而不见,只得迎上去。   “真是巧了,我正打算找你呢,”杨副院长说,“没想到在这儿就遇上了,真是有缘分呐。”   “老师找我是有什么事要交代吗?”涂白棠问。   “什么交不交代的,”杨副院长笑容爽朗,“你今天接下来还有什么事儿吗?”   就算是院领导,也不会清楚所有员工的日程安排。   但这种时候撒谎,万一事后被发现了,代价不小。   “这会儿没有,不过……”   涂白棠说到一半,就被杨副院长打断了:“没有的话正好。也差不多下班了吧?你收拾收拾,跟我回去吃饭。你师母很久没见你了,想你呢。”   涂白棠看了一眼杨副院长身旁的外甥女。对方冲他笑了一下,表情不咸不淡的,倒也不是很积极的样子。   “我也很想念师母,但今天实在不巧,”涂白棠说,“轮到我病房值夜班。”   “八点开始,你吃完再去也来得及嘛,”杨副院长说,“我现在就给你师母打电话,让她立刻准备起来。”   话说到这个份上,再拒绝就有点不识抬举了。   应下后,杨副院长自称还有点事要办,让他先陪着姑娘在附近散个步。   他走后,气氛变得有些尴尬。   姑娘主动挑起话头:“你同事说你这个人特别老实,有点木讷,不会讨女孩子喜欢。”   涂白棠自觉那两个词和自己关系不是很大,但也没有反对,只是笑笑。   “我想也是,不然你那么好的条件,怎么会三十了还没个对象呢。”姑娘说。   “话不能这么说,”涂白棠说,“有些时候就是缺点缘分。你那么优秀的女孩子,也单身嘛。”   “因为我挑剔啊,又挑剔又难伺候,”姑娘说,“既要又要还要,如果不满意那就情愿没有。”   “……那我肯定不符合要求了。”涂白棠说。   姑娘侧过头看向他,接着幽幽叹了口气:“但你这张脸看着有点太顺眼了。”   涂白棠迟疑了一下。   姑娘继续说道:“我舅舅把你夸得天花乱坠的,说你前途无量。”   涂白棠突兀地问道:“你喜不喜欢兔子?”   “啊?”姑娘表情疑惑,“……还、还行吧。挺可爱的。”   涂白棠缓缓地点了点头。   他最近越来越意识到,自己在旁人眼中长得兔模兔样。这感觉还挺新鲜的。   这姑娘觉得他顺眼,想必也是这个原因吧。   “怎么突然问我这个?”姑娘脸上忽然有了期待,笑眯眯的。   涂白棠正要解释,前方不远处传来一声呼唤:“涂老师!”   他看过去,中午才刚打过照面的男孩子正朝他挥手。   涂白棠记得他的名字叫谌早。   不久前在学校里,他们曾聊过几句。谌早有点话痨,不需要回应也能一个人说个没完。   他和罗贝的性格大相径庭,居然是朋友。   谌早小跑过来,乐呵呵的:“好巧!又遇上了。”   涂白棠点头,心中感叹,今天确实是偶遇不断的一天。   比起和身旁的姑娘尬聊,他此刻更愿意和面前的小话痨消磨点时间,于是主动问道:“罗贝还好吧?”   “很好啊,”谌早说,“你放心,他不会再乱跑的。”   “那就好,”涂白棠说,“你们考完了吧?他还得在医院住一段时间,有时间的话,可以多来陪陪他。”   “这还用你说,”谌早笑道,“我可爱跟他聊天了。”   涂白棠略感惊讶:“你们都聊什么?”   “很多啊,随便聊,”谌早说,“你别看他平时不爱开口,但脑子里都是一些特别有意思的想法。”他说着想到了什么,大笑起来,“他今天非跟我说认识一个长着兔子脑袋的人。我还当是谁呢,结果在说你。”   涂白棠也笑了。   “啊,我在这儿会不会有点打扰啊,”谌早说着冲涂白棠身边的姑娘笑了一下,“这是老师你的女朋友吧?”   “不是。”涂白棠很自然地答道。   姑娘抬了一下嘴角,表情略显尴尬。   谌早隐约意识到了什么,非常识趣地说道:“时间也不早了,我先回去了。过几天还来!”   他跑开的同时拿出了手机,低头输入了什么。   涂白棠看着,也下意识地从口袋里拿出了自己的手机。   果然又是一堆未读消息。   其中居然还有身旁这姑娘发来的。   “……你给我发过消息?”他问话的同时点开了窗口。   姑娘给他的留言是说,若是对她真不感兴趣,待会儿就找个借口别答应去吃饭。   “原来你没看到啊?”姑娘很不满,“也不至于忙到抽空扫一眼消息的时间都没……你笑什么?”   涂白棠关闭了和罗贝的对话窗,放下手机:“没什么。”   作者有话说:   涂医生恋爱回避+X冷淡。   罗贝: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世界上没有这种兔兔! 第16章 到底有没有女朋友?   晚饭时的气氛有点古怪。   席间杨副院长隐约察觉到了两位年轻人对继续发展关系都表现得不太积极,但依旧不愿放弃撮合,想方设法地互相推销。   他夸涂白棠勤奋踏实、聪慧进取,在同期的年轻人中出类拔萃,未来前途不可限量。夸完了他在工作上的表现,又口风一转,赞美他性格老实,没什么花花肠子,靠得住。   听到自己曾经的导师把他医学八年始终名列前茅且保持单身不破记录作为一项光荣事迹宣扬出来,涂白棠尴尬不已。   之后杨副院长又夸起了自己的外甥女,说她从小活泼聪颖,又善解人意,看起来有点儿强势其实骨子里最是温柔,勤劳且能干。   可惜他的外甥女不像涂白棠那样给面子,当面否认,说自己又懒又馋,是个邋遢大王。   杨副院长对她猛使眼色,她装傻充楞。   所幸这份尴尬并不需要持续太久,毕竟涂白棠八点还要上夜班。   七点二十刚过,他便主动请辞。杨副院长没留他,只让他顺路送人家姑娘去车站。   时间充裕,涂白棠没有拒绝。   下了楼,姑娘长舒一口气,一副如释重负的模样。   涂白棠不禁有些感慨。今天中午时,这姑娘对他的态度还算得上是热情友好,半天过去,已是毫不掩饰的冷淡。   这对他而言,倒也不是什么新鲜的经历。   “你是不是迫于无奈才来见我的?”姑娘问。   “不是啊。”涂白棠说。   对于恋爱本身他并不抵触。那种无所适从的感觉总是在与对方正式接触以后才会产生。   可惜,姑娘不怎么信,瞥了他一眼后继续说道:“那就是看不上咯?”   “没这回事。”涂白棠再次否认,“我只是……”   “慢热是吧,”对方叹了口气,“我舅舅和我说,跟你相处得主动一点。但我觉得自己已经够主动了吧?”   但他们毕竟才刚认识。涂白棠也不明白,为什么有人能对着几乎完全陌生的人展现热情。   “我放弃,”姑娘摆了摆手,“祝你早日遇上那个足够主动到能让你招架不住的人。”   这听起来不怎么像祝福。   但涂白棠还是笑着回答:“谢谢。”   晚上八点,还不到大多数人的休息时间,很多病人会选择在饭后散会儿步。   骨科病房有很大一部分人行动困难,走不了太远,一般只能拄着拐或是在家人的搀扶下在走廊里逛两圈。   涂白棠刚进病区,一眼便在零零落落的病号中捕捉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罗贝正撑着助行器十分缓慢地向前挪动。   他非常敏锐地察觉到了涂白棠投来的视线,扭头看了过来,接着立刻露出笑容,同时原本的缓慢挪动变化为了快速挪动。   这很不安全。涂白棠赶紧迎上前去,在罗贝期待的眼神中主动走到了他跟前。   两人面对着面,罗贝抬头眼睛亮亮地看着他,嘴唇动了动。   那之后,是一阵古怪的沉默。   罗贝尴尬地抿住了嘴唇,一副为难的样子。   “……没带手机?”涂白棠试着猜测。   罗贝点头,又冲他傻笑了一下。   涂白棠失笑。   他看起来是有话要同自己说的模样,但眼下没了工具,无法交流。   “我先去查房,待会儿过来找你。”涂白棠说。   罗贝乖巧点头。可见涂白棠转身,他忽然伸出手来,捏住了白大褂的一角。   “怎么了?”涂白棠问。   罗贝抬手比划。因为至少得分出一只手撑着助行器,有点难懂。   涂白棠认真分辨了会儿,终于猜到了什么:“消息?我看到了。那面包店就在医院斜对面。不过他们家好像没有外卖,如果你想吃,我下次可以帮你带。”   罗贝缩着脖子摆了下手,应该是在不好意思。   医院的病号餐口味很一般,种类单调口味寡淡,很少有人吃得惯。罗贝平日里没有家人送餐,护工也不可能每天替他去取外卖,吃了这么些天,肯定很难受。   “没事的,”涂白棠说,“我先去了。”   走到罗贝所住的病房门口时,涂白棠听到了一个陌生的男声。   “没关系的,不麻烦。”   那之后,另一个苍老的声音答道:“没必要的,太浪费了。我……”   涂白棠推开门,苍老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朝着罗贝隔壁的床位看过去,那位总是对他表现得十分冷淡的老太太迅速闭上了眼睛。   房间里的另一位病人则对他表现出了截然相反的态度。   罗贝兴奋地抬起头来,朝他招了招手,手上还握着自己的手机。   “你能说话了?”涂白棠走了过去,“那是你的声音?”   罗贝摇头,在屏幕上输入了什么,片刻后那男声再次响起:“是AI语音助手。”   “这倒是蛮方便的嘛,”涂白棠在他床边坐了下来,“找我什么事?”   相比白天,夜班相对空闲,和病人聊会儿也无妨。   罗贝摇头,开始打字,然后给他看:没事啊,就是想你嘛。   涂白棠愣了愣。   他们中午才刚见过的。   今天明明有朋友来陪过他,涂白棠记得谌早很晚才走,罗贝也没理由那么快就觉得寂寞吧。   而且,他怎么又不用AI语音助手了?   难道是因为……说的是不方便让别人听见的话?   罗贝对他心中所想浑然不觉,笑眯眯地看他,眼睛亮晶晶的。   “……没事的话,那我先走了。”涂白棠站起身来。   他不擅长应对这样的场合。   罗贝赶紧又伸手,可惜隔着些距离,抓了个空。   趁着涂白棠还没转身,他急急忙忙在屏幕上输入,然后把手机屏幕高举起来。   上面写着:等等!   见涂白棠停下脚步,他比了个稍等的手势,继续打字:我想起来了!握有是硕德!   涂白棠迟疑片刻,重新坐了回去:“不急,你慢慢选字。”   罗贝松了口气,之后捧着手机一边打字,一边偷偷地瞄他,表情看着有那么点贼兮兮的。   涂白棠心中涌出不妙的预感。   本以为他会再说些奇怪的话,却不料屏幕转过来以后,上面写着:你是不是不爱回消息?   涂白棠顿时惭愧:“抱歉,有时候一忙就忘了。”   罗贝点了点头,居然撅起嘴来。   涂白棠惊讶了半秒,才意识到他只是比了一个“哦”的口型。   罗贝继续打字。   “不是故意不回的,如果你有什么——”涂白棠说到一半,不自然地停了下来。   罗贝转过手机,屏幕上写着:那你到底有女朋友吗?   手机屏幕后头,是一双正热切注视着他的漂亮眼睛。   涂白棠心想,还是用手机信息交流好。信息交流最大的好处就是可以装死。   这问题的答案并不复杂。   “……你为什么想知道?”他问罗贝。   罗贝笑着移开了视线,好像是在不好意思,用手机回答他:秘密,不能说。   “那我也不能说。”涂白棠说。   罗贝眨巴了两下眼睛,接着皱起眉来。   片刻后,他转过手机屏幕,那上面赫然写着:这是不是渣男发言啊?   “啊?”涂白棠哭笑不得,“为什么?”   罗贝打字:谌早说你今天和一个很漂亮的大姐姐走在一起。   “我跟他说了,那不是。”涂白棠说。   罗贝继续打字:如果没有就应该直说呀。不告诉你的意思,不就是“有但不想承认”吗?   “你从哪儿听来的?”涂白棠问。   罗贝回答:刚才看的电视剧。   这小家伙,此刻看向他的眼神中居然带上了几分审视的意味。   涂白棠无可奈何,诚实地答道:“我没有。”   罗贝很谨慎地确认:没有女朋友?   涂白棠点头,与此同时,心中忽地涌出了一些自己也说不清的期待,想知道罗贝听过以后会有什么反应。   罗贝又撅了一下嘴唇,“哦”了一下。   看表情,好像是挺开心的。   “就想知道这个?”涂白棠问。   罗贝点头,又摇头,然后问:你要走了吗?   “我好歹也是在上班。”涂白棠说。   罗贝一脸落寞:那好吧。   涂白棠走出病房后没一会儿,手机收到了新消息。   罗贝给他发了一个兔子鞠躬的表情包。   ——谢谢你愿意告诉我!   ——值夜班会不会很无聊啊?你愿意的话,我想来陪你聊天!   末了又是一个兔子跳来跳去的表情包。   作者有话说:   涂医生这辈子别想有女朋友了。 第17章 无聊的大人   罗贝一度以为发给涂白棠的消息又要石沉大海。   直到两个小时以后,当他逐渐开始感到困倦,突然收到了涂白棠回复的消息。   ——不用,你好好休息。   罗贝本来是想要好好休息的,可现在却兴奋起来,变得睡不着了。   他把自己正在看的电视剧链接发给了涂白棠。   ——你看过这个吗?谌早推荐我的,很好看!   这一回,涂白棠回复得倒是挺快。   ——没有。讲什么的?   罗贝非常积极。   ——爱情故事!讲女主角为了复仇故意接近男主角,但是在这个过程中不知不觉被男主角吸引。她非常纠结,但最后还是选择复仇,伤害了男主角以后才发现原来当初另有内情,男主角根本不是她的仇人。她很后悔想要弥补,可是男主角已经恨她了。但其实恨也不是真的恨,他只是很矛盾。后来两个人又经历了一些事,终于在一起了。还挺有意思的,你有时间的话可以看一下试试!里面有一个很惊人的设定,男二号和男主角的养父其实是同一个人!   他兴冲冲地打完,涂白棠回复:   ——你全都剧透完了,我还怎么看。   罗贝一惊,发现好像确实如此,顿时心虚起来。   他正尴尬着,涂白棠又发来了一条消息。   ——快十一点了,明天起来再继续看吧。晚安。   在入院以前,这个时间对罗贝而言完全算不上晚。他休学有一阵了,生物钟变得乱七八糟的。   但住院勉强也算是集体生活,每天的饭点固定,早上时不时还会有护士来做一些基础检查。罗贝的生物钟不知不觉间已经变得比较规律了。   他也回复过“晚安”后,涂白棠没有再发来消息。   罗贝放下手机,在一片黑暗的病房里闭着眼躺了会儿,抬起手来摸了摸胸口的别针,然后在心里问:你想不想你的朋友呀?   胡萝卜别针没吭声。   也不知道为什么,它和那个兔子别针好像都能听见罗贝的心声。这很非理性,但别针会说话,本身就已经足够不科学了。   罗贝对此适应得非常快,可以说是欣然接受。   不管是奇怪的别针还是那个有点儿阴阳怪气的猫头鹰,他都很喜欢,很愿意听它们聊上几句。   可惜,胸口的这枚胡萝卜实在是沉默寡言,很偶尔才会开口,而且总是丧丧的,大多数时候只会阴阳怪气。   倒是刚才涂白棠来时,它少见的话多起来,和涂白棠白大褂上的兔子别针打起了嘴仗。虽然态度表现得有点儿恶劣,但罗贝觉得其实非常兴奋,应该是在为终于见到了老朋友而高兴。   这让罗贝感到十分惭愧。   要不是涂白棠把胡萝卜别针送给了自己,它们俩原本是不会被迫分开的。   胡萝卜嘴上不承认,但这两天一直心情不好,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   罗贝继续在心里对它说:医生值班室很近的,就在出去左手边的对面。就算是我现在的速度,走过去也只要两分钟。   胡萝卜终于搭腔了:“你消停一点吧,去了也会被赶回来。”   罗贝在一片黑暗中眨巴了两下眼睛,手指在胡萝卜上摸了两下:那我就乖乖地回来呗。   胡萝卜不理他了。   罗贝却不甘寂寞:你刚才和兔子吵到一半呢,不分个胜负吗?   胡萝卜很无语的样子:“你自己想去就去,为什么一定要征询我的意见?”   罗贝手指在胡萝卜上打圈圈:聊聊嘛。我现在也没有别人可以聊。   胡萝卜再次无视了他。   罗贝放下手,问它:你说,我有没有可能患上了精神分裂?   “唔,有可能哦,”胡萝卜说,“我是你想象出来的。”   罗贝舔了舔嘴唇,撑起了身体:“不如去咨询一下医生吧!”   “他是骨科医生!”胡萝卜喊,“他才不懂呢!”   罗贝只当没听见,非常坚强地下了床,借助着助行器龟速向外挪动起来。   经过隔壁老太太的病床时,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   病房里没有开灯,那一片区域看着就没什么特别的了。   老太太一声不吭的。罗贝本以为涂白棠离开以后,她会主动地再和自己聊上几句,可她却好像是睡着了一般,那之后再也没出过声。   罗贝心想,她可能是不愿意继续和自己讨论之前的话题。   就在几个小时以前,罗贝鼓起勇气,问老太太需不需要额外的护工。为了更方便地照顾自己,他请了两个护工,应该可以试着商量一下为老太太提供一点帮助,多付点钱也没关系。   罗贝很确定她是需要的。老太太的情况比他糟糕很多,完全不能自理,靠近床边甚至能闻到一些异味。但她却坚持说不用,谢绝了罗贝的好意。   罗贝不是很擅长说服别人,面对拒绝只能不知所措。   走出病房时,他看到老太太动了一下,也不知是不是留意到了他的举动。   罗贝莫名心虚,加快了脚步。   就要走到值班室,一个穿着白大褂的高挑兔兔头端着保温杯从里面走了出来。   四目相对,罗贝瞬间露出笑容,涂白棠却是蹙起眉来,可爱的兔子脸变得十分严肃。   “怎么又跑出来了?”涂白棠问。   过了十一点的病区已经非常安静。每个病房都有独立的卫生间,一般到了这个点,不会再有人在走廊上闲逛。   罗贝挪啊挪,来到他跟前,双手手肘撑着助行器开始打字:我失眠。   给涂白棠看手机屏幕的时候,他小心地观察了一下涂白棠的模样,觉得并不像是在生气,暗暗松了口气。   于是他又打字:你出来散步吗?   看他还捧着保温杯,不像是有什么急事。   涂白棠尚未回答,胸口的胡萝卜别针阴阳怪气地说道:“你不是来咨询你精神分裂的事的吗?”   “什么精神分裂?谁精神分裂啦?”涂白棠胸口的兔子别针兴奋起来,“你吗?我就知道你脑子不正常!”   胡萝卜别针“呸”了一声。   两个别针又打起了嘴仗。罗贝没有理会它们,一脸期待地注视着面前可爱的涂医生。   “我出来看看,有没有不听话的病人到处乱跑。”涂白棠说。   罗贝傻笑,然后输入:只有我!   “你还挺得意嘛。”涂白棠说。   罗贝打字:这里离病房很近,如果站累了,我立刻就回去。   打完抬头看了涂白棠一眼,又接着输入:我真的睡不着。   “怎么了,有心事?”涂白棠问。   罗贝摇头:想到你就在离我这么近的地方,静不下心。   他今天已经是第三次见到涂白棠了。   但如果可以,他希望一直和涂白棠待在一起,那感觉就好像比特还陪在身边。   涂白棠不自然地抬起手来,摸了摸自己毛茸茸的脑袋。   罗贝也想摸,可惜又要打字又要撑着助行器,腾不出手来。   他继续打字:值班是不是很无聊啊?   “还好吧,”涂白棠说,“无聊是好事。”   也对。医生要是忙碌,说明有人需要帮助。   要怎么才能顺利地把天聊起来呢?罗贝认真回忆谌早的发言方式,试探着在手机上输入:你无聊的时候,一般都做些什么呀?   “我现在并不闲,在写东西,”涂白棠解释道,“只是突然有点卡,出来走走,换换脑子。”   罗贝用口型“哦”了一下,问他:是在工作对吧?   “是啊,”涂白棠说,“很快就要回去继续。你也别乱晃了,放下手机乖乖躺着,总能睡着的。”   他好像在赶人了。   罗贝不甘心,绞尽脑汁,又问:那你平时都有些什么爱好呢?   “查户口?”涂白棠问。   罗贝不解:什么意思?   涂白棠笑了一声,摇了摇头:“我没什么爱好。”   怎么会呢?罗贝不能理解。每个人都会有自己喜欢的做的事情。比如他喜欢拼图,喜欢看书,喜欢比特。谌早喜欢电子游戏,喜欢聚会。比特喜欢原地转圈,还喜欢被摸脑袋。   他问涂白棠:是不想告诉我吗?   “不是,”涂白棠说,“我没什么特别喜欢做的事,是个很无聊的人。”   罗贝想了会儿,问他:你要不要试试看拼图?我觉得很有意思!   涂白棠笑道:“我哪有那么多时间,正事都来不及。”   罗贝恍然大悟:我知道了。你不是无聊的人,你只是太忙了。   涂白棠看着他的手机屏幕,若有所思。   罗贝继续打字:因为你是个很厉害的医生,有很多责任,要做很多重要的事,所以抽不出空来干别的。   “也不一定,”涂白棠说,“也许只是因为实在没别的事可以做,所以才一心扑在工作上。”   他语调很平静,似乎还带着淡淡的笑意。   可罗贝听着,却觉得比胡萝卜别针还丧气。   至少胡萝卜别针现在情绪很高亢,从刚才起一直在高强度地对兔子别针进行讥讽。   奈何兔子别针精神状态拔群,刀枪不入,不痛不痒,始终是乐呵呵的。   “以后不要成为像我这样无聊的大人。”涂白棠说着,伸手在罗贝的脑袋上胡乱揉了揉,“好了,回去吧。”   罗贝心想,我也不是小孩子了呀。   他真要把这句话输进手机里,不远处忽然传来一声沉闷的声响。紧随其后,是一声短促又压抑的呻吟和一连串物件倒下的声音。   罗贝下意识回头,看见的是自己的病房。   原本站在他跟前半倚着墙的涂白棠反应迅速,快步跑了过去。   作者有话说:   涂白棠:其实我也喜欢拼图,你的屁股就是我拼好的。 第18章 你赶我走?   那之后的几分钟,罗贝都处于茫然状态。   涂白棠冲进了病房后立刻打开了灯。还站在原地的罗贝听见了他喊了两句,没听清,只知道语调十分急切。之后没一会儿,两个护士急匆匆赶了过来,从罗贝身旁经过进了病房。   待罗贝回过神,缓慢挪动到病房门口,一位护士冲了出来,差点和他撞在一块儿。   终于回到病房,涂白棠站在老太太的床边和人打电话,一旁另一位护士正在忙碌。   他们都抽不出空来搭理他。   罗贝很识趣,生怕又挡了道,奋力地挪到了自己的床边。   小心翼翼上床时,涂白棠转过身来,搭了把手。   “可能会有点吵。”他对罗贝说。   罗贝摇头,表示不介意。   老太太正躺在床上,闭着眼,嘴里发出阵阵呻吟,似是疼痛难耐。   她病号服一侧的袖管不自然地卷了起来,干枯的手臂皮肤似乎是被什么东西划了道口子,不断有鲜血从里面溢出来。   罗贝赶忙收回视线。   他刚才听涂白棠在电话里同人说,老太太不知为何摔下了床。   这很奇怪。   已经动了手术、状态日渐回复的罗贝每天上下床依旧十分吃力,到昨天为止还必须要护工搀扶。   这老太太到底哪儿来的力气,又为什么想要下床呢?   罗贝记得自己不久前离开时,她床边的护栏明明是立着的。但现在却是被放下的状态。   病房里很快来了更多的人,果然变得非常吵。   涂白棠替他拉起了帘子,但那并不能隔绝声音。   老太太好像是在在下坠的过程中磕到了脊椎,意识涣散,嘴里一直发出意义不明的呓语。   不久前还吵吵闹闹的两枚别针此刻不知为何都安静了下来,一言不发的。   罗贝被迫听见了医生的全部对话。   情况似乎不太妙。   护士紧急联络老太太的家属,可惜还是同往常一样,无人接听。   吵嚷声持续了大约半个小时。零点过后,医生和护士们推着老太太离开了。病房里再次安静下来。   最后一个离开的护士关掉了病房里的灯,整个空间瞬间变得一片漆黑。   罗贝的病床不远处就是窗,原本能看见一点窗外的月光。但此刻被拉起的帘子挡着,眼前伸手不见五指。   突如其来的寂静让他感到莫名的心慌。   闭上眼躺了会儿,他忽然想起了不久前和老太太的对话。   谌早是个自来熟,无论和谁都能聊上几句。   下午时无意中和老太太对上视线后,他立刻主动攀谈。老太太没什么精神,但还是笑眯眯地回应了。   听说谌早和罗贝是大学同学,她轻声感叹:“读书好,大学生好。”之后又对罗贝说,“要好好念书,别总是玩手机。”   谌早回去以后,她问罗贝:“你成绩肯定很好吧?”   她连续问了几次,罗贝不得不用手机AI语音回答她:“很一般。”   “不可能,能考进你们学校的,成绩都很好。”她说着顿了顿,又叮嘱,“以后别当医生,太辛苦。”   罗贝摇头。他只是一个文科生,想当也是当不了的。   那之后护工来过一次,例行帮他打扫了一下,又给他擦了身。护工离开时,他突发奇想,主动问老太太需不需要帮助。   老太太惊讶过后显得十分唏嘘。她对罗贝说:“浪费这些做什么,我已经是个没有用的人了呀。”   罗贝那时是躺着的,并不能看见她的表情,却也能从她的语调中猜到一些。   他心想,其实我也是一个没什么用的人。   曾经这世上唯一需要他的是比特,但比特离开了。   回想起那些对话,温热的液体从罗贝的眼眶溢了出来,沿着皮肤滚落,融进了他的发丝。   没一会儿,左右两侧的头皮都感觉到了丝丝凉意。   他想,要是自己刚才没有离开就好了。   放下护栏也会有不小的动静。他一定能及时地察觉,或许能做些什么。   他们朝夕相处了一个多星期,却几乎没什么交流。   罗贝不擅长应付她,更谈不上有多深厚的感情,此刻却不知为何觉得难过极了,眼泪停不下来。   他想起了老太太那永远联系不上的家属,想起这段时间以来从未有一人前来探望过她。   她一直一直就这么孤零零地、安静地躺着。那些时候,都在思考什么呢?   如果自己每天都陪她说说话,她会不会感觉好一点?   她连比特都没有呀。   罗贝哭了很久,在漆黑中拿起手机,点开了与涂白棠的对话框。   他在模糊地视线中打字。   ——我很害怕。   涂白棠现在很忙的,回不了他。   但他也不知道还能同谁说了。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头有点痛。   帘子已经被人拉开了,隔壁床空荡荡的,老太太并没有回来。   他的手机上有两条未读消息。点开后,分别是涂白棠在凌晨四点半和四点五十分发来的。   ——睡了吧?   ——别胡思乱想。   罗贝看着这两行字,思绪逐渐从睡意中清醒。   他回复。   ——你是不是来看过我啦?   这只是他毫无根据的猜测。   就算涂白棠只是迫于工作所以才来看了一眼,那也让他感到满足。   他想,他可能非常需要能被什么人所在乎,好确信在失去比特以后的自己并不是孤立无援的。   罗贝为自己这样的念头感到慌张和羞耻。   涂白棠没有回复他。   之后的两天里,罗贝都没有见过他。   老太太也没有回来。两天后的中午,美人痣小姐换掉了隔壁病床的名牌。   罗贝想问她老太太怎么样了,可惜还没等打完字,她已经匆匆离开。   之后不到半个小时,新的病人住了进来。   那是一个看着和他差不多年纪的男生,脸圆圆的,略有些不修边幅,下巴上长着稀疏的胡茬。   和他一起的还有一对中年夫妻和一个精力旺盛的老妇人。   男生被推进病房,说得第一句话就是:“你们真是烦死了!”   一副怨气很重的样子。   中年女人紧跟在床边,嘴里絮絮叨叨,责怪他太不小心。一旁她的丈夫并不吭声,只是不断地点着头。   老妇人跟在最后头,紧张地提醒护士和护工“小心一点”。   男生倒抽着冷气被抬上了床,可怜地呜咽了好一会儿。   罗贝完全明白这种痛苦。他来的第一天时也经历过同样的事。   中年妇女心疼不已,问一旁胖胖的医生什么时候才能轮到手术,又问能不能先给孩子打一针止痛针。   “我给他开个止痛片吧,”胖医生说,“具体手术相关的问题,等涂医生来了会跟你们交流的。”   中年妇女很不放心,先是问涂医生什么时候会来,又担心吃药效果不好。   “止痛片效果肯定是很有限的,”胖医生一脸坦然,“年轻人,忍一忍嘛。”   “他不行的,”中年妇女说,“他还小,没吃过这种苦。”   “小吗?不小了吧,”胖医生说着转头朝罗贝示意,“跟这小伙子差不多年纪吧?你看人家,进来到现在一句疼都没喊过。”   罗贝眨巴了两下眼睛。   他倒是想喊的,可惜没这个能力。   那几人这才留意到他,非常客气地同他打招呼。   罗贝不太习惯,紧张地点头回应。   胖医生和他们交代完,转到罗贝床边,问道:“我看你经常下床走动,问题不大了吧?”   罗贝点头。   他今天在护士和护工的帮助下试着坐了一下,感觉良好。午饭过后还下楼去散了个步,晒了会儿太阳。   坐在花园长椅上休息时,他试着拍了一张自拍照片,给涂白棠发了过去,告诉他:我可以坐了,下来走走。   涂白棠回复:恭喜啊。   罗贝回了一个高兴的兔子蹦跳表情包。   此刻胖医生也很欣慰,笑着告诉他:“那你差不多可以出院了。”   罗贝惊!   “明天早上去办一下手续,然后……”胖医生说到一半,见他拨浪鼓似的摇头,顿了顿,问道,“怎么啦?不愿意?”   罗贝拿起手机打字:我还不能出院的!   “为什么?”胖医生说,“你恢复得很好,接下来回去养着吧。”   罗贝还是摇头,继续打字:你和涂医生说过了吗?   “这是涂医生交代的呀!”胖医生说。   罗贝如遭雷击。   “这样,他今天晚点会过来的,你有什么问题跟他沟通吧。”胖医生说。   他离开后,罗贝心空落落的,伤心不已。   涂白棠居然想要赶他走了。   作者有话说:   涂医生即将面临一场超小型医闹。 第19章 是黄金萝卜   隔壁那一大家子来了以后,病房变得非常吵闹。   罗贝很快知道了那个受伤的男孩小名叫泡泡。   中年妇女和老妇人每过十多分钟,就会问一句“泡泡要不要喝水”“泡泡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要不要再拿个枕头垫一下啊泡泡”“泡泡你饿吗”“床摇起来一点会不会舒服点”“别总是看手机啊”。   不只罗贝,泡泡本人明显也非常受不了,崩溃地喊了好几次“烦死了”。   每当他出声抱怨,一旁大多数时候都保持沉默的中年男人就会开口,批评他“什么态度”“好好说话”。   罗贝不得不戴上耳机,奈何中年妇女又主动向他搭话。   得知了罗贝也是髋臼关节骨折,她忙不迭地问了一堆问题。罗贝不懂怎么拒绝,硬着头皮在手机上打了一大堆的字。   他告诉对方,涂医生技术非常好,手术后第三天就可以尝试着下地走动。如今术后不到两周,他已经差不多可以做到生活自理。至于疼痛,麻药退去后当晚会有点儿难捱,但第三天左右就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了,只是刀口会稍微有点儿痒。   一番交流后,中年妇女放心了不少。   向罗贝表示过谢意后,她又问罗贝,怎么没看到他的家人。   罗贝尴尬地打字:他们不方便。   中年妇女很热情,让他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以尽管开口。过了会儿,又主动给他削了个橙子,塞到他枕头边上要他一定尝尝。   罗贝拒绝不了,躺在床上小心翼翼嗦着橙子的汁水,又听中年妇女冲着儿子嚷嚷:“你看看人家,跟你差不多大,能一个人住院。你呢,你还要那么多人伺候。”   泡泡崩溃大喊:“谁让你们来的啊!”   罗贝有点想笑。   躺着吃这类汁水丰富的水果很不方便,一不小心果汁就会沿着面颊流下来。中年妇女留意到了,赶忙替他抽了张纸巾。   罗贝点头表示感谢。   虽然确实很吵,也有点烦人,但他并不讨厌他们。   还隐隐有些羡慕。   晚餐前,涂白棠终于久违地出现在了病房里。   见到朝思暮想的可爱兔兔脑袋,罗贝立刻激动起来,下意识就想坐起身。   可惜涂白棠只是同他简单点了个头作为招呼,接着便径直走向了隔壁床,交代起了第二天的手术相关事项。   这一家子都是第一次见到涂白棠,但就如罗贝所预料中的那样,没有任何人对涂白棠的外型表现出应有的惊讶。   “是不是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胡萝卜别针突然开口。   罗贝愣了愣,摇了下头,在心中回答它:不会啊,习惯了。可能我才是大惊小怪的那个人。   涂白棠和他们沟通完毕,转过身来。   罗贝立刻高度紧张。   “怎么还一直躺着,”涂白棠走到他床边,低下头笑着说道,“我还以为你会呆不住。”   罗贝刚才是想要坐起来的,但很快便打消了念头。   他拿起手机,然后打字:也不是很能动,还是得躺着。   “哦?”涂白棠说,“你之前不是这么说的。”   就在几个小时前,罗贝刚在花园里得意自拍并且播报过喜讯。   罗贝抿着嘴唇,不甘心地打字,之后把屏幕放在了自己的脑袋上,遮住半张脸:以为好多了,其实没有。   涂白棠挑了下眉。   应该是在挑眉吧,罗贝在心中暗暗猜测。   毕竟兔子根本没有眉毛。   他有点儿心虚,还有点儿委屈,翻转手机,忍着难受打字:你要赶我走吗?   涂白棠哭笑不得。   “你现在基本可以自理了吧?”他问罗贝。   罗贝毫不犹豫地摇头。   一旁的中年妇女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毕竟罗贝刚才可不是这么说的。他夸赞涂白棠的高超医术,说自己已经基本行动自如。   罗贝有点儿尴尬。   他现在可以坐,可以借住工具适当走动,没有工具也能短时间站立。穿衣洗漱之类的基本操作不再需要别人帮忙。   但那不代表他能完全独立生活。   他在手机上打字:我一个人住,出院了就真的没人管我了。   把屏幕转给涂白棠看的同时,他的眼眶红了。   涂白棠沉默的同时,一旁中年妇女伸长脖子瞄了一眼,接着立刻说道:“呀,那肯定是不行的。医院里再怎么还有护工和护士在。他一个人在家,万一不小心又摔一跤,那可怎么办呀。太危险了。”   罗贝感激地看了中年妇女一眼,之后忐忑地把视线转向了涂白棠。   涂白棠浅浅地点了点头,若有所思。   罗贝用湿漉漉的眼睛看他。   “……我想想办法。”涂白棠说。   罗贝此刻后知后觉意识到一件事。   并不是涂白棠希望他出院,而是按照既定规则,他现在必须得出院了。   他顿时有点惭愧,又打字:我给你添麻烦了吗?   “说什么呢。”涂白棠伸出手来,在他的脑袋上揉了一把,“你等我一会儿,晚点我再联系你。”   罗贝按住了自己略微凌乱的头发。   他还没能摸上毛茸茸的兔子脑袋,怎么反被对方摸了好几次。   涂白棠走后,中年妇女又来同他搭话。   “你就一个人住?你父母呢?不能让他们来照顾你吗?”她问。   这样的关心让罗贝有点难受。   他干巴巴地回复:不方便。   中年妇女还想再问些什么,被一旁的男人皱着眉拍了一下,闭嘴了。   罗贝假装没有察觉,默默地玩起了手机。   “他们在同情你。”胡萝卜别针说。   罗贝心想,我也没有很可怜吧。   一个小时前,张燕刚给他发了消息,问他是不是要出院了,需不需要过来帮忙。谌早这两天时常陪他聊天,还约好了放假回家之前会再来看他一次。   涂白棠也很关心他,虽然为难,但还是说会帮他想办法。   他是被关心被在乎的。   只不过是出院回家以后会有点不方便罢了。   他想着想着,眼眶又有点热,不知不觉地打开了自己的手机相册。   相册里有很多很多比特的照片。   到了晚饭时间,隔壁的中年男子主动去替他领来了盒饭,中年妇女帮着替他摇起了床铺。   这些原本都是需要等护工过来才能做的。   罗贝说不了什么,只能对他们微笑表示感谢。   他听见中年妇女与自己的先生低声感叹:“明明和泡泡差不多的年纪。”   罗贝在心里对着安静了很久的胡萝卜别针说:你看,我很幸运吧。   就连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也对他很好。   吃过了饭,隔壁还是吵吵嚷嚷的。护士过来提醒探视时间即将结束,表示晚上只可以留下一个人陪床。   三位家长开始商量,罗贝默默下了床,打算再出去溜一圈。   他躺太久了,好不容易恢复一点,确实是闲不住。   才刚走出病房,迎面看见了一颗无敌可爱兔兔头。   “又跑出来啦?”涂白棠已经换下了白大褂,穿着一身便装,“不是说没好吗?”   罗贝心虚地傻笑了一下。   “来,跟你说事儿。”涂白棠对他招了招手,之后便站在了原地,抱着胸看着他挪动。   他们之间只剩六七米的距离,对涂白棠而言走过来只需要几秒钟。   罗贝挪了几步,偷偷怀疑涂白棠会不会是故意的。   自己是不是该假装走得更困难一些?   他心里有鬼,磨磨蹭蹭终于到了涂白棠跟前,小心翼翼地抬头。   “挺稳当的嘛,”涂白棠说,“恢复得很好啊。”   罗贝惊讶,难道是自己装得还不够?   涂白棠好像完全没有察觉他的心理活动,继续说道:“现在有两个方案。方案一比较简单,但是呢……”   见他欲言又止,罗贝歪了下头。   “有点贵。”涂白棠说,“我本来是想让你先办理出院,然后再去康复科挂号,住到他们那边去。但我刚才问了一下,那边也全满了,只有特需病房还有空位。一天一千四,不能走医保。”   罗贝当即用力点头。   “……可以?”涂白棠略显惊讶,“不会有负担吗?”   罗贝迅速转为摇头。   他当着涂白棠的面掏出手机,点开了和罗昌盛的聊天窗口,发了一条消息。   ——我没钱了。   “这是……?”涂白棠问。   罗贝切换到笔记本:我爸。   他们的上一次对话,还停留在罗贝入院当天。   这些日子以来,他的父亲一次也没有来关心过他的状况。   涂白棠没有多问什么,缓缓舒了口气:“所以,你没有经济方面的压力对吧?”   他话音刚落,罗贝的手机响了。   反应那么迅速,倒是很少见。   罗贝蹙着眉头按下接听,对面传来了罗昌盛的声音:“还不到半个月吧,这么快就把钱用完了?”   其实没有。手术和住院费用的自费部分并不是很高,加上请护工的钱,也才花了一半。   罗贝回不了话,也不想跟他细说,用手指甲刮了两下手机制造了一点噪音,然后切断了通话。   他给罗昌盛发消息。   ——我还是说不了话。   “要我帮忙沟通吗?”涂白棠问。   罗贝摇头。   屏幕上弹出了一个视频邀请。按下同意后,他久违地见到了自己父亲的面孔。   罗昌盛在屏幕那一端满脸狐疑:“是本人吧?没骗我吧?”   罗贝点头,同时伸手拉远了镜头,展示了自己的病号服和身前的助行器,还有医院的走廊。   “怎么了啊,问题很严重吗?”罗昌盛问。   罗贝摇了摇头,切断了通话,继续打字。   ——我要钱。   片刻后,他手机传来了收到转账的提示音效。   罗昌盛又给他打了三万块。   罗贝舒了口气,抬头看向涂白棠,原本沉着的脸重新露出笑容。   涂白棠欲言又止。   作者有话说:   涂医生对他的同情-1-1-1 第20章 兔兔头,但很帅   就算不开口索要,罗贝的存款也够在特需病房住上好一阵的。   以罗昌盛的经济条件而言,平日里给他的生活费其实算不上有多大方。但对普通大学生而言,那绝对是一笔巨款了。   罗贝生活简单,没什么高消费,不知不觉被动存了不少。   但在涂白棠提起高额住院费时,他还是下意识去找了罗昌盛。   很轻松拿到了钱,可心里却有点后悔。   即使是见到了他穿着病号服的模样,罗昌盛也没有再多问几句。   挺没意思的。   他勉强着对涂白棠笑了笑,之后切换到了文档窗口,打字:钱不是问题。   面前那双黑漆漆又圆溜溜的豆子眼睛隐约透出了一丝凝重。   罗贝继续打字:谢谢你帮我想办法。接下来我应该怎么做呢?   涂白棠的鼻头微微煽动,三瓣嘴动了动,片刻后答道:“你现在的状态肯定不方便自己去办理手续。能找人来帮忙吗?”   罗贝思考了会儿:可以请陪诊吗?   张燕有主动提出过可以帮忙,但罗贝不太好意思让她专门跑一趟。能花点钱请人解决是最好的。   “也行,”涂白棠点了点头,“陪诊的话具体流程很熟练了,到时候你大致交代一下就知道怎么操作。康复区的特需病房就在楼上,等办理完了你收拾一下直接坐电梯上去找护士台就可以。”   罗贝忽然想到了什么,有点担忧:那我之后是不是见不到你啦?   转去了康复科,他就不是涂白棠的病人了。   “康复科的医生很靠得住,”涂白棠说,“对于术后恢复比我更有经验。”   罗贝可怜巴巴地抿住了嘴。   他低头打字,然后把手机举到了自己的面孔前,只露出一双饱含期待的眼睛:我可以来找你吗?我想见你。   涂白棠不自然地移开了视线:“……离得也不远。”   罗贝立刻领会了他的言下之意,开心地笑了起来。   “好了,没别的事了,”涂白棠催他,“快回去吧。”   罗贝点了点头,又依依不舍地看了他几眼,接着转过身去。   走到中途,他忽然想到了什么,急忙转过身,却见涂白棠还站在原处看着他的背影。   罗贝撑着助行器迅速地挪了回去。   “怎么了?”涂白棠问。   罗贝低头打字。   涂白棠耐心地等待,突然笑了一声:“你恢复得好快啊,五分钟之前还颤颤巍巍的,一下子能走那么利索了。”   罗贝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一时高兴,忘记演了。   “挺好的。”涂白棠说,“我本来都考虑如果你住不起特需,干脆去我家凑活一阵算了。”   罗贝一惊,手机落在了地上。   涂白棠弯下腰,替他把手机捡了起来,还给他之前看了一眼他方才输入的文字。   屏幕上写着:之前住我隔壁床的婆婆怎么样啦?她还好吗?   涂白棠的动作不自然地僵了一下。   罗贝此刻却已经顾不上自己的手机了,心中一片惊涛骇浪。   他好像一不小心,错过了什么很宝贵的东西。   和可爱兔子同居,那不就是他过去最习惯也最享受的生活吗?   “怎么了,一副见了鬼的表情。”涂白棠微微倾身,把手机塞回了他的口袋,“老太太挺好的,已经出院了。”   罗贝回过神来,长长地舒了口气。   太好了,自己最担心的事并没有发生。   他点了下头,又冲着涂白棠笑了一下。   “回去吧。”涂白棠第二次催他。   罗贝正要转身,涂白棠忽然抬起手来,在他脑袋上揉了一把。   “明天早上八点就可以办理出院,但你可以稍微晚一点,”他叮嘱罗贝,“不然两边会有时间差,你得自己找地方呆。”   罗贝瞄着他的脑袋,心想,自己都被摸了那么多次了,就算是礼尚往来,涂白棠也该让他摸一摸了。   可还不等他鼓起勇气提出申请,涂白棠迅速地收回了手,转过身去。   罗贝看着他的背影,心中忽地一动。   他杵在原地,从口袋里取出手机,对着涂白棠拍了张照,然后点开和涂白棠的对话框,发了过去。   涂白棠放慢脚步,从口袋里取出了手机。   罗贝给他发消息。   ——这样看好帅呀!   涂白棠身上穿着的不是白大褂,而是一件长款的大衣,很显身材。   罗贝猛然醒悟,意识到了为什么之前总有人夸赞这个可爱兔兔头长得非常帅。   忽略掉尺寸有点儿庞大的脑袋和过分的毛茸茸,这外套衬得他纤腰长腿,身姿挺拔利落,实在很吸引眼球。   见涂白棠回头,罗贝很高兴地朝他笑。   他当着涂白棠的面继续发消息。   ——你已经下班了对不对?谢谢你特地为我跑一趟!   涂白棠对他摆了摆手,收起手机,离开了。   罗贝回到病房时,中年妇女和那位老妇人正要离开。   见罗贝回来,中年妇女很热情地同他道别,感叹道:“看你现在走得那么好我就放心了。我们泡泡应该是能赶在过年前出院了。”   原来快要过年了吗?   罗贝回到病床上,打开了手机日历。   也对,已经考完了期末考,这几天就要放假了。再之后,可不就是得过年了。   也不知道罗昌盛是什么安排。他至少应该会来问一声要不要回去吧?   罗贝不想思考这些,试着转移注意力,去想一些会让自己高兴的事。   他又切换回了和涂白棠的对话窗,继续发消息。   ——你当面收到消息都不回吗?   涂白棠发来了三个点。   罗贝笑了起来。   原本是打算找陪诊帮忙办理手续的,但谌早在听说后自告奋勇,主动提出要过来帮忙。   他已经买好了回家的机票,过几天就要走,想再过来陪陪罗贝。   有朋友帮忙肯定会更方便一些,罗贝心怀感激地接受了他的好意。   终于办理完手续,转移病房时隔壁床的病人和家属都还没回来。   泡泡的妈妈今天一大早就来了,在泡泡开始手术之前给罗贝塞了一袋水果,让他带着。   离开时,罗贝有些犹豫,不知道该不该提上。   谌早听过后毫不犹豫地把那一大袋水果拎了起来:“人家主动给,你就拿着嘛。这样你也开心,她也开心。”   好像确实是这样。   他问护士借了笔,给泡泡的妈妈留了张字条:谢谢阿姨的水果,祝泡泡早日康复。   离开时把笔还到护士台,美人痣小姐同他挥手道别。   罗贝心中忽然有些触动。   住院本来不是什么好事,但这次经历让他一下接触了好多不同的人。虽然很快就分开,感受却很新奇。   “涂老师不在啊?”谌早说,“不能和他道别了。”   涂白棠此刻还在给泡泡做手术呢。   罗贝在手机上打字:跟他不道别。   “你还是由他负责吗?”谌早问。   罗贝摇头。   但涂白棠说了,离得也不远。他已经从涂白棠转发的朋友圈里掌握了涂白棠的门诊排班,现在也有了基本的行动能力,想要见一见还是不难的。   “对了,”谌早忽然说道,“本来燕姐说今天要过来的,不过临时有事,放弃了。她要是来了,见不到涂老师,也是白跑一趟。”   罗贝眨巴了两下眼睛。   谌早靠近他耳边:“我猜燕姐对涂老师有点意思。”   罗贝点头,心想,这我倒是知道。   谌早继续说道:“我上次和你说过吧?涂老师和一个大美女走早一块儿,那美女看他的眼神挺不一般的。”   罗贝继续点头。   “学姐也暗恋他,虽然不承认,”谌早咂了下嘴,“当帅哥真好啊,太让人羡慕了。”   说话间,两人已经到了楼上的康复科病区。   和护士台沟通过后,护士引着他们去了特需病房。   一进门,谌早顿时惊讶:“这里比楼下还好呀!居然还是单人间?”   罗贝心想,毕竟贵了好几倍呢。   “妈呀,居然还有花,”谌早欣赏起了一旁的花瓶,“真是VIP待遇。”   所谓的特需病房,也差不多就是VIP病房的意思了。   “这桌子不错,”谌早点头赞许,“你现在能坐下,可以在这儿玩拼图了。正好还能晒到太阳,一看就舒服!”   他说着推了一下窗户,啧了一声:“可惜窗还是打不开。”   病房里的所有窗户都是上悬式的,只能向上打开一条不太宽的缝儿。   “好像是为了防止病人跳楼,”谌早说,“这种地方,不想活的人特别多。”   罗贝心中一闪而过地想起了不久前与自己同一个病房的老太太。   涂白棠说她出院了,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萍水相逢,应该不会有机会知道了吧。   正想着,却见谌早皱着眉低着头,嘟囔道:“下面这是在干什么呀?”他说着冲罗贝招了招手,“你来看,那几个人举着什么东西?”   罗贝好奇,走了过去。   楼层离地面有点远,只能看见几个人的大致轮廓,其中两个举着大幅的白色海报,上面似乎用红笔写着什么东西。   “他们身上缠着的是……”谌早眯起眼,“啊,保安来了!”   两个穿着保安制服的人冲了过来,和这群人推搡起来。   作者有话说:   是的涂医生的方案二是要不你先跟我回去,我帮你招呼过了,康复科那边有病房会立刻通知我,你再住进去。   罗贝:我恨我那么富有! 第21章 造谣   保安试图阻止,但又不方便使用暴力。那几人态度强势,其中个别在抵抗保安推搡时大喊了起来。   隔得太远,罗贝竖起耳朵仔细分辨,依旧听得一知半解。   “他是不是在喊……谋财害命?”谌早看得很投入,“这是什么情况啊?是出了什么医疗事故吗?”   罗贝摇头。   这世上永远不缺爱凑热闹的人。这一番动静,很快吸引了不少围观群众。   谌早也变得跃跃欲试:“我下去看看!”   罗贝惊讶。   “稍等片刻,”谌早边说边往外跑,“本台马上为您发回最新的现场报道!”   罗贝有点儿无语,与此同时,又不禁佩服起谌早的行动力。   毕竟大多数吃瓜群众就算好奇,顶多也只会像他这样在窗边伸长脖子竖起耳朵。   罗贝又看了会儿,那群人中有一个中年女人就地躺了下来,同时大声地嚎哭起来。隔着好几层楼,那声音依旧十分清晰。   听着实在难受,罗贝关起了窗。   简单收拾了一下自己的东西,他躺上了床,暗自感叹原来病房也是一分价钱一分货,不只床宽敞了不少,身体下的床垫也更舒服了。   这些天晚上睡觉时,他一直牢记涂白棠的叮嘱,仰面平躺夹着枕头不敢翻身。之前睡的病床床垫很薄,保持长时间一动不动硌得到处疼。   要是能早点睡到这么舒服的床,他应该会好得更快一点吧?   正想着,收到了谌早发来的一线信息。   ——好像是他们的亲戚因为医疗事故去世了,在要赔偿。   听着倒是怪可怜的。   罗贝好奇。   ——什么样的事故?   ——不晓得。那个大叔说人好端端地送进来,突然有一天就接到电话说没了。   罗贝疑惑。   ——既然是好端端的人,为什么要送到医院来?   谌早发了个摊手的表情。   ——天知道,感觉这些人怪怪的。   不等罗贝回复,他又发了一条。   ——没什么意思。正好我都下来了,上次涂老师分我们的那个面包是不是就在附近?你想吃吗?   罗贝眼睛一亮。   ——想!那家店好像是在正门的斜对面!   除了面包,谌早还买了蛋糕和奶茶。   这些高糖高脂肪高热量的不健康食品给罗贝带来了巨大的快乐。   吃了这么些天寡淡的医院健康餐,他人都瘦了一些。   谌早特地买了一袋上回涂白棠分享给他们的面包,说是觉得好吃,要带回去。   于是话题很自然地便转到了涂白棠身上。   “我听说学骨科的女生还挺少的,但涂老师的课会有很多女生专程去听。”谌早说。   罗贝一脸好奇地举起手机:为什么?   “这还不明显吗,”谌早说,“他帅嘛,脾气也好,从来不凶学生,很受欢迎的!”   罗贝歪了下头,再次举起手机:我是问,为什么学骨科的女生少?   会有很多人想上涂白棠的课多正常呀,罗贝自己都恨不得去蹭,哪需要问。   就算一个字都听不明白,他也能托着下巴美美欣赏兔兔头一整天。   “好像是因为相比其他外科,骨科更倾向于体力活吧?”谌早说,“需要非常大的力气,骨科医生就是医生中的木匠,专业打螺丝,不适合女孩子。”   罗贝更疑惑了。   涂白棠身形修长,看起来也不像是很强壮的样子。   因为那副可爱的长相和温和的声线,罗贝下意识默认他整个人也都是软绵绵的。   他在手机上打字:我见过女医生。   被送来的第一天,急救室里为他做检查的就是一位年长的女性,看起来非常有气质。   “可能就是虽然有,但比较少吧。毕竟也不是所有女生都没力气,”谌早说,“我只是听别人说的。老实说我们这种外行,对这方面没什么分辨能力。”他随口说着,忽然想到了什么,露出了古怪的笑容,“我还听人家说,一般外科医生都很乱呢。”   罗贝今天的疑惑特别多:什么是很乱?   “就是男女关系方面,”谌早说,“好像是因为工作压力特别大,每天的工作时间又很长。好多人就算结婚了,在医院里也会有另外的对象。”   罗贝眨巴着眼睛,心想,谌早还真是好八卦的一个人呀。   “涂老师那么帅,如果他有这种想法……”谌早说着,声音小了下去,陷入了沉思。   罗贝下意识想要反驳,但心中猛地跳出了一个不得了的想法。   虽然非常喜欢兔子,但他不得不承认,这是一种很没节操的动物。   他和谌早一同陷入了沉思。   “……应该不会吧,”谌早摇了摇头,“他长得不像是那种人。”   罗贝不由得在心中暗暗叹气。   要不是自己养了那么多年,也想不到这种看起来纯真无瑕的小可爱私底下如此饥渴。   在胡思乱想中,他脑中猛地蹦出一个惊叹号。   这些天来,他一直在用看待比特的眼光看待涂白棠。在察觉张燕对涂白棠有着特殊好感时也只是稍微感慨了一下。   此刻,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对很多人来说,和一个长着兔兔头的人类恋爱并且发生亲密关系好像非常合理,完全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天哪!   和兔子谈恋爱,那是什么感觉?   他们要怎么接吻呢?   毕竟人类的嘴唇只有上下两瓣,兔子却有三瓣,这对不齐。   真亲了,会不会一嘴毛?   对了,兔子掉毛还挺厉害的,以前每年一到换毛季,家里总是掉得到处都是。   不知道涂白棠会不会掉?做手术的时候他只戴口罩和帽子,遮得不够严实,脸上的毛万一往下掉,岂不是很危险?   他越想越偏,神情凝重,引起了谌早的误解。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独家秘闻?”他问罗贝。   罗贝回过神,茫然地看他。   “在想什么呢?”谌早问。   罗贝在手机上打字:涂医生会不会掉毛?   “……啥?”谌早满头问号,“什、什么毛?”   罗贝抬起手来,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他……脱发很严重?”谌早问。   罗贝思考了会儿:很有可能。   谌早“嘶”了一声,缓缓点头:“原来帅哥还有这种不为人知的小苦恼啊……不知道学姐知道了会不会好受一些。”   罗贝心想,但也没关系。兔子毛掉得厉害,长得更快,应该是不会秃的。   他心中一下子多了很多疑问,都想要问一问涂白棠本人。   谌早一直陪他到晚饭时间才提着面包回去。   和谌早道别后,罗贝给涂白棠发了一条消息。   ——今天忙不忙?   他有着贪心的念头,希望涂白棠在忙完以后,能抽出一点点时间来见他一面。   发送后不到十分钟,手机响起了消息提示。   他满怀期待地点开,却是刚离开的谌早发来的。   ——我靠!出事儿了!   他说完立刻传来了一张照片,拍的是住院区和门诊大楼之间的连廊。   连廊不知为何被栏杆封了起来,地上看起来乱糟糟的,照片角落里一个穿着警察制服的人正在和一位医生说话。   罗贝心头忽地勇涌起一阵不安。   ——发生什么事啦?   在他按下发送的同时,谌早的消息也来了。   ——好像是暴力事件。你看到上面的照片了吗?我拍得不太清楚,地上有血!   罗贝皱着眉头放大了照片。连廊两侧原本装饰用的绿植翻了不少,歪七扭八地挡着路。他仔细分辨,果然在中间位置的地面看到了一些暗红色的痕迹。   ——不会是刚才那些人吧?   罗贝问。   ——不清楚,但有可能。我刚才就觉得这些人怪怪的了。   谌早说。   罗贝有点担心。   ——你小心一点,快回去吧,别凑热闹了。   谌早又发来了一张照片。   照片里除了凌乱的绿植,还有一张皱巴巴的纸,上面用红色和黑色的笔写着一些字。从照片里只能看清“财害命”“丧尽天”这样的字眼。   ——应该就是那些人,刚才我看到他们举着这个。   谌早补充。   罗贝更担心了。   ——你快别凑热闹了。   谌早倒是很坦然。   ——没事,警察都在呢,人已经被带走了。你去找涂老师打听打听,他肯定知道怎么回事,打听到了记得和我分享。   罗贝心想,这倒是一个很不错的打开话题的方式!   他当即答应下来,接着飞速切换到了和涂白棠的对话窗口,把谌早发来的照片转发了过去。   ——这是怎么回事呀?你知道发生了什么吗?   对话窗还是静悄悄的。   可能是还在忙吧,倒也不奇怪。   罗贝耐心等待,可一直到了当天深夜,涂白棠始终没有回复。   总是不回消息真不是什么好习惯,没有人会乐意被忽视。   罗贝捧着手机,犹豫要不要厚着脸皮再发一条消息,安静了一整天的胡萝卜别针忽然开口了。   “他不会是遇上什么事儿了吧?”   作者有话说:   罗贝:按照逻辑分析涂医生应该严重脱发并且异常饥渴。   涂白棠:??? 第22章 哈特痛痛   罗贝闻言心头一紧,眼前瞬间浮现出了不久前谌早传来的照片中的画面。   原本暗红色的血迹在他的脑中变得鲜艳又刺眼。   他抬起手来,捂住了胡萝卜别针。   别瞎想。他在心中暗暗告诉自己,医院每天来来往往那么多人,哪会那么巧呢。   这世上不该有人忍心伤害一只长得那么可爱的兔兔头。   涂白棠也不是今天才不回他消息。   或许涂白棠只是实在太忙,下班后回到家就立刻休息了,没顾上。   明天应该就能见到他了。就算他不来病房也没关系,罗贝知道上哪儿去找他。   涂白棠发在朋友圈里的骨科门诊排班表里写着的,他明天上午有专家门诊。   以自己现在的行动能力,去一趟门诊没什么大问题。   他不打扰涂白棠,站在门口偷偷看一眼就走。   “……我要被你闷死了。”一直被他紧紧捂着的胡萝卜别针发出痛苦的声音。   罗贝惊讶,心想,它明明连鼻子都没有。   他松开手,胡萝卜别针长吁了一口气。也不知道是从哪儿吁出来的。   “我劝你做点心理准备。”胡萝卜别针说。   罗贝又想把它捏住了。   可一贯话少的胡萝卜别针此刻却不知为何很有表达欲:“你这个人心理素质很差的样子。”   罗贝在心里回答他:涂医生不会有事的。   “为什么?”胡萝卜别针问。   因为他是一个很好的人,也是一只特别漂亮又可爱的兔子。   上天应该优待他。   这不是什么有逻辑的回答,罗贝心里空空的,郁闷地拜托别针:别吓我,求你了。   胡萝卜别针不吭声了。   第二天早上八点,吃完了早饭的罗贝立刻出发,用所能做到的最快的速度朝着门诊大楼进发。   途中经过昨天在照片里见过的连廊,隔离栏已经被撤掉了,地上也打扫的干干净净。罗贝一路仔细分辨,除了明显缺少了一部分的绿化盆栽,看不出任何特别的,自然也不会有血迹。   终于来到了骨科门诊时,过道和等待区都已经等着不少病人。   每一间门诊外都有电子屏,除了排队叫号功能外上面还显示着医生的姓名和照片。   罗贝一路看过了所有骨科诊室,却没有找到涂白棠。   怎么回事呢?   他担心是自己漏看了,又沿着来时的路一间一间回头检查,走到中途,忽然听见有人提起“涂医生。”   两个看着已经有些年纪的病人坐在等候区的椅子上,其中一人语带抱怨,说自己好不容易抢到了涂医生的号,今天居然不在,换了别的医生又不了解自己的情况,真是麻烦。   “我这腿,跑一次可不容易!”那老头气哼哼的,“说换就换,太不负责任了。”   一旁另一位老头看起来比他和善不少:“换得那么突然,肯定是有原因的。陈医生也蛮好,平时号也很难挂的。”   “能有什么原因啊?”第一位老头还是不高兴。   “我刚才听那边的小护士说,涂医生好像受伤了,”和善老头边说边摇头,“还挺重的。”   罗贝和那老头一起吓了一跳。   他低头看了一眼胸口的胡萝卜别针,暗暗抱怨:你这个乌鸦嘴萝卜!   “啊?”胡萝卜别针很冤枉,“我的错吗?”   罗贝靠在墙边,翻起了手机,把谌早发来的照片又仔仔细细看了一遍。   照片里的血迹并不像他脑内加工过后的那般触目惊心,可看在眼里,还是让人放心不下。   他又一次点开了和涂白棠的对话框,编辑消息。   ——你还好吗?方便的话,请回复我。   依旧没有任何回应。   罗贝惴惴不安地回到了病房,胸口阵阵发紧。   指尖传来若有似无的凉意,好像那天比特的体温。   强烈的不安让他无意识间落下了很多眼泪,把来提醒他去做康复训练的护士吓了一跳。   “你怎么啦?是哪里痛吗?”护士问。   罗贝摇头,接着拿起手机,打字问她:昨天是不是有人受伤了?   情急之下,这句话问得有点儿没头没尾。   护士茫然了会儿,告诉他:“每天都有很多受伤的人来医院。”   罗贝摇头。他终于为自己不能说话而感到着急。   他继续打字:在连廊那里,有警察来了。   “哦,好像是的,”护士说,“我昨天休息,具体也不清楚。”   罗贝又想打字,护士催促道:“我们先去康复训练室吧?医生已经在等你了。”   要是能开口说话,就能边走边问了。   罗贝难受地张了张嘴,可嗓子眼却仿佛被堵住了一般,发不出任何声音。   前些天,那位秃头的张主任向他建议过可以试试看做一下系统的发声训练。失语症的成因很多样,其中像他这样没有器质性损伤的病人,积极练习是可以得到有效改善的。   罗贝没往心里去,因为骨子里并不觉得不能说话很麻烦。   现在有点儿后悔了。   第一次的康复训练不太顺利。   他心不在焉,总是走神。康复医生听说他上午已经走过一大圈,以为他是累了,教了一些平日里可以在病房里练习的简单动作后便结束了课程。   回病房的路上,罗贝试图整理,然后得出了一个很积极的结论。   如果涂白棠真的受了很严重的伤,那医院里的同事不可能完全不知情吧?   进了电梯,他突发奇想。在他认知中最后一个见过涂白棠的人,应该是之前和他同病房的泡泡及其家人。昨天上午,涂白棠为泡泡做了手术。   若是涂白棠在手术后突然消失,这一家子说不定知道些什么。   罗贝提起了精神,立刻按下了之前所住病房的楼层按键。   下了电梯后没走几步,一个护士见到他,笑着说道:“走错啦,你现在住在楼上!”   罗贝仔细分辨,好像是美人痣小姐。   他摇头又摆手,然后指了指自己不久前所住的病房。   美人痣小姐疑惑不解:“落东西了?”   罗贝短暂犹豫,决定先去病房问泡泡的家人,若没结果,再回来找她打听。   快要走到病房门口时,他听到背后传来了美人痣小姐恍然大悟的声音:“哦,你找涂主任是吧?”   罗贝心头一亮。   难道涂白棠正在病房里同泡泡的家人沟通病情?   在短暂的喜悦过后,他心头涌起了一阵不满。   若真是如此,那可有点气人了。好好的不回消息,害自己担惊受怕。   他高速挪动,快要走到病房门口时,裤兜里的手机振了几下。   因为要借助助行器,行走时腾不出双手。罗贝顾不上查看,先朝病房里张望了一眼,接着瞬间愣在了原地。   就在他刚搬离的病床上,赫然坐着一个穿着病号服的兔子脑袋,正低着头摆弄手机。   罗贝瞪大了眼睛,熟悉的可爱兔兔头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歪头看了过来。   四目相对,罗贝呆滞着眨巴了两下眼睛,轻轻地“啊”了一声。   涂白棠真的在这里,但情况和自己想的似乎稍微有一点出入。   “能说话了?”涂白棠穿着病号服,但语调听起来却很轻松,“你怎么会下来?”   罗贝张了张嘴,发现自己又发不出声音了。   一旁泡泡床边坐着的是泡泡的父亲。这位中年人十分沉默,只对他点头笑了笑,然后说了一句:“你看巧不巧。”   罗贝如梦初醒,赶紧挪进去,站在病床边仔仔细细地打量起了涂白棠。   “没什么大问题,”涂白棠语调尴尬,“摔了一跤,骨折了。”   这可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   他拿起手机打字:原来骨科医生也会骨折吗?   涂白棠哭笑不得:“骨科医生也是人。”   罗贝继续打字:怎么回事呀?   “运气不好,”涂白棠叹了口气,“劝架,被波及了。”   罗贝正想再问两句,背后传来了一个男性的声音。   “什么劝架,你自己不长眼睛踩在盆栽上面,花都被你踩烂了。”   回过头,病房门口站着一位胖胖的男医生。   罗贝记得他,毕竟他的体型稍微有点儿特别。   从这位医生的口中,罗贝很快弄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起因确实是那几个举着海报大喊大叫的人。   他们的家人在医院里去世了,他们坚持认为医院需要为此负起责任。而当初负责收治那位病人的医生,就是涂白棠。   涂白棠昨天安排了三台手术,做完第二台出来时已经饿得饥肠辘辘,正打算吃午饭,被这群人喊打喊杀地围了过来。   这群人的目的只是要医院赔钱,并没有使用暴力,只是十分刻意地堵着涂白棠不让他走,试图以此施加压力。   医院此时已经报警。原本等到警察过来他就能脱身,却不料下午那台手术的病人家属正巧找来,见状急了。   那位家属是个肱二头肌比脑袋还大的光头壮汉,为家中老母亲的疑难病症跑了好几个城市,好不容易遇到了能手术的医生,视涂白棠为救命神仙。眼看涂白棠被一群恶徒团团围住,生怕影响到下午的手术,当下怒急攻心,上去对着为首的男人就是一拳。   那之后现场乱成一团。   涂白棠试图劝架,又怕受伤,站在外围团团转,一脚踩到了滚来的盆栽,摔了。   “我们涂主任真的,太牛了,”胖医生比了个大拇指,“就别管受伤的原因是什么。断了一条腿还硬生生干完了一台那么复杂的手术,吾辈楷模。”   涂白棠捂住了半边兔头,也不知是在尴尬还是在害羞。   “下了手术台才顾上去照CT,真是……”胖医生正感叹着,忽然愣住,“唉?你怎么……”   他视线落在罗贝的脸上。   罗贝吸了吸鼻子,抬手抹了一把眼睛。   眼前涂白棠的表情也透着惊讶。   罗贝知道自己突然落泪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可他控制不住。   胖医生语气带着明显调侃。可从他的话语中不难听出那过程有多艰难。   骨折了还站那么久,那得多痛啊。自己当初躺着一动不动,都觉得难捱。   罗贝掉着眼泪,伸手摸了摸涂白棠右腿上的固定器。   骨科医生骨折了,也会很痛的。   作者有话说:   病人还没出来,医生进去了。 第23章 关于接吻   比特曾经受过一些小伤。   它在家里上蹿下跳激情跑酷,从地板跳到沙发上再原地三百六十度翻跟头,之后一脚踩空,从沙发边缘摔落在了地上,发出了仿佛猫叫一般的可怜声音。   那之后,它就成了一只三脚兔,左前腿一直缩着,不落地。   把罗贝给吓坏了。   他忧心忡忡地观察了两个小时,见始终没有改善,抱着比特冲去了异宠医院。   怕生的比特在医院里小发雷霆,冲着医生竖起耳朵气哼哼地蹬腿。因为模样太可爱,连罗贝都没忍住笑。   检查的结果是一切无恙。医生甚至表示没必要浪费钱照X光片,顶多只是软组织有一点拉伤,回家养几天就行。   罗贝心中大石落地。为了防止比特伤不好又乱跑,不得不把它关进了笼子里。   可看着比特躲在笼子里缩着前腿可怜巴巴的模样,哪怕知道不碍事,他还是止不住的心疼,甚至担心医生会不会误诊,万一比特伤得很重该怎么办,后悔没有强行拍一下X光。   毕竟小家伙不会说话,再难受,也没法儿告诉他。   罗贝情愿是自己崴了脚。   比特前腿缩了三天,他难受了三天。直到小家伙又能到处乱窜才放下心来。   此刻,当他看着眼前的涂白棠,同样的心疼和不安一下全涌了上来。   涂白棠和比特不一样,他可以开口。但他真的会说吗?   罗贝知道自己不该质疑一个专业的医生。   可受了伤还坚持去做需要长时间站立的手术,怎么听都不是很明智的行为,比他术后第三天就偷溜去门诊更荒唐。   涂白棠和比特太像了,罗贝本能地对他产生了移情。   见他突然落泪,涂白棠很明显地愣住了,呆滞了片刻后抬起手来,拇指轻柔地抹在他的面颊上。   “只是小伤,”他对罗贝说,“三四天就能出院了。其实不住都行,只是我、那个……”他有点无措,毛茸茸的鼻子一动一动的,“……你别哭了。”   一旁的胖医生眼神三份疑惑七分惊诧,挑着眉看着他俩,不敢吭声。   罗贝自知反应有点儿太过夸张了,赶忙吸着鼻子抬手胡乱摸了一下眼泪,想撒谎说自己只是眼睛进了东西,可张嘴又说不出话。   他还要腾出一只手来撑着助行器,手忙脚乱的,根本没工夫打字。   隔壁床的泡泡和泡泡的爸爸好像也在暗中观察。   好尴尬呀。   罗贝用袖子擦干了脸,急于摆脱此刻的氛围,拿起手机后问了一个和方才的对话完全无关的问题:为什么涂医生收治的病人会在医院过世呀?   他这些天见过不少骨科病人。有些受伤严重的躺在床上一动不能不动,但那显然都不会危及生命。   涂白棠的黑豆眼不自然地转动了一下。   一旁的胖医生俯身看了一眼他的手机屏幕,大声说道:“就是那个呀,本来住在你旁——”他说到一半,突兀的没了声儿。   罗贝顺着他的视线,看向了涂白棠。   涂白棠黑豆眼炯炯有神锐利无比,甚至立起了一只耳朵,正瞪着胖医生。察觉到了罗贝的视线,涂白棠原本张开的嘴缓缓闭上,神色柔和了几分,但一侧的耳朵还是高高竖着。   罗贝疑惑。   “呃,那个……”胖医生有点儿不知所措。   “情况比较复杂,”涂白棠说,“是骨折进来的,但后来因为别的问题转科室了。”   罗贝点了点头。   “你今天去做过复建了吧?”涂白棠问他。   罗贝再次点头。   “那应该很累了吧,”涂白棠的耳朵此刻终于软趴趴垂了下来,“快回去休息,别乱跑了。”   罗贝犹豫,视线落在涂白棠腿部的固定器上,不舍得走。   “有话跟我说可以发消息,”涂白棠似乎是对他笑了一下,“我今天很闲的,保证及时回你。”   反正留着也一样只能打字交流。罗贝乖乖听话,点过头后撑着助行器往外挪。   走到门口,他依依不舍回头,本想朝涂白棠挥手,却见胖医生正凑在涂白棠耳边说着悄悄话,两人的视线还都落在自己身上。   罗贝疑惑地抬手指向自己。   “拜拜。”涂白棠对他摆手。   感觉怪怪的。尤其是胖医生的表情,一副又想笑又要强行忍住的模样,非常扭曲。   回到病房,罗贝点开了和涂白棠的对话框,发现有两条留言。   看时间,差不多是他刚到楼下病房门口时收到的。   ——不好意思刚看到消息。   ——确实有突发状况,我接下来几天不上班。   都住院了,那肯定是上不了班了。   罗贝捧着手机想了半天,一时间也想不出有什么要对涂白棠说的话,却又舍不得放弃涂白棠能及时回复的宝贵机会,琢磨了半天,终于有了主意。   他认真编辑。   ——你没有戴兔子别针。   涂白棠总是把那枚别针别在白大褂的上衣口袋。方才罗贝有留意,他的病号服口袋是空空的。   胡萝卜别针虽然没吭声,但见不到自己的好朋友,应该很失望吧。   涂白棠说话算话,果然回得很及时。   ——怎么了,你很想它吗?   罗贝告诉他:   ——不是我,是胡萝卜别针会想它。   “我才没有!”胡萝卜别针喊道。   罗贝心想,怎么打在手机屏幕上的字它也能看到呢。   算了,它连眼睛都没有,能“看到”本身就已经不合理了。   罗贝继续打字:   ——它们本来是一对,现在因为我被迫分开了,我有点惭愧   胡萝卜别针阴阳怪气:“我看你明明是挺开心的。”   罗贝在心里回答它:毕竟是涂白棠送我的,我舍不得还。但我会努力为你争取一下!   胡萝卜别针好像“呿”了一声,不理他了。   涂白棠也半晌不回复。   说好的及时,有效期未免也太短了吧!   罗贝毫不气馁,继续发送。   ——兔子别针独自待着肯定也会寂寞的!   涂白棠总算回复了。   ——你相信圣诞老人吗?   罗贝满头问号。   这是什么奇怪的问题,好突兀啊。   他认真回复。   ——我不知道啊,可能以前某个地方真的有过一个喜欢穿红色衣服会给大家送礼物的老爷爷吧?就好像很多神话故事也都有原型那样。   按下发送后,他才意识到不太对劲。   涂白棠这么问,是不是在嘲笑他天真幼稚?   正纠结着,涂白棠回复了。   ——有道理。   罗贝立刻改变了想法。   应该是多虑了吧。涂白棠和时常疯疯癫癫的比特还是有一点点不一样,他是一只非常温柔的兔子。   罗贝原本打算着第二天做完复健再去找涂白棠,谁知到了熟悉的病房,涂白棠不在。   泡泡告诉他,涂白棠开会去了。   在自己工作的单位住院也太可怜了,涂白棠无疑是整个病区最惨的病人。   罗贝怀着心疼回到自己的病房,躺了没一会儿,居然收到了涂白棠主动发来的消息。   ——我想在你的病房待一会儿,方便吗?   罗贝迫不及待地回复。   ——方便!   ——很方便!   十分钟后,涂白棠抱着笔记本电脑单腿跳了进来。   罗贝记得前阵子偶然旁听过涂白棠教育病人,让人家好好使用拐杖,不可以使用如此危险的移动方式。   没想到轮到了自己,倒是一点也不讲究。   不过他是兔子嘛,跳一下非常合理。   “楼下的网络信号太差了,”涂白棠跳到了桌边,放下了自己的笔记本电脑,“你这里有独立wifi吧?”   原来是专程来蹭网的。   无论理由如何,罗贝还是为他的出现感到高兴。   他快活地点头,示意涂白棠可以随意使用。   价格昂贵的特需病房不仅有独立的wifi,还有类似酒店的桌椅摆设。   下午一点半,冬天的太阳从窗口照进来,亮堂堂的,暖和又舒服。   涂白棠坐在桌边专心致志地对着电脑敲击键盘,罗贝坐在他身后不远处的病床上,认真地欣赏他的模样。   光看还不满足,他偷偷地举起手机,对着涂白棠拍起了照。   就和比特一样,可爱的兔兔脑袋每个角度都是上镜的。   罗贝拍一会儿,欣赏一会儿,美滋滋的,直到涂白棠突兀地回过头来,问他:“你在做什么?”   罗贝心虚地把手机屏幕按在了胸口,快速摇头。   对视了会儿,涂白棠忽然笑了一声,叹了口气,说道:“有什么好看的。”   那可太好看了。   午后的阳光给他毛茸茸的脑袋镀了一层朦胧的金边,比平日更多了一份柔软,看着心里也跟着涌起暖意。   罗贝冲他笑了笑,当着他的面又举起手机,拍了一张正面照片。   涂白棠的三瓣嘴动了动,之后回过头去,继续看向了面前的电脑屏幕,手指轻轻地敲击了几下键盘,却是远不如方才那般灵活流畅。   罗贝下了床,挪到了桌边,在涂白棠身侧的位置上坐了下来,继续看他。   涂白棠视线始终落在面前的屏幕上,耳朵不自然地轻轻晃动,小小的鼻尖颤个不停。   太可爱了。   如果面前是比特,罗贝现在已经扑上去,不顾它的反对捧住它的脑袋,然后强吻它。   但涂白棠毕竟还是个人。唉!   罗贝强忍着心中的冲动,忽地想起了一件事。   就在前天,也是在这个病房,和谌早闲聊时,他曾产生过一些与涂白棠有关的疑惑。   “在想什么呢?”涂白棠突然开口,“一直盯着我。”   罗贝舔了舔嘴唇,拿起手机,怀着忐忑冲动地输入:我很好奇,想知道你会怎么和人接吻。   作者有话说:   涂白棠视角:纯真男孩的强烈攻势令人不知所措!   罗贝视角:其实没把兔兔头当人看。 第24章 要试试吗?   罗贝转过手机时,有些刻意地遮住了自己的下半张脸,只露出了一双眼睛,但依旧能从眼神中读出他此刻的期待。   手机屏幕上的字号有点小。涂白棠下意识俯身靠近,待看清内容,不由得呆住了。   罗贝眨了眨眼,把屏幕往前递了一些。   于是他的下巴和嘴也露了出来。   涂白棠本能地看向了他的嘴唇。   罗贝的嘴唇不算厚,但唇形十分饱满,是很健康的粉色,此刻微微抿着,能清晰地看见可爱的唇珠。   我是怎么和人接吻的?涂白棠心想,我怎么会知道。   他的视线缓缓上移,经过手机,落在了罗贝的双眸。   就这么无声地对视了会儿,罗贝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脸腾一下红了。   他慌慌张张地删掉了屏幕上的字,对着涂白棠用力摆了摆手,接着半趴在了桌上,胳膊肘捂住了自己的下半截面孔,只留下那双漂亮的眼睛,依旧滴溜溜地盯着涂白棠看。   不只面颊,罗贝的耳朵好像也红了起来。   他是终于意识到自己方才的提问有多么大胆了吗?   涂白棠觉得自己应该立刻对他说些什么。比如告诉他刚才的提问非常不合适,或者干脆找个借口离开这里。   罗贝脸红了会儿,又埋着头开始输入起来。   还不等他打完,涂白棠的手机响了。   电话那一头是组里今天负责值班的肖鹏。涂白棠心中忽地松了口气,按下了接听。   肖鹏找他是为了公事。   没有比在工作单位住院更惨的事了。名义上是在病假,实际除了不用上手术台,其他工作都没落下。组里所有需要他过问的事,一样都逃不掉。   涂白棠猜想昨天同事们强烈反对他在家休养,一致建议他住院,就是为了压榨他所有的剩余价值。   在他和肖鹏沟通的同时,罗贝依旧盯着他看。   涂白棠刻意地调整了自己面朝的角度,只留给他半个背影。可即使不在视野范围内,涂白棠依旧能察觉到他带着热度的视线。   到底有什么好看的呢?让人心烦意乱的。   在电话里大致沟通完毕,涂白棠放下手机,告诉罗贝:“临时有点事,我先回去了。”   罗贝脸上的红晕还没彻底散去,失落地点了点头,撅起嘴“哦”了一下。   涂白棠走得有点儿慌忙。   他没有撑拐杖,来时是一路单腿跳上来的。那时并觉得自己的姿态有何不雅,此刻被罗贝注视着蹦跳着离开,忽然感到一阵尴尬,甚至开始后悔自己一时偷懒。   但若拄着拐,好像也不怎么帅气。   涂白棠一路蹦上了走廊,在心中暗暗懊恼,自己怎么就那么不小心,居然摔断了腿。   下了电梯,他收到了罗贝发来的消息。   ——你还回来吗?   涂白棠没有立刻回复,只是在心中暗暗问了自己同样的问题。   肖鹏找他只是为了沟通一些日常事务,花不了太多时间。稿子才写到一半,待会儿是不是该回去继续呢?   正想着,他猛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大错。   他的笔记本电脑还在罗贝的桌上。   方才急着离开,居然把那么显眼的东西给忘了,难怪一路上感觉比上去时轻松那么多,蹦得浑身都是力气。   罗贝很快又发来了一条。   ——还来的吧?你没把电脑拿走。   涂白棠坏毛病又犯了。他蹙着眉盯着屏幕看了会儿,然后把手机塞回了口袋。   在值班室见到肖鹏,对方爆笑着为他单腿跳跃的英姿喝彩。   “影响太坏了你,”他边拍手边感叹,“万一被病人看见了,我们以后再也没有立场批评人家了。”   “没关系,我平衡感好。”涂白棠伸手,“材料我看看。”   肖鹏把东西递给了他,同时吐槽道:“平衡感好能摔成这样。”   “不是摔,是被压得,”涂白棠无奈地为自己辩解,“我刚倒下,脚还搁在花盆上,那个两百多斤的大胖子一脚踩了上来。这哪撑得住。”   “因祸得福,”肖鹏安慰他,“偷得浮生几日闲。”   “你看我现在闲吗?”涂白棠反问。   肖鹏忍着笑摊手:“没办法,涂主任你太重要了。方案还是需要你来定一下。”   两人很快把工作相关事务沟通完毕,又闲聊了几句,一个护士走了进来。   “涂主任你在这儿呀,”护士笑着对他说,“刚才去病房没看到你,原来是又在忙了。好辛苦呀。”   涂白棠也对她笑了笑,问道:“有什么事吗?”   “没有呀,担心你嘛,”护士问,“是不是打扰你们说话啦?”她说着很不好意思地往外退了退,“那我先出去。”   涂白棠面带微笑地看她消失在了门后,心想,真是莫名其妙的。   一旁肖鹏“啧啧啧”起来。   “怎么了?”涂白棠问。   “还好我已经结婚了,”肖鹏说,“要不然肯定心态失衡。”   涂白棠愈发不解。   “你也太受欢迎了,”肖鹏叹气,“赶紧找一个吧,然后把脱单信息昭告天下,这样对大家都好。”   涂白棠问他:“找什么?”   “对象啊,”肖鹏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不然你这么个香馍馍到处散发魅力,搞得医院里的小姑娘都静不下心。”   涂白棠哭笑不得:“胡说什么。”   他一个普普通通的大龄未婚青年,平日里也不怎么擅长和女生沟通,真不知肖鹏为什么总会有这样的误会。   “刚才那位明显是对你有意思!”肖鹏说。   涂白棠蹙起眉来:“你脑子里都是什么东西。”   “我有时候真怀疑你是不是故意在装,”肖鹏无奈,“还是说只要别人不当面表白,不管表现得多明显,你都感觉不到?”   涂白棠愣了愣。   “我都替她心酸,”肖鹏问,“主动到什么程度你才能察觉?”   涂白棠忽然感到心虚。   在他听到肖鹏问话的瞬间,脑中浮现出了一个不久前才刚见过的人的影子。   要多主动?大概是像罗贝那样吧。   再不去正视,就真的有点儿“故意”了。   见他发呆,肖鹏忽然想到了什么,笑容变得促狭:“你这样子,外面都有人传你其实是那个了。”   他说话的同时抬起手来,竖起小指,晃了晃。   “什么意思?”涂白棠不解。   “啧,”肖鹏一副受不了他的样子,“那么受欢迎,还一副不近女色的样子。人家怀疑你其实喜欢男人。”   涂白棠轻轻地“啊”了一声。   见他表情呆滞,肖鹏惊讶:“……你怎么不反驳?”   应该反驳吗?涂白棠一时间有些混乱。   肖鹏的话语让他诧异的同时,心头又隐隐冒出了些许疑惑,开始下意识地去思考那样的可能性。   应该没有吧,他好像没有对同性产生过恋爱意识。   可他也没有对异性产生过那样的好感,为什么之前一直默认自己是个异性恋呢?   涂白棠不禁深思,自己是不是根本不喜欢人类?   肖鹏完全误解了他的沉默,又“啧”了两声,忽然压低了声音:“那个小男孩是不是对你也有意思?”   涂白棠猛地回过神来。   肖鹏完全没有提起“小男孩”姓甚名谁,可他瞬间就明白,那是在说罗贝。   “昨天那哭得,我都看傻了,”肖鹏说,“你对他那么关照,不会是……”   涂白棠打断他:“毕竟是我捡回来的,总要负责。”   “他蛮可爱的。”肖鹏说。   涂白棠移开视线,心想,确实。   “这么一想……以前没见你查房那么积极过。”肖鹏又说。   涂白棠心想,那是不得已的。罗贝有点太粘人了,又实在可怜巴巴,他也没办法。   肖鹏抱着胸,若有所思:“要是有人这么为我哭一次,我肯定心动。”   “别胡说八道了,”涂白棠说,“你今天那么闲吗?”   肖鹏不情不愿地站起身来:“我可掌握了你的小秘密。”   “妄想症。”涂白棠说。   回到自己的病房,他又一次收到了罗贝发来的消息。   ——又不理我啦!!!   之后是一个小兔子气得跺脚的表情包。   涂白棠不由得笑了起来。   他犹豫了会儿,回复:   ——不过来了,电脑我明天再来拿吧。麻烦你帮我存一下盘然后关机。   时间也不是很早了,但更重要的原因是,涂白棠不想立刻见到他。   这样下意识的回避情绪总是来得那么突兀。   察觉到罗贝对他报有的特殊感情,他不知如何面对,本能地想要闪躲。一直以来,在面对感情的所有可能性时,他都是这么做的。   可与此同时,他又产生了一些与过去截然不同的冲动与好奇。   罗贝很快回复。   ——好的。   涂白棠看着手机屏幕,几经犹豫,最终想要放弃时,罗贝又发来了一条新的消息。   ——关于刚才我的提问,我很抱歉,太唐突了对吗?   涂白棠心中一动,反问:   ——为什么会问我那个问题?   罗贝的回答和没说一样。   ——因为我很好奇啊。   涂白棠回复:   ——我还以为你想试试。   按下发送后,对话窗陷入了一片死寂。   这是罗贝第一次不回他的消息。 第25章 欺负一下   窗口上方“对方正在输入”的提示出现,又消失,再次出现,再次消失。   罗贝始终没有发来任何新的消息。   这孩子一直以来都表现得那么积极,怎么稍微刺激一下,立刻哑火了。   涂白棠很好奇罗贝现在会是什么表情,脸是不是又红到了耳朵根。   明明那么容易害羞,却总是做着大胆的事。   涂白棠没有再紧逼。   毕竟他也只是一时冲动,不是真的想要罗贝做出回应。   当天晚上,涂白棠睡得不是很好。   病房里的另一位病人睡觉磨牙,嘎嘣嘎嘣的,像在吃炒豆子似的。   这姑且还可以忍耐,更让人崩溃的是陪护的家属。那位中年男人鼾声如雷,地动山摇。   涂白棠恨不得搬去值班室睡那张狭窄的硬板床。   凌晨两点,当他又一次被突然高亢的二重奏吵醒,迷迷糊糊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时间,手机屏幕上方忽然跳出了一条消息提示。   他下意识点击进去,屏幕自动跳转到了一个对话窗。   涂白棠眯着眼,视线模糊,只见左下方的文字泡里显示着一句话:我可以试试吗?   他半梦半醒的,思维迟缓,稀里糊涂地想着,什么试试?   不等他厘清思绪,那个文字泡突然从屏幕上消失了,取而代之的事一条“对方撤回了一条消息”的系统提示。   涂白棠眨了眨眼,终于清醒过来。   窗口中的上一条消息是由他发送的,内容是“我还以为你想试试”。   大半夜的,这是什么意思?   他愣了好一会儿,窗口中始终没有出现新的消息。   涂白棠蹙着眉头放下了手机。   既然撤回了,那就当是没看见吧。   那之后,逐渐适应了吵闹的神经和累积起来的疲劳感终于让涂白棠进入了梦中。   梦里雷声震动,整个世界都在轰隆隆地响着,令人不安。   在一片混沌的空间里,他隐隐听到了啜泣的声响。   他在嘈杂声响中细细分辨,循着那声音一路向前,看到了一个蹲坐在角落里的小男孩。小男孩低着头蜷着身,怀里抱着一团毛茸茸的小东西,身体一颤一颤的。   “你怎么了?”涂白棠问。   小男孩抬起头来,泛红的眼眶装满了泪花。   涂白棠看着面前熟悉的面容,却一时想不起那究竟是谁。   迟疑之际,男孩缓缓伸出手来,想要拽住他的衣摆。涂白棠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男孩的手抓了个空。   就在此时,男孩怀里那团毛茸茸的东西“嗖”一下跳了起来,蹦到了半空,接着一个完全不符合物理学的凌空翻滚,蹿到了涂白棠面前,对着涂白棠就是一个大逼斗。   涂白棠眼冒金星,摇摇晃晃,那团毛茸茸在空中又是一个高难度反重力转体,跳到了他身后,两条胖胖的小腿在他背上一串连环飞踢。   涂白棠跄踉着向前跌了两步,眼看就要摔到那男孩身上。男孩惊慌地站起身来,伸开手臂接住了他。   突如其来的体温让涂白棠本能地感到了一阵不安,下意识地想要把对方推开,才刚抬起手,后脑勺又被猛踹了一脚。   他“唔”地闷哼了一声,身前传来了男孩急切的声音。   “不要这样!”   什么东西落在了身后的地面上。   涂白棠转过头,看见了一只胖胖的黄白色垂耳兔。   怎么回事,自己居然被一只兔子给打了。   涂白棠想要站直身体,可才稍微与身前的小男孩拉开距离,那兔子立刻气哼哼地竖起了耳朵,后腿用力地蹬起了地板,腮帮子鼓鼓,一副马上要给他好看的凶猛架势。   看起来还真是……没有任何杀伤力。   这是在干什么呢?   他转头看向了身前的男孩。   男孩的眼眶还是湿漉漉的,睫毛上沾着细密的水珠,白皙的面颊微微泛着红。   涂白棠忽然明白了那只兔子的意思。   “你希望我安慰他吗?”他在心里问。   回答他的,是背后“咚咚”蹬地板的声音。   “可是我不会啊。”涂白棠说。   安慰人,应该怎么做?   不等他得出结论,后背又迎来了一记凶猛飞踢。   非常可怕、并且令人难以启齿的噩梦。   “你昨天晚上没睡好吗?”穿着便装的肖鹏疑惑地问,“怎么看起来比值夜班还憔悴,黑眼圈都长出来了。”   “……不太习惯。”涂白棠往隔壁床看了一眼,“我还是赶紧出院比较好。”   隔壁床那位打雷男子已经回家,此刻陪护的是一位十分和蔼的中年妇女。察觉到涂白棠的视线,立刻笑吟吟地看了过来。   对这一家子来说,主刀医生突然成为病友着实是一件非常幸运的事情,相当于获得了一个二十四小时的咨询窗口。   涂白棠不好意思抱怨,回以微笑。   “我都那么辛苦替你把东西拿来了,”肖鹏抗议,“你不住了,那我岂不是白跑了。”   他说着把背包放在了桌上:“喏,都在里面了。这回可别再有漏了。”   “谢谢,”涂白棠打开了拉链,“那个别针呢?”   “哦,在这儿,”肖鹏把手伸进口袋,取出了兔子别针,“你非要这个干什么?”   “多看看可爱的东西,调节心情,有助于恢复。”涂白棠说。   肖鹏挑眉。   涂白棠把别针别在了自己的病号服口袋上:“辛苦你了,等好了请你吃饭。”   “你确实得请,”肖鹏叹气,“突然请假,忙死我们了。我好好的今天多排一天夜班。”   “再坚持一下,”涂白棠安抚他,“我争取下周就复工。”   方才还抱怨的肖鹏面露纠结:“……你真当自己是铁打的呀。”   “问题不大,”涂白棠说,“我心里有数。”   肖鹏离开后,涂白棠做足了心理准备,去了楼上。   下电梯时,他心想着,自己只是去取笔记本电脑罢了,拿上了就能走。   自己的病房虽然网络信号差了一点,但也不是完全不能将就。   罗贝的病房门敞开着。   涂白棠拄着拐走到门口,一眼便看见罗贝正坐在窗边的桌前。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户扑洒进来,地面和桌椅都是暖融融的金黄色。罗贝低着头,一脸专注地凝视着面前的桌面。   桌上散着无数拼图碎片。   罗贝一手支着下巴,另一只手犹疑着在半空缓缓移动,从那些碎片上经过,时不时拿起一片又放下。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看起来温和又平静。   涂白棠安静地看了一会儿,直到罗贝突兀地抬起头,朝着门口的方向看了过来。   四目相对,罗贝微微惊讶,接着便露出了熟悉的笑容。   那是与涂白棠梦境中截然不同的可爱表情。   罗贝指了指一旁的柜子,示意他笔记本电脑被摆在了那儿。   待涂白棠拿起笔记本电脑,罗贝已经在桌上清理出了一小块空间,足够供他使用。   如此盛情,就这么捧着电脑一走了之,未免有点太不近人情了。   涂白棠把电脑摆在了他清理好的桌面上,又看了一眼未完成的拼图,问道:“是兔子?”   罗贝点头。   涂白棠对他笑了笑,坐了下来,说道:“你继续吧,不用在意我。”   罗贝再次点头。   病房很快恢复了安静,空气里只剩下键盘敲击和拼图碎片摩擦的声响。   涂白棠视线一直落在屏幕上,可意识却很难专注。   罗贝又在偷偷看他。   说“偷偷”可能不太恰当,因为罗贝几乎没有什么掩饰的意思。   他的视线太灼热了,涂白棠觉得自己靠近他的那一侧面颊都比另一侧更烫。   难以描述的慌乱感从心头缓缓升起。   涂白棠突兀地抬起手来,按在了笔记本电脑的屏幕上,“啪”一声合拢了电脑。   罗贝吓了一跳,肩膀轻颤了一下。   “我今天早上起来,看到你半夜撤回了一条消息,”涂白棠看向他,“你发了什么?”   罗贝嘴唇动了动,似是犹豫,片刻后缩着脖子摆了摆手。   他的视线很刻意地往下挪,看向了涂白棠胸口的兔子别针。   “摆手是什么意思?”涂白棠问,“是不能说吗?”   罗贝又摆手,同时看向了摆在桌上的手机。   他面前是一大片未完成的拼图,手机被放在了更靠近涂白棠的位置。涂白棠抢在他之前,拿走了他的手机。   面对罗贝惊愕的目光,他露出了温和的笑容:“总是依赖它,失语症好不了。”   罗贝抿住了嘴唇,一脸无措,想要回手机,又不敢和涂白棠抢。   呆滞了会儿,他忽然抬起手来,按住了自己胸口的胡萝卜别针,眼神不自然地游弋。   “怎么了?”涂白棠问。   罗贝张开嘴,嘴唇可怜地动了几下。   涂白棠笑了一下,把手机放在了他的面前:“算了,慢慢来吧。”   罗贝松了口气。   见他拿起手机正要打字,涂白棠突兀地说道:“我昨晚梦见比特了。”   罗贝再次露出了惊讶的表情,睁大了眼睛看他。   “它说……”涂白棠斟酌了一下用词,“它说希望我能好好照顾你。”   罗贝眨了眨眼,眼眶一下便湿了。   真是好爱哭。   但应该也不算什么缺点吧,涂白棠想。   毕竟蛮可爱的。   作者有话说:   梦里被兔子打了,就去现实中欺负它的主人。 第26章 “慢热”   罗贝的眼前出现了非常奇特的画面。   就在涂白棠坐下不久后,他看到了粉红色的花朵。   绿油油的小花苞从涂白棠的肩膀上长出来,然后“噗”地一声绽放开来。室内明明没有风,花瓣却飞起来,在空中舞动。   那之后,更多颜色的花朵纷纷绽放,桌上、附近的地面上、涂白棠的笔记本电脑上、甚至是拼图上,五彩缤纷的,到处都飞舞着花瓣,整个世界变得如梦似幻。   发生了什么呢?   罗贝不明白。他只知道被花朵包围着的涂白棠变得比平常更可爱。   涂白棠毛茸茸的三瓣嘴时不时会小幅度地动一下。罗贝过去不会盯着看,今天却很难控制住自己的视线,下意识地要去关注。   在昨天以前,他从来没有考虑过要和兔子亲嘴。   再喜欢,再不嫌弃,那也终归有点太出格了。罗贝对待比特的感情更偏向于家长对待自己最心爱的小宝贝,他是爸爸,比特是孩子。   他永远不会觉得比特脏,也不介意比特舔他的手指。   在和比特对视时,心中膨胀着的柔软情绪会让他在冲动之下去亲比特的小鼻子。   但接吻就是另一回事了,想象一下都觉得有点变态。   兔子终归是兔子嘛。   可若比特变成了一个人类呢?哪怕变得不够完整,还保留了兔子的脑袋,但是会说话,可以交流,甚至长得比他更高大,性格温柔又可靠。   有好多人喜欢涂白棠。可见对这样一个长着兔子头的人类产生恋爱情绪是很正常的事情。   罗贝像是忽然被点醒了,不可控地思考了一些过去默认绝无可能的假设。   这世上那么多兔性恋,说不定这是一件有点时髦的事情呢!   倒也不是真的想要和涂白棠发展成多么亲密的关系。但罗贝对他的好奇心不知不觉就变了模样。   三瓣嘴要怎么和人接吻呢?除了听涂白棠用语言来解释,是不是还可以亲自去试一试啊?   罗贝一直思考这个问题到大半夜,然后在冲动下给涂白棠发了一条消息。   发完很快后悔了,面红耳赤地选择了删除。   那之后他做了一个梦。   梦里的涂白棠用行动告诉他,和兔子接吻的感觉是轻飘飘、热乎乎又软绵绵的。   和亲比特的鼻尖也差不了多少。   醒来以后回味了会儿,忽然有点不好意思。   他只庆幸昨天冲动是在凌晨。撤回得那么快,涂白棠肯定来不及看见。   然后涂白棠就开花了,变成了一只花丛中的兔子。   罗贝的心脏每跳一下,花就多开一朵,整个世界都是细小的“噗噗”声响,空气中弥漫着清爽的花香。   “一般这种毛病被称为花痴。”胡萝卜别针很煞风景地评价道。   罗贝不高兴,在心里批评他:不许这么说他!   胡萝卜别针无语:“我在说你!”   罗贝暗暗惊讶:我是花痴吗?   好像真的有一点吧。   他心思乱飘,完全集中不了精神,时不时拿起一片拼图又放下,半晌没能拼上一块。   他有点想告诉涂白棠:我昨天梦见你了。   可找不到机会,也鼓不起勇气。   然后涂白棠突然告诉他,自己昨晚梦见了比特。   “它说希望我能好好照顾你。”涂白棠说。   罗贝在惊讶过后立刻红了眼眶。   他毫不怀疑那一定是真实的。不是巧合更不是涂白棠大脑凭空塑造的虚假剧情,而是是真的比特。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不知道比特怎么做到的,但那就是真的。   他想说“比特怎么不来见我”,张开了嘴,却发不出声音,只能干巴巴傻乎乎地比划口型。   不能说话,果然是有点不方便的。   然后他又想,比特那么厉害,选择去找涂白棠而不是自己,肯定是有原因的。   那意味着涂白棠在它心目中很可靠,很值得信任。   所以,自己可以理所当然地在涂白棠身上寄托一些期待和情感,因为涂白棠是比特精选。   比特就算离开了,终究还是放心不下他的。   温热的泪水止不住地大颗大颗往外涌。   罗贝吸着鼻子,拿起手机想再问涂白棠一些梦中的细节,却见涂白棠伸出手来。   涂白棠的手指轻柔地拂过他的面颊,替他擦拭皮肤上的泪水。   “总是哭,比特也会不放心。”涂白棠说。   罗贝吸了吸鼻子,用力地点了一下头。   他在手机上打字:我不是很爱哭的人。   涂白棠笑了起来:“是吗?”   他明显是不相信。   罗贝有点郁闷。在比特离开他以前,他很多年没有掉过眼泪了。   可这短短的日子里,偏偏在涂白棠面前哭了那么多回。   若是比特能看见,要怎么放心得下呢。   涂白棠手依旧抬着,在他的面颊上轻轻地捏了一下,笑道:“嗯,好了。停了。”   罗贝心中冒出了一个已经暗自期待了很久的念头。   他又打字:我可以摸你吗?   涂白棠歪了一下头,耳朵跟着晃了一下:“什么?”   罗贝以为他没看清,把手机往前递,眼神透出期待。   涂白棠耳朵不自然地立了起来:“……摸哪里?”   当然是所有毛茸茸的部分呀!   罗贝没有打字回答,迫不及待地伸出手去。   眼看就要碰触到那圆鼓鼓的可爱腮帮子,涂白棠迅速地向后仰着躲开了。   罗贝的手僵在半空。   涂白棠的小黑豆眼露出了明显的不安,耳朵立得笔直。   不可以摸的吗?好双标呀。   罗贝失落地收回了手,眼神变得怨念起来。   他说不了话,涂白棠也没有吭声。两人就这么注视着彼此,沉默地僵持了会儿,病房门被推开了。   “罗贝在不在?”门口传来护士的声音。   罗贝立刻扭头看过去,然后举起手来示意了一下。   “涂主任你也在啊。”护士笑着同他们打过了招呼,然后在门边的单子上签了字。   离开时,她不自然地回了两次头。   应该是觉得眼前的画面有点奇怪吧。   两个人沉默对视,罗贝还红着眼眶,脸上湿漉漉的。   护士离开后,涂白棠原本立起的耳朵缓缓地垂了下来。   他浅浅地吁了一口气,然后没头没脑地说道:“我……我比较慢热,需要一点时间。”   罗贝不解地看向他。   “不是讨厌的意思。”涂白棠转过头,并不看他,“只是……只是……”   “叭叭的说什么呢,莫名其妙的,听不懂,感觉有点蠢,”他胸口的兔子别针话比他多一百倍,“表达能力那么差,还医生呢。”   “医生和表达能力有什么关系?”胡萝卜别针习惯性地呛他,“而且他现在不是医生,是病人。”   罗贝在心里喊:别说啦!安静!都给我听他说!   可涂白棠憋了半天,却没下文。   他不自然地咂了下嘴,重新打开了自己的笔记本电脑,看着黑漆漆的屏幕发起了呆。   “他不说,不说听什么,”兔子别针抱怨,“我最讨厌这种气氛了,难受,浑身都痒。还有你那个花,能不能关一下?我花粉过敏,要打喷嚏了。”   “你没有鼻子。”胡萝卜别针提醒它。   “你还没有嘴呢!”兔子别针说。   罗贝在心里问它:可以关吗?怎么关呀?   当他觉得面前表现得莫名其妙的涂白棠也很可爱,那些小花儿就开得更起劲了。开过的花朵花瓣飘散到半空,缓缓消失,但又有更多新的一簇一簇长出来,连绵不断。   “你也是个笨蛋!”兔子别针说。   罗贝抿嘴:嗯,是啊。我本来就不聪明。   涂白棠此时终于又开口:“如果你介意,不想浪费时间。那就……就算了。”   罗贝一时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但下意识地觉得和涂白棠待在一起的时间无论如何都算不上是浪费,于是快速地摇了摇头。   “是吗?”涂白棠点头,同时抬手摸了一下毛茸茸的脑袋,“哦。那就好。嗯。”   好奇怪,兔兔头上明明长着那么多毛,根本看不见皮肤,怎么也会脸红呢?   罗贝看着被花朵簇拥的涂白棠,心中暗暗惊讶。   “你继续忙你的吧,”涂白棠手指按在了触控板上,“我……我也继续。”   罗贝心想,我有什么好忙的呢?   拼图只是消遣,并不是我的工作。   此时此刻,他更愿意欣赏花丛中的兔子。   他假装自己在拼图,视线一直往涂白棠的方向飘。几次之后,涂白棠叹了口气,又一次合拢了笔记本。   “……我先回去了。”他告诉罗贝。   罗贝失落,但还是很乖巧地点了点头,然后拿起了手机。   他想和涂白棠道别,然后问他明天还会不会来。   字打到一半,忽然有什么东西靠了过来。   在他抬头的瞬间,额头上传来了温暖又柔软的触感。   罗贝轻轻地“啊”了一声。   涂白棠飞快地退了回去。   “走了。”他说。   罗贝呆滞地坐在座椅上,直到涂白棠离开病房,才缓缓抬起手来,捂在了自己的额头。   好一会儿后,他向门口望去。   就在涂白棠离开的方向,留下了一条花路。   原来触感不是毛茸茸的呀,他想。   作者有话说:   涂医生的嘴:我很慢热,我需要一点时间。   还是涂医生的嘴:啵~! 第27章 花丛中的兔子   几分钟后,空气中缤纷飞舞的花瓣终于散去,病房恢复成了平日里的模样。   兔子别针被涂白棠一起带走了,整个空间再次陷入了安静。   罗贝依旧捂着额头。   皮肤上的触感逐渐变得暧昧,不真实。   他有点儿恍惚,一时间甚至分不清涂白棠方才到底有没有亲了他,怀疑那短暂的一瞬会不会是自己的幻觉。   他放下手,拿起了手机,编辑消息:你走之前是不是亲了我一下?   打完这行字,他迟疑了好一会儿,没有按下发送,而是选择了删除。   如果没有,那这样的妄想未免太让人羞耻了。但若是有,也同样很不好意思。而且,以他对涂白棠的了解,大概率是不会收到回复的。   捧着手机发了会儿呆,他看向了面前的桌子,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又重新编辑了一条消息,发了出去。   ——你的电脑还在我这儿呢。   涂白棠走得很匆忙,没有带走笔记本电脑,也不知是忘了还是故意留下的。   大概半分钟后便收到了回复。   ——我明天下午还要用。   罗贝分析了一下,意思应该是他明天还会再来。   这可真是个好消息。   手机上居然也开出了一朵小花。粉色的花瓣绽放在空气中,飘散开来。   罗贝精心挑选了一个可爱的兔子点头表情回了过去。   涂白棠又发来一条。   ——我刚才又听见你发出声音了。   罗贝愣了愣,心想,有吗?   他胸口的胡萝卜别针替涂白棠回答了这个问题:“有哦,我也听到了。在他突然亲你的时候。”   罗贝回忆了会儿,脸有点红。   胡萝卜别针也这么说,那应该是真的亲了吧。他想对涂白棠做的事,涂白棠都抢先对他做了个遍。   ——可能是被你吓到了。   他说。   对话框上方“正在输入”的提示跳了几次,终于收到了新的消息。   ——可见你还是能够发出声音的。试试看完整地说一句话吧?   罗贝干巴巴地张开嘴来,努力了会儿,不太顺利。   但他最近确实意识到了不能及时开口的弊端。涂白棠说得对,有必要好好练习一下,争取早日恢复。   他再次精心挑选了另一个兔子点头的表情包。   涂白棠回复了一条语音,声音明显带着笑:“你怎么有那么多兔子的表情?”   因为我最喜欢兔子了。   那么理所当然的话,罗贝竟一下觉得害羞,说不出口。   本该是愉快的一天,晚上却发生了一个扫兴的小插曲。   罗昌盛居然主动给他打了一个电话。   罗贝挂断了通话后,正编辑着消息,罗昌盛第二次打了过来。   他不得不再次切断,尽量快速地打完字发了过去。   ——我还是不能说话,有什么事你发消息说吧。   片刻后,罗昌盛回了一条语音。   “怎么还没好啊?就是想问问你,学校什么时候放假,打算哪天回来。”   罗贝忽然有点想笑了。   才过了几天,他总不能已经忘记自己还在住院了吧?   当然,他现在的住院完全是自己主动要求的,若是想走,随时都可以。   罗昌盛难得主动关心他,会不会是真的有点想他了呢?   他也不可能一直待在医院里,等再恢复一点,要不要考虑回去一趟?毕竟快要过年了,道理上总该回去一趟。   正犹豫着,罗昌盛又发来了一条语音。   “你要是回来的话,记得别带那只兔子。很脏,你妈妈不喜欢。”   罗贝咬住了嘴唇,快速打字。   ——我妈妈喜欢的。   ——她不是。   ——我不回来。   “怎么又说这种不懂事的话。过年也不回来?你确定吗?你弟弟过年想去三亚,这两天就要订机票了。你到时候要是突然跑回来家里没人的。”   罗贝关掉了和他的聊天窗口,把手机丢在了一旁。   片刻后,他怕罗昌盛一直等不到回复会又打电话过来,硬着头皮重新拿回了手机。   ——嗯。   发完后,他盯着屏幕看了会儿,又编辑了一条。   ——我没钱了,给我钱。   罗昌盛语带惊讶:“怎么又用完了?你在干什么呀?”   罗贝不吭声。   几分钟后,手机发出了收到转账的提示音。   罗贝没有说谢谢的意思。   他躺在床上发了会儿呆,脑中思考着要怎么才能让自己变得开心起来。   若是以往,他会毫不犹豫地去骚扰比特。就算比特乖乖在睡觉不想搭理他,他也会强行把比特捞起来抱进怀里,闻一闻搓一搓再亲一亲。   现在没有比特,但他好像还是有另一个很好的选择。   罗贝点开了和涂白棠的对话框。   ——你打算在哪里过年呀?   他问得非常突兀。原本还担心涂白棠不会搭理,没想到几分钟后就收到了回复。   ——你呢?   看来住院的涂白棠确实是清闲了不少。   罗贝的心情一下好了许多。   他高兴地回复。   ——暂时还没什么打算。如果可以,应该会在医院里过吧。   涂白棠好像有点惊讶。   ——你要住那么久吗,没必要吧?   确实是没必要。   但他现在也不是因为必要才赖在医院不走的。   ——可是我也没别的地方去,不想一个人待在家里。你还没告诉我你的打算呢。   涂白棠回复:   ——我不回去。一共也没几天假,不想折腾。大概会去我导师家里过吧。   罗贝后知后觉意识到,原来涂白棠也不是本地人。   这几天他住院,好像也没有家人来陪护。   ——你的家人不会想你吗?   涂白棠发了一个苦笑的表情。   ——应该会吧。但这时候回去会被七大姑八大姨围在一块儿唠叨,还是算了。   罗贝想象了一下那画面,忽然有点兴奋。   涂白棠的亲戚,应该也都是兔兔头吧?围在一块儿,那画面也太可爱了。   ——你的家人和你长得像吗?   涂白棠居然一下就猜到了他的意思,连回了两条。   ——没有长得像兔子的人。   ——应该没有吧。我不擅长分辨这个。   居然还是个独苗兔兔头。   有点可惜,但也显得涂白棠更为珍贵。   晚上入睡前,已经恢复了心情的罗贝暗暗许下一个愿望,希望能够梦见比特。   没理由比特只去见涂白棠,不来找更重要的自己吧?   俗话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他那么想比特,梦一下才是合理的。   可惜,天不从人愿。   罗贝只梦见了涂白棠。   梦里的涂白棠没有现实中那么小气,很大方地让他尽情摸脑袋。   罗贝一点也不跟他客气,放肆地把兔兔头的每个一角落都揉搓了个遍。   醒来以后,手上依旧残留着毛茸茸的美妙触感。   虽然没有比特,但依旧是一个回味无穷的幸福美梦。   他恋恋不舍,还想睡个回笼觉再去找大方版本的涂白棠快活一下,才刚犯迷糊,被护士叫醒了。   他得赶紧吃早饭,然后去做康复训练。   一节课后,康复医师告诉了一个又好又坏的消息。   他的恢复速度远超平均值,非常理想。接下来可以逐渐减少助行器的使用,试着自行行走了。   也就是说,他马上就没理由再赖在病房里了。   就算是价格昂贵的特需病房,应该也不会接收没什么毛病的病人吧。   罗贝心情复杂地回到住院大楼,才刚走出电梯,一个黑漆漆圆滚滚的小东西从一侧飞过来落在了地上,之后因为惯性而滚动了几圈,几乎是停在了罗贝的脚边。   他艰难而又小心翼翼地弯腰下蹲,捡了起来。   拿在了手里,才发现那小玩意儿软绵绵的,是一个玩偶挂件,造型有点儿滑稽,身体胖鼓鼓的。   从左右两侧小片凸起和中间的小三角来判断,可能是一只鸟。   罗贝下意识地以为这小东西会立刻开口同他说话,然而并没有。   倒是不远处传来了一个女孩的声音。   “那是我的。”   罗贝抬头,看到了一个双手都拄着拐杖的长发女孩儿。   女孩大约十八九岁,语调生冷,脸上没什么表情。她撑着拐杖走了过来,然后伸出一只手:“还我。”   罗贝惊讶地看着她。   不是因为她过分不友善的态度。   这女孩的肩膀上,居然停着一只漆黑的鸟,从双足到嘴巴,没有一丝杂色。   在她因为移动而肩膀上下晃动时,那鸟依旧站得稳稳当当。此刻当她停下,又十分自然地舒展了一下翅膀。   走道边有窗,阳光从窗口照进来,落在那鸟玄黑色的羽毛上,竟透出彩虹般的七彩光泽。   见罗贝愣着,女孩皱起眉头,重复了一次:“还我啊!”   罗贝终于回过神来,把手上的玩偶递了过去。   女孩接过后立刻转过身,拄着拐杖离开了。   她肩膀上那五彩斑斓的黑鸟随之晃动了一下,很快便恢复了平衡。   怎么回事,住院还可以带宠物吗?   不过,那只鸟算是宠物吗?怎么会那么乖呀。   罗贝傻站着,目送着那女孩回了病房,正要继续往前走,背后传来了电梯门打开的声音。   他下意识往后瞥了一眼,没见到人影,视线中飘过了一片花瓣。   罗贝心中一动,立刻转身。   正如他预料和期待的那样,见到了一只花丛中的兔兔头。   作者有话说:   涂医生:各方面分析感觉是要谈上了。   罗贝:rua兔头!rua兔头! 第28章 报告,在谈了!   前两天,涂白棠都是下午才过来的。   眼下还没有到午饭时间,罗贝着实有些意外,但更多的是欣喜。   他下意识地露出了笑容,接着又有些担心会不会是自己会错了意。涂白棠作为医生,来这儿说不定还有别的事要办。   他试探着抬手指了指自己,表达疑惑。   涂白棠也不知有没有看懂,不自然地摸了一下鼻子,说道:“好巧啊。”   他说着走到了罗贝的身旁,又问:“这么早过来,不会打扰你吧?”   果然是来找自己的!   罗贝快速摇头,仰着头继续对他笑。   涂白棠和他对视了两秒,移开了视线:“……那走吧。”   罗贝点着头跟了上去。   步行的时候不方便打字。   回到病房,涂白棠才刚在桌边坐下,罗贝已经拿着手机凑到了他旁边。   他给涂白棠看自己的手机屏幕,便签本上写着:今天为什么那么早就来?   见涂白棠没有立刻回答,他眼睛闪亮亮地盯着涂白棠看。   涂白棠清了清嗓子,反问他:“你不想早点看到我吗?”   罗贝赶紧点头,表示自己非常想。   涂白棠好像是笑了。他打开了自己的笔记本,手指在触控板上划拉了几下,见罗贝依旧看着自己,问道:“你的拼图好像完全没有进展。”   罗贝很不好意思。   昨天涂白棠离开以后,他就没碰过了。   对他而言,拼图并不是一项需要特别专注、必须要完成的任务。那毕竟只是消遣,有闲心的时候才玩一下,不着急的。   他打字:在做别的事。   “哦?”涂白棠很好奇的样子,“做了什么?”   其实也没什么。除了吃饭、发呆、玩手机,他还花了很多时间胡思乱想。   这些都很难描述,唯一能想到的昨天发生的具体事件,只有罗昌盛打来的电话。   这个可以说吗?挺扫兴的吧。   察觉到了罗贝的表情变化,涂白棠靠近了些,又问:“怎么了?”   看着他专注的黑豆眼,罗贝忽然产生了很强烈的倾诉欲。   他打字:我爸爸给我打了个电话,问我过年有什么安排。   “哦,怪不得你昨天突然问我……”涂白棠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那你为什么不回去呢?”   罗贝苦笑:我不受欢迎的。   涂白棠犹豫了会儿,说道:“他对你挺大方的。”   罗贝想起来了,上一回他当着涂白棠的面问罗昌盛要钱,罗昌盛很爽快地打来了三万。   他想,在旁人眼中,这应该就是父亲爱他的证明了吧。   罗昌盛肯定也这么觉得。经济上没有亏带过他,那便是一个尽到了责任的父亲。   罗贝抿住了嘴唇,然后打字:算了,不说他啦。   涂白棠的三瓣嘴动了动,欲言又止。   罗贝继续打字:你不是来工作的吗?   可是却把电脑丢在一旁,光顾着聊天。他当然不讨厌和涂白棠说话,只是刚才选错了话题,此时有点不知该如何继续了。   与其那么尴尬,还不如安安静静观赏兔兔头认真工作呢。   可涂白棠却不配合。   他对罗贝说:“我想更了解你一些。”   罗贝低下头去,为难地打字:我这个人没什么意思的。   “我记得你说你休学了,”涂白棠问,“我能知道为什么吗?”   罗贝咬住了下嘴唇。   “……不说也没关系,”涂白棠抬手揉了揉他的脑袋,“我只是随便问问。”   罗贝摇头,打字:因为比特。   涂白棠显得有些惊讶:“比特?”   罗贝尴尬地笑了一下:它是导火索吧。   自从捡到比特,罗贝从未与它分开过。   考上大学后,他也理所当然地把比特带在了身边。   一直到高中为止都是走读的他没有意识到一个重要的问题:学校寝室是不允许饲养宠物的。   比特不是一只习惯笼养的兔子。   过去在家时,罗贝会让它在自己的房间里自由活动。可在寝室里,根本不可能那么自由放肆,只能偶尔让它出来放个风。   罗贝的三个舍友都对兔子没什么偏爱,本就不太喜欢寝室里养着这么个东西。   开学不到一个星期,罗贝一个没留神,比特在放风时啃掉了一个舍友的电脑电源线。   万幸的是,当时接线板插座是关闭的。   罗贝道歉赔偿后舍友还是非常生气,要求他必须立刻把兔子送走。   这也无可厚非。   大多数时候都被迫关在小笼子里的比特心情变得很差,不爱打理自己,笼子多少有些异味。   可罗贝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安置比特。   他不可能把比特送回家,也不愿让它孤零零的长期寄养。   偏偏学校规定新生第一年必须住宿,不能走读。   罗贝本就不擅长与人交际,和舍友之间的有了嫌隙,完全不知如何维护。不久后其他同学也都听说了他强行在寝室养兔子的极品事迹,将他当做了一个自私又孤僻的怪人。   迫不得已之下,罗贝选择在附近租了一间房子,作为比特的小窝。   比特在那儿可以自由玩耍,罗贝每天都会抽时间去陪它,晚上再回寝室。   这样的一个小空间令他感到无比的放松。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偶尔会干脆住在那儿,不再回寝室。   直到某天学校突击查寝,因为他不在,连累其他三位舍友也一道被扣了分。   舍友忍无可忍,向学校提出申请,要求把罗贝换走。   然而申请并没有被通过。   他们在气愤中开始有意识地针对和排挤罗贝。   罗贝告诉涂白棠:其实他们都是很好的人,明明很生气却从来没有举报过我在寝室养兔子。   涂白棠眉宇间微微纠结:“所以……你休学是因为和舍友相处得不好?”   罗贝不知道该点头还是摇头。   他现在已经大二了,可以申请外宿,不再有这样的麻烦。   可他还是不想去学校。   也许一不小心就会给人添麻烦,表面还算友善的人背后或许在偷偷讥讽他,总是独来独往的又显得自己那么古怪。   最简单的人际交往也让他感到无比压抑。   只有和比特待在一起的时候,他才是放松和自由的。   他在手机上输入:我跟任何人相处都会很紧张。   哪怕是谌早。待在一块儿时,他总担心自己会不会说错话,又或者做出了什么奇怪的举动,会惹得谌早不高兴。   这世界上很多人在感到不快时都不会当面提出来,就算有意见也会维持表面上的体面。   就好像罗昌盛会假装自己在乎他那样。   “可是你跟我在一起的时候看起来很放松。”涂白棠说。   罗贝点了点头。   “……因为我长得像比特?”涂白棠问。   罗贝再次用力地点头。   那是一种无可替代的、本能的安心感,令他舒展,无所顾忌。   涂白棠笑了一声:“我很荣幸。”   罗贝看着他近在咫尺的可爱模样,冲动之下抬起手来,摸了过去。   指尖几乎碰触到涂白棠的面颊,涂白棠却向后仰去,又摸了个空。   罗贝的手僵在半空,心中暗暗疑惑。   奇怪,刚才应该是已经摸到了呀,怎么没有任何触感,像是摸了个空气。   他不依不饶地继续往前凑,被涂白棠一下捉住了手。   “做什么呢?”涂白棠说话的同时,手指扣入了他的指缝间。   他们的手很自然地牵在了一块儿。   罗贝用另一只手打字:想摸你一下,不可以吗?   涂白棠的手指扣得更紧了。   “你和我亲近,只是因为长相吗?”他问罗贝。   罗贝思考了会儿,打字:你是最好最好的人。   他打完瞄了涂白棠一眼,又补充了一句:你的手好热呀。   涂白棠别过头去,脸好像又红了,却还牢牢地捉着他的手。   “如果你过年决定了不回去,那……”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来我家吧。”   罗贝惊喜地眨了眨眼。   涂白棠继续说道:“我的导师应该会邀请我。但也不是非去不可。”   罗贝双眼放光,正要打字,猝不及防地被涂白棠抽走了手机。   涂白棠他的手机放到了桌子的另一侧,对他说:“说‘好’。”   罗贝干巴巴地张开嘴。   他发不出声。涂白棠只是静静地看着,不催他,也不放过他。   直到罗贝彻底涨红了脸,他却笑了起来。   作者有话说:   涂医生的保护欲挠得一下就上来了。 第29章 加深一些   昨天才说了自己其实不爱哭,罗贝此刻却又眼眶发热。   涂白棠明明一直都很温柔,却有一百种方式打开他的泪腺开关。   罗贝觉得自己已经尽了全力。受伤以来,这是他最努力试图发声的一次,可憋了半天,却始终没能吐出半个音节。   涂白棠耐心地看着他,突然松开了他的手,指尖抵在了他的下巴上。   他半托着罗贝的面孔,细细端详着罗贝的面红耳赤不知所措,唇角始终带着笑意。   罗贝嘴唇颤了半天,不得不选择讨饶,用口型对他说:还我。   见涂白棠只是看着他并无动作,他又可怜地补充:求求你。   涂白棠轻笑了一声,把手机放回了他面前,同时带着歉意说道:“对不起。”   罗贝赶紧拿起手机,摇了摇头。   他并没有生气。毕竟涂白棠希望他能开口,一定是为了他好。   他用手机打字:说不了,我还能去你家吗?   “当然可以,”涂白棠顿了顿,轻声道,“……我希望你去。”   罗贝高兴地笑了起来,快速点头。   他想,涂白棠果然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人。   涂白棠又一次握住了他的手,然后问道:“你有什么想要问我的吗?”   罗贝心中不解,迟疑了会儿,忽然想起了一件事,赶紧点头。   右手被涂白棠捉着,只剩下单手打字不太方便。他把手机平放在了桌上,左手在屏幕上快速按动,然后推到涂白棠面前。   屏幕上写着:住院可以养宠物吗?   “当然不可以,”涂白棠一副哭笑不得的模样,“你不会是想要在医院里养兔子吧?”   罗贝赶紧摇头,然后陷入了迟疑。   也不知那女孩儿肩膀上的黑鸟算不算是宠物,但无论如何,医院里应该都是不能养的。可他若是在此时告诉了涂白棠,岂不是成了打小报告?   将心比心,罗贝觉得那样不太好。   涂白棠完全误会了,说道:“等出院以后再养吧,也不急着这一两天。如果你实在觉得无聊……我有时间就来陪你。”   虽然是个误会,罗贝还是很激动。   他把方才心里的话打了出来:你就是世界上最最好的人!   牵着他的手指微微收紧了些。   罗贝鼓起勇气,决定把刚才看到的小秘密说出来。   涂白棠那么温柔又体贴,应该不会做出太残忍的事吧。   他打字:如果有人养,你能假装不知道吗?   “嘶——”涂白棠往后仰了仰,“你不会是已经……”   罗贝摆了摆手,继续打字:我看到有人养了一只很酷的鸟。   “鸟?”涂白棠眉头微微蹙了起来,“在哪里看到的?”   罗贝继续打字:我斜对面的病房,一个长头发的女孩子。我刚才看到她肩膀上站着一只纯黑色的鸟。   涂白棠陷入了沉思。   罗贝同他感叹:看起来是黑的,但在阳光下居然有彩虹色的光晕!太好看了!大概这么大!   他说完开始比划。   “嘴也是黑的?”涂白棠问。   罗贝点头。   “那是乌鸦吧,”涂白棠有点疑惑,“这东西能养吗?”   罗贝心想,对哦,应该是乌鸦。   在他印象中,那是一种非常聪明的鸟类,但好像很少有人饲养。   “你确定吗?”涂白棠问,“我知道那个女孩,没听说过她病房里有什么特别的。”   罗贝开始胡思乱想。   会不会女孩的乌鸦平时都在外面飞,偶尔进来陪她玩一会儿,恰好被自己看见了。   所以严格来说,那也不是她在医院饲养的宠物,并不碍事。   当他把这个想法告诉涂白棠,涂白棠思忖过后问他:“你确定那是真的乌鸦?会不会只是一个玩偶什么的。”   罗贝点头:确定呀。虽然一直站在她的肩膀上,但还是动了几下的。   涂白棠摸了摸下巴,突然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除了乌鸦,你还有没有见过什么别的奇怪的东西?”   那可太多了。   比如现在,涂白棠胸口的兔子别针正逼逼叨叨的。   但把这个说出来,一定会显得自己很奇怪吧?罗贝终归还有些起码的常识,很怕被盖章脑袋不正常。   涂白棠又说:“我记得你前阵子说,你隔壁床的阿婆身上蒙着黑漆漆的雾。”   罗贝点头,同时补充:是她病床的那一整片区域看起来都黑黑的。但后来又好了。   “她搬走以后好的?”涂白棠问。   罗贝再次点头的同时,心中隐约意识到了什么,不安地抿住了嘴唇。   涂白棠又问:“除了这个,还有别的吗?”   罗贝斟酌了会儿,试探着告诉他:谌早会发光。   涂白棠微微睁大眼睛:“发光?”   罗贝点头:他整个人都闪闪亮的,看起来特别耀眼!   “这样啊……”涂白棠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又问,“那我看起来有什么特别的吗?”   罗贝笑了,高兴地打字:你在开花!   此时此刻,涂白棠的周身依旧一朵一朵地开着花,整片空气都散发着浪漫的气息。   “……什么?”涂白棠一副完全不能理解的样子。   罗贝想了想,起身挪着找来了纸笔,回来后当着涂白棠的面开始作画。   他没有受过专门的绘画训练,好在此刻想要传达的画面简单易懂。   画面中心是可爱的兔子,兔子身旁飘满了小花花。   作画完毕,罗贝摆出一个“请您欣赏”的姿势。   涂白棠拿起纸,哭笑不得:“你是认真的?”   罗贝有点儿忐忑,问他:你觉得我很奇怪吗?   涂白棠歪着头盯着那幅画看了会儿,把它放在了自己的笔记本电脑上:“奇怪这个词不太合适。我觉得你很……特别。”   罗贝告诉他:你也很特别!   见涂白棠把画放在键盘上,他问道:你今天不需要工作吗?   “也不是非要赶这点时间,”涂白棠说着把视线落在了一旁的拼图碎片上,“我可以陪你一起拼图吗?”   罗贝热情点头。   涂白棠挪了挪座位,和他坐在了同一侧。   两人低头整理着拼图碎片,涂白棠又问:“你还有什么别的想问我的吗?”   罗贝思考了会儿,打字:等我可以自主行走,是不是就必须出院啦?   不知为何,涂白棠竟笑了一声,语调透着明显的无奈:“我的意思是……你对我,有没有什么想要了解的部分。”   罗贝歪过头看他。   “我们对彼此的了解都太少了,”涂白棠解释道,“如果要保持长久稳定的……呃,总之,”他也看向了罗贝,“我觉得应该更多了解对方一点。”   他们现在离得很近,若不是靠近涂白棠的那一只手还被涂白棠牵着,罗贝真想立刻摸一摸他的脸。   有什么想要了解的呢?罗贝看着他可爱的面孔,稀里糊涂地打下一行字:你为什么会长得那么迷人?   涂白棠的三瓣嘴无助地动了两下,然后说道:“问点我能回答的吧。”   罗贝继续打字:是天生的吗?   涂白棠无奈:“……没加工过。”   罗贝赞美:真厉害!   涂白棠笑着摇了摇头。   罗贝也跟着傻笑。   “我也有问题想问你,”涂白棠说,“你是最近才开始看见那些奇怪的东西吗?是在车祸以后?”   罗贝点头。   “有没有告诉过张主任?”涂白棠问。   罗贝摇头,心虚地打字:会显得我很不正常吧。   涂白棠没有说话,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   就这么过了会儿,门口传来了一个略显熟悉的声音:“我就知道你在这里。”   罗贝转过头,又是那个胖胖的男医生。   他一边往里走,一边感叹:“瘸着个腿还不安分,一天天的就往这儿跑了。”   涂白棠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什么事?”   胖医生过来是有正事的。   两人简单聊了几句,涂白棠站起身来,告诉罗贝:“我先下去一趟。”   罗贝点头。   胖医生看着两人此时才终于松开的手,眼睛瞪得大大的。   他们离开后,罗贝趴在桌上,看着自己的手机屏幕,心中涌起了一种让人害臊的冲动。   手指在屏幕上划拉了好一会儿,他鼓起勇气,给涂白棠发了条消息。   ——你上次走的时候亲我了吧?   作者有话说:   标题是说了解。 第30章 喜欢   罗贝已经做好了消息石沉大海的心理准备,不料两分钟后居然收到了回复。   只是内容简洁得有点儿过分了,只有一个字。   ——嗯。   罗贝盯着这个字看了好一会儿,不明白它到底表达了作者怎样的思想感情。   但他知道,若是自己不说点什么,他们的对话一定会断掉。   虽然刚刚才分别,但他还是很希望能再和涂白棠多聊几句。   苦思了好一会儿,他红着脸输入:   ——今天没有亲。   不知道涂白棠会不会再回一个“嗯”。   可这一次等了足足五分钟,居然连一个字都没收到。   罗贝有点儿不高兴。但就和当初面每天强抓着比特亲亲那样,他对所有的兔子都有无穷无尽的耐心和厚脸皮。   于是他又发一条。   ——下次还会亲吗?   发完为了掩饰自己的不好意思,还补了一个特别贱嗖嗖的做鬼脸的兔子表情包。   又等了几分钟,涂白棠总算是有了反应。   ——如果不讨厌的话,下次记得亲口提醒我。   亲口的意思,是要他用嘴说出来吗?   涂白棠对于帮助他复建说话好执着呀。   罗贝捧着手机,张开嘴,想试试说“要亲吗”,理所当然地失败了。   于是他决定从最简单的“啊”开始练起。   张着嘴干憋了会儿,手机收到了新的消息。   ——我们慢慢来吧。我也没什么经验,可能做得不好,但会努力,尽量不让你失望。   罗贝琢磨着,他的意思应该是作为一个顾客医生没有治疗失语症的经验。   于是罗贝告诉他。   ——我已经在练习了!   涂白棠很状况外。   ——练习什么?   罗贝脸红红地告诉他。   ——亲口提醒你下次亲我。   “和谁发消息,笑得那么诡异?”肖鹏挑着眉,表情古怪,“不会是……”   涂白棠迅速地收起了手机:“没什么。我们刚才说到哪儿?”   “你确定要那么快出院?”肖鹏咂了下嘴,“你这腿确实不是必须要住,但如果要立刻就上班……你一台手术能站下来吗?”   “这不是有你在吗?”涂白棠说,“你多分担一点,该做的都做好了,我一次半个小时左右总是能坚持的。”   肖鹏面露难色。   “考验你的时候到了,”涂白棠对他笑,“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   “停!”肖鹏做了个STOP的手势,“你自己工作狂就算了还非要带着我们一起上强度。你要不自掏腰包给我发点钱吧?”   “有锻炼的机会,不好吗?”涂白棠装傻。   肖鹏无奈地叹了口气:“你非要当铁人,随你咯。”   涂白棠拍了拍他的肩膀,又拿起手机看了一眼。   见肖鹏十分刻意地瞄过来,他摁灭了屏幕,抢在肖鹏开口之前问道:“楼上十三床那个姓周的女孩子你还有印象吧?”   肖鹏眯着眼回忆了会儿:“哪个?”   “头发长长的,练田径的那个。”涂白棠补充。   “哦……之前我们动的手术对吧?”肖鹏问,“她怎么啦?”   这女孩子的手术是三个月前的事了。涂白棠每个月要动几十台手术,对大多病人隔得久了记忆都会有些模糊,但对她印象深刻。   毕竟在他最近接触过的病人中,她的情况算是尤为惨烈的。   刚送进医院时,她完全是休克状态,下半身血肉模糊。终于恢复清醒时又大哭大闹,喊着不想活。   那之后,她接受了若干次联合手术。在涂白棠和其他几个科室同事的努力下,总算是保住了那一双腿。   现在她的皮肤依旧满布满瘢痕,看起来惨不忍睹。   “我听说她好像在养乌鸦,”涂白棠说着突然觉得有点儿尴尬,后悔提起这个话题,“呃……你听说过吗?”   “乌鸦?”肖鹏惊讶又不解,“我不知道啊。她就算养,也不可能带到病房来吧?”   “……也是。”涂白棠又低头看了一眼手机,“时间不早了,下午还有会。我回病房吃饭去了。”   “等一下!”肖鹏横过一步挡住了他的去路。   “怎么?”涂白棠问。   肖鹏的表情变得八卦起来:“你和楼上那个小朋友,到底什么情况啊?”   “就是你看到的那样。”涂白棠说,“别说出去啊。”   他不是喜欢分享私生活的类型,更不希望罗贝因此而被打扰。   肖鹏眼睛睁大了些:“真的假的?你这是……”   涂白棠半低着头,假装淡定:“让一下。”   “我就知道你对他那个态度绝对有问题,”肖鹏连连摇头,“果然是地下恋情!”   “什么地下……”涂白棠无语,“只是不想多事。”   “假装单身就不怕多事吗?”肖鹏嘟囔。   他多多少少有些误解。涂白棠不想多做解释,只告诉他:“那就告诉大家我有对象嘛。”   说完脸有点烧,还产生了一些莫名的紧张。   这一切都太突然了。   以涂白棠一贯的想法,以他和罗贝的熟悉程度,根本不应该发展出太亲密的关系。   算算时间,他们认识统共也不到一个月,对彼此都没有太深的了解。   可亲都亲了。   只怪罗贝红着脸眼眶水润的模样实在太过可爱,等回过神来,身体已经先一步理智行动。   实在是太冲动了。   但既然已经做了那么唐突的事,总不能不负责任。涂白棠不想给自己找借口。   所幸罗贝接受度良好,并且表现出了明显的期待,那么开始交往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罗贝和他一样没什么经验。   但没关系,从小到大,他学什么都很快,相信只要愿意努力,应该不会搞砸吧。   谈恋爱的感觉还挺新鲜的,会让人莫名变得雀跃,产生许多期待,又心神不宁。   涂白棠难得的在例会上走神,不受控制地低头查看手机。   当发现没有收到新消息,心头不可抑制地涌起了淡淡的失落感。   涂白棠是个很会变通的人。罗贝不找他,他也可以主动地去找罗贝。   可能是心有灵犀。正当他思考着要怎么没话找话,罗贝带着他的兔子表情包闪亮登场了。   ——你的电脑还在我这里呢!   很普通的一句话,涂白棠却莫名想笑。   他立刻回复。   ——我明天来拿。   他打算明天就办理出院手续,之后修整一天,后天上班。   已经积压了太多手术。病人急得心焦,同事忙得发疯,他没法儿干看着。   只要罗贝还住在医院里,就算他再忙,每天总归是个能见个面的。   没一会儿,罗贝的消息又来了。   ——其实还有一件事,我刚才没有告诉你。   涂白棠好奇地回了一个“哦?”。   ——说了以后,你可能会觉得我很奇怪,不正常。   涂白棠心想,罗贝本来就是很奇怪,不怎么正常的。   还能有什么更离谱的事情呢?   ——说说看?   “对方正在输入”地提示跳了好一会儿,屏幕上出现的文字却很短。   ——你送我的别针会说话。   涂白棠一愣。   罗贝又发了一条。   ——你留着的那个也会,它们还会聊天。   涂白棠蹙起眉来。   这确实是非常奇怪,相当不正常。   罗贝应该是有癔症吧?他想。   关于罗贝之前所说的那些“看到”的东西,涂白棠怀疑那些都源于他的潜意识。   就在罗贝说能看到老太太身边的黑色雾气后不久,老太太便过世了。   但她并不是自然死亡的。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算得上是自尽。   罗贝和她朝夕相处,或许已经意识到了她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丧失了求生意志。   说谌早会发光也是同理,那确实是个活力四射的阳光男孩。   但若是能听见不存在的声音,问题就有点严重了。   按理说,医生应该是非常相信科学的。可在医院里干久了,很多同行都会变得特别迷信。   比如同科室的刘主任坚决不吃芒果,认为吃了以后会工作会立刻变忙。而这样的坚持得到了很多同事的一致认同。   还有人认为值班的时候一定不可以说自己闲。   涂白棠前阵子犯了这个忌讳,那位老太太立刻就出事儿了。   但这些和“徽章说话”绝对不是一个量级的玄学问题。   涂白棠暗暗叹了口气,心想,自己真是喜欢了一个好奇怪又好麻烦的人。   当这个念头从闹钟闪过,涂白棠忽地一惊。   “喜欢”。   他慌慌张张地收起了手机,心中又把这个词默念了一遍。   啊,是吗?   蛮新奇的。   喜欢,原来是这种感觉啊。   作者有话说:   萝卜可能是个天然渣。 第31章 癔症?   会议结束时,涂白棠意外被办公室的行政给拦住了。   他本以为对方是来同他讨论休假的事。对他们而言,副主任医师突然请假是一件非常麻烦的事,想来会希望他克服一下困难,尽早返岗。   计划后天就上班的涂白棠对此十分坦然。   不聊对方一开口,提的却是一件意料之外的事。   再过不久就要过年了,医院作为一家单位也不能免俗要搞个小型年会,会上自然需要安排一些节目。   一般而言,负责出节目的都是一些相对没这么忙的小医生,涂白棠这几年都没被派过活儿。可今年他突然因伤病假,看在行政眼中就成了一个大闲人。   更不巧的是,原本的一个五分钟左右节目因为一些缘故上不了了,急需补充。距离年会已经不剩多少日子,此时再找替补,只能挑些不怎么需要排练的现成演出。   会找上涂白棠,是因为他的恩师杨副院长信誓旦旦地告诉行政,自己的弟子才艺出众,是个吉他高手,当初在校园中曾因此而成为风云人物。   涂白棠听完一个头两个大。   杨副院长对他多少是有点儿滤镜了。   涂白棠在大学时代确实自学过一点儿,但并没有花费太多心思,技艺平平。如今多年过去更是早已生疏。   他奋力推脱,失败告终。   行政态度温和又强硬,给出的理由也很充分。就算现在不熟练,正好这些天休息,在病房也无所事事,有的是时间复建。她甚至劝说涂白棠再多休息两天,把伤养好些再回岗位。   面对涂白棠“我水平真的不太行”的诚恳发言,她坚称“怎么会呢杨院长说你弹得特别好”。   少一个节目而已,应该也不是非要补上不可。   当涂白棠在事后同肖鹏这么抱怨,肖鹏笑着告诉他:“说不定是人家自己想看。”   涂白棠头疼,又不想在年会上丢人,只得拜托肖鹏帮他再跑一趟,从家里把早已积灰的琴给背过来。   当天晚上,他没心思挑选演出曲目,先给张主任打了个电话,聊了聊罗贝的病情。   张主任告诉他,一般严重的精神问题多少都会带有一些器质性病变,但罗贝这些天来把各类检查化验做了个遍,结果都是好的。前些天他和科室里几个同事就此讨论过,都觉得没什么问题。   但术业有专攻。他们神内的毕竟不是专门的精神科医生,还是建议罗贝找一家专科医院看看。   “上一回他说看到奇怪的东西我就这么觉得了,”张主任说,“包括他不能说话,应该都是心理问题。”   涂白棠对这些更是外行。   当初在学校里,临床医学中的神经病学和精神病学他都学过,如今若干年过去,回忆这些就和同时学习的高数那样变得面目模糊,不怎么看得懂了。   简而言之,罗贝需要再去看看精神科。   涂白棠不由得担心起来。   毕竟很明显的,罗贝并不觉得自己有病。   可那不是病还能是什么呢?总不能真是玄学超能力吧?   涂白棠暗暗叹气,心想着,难怪自己那么多年从来没有对任何人心动过,原来是口味跑偏了,非要被一些脑筋不正常的人吸引。   真是给自己出了个大难题。   第二天上午,涂白棠去了一趟康复科训练室。   到的时候罗贝正在上康复课。   罗贝恢复得比他预料中还要好,已经可以脱离助行器短距离走动。当他顺利移动到教室的另一头,转过身看见倚在门口的涂白棠,眼睛立刻亮了起来,高兴地挥起了手。   看那模样,若是身体无碍,应该已经大步奔跑过来了。   非常努力地挪到了涂白棠跟前,他仰着头眼睛亮晶晶地注视着涂白棠,嘴巴动了动。   虽然还是没能发出声音,但涂白棠猜到,他应该是在说“你怎么来了”。   当然是因为闲的。   本来他今天上午应该要办理出院,临时改了计划,有点无所事事。   一直以来,他都习惯在闲着的时候给自己找点儿活干。   但今天突然有了别的念头,于是特地跑来旁观罗贝上课。   康复医生和他认识,一脸稀奇地问他是不是来做康复训练的。涂白棠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诚实地回答:“来找他。”   一旁罗贝听着笑得眼睛眯成了缝儿,又露出了尖尖的小虎牙。   让人觉得这一趟跑得还挺值得。   下课后,罗贝在手机上打字:你当初还让我不要乱跑。你自己受伤了也跑。   涂白棠摇头:“那不一样。我这点小伤,就是应该多走走的。”   罗贝也不知他说的是真是假,姑且信了,撇着嘴点了下头。   日常走路,罗贝还是会用助行器。这样一来,就腾不出手来打字了。   涂白棠走在他身旁,趁机教育他:“你看,不能说话很不方便吧?”   罗贝瘪着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涂白棠却不知为何有点心虚了,担心自己这样会不会有点烦人,显得老气横秋的。   这么一想,他才忽然意识到自己比罗贝年长不少。   “……你今年二十,是不是?”他问罗贝。   罗贝点了点头,扬起脑袋用口型问他:你呢?   涂白棠移开视线:“稍微比你大一点。”   从来都被身边的人夸赞年轻有为,却不想此刻竟产生了一些年龄焦虑。   走了几步后,当他又一次看向罗贝,发现罗贝在笑。   “怎么了,想到什么开心的事了?”他问。   罗贝特地停下脚步,掏出手机:我知道你三十了。   涂白棠心中暗暗咂舌,却见罗贝继续输入:真长寿呀!   “不是,”涂白棠哭笑不得,“你是觉得人过了二十五岁就会死吗?”   罗贝歪着头想了会儿,傻笑了一下,仰头对他比口型:也是!   真是好莫名其的一个人。   可涂白棠偏偏觉得他这副脑筋不太正常的样子怪可爱的。   两人到了病房,才刚下电梯,罗贝看着前方不远处的窗边,忽然停下了脚步。   涂白棠顺着他的视线,看到了一个十分眼熟的长发女孩。   女孩半趴在窗台上,面无表情地看着窗外。一旁的墙上倚着一对拐杖。   他记得她姓周。就在昨天,罗贝才刚提起过她。   罗贝的眼神中透着惊异。他腾出一只手,先是拉了拉涂白棠的袖子,接着又小心地朝着女孩指了指。   涂白棠心想,那么大个人,自己当然是看得见的。   却见罗贝又点了点自己的肩膀,然后朝着女孩示意。   涂白棠不明所以。   那女孩的肩头披散着黑色的长发,看起来十分柔顺,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见涂白棠表情茫然,罗贝眨了眨眼,显得有些疑惑。   他迟疑了会儿,拿出手机打字:乌鸦。   涂白棠蹙起眉,又朝女孩看了看。   乌鸦并不是会轻易被披散的长发所遮挡的小鸟,若真的存在,他不可能看不见。   罗贝从涂白棠的表情中读懂了什么,又打字:你看不见吗?   涂白棠不由得起了一背的鸡皮疙瘩。   他俩同那女孩离得并不算特别远,站着不动盯着人家看还窃窃私语,很快引起了对方的注意。   女孩儿转过头来,表情原本带着一丝不悦,待看清涂白棠的面容后又透出了些许讶异。   “嗨,有一阵没见了,”涂白棠笑着向她走过去,“听说你恢复得不错。”   女孩疑惑地上下打量他,问道:“涂医生?”   “你还记得我?”涂白棠来到她身旁,再次确认,她的肩膀上确实空无一物。   女孩点了点头:“你怎么穿着……”   “受了点小伤,”涂白棠说,“我们还蛮有缘分的,现在是病友了。”   女孩礼貌而又勉强地抬了抬嘴角,显然并不欣赏他的幽默感。   在他们对话的同时,罗贝悄悄地靠近了些,一脸认真地盯着女孩的左肩看。   涂白棠回头瞄他,见他用口型对自己说:问问她。   问什么呢?   涂白棠正为难着,女孩儿开口:“有什么事吗?”   她明显是不希望被人打扰。   涂白棠朝着罗贝示意了一下:“我朋友说,你养了一只乌鸦?”   真是好糟糕的话题打开方式。   那完全是罗贝的幻觉,对方只会感到莫名其妙吧。   涂白棠已经做好了被白眼的准备,不料女孩儿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半晌后才喃喃:“你们怎么知道的?”   作者有话说:   涂医生:在青春活力小男友眼中好像已经是一只半截入土老兔子了。 第32章 恋爱ing   涂白棠也很惊讶。   他回头看向了罗贝。罗贝的表情比他们淡定得多,只是视线稍稍上移了些,从女孩的肩膀转移到了女孩的头顶上。   见女孩还盯着自己,涂白棠干巴巴地解释道:“我朋友前些天看见了。”   女孩闻言蹙起眉来,一脸狐疑:“……怎么可能?”   “你不会是把它带到医院来了吧?”涂白棠问。   女孩缓缓地摇了摇头,表情愈发古怪。   罗贝又往前走了两步,低头对着手机打了会儿字,冲女孩竖起屏幕。   那上面写着:它很漂亮,胸口毛茸茸,身上油亮亮,在太阳底下看是七彩的。   女孩微微地张开了嘴。   罗贝笑着看向她,又往她头顶上瞟了几眼。   涂白棠心底浮现出了些许诡异的猜测。   “它不在医院的话,现在在哪里?”他问女孩,“你家吗?”   女孩迟疑了几秒,轻声道:“……它不在了。”   涂白棠心里咯噔了一下,与此同时,听见身侧传来了“啊”的一声。   那声音很轻,听着软绵绵的。   他侧过头,只见罗贝脸上已经没有了方才的笑意,眼神中透出明显的不安。   “你以前见过我,是不是?”女孩试着猜测,“在医院以外的地方。”   罗贝犹豫着抬起手来,似乎想指什么东西,但很快又把手收了回去,摇了摇头,然后打字:我那天看到了你的玩偶,猜的。   “这样啊……”女孩垂下眼睫,显得有些失落。   这太古怪了。   涂白棠一时陷入思考中,没有出声。   此时不远处的电梯门再次打开,一个中年妇女走了出来。她远远见到他们,开口唤道:“小桐,怎么在这儿呀!”   涂白棠转过身,那中年妇女见到他,一脸惊讶:“涂医生?你是涂医生吧?”   涂白棠对她已经没什么印象,猜测大概是病人家属,于是笑着点了点头:“你好。”   中年妇女快步走上来,主动同他攀谈起来。   女孩情绪显得有些低落,对他们的闲聊全无兴趣,不打招呼便转过身去,支着拐杖走向了自己的病房。   罗贝在一旁默默看着,也不知想了些什么,奋力跟了上去。   涂白棠见他拉住了那女孩,接着不知在手机上打了什么字,女孩一下愣住了。   这厢边寒暄已经结束,女孩的妈妈同涂白棠道了别,走到女孩身旁,扶着她一起回了病房。   罗贝一直站在原地,表情看起来显得有些忧伤。   涂白棠走了过去,问道:“你跟她说了什么?”   罗贝把手机给他看,上面写着:它没有离开你。   回到病房,涂白棠问他:“你刚才是不是又看见那只乌鸦了?”   罗贝点了点头,然后打字:它一直跳来跳去的。   “你刚才说的玩偶,又是什么?”涂白棠问。   罗贝找了纸笔,画了一副简笔画。   也不知是他画技有限,还是那个玩偶真的造型如此简略。涂白棠看着那个圆滚滚的团子,实在无法和一只具体的乌鸦画上等号。   根据他之前的推测,罗贝的幻视很有可能是源于内心的潜意识。那么在看到了乌鸦玩偶后脑补出了一只真实的乌鸦倒也可以成立。   但问题是,这玩偶的造型差不多就是个圆球,谁能联想到是乌鸦呢?   罗贝甚至看到了它的羽毛在阳光下泛出的彩色光泽。   “你是不是觉得……你看到的是那只乌鸦的灵魂?”涂白棠问。   罗贝毫不犹豫地点头。   也不知他的小脑瓜在想些什么,竟红了眼眶。   他打字:它一定很喜欢她。   涂白棠伸出手来,揉了揉他的脑袋,接着又干脆揽住了他,把他按在了自己的胸口。   这实在有点太非理性了,想不透。   涂白棠的大脑下意识地开始思考一些无关的内容,比如罗贝前些天还自称不爱哭,怎么这会儿又要眼泪汪汪了。   会不会是因为他的内心过分敏感细腻,所以才能看见一些常人看不见的东西。   罗贝在他胸口蹭了蹭,抬手拽住了他的上衣。   “养乌鸦的人应该挺少见的。”涂白棠说。   罗贝点了点头。   未免太巧合了。很多人都会在身上或者包上佩戴这样的小物件,但大多数人家中应该不会那么正好就饲养着同样的宠物。   猫猫狗狗也就罢了,那可是乌鸦。   涂白棠轻声感叹:“你真是不可思议。”   罗贝仰头看他。原本微微湿润的眼眶此刻已经完全收干了,眼神中透着神采,面颊红扑扑的。   他对涂白棠笑了一下,然后拿起手机打字:太好啦!我原本担心过你会不会觉得我脑子有问题!   涂白棠干笑了一声。   罗贝继续打字:谢谢你愿意相信我!你真好!   涂白棠心底依旧残存着疑惑,可此刻看着罗贝高兴的模样,又觉得那些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人生难得糊涂。只要不影响生活,何必那么追根究底。   ……应该是不影响的吧?   至少罗贝没有把自己看成什么奇怪的东西。   两人对视了会儿,罗贝似乎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表情收敛了些,同时脸变得更红。他放下手机张开嘴,很用力地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可惜半晌没出声。   “我刚才听到你‘啊’了一声,”涂白棠说,“在走廊上。你在无意识的时候是可以发出声音来的。”   也许下次该找机会趁其不备吓罗贝一跳。   比如现在突然弹一下他的鼻子,会有效果吗?   涂白棠正打算实践,手机响了。   看清来电提示的号码,他不由得叹了口气。   是行政打来的。按下接听后,对面很积极地问他有没有确定好当天表演的曲目。   得到了否定的答案后,对面提醒他,最好是尽快确定,毕竟时间不剩几天了,还需要提前准备串讲词。   挂了电话他又想叹气,却见面前的罗贝双眼放光。   见他看向自己,罗贝“嗖”一下举起了手机,上面写着:你会弹吉他!!!   小哑巴,耳朵倒是挺尖的。   “会过一点,”涂白棠为难,“现在不太会了。”   罗贝低头高速打字,接着再次举起手机:你要表演节目!!!   “赶鸭子上架,”涂白棠摇头,“到时候估计是要出洋相。”   罗贝似乎压根没把他的话听进去,依旧情绪高涨:我想听!可以先弹给我听听吗!   涂白棠哭笑不得。   他想了想,说道:“我可能需要借你的病房练习一下。”   中午时勤勤恳恳的肖鹏又替他跑了一次,替他从柜子里翻出了早已积灰的吉他。   病房不是什么适合排练的地方,尤其是对技艺不佳的人而言,完全是在制造噪音影响其他病人休息。   这种时候,一人一间的特需病房就显得很优越了。   涂白棠在提出时只想到这样比较方便,实际试弹了一下后立刻后悔了。   他当初会学这项乐器,并不是源于喜爱。   一位关系不错的同学为了撩妹试图给自己打造一个音乐才子的形象,打算报个吉他初级班,找不到搭子,求他一起去。   同学拿来了“第二人半价”的宣传单,苦苦哀求,他迫于无奈,答应了。   学了两个月,同学想要撩的妹官宣了男朋友,同学也随之放弃了自己的音乐梦想。   倒是涂白棠,抱着“来都来了”的心态,把三个月的课程全都上完了,学会了一些基本的指法,能弹一些不太复杂的和弦,还学会了几首相对简单和通俗的流行歌曲。   学业繁忙,他又志不在此,初级班结业后他连中级班都没去报名。   后来的若干次同学生日会上,他倾情演奏了世界名曲《祝你生日快乐》,让他的杨姓恩师大为赞许。   恩师是骨科泰斗,但根本不懂吉他。   涂白棠自己其实也不算很懂,多年过去,已经差不多是个小白。   更糟糕的是,那把闲置了许久的吉他还有点儿走音了。   涂白棠坐在椅子上,在罗贝热切的目光中对着调音APP调了老半天,汗如雨下。   怎么办啊。   他想,他刚交上的小男朋友马上就要知道他是个傻子了。 第33章 再亲一下   调音完毕,涂白棠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拨动了琴弦。   他有意挑选了一首最为简单的练习曲目,没有任何和弦。但即使如此,依旧暴露出了生疏的指法。   ……应该是暴露了吧?   他一边弹,一边小心翼翼地观察罗贝的表情。   罗贝双手合十,抵在唇边,唇角微微带着笑,眼睛闪闪发光。   太好了!他根本不懂!   涂白棠咽了口唾沫,继续往下弹。   罗贝很快改变了姿势。他手肘撑着桌子,双手托着下巴,脑袋微微倾斜着,视线牢牢地锁在涂白棠的身上,脸上依旧笑眯眯的。   涂白棠顿时自信起来。   虽然不熟练,但好像也不算很糟糕嘛。   练习曲目非常短,磕磕绊绊的一分多钟就弹完了。最后一个音落下,涂白棠长舒一口气,看向了罗贝。   罗贝还捧着脸,愣了会儿才回过神来,接着用力地鼓起掌来。   这实在让人不好意思。   涂白棠难为情地笑了笑,说道:“手太生,弹得乱七八糟的。”   本以为罗贝会夸奖自己几句,说点“没这回事”“非常好听”的话作为安抚。却不料他连头都没有摇一下,笑得更厉害了。   一个人在毫无自信的状态下非常容易被害妄想。   涂白棠怀疑罗贝在嘲笑他。   硬着头皮应下这个差事时,他已经做好了被同事们笑话的心理准备。若肖鹏当面直白地嘲讽他“弹得什么东西”他也不会产生丝毫羞耻。   但若罗贝觉得他很丢人,那问题就有点严重。   涂白棠低头摸了摸鼻子,说道:“我再练会儿,你不用管我。”他说完掩饰般低头拨了下弦,察觉罗贝视线依旧落在自己身上,又说,“好几天了,你的拼图怎么没什么进展?”   罗贝低头看了眼桌上的拼图碎片,手指抓了抓下巴。   “你拼你的,”涂白棠说,“可以当我不存在。”   罗贝用口型“哦”了一下,伸手整理了起来。   涂白棠当初上的吉他初级班,教的第一首曲目是一首老歌,叫《小草》。曲调悠扬动听,变化也少。他暗自考虑,要不就干脆偷懒选这首曲目好了。   这首歌几乎人人都会唱,到时候大家下意识跟着哼起来,陷入了自我陶醉中,就不那么容易注意到他的问题了。   涂白棠弹了两遍开头,隐约找到了一点手感,决定下一遍把唱也加进去。   比起弹吉他,他对唱歌的的自信稍微多上一点。   才刚一开口,余光感受到了一旁投来的视线。   罗贝这次换了姿势。一手把玩着一小片拼图,另一只手支着下巴,脑袋歪着。   见涂白棠看过来,他眯起眼笑了一下,接着摆了摆手,示意自己并没有盯着看,之后假模假样地低下头继续拼图。   可待涂白棠收回视线,立刻便察觉到他又看了过来。   为了掩饰,这回罗贝干脆趴在了桌上,掩耳盗铃般用胳膊遮住了半张脸,眼睛还眯了起来。   看来让他不关注自己是不可能了。   涂白棠感到为难的同时,又不禁想笑。   他想起了不久前肖鹏说的话。要做到什么地步,他才能察觉到对方的感情?   像罗贝这样就可以了吧。   他分明一点也不迟钝。   当他下意识开始分心,指尖的动作却反而变得流畅了一些。   涂白棠不再回看,专心地享受着来自罗贝的关注。   就在此时,他突然听到了一阵哼唱。   那声音很轻,听起来非常随意,还略微有点儿走调,显得清新又可爱。   涂白棠瞬间意识到了什么。他忍着没有抬头,继续往下弹。又过了会儿,哼唱中带上了断断续续的歌词。   是罗贝在唱歌。   他明显是记不清歌词了,唱半句哼半句,时不时不自然地停顿一下。明明有伴奏,调子却乱跑。   一曲完毕,涂白棠抬起头来,笑着说道:“配合得真好。”   罗贝一愣。   “我们可以凑一个组合,”涂白棠说,“我来给你伴奏。”   罗贝走音,他胡乱弹,很搭。   罗贝眨巴了两下眼睛,终于回过神来,一脸惊讶。可之后再张嘴,又发不出声音了。   “没关系,慢慢来吧,”涂白棠说,“但你得知道,你是完全可以发出声音的。”   罗贝抬手摸了一下嘴唇。   涂白棠心想,这是在做什么,好像在勾引人。   可见罗贝一脸若有所思并未看他,他很快意识到自己在下意识间想了非常丢人的东西。   涂白棠心虚地清了清嗓子,继续练习起来。   就这么过了两个多小时,罗贝再也没有跟唱。   久未弹琴的涂白棠小拇指按弦按得生疼,觉得自己多少已经找回了一点感觉,决定休息一会儿。   和他的勤奋相比,罗贝效率低下。算上前几天的成果,至今也只拼出了一个外框。   但罗贝本人并不介意,还是一副心情很好的样子。   涂白棠主动和他闲聊:“这两个小别针今天说话了吗?”   罗贝点头,用手机回答:说呀,说好多。   “哦?都说了什么?”涂白棠好奇。   罗贝撇了下嘴:说我唱歌难听。   “怎么会,”涂白棠说,“我觉得很好听。”   罗贝眨了下眼,看向了自己胸口的胡萝卜。   “……又说什么了?”涂白棠。   罗贝犹犹豫豫,手指落到屏幕上又收回,最后摇了摇头,表示没什么。   涂白棠不信。   “它是不是也赞同我?”涂白棠问。   罗贝尴尬地笑了一下,然后摇头。   涂白棠暗忖着,这徽章所谓的说话,莫不是罗贝的潜意识。罗贝觉得自己唱得不好,所以才会听见徽章这么说。   正思考着如何试探,却见罗贝又打字:我觉得自己唱得还可以啊!   涂白棠心想,哦好像不是。   罗贝并没有很清晰的自我认知。   “就是啊,”涂白棠说,“明明很好听。我还想再听一会儿呢。”   罗贝抿着嘴,一脸郑重地点了点头,然后打字:我会努力!   涂白棠笑了会儿,又问他:“我戴的这个小兔子也会说话吧?”   罗贝快速点头:它话好多的!   “它会告诉你我们没有见面的时间里发生过什么事吗?”涂白棠试探,“比如……今天早上有人来看我了,它应该也见到了吧?”   罗贝打字:我问问。   之后他放下手机,盯着涂白棠胸口,默不作声。   这是什么?心电感应?   几秒种后,罗贝拿起手机:它说那是你的隐私,它不能说。   涂白棠心想,看来是说不出罗贝本人不知道的信息。   过了会儿,罗贝忽然笑了,又打字:它说你骗人的,早上没人来看你。   涂白棠暗暗惊讶。   “……不是我的隐私吗?”他问,“这就说啦?”   罗贝笑得更欢:它笨!我说它肯定睡着了没看到,它就说啦!   早上确实没有人来探病。   事实上,病房的探视时间开始后没多久,他就跑去康复活动室了。   其实罗贝本人应该也知道这一点吧?   涂白棠不断思考,把自己都绕得有些糊涂了。   有什么罗贝绝对不会知道,但理论上兔子别针见过的信息呢?   正琢磨着,手机响了。一看号码,又是同事。   这院住得,又是为年会节目练习又是额外加班,连谈恋爱的空闲都分不出来。   “我得下去一趟。”涂白棠遗憾地告诉罗贝,然后又问,“琴可以放你这里吗?”   罗贝点头。   涂白棠站起身,收拾好了吉他,冲着罗贝笑了一下:“走啦。”   罗贝猛地举起手来。   “怎么?”   罗贝的双手在身前拢在了一会儿,不自然地搓啊搓,同时张开嘴来。   涂白棠猜到了什么。在罗贝憋红脸的同时,他也变得紧张起来。   半晌后,罗贝不情不愿地叹了口气,用手机打字:算了,说不出来。   涂白棠往前走了一步,来到他跟前。   罗贝仰起头来,嘴唇不自觉地抿了一下。   看起来是很好亲的样子。   涂白棠想低下头去,心却一下跳得有些难受。   第一次站上手术台时,他都不曾如此紧绷。   经验和知识果然是很重要的事。   关于恋爱,涂白棠太过无知,连他拙劣的吉他技巧都不如。   他变得糊涂。   只有一件事可以确认。   此刻用期待的眼神注视着他的男孩,对他而言是非常非常重要的。   作者有话说:   胡萝卜徽章当时在说的是:他好虚伪啊! 第34章 它不爱我吗?   罗贝本以为涂白棠会亲吻他的嘴唇。   为此做心理准备的过程是很害羞的,而意识到涂白棠并没有这个意思,羞耻感非但没有消失反而加倍了。   涂白棠亲了亲他的额头,飞快转身离开时忘记拿拐杖,当着他的面跄踉了一下,毛茸茸的脸又一次很不合理地泛起了红晕。   可回头取了拐杖以后,他还是没有使用,单手举着就这么一路蹦了出去,在地面上留下了一小片缤纷的花丛。   直到他身影消失在门口,罗贝还能隐约听见走廊上传来的兔子别针嘲笑的声音。   罗贝没有笑。   他趴在了桌上,脸枕着拼图,手指轻抚自己的额头。   这一次虽然时间还是很短暂,但他细心感受了。触感和他想象中的毛茸茸完全不一样。   罗贝不止一次用脸蹭过比特。   兔子的毛特别软乎。比特的腮帮子看起来胖鼓鼓的,其实全是靠又长又厚的毛撑起来的,摸上去轻盈又温柔,令人沉迷不已。   涂白棠的嘴唇也是软的,但很不一样。   罗贝并不觉得那感受有什么不好,只是忍不住隐隐觉得奇怪。   他在心里对胡萝卜徽章说:他刚才亲我了,你看到吗?   胡萝卜徽章回答他:“没有啊,我又没眼睛。”   罗贝才不信。   他又问:他会亲我,应该是很喜欢我吧?   “我怎么知道,”胡萝卜徽章嘟囔,“我又不是人。”   罗贝心想,可涂白棠也不完全算个人吧?   还是说,这种问题应该问兔子别针才更对口?   他胡思乱想,回忆起不久前的画面,又无意识地哼起了那首歌。   短短几句,还不等自己察觉,胡萝卜别针已经抱怨了起来。   “真的很难听!”它说,“每一个音都不在调上。”   罗贝愣了愣,有点不好意思,又很不服气:涂医生说好听的。   “所以我才说他虚伪,”胡萝卜别针说,“这个人太不诚恳了!”   刚才起它就一直这么抨击涂白棠。罗贝不爱听,选择不理它。   他又趴了会儿,始终静不下心,于是干脆站了起来,打算去走廊里转转。   康复医生说,他现在的状态适当负重多走动都很有好处。   这一层病房走廊边缘都有扶手,于是他干脆没有用助行器,就这么小心翼翼地出了门。   走了没几步,斜对面病房走出来一位还挺眼熟的中年妇女。   她并没有留意到罗贝,回头冲病房说道:“别整天胡思乱想了。我先回去了,明天你爸过来。”   说完,也没听见有回应。   她叹了口气,离开了。   罗贝站在原地思考了会儿,鼓起勇气横跨了走廊,挪到了那间病房的门口,朝里望。   那个长发女孩正坐在桌边发呆。   她面前的桌上,那只熟悉的乌鸦正在整理着羽毛。   在室内的灯光下,它浑身黑的毫无杂质,连眼睛都看不见。   罗贝想主动和她打招呼,又有点不好意思。   在面对涂白棠以外的人时,他总是会紧张,生怕自己表现得太奇怪。这女孩明显不是热情外向的人,甚至可以说是有点冷漠,不见得乐意和自己交流吧?   可罗贝对那只只有自己能看见的乌鸦实在好奇,很想和她聊上几句。   纠结了会儿,女孩终于察觉到了他的视线,转头看了过来。   罗贝顿时紧绷,不安地抬起手来,朝她招了招。   见女孩只是蹙起眉来并不回应,他愈发不安,心跳都加快了不少,只想赶紧逃离。   才刚转过身,却听见病房里传来女孩的声音:“等一下!”   罗贝回头,见那女孩已经站起身来。   “那个……”她也显得很紧张,“你刚才说的,是什么意思?”   上午分别前,他在手机上告诉她:它没有离开你。   罗贝看了一眼又跳上了女孩肩头的乌鸦,心想,是字面意思呀。   女孩住的也是单人病房。   和同龄的异性单独相处,让本就内向的罗贝更为腼腆。   他正襟危坐,用手机问对方:我该怎么称呼你呢?   “我姓周,周筱桐。”她说着顿了顿,“……你不能说话?那也没什么称不称呼的。”   罗贝又把屏幕给她看:我叫罗贝。   “哦,”周筱桐点了点头,看向他的眼神中透出了一丝期待,“我想问的是……”   罗贝陷入思考,不知道该如何表达。他不太愿意对涂白棠以外的人讲述自己的古怪能力。   他知道自己在很多人眼中不那么正常,却也不愿被当面视为一个怪人。   许久后,他给出了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可能是一种感觉吧。   周筱桐面露不解。   罗贝想了想,主动问她:所以你真的养过乌鸦的,对吗?   周筱桐迟疑着摇了摇头,答道:“也不算养过吧。它应该算是我的……朋友。”   罗贝眼睛亮了一下,打字:乌鸦朋友?好酷啊!   一直以来都显得有些阴沉的周筱桐面对他的这般反应不禁笑了一声,但表情很快又沉了下去。   罗贝问:可以跟我讲讲吗?   周筱桐嘴唇紧紧抿着,眉头微蹙,沉默了半晌后忽然问道:“你在看什么?”   罗贝在看桌上的乌鸦。那个黑漆漆的家伙正歪着头,认真地盯着周筱桐。   他又打字:它长得又可爱又威风,对吧?   周筱桐垂下眼睫,笑了。   “嗯。”她点头。   她抬起双手,把脸埋在了手掌里,片刻后抬起头来。   “其实没什么。它受伤了,被我捡到,照顾了一阵子,”周筱桐放下手,“它很聪明,又很馋。后来明明好了,却不肯走,总爱来我这儿讨吃的。”   罗贝问:它叫什么名字?   这本是一个很普通的问题,可周筱桐却不知为何脸一红,支吾起来:“这、这不重要吧。”   罗贝不解。   “总之,我们相处了很久,”周筱桐说,“它每隔几天就会来找我,会用嘴敲我的窗户,然后进我的房间玩一会儿,有时候会连续一周都赖着不走。”她似乎陷入了回忆,表情变得温和,“它特别聪明,能听懂我说话。可能是因为个子比同类小,战斗力不太行,时不时就会受点伤,所以胆子也小小的。不过它偶尔也会调皮捣蛋,我一生气它就逃跑,过几天又厚着脸皮若无其事地来敲窗户。”   罗贝想象了一下,也笑了,问她:乌鸦摸起来是什么感觉?软吗?   “胸口这里的毛是软的,”周筱桐说,“翅膀和尾巴有点硬,滑滑的。”   罗贝问:它让你摸?   “它喜欢呀,”周筱桐笑道,“路西法最喜欢我摸它脑袋了。”   罗贝恍然:它叫路西法!   周筱桐脸一红,嘴唇动了动,没出声。   罗贝继续打字:非常酷!很适合它呀!   周筱桐瞥了一眼他的手机屏幕,尴尬地移开了视线。   罗贝不明所以,告诉她:你和路西法在一起多少年啦?   “四年多,算上养伤的时间,它有至少两年半都待在我家。”周筱桐说着,表情很明显地沉了下去,“只可惜……”   罗贝不由得想起了比特。   他努力地憋出了一些大道理:生老病死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至少你们给彼此留下了很美好的回忆。它一定很爱你,不会希望你难过。   这是他用来安慰自己的话,其实效果不怎么好。   周筱桐摇了摇头:“……它会恨我才对。”   罗贝不解:为什么?   周筱桐没回答。   罗贝把视线投向了乌鸦。   这个名叫路西法的大家伙跳到了周筱桐的腿上,仰着头,张开嘴“啊”地叫了一声。   可惜,周筱桐浑然不觉。   “……它是被野猫扑死的,”周筱桐再次开口时声音哽咽,“是我带它去看那只猫。”她抬起手来,捂住了眼睛。   罗贝一时哑然。   “如果不是信任我,它不会乖乖站在那里不动,”周筱桐说,“那只猫一直是我在喂的。我本来想带回去养的,又怕它们相处不好,所以才试着提前给它们介绍一下。那猫在我面前很温柔,没想到会……路西法虽然比一般的乌鸦小一些,但也比普通的麻雀大得多……”她吸了吸鼻子,“它跑得好快,等我找到的时候,已经……”   罗贝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了。   将心比心,若是他喂的一条野狗咬死了比特,他一定会陷入自责中无法自拔。   周筱桐安静地落着泪。   就在她面前,路西法着急地跳来跳去。   罗贝在手机上输入:它不恨你的。   周筱桐笑着摇了摇头:“谢谢。”   罗贝深呼吸:真的。不是安慰,它爱你啊。   见周筱桐终于抬头,他鼓起勇气,指了指她的跟前。   然后打字:它就在这里啊。   周筱桐微微睁大了眼睛。   周筱桐可能信了,也可能没有。   她哭了很久,一直到路西法都急累了,蹲在她腿上开始睡觉。   罗贝没有留太久。   回到自己的病房后,他躺在床上发了会儿呆,忽然也有点想哭。   他给涂白棠发消息。   ——我告诉周筱桐我能看见路西法了。   涂白棠回得很快。   ——?   ——路西法????   ——你又看见什么了???   没头没脑的,涂白棠好像是误会了什么。   可罗贝此刻却顾不上解释。   他眼眶里涌出泪来,视线变得模模糊糊的。   ——怎么比特没有留下来陪我?我可以看见啊!可它真的走了。   ——为什么呢?   ——它不爱我吗?   作者有话说:   涂医生看到这个问题,梦里被殴打过的部位都开始幻痛起来。 第35章 谁啊!   路西法一点儿也不恨周筱桐。   不仅不恨,它一定是对她放心不下,所以即使死后也不愿离开,依旧陪伴在周筱桐的身边。   要是周筱桐能看见就好了。   那样她的自责就能变得少一些,可以活得更快乐一些。她和路西法还是可以像以前那样亲昵地互动,就好像从来不曾分开过。   那多令人羡慕。   可比特却很干脆地走了。   多奇怪啊,明明路西法就可以留下来。明明无论是相伴的时间还是投入的感情,他都不输给周筱桐。   听说乌鸦是一种非常聪明的动物。总不能是因为比特作为一只兔子太笨了吧?   这个糟糕的想法居然让罗贝心里稍稍好受了些。   他抹干净了脸上的泪水,再次看向手机,想要向涂白棠解释一下自己方才没头没脑的发言,然后惊讶地发现涂白棠在那之后居然再也没有回复过他。   是突然有什么事去忙了吗?   罗贝不禁有些失落,但还是吸着鼻子认真打字。   ——周筱桐就是我们之前见到的女孩子。路西法是那只乌鸦的名字。她告诉了我她们之间的故事。   发完,涂白棠还是没反应。   罗贝心想,那算了吧,没关系。   就算是对他那么好的涂白棠,也不可能永远那么积极地陪伴着他。大家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他早已习惯了在绝大多数时候都不被任何人在意的日常。   罗贝放下手机,定定地看着天花板,又开始胡思乱想。   要是比特也能像路西法那样留在他身边就好了。   他可以在任何时候抱起它、亲吻它,对它说很多话,看它蹦蹦跳跳。   旁人看不到也没关系,被当做怪人也无所谓。   他们深爱彼此,那就足够。   罗贝的眼泪又往下掉。   再也没脸说自己是一个不爱哭的人了。他生了锈的泪腺在干涸了那么多年后被比特的离去暴力拧开,可能整个龙头都被掰断了,就此彻底失控,再也停不下来。   罗贝抬起手臂,用袖子摸了摸脸。   就在此时,门口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罗贝?”   罗贝愣了愣,扭头看了过去。   视线依旧模模糊糊的,视线中是一个朦胧的人影,轮廓与他预料中的不太一样。   他下意识地眨了眨眼,泪水溢出眼眶后眼中的画面瞬间变得清晰,对方的轮廓也瞬间变了模样。   那么大一个兔兔头,刚才怎么会看错成一个普通的人类呢?   罗贝心中惊喜,轻喊了一声:“你……”   声音戛然而止。   涂白棠走到他跟前,坐在了床沿上,用手指替他擦拭面颊上的泪水:“别哭了。”   可惜只起到了反效果。   罗贝坐起了身,泪水更加汹涌地涌了出来,可其中蕴含的情绪却与方才截然不同。   他吸了吸鼻子,嗓子里逸出细小的呜咽。   涂白棠没有再说什么,拉住了他的手,同时取出了手机,看完了他之后发送的消息。   “那只乌鸦的名字还挺特别的。”他对罗贝说。   罗贝“唔”了一声。   声带振动的感觉变得有点陌生,痒痒的。   他的视线又变得模模糊糊,眼前的轮廓再次变了模样。   可每当泪水滑落,眼前的涂白棠又会回复成平日里的样子。   是不是哭得太多,自己的脑袋变得有点不正常了呢?   “比特怎么会丢下你呢,”涂白棠继续说道,“它那么爱你,如果不是迫不得已,它一定想要永远陪着你。”   “可是……”罗贝很努力,说得断断续续,“可是、我见不到它了。”   “说不定它选择了用别的方式陪伴你呢?”涂白棠说,“你还记得吗?我前几天梦见过它。它特别放心不下你,要我一定好好照顾你。”   “我也想梦见,”罗贝说,“可没有。它不来见我。”   “比特也会有比特的难处,”涂白棠温柔地轻抚他的面颊,“也许它已经非常非常努力了,却被你误会,想必也会很难过的吧。”   “……啊。”罗贝呆滞地眨了眨眼。   对啊,他怎么可以不信它。   沉默了会儿,罗贝变得稍稍平静了些:“也许、也许我只是太孤独了。”   “嗯,比特知道,”涂白棠说,“所以它来和我商量,拜托我陪你。”   罗贝紧盯着面前那张和比特如出一辙的面孔,心想着,原来是这样吗?怪不得涂白棠对他那么好。   “你答应了吗?”他问涂白棠。   “当然啦,”涂白棠靠近了些,长耳朵软软地垂下来,“那本来也是我的愿望。我很感谢它给我这个机会。”   罗贝看着近在咫尺的毛茸茸,心中一动,突兀地说道:“我想摸你。”   涂白棠愣了愣,之后轻笑了一声,问他:“摸哪里?”   “耳朵。”罗贝说。   这答案好像很出乎预料,涂白棠显得很意外,但很快点了点头,说:“可以。”   罗贝迫不及待地伸出手,心中想着,比特真好。   比特不仅在乎他,还很聪明,所以才能为他找来那么好的涂白棠。   自己居然一度产生了怀疑,真的太对不起它了。   指尖碰触到涂白棠垂下的右耳,罗贝轻轻地“咦”了一声。   他好像没有摸到任何东西,手指就这么毫无阻力地从涂白棠的右耳穿了过去。   他呆滞了两秒,又试着往回抓,还是落了个空。   涂白棠比他更疑惑,问道:“你在做什么?”   “……摸不到。”罗贝喃喃。   好奇怪,哪里不对呢?   “当然摸不到,”涂白棠捉住了他悬在半空的手,引着缓缓往下挪,“你找错地方了。”   “什么?”罗贝问。   那么大那么明显的长耳朵,就在自己眼前,怎么会错?   涂白棠现在拉着他去的地方才不对劲。   他强调:“我想摸耳朵。”   “我希望你先摸一下这里。”涂白棠说。   他这么说着,把罗贝的手掌轻轻地按在了自己的左胸口。   那儿有一枚小小的兔子别针。   它一贯很聒噪,但此刻却特别安静。从涂白棠进门到现在,一言不发。   罗贝的掌心按在它身上,能感觉到温润且坚硬的质感。   但他很快意识到,涂白棠希望他感受的并不是这个。   隔着这枚小小的软陶别针和涂白棠的衣物,掌心之下,传递而来的是阵阵蓬勃的、充满生命力的热情跳动。   罗贝缓缓闭上了眼。   很快,他的心跳就追上了这样的节奏。   “罗贝。”涂白棠轻声唤他的名字。   “嗯。”罗贝回应。   “你的声音很好听。”涂白棠说。   罗贝没有睁开眼,但能感觉得到涂白棠靠得更近了些。   那声音几乎就紧贴在他的面前。   “……谢谢。”罗贝说。   这种时候道谢好像会有点奇怪。但缺乏人际交往经验的他暂时想不出更好的应答方式。   还不等他的嘴唇合拢,有什么温暖的东西伴随着好闻的气味一同覆了上来。   触感柔软又陌生,但罗贝知道,他现在正在与涂白棠接吻。   感觉和想象中太不一样了。   很奇妙,热热的,没有毛茸茸,而且嘴唇似乎能对齐。   罗贝闭着眼,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搂住了身前与他接吻的人。   在宽阔的背脊后,他摸到的是不软不硬的浓密发丝。   怎么会有毛那么硬的兔子呢?   明明看起来无比柔软。   他的手继续挪,很快,摸到了似乎是人类耳廓的东西。   “……你对耳朵有什么执念吗?”涂白棠紧贴着他的嘴唇问。   不对。   罗贝把那耳廓上下左右来回摸了几遍,心头猛地一惊,同时睁开眼来。   离得太近,面前的身影模模糊糊的。   但也能看清,眉眼轮廓都很明显是一个人类的模样。   罗贝大脑一片空白。   可跟前那人却全然没有察觉到他此刻心中的惊异,又一次把嘴唇覆了上来。   罗贝被亲了两秒,猛然回过神,用力把对方推开的同时身体大幅度地后仰。   尚未彻底恢复的关节禁不起这样的冲击,传来一阵钝痛,激得他一声惨叫。   就在身前不到半米的地方,一个陌生男人一脸错愕地看着他。   “怎么了?”男人用涂白棠的声音问道。   罗贝咽了口唾沫,心想,这是谁啊? 第36章 比特精选   罗贝所住的特需病房虽然是单人间,但和之前住过的双人间空间差不多大,算得上宽敞。   但病房内陈设简单,并没有可以立刻藏起一个成年人类的空间。   罗贝忍着痛,快速地四下张望了一圈。除了自己和面前的男人,再无旁人。   那么大一个涂白棠,居然凭空蒸发了。   面前的陌生的男人眉头紧蹙,一脸担忧地伸手扶住了他:“小心,别乱动。”   男人按着他的肩膀,略显强硬地迫使他不得不躺平下来。   掌心的温度隔着上衣传递过来,罗贝一阵紧张,不敢违抗。   “抬一下腿。”男人语调温和,但用的却是祈使句。   罗贝紧张地看着他。   “不能做到吗?”对方问。   这到底谁啊?   怎么就突然命令自己做动作?   他想问“为什么要听你的话”,可面对一个全然陌生的陌生男性又鼓不起勇气,犹豫了会儿,委屈但老老实实地照做了。   见他乖乖抬起腿来,对方又问:“这样会痛吗?”   罗贝摇了摇头。   这感觉有点熟悉,这些天来医生时不时会要求他做各种类似的动作以检查伤势恢复情况。   难道他是医生?   罗贝小心地瞄了那男人一眼,立刻意识到不对劲。   那人身上穿着的分明也是一件病号服呀!   更重要的是,涂白棠呢?刚才还在这儿呢,那么大一个兔兔头,怎么就原地蒸发了?   “坐起来试试。”穿着病号服的男人再次对他发出指令。   罗贝不想听他的。但此人体格明显比自己更高大,罗贝有点儿怂,不敢忤逆,抿着嘴不情不愿地坐了起来。   “会不舒服吗?”对方问。   有一点轻微的不适感,不严重。   罗贝谨慎地摇了摇头,见对方蹙着眉盯着自己,又小心翼翼补充:“还好,有点酸,但不痛,可以忍耐。”   男人浅浅地舒了口气,说道:“你现在还在修复期,突然那么大动作,万一错位,会很麻烦。”   虽然是完全陌生的面容,和他说话时的声音和语调,都与涂白棠如出一辙。   罗贝陷入了茫然。   “不应该怪你的……”男人移开了视线,“抱歉,我刚才吓到你了是不是?”   罗贝点头。   突然出现在跟前,离得那么近,还和自己……和自己亲嘴。   谁都会被吓一跳。   “我有点太急了吧,”男人露出了一个略显勉强的笑容,“不要生我的气,好吗?”   这是生不生气的问题吗?   罗贝抿住了嘴唇。   以为正在和自己接吻的对象时涂白棠时,他心中半是紧张半是雀跃,虽然也怀有些许忐忑,但胸口溢满的更多的都是正向情绪。   但……你谁啊,就亲我?   残留在嘴唇上的触感顿时变了味。   罗贝抬起手来,用力地抹了两下嘴巴。   见他这般举动,对方眉宇间透出一丝阴郁,嘴唇微微动了两下,似乎是想说些什么,却又难以启齿。   片刻后,男人脱力般叹了口气,轻声唤他的名字:“……罗贝。”   说话的同时,他伸出手,试图捉住罗贝的手。   指尖触碰到皮肤的刹那,罗贝触电般地把手缩回了身后,惊恐地看向对方。   对方的手僵在半空,一脸无措。   气氛诡异。罗贝警惕地打量着对方,忽然在对方上衣口袋发现了一个熟悉的小东西。   ——兔子别针。   罗贝眨了眨眼,在心里问:你为什么会在这个人身上?   整个空间安安静静的,兔子别针没有回答。   罗贝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已经好一会儿没有听见这絮絮叨叨的小家伙开口了。   是因为突然恢复了语言的能力,所以心电感应失效了吗?   他又摸了摸自己胸口的胡萝卜别针。   它也安安静静的。   好奇怪。   罗贝鼓起勇气,不安地问:“……涂医生呢?”   “嗯?”面前的男人微微挑眉。   两人沉默着对视了几秒,对方反问道:“怎么了?”   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大脑的某个角落冒出了一些模糊的念头,罗贝试图去捕捉,却始终隔着一层雾气,不太分明。   见他又不吭声,对方继续说道:“没关系,有什么想法,说出来吧。我会尽量配合你的。”他顿了顿,努力挤出了一个笑容,但眉头却还是蹙着,“刚才是我不对。你放心,我以后……我……”   他说着轻轻地“啧”了一声,站起身来:“算了。你先休息吧,我下去了。”   直到他向前走动,罗贝才注意到,他的腿上带着固定器。   除了长相,这个人身上的每一个细节都和涂白棠如此相似。   走到了门口,男人回过头来:“有事随时联系我。”   罗贝迟疑着,不知该不该点头。   见他呆愣着没有反应,对方垂下视线,似是轻叹了口气,离开了。   罗贝傻愣愣地坐了好一会儿,猛一下抓起手机,点开了和涂白棠的聊天窗口,发送消息。   ——你在哪里???   几秒种后,涂白棠回了一条语音。   “我刚进电梯。怎么啦?”   罗贝脑子里乱乱地,盯着屏幕看了会儿,又发一条。   ——为什么突然走了?   这一次,涂白棠没有立刻回复。   正在输入的提示反复出现了好几次,几分钟后,罗贝总算收到了新的消息。   ——好好休息吧。   罗贝想告诉他,刚才自己的病房里突然出现了一个奇怪的陌生男人。文字输入到一半,却又迟疑了。   大脑角落里的那个念头又跳了起来,试图阻止他。   罗贝躺了下去,睁着眼盯着天花板看了好一会儿,伸手按在了胸口的胡萝卜徽章上,开口问道:“你知道发生了什么吗?”   整个空间还是静悄悄。   这小东西,怎么突然就不理人了呢?   罗贝太混乱了。   他开始怀疑,自己的脑袋会不会真的有点问题。   当晚入睡后,罗贝做了一个梦。   梦里的他视线变得很低,腿短短的,走路慢慢的。   他在一小片花园里迷了路,心中不安,但并没有哭闹,强行压抑着情绪劝说自己要冷静。   当他在心中不断询问着“这是哪儿”,梦中另一个属于他的意识立刻回答了这个问题。   那是他童年住所附近的一个小公园,他当初就是在那儿捡到了比特。   只要再往前走一段路,再向右侧拐个弯,他就会一眼见到未来陪伴他整整十五年的、人生中最珍贵的宝物。   小小的罗贝强装镇定,继续一步一步走在既定的道路上。   当他终于向右转身,视线中却并没有出现预料中的可爱兔子。   草地上只摆着一封装饰着兔耳朵和胡萝卜的信封。   罗贝走了过去,拾起信封,然后拆开。   五岁的小朋友不识几个字。   所幸信纸上只画着许许多多可爱的彩色卡通简笔画符号。   信封的左上角,应该写着收件人姓名的地方,画着一个粉色的小红心和一根胖胖的小萝卜。   当罗贝试着认真地去阅读它们,有文字流淌进了他的脑海中。   ——致心爱的罗贝: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启程去了另一个星球。   ——暂时见不到你啦,好寂寞呀!   ——你见不到我,一定也会难过的吧?   ——但是不要急,总有一天我们会再见面的。在此之前,我会一直等着你。我很有耐心,等久一点也没关系。   ——你不会孤单,因为我精心挑选了一个人类来陪伴你。   ——我为他打扮了一下,很好认,对吧?   ——确认过你对他很满意,我才放心地踏上了旅程。   ——我眼光很好的。就好像当初我第一眼就知道你有多好。   ——我们并不会离得太远。如果你为我落泪,我会在风中收到讯息。   ——所以,不要哭。   ——笑着祝我一路顺风吧!   彩色符号逐渐化开,连同着记载它们的信纸,化作点点光亮,四散入天空。   罗贝仰起头,追逐着那些光点,直到它们彻底地消失在遥远的天际。   睁开眼,罗贝的脸侧连同着发丝都湿漉漉的。   梦中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他记不清自己究竟见到了什么,可眼泪却不停地落。   他想,他可能是再也不会梦见比特了。   作者有话说:   涂白棠:……我是你们PLAY的一环是吧?   (不是) 第37章 不管,你就是!   彻底清醒过来时,已经到了每天例行的早饭时间。   住院生活让罗贝的作息变得非常健康,今天却有点睡过了头。   去门口取餐时他还没来得及洗漱。可能是眼眶有点儿红,负责发放餐点的阿姨有意无意地盯着他看。   罗贝心中尴尬,把脑袋压得低低的,试图掩饰。   他在心里告诉自己,以后不可以再总是掉眼泪了。   昨晚的梦境内容已经变得模模糊糊,但他隐约还记得,梦里比特对他说,别哭。   罗贝理智上是知道的,所谓的梦,无非只是没有完全休眠的大脑在记忆和情绪的影响下擅自编造出的内容,是完全虚拟的。   可在感情上,他更愿意相信那就是比特给他的最后的留言。   即使留言的具体内容已经记不分明,但他依旧记得梦中那仿佛温柔怀抱一般将他彻底包围的爱意。   所以他不可以再哭了。   放下餐点坐回到床边,摆在枕边的手机提示灯一亮一亮的。   有一条未读消息,发信人是涂白棠。   ——早上好。   罗贝愣愣地看着这行字。过去,涂白棠好像从来没有这样特地跟他问好过。   昨晚古怪的经历在他记忆中浮现。   强烈的违和感涌上心头,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他确实是个有点迷糊的人,想象力过分发达,还有点不切实际。但怎么想,一个正在和他接吻的人应该也不会被轻易掉包的吧?   那个男人除了长相,和涂白棠没有半分区别。   罗贝的脑中突然炸开了一个惊人的念头。   他屏住了呼吸,心跳得飞快,微微张着嘴瞪着手机屏幕好一会儿,接着忽地想到了什么,试着滑动屏幕操作起来。因为手指不断发抖,失败了几次才终于打开了自己的相簿。   他拍过涂白棠的照片,就在这间病房里。   可缩略图列表里,一眼扫过去,并没有任何兔子的影子。   最新的几张照片里,是一个穿着病号服的男人。   罗贝忐忑地点开,不等看清男人的长相,又掩耳盗铃般迅速地关闭。他捂着胸口,试图平息自己此刻剧烈的心跳。   大脑嗡嗡作响,运转不畅。   慌乱之际,他忽然想起不久前自己还在医院的公众号文章里下载过一张涂白棠的正面照。   他迅速地切换相册,最终找到的,是一张人类男性对着镜头微笑的正面照。   那张面孔眉眼端正,笑容温和,五官都生得恰到好处,找不出任何瑕疵,是会让人下意识便心生好感的类型。   很好看。但也正因如此,脸上缺乏明显的特征,或者说是缺陷。   是罗贝最不擅长记住的长相。   所以他完全无法分辨这是不是昨晚出现在自己病房里的人。   但……从逻辑上说,应该也不会有别人了吧?   到底为什么会这样呢?   他放下了手机,在感到茫然的同时,整个人被巨大的失落彻底笼罩。   难道这个世界上根本就不存在所谓的兔兔头人类吗?   罗贝接受不了。   强烈的逃避情绪让他立刻想到了一种新的可能性。   其实涂白棠是一只修炼了一千年的兔兔精,伪装成普通人的模样在人类社会中生存。而自己的奇特能力,无意识间识破了他的真面目!   这张照片里的涂白棠,只是他假装成人类的拟态罢了!   如若不然,当初自己说他长得像兔子,他怎么没有否认呢?   虽然记不住人类的长相,但看在眼中时,罗贝还是拥有最基本的判断能力。照片里的男人仪表堂堂,气质温润,既没有屁股一样的大腮帮子,也没有小黑豆一般的眼睛,嘴唇不薄不厚正常上下两片,和兔子扯不上半分关系。   罗贝的表情变得凝重。   自己突然之间无法识破他的真面目,可能是因为涂白棠在日常修炼中法力增强了。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自己的特殊能力在这场无形的较量中败下阵来,失效了。   对,一定是这样。   涂白棠总不能就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大帅哥吧?   罗贝再次拿起手机,反复斟酌后发送了一条消息。   ——其实你是一只兔子,对不对?   直到他吃完了早餐的水煮蛋,终于收到回复。   ——如果你希望的话,我可以是啊。   好暧昧的回答。   这应该是一种话术!涂白棠基于一些原因不能承认,又不愿意欺骗自己,所以才只给出这样模棱两可的答案。   就好像当初问“有没有女朋友”,不直说“没有”,那就是“有”。   如果不是兔子,涂白棠应该立刻否认才对!   罗贝怕自己判断有误,作为对照组,给已经回了老家的谌早也发了一条同样的消息。   谌早没回。大早上的,恐怕是还没醒。   罗贝默默吃完了早饭,涂白棠又发来了一条消息。   ——你的兔子今天也可以来见你吗?   罗贝深吸一口气。   他承认了!   ……应该是承认了吧?   若不然,一个三十岁的成年男人,会做出自称兔子这样尴尬又羞耻的事情吗?   涂白棠性格那么稳重,绝对不可能!   若是直接对他说“我已经看穿了你的真面目”好像有点儿太唐突了。万一涂白棠有什么难言之隐,显得自己很不体贴。   有什么方法可以作为旁证呢?   罗贝陷入了沉思。   涂白棠很忐忑。   昨晚原本气氛很好,本以为一切都是水到渠成,没想到会把罗贝吓成那样。   给自己盖章“慢热”三十年,他忽然意识到,这标签可能打错了。   罗贝本就是个有些古怪的孩子。从他所叙述的退学经历中不难发现,他内向敏感,胆子也小,总是活得小心翼翼。可能是和比特朝夕相处了太久,罗贝的性格也有点儿像是一只兔子。   被这样毫不留情地冷漠拒绝,涂白棠自然会感到受伤难过。可他不想把这些负面情绪反馈给罗贝。   他年长了罗贝整整十岁,在恋爱关系中有义务成为更稳重、更值得依靠的那一方。   原本还担心经历过这般尴尬后,罗贝会对他心存芥蒂。没想到当他装出一副若无其事地样子主动联络后,罗贝居然给出了那么可爱的回复。   涂白棠认为自己可以试着配合一下。   谈恋爱嘛,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一些过去听到就会起鸡皮疙瘩的话,实际对着心爱的对象说出来,倒也没那么难以启齿。   对话进行得十分顺畅,气氛仿佛又回到了从前。   吃过午饭后,涂白棠又一次来到罗贝的病房。才推开门,坐在桌边的罗贝立刻扭头看了过来。   他的背脊挺得笔直,那双漂亮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对着涂白棠上下打量。   “怎么了?”涂白棠读出了他肢体语言中的紧绷,刻意表现得一派自然,“看到我那么惊讶。”   罗贝舔了舔嘴唇,缓缓摇了摇头。   涂白棠怕他没有安全感,入座前把椅子拉到了桌子对面,一个离他尽可能远的位置。   “还是借你这儿练会儿琴,”他告诉罗贝,“你继续拼图吧。”   罗贝小心地打量着他,视线从上到下又从下到上,隐约透着几分审视的意味。   涂白棠被看得不自在,想逗他,又怕吓到他,憋得难受。   正要再说些什么,罗贝忽然开口:“你口渴吗?”   “……还好吧,”涂白棠说,“怎么啦?”   罗贝站起身,挪到了一旁的柜子边,从柜子上印着附近便利店LOGO的塑料袋里取出了一个橙色的饮料瓶。   “这个给你。”罗贝挪到了他跟前,把饮料瓶放了下来。   NFC鲜榨胡萝卜汁。   涂白棠失笑。   “这是送给兔子的饮料吗?”涂白棠问。   罗贝点头,眼神中透着期待:“你喜欢吗?”   “喜欢啊。”涂白棠说着打开了盖子,喝了一口。   味道蛮怪的。但他不是太挑食的人,对绝大多数口味都接受度良好。   不过,就算真的觉得难喝,他也不会在这种时候说出来。   昨晚两人之间刚产生了一些嫌隙,罗贝今天特地送饮料,应该是主动释放好意想要重修旧好的意思。   所以就算眼前是一瓶癍痧凉茶,他也会大口喝下去再夸一句甜。   “好喝?”罗贝又问。   涂白棠笑着对他点了点头。   正如期待中那般,罗贝的眼睛瞬间有了光彩。   作者有话说:   罗贝:而且他总是不用拐杖跳来跳去!这一定是本能吧! 第38章 你变嘛!!!   涂白棠暗暗松了口气。   这样一来,昨晚那点小插曲应该算是彻底过去了吧?   自己未来可得谨慎一些。别看罗贝言行那么积极大胆,实际可比自己这个慢热人士保守得多。   也不知道罗贝的尺度究竟在哪里。   牵手应该是可以的吧?之前牵过好多次了。亲一下额头肯定也没关系。   可能就是因为在这些接触中一直得到的都是正面反馈,自己才会变得越来越贪心。   涂白棠不禁汗颜。   果然就如同自己之前所想的那样,谈恋爱是一件复杂又麻烦的事,可偏偏又让人上瘾。   他喜欢的对象脑筋有那么点不正常,只能多花点心思了。   放下了没喝完的胡萝卜汁,涂白棠抱起了琴,开始今天的练习。   罗贝又在看他。   这些天下来,涂白棠本该已经习惯罗贝的视线,可今天却觉得有点不对劲。   当他转头看回去,罗贝瞬间缩起脖子,做贼心虚一般低下了头。   罗贝之前不是这样的。   就算偷看被逮个正着,他也不会太过紧张,稍微躲一下又会朝着涂白棠笑,露出尖尖的虎牙,让人心暖又心软。   而他今天的反应,倒像是在考场上刚打开小纸条就和监考老师对视了。   涂白棠眯起眼。   这小朋友,又在想些什么了?   涂白棠的手指随意地拨弄琴弦,视线一直落在罗贝的身上,就像罗贝过去光明正大地偷看他那样。   罗贝当然能察觉到,变得紧张兮兮的,双手的手指纠在了一块儿,小心翼翼瞟他一眼又飞快地收回,嘴唇抿成了一条线。   罗贝的唇形饱满,尤其上唇中间看起来肉嘟嘟的。涂白棠昨晚刚体验过,知道它的实际触感比视觉上更柔软一些。   真的就不能亲吗?   明明一开始的时候罗贝并没有反抗,甚至还抬手搂住了他的后颈。   说翻脸就翻脸,让人摸不着头脑。涂白棠想着,心头冒出了些迟来的委屈。   相处了这么多天,破天荒第一次,罗贝被他盯得受不了了。   他低头抹了两下脸,小声问:“为什么一直看我?我脸上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吗?”   很怪,怪可爱的。涂白棠脑中下意识飘过这样的句子,但立刻意识到这实在是太土了,没说出口。   “你以前就是这么看我的。”涂白棠说。   罗贝眨了眨眼,皱着眉:“……我又不是兔子。”   “哦,我是,”涂白棠随口逗他,“你是小萝卜,所以我忍不住要看你。”   罗贝无疑是十分欣赏他的幽默感,瞬间露出了笑容,点头道:“我就知道!”   他说完如释重负般长舒了一口气,看向涂白棠,双眼放光:“那你现在可不可以变成兔子?”   这就是传说中的调情吗?感觉有点奇怪,但自己应该可以应对。   涂白棠说:“不用变,我本来就是。”   “不是这样的,”罗贝摆手,“你要把兔子脑袋变出来。”   “这不行,”涂白棠一本正经地摇头,“不能随便让别人看到的。”   “那要怎么才可以呢?”罗贝双手合十,一脸虔诚地注视他。   你让我亲一下。   涂白棠只是在心里想了一下,脸已经有点烧,说不出口。   他抬起手,对着罗贝招了招:“你过来点。”   罗贝不明所以,但还是听话照做了。   见他把凳子挪到了自己身旁又坐下,涂白棠清了清嗓子,然后问:“你能告诉我昨天为什么生气吗?”   罗贝表情茫然:“我没有生气呀?”   见涂白棠蹙起眉来,他很快意识到了什么,摇头道:“我没生气!我只是……只有被吓了一跳。”   他说着,声音逐渐小了下去。   “是因为没有心理准备?”涂白棠问。   罗贝思考了几秒,点头。   涂白棠转向他:“那我现在给你一点准备的时间。”   罗贝疑惑地歪了一下脑袋:“什么?”   涂白棠不语,只是一味靠近。   罗贝默默后退,脸“腾”一下红了起来,摆手道:“不对!我们在说的是,你要变成兔子!”   “变不了,”涂白棠说,“除非你让我亲一下。”   好像也没那么难以启齿嘛。看着罗贝那一脸无措,涂白棠不知怎的心情一下好了起来。   罗贝既不点头,也不摇头,整个人僵在那儿,一动不动。   涂白棠向前倾身,他立刻大幅度地往后仰,眼看就要失去平衡。   好吧,看来是不太行。   涂白棠很识趣,不愿吓到他,于是笑了笑,说道:“逗你的。”   他说话的同时退了回去,为了掩饰情绪,低头若无其事地继续弹奏起来。   罗贝舒了口气,坐直后开始打量他。   和过去托着腮帮子笑吟吟地欣赏不同,罗贝此刻的表情完全可以用谨慎来形容,仿佛在观察什么新奇又令人意外的东西。   “……看出什么特别的了吗?”涂白棠问。   “你这里有一颗痣。”罗贝说着,指了指自己右侧下颌。   涂白棠跟着摸了摸自己同样的部位:“嗯。”   罗贝又指了指左侧的耳垂:“还有这里下面,也有一颗。”   “是吗?”涂白棠也跟着摸了一下。   他很少特地照镜子,对自己的观察不够仔细,这种位置,过去从未留意过。   罗贝又指了指自己的鼻翼:“这里,有一个坑。”   “……”   涂白棠尴尬地点了点头。   他在男性中算是皮肤很好的类型,从小到大没怎么爆过豆。中学快要毕业时因为升学压力,鼻侧罕见地长了一颗大的,他手贱,忍不住来回反复去挠,最后留了个疤。   多年过去,印子已经很淡,却不想罗贝看得如此仔细。   涂白棠很怕他接下来会指着自己的牙齿说“还有这里有个菜叶”,做贼心虚般默默把自己所有的牙都舔了一遍。   人在悲观下很容易陷入内耗。涂白棠甚至怀疑昨晚罗贝态度大变就是因为发现了他牙上有菜叶。   完了。被奇怪的小朋友传染,他的脑袋好像也变得有点不正常了。   “但是这些都不是很明显。”罗贝一脸为难,“离得稍微远一点就看不清了。”他说着叹了口气,“你要是变成兔子,再远我都能一眼认出来。”   “是吗?”涂白棠说,“那我下次变一个试试。”   罗贝快速点头,又不甘心地问:“今天不行吗?”   “不行,”涂白棠说,“今天没亲到。”   罗贝沉默了,看表情像是正在进行激烈的思想斗争。   过了好一会儿,他嘟囔:“……你先变。”   “我就不。”涂白棠说。   罗贝倔劲儿上来了,哼了一声。   涂白棠被他逗笑了,问道:“你真的会认不出我吗?不至于吧。”   罗贝看向他的脸,又发现了什么,说道:“你笑起来,眼角是向下垂的。”   “是吗?”涂白棠眨了眨眼。   “嗯,”罗贝说,“你要是对我笑,我就能认出来。”   “还有更好认的,”涂白棠指了指自己胸口,“这个别针,全世界独一无二。”   “对哦!”罗贝点头,“我居然忘了它!”   “它今天没有跟你说话吗?”涂白棠问。   罗贝不知为何愣了一下,过了会儿才缓缓摇头:“……没有。”   “它变矜持了?”涂白棠笑道,“那我身上的花还在开吗?”   罗贝依旧摇头:“也没有。”   他说着意识到了什么,喃喃道:“……好像都没有了。”   “哦?”涂白棠提议,“你试试主动和它们聊天呢?”   罗贝还是摇头。   涂白棠略感意外,问他:“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好像是……”罗贝回忆了会儿,“昨天晚上,我和周筱桐分开以后。”   涂白棠没有立刻接话,陷入了沉思。   那之后,他收到罗贝的消息,立刻赶了过来。   再然后……   罗贝的“癔症”总不能是被自己亲好的吧?   “……会不会是碰到开关了?”他对罗贝说,“要不要试试再按一次。”   “什么开关?”罗贝不解。   “你想想看,昨天晚上都发生了些什么呢?”涂白棠暗示。   罗贝抱着胸歪着头思考了会儿,说道:“我能说话了!”   “……不是这个吧。”涂白棠摇头。   “不是吗?”罗贝一脸认真,“从我开始说话,它们就不说了!”   作者有话说:   神医跃跃欲试,惨遭驳回。 第39章 你有多少兔兔!!!   罗贝细细回想,自己最后一次听到胡萝卜别针说话,应该是在从周筱桐那儿回病房的路上。   当他心事重重,一贯都嘴巴很坏的胡萝卜别针难得的温情了一下。   它对罗贝说:“比起黑漆漆的鸟,还是你养的兔子更可爱一点呢!”   因为它一贯的作风,罗贝一时无法确认这到底是不是在阴阳怪气。   那时的他在心里回答:比特在兔子里也是最可爱的。   胡萝卜别针嘀咕:那你羡慕什么。   罗贝后知后觉地问它:你是想要安慰我吗?   胡萝卜别针突然结巴起来:“什、什么啊?我是看你沉、沉着个脸,嫌晦气!”   罗贝心中感激,抬手摸了摸它,被嫌弃了。   “恶心,懒得理你。”它说完这一句,便再也没开口。罗贝对它表达谢意,他也不搭理。   那时的罗贝完全没意识到,这会是他们之间的最后一次对话。   “后来你来了,我无意识间开始说话,”罗贝蹙着眉,边回忆边说道,“你刚进来的时候我还好像还能看到一点小花瓣,后来可能是眼泪流太多,视线模模糊糊的,就没了……”他说着说着,心沉了下去,“自从我能说话,这个世界变得好奇怪!”   “……奇怪吗?”涂白棠一脸好笑,“会不会这才是这个世界原本该有的样子?”   罗贝呆愣着看着面前那张陌生的面孔。   作为一个中度脸盲,他很难把缺乏明显特征的长相快速记进脑子里,但在看到的当下,对美丑是有着客观判断的。   涂白棠还长着兔兔时外表和比特一模一样,可以称得上是一只绝世美兔,化作人形也保留了同等水准的颜值,十分赏心悦目。   ……但毕竟是个人,对罗贝而言,没什么吸引力。   哪怕心里反复告诉自己“这就是涂白棠”,他还是找不回当初两人相处时的心情。   连带着涂白棠说的话,他也觉得没有以前动听了。   “本来的样子……”他喃喃,“我不喜欢。”   胡萝卜别针嘴巴欠欠的,一点也不坦率,但在罗贝心里,他们已经是朋友了。   朋友对罗贝而言是无比珍贵的存在,怎么能说没就没了呢?   他们甚至没有正式地道别过。   不只这些会叽叽喳喳同他说话的小物件,他也喜欢伴随着涂白棠在空气中缤纷飞舞的花瓣,那多热闹,会让人心情也变得飞扬起来。   现在,这个世界变回了最无聊的样子。   见他情绪低落,涂白棠改口道:“也许它们只是今天心情不好,明天又会热热闹闹地来找你玩儿了。”   罗贝点头:“嗯。”   但他心里却没什么底。   胡萝卜别针尚且不论,涂白棠身上的兔子别针可从来没有安静过那么久。   罗贝抬起手来,手指轻轻地摸着胸口的别针。   涂白棠见状也伸出手。眼看他的指尖就要触碰到自己的发丝,罗贝心头一阵紧张,本能地向后躲了一截。   涂白棠的手僵在半空。   气氛尴尬,涂白棠微微挑起眉来,问道:“怎么了?这都不行吗?”   罗贝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无措地摇了摇头。   这些天来,他们早就做过许多更亲昵的事情。罗贝也曾有过紧张忐忑,但从未感到过抗拒。   毕竟涂白棠是一只兔子,没有人会拒绝可爱兔兔的主动贴贴。   可现在,一切亲昵全都变成了“陌生男人的动手动脚”。   迟钝如罗贝,心头猛然跳出了一个惊叹号。   自来熟如谌早,和朋友之间最腻乎的肢体表达也不过是勾肩搭背。两个成年男性之间关系再好也不会牵手的,更遑论接吻。   涂白棠这是要干什么呀?   难道是因为骨子里是一只兔子,所以缺乏人类社会的常识吗?   还是说,涂白棠真的对他抱有着更特殊的——   就在此时,罗贝的手机忽然响了一下。   半天以前给谌早发去的消息此时总算有了回应。   罗贝当时把他当做对照组,问他:其实你是一只兔子,对不对?   一觉睡到下午的谌早活力四射。   ——什么兔子。哥哥我是一匹来自北方的狼~~~   见罗贝看着屏幕一脸傻眼,涂白棠倾过身瞥了一眼,接着轻轻地“啧”了一声。   “你怎么偷看我的消息呢。”罗贝小心翼翼地表达不满。   “抱歉,”涂白棠说,“这些天你一直用手机屏幕跟我交流,所以我才下意识就……”   原来如此,倒也情有可原。罗贝点了点头。   “原来那条消息是你群发的吗?”涂白棠问。   罗贝有点儿心虚,赶忙摇头。   只发给了两个人而已,不算吧?   还不等他回话,谌早发来了一个表情包:一只月光下正在“嗷呜”的狼人。   表情包之后紧跟着有是一条文字。   ——贝贝我的小可爱~如果你不听话,我就会把你吃掉~~~   罗贝虽然不善交际,但也看得出来,谌早这是在戏瘾大发,同他开玩笑。虽然是自己起的话头,面对如此狂放的回复,罗贝完全不知如何接话。   应该配合着说点有幽默感的话吗?可说什么好呢?   他斟酌了会儿,听见身侧涂白棠低声念道:“贝贝?”   “啊?”罗贝抬头。   “你们平时都是这么相处的吗?”涂白棠说,“感情很好嘛。”   人类的表情比兔子的好认许多。涂白棠眉头微挑,眉间纠结,显然心情不太美丽。   罗贝料想他若恢复原形,此刻恐怕两只耳朵都竖起来了。   “哦对了,”涂白棠的头微微偏转过角度,“你上次说,他在你眼里会发光,是不是?”   罗贝小心翼翼地点头,然后补充:“像天使那样的。”   “哦。”涂白棠应了一声,听不出有什么语气。   罗贝心中莫名不安,逃避一般地低下头,假装思考如何恢复消息。   涂白棠突兀地从他手中抽走了手机,放在了一旁。   “待会儿再跟他聊吧。”他对罗贝笑了一下,“我们才说到一半。”   罗贝不明所以,但因为害怕,还是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   涂白棠笑起来的模样很特别,眼角微微下垂,看起来温柔极了。人类的外表确实无趣,可每当见到他笑起来的模样,罗贝还是会无意识地卸下心防。   可他方才的笑却不太一样,眼神冷冷的,语调也听不出笑意。   危险本能提醒罗贝应该赶紧解释一下,却又不知要从何说起,情急之下干脆胡言乱语起来。   “他不是兔子,只有你是。”他一边说一边比划,“他应该也不是真的狼,你不用怕他。”   “我不怕他,但你好像怕我,”涂白棠问他,“为什么要躲?”   因为你明明可以是兔子,却非要变成人的样子,让人太不习惯。   而且现在看起来有一点凶凶的。   两人对视了会儿,见罗贝始终缩着脖子不吭声,涂白棠浅浅地叹了口气,接着伸手拿起了桌上还没喝完的胡萝卜汁。   他抿了一口,然后告诉罗贝:“没有怪你的意思,只是……我有点伤心。”   放下饮料瓶,他微微低下头,垂着视线,又说道:“你是不是没那么欢迎我过来?”   罗贝毫不犹豫地摇头。   涂白棠抬起眼来看他。   罗贝张了张嘴,慌乱之下说了一句完全状况外的话:“你的毛有一点卷。”   之前并没有留意,人类外表的涂白棠头发带一点点自然卷,看起来比大多数人更蓬松一些。   “嗯,”涂白棠点头,主动地凑了过来,“要摸摸看吗?”   罗贝咬住了下唇,试探着伸出手去。   昨天晚上他其实是摸过的。当时很意外,觉得对兔子而言实在是太硬了点。此刻已经有了心理预期,再摸上去,又觉得似乎比普通人柔软得多。   虽然涂白棠很配合,他还是不好意思多摸,很快收回了手。   涂白棠依旧保持着那样的姿势,抬眼看着他,轻声唤道:“罗贝。”   “我在!”罗贝答得很用力。   涂白棠被逗笑了。这一次,总算是能让罗贝放松下来的那一种。   “……我喜欢你。”涂白棠说。 第40章 摸你全身   罗贝傻傻地看向涂白棠。   涂白棠很快坐直了身体,说道:“有一个比较简单的方法,可以测试一下到底是别针不愿意开口,还是……还是你暂时听不见它们的声音了。”   罗贝眨巴了两下眼睛,心想着,我们方才在聊的是这个话题吗?   涂白棠突如其来的表白让他的大脑彻底放空,一时间完全想不起之前两人究竟在说些什么了。   唯一能回忆起的,只剩下手上还残留着的发丝触感。   涂白棠的头发虽然带一点卷,但一点也不显得凌乱,碰上去更没有毛躁感。和软绵绵的兔子当然比不了,却也是挺好摸的。   “想试试吗?”涂白棠问。   罗贝呆了一下:“什么?”   涂白棠无奈:“你没有听我说话吗?”   听了,但只听了之前的那一句,听完受到了冲击,大脑不怎么运转了。   为什么涂白棠那么若无其事?   他仿佛刚才只是随口说了一句“天气不错”“吃饭了吗”“恭喜发财”。   自己是不是也不该太把那句表白当回事?   罗贝忍了半天,终究还是没能憋住,问道:“……你说喜欢我?”   “啊。”涂白棠移开了视线,“我以为你应该也回我一句。但你不吭声,那……就聊点别的呗。”   “回什么?”罗贝问。   涂白棠没有解答。   罗贝心中却隐约有了答案。不久前他才刚看过一部偶像剧,当男主角最后一次对女主角表白“我喜欢你”,女主角落下眼泪,回应男主说“我爱你”。   若涂白棠还保持着绝美兔兔的外表,罗贝方才根本不用思考,只靠本能也会告诉他“我也超级喜欢你”。   可现在不一样了。罗贝之前在心理上没法把他当个人,现在则很难再把他当成兔。   想到涂白棠的变化,罗贝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兔兔头大变活人和别针的沉默、花瓣的消失好像是同时发生的。   考虑到涂白棠已经承认自己确实是一只兔子,那也就是说,自己原本可以看清这个世界的本质,只是现在失去了这项能力。   所以,他的别针朋友还在说话,可他听不见了?   ……好像还是哪里不对。   罗贝越想越乱。   “你刚才说,有方法可以测试?”他问涂白棠。   “嗯,”涂白棠点了点头,“去见见路西法吧。”   罗贝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好,”他站起身来,对涂白棠说,“你等我一下!”   “我跟你一起去。”涂白棠说。   他紧跟着站了起来,很随意地把手搭在了罗贝的肩膀上。   罗贝原本挺直的背脊立刻驼了下去。   涂白棠应该是察觉到了,低头看了他一眼,之后不但没有收回手,反而刻意地收拢手臂揽住了他。   “我没有带拐杖,”他对罗贝说,“扶我一下。”   罗贝回忆他刚进门的样子,虽然步伐不太顺畅,但姑且是可以行走的,比还得慢慢挪的自己强多了。   但毕竟涂白棠才是医生,罗贝不敢质疑权威,只得点了点头。   所幸涂白棠虽然揽得很紧,但几乎没有让他承担任何重量,走起来只是别扭,并不累。   到了走廊上,涂白棠一副后知后觉的模样,问道:“抱歉,你是不习惯这样吗?”   “……嗯。”罗贝诚实地点头。   涂白棠轻声说道:“我之前亲你的时候,你也没这么不自在。”   罗贝脸一红:“不一样。你……你要是变成兔子脑袋,那我就会很自在。”   “有点强人所难了。”涂白棠说。   罗贝心想,也是。自己之前能看见涂白棠的本体,那是自己有本事。现在涂白棠若是主动变,会被别人看见,那就不好了。   医院走廊人来人往的,不合适。   “那如果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呢?”他问涂白棠。   “只有我们两个人?”涂白棠反问他,“你想看什么?兔子脑袋?”   “也……也不一定……”罗贝畅想起来,“如果你愿意,我还想看点别的。”   既然原形是兔子,那全身都能变吧?以前的兔兔头那么大,那变成原形了肯定也是巨大一只。   毛茸茸的巨兔,想象一下都令人心神荡漾,恨不能立刻扑上去。   罗贝不禁有些兴奋起来。   “全身都想看的!”他说。   涂白棠的脚步不自然地顿了顿,又低头看了他一眼。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他问罗贝。   罗贝点头:“知道啊。”   “……那应该不能只是看看吧。”涂白棠说。   罗贝咽了口唾沫:“还想、想摸的。”   涂白棠不吭声了。   罗贝得寸进尺:“还要抱。”   对话间,两人终于来到了周筱桐的病房外。罗贝正要抬手敲门,被涂白棠捉住了手腕。   罗贝不解:“怎么了?”   “你刚才说的话,我会当真的。”涂白棠说。   “我也是认真的呀!”罗贝强调。   涂白棠眼神幽深:“明明我昨天亲你一下,你今天一整天都不自在。”   “我……”罗贝涨红了脸,“到时候再、再亲就……就不会了……”他勇敢地看向面前的人类面容,“只要你变——”   话音未落,面前的病房门“咔哒”一下,就这么打开了。   涂白棠右手搂着罗贝的肩膀,左手捉着罗贝的右手。两人姿态过分亲密,又紧挨着病房门。门里的周筱桐吓了一跳,不自然地“咦”了一声后,视线在他俩之间快速移动。   涂白棠收回了手,对她笑了笑:“好巧啊,我们刚要敲门。”   周筱桐后退着点了一下头,对罗贝说:“我正要来找你。”   “找我做什么?”罗贝问。   周筱桐惊讶:“原来你能说话?”   “……本来不能,”罗贝也不知要如何解释,“突然可以了。”   周筱桐不明所以,所幸并未深究。她侧身让两人进了病房,然后问罗贝:“你可不可以帮我一个忙?”   “什么?”罗贝说话的同时环顾病房。   视线中并没有出现路西法的身影。   “我愿意相信你,”周筱桐说,“如果路西法还在这儿,我想和它说说话,你可以替我转达吗?”   “我……”罗贝不安地看了看涂白棠。   他找不到路西法了。   或许是路西法已经离开。但更高的可能性是,他真的看不见了。   “不行吗?”周筱桐问。   她显得有些焦急,还很不安,眼神中饱含期待。   “当然可以啊,”涂白棠说,“你说吧。”   罗贝拉住了涂白棠的衣角,试图用眼神暗示。可涂白棠却只低头朝他笑了笑,握住了他的手:“如果你不方便,我可以替你来。”   罗贝不明所以,涂白棠握着他的手加重了力道,似是在暗示着什么。   “你也可以看见?”周筱桐愈发惊讶。   “偶尔吧,”涂白棠表达得十分暧昧,“你想问它什么,先说说看?”见周筱桐一脸迟疑,他伸手指了指一旁的椅子,“它现在就站在椅背上。”   罗贝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过去,椅背上空空荡荡。   难道是自己的能力转移给涂白棠了?还是说,作为一只兔子精,涂白棠本来就有这样的能力?   那他现在能听见别针说话吗?   罗贝胡思乱想之际,周筱桐已然信了涂白棠的话,问道:“我想知道,它为什么会一直留在我身边。”   涂白棠走到了椅子边,低头看向空无一物的椅背,缓缓地点了点头,轻声道:“哦,是这样啊……”   “它说什么?”周筱桐问。   罗贝心想,就算路西法真的在,它也不会说话的呀!   “它说,原则上是立刻就该走的,但它舍不得你,”涂白棠看向周筱桐,“今年本来应该是你出成绩的一年。它想看到你顺利入选国家队再走。”   周筱桐嘴唇轻颤:“我……”   只这一个字的瞬间,她的眼眶已经湿了。   涂白棠又低头看向了椅背,继续说道:“它也知道这不可能了。现在还留着,只是不放心你。”他说着叹了口气,“你的痛苦它都看在眼里。”   周筱桐缓缓地走了过去,含着泪望向那一团空气。   罗贝站在原地挠头。   “它说,就算灵魂耗尽,不能转世投胎,它也要一直陪你,直到你重新振作的那天。”涂白棠说。   原来还有这种设定,罗贝暗暗感叹,真不愧是千年兔子精啊!   作者有话说:   涂神棍今天晚上梦里就会被乌鸦扇了。 第41章 突发状况   周筱桐低头掩面。   虽极力忍耐,但罗贝还是隐约听见了她啜泣的声音。他心中不忍,想要安慰,走到了她身旁,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他对周筱桐的经历知之甚少,仅从涂白棠方才所言,大概猜到周筱桐原本是某项竞技项目的选手。也不知她的伤势对她的职业生涯会有多大的影响,未来又能不能恢复。   罗贝没有经历过这样的挫折,却也能共情到周筱桐此刻的心情。   他有点儿嫌弃自己嘴笨,憋不出足够动听的话去安慰。   周筱桐哭了会儿,说道:“你让它走吧,我不会好了。”   涂白棠看向椅背的方向,沉默了几秒后说道:“嗯。恢复到普通人的程度是不难的,未来正常生活不成问题,但应该很难再上场了。”   “我知道!”周筱桐喊。   “抱歉,”涂白棠解释,“是路西法在问我,我在跟它解释。”   周筱桐嘴唇动了动,转过身去。   “好,”涂白棠对着椅背点头,“我会告诉她。”   周筱桐终究还是在意,问道:“它说什么?”   “它说,它会陪你,直到你找到新的方向。”涂白棠说。   周筱桐摇头:“可你不是说,如果它一直留着不走,就会……”   罗贝总算找到了插嘴的机会:“所以你要快点振作起来呀!”   周筱桐放下了手,手指紧握成拳。她呆立了好一会儿,又一次看向了空空的椅背,问道:“……你不会是在骗我吧?路西法又不会说话,怎么能告诉你那么多?”   涂白棠叹了口气,反问她:“你是不相信我,还是不相信它呢?”   他语调平静,脸上带着一抹苦笑,显得十分无奈。   周筱桐陷入踟蹰。   涂白棠再次转向椅背,问着空气问道:“你呢?你还有什么话想要转达她吗?”   周筱桐闻言上前了一步,一脸关切。   “好吧,”涂白棠无奈,“算我多管闲事。”他转头看向周筱桐,“它让我少说两句,别再害你哭了。”   周筱桐闻言,眼泪落得更厉害了。   罗贝看着怪心疼的,抬起手来,在她背上轻轻地拍了拍。   周筱桐仿佛脱了力,侧过身把头抵在了罗贝的肩膀上,放声哭了起来。   罗贝从来没有和女孩如此亲近过,当下手足无措,手在半空僵了会儿,小心地在她的背上又拍了几下。   周筱桐几乎把全身的份量都压在了他的身上。她在女生中算得上高挑,但身材纤细,并不重。只是罗贝毕竟是个伤员,尚未彻底恢复的髋臼关节在支撑下感到隐隐不适。   即使如此,他也做不到在这样的时刻推开面前脆弱的女孩。   所幸涂白棠及时出现,伸手扶住了周筱桐,略显强势地拉着她来到病床边,把她按着坐了下去。   “你不用太担心,”他告诉周筱桐,“路西法的生命力还很旺盛,不会那么轻易就消失的。你就让它再陪陪你吧。不用着急,慢慢来就好。”   见周筱桐看向椅背,涂白棠指了指她身旁的位置:“它跑到这里来了。在。”   周筱桐抹着眼泪,带着哭腔说道:“谢谢你。”   “举手之劳,”涂白棠笑了笑,“它有点儿嫌弃我们了,让我们快走。”   周筱桐对着身旁的空气说道:“路西法,不能没礼貌。”   “它好像也不是很听你的话,”涂白棠笑了笑,“让它陪你吧,我们就先回去了。”   “……好。”周筱桐想站起身,被涂白棠按着坐了回去。   “不用送,你好好休息,”涂白棠叮嘱她,“珍惜它还能陪伴在你身边的时间吧。”   离开周筱桐的病房后,罗贝难掩心中激动,感叹道:“你居然可以和路西法对话!”   涂白棠笑出声来,转头看向他:“厉害吗?”   罗贝用力点头,毫不掩饰自己的崇拜。   涂白棠摇了摇头,抬手在他的鼻尖上轻轻地刮了一下,低声道:“小傻子。”   罗贝不明所以,琢磨了会儿,以为涂白棠是在笑话他之前只能看见却不能沟通,于是解释道:“我毕竟只是一个人类啊,和修炼过的兔子精是不一样的。”   涂白棠一脸好笑地叹了口气,拉着他走远了些,才小声说道:“我哪有那种本事,都是骗她的。”   “欸?!”罗贝一脸惊异。   “她会信是因为有情感上的需求,潜意识里愿意被骗,”涂白棠说,“你呢?”   罗贝傻了,直到回了病房,依旧没回过神来。   “我之前只知道她是田径选手,具体什么项目就不是很清楚了,”涂白棠扶着他坐下,“听你提起过后,我去找她的康复医生了解了一下情况。她原本成绩非常出色,车祸以后虽然捡回了一条命,但……”他摇了摇头,“她受了很大的打击,一蹶不振,别说复建,饭都不肯好好吃。”   罗贝回忆不久前她倚在自己身上的份量,轻飘飘的。如此瘦弱,很难想象曾是一个职业运动员。   “也不知道这出戏有没有用,”涂白棠感叹,“要是能让她振作一点就好了。”   “肯定可以的!”罗贝说。   “嗯,”涂白棠说,“那么扯她都愿意信,本身就是一个好征兆了。”   “……不扯呀,”罗贝一脸真诚,“和真的一样,我完全没看出来你在演。”   “那是因为你相信我吧?”涂白棠轻抚他的发丝,“谢谢你。”   突如其来的碰触本让罗贝有些紧张,可听见涂白棠说谢谢,他一时失神,忘了闪躲。   直到涂白棠的手指沿着他的额角一路往下,抚过他的面颊,迟来的慌张让罗贝意义不明地“啊”了一声。   涂白棠的动作顿了顿。   罗贝后仰着闪躲,为了掩饰此刻的不自在绞尽脑汁憋出了个话题:“对了!我真的看不见那些东西了!”   “嗯。”涂白棠点头,“……真可惜。”   罗贝心情沉了下去,抬起手来摸了摸胸口的别针。   “它会不会寂寞呢?”他问,问完笑了一下,“它听见我这么说,肯定在笑我自我感觉良好吧。”   “至少你们还能陪伴彼此,”涂白棠说,“就像周筱桐和路西法。知道对方就在自己身边,这也很重要,对吧?”   “你好会安慰人。”罗贝说。   涂白棠笑了笑。   “但是……”罗贝深吸了一口气,暗暗下了决心,把胡萝卜别针从自己身上取了下来,“还是给你吧?”   “为什么?”涂白棠不解。   罗贝见他不伸手,主动凑了过去,把别针别在了他胸口那枚兔子别针的旁边:“这样,它们俩能一块儿聊天,就不会寂寞了。”   涂白棠握住了他的手:“还是都给你吧?”   “不行,”罗贝摇头,“那我就认不出你了。”   涂白棠一僵。   “你长得没什么特征。”罗贝说。   涂白棠迟疑着抬起手来,比划了两个耳朵:“我不像兔子吗?”   罗贝盯着面前那张温文尔雅又不失帅气的面孔,心想:啥呀?碰瓷吗?   可能是对罗贝的沉默感到不安,涂白棠比划成兔子耳朵的手左右动了动。   罗贝笑了起来,正要开口,手机响了。   看清来电提示姓名的瞬间,笑意从他脸上散去。   涂白棠很自然地倾身看了一眼他的屏幕,问道:“不接吗?”   不是很想接。但现在他可以说话了,失去了拒绝接听的理由。   按下接听,不等他开口,那一头立刻传来了罗昌盛的声音:“你还是不能说话对吧?那就听我说吧。”   罗贝张了下嘴,又闭上了。   “不管你现在什么情况,只要还能动,立刻去买机票,买最早的那一班,赶紧回来,”罗昌盛语速很快,“现在就去。”   罗贝和涂白棠对视了一眼。   不等他开口提问,罗昌盛继续说道:“你奶奶快不行了。你要回来见她最后一面。”   罗贝惊讶地张开嘴。   罗昌盛烦躁地骂了一句脏话,又嘀咕:“都快过年了,真是。”   罗贝握着手机,还是没吭声。   “别的等你回来再说吧,”罗昌盛说,“有事发消息。快去买票,知道了吗?”   话音落下的同时,通话被切断了。   罗贝呆呆地看着手机。   作者有话说:   可怜涂医生好好一个大帅哥要被整得容貌焦虑了。 第42章 奔波   涂白棠踟蹰了几秒,开口道:“你爸爸是不是说……”   “我奶奶好像……情况不太好。”罗贝说,“他让我立刻回去。”   涂白棠蹙起眉来:“那你……”   罗贝看向他:“应该要回去一趟才对吧?”   他说的是一个问句,仿佛是在盼着涂白棠能替他做出决定。   涂白棠仔细观察他的表情,试探着说道:“你看起来不是很担心。”   “欸?”罗贝愣了愣,“我……”   他摸了摸自己的脸,低下头去:“我不知道。”   那确实是一个令人意外的消息,在听到的当下,他是有些吃惊的。可在那之后,他心中第一个浮现出的念头是,“可我不方便”。   罗贝不敢把这样的想法说出口。那是不对的。任谁听见了,都会觉得他太过不孝,冷血无情。   “你和她不亲吧?”涂白棠问。   罗贝点了点头,之后浅浅地吸了口气,说道:“我还是回去一趟吧。”   涂白棠视线下移,看向了他的伤处。   “我现在能走动了,”罗贝说,“万一她真的……我不去,总归不太好。”   “可是……”涂白棠欲言又止。   罗贝一下拉住了他的手,问道:“你觉得我不该去吗?”   “从医生的角度来说,你还在恢复期,不该长途跋涉,”涂白棠说,“连续坐几个小时的飞机会对你的关节造成很大的压力。”   罗贝心里忽然好受了一些。   是啊,他现在就是很不方便,医生也是这么觉得。刚才下意识那么想了,也没什么错吧?   “如果你一定要回去,至少该找个人陪同。”涂白棠说。   可哪来这样的人呢?   “大多数人都不会愿意在这种情况下为了不熟的亲戚辛苦奔波。”涂白棠继续说道,“你有你的难处,而且回去了也帮不上忙。”   “……也不算不熟的亲戚。”罗贝嘀咕,“毕竟是我奶奶。”   “感情深厚的才叫亲人。”涂白棠说。   “原来是这样啊……”罗贝点了点头,“其实,她应该也无所谓能不能见到我。”   “那要不……”涂白棠试探着问,“再和你爸沟通一下?”   罗贝抿着嘴唇沉思许久,摇了摇头:“我还是回去一趟吧。”   涂白棠眉头皱得更深。   罗贝在手机上打开了票务软件:“没事的,我把椅背放下来,一路躺回去,不会太辛苦的。”   他说着很自然地在筛选中勾选了商务舱,一旁涂白棠轻轻咂了下舌。   今天晚上就有票,但他犹豫过后,还是选择了第二天中午的航班。   “那你明天早上办理出院吧,”涂白棠说,“我去帮你沟通一下。”   见他站起身来,罗贝心中忽然不舍,还和涂白棠牵在一块儿的手下意识加重了力道。   涂白棠低头对他笑了一下,接着抽回了手,把胸口的兔子别针取了下来,弯腰替他戴上。   “还是给你一个吧,”他对罗贝说,“委屈它两天,陪陪你。”   罗贝没有拒绝。他低头看着涂白棠手指的动作,努力抑制着从方才起便在心头浮现的冲动。   待涂白棠重新站直,他突兀地开口:“……你能陪我吗?”   在说出口的瞬间,羞耻感便涌了出来。   太任性了。   他根本不该提出如此荒唐的请求。   可即使外表变得陌生,涂白棠依旧是他在这段时间以来唯一可以依靠的对象了。   涂白棠浅浅地叹了口气,对他说:“对不起。”   罗贝仰起头来,对他露出笑容:“嗯,我知道你不方便。你自己腿都没好,到时候不知道谁扶谁呢。”   涂白棠勉强着抬了一下嘴角,说道:“明天我送你吧。”   罗贝已经很久没有穿过便服,感觉甚至有些不习惯了。   在去机场的路上,他同涂白棠聊起了自己的奶奶。   “我小时候一直以为她是一个性格很冷漠的人,不爱说话,很难被讨好,还有点……刻薄,”为了掩饰情绪,他很努力地让自己保持微笑,“直到我有了弟弟。”   “你有弟弟?”涂白棠问。   “嗯,”罗贝笑得更明显,“说出来会有点奇怪,我和我弟弟也不熟。”   涂白棠坐在他身旁,一直侧着头看他。   “虽然住在一起,”罗贝说,“啊对了,我奶奶也和我们住在一起的。一直到我上大学,都在一起。”   朝夕相处,却没什么感情,旁人大概很难理解吧。   “你奶奶真奇怪。”涂白棠说。   罗贝好奇:“你怎么知道?”   “总不可能是你的问题,”涂白棠说,“小孩子能有什么错。”   罗贝鼻头一酸,心想着,就是嘛,我有什么错。   “长大以后我才明白,其实她不是不喜欢我,是不喜欢我妈妈,”他告诉涂白棠,“当初我爸非要和我妈在一起,她是反对的。但我爸不听她的,要死要活,还离家出走,把她气坏了。”   “这么说,你父母感情很好?”涂白棠问。   罗贝耸了耸肩:“好像是吧,我听说是的。我爸爸说,要不是为了我,当初我妈去世的时候他恨不得跟着一起去了。”   “你好像不太信他的话。”涂白棠说。   “也没什么信不信的,反正……”罗贝笑了一下,“反正现在他们一家三口挺好的。”他说着长吁了口气,“我奶奶也很满意,因为觉得和那个阿姨门当户对。”   涂白棠沉默着看向了窗外,片刻后说道:“要不,你就告诉你爸,说没买到机票吧。”   罗贝愣了愣,摇头道:“晚了,我昨天给他发消息说了航班号。”   他说着抬手伸了个懒腰,感叹道:“这个提议好诱人啊,你怎么不早点说。”   “对不起。”涂白棠说,“……早点回来。”   实际乘机并没有想象中那般困难。   在向航空公司的工作人员提供了医院出具的证明后,立刻有乘务员推来了轮椅,一路把他送上了飞机,旅途中也多有关照,落地后又一路护送他出机场。   那之后遇上的第一个难题是,他联系不上罗昌盛。   电话没人接,消息没回应。   罗贝本想着直接去医院,奈何根本不知道地址,干等了半天后不得不选择先打车回家。   可到了目的地后,小区保安不肯放人。   罗贝太久没回来,身上也没带钥匙,又联系不上家人,只能站在门卫处和保安大眼瞪小眼。   就这么耗了半个多小时,他尚未恢复的关节开始难受了,迫切需要赶紧找个地方躺下。   走投无路之下,他硬着头皮给谌早打了个电话。   本以为会太过唐突,却不料谌早对他的突然出现表现得十分欣喜,算着他打的车快要到达,提前跑到小区门口迎接。   见了面,他一把搂住了罗贝的肩膀,大声感叹:“你早说回来,我去机场接你呀!”   罗贝苦笑:“一言难尽。”   “你怎么双手空空,你的行李呢?”谌早好奇。   “走得急,没带。”罗贝说。   以他现在的身体情况,实在没有能力拖箱子。住院时那些个人物品,他都托付给了涂白棠,约好了回去以后再取。   谌早更好奇了:“怎么突然想到回来?”   罗贝叹了口气。   待他终于从小区门口挪到了谌早家,也大致交代了来龙去脉。   “你爸也太不靠谱了吧,”谌早皱眉,“大老远把你喊回来,不来接你也就算了,怎么还联系不上呢?”   罗贝苦笑。   谌早的父母还在上班,家里没别人。   虽然知道很不礼貌,但罗贝实在坚持不住,进门后直奔谌早卧室,得到许可后立刻躺在了床上。   “对不起,”他惭愧极了,“我一路过来,也没换身衣服……就……”   “无所谓,有被罩呢,”谌早大剌剌躺在了他身旁,“病人就别想那么多了。”   罗贝心中感激,正要再说些什么,手机响了。   他赶紧拿起。屏幕上显示着的是一个视频邀请,却不是罗昌盛发来的,而是涂白棠。   罗贝赶忙按下了接受。   手机屏幕上出现了一张对罗贝而言依旧陌生的面孔。   “已经躺下了?”涂白棠问,“怎么不给我发个消息。”   罗贝听着熟悉的声音,心头迟来的涌上了许多委屈。正要诉苦,躺在他身旁的谌早把脑袋挤了过来。   “涂老师!”谌早乐呵呵地冲着屏幕喊,“还记得我吗!”   作者有话说:   发光天使是吧,记得呢。 第43章 如果你在   涂白棠的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转为惊讶。   见他明显地睁大了眼睛却一言不发,谌早误会了。为了把自己的整张脸都塞进镜头里,斜过身子与罗贝贴得更紧,笑着嚷道:“是我!我是谌早啊!涂老师,你不会已经把我忘了吧?”   “记得,”涂白棠牵动嘴角,露出了一个还算得上和善的笑容,“你们怎么在一起?”   罗贝看着他的双眼,心中涌起了一丝违和感。他略一迟疑,没顾上回话,谌早最快,一口气替他全说完了:“他联系不上家里人,没地方去,来我床上躺一会儿!”   罗贝暗忖着,这表述方式好像有一点奇怪。   不过应该也无伤大雅吧!   “咦,涂老师,你怎么穿着病号服?”谌早凑近了屏幕,一脸稀奇,“是病号服吧?我没看错吧?你怎么啦?”   “受了点伤。”涂白棠答得略显敷衍,之后问道,“罗贝,你现在还好吗?”   他指名道姓地问了,罗贝正想回答,再次被谌早抢话:“他屁股酸!不过没事儿,我替他揉揉就好了哈哈哈哈哈哈!”   涂白棠不吭声了,但看表情,心理活动应该是挺丰富的。   罗贝试图开口:“我……”   “等等!”谌早猛然大喝一声,把罗贝吓了一跳。   见罗贝缩着脖子扭头瞟向自己,他继续大声感叹:“我刚发现,你居然可以说话了!?”   不到一个小时前,罗贝联系他时使用的是电话,那时谌早全然没有对他开口这件事表现出任何惊讶。罗贝一度以为是自己在之前闲聊时已经跟他提过,故而也没有再强调。   原来谌早只是反射弧太长了。   “好久没听了,太怀念了,你的声音真可爱!”谌早乐呵呵地,“快多说两句我听听?”   “啊?呃……”罗贝无措。   他俩躺在一块儿,谌早方才又刻意地朝着他的方向凑,此刻都扭头看向对方,几乎是脸贴着脸。罗贝一时有些不自在,僵硬着说不出话。   手机里传来十分用力的咳嗽声。   罗贝忍着鸡皮疙瘩,朝着另一侧挪了挪。   谌早浑然不觉,关切地问涂白棠:“涂老师你怎么啦,嗓子不舒服吗?”   “嗯,有点,”涂白棠说,“我嗓子不好没法多说话,现在想和罗贝聊两句,你先安静一会儿,好吗?”   他态度看似友善,但语调中却透着不容置喙的强硬。谌早被迫从兴奋中清醒了几分,乖乖点了点头:“哦哦!”   他说完虫子似的在床上快速挪动,移出了镜头。   “是不是站太久了,关节不舒服,所以才找地方躺下?”涂白棠问。   “嗯,我爸不接电话,我找不到能休息的地方,所以来谌早家待一会儿。”罗贝解释道,“躺了一会儿,现在感觉好多了。”   “我一直在等你的联络。”涂白棠说。   “我联系不上家里,心里着急,不小心忘了。”答应了落地会发消息的罗贝十分惭愧,“对不起啊。”   谌早抿着嘴唇,眼睛滴溜溜地看着他,一副很想说点什么的样子,忍得身体不断扭动。   “没事就好,”涂白棠说,“你爸爸可能是遇上了什么事,一时顾不上。我先挂了吧,万一他现在联系你,电话打不进来。”   “哦,好的,”罗贝说,“你好好练琴啊,加油!”   涂白棠从方才起一直沉着脸,此刻终于露出了笑容,轻轻地“嗯”了一声。   “有事随时跟我联系。”他说完,在镜头里朝着罗贝摆了两下手,又补充,“没事也可以。”   画面被切断后,谌早立刻开口:“你们这是什么情况?怎么感觉这么奇怪呢!”   罗贝不解:“什么?”   “说话的氛围,”谌早十分疑惑,双手来回比划,“他只是你的主治医师吧?怎么对你的态度好像……像那个……”他憋了半天,找不出准确的形容词,“反正有点那个!”   “哪个?”罗贝满头问号。   没等到谌早回话,才刚视频过的涂白棠发来了一条消息。   ——你和谌早的感情真不错。   罗贝有点害羞了,看了身旁的谌早一眼,忐忑地回复。   ——嗯,是啊。   他现在也是有好朋友的人了,感觉真好。   谌早就在他身旁,很不客气地偷看了他的屏幕。   罗贝转头,怀着忐忑冲他傻笑了两声。见谌早并没有否定的意思,心中更是欣喜。   涂白棠那么温柔又善解人意,应该也会替他高兴吧?   正想着,收到了涂白棠新发来的消息。   ——我有点吃醋了,怎么办?   罗贝呆滞地眨巴了两下眼睛。   “妈呀!”身边偷窥的谌早一声大喊,瞬间弹射离他半米远,身体紧紧贴着床沿,眼看就要滚到地上。   罗贝被他吓了一跳,扭过头去,只见谌早眼睛瞪得滚圆,嘴也张成了O字型。   “你怎么啦?”他问。   谌早少见的欲言又止:“你、你们……”   他视线在罗贝和手机之间来回转,坐起身后比划了一些奇怪的罗贝看不太懂的手势。   罗贝正要表达疑惑,他的手机铃声响了。   消失了许久的罗昌盛总算主动联系他。   涂白棠说得没错,罗昌盛刚才确实是有事,顾不上。   罗贝专程回来是为了见奶奶最后一面,可最终还是没能赶上。他所乘坐的班机才刚落地,老人已经彻底失去了意识。   就在半个小时前,她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罗昌盛的声音听起来十分疲惫,完全顾不上疑惑罗贝怎么突然能够发声,只给了他一个医院的地址,让他现在过去。   挂了电话,罗贝犹豫了会儿,还是决定去一下。   人都走了,好像没必要拖着不适的身体专程跑这一趟。   可来都来了,现在不去,那不就真的白跑了。   罗贝知道待会儿可能没地方能躺下休息,又在床上磨蹭了十多分钟才告别谌早。   谌早不放心,想陪他,被他拒绝了。   “又不是什么好事,快过年了,你就别沾了,”他告诉谌早,“医院离得不远,到时候如果累了,我回家就行。”   谌早送他上了车,叮嘱他有需要随时联系。   等到了医院,罗贝很快后悔,觉得自己或许真的不该过来。   他又联系不上罗昌盛了。   所幸他大概知道奶奶的身体状况,靠着猜测找到了所在的病区,又一路询问,花了好一顿功夫才终于找对了地方。   现场人比想象中多一些,都是些不太熟悉的亲戚,场面乱糟糟的。   他同父异母的弟弟罗天渺坐在走廊上嚎啕大哭,一旁罗昌盛神情疲惫,一言不发。   罗昌盛见到他,才刚开口唤了一句,被医生叫走了。   罗昌盛的爱人正在安慰自己的儿子,听见丈夫的声音,抬头看了罗贝一眼,淡淡地说了一句“回来啦”,之后便不再搭腔。   罗贝走到病房门口,隔着些距离朝里头望了望。病床上的被褥显得有些凌乱,可能是因为被子底下躺着的人实在太过瘦小,显得干瘪瘪的。   这让罗贝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不久前住在自己隔壁床的那位老太太。涂白棠说她出院了,也不知道现在过得好不好。   罗天渺哭得停不下来,脑袋埋在他母亲的怀里,身体一抽一抽的。   也难怪,毕竟那位老人那么疼爱他。   罗贝挑了个离他们挺远的位置,坐了下来。   很难受。不只是受伤的关节,还有心。   明明没什么感情,但此时此刻,他胸口还是闷得慌,脑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许多曾经与她相处的片段。   他的奶奶好像也不是没有对他笑过,也曾递给他糖果。   再怎么说,她总比之前病房里的那个古怪老太太和自己更亲一些。为什么担忧老太太时自己会急得哭,现在却只是心里空落落呢?   他想,若自己之前那种古怪的能力还没有消失,可能现在还能见到奶奶的最后一面,说不定还能聊上几句。   罗贝抬起手来,摸了摸胸口的兔子别针。   不知道它现在是不是又在罗里吧嗦。   那之后一个多小时,没有人主动跟他搭过话。罗昌盛为了办理手续时不时离开,回来后便站在病房外看着里面发呆,默默地掉眼泪。   一年不见,他胖了些,可看起来却更沧桑了。   坐得久了,罗贝实在难受,鼓起勇气去和罗昌盛搭话,想问他要家里的钥匙。   才刚开口,火葬场的车到了。   老人被推出了病房,罗昌盛终于忍耐不住,追着床大哭起来,嘴里一声一声地喊着“妈”,脚步跄踉。   几个亲戚也跟了上去,罗贝被不知谁推了一下,差点儿摔倒。   终于稳住后,他小心翼翼地回到座位上,长叹了一口气。   难受,想找个人说话。要是还能听见别针的声音就好了,他不会再嫌弃小兔子聒噪。   谁来和他说说话吧。   手机在这个最恰好的时刻轻轻振动起来。   涂白棠给他发来消息。   ——情况怎么样了?见到了吗?   罗贝眼眶一热。   他捧着手机的手指无意识地轻颤,直到落下泪来。   然后他回复。   ——我好想你啊,如果你在就好了。   作者有话说:   罗贝和涂白棠眼中谌早的共同点:发光。 第44章 义务   发送后不到十秒,手机铃声便响了起来。   涂白棠温柔的声线在耳畔响起。   “怎么了?”他问罗贝,“联系上你的家人了吗?”   “嗯,”罗贝吸了吸鼻子,“我现在在医院。我爸之前不接电话,是因为我奶奶已经……已经走了。”   涂白棠轻轻地“啊”了一声。   “他太伤心了吧,所以顾不上。”罗贝说,“我还是第一次见他哭成那个样子。”   “你身体还好吗?”涂白棠问。   “有点累,但现在一时也找不到可以躺下的地方。大家都挺忙的,不想去打扰。”   此刻走廊已经恢复了安静,罗贝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这里没什么人在乎他,所以他希望自己的存在感能尽量低一些。   能和涂白棠这样聊两句,对他而言已经很足够了。   “先回家吧,”涂白棠很担心,“你留着应该也帮不上什么忙了,早点回去,早点休息。”   “嗯,一会儿有机会就去。”罗贝说。   手机里传来了叹气的声音。   涂白棠虽无奈,却没有再勉强他,转而问道:“那你有去见一见你的奶奶吗?”   “远远地看了一下,”罗贝摸了摸鼻子,“不知道为什么有点怕,不敢靠近。而且……”   “嗯?”   “而且,我好像比想象中要难过一些。”罗贝说。   那是一种与比特离开时并不相似的情绪。觉得胸闷,喘不过气,下意识地开始怀念,当见到父亲和弟弟因悲伤而落泪,心情也跟着纠结起来。   “很奇怪啊,”他对涂白棠说,“其实我心里觉得这一切都和我都没什么关系,我只是一个旁观者,可还是会觉得难过。”   “奇怪吗?”涂白棠说,“这不是最理所当然的感情吗?人的情绪本来就是会传递的。”   “奇怪,”罗贝说,“我好像……好像有一部分,是在为自己不够难过而难过。”   那样的情绪或许很接近于负罪感。   他下意识地在心中做了比较,然后得出一个显而易见的结论。他的奶奶,在他心目中的分量远比不上一只兔子。   从人伦从常理,这都是不应该的,是错误的。   “嗯……”涂白棠思考了片刻,突兀地问道,“如果离开的是我,你会很伤心吗?”   罗贝吓了一跳:“你说什么呢?”   “会吗?”涂白棠追问。   “……我不喜欢这种假设,”罗贝有点不高兴,“我们不说这个。”   “你看,你明明是一个感情很丰富的孩子。”涂白棠说,“那我们换个假设的对象吧。不是我,而是谌早——”   “别说啦,”罗贝打断他,“快过年了,不要做这些不吉利的假设。”   “你会比现在更伤心,对吗?”涂白棠问。   罗贝下意识地想象了一下,点了点头:“……嗯。”   “所以没什么好自责的,”涂白棠安抚道,“不是你的问题。爱是一种相互作用力。罗贝没有选择单方面无条件地付出,说明罗贝是一个聪明的、懂得保护自己的小孩。”   罗贝鼻头酸酸的:“你明明不认识我的奶奶,也不知道我们之间是如何相处的。”   “但我了解你,知道你是感情丰富又细腻的人。你和周筱桐萍水相逢,也会关心在意她的情绪。”涂白棠说,“你现在因为自己不够伤心而纠结,正是因为你善良。”   自己哪有他说得那么好呢。   罗贝握着电话,许久后才轻声说道:“……谢谢你。”   “不用谢,”涂白棠说,“我现在很惭愧。”   “为什么?”   涂白棠又叹了口气:“没能陪在你身边。”   “别这么说呀,”罗贝有点不好意思,“你能陪我说话,开导我,我已经很开心了。你也没有义务非要……”   “我有啊,”涂白棠说,“我有。”   “……”   “却只能在电话里陪你,对不起。”   罗贝一时间不知说什么才好,无意识地抬起手来,握住了胸口那枚小小的兔子别针。   两人都没有再开口,就这么沉默了会儿,气氛竟也全然不尴尬。   “……也很好的。”罗贝说。   他闭上眼,脑中浮现出的涂白棠,是记忆中最熟悉的兔子模样。   有着可爱又真诚的小黑豆眼,注视着他时鼻头会轻轻扇动,耳朵像双马尾一样垂下来,看起来软软的,令他感到放松,吸引他靠近。   “罗贝!”不远处一声呼唤打断了他的假想。   罗贝转过头,视线中是一个挽着长发、面容姣好的女人。   那张脸上也没什么容易被记住的特征,但他们毕竟相处多年,罗贝还是可以认得出来。   那是罗昌盛现在的妻子,他的继母,孙文硕。   罗昌盛在提起她时总是会说“你的妈妈”,但罗贝还是倔强地称呼她为“阿姨”。   孙文硕朝他走了两步,问道:“我们现在回去了,你一起吗?”   罗贝站起身来,点了点头。   罗贝和孙文硕自然也是“不熟”的。   罗昌盛和孙文硕结婚的那一年,罗贝五岁,已经有了记忆。   在罗贝的印象中,孙文硕并不曾刻意地针对过他,但也从未主动地对他表达过亲近。他们在同一屋檐下生活了十多年,相处得仿佛是两个客客气气的邻居,一年到头搭不上几句话。   罗贝伤势本就没有完全恢复,今天又勉强着自己行动了太久,关节隐隐酸痛,步履蹒跚。   孙文硕走在他前头,几次停下脚步等他,终于进了电梯后小声催促了一句:“车已经在等了。”   罗贝低着头:“不好意思。”   “身体不舒服吗?”孙文硕问。   罗贝心想,自己住院的事情,罗昌盛好像根本没有和家人提起过。   倒也不奇怪。毕竟他的妻儿对此也不会关心。   “有点,”罗贝说,“没什么事,我会走快点。”   孙文硕也不再追问,点了点头。   终于上了车,孙文硕带着罗天渺坐在了后座,罗贝坐在副驾驶。罗昌盛不在。   “你爸跟去火葬场了,晚点回来。”孙文硕告诉他。   罗贝“哦”了一声。   车发动后,他很快意识到前进的方向不太对劲,主动问:“我们现在去哪里?”   “回家。”孙文硕说着想起了什么,“我们搬家了,你爸没有告诉你吗?”   罗贝呆滞着摇了摇头。   “哦,”孙文硕说,“之前那儿离天淼的学校太远了,通勤不方便。”   罗贝心想着,原来自己之前去的那儿,已经不是“家”了。   但现在的目的地,对他而言,又能称得上是“家”吗?   那之后的车厢里一直很沉默。   罗天渺哭得太累,困了,靠在妈妈的腿上睡了一路。   到了新的住所,罗贝下了车,又跟不上他们的步子。   罗天渺好奇地打量他,偷偷对孙文硕嘀咕:“他走路怪怪的!”说完开始模仿罗贝动作。   孙文硕扯了他一下,低声道:“别学。”   他们以前住的是两层半的小别墅,罗贝独自住在小阁楼里,空间还算宽敞,很少被打扰,乐得自在。他在楼梯口装了护栏,让比特可以自由奔跑,不会影响到任何人。   现在的住处是个大平层,看着很气派,房间不少。   孙文硕领着他去了一个房间,告诉他:“你就先住这儿吧。”   房间和他不久前所住的病房差不多大,不算太宽敞但很明亮。中间摆着的大概一尺八的床铺,看着还挺舒适,也有装电视,其余陈设简单,没什么置物空间。   很明显的,这是一间客房。   怪不得搬家没有通知他,确实是没有必要,毕竟连他的房间都没准备。   罗贝没心情再挑剔这些。   孙文硕离开后,他立刻躺了下去,长舒了一口气。   之后,他拿起手机,开始浏览机票,想要早点回去。   虽然他所租的那个小房子里已经没有了会等他回家的小兔子,但罗贝还是更愿意待在那儿。   正考虑着干脆明天就走,房门被敲响了。   孙文硕在得到应允后推开了门,告诉他:“告别仪式安排在后天了。”   罗贝应了一声。   “家里没什么吃的,我们打算叫一点,”孙文硕又问他,“你呢?”   “我自己安排吧。”罗贝说。   孙文硕点了点头,关上门离开了。   罗贝闭上眼,心想着,原来不能立刻就走啊。   从小别针不再叽叽喳喳开始,这个世界一下子变得好难以忍耐。 第45章 抱抱我   罗贝回来时走得匆忙,外加受身体情况所限,几乎什么也没有带。   再怎么不情愿,那名义上也是他的“家”。按照他原本所想,换洗衣物之类总是有的。除此之外,他记得自己那个小阁楼房间里还有一台型号稍旧但尚能使用的笔记本电脑,抽屉里也有旧的手机充电设备。   但现在,那些他遗留下的东西,都去哪儿了呢?   罗贝不知道,也不是很想去问。   手机电量所剩无几,他知道不该再随意浪费,却又忍不住时不时看上一眼。   几个小时过去,并没有人找他。   这很正常,毕竟他本来也没什么朋友。   他一次又一次地点开通讯软件。   聊天窗口列表里有两个置顶,一个谌早,一个涂白棠。其实不特地置顶也可以,他的好友不多,随便划拉一下就能翻到想找的人。   这么设置,对他而言更像是一种仪式,是对着自己宣布:我也有非常重要的人。   一个从高中到大学同窗多年但私下只单独见过三次面的同学,一个在遭遇车祸后对自己照顾有加的亲切主治医师。   说出来,显得有点儿滑稽。毕竟对普通人来说,这样程度的交集,可能连朋友都算不上。   罗贝一手握着手机,另一只手的食指指尖在兔子别针上来回打着转。   不久前,涂白棠在通话结束时对他说,可以随时联系。   罗贝分不清那到底算不算是客套话。他很想去找他。   即使已经看不到可爱的兔兔脑袋,可只要和涂白棠说上话,他胸口的那些阴霾便会悄然散去,心情变得明媚起来。   他是有很多话想要对涂白棠说的。   关于他的过去、关于曾经与家人之间的种种。他的倾诉欲前所未有的强烈,迫切地希望被聆听。   可那些都不是什么能让人感到开心的经历。   又或者,那若是会让人感到愤怒或者伤心,大概也有作为故事被分享的价值。   但都没有。   罗贝二十年的人生,几乎所有被铭记的,都是一些旁人看来琐碎、寻常的,完全可以用无趣来描述的段落。那些片段中的当事人,大概也只有他会把这些无聊的事一一记在心里。   这么一想,倒显得他小肚鸡肠。   要是还能和兔子别针对话就好了,他可以厚着脸皮把那林林种种都对它说一遍。兔子别针笑话他,嫌他烦,他也不会觉得很受伤。   他不想总是打扰涂白棠。   涂白棠刚才在电话里说,对他是有义务的。   什么义务呢?罗贝不太明白。当初刚住院时,涂白棠作为他的主刀医生,对他的健康自然是有责任在身的。但后来他已经转了科室,到现在甚至出了院,涂白棠对他还能有什么义务呢?   有点莫名其妙,却又偏偏让人辗转反侧地想,本能地想去依靠。   这很不好。   当涂白棠不再长着一颗兔兔头,罗贝变得不敢再那么理所当然地去依赖他。   任何有人际交往最基本常识的人都该分辨得出,涂白棠对他,明明是没有任何义务的。   可涂白棠偏偏真的对他那么好。   罗贝按捺不住,一边劝说自己忍一忍,一边点开了和涂白棠的对话窗口,心中暗暗斟酌着,是先问“你好,有空吗”还是直接一股脑儿地把那些烦心事编辑成小作文发过去。   然后他在屏幕正中间看到了一行字。   一行几个小时以前他已经见过,但因为罗昌盛的来电被他抛去了脑后,没来得及回复的字。   ——我有点吃醋了,怎么办?   罗贝眨巴了两下眼睛,脑中只剩下了一个字:咦?   对话窗口里,涂白棠的上一句话是:你和谌早的感情真不错。   有点儿奇怪。   罗贝试着在心中作类比。   如果谌早再早些与他亲近起来,比如高中时代或者大学刚入学时,他一定会很愿意让谌早见见比特。   他会让谌早试试摸一摸比特柔软的毛皮,暗暗期待谌早对此进行赞美,表达喜爱。若谌早愿意,抱一抱也可以,他会很开心。   如果比特不愿意,进行反抗,他会有点儿难过。   但若比特也非常喜欢谌早,黏着谌早不放,甚至比对他更亲热,他心里一定会酸溜溜的。会气得把脸埋进比特的毛里,质问它到底谁才是它最好的朋友。   这就是吃醋吧?   涂白棠对他,是这样的感情吗?   手机电量越来越少了。罗贝摁掉了屏幕,把它放在了一旁。   躺在床上胡思乱想了会儿,他猛地想起了一件事。   就在昨天,涂白棠非常突兀地对他说:我喜欢你。   在涂白棠还是兔子模样的时候,罗贝当然也是很喜欢他的。涂白棠当时要表达的是同样的意思吗?   罗贝越想越混乱,稀里糊涂,就这么睡了过去。   被饿醒时,窗外的天已经是漆黑一片。   罗贝看了一眼手机。此刻是凌晨两点三十五分,他的手机还剩下百分之六的电量。   他最后一次进食是在飞机上,当时是挺饱的,但距离现在已经过去了十五个小时,早就彻底消化完毕。   想趁着最后一点电量赶紧叫个外卖,点开了软件,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并不知道具体的地址。   罗昌盛应该已经回来了,但眼下这个时间,不方便再去打扰了。   他没有钥匙,随随便便出了门,到时候回来还要惊动别人,更不合适。   冰箱里可能会有食物。可这个家对他而言太陌生了,他完全就像是一个客人,可以随便乱跑吗?   罗贝纠结了会儿,奈何肚子实在饿得难受,连带着脑袋都跟着晕乎起来。人饿极了想法也变得极端,他最终选择铤而走险,离开房间在这个陌生的家里闯荡一番。   走出房门后,他凭着直觉随意挑选了一个方向,没走两步,在一片黑暗中隐约看到了一点光亮。   那光太小太微弱,不像是夜灯,更像是一个小小的火星子。   罗贝好奇地走近了两步,那小火星子忽地变得明亮起来,隐约映出一个熟悉的侧脸轮廓,但随后又快速地暗了下去。   空气中传来淡淡的烟草气味。   是罗昌盛在抽烟。   罗贝犹豫着不知该不该上前,罗昌盛却已经察觉到了他的动静,转头看了过来。   走廊太过昏暗,罗昌盛迟疑了半秒,试探着唤道:“文硕?”   “……是我。”罗贝说。   “哦,”火星散开,罗昌盛掸了掸烟灰,“怎么这么晚了不睡?”   罗贝心想,你呢?   大半夜的,坐在这么一个黑漆漆的地方,做什么?   “要找什么东西?”罗昌盛又问。   “我饿。”罗贝说。   罗昌盛嘟囔了一句“该吃饭的时候不好好吃”,之后站起身,朝着走廊另一侧走去。罗贝想了想,跟了上去。   冰箱里果然有吃的。   “你不要拿那个奶酪棒,”罗昌盛叮嘱他,“你弟弟数着,少了一个就要不高兴。”   罗贝默默地调转了方向,拿了一盒酸奶。   “够吗?”罗昌盛问,“冷冻层应该有糕点什么的,加热一下就能吃。”   罗贝打开了冷冻层的抽屉:“这里面有什么是我不能吃的吗?”   “什么话。”罗昌盛说。   见罗贝拿出了一小袋奶黄包,他问道:“知道怎么加热吗?”   罗贝“唔”了一声,转头搜寻微波炉,未果。   “没有微波炉,你妈妈不喜欢。”罗昌盛说,“我帮你蒸一下吧。”   他说着走到了一旁的灶台前,蹲下身在底下的柜子里翻找起来。显然,他对厨房用具也不熟悉,半天也没找到合适的锅子。   “我妈妈没有不喜欢,”罗贝说,“那不是我妈妈。”   罗昌盛瞥了他一眼,同时轻轻地“啧”了一声。   “我自己来吧。”罗贝走了过去,把他挤到了一旁。   柜子里收拾得很整齐,稍微会干点家务的人一目了然就该知道怎么取用。   罗昌盛蹲在他身边,半晌后突然开口道:“现在,爸爸也没有妈妈了。”   罗贝已经找到了合适的带蒸格的锅子,闻言动作不自然地停顿了一下,但很快便若无其事地捧着锅站起身来。   他没有要回话的意思。   “你弄吧,”罗昌盛也跟着站了起来,“吃完不用洗,明天家政阿姨看到了会收拾。”   “嗯。”罗贝应了一声。   罗昌盛走到厨房门口时,嘀咕了一声:“这到底像谁呢?”   看起来是在自言自语,实际是故意当他的面抱怨。   罗贝在心里回答,不像你就好。   把冷冻的奶黄包放进蒸格,开了火,他站在灶台边发起了呆,突然很想和涂白棠说话。   他想把方才所发生的事详详细细地和涂白棠说一遍。   说他肚子饿,说罗昌盛半夜不睡觉。说罗昌盛又在鸡毛蒜皮的小事上假装自己是个好爸爸,还试图对他倾诉倒苦水。   说他冷血无情,没有理会。   很无聊,很莫名其妙。若涂白棠问他说这些是想表达什么,他也答不上来。   应该是在无病呻吟吧。   他想要倾诉,还想得到一个温暖的、毛茸茸的拥抱。   想要有人对他说,“你没有错。”   罗贝从口袋里掏出手机,趁着最后一点电量,给涂白棠发消息。   ——你可不可以变成兔子,抱抱我?   作者有话说:   感情骗子罗贝   心里:涂医生有点奇怪捏没什么边界感的样子!   行动:你抱抱我…… 第46章 拧巴   将近凌晨三点,涂白棠当然不可能立刻回复。   待罗贝独自坐在厨房安安静静地吃完了一小袋四个奶黄包,他的手机因为电量耗尽而自动关机了。   他就这么和整个世界失去了联系。   第二天一觉睡到自然醒时,罗贝甚至不知道当下的时间。   他不怎么饿,但终归需要洗漱。客房没有独立的卫浴,不得不出去找。   家里非常安静,半天没见着人影,想来那一家三口都出门了。   把自己收拾干净后,才刚走出卫生间,迎面见到了一个陌生的中年妇人。   中年妇人身材微胖,头发束得十分整齐,身上穿着防水围兜,手上戴着塑胶手套,一手提着拖把。   她见到罗贝,脸上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应该是孙文硕又新换的住家阿姨吧。倒也不奇怪,在罗贝的记忆中,家里的阿姨每过一段时间都会变个模样。他已经一年没有回来,还搬了地方,依旧用着原来的那个才比较奇怪。   罗贝没有同她解释,低下头默默地朝着自己所住的客房走。   他能感觉到那阿姨的视线依旧在朝着自己的方向打量。   看来是罗昌盛根本没有跟她提过自己自己还有另一个儿子。   回到房间,他习惯性拿起手机,才想起来它没电了。   这比饿着肚子还难熬。   罗贝不得不硬着头皮再次走出去,打算找方才那位阿姨问一问,也许她会知道家里哪儿有充电器。   走了两步,隐约听见中年妇女恍然大悟的声音:“哦哦,我说家里怎么突然出现了那么个大小伙子,也不好意思问。”   “你不用管他,”回应她的是孙文硕的声音,“他很安静,没事不会来找你。”   “找我也没关系,”中年妇女笑道,“不过还真是看不出来,太太你这么年轻,居然还有个那么大的儿子。”   孙文硕笑了笑:“那是很难看出来。”   她大概是懒得解释这其中缘由吧。   罗贝刻意地清了清嗓子发出声音,之后才走了过去。   孙文硕才刚回家,还穿着外套背着包,见到他后淡淡地点了点头。   “那个,我……”罗贝莫名紧张,“我是想问……”   孙文硕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一旁的中年妇女咂摸出了一些不对劲,不再吱声,拖着地迅速离开。   “我以前的那些东西,去哪儿了?”罗贝说。   “哦,那些没拿过来,”孙文硕说,“都还在原来的家里。你要去拿吗?”   罗贝恍然大悟。   他们只是搬了家,并没把以前的房子卖掉。   罗昌盛这些年的生意应该是做得很不错,没有太把一套闲置的别墅当回事。   “没换过钥匙,你直接去就行了。”孙文硕告诉他。   “我没带钥匙。”罗贝说。   那种平日里根本用不到的东西,他不会随身携带。这次是直接从医院去的机场,自然不会带在身上。   家里的门禁系统里有他的指纹,可是没有实际的门禁卡作为凭证,小区保安不会放他进去。   孙文硕显得有些无奈:“你等我一下。”   罗贝心虚,对着孙文硕转过身的背影轻声道:“不好意思,麻烦你了。”   十分钟以后,孙文硕告诉他,没找到钥匙,得等罗昌盛回来。   至于罗昌盛什么时候才能到家,不好说。   毕竟明天就是罗贝奶奶的告别仪式,需要罗昌盛亲自操办的事情有很多。   罗贝不得不退而求其次,直接问她借充电器。孙文硕给了他一个,拿回房间后插上没反应,好像坏了。   再去问她要一个也行,但罗贝很怕自己显得太烦人。   他姑且在心里安慰着自己,昨天走动太多太累,今天全然无所事事,正好躺着让过度疲劳的关节好好休息一下。   稀里糊涂睡到了日落时分,罗贝再次被饿醒。   想去厨房找点儿吃的,经过住客厅,发现那一家三口正在吃晚饭。   罗昌盛见着他,主动问道:“你吃过了吗?一起吃吧?”   孙文硕头也没抬,若无其事地夹着菜。一旁的罗天渺倒是显得有些期待,咬着筷子尖睁大了眼睛看他。   “我要钥匙,”罗贝走到他跟前,“老房子的。”   罗昌盛皱起眉来:“吃完再说。”   罗贝点了点头,转身去了厨房。   背后传来罗昌盛抱怨的声音:“怎么说话做事总要那么硬邦邦的。”   罗贝心想着,会吗?   所有与他打过交道的人中,应该也只有罗昌盛会这么评价他吧。   他对罗昌盛的态度确实算得上糟糕。但他并不为此感到羞愧,也不想改。   反正罗昌盛就是亏欠他。   终于拿到钥匙,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   罗昌盛主动提出让司机送他回去,他没有拒绝。毕竟手机打不开,他身无分文,连车都打不了。   到了中途,只喝了一杯酸奶的肚子又开始空虚。   罗贝在心里抱怨自己未免太过拧巴,然后把这一腔怨气全堆在了罗昌盛的头上。   罗昌盛的代步车在小区系统里做过登记,进出自由,总算不会再有人来拦他。   终于回到久违的别墅,罗贝长舒了一口气,心中一阵放松。   他对这个“家”也没有太多感情,但这儿暂时就只有他一个人在,舒坦多了。   虽然没人,但室内依旧保持得很干净,应该是有安排人定期上门打扫。   唯有属于他的那个小阁楼是灰蒙蒙的。   他想,大概是孙文硕特地叮嘱了家政,让人家别随便上来。   因为不爱被关笼子又性格胆小,过去家里任何人随意上楼,罗贝都会不高兴。想来不明内情的孙文硕只是为了照顾他的情绪罢了。   顾不上收拾,罗贝在布满灰尘的房间里找到了充电器,给手机接上了电源,然后开机。   开机画面跳转过后,他迫不及待地点开了外卖软件。   饿死了,不想再出门,赶紧叫点吃的。   才刚点开附近的快餐店页面,手机接连不断地振动起来,提示他收到了一连串的消息。   其中四条是谌早发来的。   ——哈喽~情况如何啦?   ——还没看手机吗?   ——居然不理我,好大的单子!   ——啊不,是胆子!   剩下那许多,都是涂白棠发来的。   前两条的发送时间是早上六点半。   ——抱抱你   ——发生什么啦,这么晚还没睡。   五分钟后发了第三条。   ——醒了就回我。   那之后过了几个小时,大约九点半,他又发了一条。   ——还在睡?太阳晒屁股了。   临近十一点,又发了两条。   ——不会还没醒吧?   ——怎么关机了?   十二点时发了一条。   ——是遇上什么事了吗?   一点过后发了三条。   ——手机掉了?   ——再不回我,我要去联系你的张老师了。   ——算了   五点左右,他又发了一条,内容只有一个句号。   罗贝一眼把这些消息扫完,赶紧点开通话,正要点击申请,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是涂白棠发来的视频申请   他赶忙按下接听,画面跳转,手机屏幕上出现了一张缺乏特征但英俊帅气的面庞。   “总算打通了……”涂白棠熟悉的温柔声线从手机里传了出来,“再联系不上,我真的要去找你的老师了。”   罗贝羞愧万分:“我手机没电了。”   涂白棠十分诧异,哭笑不得:“消失一整天,只是因为没电?”   罗贝顿感羞耻。手机没电,并且开不了口借充电器,所以干耗了整整一天的时间,这听起来不像是正常人干出来的事儿。   见罗贝不吭声,涂白棠没有再多问什么,只是叹了口气:“你吓死我了。”   “你不要去找张老师,”罗贝说,“她放假了,打扰她,不太好。”   “嗯,”涂白棠说,“我是想着,就算从她那儿拿到了你家人的联系方式,我贸然打电话过去,你可能会不高兴。”   罗贝点头。   “……但我真的很急。”涂白棠说。   “对不起,”罗贝干巴巴地无效安慰,“你别急。”   涂白棠被逗笑了,摇了摇头,问道:“昨天晚上发生什么事了吗?”   罗贝回想起了手机关机前所发的消息,有点害臊。   那时他想着要把他和罗昌盛之间的每一句对话都复述给涂白棠听,可如今过去才不到一天,又觉得实在小题大做,毫无必要。   那真的很无聊,根本说不出口。   “还是……只是单纯的想我了?”涂白棠问。   罗贝抬起手来,抓了抓下巴。   是有点儿想。   但如果涂白棠不是给他打视频,而是打电话,那就更好了。比起眼前的大帅哥,他还是更怀念可爱的兔兔头。   罗贝想象力丰富,不介意一边和他说话一边自己脑补。   “我也想你,”涂白棠表情忽然变得有点儿不好意思,“刚才一直联系不上你,我一时冲动,就……呃……”   罗贝非常配合地问他:“什么?”   “买了一张机票。”涂白棠说。   罗贝瞬间瞪大了眼睛。   他脑中下意识浮现出很多问题。比如,你的伤还没好,这样方便吗?你的工作又要怎么办呢?   但他都没有问出口。   巨大的喜悦充盈在他的胸口,让他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作者有话说:   你们有没有见过那种好像长着腿还两条缠在一会儿的萝卜。   罗贝就是那么拧巴的萝卜。 第47章 专属的辨认方法   罗贝当晚没有再回去。   他本想把小阁楼收拾一下将就着住一夜,开始行动以后才发现还是高看了自己的身体状况。   纠结过后,他选择住在了附近的一家酒店里。   他不想和那一家三口打交道。   给孙文硕添任何麻烦都会让他感到不自在,罗昌盛流于表面的示好令他打从心里觉得反感,罗天渺对他所有的探究与好奇他都无法应对。   还是一个人舒服。反正他不差钱,那是罗昌盛履行作为父亲的义务的唯一方式。   罗贝一度担心罗昌盛会因为自己不打招呼便夜不归宿而不满,但很快就意识到那完全是多虑了。   罗昌盛完全没联系他。   直到第二天早上,他主动给罗昌盛打电话询问告别仪式的时间和地点,罗昌盛都没有意识到他不在家。   罗贝没有被这件小事影响心情。他挺开心的,因为今天终于可以见到涂白棠了。   昨晚,他和涂白棠打了很长很长的电话。   前半程是视频通话。   他掀掉了布满灰尘的床罩子,躺在了熟悉的柔软被子上,一边吃着外卖叫来的快餐,一边和涂白棠闲聊。   他给涂白棠讲了一个爱情故事。   故事的女主人公是一个天真浪漫的农村女孩,家境贫寒,但天生聪颖,长得也漂亮。她从未被家人期待,却从小成绩优异,一路顺利地考上了名牌大学,未来一片光明。   她在大学里遇到了此生的挚爱,一个高大又仪表堂堂的富家子弟。   他们几乎是一见钟情。在对彼此强烈好感的推动下,很快便陷入了爱情。   两人都是初恋,对彼此无比珍视,感情浓烈,难分难舍,身边友人无不艳羡。   可天不从人愿,临近毕业,男生满怀期待地把她带回家,却遭父母极力反对,开始棒打鸳鸯。   听到这儿时,涂白棠笑着问他,是不是又看了新的偶像剧。   罗贝心想着,如果是就好了。   那样一来,故事的男女主人公就会在经历波折后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度过美满的一生。   而自己,也会是一个出生在完满家庭的幸福小孩了吧。   “那个男生为了心爱的女孩和父母断绝了关系。大学毕业以后,他们就生活在了一起,虽然拮据,但非常幸福。这么过了两年,他们的工作有了起色,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就在这时,女孩怀孕了。他们都很高兴,男生发誓一定会尽最大的努力给她和未来的宝宝最好的生活。”   如果故事停止在这一刻,那应该就是一个最标准的浪漫小说了吧。   或许是罗贝语调听来实在不像是在讲述一个幸福甜蜜的故事,涂白棠意识到了什么,问道:“然后呢?”   “男生的户口在家里,所以他们一直没有结婚。毕竟有了孩子,男生以为父母会改变想法,鼓起勇气再一次带着女孩回家,”罗贝说,“然后他才知道,他的父亲在他两年前离家时就气得病倒了,已经时日无多。他的母亲因而迁怒,更不愿意接受这个女孩子了。”   “好偏激。”涂白棠说。   “他们的儿子也很偏激,在挣扎后没有回到父母身边,还是坚定地选择了心爱的女孩。”罗贝说,“那之后不久,他的父亲就过世了。”   “然后呢?”涂白棠问。   “然后……女孩也病了。”罗贝说。   “……真是不幸。”   “嗯,而且情况很糟糕,”罗贝继续说道,“那时候她怀孕已经六个月了。医生建议她引产,优先治疗。她没舍得,就耽误了。”   “……”   “作为医生,听到这种事,是什么感觉?”罗贝问他。   涂白棠思考了许久,说道:“医生只能给建议,没有人可以替当事人做决定。我……祝福她。”   “你是不是已经猜到了呀?”罗贝说,“那是我的妈妈。”   涂白棠没有否认:“可能在当时看来,这是一个不理智的决定。但……从我的角度,很难去否定她。”   “妈妈很爱我,”罗贝捧着手机,“在我出生以前,就很爱很爱我。”   “所以,她一定没有后悔过。”涂白棠说。   “嗯,”罗贝点了点头,“可惜……我对她几乎没有什么印象。她走的时候,我还太小了。”   “这些是你爸爸告诉你的?”涂白棠问。   “都有吧,我爸,我奶奶,还有从一些亲戚的嘴里,七拼八凑,”罗贝说,“有些细节可能被我美化了。”   涂白棠安慰道:“你爸当初会那么坚定,应该也是很爱你的妈妈的。”   罗贝没有吭声。   “……你还是觉得她不值得。”涂白棠说。   “我只是觉得她太傻了,”罗贝笑了一下,“她一定相信,就算自己离开,她的爱人也会好好照顾他们的孩子。”   “……”   “但是你知道吗?他现在的妻子,是他在带着我回到奶奶身边以后交往过的第三个女人。”   屏幕里的涂白棠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我是无意中听到他们为了这个吵架才知道的,”罗贝说,“我妈妈走了以后的第二年,他就在我奶奶的安排下开相亲了。”   “呃……”   “我还很小的时候,”罗贝比划,“他喝多了和我诉苦,说自己有多么难受苦闷,说这辈子再也不会像爱我妈妈那样爱别的女人。”   可能是因为感到不自在,涂白棠蹙着眉,手无意识地摸起了脸。   “你能理解吗?”罗贝问。   涂白棠诚实地摇了摇头,显得有些唏嘘。   “我以为你会像平时那样,对我说一些很有道理又能安慰人的话。”罗贝说。   涂白棠不愿辜负他的期待,苦思了会儿,说道:“毕竟我们没有经历过。也许,也许……”   “也许什么?”   “你刚才吃的那个薯条长得好可爱,”涂白棠说,“味道好吗?”   他在转移话题。   毫无技巧,无比生硬。   但罗贝没有拆穿。那确实不是什么能让人高兴的话题,还是聊点别的吧。   “还可以,”他告诉涂白棠,“只是外送过来有点儿凉了,还被闷得软软的。如果去店里吃,脆脆的口感应该会更好吃。”   那之后,因为罗贝选择去酒店,他们切断了视频,改打电话。   直到罗贝终于安顿好,再次躺在了床上,两人始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入睡前,罗贝对他说了“晚安”。说完特别高兴,又说了“明天见”。   涂白棠买的是下午的机票。   原因无他,上午他得出专家门诊。   专家门诊连续几周无故取消属于重大事故。涂白棠的伤势并没有严重到无法看诊的程度,所以必须返岗。   罗贝一度以为他之前拒绝陪伴自己是因为有伤在身,听完后才意识到,是因为有班要上。   不过,上午是罗贝奶奶的告别仪式。涂白棠就算来了也见不上,所以无妨。   在悼词里,罗贝第一次知道奶奶的全名。   他想,他确实对这位老人缺乏了解。悼词里的那些经历和描述都太过陌生了,让他产生了强烈的抽离感。身前身后时不时传来啜泣声,他却罕见地没能共情。   遗体告别仪式现场来了许多人。罗贝和亲戚本就走动不频繁,加上脸盲,大多都不认得。   但好像所有人都知道他是谁。   他一直缩在角落玩手机,无意中听见有人嚼舌根。   一个他完全陌生的声音同人嘀咕,说罗昌盛家这个大儿子,私生子果然是养不熟的,老人去世了一点也不难过,只知道笑嘻嘻地玩手机,真是白眼狼。   罗贝确实对着手机笑了。   他在和谌早聊天。谌早怕他心情不好,给他发了些搞笑图片。   果然是应该哭一下的吧?   好奇怪,最近明明已经变得很擅长掉眼泪了,在这样的场合,看着泣不成声的父亲和弟弟,他的大脑却不由自主地放空了。   那声音又说,这小孩没良心的。   罗贝心想,好吧。那就没良心吧。   仪式结束,接下来就是宴席。   罗昌盛为宾客们包了车,默认罗贝也会跟着。   但罗贝溜了。   就如同他猜测的那样,罗昌盛没有发现。   直到他回到了小阁楼,尽量地打扫了一番,又接到了涂白棠打来的电话,罗昌盛始终没有跟他联系过。   罗贝给涂白棠发去了地址,算好了时间提前叫了些吃的,然后去小区门口等着涂白棠的出现。   他依旧记不起涂白棠的长相,所幸涂白棠告诉他,自己有好好戴着兔子别针。   罗贝坐在门卫不远处的花园长椅上,晃着腿兴奋地朝外看。   每每有人靠近,他都下意识地伸长脖子。   等了半天,收到了涂白棠发来的消息,说司机搞错了地址,害他在错误的地方下了车,得走一会儿才能到。   罗贝按捺不住,主动挪到了小区门口。   路上行人来来往往的,全都是陌生脸庞。   他随意张望,视线从一个又一个人身上掠过,忽地停了下来,落在了一个人的脸上。   隔着马路,他分辨不了那人身上是不是戴着一个小小的别针。但在四目相对的瞬间,对方立刻露出了笑容,对他招了招手。   罗贝心想着,原来还有那么好认的方法。   人群中会对他笑的那个就是涂白棠。   作者有话说:   涂医生的理论:爱是相互作用力!   涂医生的实操:单方面使劲用力! 第48章 兔子可以亲   罗贝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一件事。   长得好看,本身就足以成为最大的特征。   涂白棠眯眼笑起来,眼角微微向下垂,看起来过分温柔,很适合靠近。   罗贝下意识地想要往前走,却见涂白棠对他摆了摆手,接着转身走向了不远处的横道线。   涂白棠的腿上还戴着固定器,但走起路来已经比他顺畅许多。   在涂白棠等红灯的那一分钟里,罗贝伸长了脖子,连带着心跳也跟着快了起来。   好开心。   如果不是身体条件不允许,他可能已经按捺不住蹦跶着过去迎接。   当涂白棠终于过了马路,他还是忍不住迎了上去。   终于面对面,罗贝心绪难平,想说点什么,却一时百感交集,只傻傻地张开了嘴。   涂白棠也没有开口。他笑着看向罗贝,然后抬起了双臂。   那是一个拥抱的预备姿势。   罗贝心领神会。   他在那天的凌晨三点,向涂白棠讨要过一个抱抱。   涂白棠千里迢迢地为他送来了。   虽然没有变成兔子,可罗贝还是万分欣喜,往前一步用力地抱住了涂白棠。   罗贝家在南方,但临近新年,天也挺冷的。他们穿的都不少,这个拥抱因而更显得柔软。   “谢谢你。”罗贝说。   “不客气。”涂白棠回答他。   罗贝想再说点什么,察觉到涂白棠似乎用嘴唇触碰了他的皮肤。   半个脑袋的身高差,涂白棠稍微偏转过头,嘴唇很自然便印在他的眼侧。   罗贝不由得愣了愣,心想着,是不小心吗?   好像不是的。在还长着兔子脑袋的时候,涂白棠亲过他好多次了。   不等他理清思绪,涂白棠松开了怀抱,问道:“你就住在这儿?”   罗贝点头。   他们昨晚在电话里聊了很多。罗贝有提过这里是他以前的住所,现在除了他没有别人。   涂白棠朝着他们身后的住宅区望了眼,咂了下舌,说道:“那我们赶紧进去吧。你这两天活动量有点超标了,不利于恢复。”   “再等等,”罗贝说着拿出手机,“我看看到哪里了。”   “哦对,你叫了外卖是不是?”涂白棠说,“应该快了吧。”   罗贝确认了外卖的距离,又抬眼偷偷瞄他,犹豫了会儿后忐忑地提出申请:“可、可以再抱一下吗?”   涂白棠的怀抱好像有什么魔力。当他放心地把身体的重量全都倚上去,所有的烦恼也都自然而然地倾泻而出,心口只剩下温暖和平静。   过去,只有比特能带给他这样的感受。   涂白棠笑着伸出手,揽住了他,主动把他按进了怀里。   “我来,就是为了这个。”涂白棠告诉罗贝。   罗贝心想,真是太好了。   他把脑袋埋在了涂白棠的肩膀,左右来回蹭了两下。   和蹭毛茸茸的比特感觉不太一样,衣料有点儿硬,底下涂白棠的肩膀也是硬邦邦的,感觉不到什么温度。   罗贝觉得不满足,蹭得更用力。   涂白棠好像在笑,肩膀一颤一颤。   罗贝的手机铃声在此时响了起来。他看了一眼屏幕,按下了接听。   涂白棠轻声问:“外卖到了?”   罗贝一边摇着头,一边对着手机说道:“对,你往前一直走,然后右拐就是了。我现在就站在小区门口。”   涂白棠疑惑:“不是外卖吗?”   “外卖还有一会儿,”罗贝收起手机,一脸高兴地告诉他,“是谌早!”   “……”   涂白棠笑容僵在了脸上。   “他也快到了!”罗贝快活极了,“待会儿我们一起吃晚饭!”   涂白棠没出声。   罗贝又确认了一下外卖,郁闷地嘀咕:“怎么越来越远了呀……”   涂白棠与他拉开了一些距离,问道:“他为什么会来?”   “嗯?”罗贝答得理所当然,“人多热闹呀。”   上午在告别仪式时,他有试着向谌早倾诉自己的苦闷。谌早听后问他晚上要不要见个面一起吃顿饭,就当是散散心。得知罗贝已经有约,他毫不在意,只说“没关系啊,人多热闹嘛”。   见罗贝不再拒绝,他说了一句“就这么愉快地决定啦”,之后一股脑儿给罗贝发了一大堆搞笑图片。   再之后,罗贝听见了陌生亲戚背后嚼舌根,心中烦闷,忘了和涂白棠报备。   他本身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反正他俩本来就认识,涂白棠性格温柔和善,谌早和谁都能相处。   有两个他现在最亲近的人同时陪伴,想象一下,都让罗贝感到快乐。   此刻,见到涂白棠的表情,罗贝才意识到不太妙。   对了,涂白棠那天说,他吃醋。   罗贝眨巴了两下眼睛,心中慌张不已,努力思考该说些什么好让涂白棠高兴一些。   若他为比特和别人亲近而吃味,要怎么才会被安抚呢?   当然是比特明确地表现出他才是最特别的那个人。   “你不一样!”罗贝告诉涂白棠,“你对我而言是最特别的!”   “哦,”涂白棠说,“……我知道啊。”   罗贝谨慎地观察着他的表情,问道:“你对我会有独占欲,是吗?”   涂白棠移开视线:“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   罗贝有点高兴,也觉得为难。   “我知道,你跟他只是好朋友,没别的,”涂白棠叹了口气,“但至少今天,我以为你会想要和我单独相处。”   原来涂白棠不喜欢热闹。   见罗贝一脸自责,他苦笑了一下:“算了,人都快到了。”   他说完拉住了罗贝的手,靠近了些,嘴唇几乎贴在了罗贝的面颊上。   罗贝本能地浑身僵硬。   “但你怎么都该补偿我一下才对吧?”涂白棠低语。   罗贝后背莫名发痒,紧张不已,点了点头:“怎么补偿呢?”   “趁现在,”涂白棠好像在笑,温热的气息扑洒在他的面颊,“亲一下。”   罗贝心想,什么?   不等他回过神,涂白棠的嘴唇已经印在了他的皮肤上。   罗贝愣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   涂白棠以前也亲过他,但那时的涂白棠还是一个兔子脑袋。被兔子亲和被人类亲,感觉当然是不一样的。   罗贝混乱之下话语失去逻辑:“你又不是兔子!”   涂白棠好像还在笑:“兔子才能亲吗?”   罗贝用力点头。   “我是兔子啊。”涂白棠说。   “……”   罗贝想着,哦,对。涂白棠是兔子。虽然现在看起来不像,但他真的是兔子。   “兔子可以亲。”涂白棠说着,又一次靠近。   当嘴唇被覆盖,罗贝瞬间忘了呼吸。   他大脑空空,僵着一动也不敢动。   所幸这个亲吻并没有持续太久。涂白棠稍稍推开后,认真地观察了一会儿他的表情。   “没有生气吧?”他问罗贝。   罗贝的身体关节变得很不灵活,摇头时几乎像个机器人,嘎吱嘎吱的。   这可是大街上呀!别人可不会知道涂白棠是兔子!   罗贝慌张地四处张望,在马路对面捕捉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谌早的外形比涂白棠好认一些。   他在半年前漂过一次头发。如今随着时间的推移,黑发渐渐长出,只剩下后半截是很浅的淡金色。   此刻,一个顶着这般发型的人正瞪圆了眼睛隔着马路看着他俩。   罗贝默默咽了一口唾沫。   他第一次在谌早的脸上捕捉到了名为尴尬的情绪。   作者有话说:   涂医生:我不当人啦! 第49章 别惦记屁股了   终于取到了外卖,三人一道去罗贝家的路上,谌早少见的安静。   闹得罗贝怪不好意思的。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谌早作为三人中本该行动最自如的人,步子却始终慢了半拍,全程都走在他俩身后。   罗贝能察觉到他在背后观察的视线。   太尴尬了。   罗贝刻意地转身同他搭话:“要帮忙拿一些吗?”   谌早冲他咧嘴一笑:“不用,又不是很重。”说话的同时非常做作地挤了一下眼睛。   好完蛋,他肯定是误会了。   旁人又不知道涂白棠是一只兔子,只当他俩大庭广众之下搂搂抱抱卿卿我我。   但其实,他只是在和一只巨大兔子贴贴而已。   ……虽然和兔子嘴对着嘴贴贴也很奇怪,可是感觉不坏,所以是没关系的。   涂白棠的身份肯定是不能宣扬的秘密,所以,他解释不了。   对比他俩的不自在,涂白棠倒是显得很松弛。   见罗贝步伐缓慢,他很自然地抬起手来揽住了罗贝的肩膀,侧过头轻声问他:“累吗?”   罗贝摇头,他笑了笑,继续往前走,手却没放下。   后放射来的视线似乎变得更灼热了一些。   罗贝脑门冒烟。   进了大门,谌早啧啧称奇:“好气派!我以前都没发现,你居然还是个小少爷!”   他说着朝里走了几步,东张西望的,一副很想四处参观的样子。   “我才不是。”罗贝朝里示意,“先上楼吧,我的房间在楼上。”   过去还住在这儿时,他很少在一二楼活动,心理上总觉得那不是自己的地盘,此刻见谌早乱跑,更是不自在。   “我靠,那么大!”谌早继续往里走,“我第一次亲眼见到这种不靠墙放的沙发组!”   罗贝心中负罪感强烈,仿佛自己在带人私闯民宅,再次喊他:“楼梯在这儿,我们快上去吧!”   谌早恋恋不舍,嘴上应了一声,人却没回来。   “那边有监控,”涂白棠说,“检测到人影会自动拍照发到罗贝他爸的手机上。”   “啊?”谌早吓了一跳,瞬间停步,回头看向罗贝。   罗贝傻愣愣地眨巴了两下眼睛。   “快回来吧。”涂白棠说。   谌早一溜烟跑了回来,嘴里嘀咕着:“怎么不早说,多尴尬呀。”   罗贝看了面无表情的涂白棠一眼,思考涂白棠到底是不是在胡说八道。   就算真的有监控,涂白棠也没理由知道。可他的表情语气未免也太笃定了吧?不像装的。   难道涂白棠是那种会骗人的兔子?   涂白棠平地走动时看起来步伐稳健,但腿终归是刚动过手术,上下楼梯没那么自如,没法再扶着罗贝。   见罗贝撑着扶手摇摇晃晃,谌早赶忙上前:“我来我来!”   他手才搭到罗贝的背上,忽然警觉起来,对涂白棠说道:“我扶他一下哦!”   “谢谢。”涂白棠说。   罗贝一个人也能走,但有人搭一把手总是方便一些。   连上了两层,终于到了阁楼,谌早有点儿傻眼了:“怎么回事,突然变了个画风……”   和大气又光鲜整洁的楼下不同,三层不仅空间小了很多,层高也低,还灰蒙蒙。   罗贝花了一整个下午的时间收拾,奈何身体条件有限,走廊上依旧脏兮兮的,到处都是灰尘。   “房间里是干净的,”罗贝说着,又心虚地补充,“至少比走廊干净一点。”   进了房间,谌早放下了手里提着的外卖,感叹道:“还真是只干净了一点点啊!”   罗贝心虚又惭愧。   人生中第一次招待朋友来家里做客,这样未免太不体面了。早知道不该带他们到这儿,直接去酒店多好呀。   “你自己打扫的?”谌早皱眉,“早说呀,我下午又没事,过来帮你呗!”   他说着掸了掸书桌上的灰,宣布:“事不宜迟!趁着还不算饿,我把桌子擦一擦!抹布在哪儿?”   “我来帮忙吧,”涂白棠说话的同时揉了一把罗贝的脑袋,“你去坐会儿。”   罗贝知道自己确实帮不上忙,乖乖坐在了床沿上。   谌早性格跳脱,外表看着也不怎么稳重,没想到干起活儿来居然十分麻利。   短短十多分钟,房间已经清爽了不少。   他很想继续收拾,但再拖下去,罗贝买的大餐就得全凉了。   趁着两人搞卫生,罗贝把装着食物的餐盒一一取出,打开盖子放在了提前擦好的小圆桌上。诱人的香气逐渐弥漫开,谌早被彻底吸引,宣布暂时停工,先补充能量。   把谌早叫来果然是一个很正确的决定,有他在的地方绝对不会冷场。   就算罗贝和涂白棠都不开口,他也能说个没完,话题一个接一个,而且都很有趣。罗贝听得津津有味,只是担心他会嘴酸。   “对了,”谌早用筷子夹着鸡米花,“罗贝你认不认得高中时候我们年级那个大头菜?”   罗贝歪着头思考:“好像在哪里听到过……”   “长得白白净净,个子高高的那个,头其实不大,”谌早提示他,“成绩很好,理科特别牛那个,经常在升旗仪式上演讲的。”   罗贝脑中只有一个十分模糊的印象:“他怎么了?”   谌早露出了暧昧的笑容,同他靠近了些,抖了抖眉毛:“其实啊,他和你一样。”   说完,又意有所指地瞟了一旁的涂白棠一眼。   涂白棠很配合地“哦?”了一声。   罗贝不明所以,问道:“他也养兔子吗?”   谌早一脸无语:“我哪知道,不是说这个!”   罗贝睁大眼睛:“那是……他屁股断啦!”   “你屁股才断了呢!”谌早哭笑不得。   “……我屁股确实断了啊。”罗贝说。   涂白棠扶住了额头。   罗贝怪茫然的:“还有哪里能一样啊?”   “啧,”谌早用看朽木的眼神看他,“独家新闻,他也交了个男朋友。”   话音落下,整个房间陷入了死寂。   半晌后,罗贝发出呆滞的声音:“啊?”   “而且对象就在我们学校,”谌早说,“我也是无意中才发现的。我那天晚上在团结湖旁边看到两个人打啵,本来不该多看的嘛,可是发现好像两个人都是男的,就忍不住观察了几眼。”   “……”   罗贝和涂白棠默默对视了一眼。   “发现其中之一就是他,”谌早放下筷子抱着胸,“怪了,怎么老是让我看见两个男的打啵呢?”   他挑着眉看着其罗贝和涂白棠,笑得不怀好意。   涂白棠抬起手来,搂住了一旁发呆的罗贝,作势靠近,“爱看吗?那不用跟我们客气。”   谌早吓了一跳:“别别别别别,不是这个意思!”   “哦,”涂白棠退了回来,“想看说一声。”然后继续夹菜。   罗贝这才回过神来,慌慌张张胡乱摆手:“啊?啊?”   “嗨呀,我其实是想说……我又不是没见过,”谌早被闹得有点不好意思了,“也不歧视。大头菜的事情除了跟你,我都没和其他人提过。别看我这样,口风还是很紧的。你们的事情,我也不会说出去的,放心吧”   “我什么事?”罗贝问,“屁、屁股断掉?”   “什么屁股,跟屁股就没关……哦不对,多少也有点关系,”谌早摆手,“但我现在要说的是你和涂老师之间的关系!”   罗贝心中隐隐约约猜到了他的言下之意,觉得不对劲,又无从解释,着急地看了涂白棠一眼,盼着涂白棠能说点儿什么,让谌早别再误会。   涂白棠却只是对他笑了笑,眼神温柔。   “你不会觉得我到现在都没发现吧?”谌早说,“我又不是傻子!”   涂白棠不说话,罗贝只能自己开口:“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谌早问。   “你先说,你以为我们是什么关系?”罗贝问。   谌早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当然是在谈恋爱啊!”   “不是啊!”罗贝说,“我们没有!”   谌早眨巴了两下眼睛,面露狐疑。   他盯着罗贝看了会儿,然后转向了涂白棠。   罗贝也期待地看向涂白棠,求救道:“我不知道怎么说,你来解释吧?”   作者有话说:   谌早:涂老师你一直欲言又止是想说什么?   涂白棠:其实我觉得说屁股裂开更合适一点。 第50章 雷霆小怒   不擅长人际交往的人,通常也不会太擅长撒谎或掩饰。   罗贝不知道该怎么糊弄过去,更不知道关于涂白棠的身份究竟可以透露多少,怕弄巧成拙,于是很果断的把发言权交给了涂白棠。   涂白棠在这方面比他可靠得多。   他自觉做出了最合理的判断,可不知为何,涂白棠听后当下却没有任何反应,只是一脸凝重地看着他,不言不语。   罗贝同时被两个人注视,浑身不自在,在桌子底下紧张兮兮地戳涂白棠的腿,嘴上小声提醒:“那个,那个……”   谌早的表情愈发狐疑。   “你说呀,”罗贝看着涂白棠眉间的褶皱,莫名紧张,想催促,又不敢,“你……呃……”   涂白棠深吸了一口气,在桌子底下捉住了罗贝乱戳的手,说道:“嗯,是误会。”   他的表情和语气都显得破罐破摔,没好气的样子,以至于发言也变得毫无说服力。   谌早自然是不信的,挑着眉看着他俩。   “他眼睛进了个灰,我帮他吹一下。”涂白棠说。   好烂的借口!罗贝目瞪口呆,心想着,还不如我自己来编一个呢!   “就是这么回事儿。”涂白棠说。   如此敷衍,可以说是完全没有诚意,摆明了糊弄。   罗贝不安又疑惑,想为这个拙劣的借口打个补丁,可一时想不出来。   涂白棠面无表情,一手握着筷子,另一只手依旧捉着他的手指,在他的皮肤上来回揉搓。   动作不算很温柔,不至于痛,但多少有些难受。   涂白棠是不是在不高兴?   谌早一脸无语,指了指自己的眼睛,说道:“我双眼视力五点零。”   “哇,”涂白棠说,“那很厉害。”   语调平板,毫无诚意,显得有点儿阴阳怪气。   谌早也有点儿赌气了,竖起手指用力强调:“我看了你们至少半分钟,你们就是嘴对着嘴!”   涂白棠面相罗贝,耸了耸肩。   他可能是想表达,自己尽力了,但没办法。   罗贝怪崩溃的。   “非要瞒我是吧?”谌早有点儿不高兴了,“有意思吗?那么见外。”   “不是,我,呃……”罗贝不知所措,“其实,其实是……”   “我亲他,和我们在谈恋爱,又不是一回事,”涂白棠夹了一颗花生米,但没放进嘴里,“他大概是不喜欢我吧。”   他这么说的同时,握着罗贝的那只手又加重了力气。   罗贝在心中确认,涂白棠肯定是不高兴了。   可能是不喜欢被人这么打破沙锅地追问,也可能是不满自己把难题推到了他身上。   很多人不知道,兔子看起来柔软可爱,其实是一种脾气非常大的小动物,每天都会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无能狂怒。   相识以来,这还是涂白棠第一次不高兴,算得上是非常好脾气的兔子了。   涂白棠垂着视线,专心致志地欣赏着自己夹起的那颗花生米。   一旁谌早咂摸出了味儿,视线在他俩之间转了转,“呵呵”傻笑了两声,开始抓耳挠腮:“这……你们的感情生活,我就不多问了。我虽然不歧视,但是也不是很想参与,呵呵,呵呵。”   真完蛋,他的误会彻底升级成了更奇怪的版本。   但涂白棠却是一脸“已经完成任务”的淡定,终于吃掉了那颗花生米。   谌早喝了一口饮料,眼珠子一转,新话题已经蹦了出来:“对了!罗贝,你不是喜欢拼图吗?怎么房间里没有呀?”   罗贝不明所以:“因为我不住在这里,这两天没有在拼啊。”   涂白棠还在搓他的手,令他不得不分心。为了安抚,他试着回握,和他对着搓,只是动作要更轻柔得多。   他有着非常丰富的哄兔子经验。   “不是,我的意思是,你总有一些拼完的成品吧?”谌早仰头看了一圈四面的墙壁,“怎么没挂出来呢?”   罗贝的房间大约二十多个平米,不大不小,风格非常简洁,墙面上干干净净的,没有任何装饰。   涂白棠闻言也看向了罗贝,似是对这个问题的答案同样好奇。   罗贝喃喃:“为什么要挂出来?”   “装饰呀,很有成就感吧,”谌早说,“你会买回来,肯定是觉得画面好看的,就算不全挂出来,挑一两幅也挺好啊。”   罗贝陷入了思考。   “你不会拼完就丢了吧?”谌早问。   罗贝摇头,指了指一旁自己的床:“在那里。”   他说着扶着桌子小心翼翼地站起身来。   涂白棠的手还和他的握在一块儿,伴随着他的动作暴露在了谌早的视线下。   谌早睁大了眼睛,之后一副很想说些什么的样子,最终居然忍了回去。   罗贝尴尬地抽回了手,走到了床边。涂白棠也跟了过去,配合着他的动作,帮着一起拉开了床底下的抽屉。   抽屉很大,也很沉,拉开后里面垒着厚厚一摞,全是拼好的拼图。   “哇塞,那么多!”谌早伸长了脖子,“这得有几十副吧!”   那些拼图除了背后的胶带,没有其他任何的修饰,就这么一幅一幅地叠在一块儿,粗略估摸着也有十多厘米厚,总量不少。   “应该吧,”罗贝说,“我没数过。”   “拼完就直接收起来了?”涂白棠问。   罗贝点头。   摆在最上面的,是罗贝离家前拼的最后一幅拼图,是一副风格十分强烈的风景画,用色明快张扬,很有美感。   “挺好看的,你居然都堆在床底下。”谌早摇头,“那么大一副,得拼很久吧?我要是能拼完,肯定地挂出来炫耀。”   罗贝心想着,炫耀给谁看呢?   偶尔来打扫的家政阿姨,还是比特?比特可不懂得欣赏,它这个小坏蛋,一不留神就会偷偷啃拼图。   涂白棠在抽屉边坐了下来,一幅一幅翻看。   “这幅很难吧?”他问罗贝。   他正在看着的是一副月色拼图,画面中央占据了三分之一面积的是银白色的满月,周围则是深蓝色的夜空。   “都是一样的颜色,这怎么拼啊?”谌早惊叹。   “先把边框拼出来,然后再把相近的颜色分类,”罗贝解释,“然后根据不同的颜色一点点定位。”   “这不全都是差不多的颜色……”谌早摇头,“你也太有耐心了。”   “慢慢来嘛,又不急。”罗贝说。   涂白棠低头看着那轮月亮,若有所思。   罗贝忽然想起了什么:“对了,我在病房里那个……”   “我替你收着。”涂白棠说。   罗贝放心地点了点头。   谌早打量了他们几眼,咽了口唾沫,把多余的话也咽了回去。   他们继续欣赏罗贝的拼图成果,罗贝的手机突然响了。   屏幕上显示的名字破坏了罗贝此刻的好心情。   按下接听,对面立刻传来罗昌盛的声音:“你跑哪儿去了?”   距离罗贝偷溜已经过去了八个多小时,他总算发现了。   “有什么事吗?”罗贝问。   “没事不能问吗?好好的突然消失了也不打声招呼,家人会担心的你知道吗?”罗昌盛说。   “哦,”罗贝说,“我挺好的。如果没别的事,那我挂了。”   “等一下!”罗昌盛明显对他的态度很不满意,“你现在怎么越来越……”   不等他说完,罗贝已经“嗯”了一声。   罗昌盛没辙了,问道:“你几点回来?”   “怎么了?”罗贝问。   “你妈给过你钥匙没?”罗昌盛说,“别太晚了,不然不方便。”   他的意思是,回来晚了,再特地起床为他开门就不方便了。   “我妈没有给过我钥匙,”罗贝说,“她死了。”   “你——”   不等罗昌盛说完,罗贝切断了通话。   整个房间静悄悄的,连谌早都没吭声。   罗贝坐在了床沿上,呆愣愣地看着地板,半晌后冲着那两人笑了笑:“你们吃饱了吗?想不想再吃一点甜的?”   谌早蹙着眉犹豫了会儿,一屁股坐在了他旁边,手臂用力地搭在了罗贝的肩膀上:“吃!当然吃!点!我帮你们去拿!”   三秒钟后,他警惕地瞟向一旁的涂白棠,小心翼翼地把手收了回来。   作者有话说:   涂医生唱:为了你~我变成兔兔模样~ 第51章 给我变!   涂白棠对谌早的感觉很复杂。   他并不讨厌这小子,但也确实不想在今天见到他。   可人家来都来了,还是被邀请的,能怎么办呢。   罗贝可怜巴巴又傻乎乎的。涂白棠毕竟比他年长不少,有心理包袱,不想在年少的恋人面前表现得太情绪化。   “善妒”不是什么好词,总不能让本就处于情绪低谷的罗贝再分出精力来哄自己。   道理是这样的,可实际当意识到罗贝并不愿意在自己最亲近的友人面前承认和自己的关系,涂白棠还是产生了一些负面情绪,并且没有试着去掩饰。   他想让罗贝明白,他不喜欢这样。   这点怨气很快就被更强烈的怜惜所取代。   涂白棠不得不庆幸,谌早出现在这儿也有好处。这个总是乐呵呵的家伙很轻易就能让气氛重新热烈起来。   罗贝吃着蛋糕,心情似乎恢复了不少,脸上笑眯眯的,很可爱。   涂白棠留意到他的手机又亮过一次,很快被他摁掉,之后还开了静音。   在罗贝讲述父母的爱情故事前,涂白棠就有猜到他的家庭情况必然不会太普通。鲜活跳脱却敏感内向,这样的性格一定脱不了后天的影响。如今知道了个大概,再看眼前这个有着漂亮眼睛和羞涩笑容的男孩子,愈发觉得引人怜爱,胸中膨胀出了无限的保护欲。   这样的情绪又催生出了一些不那么方便启齿的念头。   谌早是个好小伙儿,但他打算什么时候回去呢?   涂白棠带着这样的疑问一直忍耐到了九点。没有开口暗示什么,纯粹是因为罗贝被谌早逗得咯咯直笑的样子太过讨人喜欢。   眼看又要到整点,救星终于出现。谌早家里打来了电话,问他几点才能到家。   罗贝听见了,一脸期待又忐忑地小声问:“那么晚了,要不,住下吧?”   涂白棠很确定,谌早在那一个短暂的瞬间脸上浮现出了心动的神色,显然十分欣赏这个提案。   半秒钟后,谌早警觉地把目光移到了涂白棠的身上。   涂白棠对他笑了笑。   “还是不了吧,”谌早咽了一口唾沫,“放假有的是时间,我下次再来找你玩。”   不等罗贝开口,涂白棠体贴地叮嘱:“路上小心。”   谌早离开前欲言又止,一直憋到了门口,终于还是没忍住,问涂白棠:“你住下呀?”   话音刚落,罗贝期待的眼神已经落在了涂白棠的身上。   “会不会不方便?”涂白棠问罗贝。   “不会啊!”罗贝说,“你现在出去找地方才不方便呢!”   “哦,”涂白棠摸了摸鼻子,告诉谌早,“只能住下了。”   谌早视线在他俩之间转了转,抬手比了个“ok”的手势。   罗贝行动不便。涂白棠替他把谌早送出了门,回到阁楼时,罗贝正颤颤巍巍地整理床上的被子。   他的床不算很宽敞,睡一个人绰绰有余,但多加一个就有点儿挤了。   见涂白棠回来,罗贝告诉他:“我从柜子里又翻了一条被子出来。”   涂白棠点了点头。   “一年多都没晒过,有点儿味道,”罗贝很不好意思,“你不介意吧?”   “不会啊,”涂白棠随口胡诌,“我鼻子不好,闻不出来。”   他说着坐在了床沿上,对着罗贝勾了勾手:“过来。”   罗贝本就离他很近,挪了一步,好奇地看着他。   “坐这儿。”涂白棠朝着自己的大腿示意。   罗贝的眼睛瞪得圆圆的,一动不动。   涂白棠催促:“快点。”   他说得太理所当然,表情不容置疑。见罗贝还是没反应,干脆伸出手去,揽在了罗贝的腰上。   罗贝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被他带着坐了下来。   涂白棠觉得自己找到了和罗贝相处的一点诀窍。   罗贝在感情表达上从不掩饰,无比热烈,但在亲密行为上却是一个很被动的人。   没有人比涂白棠更懂被动。   只要不明确地表达出反感,都有余地,都可以试试。自己大可以积极一点,直到探到底线,再见好就收。下次还能再接再厉。   上回罗贝反应那么大,今天大庭广众之下又亲了,不就接受良好了吗?   涂白棠不给罗贝反应的机会,收拢双臂把罗贝抱进怀里,头靠在了罗贝的肩侧。   罗贝一动不动。   方才有谌早炒热气氛,坐在一块儿嘻嘻哈哈,感觉挺好。   但像现在这样,两个人安安静静的靠在一块儿,也很享受。   “那个……”被他抱着的罗贝小声问,“你今天,是不是不高兴了?”   涂白棠闭着眼问他:“有吗?”   “你用力搓我的手,”罗贝说,“我让你和谌早解释的时候。”   “哦,对,”涂白棠侧过头,抬眼看他,“不是生气,只是有点难过。”   罗贝担忧地问:“为什么?”   涂白棠叹了口气,抬起头来,捏他的鼻子:“还问?难不成我真的只是你的追求者?”   罗贝发出疑惑的声音:“啊?”   涂白棠顺势揽住了他的脑袋,亲吻他的嘴唇。   他的动作实在太自然,直到两人的皮肤紧密地贴合在一起,罗贝轻颤了一下,慌张地想要向后仰。   涂白棠追着,压低了声音批评他:“别乱动。”   罗贝真的不动了。   他紧张地拽住了涂白棠的上衣下摆,背脊挺得笔直,嘴唇微微发抖。   当涂白棠试着更深入一些,他嗓子里逸出了一声带着慌张的短促呜咽,但并没有任何实质性的抵抗。   对于接吻,涂白棠也没什么经验。他认真而又小心,祈祷着罗贝此刻也能体会到和他一样的幸福与满足感。   “罗贝,”他在亲吻的间隙说道,“跟我一起回去吧。”   罗贝动了动,没出声。   “你在这儿也不开心,”涂白棠轻琢他的嘴唇,“我不能留太久,也不能忍受见不到你。”   罗贝眨了眨眼。他们靠得太近了,看向彼此时,视线都模模糊糊的。   涂白棠看着他纤长颤动的睫毛,觉得可爱,忍不住也亲了亲。   “跟我回去。”他对罗贝说。   罗贝抿了一下嘴唇,说道:“我有一个条件。”   涂白棠感到意外,但很干脆地点了点头:“好啊。”   罗贝很意外:“你不先问是什么吗?”   “你说什么都可以。”涂白棠说。   他了解罗贝,这孩子不会故意强人所难。此刻所谓的条件一定是自己能够做到的,答应下来也无妨。   罗贝咽了口唾液,表情紧张又透着期待,说道:“你能不能变成兔子?”   涂白棠看着他亮晶晶的眼睛,大脑进入了高速运转模式。   “好不好?”罗贝问。   “……好啊,”涂白棠说,“但我也有个条件。”   罗贝比他谨慎得多:“你说说看?”   涂白棠仰了仰下巴:“你先主动亲我一下。”   罗贝的面颊本就已经红扑扑,闻言很快连耳朵都染了色。   “你是不是不、不知道,”他开始结巴起来,“其实……其实人和人,是不会随便亲、亲嘴的。”   “我不随便,”涂白棠说,“我特别认真。”   罗贝陷入纠结。   涂白棠不给他思考的机会:“三秒钟,晚了就没机会了。三、二、一——”   最后一个音节没能落下,罗贝飞快地把嘴唇贴了上来。   只可惜,他几乎没有停留,慌张地在涂白棠嘴上撞了一下后立刻退了回去。   “好了,我亲——”   涂白棠也没让他把话说完。   他追着又一次吻住了罗贝,用比之前更热烈的姿态。   罗贝整个身体都被他圈在怀里,闭着眼张着嘴,中途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那些支离破碎的音节全被涂白棠吃进了嘴里。   过了许久,他终于被放过,小口小口地喘着气,居然依旧没有忘记方才的话题。   “你变呀。”他说。   涂白棠告诉他:“变了呀,你没看出来吗?”   罗贝显得有些惊讶,认真地盯着他的面孔,表情逐渐变得疑惑。   “不像吗?”涂白棠说,“你居然认不出?”   罗贝皱起眉,抬手揉了揉眼睛,继续盯着他。   涂白棠隐约察觉到了一点儿不对劲。   他们之间关于“变成兔子”的对话出现过好多次了。以正常人的思路来判断,那怎么都该是个玩笑。   可罗贝此刻的模样,显得和他毫无默契。   “我看你,还是个人呀。”他对涂白棠说。   涂白棠心想,啊,那不然呢?   ……罗贝好歹也是个大学生了,总不能真的相信他可以变成兔子吧? 第52章 兔兔头   见涂白棠盯着自己看却不发一语,罗贝有点儿着急,催促起来。   “你真的变了吗?”他上下打量,又抬起手来,试探着在涂白棠的面颊上戳了戳,“我怎么看不到呢?”   他的表情、语气都过分认真,实在不像是在开玩笑。   涂白棠有点儿慌了。   以防万一,他还是尝试向罗贝强调:“你知道的吧,正常人是不可能变成兔子的。”   罗贝不解:“我知道啊。但是……”   涂白棠舔了一下嘴唇:“但是?”   “你本来就是兔子,不是吗?”罗贝说。   面前的那双大眼睛瞳仁漆黑,映着光,无比真挚。   涂白棠暗自思考,罗贝接下来突然大笑然后告诉自己“其实我在逗你”的可能性到底有几分。   在漫长的沉默中,罗贝的表情逐渐松动,变得不安。   “怎么啦?”他问,“你为什么不说话?”   “我……”涂白棠张着嘴,半晌没能憋出下半句。   这有点儿荒唐了吧。   罗贝比他着急多了:“你刚才答应我的,你说我亲了,你就变的。”   “罗贝,”涂白棠问他,“你今年多大?”   “二十呀,”罗贝不解,“之前我们聊过的,你忘啦?”   只是想再确认一下罢了。   “我们其实算是校友,”涂白棠又问,“我一直忘了问,你是什么专业?”   罗贝不知为何有点不好意思,支吾了会儿才答道:“哲学。”   涂白棠着实惊讶。   虽然是个就业堪忧的专业,但本校的哲学系录取分数不低。   所以,罗贝确实是一个智力完全没有任何问题的成年人。   “为什么突然问这些?”罗贝有点郁闷,拽住了他的衣摆,“你先变了再聊别的吧。”   涂白棠因为自己作为一个人类无法变成兔子而感到难以启齿。   这世上竟有如此荒谬之事。   “罗贝,”他循循善诱,“你为什么觉得我可以变成兔子呢?”   罗贝愈发不解:“你自己说的呀!”   “呃……”   “光是今天就说过好几次。”罗贝强调,“说自己是兔子。”   涂白棠从未如此羞耻。   这居然不是一个情侣之间心知肚明的调情暗号!   罗贝在他的反常中意识到了什么,不安地问道:“……难道,不是真的?”   他显而易见的失落,看起来几乎就要哭了。   “你不会……在骗我吧?”他拽着涂白棠衣摆的手指无意识地收拢,“不可能的,你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涂白棠心中天人交战,两个小人互相殴打,战况激烈。   “你上次答应过我的,”罗贝松开了手,着急地比划,“你可以变成那么大的兔子,然后让我摸。”   涂白棠有点儿崩溃了。   想让你摸的可不是这个。   可爱的小男友依旧坐在他怀里,但他此刻心中已经不剩半分旖旎,只想叫救命。   该解释吗?要怎么解释呢?解释过后,罗贝会对他失望吗?   这误会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产生的呢?   涂白棠试着回忆,记忆乱成一团。   罗贝蹙着眉,凝视他好一会儿,摇了摇头,说道:“我不是要怀疑你的意思,我相信你的。”   大可不必。   怀疑一下也没关系。   涂白棠欲言又止。   “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罗贝失落地说道,“我不想为难你的。”他抿了会儿嘴唇,又嘟囔,“但你刚才都答应我了,我有了期待,会很失落啊。”   涂白棠千言万语,化作一句:“……对不起。”   罗贝难过了,有了点小脾气:“那为什么要答应我?”   因为没想到你真的是个小傻子。   这种话当然不可能说出口。   涂白棠不得不感叹,谈恋爱可比搞学术难太多了。他在专业上从未遇到过如此离谱的难题。   “我……不是故意的,”他硬着头皮告诉罗贝,“答应你的时候以为可以,但不知道为什么就……就变不了了。”   非常蹩脚的借口,比之前对谌早说他只是在吹罗贝眼睛里的沙子更不靠谱。   没想到罗贝居然信了。   他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问道:“是因为今天又要工作又要赶路,太辛苦了吗?”   涂白棠看着罗贝那一脸认真,忽然想起了周筱桐。   听说这姑娘昨天开始主动参加复建课程了。   那么拙劣的一场表演,若真有心,只要问几个外人答不上的问题,很容易就能够拆穿。可周筱桐还是信了。   涂白棠并不觉得周筱桐天真或是愚蠢。所谓的“信任”,于她只是一种出于主观需要的选择罢了。   那么,罗贝呢?   他主动地替自己找好了“不能变”的借口,或许只是接受不了另一种可能性。   涂白棠试探着问他:“如果我以后也一直变不了的话……”   罗贝眨巴了两下眼睛,神情忐忑:“你真的不是骗我的吗?”   他心中果然也是有所怀疑。   涂白棠既不承认,也没有否认。   这很像是在默认。罗贝和他对视着,没一会儿,眼眶湿了。   “真的骗我了?”他问。   倒也没有这种主观意图。   涂白棠叹着气,抱住了他:“没有,没骗你。”   他没有给出任何有说服力的佐证,说得干巴巴。可罗贝却立刻接受了,点了点头:“嗯,我知道的。”   他说着,也抱住了涂白棠,然后强调:“今天太累了,那下次。下次再变吧。没关系。”   涂白棠心想着,这大概就是罗贝的选择了。   罗贝需要他是一只真正的兔子。   这可怎么办呢?   和喜欢的对象躺在同一张床上,涂白棠却心如止水。   他过去一直默认着自己在某方面有点儿冷淡,但今天却是因为别的理由。   罗贝的心情比他好得多。他们各自躺在自己的被窝里,罗贝主动问他:“我可不可以拉你的手?”   涂白棠摸索着把手递过去,很快就被握住了。   罗贝的手掌比平日里更暖和一些,摸上去怪舒服的。   “还不困吗?”涂白棠问他。   “有点儿,”罗贝侧过头,“但还想再和你说会儿话。”   他说话时笑意明显,露出可爱的尖牙。   涂白棠几乎是本能地靠了过去,亲吻他的嘴唇。   罗贝好像已经有点儿习惯了这样的亲密接触,只在最初时轻颤了一下,之后很配合地张开了嘴。   他才刚洗过澡,身上和嘴里都飘散着淡淡的香气。   在安静又绵长的亲吻中,涂白棠察觉到罗贝无意识地收拢了手指,把他握得更紧了些。   一些突兀的念头飘进了涂白棠的大脑。   若是刚才解释清了一切,他们现在应该就不会像这样接吻了吧?   罗贝一定会哭,还会对他失望,觉得他是一个骗子,生他的气。   真是好奇怪的一个人,可偏偏自己却对他产生了太多的保护欲,不可自制地着迷。   涂白棠意识到,自己也不是那么清心寡欲的人。   他不得不主动地停下,与罗贝拉开了距离。   罗贝轻轻地“欸”了一声,依依不舍的。   如果可以,涂白棠当然想要再更多地索取一些。只可惜罗贝的身体情况并不允许。   还是点到即止吧。   为了赶跑脑子里那些可能会控制他行动的糟糕念头,涂白棠主动地提起了会令自己头疼的问题。   “你是什么时候开始觉得……啊不对,什么时候发现我是兔、兔子的?”他问。   这比之前以为是调情时令人难堪得多。涂白棠不得不感谢此刻房间里一片昏暗,没人能看清自己的表情。   “第一眼就知道了呀。”罗贝说。   涂白棠着实惊讶。他思考了会儿,问道:“因为我长得像兔子?”   “你不像呀,”罗贝说,“你现在的样子和兔子完全不一样。”   涂白棠混乱了。   要不还是别问了,等回去以后,直接带罗贝去看医生吧。   罗贝也不知是想起了什么,笑了起来:“那时候,我一眼就看出你是兔子了。”   “怎么看出来的?”涂白棠问。   “你顶着一个兔子脑袋呀。”罗贝说。   涂白棠宕机了十秒钟。   然后他转过头去:“我顶着什么?”   “兔子脑袋,”罗贝咯咯笑,“我能看见你的本体!厉害吧?”   作者有话说:   涂白棠:今天只是太累了,老婆你信我,下次一定可以。 第53章 “你是喜欢我的,对吗?”   涂白棠沉默着转过头去,看向躺在身侧的罗贝。   罗贝也在看他。   房间里没有开灯,但依稀还有窗帘缝隙中映进来的月光。在朦胧的昏暗中,罗贝的皮肤显得尤为白皙。   涂白棠能看见他眼瞳中的亮点。   这双眼睛不只是漂亮,它还有一些更特别的地方。   涂白棠不知道路西法是不是真的还陪在周筱桐身旁,不确定那位老太太的离去与罗贝所看到的黑雾之间是否有关联。   但至少他可以确定,自己绝对不是兔子。   罗贝误会了他的沉默,握着他的手认真强调:“你放心,我没有告诉过任何人!”   涂白棠心想,这倒无所谓。就算你昭告天下,也不会有人信。   “所以,在你眼中,我一直都长成兔子的模样?”他问。   罗贝点了点头,柔软的发丝在枕头上摩擦出沙沙声响。   涂白棠犹豫了会儿:“那现在……”   “现在是人的模样了,”罗贝说,“那天以后,我一下子失去了所有的能力,也就看不见你的本体了。”   涂白棠心想,果然还是因为那天之后罗贝脑子里的水终于流干净了吧。   他试着回忆这段时间以来和罗贝相处时的种种细节,有了恍然大悟的感觉。   谁身边突然冒出来一个长着兔子脑袋的家伙能不盯着看呀!   原来罗贝说他长得像兔子,根本不是比喻!   那之后自己到处和人说自己像兔子,怎么就没有人反驳呢?大家听到的时候心里都在想什么?   涂白棠不敢细想,脚趾抠床单。   罗贝也陷入了回忆,告诉他:“你突然在我眼里变成普通人,我都没认出来,吓了一大跳呢。”   “是不是你突然推开我的那次?”涂白棠问,“在你的病房里。”   “嗯,”罗贝再次点头,“眼睛一闭,再一睁,你居然变成人了!”   “……”   涂白棠试图消化这段话。   所以,罗贝当时表现得那么应激,不是因为自己吻了他,而是因为突然看到了一个陌生人?   怪不得罗贝以前隔着十万八千里也会兴冲冲地主动打招呼,现在却总说认不出他来。   “你以前就不觉得奇怪吗?”涂白棠问,“长着兔子脑袋的人,怎么想都不对劲吧?”   “奇怪呀,当然会觉得很奇怪,”罗贝说,“明明你那么特别,可大家都只把你当做普通人,我疑惑了好久呢!”   “没听你提过。”涂白棠说。   若是罗贝主动张嘴问一声,这误会早就解决了。   “我不是经常能见到你,没什么机会,那段时间说话也不太方便,”罗贝说,“而且,我说你和比特一模一样,你都不反驳。”   涂白棠捂住了脸,心想,我哪知道是这个意思。   “我后来想,可能是因为我比较特别,”罗贝的语气听起来十分愉悦,“就好像我能看见路西法那样,只有我能看到真正的你!”   涂白棠僵硬地赔笑了两声。   “其实……本来也是有点担心的。在你刚人类的时候,我还担心你真的是个人呢!”罗贝说,“好在你承认了自己是兔子,我才放下心来。”   “……”   涂白棠来回抹脸。   大冬天的,房间里也不是很热,但他好像有点出汗了。   罗贝对他内心此刻的剧烈震荡浑然不觉,朝着他侧转身来,期待地说道:“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跟我讲讲你的故事吗?”   涂白棠心想,我有什么故事呢?按部就班地活了三十年,一直平平淡淡,总算有了一个心动的对象,居然脑筋不正常。   “你到底多少岁了呀?”罗贝问,“为什么现在不能变回兔子了?你有过什么样的经历呢?”   涂白棠松开了和他牵在一块儿的手,按住了他的肩膀:“你躺平。在彻底恢复以前不要侧躺。”   罗贝虽不情愿,但还是乖乖地躺了回去,嘴里继续问道:“是不是也不方便说啊?”   “也不是不方便,”涂白棠为难极了,“只是……我需要一些整理的时间,思考怎么表述才更合理一些。”   罗贝不明所以,“哦”了一下。   “我有个问题,”涂白棠紧张地舔了舔嘴唇,“你喜欢我,是因为……看我像是一只兔子吗?”   罗贝笑了起来:“谁会不喜欢兔子呢!”   “只是因为这样?”涂白棠问。   罗贝陷入了思考,告诉他:“我现在也觉得你很好啊。”   涂白棠暗暗地松了口气。   “不过……有一件事,我觉得最好还是和你说一下,”罗贝朝他挪了挪,语调变得郑重起来,“有点不好意思的。”   涂白棠高度警惕:“什么?”   “人和人是不会随便就……就亲来亲去的。”罗贝说。   不久前他说过差不多的话。   涂白棠此刻才终于明白了他所表达的意思。   “不会亲来亲去,也不会随便抚摸,或者抱在一起,”罗贝害羞起来,“那是很亲密的,只有情侣才会做的事情。你知道什么是情侣的,对吧?”   涂白棠心想,我就算真的是个兔子,那也不是傻子。   难道罗贝是怕自己不承认他俩的关系吗?   正要出言安抚,却听罗贝继续说道:“所以,你最好不要在别人面前做那样的事情了,会被误会的。”   涂白棠呆了呆:“什么?”   “今天谌早就误会了,非要觉得我们在谈恋爱,”罗贝抓了抓头发,“又不能告诉他你是兔子,完全解释不清。”   涂白棠惊讶地看向他。   “不是讨厌你做那些的意思!”罗贝又朝他侧过身来,“没有人的时候,是……是可以的。我不介意,毕竟我知道你是兔子。”   朦胧的光线下,他的双眸依旧泛着神采,表情有些羞涩,又真诚坦荡。   “……你躺回去。”涂白棠说。   “哦!”罗贝赶紧躺平。   涂白棠依旧看着他,心想,要不你还是介意一下吧。   什么意思。   “你怎么不说话了?”罗贝不敢再乱动,扭过头来。   “你是喜欢我的,对吗?”涂白棠问。   罗贝毫不犹豫地点头。   涂白棠又问:“就好像……喜欢比特那样,是不是?”   “唔……”罗贝想了会儿,“有点相似吧。”   他说着又笑了起来,声音变得小小的:“你是不是和比特之间有什么关联呀?你们长得也一模一样。”   他没有得到回应。涂白棠完全不出声。   “也不能说吗?”罗贝问。   “没什么关系。”涂白棠说。   罗贝显而易见的失落:“哦,好吧。”   房间里安静了会儿,罗贝问:“你是不是困了?”   “嗯。”   “我也困,但我睡不着,还想和你说会儿话。”罗贝说。   “……说什么?”   罗贝思考许久:“不知道呀。”   他又一次朝着涂白棠的方向挪动,然后说:“我不讨厌你亲我。”   涂白棠看向他。   “我是说,那个……”罗贝舔了舔嘴唇,一副害羞模样,“我挺喜欢的。”   “睡吧。”涂白棠说。   罗贝惊讶地眨了眨眼。   涂白棠侧过身,背对他:“晚安。”   罗贝显得有些无措,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会儿,不情不愿地回应:“……晚安。” 第54章 爸,不是你看到的那样!   有记忆以来,这是罗贝第一次和人共享一张床。   他很难不去在意身旁隐隐传来的热度。   涂白棠不让他侧躺,自己却侧起身来背对他。罗贝用别扭的姿势扭着头看向身边的男人,心中来回翻滚着一个念头。   要是能在睡觉前最后亲一下就好了。   接吻的感觉实在奇妙。   最初的不适和慌乱过后,当习惯了唇齿纠缠的感受,罗贝的大脑好像分泌出了一些甜蜜又带着些许粘稠的液体,包裹住了他的整个灵魂,身体仿佛泡在了舒适的温水里,恍惚又享受。   他有点儿喜欢了。   昏暗的光线和略带倦意的思绪让人变得大胆,罗贝又试着靠得更近了一些,直到他们的身体隔着被子紧贴在一块儿。   涂白棠没反应。   是已经睡着了吗?罗贝小声呼唤:“涂医生?”   回答他的,是均匀的呼吸声。   好吧,总不能为了讨一个亲亲就去打扰人家睡觉。   罗贝心中遗憾,对着他的背影说道:“晚安。”   睡着的人自然不会回答他。   但罗贝还是心情愉快。   今天和涂白棠聊了很多,他们之间应该已经变得更亲近了吧?到了明天,他们还能理所当然地继续待在一起。到时候想交换多少亲吻都来得及。   涂白棠很愿意被他黏着,会主动亲他的。   罗贝怀着期待闭上了眼睛。   第二天早上,罗贝是被突如其来的噪音吵醒的。   他睡得不太沉,门外传来的隐约动静闯进了他的梦里,逼着他放弃恢复了兔兔脑袋的涂白棠的温暖怀抱。   还不等他抱怨几句,“砰”一声响,惊得他不得不睁开了眼睛。   冬天夜长日短,天才蒙蒙亮,房间里依旧昏暗,可视距离有限。但他还是很清晰地看见了被打开的房门和门外站着的人影。   那是这世上极少数罗贝只凭轮廓就能认得出的人。   “我就知道,”罗昌盛语调十分不悦,走了进来,“你一个人跑这儿来干嘛?脏兮兮的。”   罗贝人醒了,脑子还糊着,茫然地想着,他怎么来了。   身侧传来了一些动静,涂白棠迷迷糊糊地抬起头来。   罗贝心中暗叫不妙,已经走到了床边的罗昌盛则是被吓了一跳。   他惊讶地看向儿子床上的陌生男人,问道:“这是……”   涂白棠平日气质温润和煦,虽然外表不显年纪,但也明显不像在校大学生。   但此刻,他发丝凌乱,眼睛半眯着,整张脸都皱在一块儿,颜值大打折扣的同时也模糊了岁数。   “你的同学?”罗昌盛问。   罗贝不知道该不该点头,求助地看向了涂白棠。   涂白棠坐起身来,低头用力搓了两下脸。   他好像非常困,哪怕是面对如此尴尬的场景也没法立刻回过神来。这很奇怪。虽说此刻天色尚早,但罗贝记得他昨晚比自己更早入睡,不该困成这样。   涂白棠深吸了一口气,放下手时表情终于舒展。   他对罗昌盛露出温和的笑容:“罗先生你好,我是罗贝的朋友。昨天临时过来,半夜才到,没订到酒店,借住一下。”   罗昌盛瞥了罗贝一眼,看表情,该是对罗贝随意把外人带回家感到不满,又不方便当场发作。   涂白棠只当没有留意到他的不悦,利落地下了床,来到罗昌盛跟前,伸出手:“你好,我叫涂白棠。罗贝之前在我们医院动手术,我是他的主刀医生。”   他头发还乱着,身上穿的是很朴素的旧T恤,连脸都没来得及洗,本该显得邋遢。   还躺在床上的罗贝仰头看着床边正居高临下注视着自己父亲的涂白棠,心想着,涂白棠在化作人形时一定对外表精雕细琢过,才会怎么看都让人感觉那么舒服。   罗昌盛明显是被唬住了,赶忙也伸出手,脸上堆出笑容:“你好你好。”   涂白棠也对他笑:“你也知道,罗贝现在的身体情况是不适合舟车劳顿的,我听说后一直不太放心。正好工作需要来一趟,就顺便看看他的情况。”   “哦,哦对,是,麻烦你了,”罗昌盛和他握着手,连连点头,“他……他这个伤是,确实是……”   “大致情况您肯定也了解吧?”涂白棠说。   “了解了解,”罗昌盛说,“辛苦你了、辛苦你了。”   “不辛苦,应该的,”涂白棠笑道,“我们能为病人做得很有限,真正辛苦的是你们这些照顾他的家人。”   罗贝心中疑惑。涂白棠明知道罗昌盛根本不怎么管自己,为什么还要这么说呢?   罗昌盛表情不太好看,又瞥了一眼罗贝,说道:“其实这小子也没好好和我说过,他到底是……”   “这个我们待会儿再聊吧?”涂白棠对着自己示意,“你看我现在这样……”   “哦哦,好好,”罗昌盛赶忙朝着房门挪了两步,“我先不打扰你们。”   待房门再次合拢,涂白棠长舒了一口气,一屁股坐在了床沿上,舒展双臂伸了个懒腰。   “他根本没有照顾过我!”罗贝不甘心地说道。   涂白棠回过身:“我知道。”   他说话的同时很自然地伸出手,罗贝见状本能地眯起了眼。   本以为涂白棠会揉一揉自己的脑袋,可不知为何,那手在半空忽地停了下来,然后又收回去。   罗贝不禁感到一阵寂寞。   “太尴尬了,”涂白棠苦笑了一下,“他怎么知道你回这儿了,不会真的有监控吧?”   涂白棠猜对了。   罗昌盛昨晚电话里碰了钉子,气恼却又拿罗贝没辙。之后想起罗贝要过别墅的钥匙,于是远程查看了门禁的出入记录和现场监控视频,发现罗贝带着两个陌生人进了家门。   因为没有细看,他只当两人昨晚已经一同离开,所以故意大清早赶过来,想给儿子上上课。   现在形式完全反了过来。   罗昌盛坐在沙发上,听涂白棠讲述罗贝的病情,表情变得不太好看。   “虽然对伤势恢复影响很不好,毕竟是重要的亲人,赶回来也是应该的,”涂白棠始终面带微笑,“有他最亲的人在身旁照顾,肯定比我们医院里的护工更用心。我也是难得和罗贝比较投缘,有点担心过度了,才过来看看。”   他说着转头看向罗贝,问道:“你这两天,没有太辛苦吧?”   罗贝沉着脸小嘴一瘪,还没来得及开口,罗昌盛赶紧抢话:“接下来几天你好好休息,啊?尽量躺着,别走动了。”   “也不能一直躺着,”涂白棠说,“我刚才说了,每天适量的锻炼很重要。”   “好,我明白,”罗昌盛感叹,“哎呀,像涂医生这样关心病人的医生可不多见。”   “罗贝是个很讨人喜欢的孩子,”涂白棠说,“像他这个年纪,受了那么重的伤家人又不能陪在身边的病人挺少见的,所以会格外关注一点。”   “唉,这孩子也真是,都不跟我们说!”罗昌盛连连摇头,“这种事,怎么能自己扛呢!”   “嗯,”涂白棠说,“他太懂事了,肯定也是父母引导得好。”   罗贝后知后觉,总算咂摸出了一点味儿。   涂白棠好像是正在做一件非常刻薄的事情。   罗昌盛不知内情,无法判断眼前这个陌生男人到底是不是在阴阳怪气,又碍于对方身份,不得不赔笑。   “辛苦涂医生特地关照他。正好今天有空,不如中午一起吃顿饭,”罗昌盛十分客套,“我请客。”   “谢谢。但可惜了,我不太方便,”涂白棠说,“时间紧,待会儿还有公事,马上得走了。”   “好好,既然是公事,那我就不强留了,”罗昌盛似乎是松了口气,“去哪儿?我让司机送你吧。”   “不用麻烦,我已经叫了车了。”涂白棠说着站起身来。   一旁罗贝惊讶万分,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拉住了涂白棠的衣摆。   涂白棠低头看他:“我刚叮嘱你爸的那些,你也好好记着。照顾好自己,知道吗?”   罗贝满心不舍:“你真的走啊?”   “嗯。”涂白棠把他的手从衣摆上拉开了,“下次有机会再聊吧。”   他说着转身朝外走,罗昌盛跟上前去送他。   罗贝呆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心想着,涂白棠昨晚明明还问他要不要一起回去的,怎么突然自己走了呀。   就算临时有事不得不离开,至少也该找个机会支走罗昌盛亲昵一下吧。   罗贝抬起手来,摸了摸寂寞的嘴唇。   虽然闹不明白到底怎么回事,但这一切肯定都是罗昌盛的错。   作者有话说:   虽然大家都很期待比特回来给这俩好好上个课,但可惜,它真的走了。   重逢会在很多很多年以后了吧。 第55章 逆子   罗昌盛把涂白棠送到了门口,再次询问要不要让司机送他一程,态度十分热情。涂白棠婉拒后,他表现得十分遗憾,说是等忙完了以后欢迎再来做客,一定要找机会请涂白棠好好吃上一顿作为感谢。   罗昌盛笑容满面地同涂白棠道了别,关上了门,立刻沉下脸来,快步走到罗贝身旁,问道:“这个人真的是医生?”   罗贝心想,就知道刚才那些全是假客气。   罗昌盛是个生意人,最擅长的就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你去查嘛,”罗贝嘟囔,“医院官网上有他的信息。”   罗昌盛听他报出医院的名字,迟疑过后真的打开手机,当着面搜索起来,没一会儿,表情从狐疑转为了惊讶。   罗贝莫名有些得意。涂白棠的履历实在光彩,他与有荣焉。   “你还挺会交朋友嘛。”罗昌盛说着,“不过家里那么多房间,又不是没有收拾好的客房,让他跟你挤一张床做什么。你的房间还脏兮兮的。”   罗贝心想,我就想和他挤一张床。   和亲近的人睡在一块儿的感觉很特别,他第一次体会到拥挤所带来的幸福感。   “原来你也知道我的房间是脏兮兮的。”他对罗昌盛说。   “随便上去了你又要不高兴,”罗昌盛理由充分,“怎么做都是错,我们能怎么办?”   罗贝撇着嘴不吭声。   “你现在性格越来越古怪了,”罗昌盛在他对面的沙发上坐了下来,“你要住过来不是不可以,但至少告诉我一声吧?还挂我电话,你在犟什么?”   罗贝没搭理他,低着头握着手机,给涂白棠发消息。   方才罗昌盛和涂白棠聊了不少。罗昌盛心存怀疑,有意无意地问了许多细节,涂白棠对答如流。他说自己是临时赶过来参加学术会议的,会议地点在这座城市的另一个角落,离得有点远。官方安排的住宿就在会议场馆附近,过来很不方便。他放心不下罗贝,想着既然都来了,还是得亲眼看看这孩子恢复的情况。大晚上的,他不想来回奔波,本来打算就近定酒店,但附近没找到合适的房间。罗贝体贴他,提出可以借宿,他便留下了。   这一整套说辞逻辑完整,全无破绽,连罗贝都有点儿信了。   罗贝在消息里问涂白棠:你真的是来参加学术会议的吗?   那天在电话里,他明明说是专程为了自己过来的。   若真的是临时编出的借口,那未免有点儿太厉害了。罗贝下意识想着,以涂白棠信口开河的本事,若是有一天欺骗了自己,自己绝对无法识破。   好在涂白棠也没什么理由来骗他。   应该是……没有的吧?   罗昌盛还在一旁叨念着什么,罗贝故意不去听。   他又给涂白棠发了一条:等他走了,你还来吗?或者我们去外面见面也行,我去开个房间。   按下发送后,他不知为何脸有点烧。   可是涂白棠一直没有回复。   这毛病,涂白棠已经很久没犯过了。他最近回消息总是很及时的。   罗贝有点儿不习惯,于是催促:你在打车吗?看到了回我呀!   放下手机,面前的罗昌盛眉头紧蹙,一脸凝重。   “……你干嘛?”罗贝问。   “我该拿你这孩子怎么办呢?”罗昌盛幽幽说道,“从小到大,我也没有亏待过你吧?没打过也没骂过,要什么给什么。是不是我太溺爱你了,才让你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见罗贝瞪着自己一声不吭,他情绪有点儿上来了,干脆起身坐到了罗贝身旁,继续说道:“来你跟我说说,你对我、对这个家,到底有什么不满意的?我今天过来就是想和你开诚布公地聊一聊,我好好听听你的想法。在你心里,爸爸有哪些做得不对的地方?”   罗昌盛表情语气都情真意切,罗贝不由得产生了几分恍惚。   他犹豫了会儿,说道:“……你除了给我钱,根本没有对我付出过关心。”   “我怎么没有?”罗昌盛立刻反驳,“我们之间哪一次不是我主动联系你的?你呢,动不动就挂我电话,就算接了也不好好说话。就算是这样我还一直惦记着你,你看我给你打钱的时候,含糊过吗?我一直在用自己的热脸贴你的冷屁股,这辈子除了你妈,我没这么哄过第二个人。”   罗贝瞬间醒了过来,意识到方才会试图和他沟通的自己无比的愚蠢。   有什么好交流的。在面对这个本该最亲近的人时,语言是最无意义的东西了。   所谓的愿意倾听,不过是罗昌盛在自欺欺人。事实上,他大概巴不得自己的儿子是个乖巧的哑巴。   罗昌盛见他不再开口,只当他被自己说得哑口无言,兴致更为高昂,继续输出:“你非要养那兔子,你妈……你阿姨不喜欢,我也让你养了,是不是?我对你不好吗?再说你阿姨,她这么多年,从来没亏待过你,待你是很好的吧?她和我结婚的时候刚二十出头,立刻接受一个五岁的小孩,也很不容易的。她很包容你了,但你总是这种态度,人家能不寒心吗?你要将心比心啊!”   罗贝又看向手机,心想着,涂白棠怎么还不回消息。   “昨天在火葬场,你一直嬉皮笑脸的,别人家看在眼里,闲话都传到我耳朵里了,”罗昌盛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我真是想不通,欣欣那么善良又重感情的一个女人,你怎么一点都不像她呢?”   罗贝抬起头来。   “她在天上看到你变成现在这个样子,该有多失望?”罗昌盛说。   “嗯,”罗贝说,“我本来应该像她那么好的,被你养成现在这样了,你说,她会对谁失望?”   罗昌盛一时哑然,但很快又回过了神,放大了音量:“诡辩这些有意思吗?”   罗贝早就已经过了会被他吓住的年纪,继续说道:“她肯定对你很失望。”   罗昌盛又是摇头又是叹气,站起身来:“不可救药!”   他说着大步向外走去。罗贝在心里松了口气,庆幸他总算要离开。   可惜罗昌盛才走了没几步,又回来了。   “你不想过去和我们一起住,非要待这儿,也行。我找人过来打扫一下。”他说,“但既然都回来了,至少留到过年。除夕晚上我们一家人一起吃顿团圆饭。”   罗贝心想,那可不行。虽然还没正式沟通过,但我在心里已经答应了涂白棠要跟他走的。   但罗贝不打算把这个决定说出来。   最好罗昌盛在除夕当晚才发现他已经溜走,然后气出点病来。   罗昌盛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无论怎样,爸爸还是会包容你。希望你总有一天能明白爸爸的苦心。”   罗贝也站起身来,走向了楼梯。   他步子不是很稳当,独自走楼梯并不容易。   他能察觉到罗昌盛一直在身后观察,但直到他缓慢地走到了拐角,彻底消失在罗昌盛的视野,罗昌盛都没有上前来扶。   回到房间,罗贝躺在床上,看着收不到回信的聊天窗口发呆,忍不住又给涂白棠发了一条。   ——我怀疑我爸有病,他不正常。   ——我好难过啊   ——你什么时候忙完呢?我们今天还能见面吗?   最后那条按下发送后,涂白棠总算有了回应。   ——抱歉,我有急事,先回家了。   强烈的失落让罗贝瞬间鼻头一酸。   他本想着见了面再同涂白棠诉苦的。这世上只有涂白棠会愿意听他说这些无聊又不愉快的事了。   方才听罗昌盛说那些胡话时他并不感到伤心,但此刻,心酸却止不住地往外涌,负面情绪叠在一块儿,压得他喘不过气。   他想对涂白棠说,你怎么这样。   指尖在屏幕键盘上停留了许久,最后却只输入了:好的,一路平安!   涂白棠那么忙,能来,已经很不容易了。   涂白棠千里迢迢送来的温暖怀抱,罗贝收到了,很珍惜,也很感恩。   那是他现在仅有的心灵支柱。   作者有话说:   罗贝别发了,人家忙着泪奔呢。 第56章 对不起   罗贝学着涂白棠之前的语气,叮嘱涂白棠落地后记得给自己发消息。   可一直到当天晚上,涂白棠都没有给他任何回复。   罗贝不由得担心起来,时不时点开涂白棠的聊天窗口看一眼,然后发现涂白棠在大约六点时转发过一条朋友圈,内容是医院公众号发布的新年休假计划。   罗贝顿时有些不高兴。   但他很快又释然了。几天以前,自己刚回来时也一不小心就忘了向涂白棠报平安。也许涂白棠只是下飞机后立刻遇上了什么要紧事,一时忘了吧。   和每日无所事事虚度光阴的他不同,涂白棠是很忙的。   已经过了八点,但罗贝不敢确定此刻涂白棠是否方便,所以没有选择拨打电话,而是又发了一条消息。   ——是不是已经到了?你把我忘记啦!   涂白棠没有立刻回复,肯定是正在忙了。   罗贝放下了手机。   方才无意识地想起的“虚度光阴”这个词,此刻在他脑中不断盘旋,挥之不去了。   他已经休学了半个学期。那段无所事事的日子里,他很少出门,每天在家逗逗比特,玩玩手机,大多数的时间都用拼图来消磨,偶尔画一些毫无技巧可言的简笔画自娱自乐。   和很多人以为的不同,拼图其实并不是一项需要全神贯注才能进行的游戏。罗贝总会放空,胡思乱想,手指凭着经验和直觉操作的同时,思绪神游天外。   他想过当初若是早些租房安顿比特,也许可以和同学们好好相处,就算成不了朋友也不至于最终落荒而逃。   想过如果他的母亲还在世会是什么模样,会不会经常拥抱他,夸奖他,把他视为珍宝,就像他的继母对待他的弟弟那样。   想过要是比特能说话那该有多幸福,他们可以经常聊天,成为更亲密的朋友。   还想过说不定有天会和比特一起穿越到异世界。比特变成巨大兔兔坐骑,然后他就成为传说中最英勇的兔骑士。   全都不切实际。   期间张燕联系过他,问他状态如何,有没有复学的打算。   他答不上来,或者说,不敢回答。   张燕在电话里语重心长,告诉他“这样下去可不是办法”。   他心里是知道的。   在决定休学的时候,他只是单纯的想要逃离那个会令他感到压抑和无所适从的地方,就好像当初他迫不及待地想要离开家。   但什么时候回去呢?   逃避所带来的片刻安逸让他太过享受,小小的舒适区彻底困住了他,他逐渐失去了踏出去的勇气。   那时他对张燕说:“再过一阵。”   然后整个学期过去了,再过不久,新学期就要开始。如果还不复学,真的会留级。   那样肯定是不好的。   他听过一句话,休学的尽头是退学。   如果真的回不去了,那自己的未来该怎么办呢?   当开始思考这个问题,罗贝感受到一种巨大的空虚与惶恐。   比特已经不在了,他所谓的舒适区已经缺了角、漏了风,失去了温暖和寄托。   未来漫长的人生,前路茫茫,云深雾重,他看不清,也不敢看。   罗贝抓起手机,给涂白棠发消息。   ——我想和你说说话。   意料之外,几分钟后,涂白棠回了。   ——发生什么事了吗?   罗贝看着这一行字,长长地舒了口气,半悬着的心被一双温暖的手捧住,不再摇摇欲坠。   发生什么事了呢?好像什么也没有,却又有很多话想要对涂白棠说。   他想问涂白棠,自己现在究竟怎么做才好。他需要建议,需要被安抚。涂白棠是这个世界上最靠得住的兔子,一定有办法。   思绪万千,最终却只输入了两个字。   ——想你。   对话窗上方,涂白棠正在输入的提示一闪一闪的,半晌后,屏幕上却没有任何新的消息。   罗贝等得心焦,又发了一条。   ——我可以给你打电话吗?   过了整整两分钟,涂白棠总算回了。   ——好吧。   罗贝迫不及待地按下了视频申请。   顺利链接后,屏幕上出现了涂白棠的面容。   可能是因为没什么笑意,看起来英俊却陌生。   “你刚到家吗?”罗贝问,“一副很累的样子。”   “还好吧,”涂白棠抬了抬嘴角,问道,“是不是你爸又跟你说了些什么?”   说了很多,但骨子里没什么新意,不重要。   在看到涂白棠之前,他或许想过要诉苦。但现在,却一点儿也不想提起那些讨厌的东西了。   “还好的话,你怎么一直不理我啊?”罗贝问。   他语调拖得很长,委委屈屈的,心里暗暗盼着涂白棠能哄他两句。   “对不起,”涂白棠说,“临时有点事。”   “哦,好吧。”罗贝也不是真的想要抱怨,很轻易便谅解了他,“我也没什么事,就是想和你说说话。”   涂白棠又笑了一下,之后张开嘴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但很快抿住了嘴唇。   罗贝等不到只字片语,以为涂白棠是过于疲劳所以没精神,于是主动寻找话题:“你现在是在家里吗?”   “嗯。”涂白棠点了点头。   “可以让我参观一下吗?”罗贝问。   “挺乱的。”涂白棠说。   “总不会有我房间乱吧,”罗贝笑道,“我想看。”   涂白棠视线瞟向了画面外,片刻后摇了摇头:“还是算了。”   “……哦,”罗贝不勉强,很快想到了安慰自己的角度,“反正我过年要来你这儿,到时候现场欣赏吧!”   他笑眯眯地说完,涂白棠却明显地愣了一下。   微弱的不安在罗贝心口闪过。   他小声强调:“是你自己约我的哦!”   “但你现在都回家了,”涂白棠说,“你爸不会想要留你过年吗?”   真奇怪,他昨天晚上可不是这么说的。   罗贝纳闷,摇头道:“我才不管他怎么想呢。我希望能和你一起。”   涂白棠垂下视线,不再看他:“我……我过年的时候应该要去导师家。他是我们院的领导,邀请了我,我不太好推辞的。”   罗贝无辜地眨了眨眼,问他:“他是最近才当上院领导的吗?”   涂白棠摇头:“不是。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你上次说,他邀请了也没关系,你可以推掉。   罗贝心口堵得慌,想要抱怨两句,又不敢。   涂白棠或许真的有自己的难处吧。   他一直以来都太过温柔包容,让自己在不知不觉间变得任性了,那么理所当然地盼着他能主动地做出牺牲,这很不合理。   罗贝自责起来。   这世上终于有人在乎他了,他是不是为此得意忘形了?   不可以这样。这世上没有人有责任无条件地对他好,他没有贪心的资格。   “哦,没关系,”他努力对涂白棠露出笑容,“那除夕以外的日子,我可以过来吗?”   涂白棠没有回答。   不自然的沉默让罗贝的心一点一点沉了下去。   “……我可以过来吗?”罗贝强忍着不安,小心翼翼地又问了一次。   “罗贝,”涂白棠说,“你……要不要试试看,再养一只兔子?”   “什么?”罗贝一时不解。   “找一只和比特一模一样的,或者……干脆完全不同的,”涂白棠说,“你再养一只吧。”   “为什么突然说这个?”罗贝迷惑。   涂白棠的脸上挂着浅笑:“这样对你比较好。你需要一个寄托,不是吗?”   罗贝想说,但比特是不可替代的。   他不是没有想过,最终没有付诸行动,是担心那样或许会是一种对比特的背叛。   他有一种浪漫又愚蠢的想法。他希望比特是他唯一的小兔子,因为他也是比特唯一的小人类。   当然,涂白棠是不一样的。他不是一只那么纯粹的兔子,他能带给罗贝的,比比特更多。   “我也可以有别的寄托吧?”罗贝说。   “比如呢?”涂白棠问。   你。   罗贝看着屏幕上略显陌生的男人,忽然意识到,这是不能说出口的字眼。   说出来以后,涂白棠不会对他笑的。   那双托举着他的手瞬间抽离,他的心倏地往下落,重重地砸在了地上。   很奇怪,明明他们应该变得更亲密了,为什么呢?   涂白棠不愿意有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是一只兔子吗?又或者厌烦了被他催着变回原型?   早知道不说就好了。   “……我是不是有点烦?”罗贝问。   话语和他的眼泪一同落了下来。   “我不是这个意思。”涂白棠显得很为难,“我……”   那到底是什么意思呢?罗贝抹着泪,耐心地等待,却没有得到答案。   “今天太晚了,我有点累,”涂白棠偏转了屏幕,“有什么事,明——以后再说吧?”   他的面孔从画面中消失,罗贝总算看见了他房间的一角。   真的很乱。   许多大小不一的书籍胡乱堆叠在桌上,山顶最上方摆着一个药盒,药盒旁是一个茶杯,显得摇摇欲坠。   不等罗贝再看清一些,通话被切断了。   手机画面跳回了他们的对话窗。   单方面切断了视频通话的涂白棠发了两条消息。   ——不要哭了。   ——对不起。   罗贝问他: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涂白棠没有回复。   作者有话说:   涂白棠&罗贝:遇到渣男了! 第57章 怪人   那之后的几天里,涂白棠都没有再主动地联系过罗贝。   罗贝止不住地想他,很想和他说点什么,一次又一次地点开他们的对话窗,但最终还是没有再发任何消息。   他变得胆怯。   除了罗昌盛,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人是有义务迁就他的。   涂白棠已经为他付出了很多,罗贝暗暗告诫自己,不该更贪心。   他只是不明白,涂白棠究竟为何会突然变得冷淡了。   明明那天晚上那么开心。   关注的医院公众号发布了一条新的推送。除了例行的科普知识和医院介绍外,还有一篇额外报道,关于医院内部的迎新晚会。   报道用词很官方,把所谓的文娱演出介绍得很没意思。罗贝一路往下拉,在“职工们各展所长”的小标题下看到了一张照片。   明明还是没能记住涂白棠的长相,可在看见照片上那个男人的瞬间,他一下就认了出来。   涂白棠坐在舞台中央,怀里抱着那把熟悉的吉他,手指按在琴弦上,嘴唇微微张着,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   照片下方的小字写着:骨科副主任医师涂白棠自弹自唱经典曲目《小草》。   罗贝脑中自然而然地流淌出了那些天在病房所听过的乐曲。   他不太懂音乐。涂白棠说自己弹得不好,可他却觉得好听。不只琴声动人,涂白棠柔和的声线也让他无比喜欢。   罗贝闭上眼,想起了那些伴随着乐曲在涂白棠身上一朵又一朵绽放的小花儿,开在病房的空气中,开在他的心里。   涂白棠的演出应该很顺利吧,真好。   会弹唱的兔子这世上绝无仅有,真是了不起。   罗贝很想看,想去问他有没有视频,又怕他会嫌自己太烦。   有没有一种可能,自己真的像罗昌盛所说的那样,是一个很不讨人喜欢的孩子?所以原本对他那么好的涂白棠才会变得冷淡。   罗贝在对话窗里反反复复地输入:对不起,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然后又一遍遍地删除。   好在这世上还是有一个人愿意亲近他。   谌早在年前又来看了他一次。   罗昌盛那天离开前说会找人上门打扫,但实际上并没有出现。   谌早来了以后花了整整三个小时,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把整个房间搞得干干净净。   罗贝觉得没有必要,毕竟自己很快就会走。   可谌早本人乐在其中。他一边打扫,一边同罗贝闲聊:“说了你可能不理解,我觉得打扫的过程特别享受。看到脏兮兮的实在忍不了。”   罗贝担忧起来:“我那天一进门就躺在你的床上,你会不会嫌脏?”   “你走了我就把床罩给洗了呀,”谌早笑嘻嘻地,“有啥关系,洗完就干净了。”见罗贝还是一脸紧绷,他继续说道,“你身体不舒服,那也是没办法的事。而且爱干净是我自己的事,不好要求别人的。不然在寝室里对着那群邋遢鬼,我早就疯了。”   “你不会嫌舍友脏吗?”罗贝问。   “说实话,经常看不过去,”谌早说,“所以我会帮忙收拾。我们寝室卫生基本都是我一个人搞的。”   罗贝心中大为惊讶。   “人家打心底里不觉得脏,那只能谁忍不了谁动手,”谌早笑道,“正好我也喜欢干这些。”   罗贝脑中冒出“贤惠”两个大字。   “要是我和你一个寝室就好了。”他嘟囔。   “我可能会捉着你的兔子去洗澡,”谌早问他,“兔子可以洗澡吗?”   “健康的兔子会自己收拾,不臭的,”罗贝有点儿自责,“其实本来就不该养在寝室里,那个环境对它不好。”   谌早抖了抖手里的抹布,翻了个面:“我也觉得,要是当初我们分到一个寝室就好了。”   罗贝心中感激,问他:“你为什么会愿意和我玩儿?”   谌早不解:“这有什么为什么的?”   “大多数人都不太爱搭理我的。”罗贝说。   “怎么会,我觉得你很有意思啊,而且很少有人像你这样愿意听我说话,”谌早笑道,“涂老师不是也很喜欢你吗?”   话音落下,他立刻察觉到了罗贝的表情变化,紧张地问道:“……怎么啦?”   罗贝摇了摇头,本不想提,可憋了会儿,还是忍不住诉苦:“我好像做了什么会让他不高兴的事。”   “你一直钓着他是吧?”谌早说。   罗贝眨巴了两下眼睛:“吊着?什么意思?”   “你们俩不是在玩儿那种欲情故纵拉拉扯扯的恋爱游戏吗?”谌早说。   罗贝傻子似的张大了嘴:“啊?”   “怎么,”谌早一脸八卦地凑了过来,“你玩儿脱啦?”   罗贝完全跟不上他的思路。   “说实话我还挺佩服你的,”谌早抱着胸“啧”了两声,“能把大帅哥玩弄于股掌之中。”   “我没有啊!”罗贝喊。   谌早明显不信,眼神暧昧:“你们又卿卿我我,又没有在恋爱,还能是什么关系?”   唉,这就不能告诉你了。就算涂白棠冷淡他,罗贝还是很讲原则,不会随便泄露秘密。   谌早以为他是语塞,又说道:“一般来说吧,我是不太欣赏这种行为的。但想到涂老师那么受女生欢迎的人会在你身上吃感情的苦,有一种很爽的感觉。”   罗贝完全听不懂,挣扎着表态:“可我真的没有。”   谌早挑眉:“你不会觉得两个男人亲嘴只是在表达友谊吧?”   罗贝摇头。   “我想也是,”谌早说,“不然就是纯弱智了。”   罗贝脑子一团乱麻,理不清头绪。   “算了,这不是我该关心的。”谌早退了回去,小声嘀咕,“不过你要是面对他也是这种稀里糊涂的样子,一直不清不楚的,他受不了也正常。”   “什么意思?”罗贝问。   “不知道,”谌早说,“问他去。我可不敢乱说。”   罗贝看向手机。   可以问吗?   又该怎么问呢?   他越想越糊涂了。   不知道涂白棠现在究竟在做什么,是不是很忙,愿不愿意搭理他。   涂白棠忙得晕头转向。   他伤势并未痊愈,无法长时间站立,本该合理减少手术,可实际上,返岗后每天安排的台数相比过去只多不少。   原因无他,快过年了,得在年前把活儿都清干净。   除了手术,还有大量堆积下来的其他工作,压得他无法呼吸。   但忙也有忙的好处。   偶尔得一丝空闲,他下意识便会想起那个令他心烦意乱的人。   这世上怎么会有罗贝那么莫名其妙的人。   到头来,他人生所有的感情经历,也不过是一句“自作多情”罢了。   罗贝在自己的世界里从来都是自洽的,涂白棠不怪他,但也做不到继续陪他玩兔子游戏了。   不,也不是完全不怪。   再怎么误会,现在的他在罗贝眼中毫无疑问是个人类。默认不是在恋爱却可以拥抱可以接吻,这合理吗?   小小年纪,一脸纯真,却有着涂白棠完全无法理解的大胆观念。   无论罗贝主观上是否有这样的意图,但从结果而言,涂白棠完全是被他耍得团团转。   偏偏他全无自觉,反倒显得自己这个年长者不道德。   更烦人的是,手术间隙,才刚坐下,肖鹏非要哪壶不开提哪壶,问他:“和你的小男朋友相处得怎么样啦?”   “什么小男朋友,”涂白棠沉着脸,“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肖鹏挑眉。   “我出去透透气。”涂白棠说着无视他,大步走了出去。   身后传来肖鹏担忧地声音:“你的腿还好吧?”   好得很。当身体上其他不适感更为强烈,就很难注意到这些小问题。   休息室外,两个护士正在闲聊。   涂白棠趴在窗口听了会儿,发现她们正在说着的是一部偶像剧,剧情听来十分熟悉。   他下意识地回头看,其中之一立刻主动同他搭话。   “涂医生平时不爱看这种片子吧?”她说,“现在很火很流行的。”   “我好像知道这部剧,”涂白棠说,“设定很新奇,最后揭秘男二号和男主角的养父是同一个人,是不是?”   他说完,两个护士对视了一眼,表情都十分茫然。   “……不是吗?”涂白棠问。   同他搭话的护士一脸摸不着头脑:“是吗?我怎么没留意到。”   一旁她的同伴点了点头:“我也不记得有这个设定。”   涂白棠心想,奇怪。   罗贝当初絮絮叨叨一大堆同他剧透,确实提过这样的剧情。   “那两个演员长得还挺像的,”护士说,“但明显不是同一个人吧。”   “像吗?”另一位护士疑惑,“只有发型接近吧?”   她们说着笑了起来:“涂医生你在哪儿看的呀?”   “……我可能记错了。”涂白棠尴尬地笑了笑,转身又看向了窗外。   怎么连看过的电视剧情都能胡说八道,害自己也跟着出糗。   真想扒开罗贝的脑壳看看里面都装着些什么东西。   要命的是,如此离奇的行为,他明明已经吃过了亏,却偏偏觉得可爱。   哪儿来的小笨蛋。   也不知道他这些天过得好不好,有没有受委屈。 第58章 最喜欢你   再次进入手术室前,涂白棠检查了一下手机,发现有一条新的未读消息。   在看清发信人名字的瞬间,突如其来的慌乱让他下意识地摁灭了屏幕。   他和罗贝上一次交流已经是几天前的事了。在他单方面地结束了对话后,罗贝十分安静,没有再来找过他。   涂白棠告诫自己,这样很好,自己也该忍住。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的深情,只要彻底断绝联系,自己早晚能从这段失败的单方面恋爱中走出来。   理智告诉他,最好是干脆地把罗贝从列表中删除。   但他的感情立刻否决了这个提议。   没必要的。罗贝不见得会再来找他。若真的来了,自己如此绝情,会让这孩子伤心。   小朋友只是有点不聪明,主观上没什么恶意。当初会误会的自己也有责任。就算要疏远,也该有更体面的方法。   成年人都已经习惯了和曾经亲密的某人悄无声息地渐行渐远。   可当他又一次看到罗贝对话窗角落的红点,立刻意识到一切并不像他想象中那么简单。   他放下手机,关上储物箱,犹豫着想要转身。站在原地迟疑了半分钟后,他又把手机取了出来。   就在他点亮屏幕的同时,消息提示从数字1变成了数字2。   ——我看到了公众号的推送!你上台表演啦?看起来好帅气,有没有独家视频可以看?   ——你最近是不是很忙?我打扰你了吗?   涂白棠蹙着眉看着屏幕,直到背后传来催促的声音。   他赶紧放下了手机。   涂白棠的坏习惯,收到当下不知该如何回复的消息时会选择暂时搁置,然后就彻底抛去脑后。   五个小时后,当他做完了当天最后一台手术,完成了交接班,开车回到家里,又吃过了晚饭,那两条消息依旧在他脑中盘桓不散。   未读消息又累积了一些数字,他不去看,却克制不住胡思乱想,猜测罗贝又给他发了些什么。   直到再也按捺不住,点开了消息列表,发现都是一些不相干的信息。   得不到回应的罗贝又安静了下来。   涂白棠不禁思考,若始终不作回应,他以后还会不会再出现。   但这样不好吧?   所谓的渐行渐远,总该有个过程的。   罗贝一声不吭的,万一偷偷哭了,怎么办?   涂白棠点开了回复框。这五个小时里,他思考了不下百种回应的方式,此刻却还是犹豫,不知道怎样才是最恰当的。   最终,他忽略了第一条,只回应了罗贝的第二个问题。   ——是挺忙的。找我有什么事吗?   意思是,没事的话,不必找我。   然后他想,罗贝会不会告诉他,“想你了”。   看似甜蜜,撩动他的心绪。但骨子里,罗贝思念的只是一只他想象中的可爱又毛茸茸的兔子罢了。   还有比这更荒诞的事情吗?自己居然被视作宠物的替代品。   涂白棠不禁心烦起来,正要放下手机,罗贝回了。   ——我是不是做了什么会让你讨厌的事?   涂白棠长叹了一口气。   ——没有。   这是实话。如果真的变得讨厌,事情反而简单许多。   罗贝似乎被鼓舞,回得飞快。   ——那我们聊会儿天好吗!   涂白棠犹豫着没有回复,新的消息又来了。   ——可以视频吗?不方便的话,打字也可以!   涂白棠输入:打字吧。   手指移动到了发送键的上方,他挣扎了会儿,删掉了。   然后他重新输入。   ——随你吧,都行。   几乎是发送后的瞬间,视频邀请蹦了出来。   按下同意,屏幕上出现了分别才三天,却让涂白棠感到久违的面孔。   罗贝的模样没什么变化,眼睛还是亮亮的,很有精神的样子,脸上挂着毫不掩饰的笑意。   “你已经到家了吗?”他问涂白棠。   涂白棠坐在电脑前,背后是堆得乱七八糟的书桌。他下意识地侧转了身体,好让自己的镜头看起来更整洁一些。   “嗯。”他干巴巴地应了一声。   消极的态度让原本兴奋的罗贝瞬间冷静了下来。罗贝收敛了笑意,不安地点了点头,“哦”了一声后思考了会儿,问道:“你现在上下班,会不会很不方便呀?你之前说,你是走路上下班的。”   “行政临时给我安排了一个车位,”涂白棠说,“现在开车,挺方便的。”   罗贝又“哦”了一声,之后抿着唇蹙着眉,该是在努力地憋下一个话题。   “你呢?”涂白棠主动问他,“那天我走了以后,你爸爸有没有说什么?”   “不记得了,”罗贝说,“不想提他。”   罗贝一脸的不在乎,涂白棠看着却忍不住要心疼。   “好,不聊他,”他说,“你还住在老地方?找人打扫过了吗?”   “谌早今天过来给我做了大扫除!他好会收拾,特别麻利,一下就把我的房间搞得干干净净的。”罗贝说。   “那天就看出来了,他很擅长这些。”涂白棠说。   他在说话的同时,心中下意识地想着,果然不该视频的。他根本看不得罗贝为难的样子,本能地就会去附和。   “他今天说,那个……”罗贝抓了抓下巴,“说我‘钓着你’。”   涂白棠挑了下眉。   “说是因为我‘钓着你’,你不高兴,所以才走了,”罗贝说,“他说这叫   ‘拉扯’,是为了让我认识到你有多重要。”   涂白棠失笑:“什么乱七八糟的。”   “不是真的吧?”罗贝问。   “当然不是,”涂白棠说,“他偶像剧看太多了。”   他当然知道自己在罗贝心中是重要的。只是这份重要对涂白棠而言承受不起。   他们对彼此的诉求截然不同,无法调和。   当意识到罗贝从未有过追求他的念头,年龄和身份的差距带来了强烈的罪恶感,涂白棠很难再主动地去做些什么。   “可是,”罗贝表情变得委屈,“你就是对我很冷淡。”   太直白了。   涂白棠过去几乎从未在人际交往上犯过难,从来没有人像罗贝这般令他无措。   “上次突然挂我的视频,还说什么对不起,我又听不懂,”罗贝有点儿停不下来了,“如果我哪里不对,你可以说啊。我不想像这样,一直单方面地那么想你。”   “……”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烦?”罗贝问。   “没有。”涂白棠说。   罗贝不高兴了:“你很奇怪!”   涂白棠不知该说些什么,点了点头:“嗯。”   “你那天明明说,希望我跟你回来,”罗贝说着,眼眶红了,“你要我去你家过年。”   “罗贝,你听我说,”涂白棠下意识地放慢了语速,“我觉得……你应该试着把感情寄托在更多的事或物上。”   罗贝不解地看着他。   “就算你希望比特是你唯一的兔子,你也可以再拥有唯一的小猫或者小狗,”涂白棠说,“你还可以拥有朋友,很多的、各种各样的,能满足你不同期待的朋友。罗贝,你需要适应更健康的人际交往,而不是救命稻草式的感情寄托,那是不安全的。”   他说得很用心,罗贝只是用湿润的眼睛茫然地看着他。   “我可以回应你,作为你的……一个好朋友,”涂白棠继续说道,“但你同时应该有很多不同的朋友,即使你有一天找到那个会让你心动的、唯一的……爱人,也不能把百分之百的期待都托付在对方身上。”   罗贝呆了会儿,喃喃道:“你是希望我不要那么在乎你?”   “我对你而言是比特的替代品,不是吗?”涂白棠说,“但你对比特的爱太多了,也太专一。你和你的宠物可以是彼此的全部,但任何人都不可能完整地属于另一个人。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是爱情。”涂白棠说。   罗贝缓缓地垂下了视线,片刻后摇了摇头:“爱情也不可能。我不相信爱情。”   涂白棠莫名想笑。   这孩子的表情语气,仿佛已经阅尽千帆,吃够了爱情的苦。   “我爸当初对我妈,不就是爱得要死要活。”罗贝说,“没有意义。”   原来如此。   “……也是。”涂白棠说。   “你说的那些,我会认真想一想,”罗贝说,“但……但我也是有别的朋友的,谌早就是我的朋友。”   “那很好啊,”涂白棠说,“其实你性格很好,稍稍积极一点,会有很多人喜欢你。”   “可是我最喜欢你。”罗贝说。   涂白棠哑然。   “我很讲道理的,你最喜欢的不是我也没关系,”罗贝瘪了下嘴,“你有很多的、各种各样的,满足你需求的朋友,我也不介意的。”   怎么听着怪起来了。   “不是……”涂白棠试图打断他,“我的意思是……”   “这世上只有我一个人知道你是兔子,对不对?”罗贝问。   ……确实。   罗贝见他不开口,只当他是默认了,抿着嘴点了点头。   “还有一件事,我要告诉你,”罗贝说,“我买了回来的机票,是除夕当天的。如果你之后几天有时间,我想跟你见个面。”他抬起手来,大拇指和食指捏着比划,“就算你有很多朋友,抽一点点空给我,总是可以的吧?”   作者有话说:   拼尽全力无法战胜。 第59章 自洽   通话结束后没一会儿,罗贝收到了涂白棠发来的消息。   ——告诉我你的航班号。   罗贝认真思考了一番,拒绝了他的要求。   ——我会约车自己回家。等你安排好了时间,告诉我哪天有空,我们再约吧?   他不确定涂白棠是不是想来接他。除夕当天的航班很少,他选择的航班晚上七点起飞,落地时九点多。若涂白棠专程跑一趟,可能会和去导师家吃年夜饭的计划冲突。   罗贝不好意思再给他添麻烦。   他刚才一股脑儿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已经把自己都吓了一跳。   在通话前,他只想着能和涂白棠说说话就好,最多稍微试探一下,了解一下涂白棠究竟在想些什么。   却不想一见到手机里的涂白棠,他稀里糊涂地就上头了。   但这样好像也不坏。   当初是涂白棠教他的,要开口,要学会表达。   多年来与罗昌盛的相处,让他习惯了收敛情绪,但在面对涂白棠时,他想把心里的一切都说出来。   涂白棠刚才说的话,他有听进去。   可是,交朋友根本不是那么轻松的事。对涂白棠的依赖对他而言那么顺理成章,理所当然。   这让涂白棠感到有压力了吧?   所以,果然还是别说航班号比较好。不能再给涂白棠添麻烦了。   之后的两天时间里,罗贝十分克制,没有再主动地找过涂白棠。   他每晚例行点开涂白棠的朋友圈,可惜,没有任何新内容,十分无趣。   令罗贝感到意料之外的是,罗昌盛几乎每天都会主动地给他打一个电话,内容没什么新意,都是在问他身体情况如何之类的。   罗贝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度他,默认他这么做只是为了证明自己足够负责任。   到了除夕当天早上,他给罗贝发了一个地址,说是订了年夜饭,提醒他准时到。   那是本地的知名酒楼,价格不菲。罗贝猜想他应该还请了不少亲戚。   罗贝没回。   他把房间收拾了一遍,所有想要的东西全部都整理了出来,找了快递,收件地址填写了自己所租住的房子。   天真也好任性也罢,他觉得自己不会再回来了。   连带着那些被压在床底的拼图,他也一并打包。   带在身边好像也没什么用,大概率还是压箱底,但他不想把它们留下。   凝聚起那无数碎片的,是二十年的孤独岁月,那是他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有了上一回的经验,这一次罗贝很快就顺利借到了代步的轮椅。   时间充裕,正打算去吃点东西,他收到了意料之外的消息。   ——到机场了吗?   是涂白棠发来的。   罗贝呆了呆,赶紧回复。   ——到了!   涂白棠又问了一遍上次的问题。   ——告诉我你的航班号。   罗贝不知为何紧张起来,心中涌出了许多期待。但理智还是让他选择拒绝。   他告诉涂白棠:   ——我有自己的安排!   片刻后,涂白棠发来了一张截图。   今天两座城市之间一共就只有三次航班。一班在早上六点,剩下的两班分别是十分钟后和一个半小时后。   ——你不告诉我,我只能现在就出发去机场守着了。   再没有比这更令人欣喜的蛮不讲理。   但罗贝又忍不住要担忧。   ——你今天不是要去导师家吃饭吗?   涂白棠根本不回答他的问题,执着地问:   ——到底是哪一班?   罗贝不得不老老实实地回答。   ——晚的那班。   涂白棠抱怨了一句。   ——这也太晚了。   罗贝有点儿心虚,也很后悔。   当初在选择时,他刻意看了机型。眼下正要起飞的那一班时间更合适,但没有wifi,他不想两个多小时都无所事事。   早知道下了飞机就可以立刻见到涂白棠,他恨不得半夜起床去赶大早上的那一班。   他不知道怎么回复,久违地给涂白棠发了一个兔子挠头的表情包。   登上了飞机后,他又问了一次。   ——你今天还去导师那儿吗?   机上wifi信号不佳,过了很久才收到回复。   ——你为什么非要买今天的票。   罗贝十分严肃。   ——因为我决定要省钱了!   除夕当天的机票是最近几天中价格最便宜的。登上飞机后他很快发现,周遭一圈全是空座位,自己是商务舱唯一的客人。   当然也不是没有考虑过干脆选择更廉价的经济舱,但终归还是身体重要,他需要可以躺下的空间。   涂白棠问他:   ——和家里发生什么事了吗?   什么也没有。再过一会儿,罗昌盛肯定会给他打电话,发现无法接通后可能会选择语音通话。罗贝提前把他给屏蔽了。   一直以来,不断地向罗昌盛索取金钱不过是他的一种发泄方式。   现在,他不想再给罗昌盛任何自我满足的渠道了。   他要钱要得凶,实际没什么物欲,花的不多,有不少存款。未来依旧一片迷茫,好在暂时不会有经济上的困扰。   若哪天真的穷困潦倒过不下去,大不了就腆着脸回去继续要钱呗。   罗贝在面对罗昌盛时从来逻辑自洽,没脸没皮。   他告诉涂白棠:   ——我要独立!   涂白棠没回,可能是有点儿无语的意思。   航班准时降落,乘务员推着他一路下了飞机,转交给地勤。   地勤送他出航站楼,问他有没有人接机,他用力点头:“有的!”   到了接机口,他四下环顾,却遍寻不着目标,茫然又心焦。   没有人远远地对着他笑,也没有人戴着萝卜别针。   罗贝正要拨打涂白棠的电话,忽然犹豫。涂白棠好像并没有说过一定会来接他,他们从来没有约定过。   他皱着眉看一眼手机,又左右张望,忽然听见近在咫尺有人叹气。   罗贝扭过身,见到的是一张正在苦笑的英俊面孔。   “你是真的认不出我呀?”那人对他说。   “认得出!”罗贝撑着轮椅站起来,“认得出来的!你在我后面,我没看到!”   “我绕着你转了一圈。”涂白棠说。   他在说话的同时笑了起来,终于又是罗贝熟悉的模样。   罗贝不知为何眼眶一热。   他朝着涂白棠走了半步,小心翼翼地抬起手来,委婉地示意。   想抱一下。   涂白棠却收敛了笑意,转身同一旁的地勤打了招呼,然后指了指停车场的方向:“车停在那边。”   罗贝告别了地勤,心中失落,跟在涂白棠身后别别扭扭地走了几步,开始耍无赖:“我走不动,不舒服。”   “怎么了?”涂白棠立刻停下了脚步。   “飞机坐太久了,难受,”罗贝嘟囔,“我……我要人扶一下。”   涂白棠上下打量他。   罗贝心虚极了:“真、真真真的啊!”   一点儿说服力都没有。   涂白棠浅浅地叹了口气,靠近了些,对他伸出手臂。   罗贝难为情,但很珍惜机会,一把挽住了他,整个身体都靠了上去。   他把几乎所有的重量都倚在了涂白棠的身上。   隔着衣物,涂白棠久违的体温令他感到阵阵安心。他有冲动想要贴得更近一些,去嗅一嗅涂白棠身上的味道。   两人站在走道边缘,紧靠着,一动不动。   片刻后,涂白棠抬起了另一条手臂,抱住了他。   “是不是又受委屈了?”涂白棠问他。   罗贝此刻幸福得就快要融化,完全不理解他何出此问,埋在他肩膀的脑袋摇了摇。   涂白棠一下一下地拍着他的背:“没事的,有我在。”   “……你会一直在吗?”罗贝问。   涂白棠没有立刻回答。   罗贝仰起头来:“你昨天不在,前天也不在。”   说完,他立刻意识到这样未免太咄咄逼人。   他本没有要抱怨的意思,都怪涂白棠的怀抱太过温暖,让他有些飘飘然了。   “我……我会努力变得更独立的。”罗贝补充。   “不急,慢慢来,”涂白棠收回了手臂,“先上车吧?”   机场位于市郊。   开出一段路后,时不时能看到周遭天空中炸亮的烟花。   罗贝趴在窗边,静静欣赏。   可惜进入市区后,这般风景立刻消失了。   烟花爆竹的禁令让这座城市变得没什么年味。   没有漂亮的烟花可以看,罗贝选择调转方向,认真观察驾驶座上的人。   车厢里很暗,但他们离得足够近,他依旧可以分辨出涂白棠面部分明的轮廓。   “怎么了?”涂白棠不解地问。   “我记不住你,是因为你长得有点太好看了,”罗贝说,“脸上找不出缺点。”   涂白棠目视前方,一言不发。   “你吃过饭了吗?”罗贝问。   涂白棠点头。   “在你的导师家?”罗贝想了想,“好像也来得及。”   “本来赶一赶是来得及的,”涂白棠说,“但你不肯说航班号,我哪知道会不会冲突,只能推了。”   罗贝瞪着眼,心虚又尴尬地摸了摸下巴。   “问题不大,他不是那么小心眼的人。”涂白棠说。   罗贝瞄着他,几经犹豫,最终还是没忍住,说道:“你变得很奇怪。”   “会吗?”   “会,”罗贝说,“又冷淡,又要对我好。”   “……”   罗贝低下头,手指按在了嘴唇上。   “刚才上车,你给我拉保险带的时候,我还以为你要……要亲我呢。”他说。   作者有话说:   罗贝:你说我奇怪?怎么会呢,我很正常啊。是涂医生不对劲,但没关系,我喜欢他,可以包容的! 第60章 馋鬼   罗贝说完,脸有点儿红了。   他怀着忐忑与期待朝着涂白棠的方向打量。   涂白棠目不斜视,面无表情,仿佛完全没有听到他方才所说的话。   车厢里明明那么安静,怎么可能呢?   罗贝不甘心地清了清嗓子。   很小的声音,涂白棠却立刻有了回应。   “嗓子不舒服吗?”他问罗贝,同时伸出手,打开了罗贝身前的储物柜,从里面拿出了一盒喉糖。   罗贝接过,默默拆开,往嘴里送了一颗。   甜甜又凉凉的,带一点点药味,但不算难吃。   “你要不要也来一颗?”罗贝问。   涂白棠摇头。   罗贝把喉糖放了回去,嘴里的糖果从左滚到右,又从右滚到左,咂了几下,说道:“我的嘴巴现在是薄荷味的。”   涂白棠又不理他了。   罗贝有点儿郁闷。   他挪着朝涂白棠的方向靠,不甘寂寞地继续说道:“你在想什么呢?”   “我在开车啊。”涂白棠说。   有了喉糖的滋润,罗贝嗓子一阵舒适,声音变得更为清亮,话也变多了:“你那天来找我的时候,才一见面,就亲我。”   涂白棠沉默了会儿,总算没有再无视他:“……你又不愿意。”   “不是啊!我没有不愿意,只是……只是不习惯,”罗贝脸红红的,“我现在挺习惯了。”   就在他说完的同时,车在红灯前停了下来。   计时器显示还需等待一分钟。   罗贝斜着身,面朝着涂白棠,微微仰起脸来,心中隐隐期待。   涂白棠却根本不看他,视线像是被正前方的破面包车给吸住了一般一动不动,搭在方向盘上的手指快速点动。   时间一秒一秒的过去,罗贝按捺不住,不再拐弯抹角,鼓起勇气说道:“你亲我一下吧!”   这话很让人害臊,说出口后心一下跳得很快,觉得有点丢脸,还很紧张。   涂白棠终于看向他。   车厢里很暗,罗贝暗自琢磨,也不知道涂白棠看不看得出此刻自己的脸正在发烧。   涂白棠在对视中不自觉地抿住了嘴唇。   罗贝咽了口唾沫,仰头靠过去的同时用气声小心地打了个报告:“那我亲你一下?”   就在即将碰触的刹那,涂白棠转过头去。   他的发丝擦过罗贝的唇瓣。意外的触感让罗贝瞪大了眼睛。   僵了会儿后,罗贝缩了回去,不解地又埋怨地看向涂白棠。   红灯在此时结束,涂白棠目视前方,踩下了油门。   车厢里一片安静,他似乎完全不打算对自己方才的行为进行解释。   罗贝呆滞了好一会儿,抬起双手拢在了嘴前,哈了口气,嗅了嗅。   清爽的薄荷味,带一点点甜。   没有异味啊!   涂白棠今天怎么变得那么金贵了!若是换做比特,如此不给面子,已经被他强行捞进怀里吸肚子了!   “……你上次教我的,自己忘了吗?”涂白棠说,“人类之间是不会随便接吻的。”   “啊,”罗贝眨巴了两下眼睛,心虚起来,“……道理是这样的啦。”   但涂白棠又不是人类。如果双方都不介意,也没有旁人看见,亲一下怎么了呢。   “所以,那不是我们该做的事,”涂白棠说,“我会改掉这个习惯,你也……别再这样了。”   罗贝心中顿时一阵寂寞。   他郁闷地靠在了车门上,苦思了会儿,憋出了一个歪理:“也不是完全不会!有些国家的人会用亲嘴来打招呼!”   若涂白棠问他是哪些国家,他一时也想不出来。   涂白棠似乎是笑了一声,说道:“至少这个国家的人不会吧。”   罗贝抬起手来,食指在自己的嘴唇上来回搓。   “刚去过公共场合,没洗过手,别摸了。”涂白棠说。   “你在用余光看我吗?”罗贝问。   涂白棠说:“我在开车。”   简直答非所问。   涂白棠作为一只兔子努力学习人类世界的知识,这当然是好事。可是已经开始享受亲吻的自己就此被冷落,未免也太无辜了。   好烦呐。   养比特的时候,可不会有这样的烦心事。   车又开了会儿,罗贝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我们这是去哪儿?”   “我家啊。”涂白棠理所当然地答道。   见罗贝一脸惊讶,他转过头来笑了笑:“不是你说,想去我家过年吗?”   “你上次说不行……”罗贝喃喃。   “我的错,”涂白棠说,“已经答应过你的事,不该食言的。”   说完,他见罗贝眨巴着眼睛不吭声,问道:“怎么了?不想去吗?那我送你回——”   “我要去!”罗贝打断了他,“我要跟你一起跨年!”   涂白棠对他笑了笑。   涂白棠家离医院很近。   他所住的小区非常普通,是高层,但看起来已经有些年头了,环境不好不坏。   乘坐电梯时,意外遇到了和涂白棠住同一层的邻居。   那位中年妇女刚下楼丢完垃圾,穿着睡衣,不太体面,但很友善。她热情主动地同涂白棠搭话,又向罗贝投去好奇的视线。   涂白棠告诉她:“亲戚家的孩子,来这儿过年。”   中年妇女了然,也不知是不是出于客套,连声夸赞罗贝长得干净又漂亮,一看就是聪明孩子。   罗贝躲在涂白棠身后,怯生生地朝着她笑。   “上高中了吧?”她问罗贝,“几年级了?”   罗贝惊讶,一旁涂白棠替他答道:“已经大二了。”   终于进了涂白棠家大门,罗贝立刻问道:“我看起来没有那么小吧!”   “嗯。”涂白棠点头。   “我很明显成年了!”罗贝强调。   “不是长相的问题,”涂白棠说,“是气质,你看起来特别乖。”   罗贝换了鞋往里走,看哪儿都觉得新鲜,同时嘴上也没停下:“其实我很叛逆。”   涂白棠笑出声来。   “真的,”罗贝说,“我爸就觉得我一点也不乖。”   “他的意见不重要。”涂白棠说。   罗贝大步朝里走:“也是。”   “但你刚才看起来真的很乖,又乖又老实,”涂白棠说,“她又不可怕,你躲着做什么?”   那位中年妇女脸圆圆的,笑容和善,一看就是个好相处的人。   可罗贝还是在对方搭话时不可避免地感到了紧张。   “我不太擅长和人相处。”罗贝说。   “在我面前倒是很外放。”涂白棠说。   罗贝站在起居室外,大声感叹:“你的房间看起来好整齐啊!”   “有什么问题吗?”涂白棠问。   “上次视频里不是这样的,”罗贝伸手指了指,“那个桌子,上面堆得乱七八糟的。”   “有吗?”涂白棠摇头,“你看错了吧。”   罗贝心中狐疑。   涂白棠走到他身后,很自然地抬起手来。罗贝以为会被摸头,下意识地把脑袋低了低,主动朝他手底下凑。可涂白棠的手在他上方划过,又收了回去,然后插进了口袋里。   “你在飞机上吃过了吧?”他问罗贝。   “你刚才在干什么?”罗贝学着他方才的动作,“这样划一圈,是在做什么?”   “……伸懒腰。”涂白棠说。   “只伸一边吗?”罗贝纳闷,“我还以为你要摸我的头。”   涂白棠无视了他的发言,又问了一次:“你吃过晚饭了吧?”   罗贝点头。   “饿吗?”涂白棠又问,“飞机餐一般都不太好吃吧。”   “不会啊,还可以的,”罗贝说,“再说,我在医院住了那么久,现在什么都能吃得下去了。”   涂白棠讪讪咂了下嘴:“哦。如果饿的话,说一声。”   罗贝总算听懂了他的言下之意:“你准备了好吃的吗?”   “也不算吧,可以垫垫肚子。”涂白棠说。   罗贝一下抱住了他的胳膊:“是什么呀!”   涂白棠僵硬了会儿,小心地把手臂抽了出来:“你先去休息会儿吧,我给你铺了床。”   他领着罗贝进了一旁的房间。   以独居为标准,涂白棠家算是宽敞,除了客厅和卧室,还有一间小小的客房。   客房里的床褥看起来都很干净,应该是新换上的。   “躺会儿吧。”涂白棠说。   罗贝看着他,心中又涌出了一些冲动。车上可怜的被拒经历让他不敢再轻易开口,一双大眼睛牢牢盯着涂白棠,抿着嘴唇,身体不自然地来回晃。   “怎么了?”涂白棠问。   “你知道吗?”罗贝说,“人和人之间,拥抱一下是很正常的。”   他们对视了片刻,涂白棠咕哝了一句:“也是。”   然后他抬起手臂,用力地抱住了罗贝。   罗贝幸福地长吁了一口气。   他把自己埋在涂白棠的怀抱中,来回蹭了蹭,闭着眼说道:“你不要当人了,好不好?”   “什么?”   “不要当人了,”罗贝说,“我想和你接吻,特别想。” 第61章 忍者   回应罗贝的,是漫长的沉默。   涂白棠静静地抱着他,一言不发。   这让罗贝突然感到非常难为情。可再羞耻,都已经说出了口,若没有反馈,脸不就白丢了。   罗贝灵机一动。   “你可以先变成兔子,”他自觉出了个好主意,“然后再亲,就没关系了。”   涂白棠发出了一些声音,好像是在笑,又有点像是在叹气。   不等罗贝分辨清楚,涂白棠松开了怀抱,同他拉开距离。   “你先休息吧,”他说着把罗贝按在了床上,“今天运动量肯定超标了。”   说完,他转身朝外走去。   罗贝对着他的背影喊:“你今天也很累吗?变一下吧!”   “不变。”涂白棠说。   他只给结论,不给理由。罗贝不甘心,坐在床上郁闷了会儿,起身跟了出去。   他循着动静走到了厨房,涂白棠正站在灶台边。   “怎么跑出来了?”他问。   “你在做什么?”罗贝好奇地问。   “有奶黄包,”涂白棠说,“不过放太久,凉了。我蒸一下,你待会儿饿了可以吃。”   罗贝走过去,从背后一把抱住了他。   涂白棠身体僵硬,但没有挣扎。   罗贝在他背上蹭了两下,又踮起脚,鼻尖凑到他的后颈,抽动着嗅了起来。   涂白棠缩着脖子,身体向前倾着,很不自在的样子:“做什么呢?”   “你身上有一股很好闻的味道,”罗贝沉迷,“我好喜欢。”   涂白棠忍无可忍,把他从自己身上扯了下来:“人和人之间也不会随便做这种事。”   “是吗?”罗贝厚着脸皮装傻,“我不知道啊,我……我没什么朋友,我不懂。”   他很心虚,说话时不敢看涂白棠的表情,双手拢在身后,手指纠缠在一起。   涂白棠不出声,他也不敢再多说什么,脑袋压得低低的。   “我们上次见面的时候,你没这么黏我。”涂白棠说。   罗贝心想,好像是的。   这是为什么呢?他突然变得特别想要和涂白棠靠在一块儿,想要感受涂白棠的体温,看见涂白棠的脸就高兴,恨不得能一直欣赏他的模样。   涂白棠的人类外型变得充满吸引力,和兔兔头相比也毫不逊色,罗贝挪不开眼。   要是可以接吻就更好了。   “因为你亲我了,”罗贝胡乱甩锅,“然后就变成这样了。……怪你。”   涂白棠显得有些难堪,转过身去不再看他:“对不起。”   “不是批评你的意思!”罗贝说。   涂白棠打开了煤气灶,调节好了火候,朝厨房外走去。和罗贝错身时,他脚步缓了缓,问道:“要扶吗?”   “要啊!”罗贝毫不犹豫地点头。   眼看涂白棠就要扶着他回到客房,罗贝抗议:“你说接我来过年,就是让我一个人待在小房间里睡觉吗?”   “你有什么想做的事呢?”涂白棠问。   过年该做些什么?罗贝一时能想起的,只有吃年夜饭,放烟花,看春节联欢晚会。   他们已经吃过了晚饭,宵夜还在蒸着。罗贝问道:“你家的电视在哪里?看看晚会吧!”   “没有电视。”涂白棠说。   罗贝惊讶。   涂白棠思考了会儿,去自己的卧室取来了笔记本电脑:“看在线的吧。”   “你陪我?”罗贝问。   涂白棠点头。   他的笔记本电脑屏幕很小,摆在桌上,两人只能紧挨着。   罗贝对此很满意。   节目没什么意思,他时不时偷看涂白棠一眼,又一眼。   涂白棠突然伸出手,指了指屏幕里一个正在唱歌的男艺人,问道:“你认得他吗?”   罗贝摇了摇头。   “这是你上次推荐我的那部偶像剧的男二号。”涂白棠说。   罗贝心中暗暗惊讶。   奇怪,那个角色是长这样的吗?   “你也去看啦?”罗贝问。   “扫了几眼,”涂白棠说,“这个演员还不到三十岁。男主角养父的演员已经四十多了。”   罗贝脑袋完全转不过弯:“啊?”   他皱着眉,看着面前涂白棠似笑非笑的表情,迷糊了好一会儿:“可是……可是他们是同一个人呀?”   “根本不是,”涂白棠说,“完全不搭界。”   罗贝震惊。   涂白棠笑了起来,问他:“你是不是有点脸盲?”   “是有一点,但是有特征的脸还是分得清的!”罗贝说着凑近了电脑显示屏,“你看,他是不是鼻孔有点大?用力发声的时候鼻孔还会动!”   男主角的养父有同样的特征,发型也一模一样。   “但真的不是,”涂白棠说,“你可以去看演员表。”   罗贝是信他的,只是有点回不过神来。   “我的脸对你而言完全没有特征,是吗?”涂白棠问。   “你长得非常标准,”罗贝毫不掩饰对他的欣赏,“意思就是,太好看了。”   涂白棠笑着摇头,指了指屏幕:“总没有他好看吧。”   罗贝扫了一眼屏幕上的男艺人,又看向涂白棠,很快得出了结论:“你好看。”   涂白棠放弃和他争论。   罗贝小声咕哝:“要是变成兔子,就更好看了。”   “我不会变。”涂白棠说。   “为什么?”罗贝不甘心。   “没有为什么,”涂白棠说,“变不了。”   罗贝心想,大概是最近一直都很累的关系吧?涂白棠伤还没痊愈,工作又那么辛苦,很不容易。   “以后也不会变成兔子,”涂白棠说,“我没那么特别,只是一个普通人。”   “没关系,”罗贝说,“我不会勉强你的!”   涂白棠欲言又止,之后放弃般的叹了口气。   罗贝想起了之前两人在视频里说过的话,赶紧强调:“我记得你说的,我会努力去试着交朋友,会努力找到对自己而言重要的人和事。但……但在此之前,你对我而言,是……呃……”   “别那么紧张,”涂白棠安抚他,“我会陪你。”   “陪我的意思是?”   “就像现在这样,”涂白棠对他笑,“你需要,我就在。”   罗贝欣喜又忐忑:“我需要你……那个……亲、亲……”   “……以朋友的身份。”涂白棠说。   “……”   罗贝抿住了嘴唇。   他满心懊恼。早知道那天就不说多余的话了。他情愿涂白棠不分场合在大庭广众下吻他、被所有人误会,也不想像现在这样,只能干想着。   “朋友的话,抱一下是可以的。”罗贝说。   涂白棠叹了口气:“如果你需要安慰的话。”   罗贝试探着靠过去:“我现在很受伤,很需要安慰。”   涂白棠视线落在电脑屏幕上。   歌曲已经演唱完毕,此刻正在表演的是一个小品。演员嗓门很大,念起台词来生动又有感染力,可惜不怎么好笑。   涂白棠始终没有反应,但也不拒绝。罗贝大着胆子靠了上去,身体紧紧地和涂白棠挨在了一块儿。   涂白棠抬起手来,搂住了他。   罗贝满足地把脸埋在了他的肩头。   可惜,才持续了没一会儿,涂白棠站起身来。   “奶黄包应该好了,我去看看。”他说。   罗贝有点儿失落。   所幸奶黄包非常美味,面皮暄软,馅儿的甜度恰到好处,香味浓郁。   比不久前的夜晚他为自己蒸的那一份美味一百万倍。   罗贝不怎么饿,但还是一口气吃了三个,十分满足。   涂白棠支着下巴看着他吃。   “这样好有过年的感觉啊!”罗贝感叹。   “是吗?”涂白棠倒是很意外,“我还以为你会觉得很无聊。”   罗贝舔着手指头,看了一眼电脑屏幕:“节目确实有点无聊。”他说着想到了什么,眼睛一亮,“你们医院的新年晚会,有视频吗?我想看你弹吉他!”   涂白棠毫不犹豫:“没有。”   “这样啊,”罗贝失落地垂下头,但很快又兴奋起来,“那你现在可以表演一下嘛?”   “……”   “你刚才说,我需要,你就会陪我,”罗贝说,“我非常需要看到!这是我今年最后的愿望!如果看不到会留下遗憾的!”   涂白棠一脸的哭笑不得。   罗贝双手合十:“求你了。”   涂白棠长叹一口气,站起身来:“你等一下。”   作者有话说:   涂医生,有这种毅力做什么都会成功的。   除了谈恋爱。   (扼腕) 第62章 危机意识   涂白棠从房间里取来了吉他,抱着重新坐下后非常刻意地清了清嗓子,然后说道:“我今天状态不是很好,你将就着听。”   罗贝心想,涂白棠好像每天状态都不好。那么辛苦还愿意满足自己任性的小愿望,真是何其荣幸。   见他一脸期待,涂白棠显得有点儿紧绷,手指来回拨动琴弦,同时又清起了嗓子。   “你正式上台表演的时候,也花那么久调音吗?”罗贝问。   他只是单纯的好奇,涂白棠却尴尬起来。   他看罗贝一眼,说道:“……那我开始了。”   这首曲子,罗贝在病房时已经听他弹过许多遍,非常熟悉。   伴随着音乐声,他仿佛又看见了那些在空气中纷飞的缤纷花瓣。   那些美妙的绚丽色彩或许从未消失,此刻依旧在他的心头缭绕。   一旁的电脑屏幕上还在播放春节晚会,虽然被调整成了静音模式,但画面色彩依旧绚烂。   此刻却远不及罗贝面前的风景更吸引人。   涂白棠唱完第一句后不自然地停顿了一下。罗贝在长达五秒的安静中逐渐感到疑惑,正要开口询问,音乐再次响起。   总觉得节奏不是很对,涂白棠的歌声听着也不太稳。   但罗贝还是觉得很开心。   他心想着,涂白棠怎么这么好呢。   就算忽略兔子的身份,单纯的作为一个人类,涂白棠也是万里挑一的优秀。他那么好看,医术高超,会乐器,唱歌也好听,还那么温柔。   自己能被如此完美的人所偏爱,实在幸运。   应该是偏爱的吧?罗贝忽然紧张起来。   至少,涂白棠没有把别的病人带回家一起过年,也没有单独给其他人表演节目。   ……希望是没有。   歌曲的后半段,涂白棠的状态好了不少,弹唱都变得稳当。   一曲终了,他长吁了一口气,罗贝用力地鼓起掌来。   “好了,”涂白棠站起身,“我去把琴放好。”   罗贝看着他的背影,大声问:“你给别人弹过吗?”   涂白棠回头不解地看他一眼:“你不是见过公众号的照片吗?”   “那不算,”罗贝说,“我问的是私下的、单独的。”   “没人提过这样的要求。”涂白棠说着走进了房间。   片刻后,他再次出现,手上拿着一个靠枕。   “那如果有人提呢?”罗贝不依不饶地追问,“你会答应吗?”   涂白棠示意他往前挪一些,然后把靠枕垫在了他身后:“除了你,没人想听。”   这不是罗贝想要的答案。   他希望涂白棠告诉他,只弹给你听。   罗贝靠着柔软的垫子,身体舒适,心里却别扭起来。   上一回在视频通话的时候,他对涂白棠说,不介意涂白棠有很多朋友,不在乎涂白棠最喜欢的不是自己。   那好像只是在说大话而已。   他希望涂白棠注视他的时间能和他注视涂白棠的时间一样长,希望当他在思念涂白棠时涂白棠也能想起他。   罗贝在心里问自己,这是不是涂白棠疏远他的本意?   当他在不知不觉间把涂白棠视为了那个最重要的人,便会本能地期待回应。   涂白棠说,这是不健康的。   “怎么了?”涂白棠突然问。   “啊?”罗贝回过神来,“什么?”   “是我弹得太糟糕,让你失望了吗?”涂白棠问。   罗贝摇头:“很好听啊!”   涂白棠端详着他的面孔:“你看起来没什么精神。”   要是被发现自己上次说的只是大话,实际比涂白棠知道的更偏执,涂白棠会不会又对他冷淡?   罗贝不敢坦诚,接口道:“我……我困了。”   “不早了,”涂白棠说,“去睡吧?”   罗贝不愿意:“我可不可以不睡客房?”   涂白棠猜到了他的意思,挑起眉来。   罗贝鼓起勇气继续说了下去:“我想和你一起睡。”   “不行。”涂白棠说。   如此干脆的拒绝,让罗贝万分不甘心。   “为什么呢?”他问,“你那天来我家,我们就是一起睡的。”   “因为我家有客房。”涂白棠说。   “我家也有!”罗贝强调。   “在你家听你的,在我家听我的,”涂白棠说,“所以不行。”   “……”   “需要洗漱的话,浴室在那边,”涂白棠示意了一下方向,“毛巾什么的都给你准备好了。如果太累想直接休息也行。”   罗贝不吭声,也不动弹,可怜巴巴地看他。   “难道要我抱你过去。”涂白棠说。   罗贝朝他伸出双手:“那你抱。”   涂白棠向后仰了仰:“……我在跟你开玩笑。”   “我是认真的。”罗贝说。   两人僵持了会儿,涂白棠居然真的俯下身,一手搂着他的身体另一只手托着把他抱了起来。   罗贝惊讶又欢喜,为了保持平衡,赶忙抱紧了他的脖子。   “我有点重的。”他喃喃。   “会吗?”涂白棠抱得十分稳当,一派轻松,“你太瘦了,都没什么分量。”   他一路走进了客房,把罗贝放在了床上。   被迫离开温暖的怀抱,罗贝心中不舍,一把拉住了涂白棠的手腕。   面对涂白棠疑惑的视线,他憋了半天也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作为挽留,只得不情不愿地松开了手。   “晚安,”涂白棠说,“有事叫我。”   “……想你算不算是一件大事?”罗贝问。   涂白棠移开视线不再看他:“这个明天再说吧。”   罗贝很晚才睡着,第二天却很早就醒了。   他挪到浴室,发现涂白棠不只给他准备了毛巾和牙刷,还有崭新的换洗衣物。   罗贝十分坦然地享受了这份好意,洗过澡后把它们全都用上了。   他刚起床时涂白棠房门紧闭,家里静悄悄的。待他离开浴室,厨房里已经有声音传来。   涂白棠打开了抽油烟机,有点吵闹。   罗贝靠近了些,隐约听见了他说话的声音。   “嗯,我也很想你啊。”   罗贝愣了愣,往前挪动的同时竖起了耳朵。   涂白棠又说了些什么,可惜被盖在油烟机的噪音下,听不分明。但罗贝能从其中分辨出他的笑声。   涂白棠在和谁说话?那么开心。   走到厨房门口,他又听见涂白棠说道:“你最可爱,你是全世界最可爱的小姑娘。”   对面好像是个女孩子。   罗贝站在原地,忽然感到一阵害怕,不想再过去,怕听到更多。   “好,答应你,一言为定。”涂白棠说。   罗贝低着头,心想着,觉得自己拥有涂白棠的偏爱,会不会是一种自大?   涂白棠也会对别人用这样宠溺的语调说话,他还说对方是全世界最可爱的。   自己好像从来没有得到过同等程度的赞扬。   抽油烟机的声音在此刻停了下来。   涂白棠的声音瞬间变得清晰:“嗯,拜拜。好,我保证,嗯,好好好最后亲一下,下午见。”   那之后,是放下手机的声音,打开碗厨的声音,器械碰撞的声音。   涂白棠端着盘子从厨房走出来,一眼见到正站在厨房外不远处发呆的罗贝,立刻笑着打招呼:“新年好。”   罗贝愣愣地看着他。   “怎么了?”涂白棠走到他跟前,“睡迷糊了?”   罗贝仰头看向他的脸。   大早上的,涂白棠心情那么好,是因为刚才那通电话吗?   是谁让他这么高兴?   “不舒服?”涂白棠笑意渐散,腾出一只手来,摸了摸他的额头。   罗贝摇了摇头,小声说道:“新年好。”   涂白棠快步走到桌边放下了餐盘,又回来扶他。   “发生什么事了吗?”他问罗贝,“还是做噩梦了?”   罗贝摇了摇头,然后问道:“你今天有什么安排吗?”   “先送你回家。”涂白棠说。   罗贝摇头:“我不想回去。”   涂白棠很为难:“还想继续住着?”   若承认会显得很厚脸皮。罗贝挣扎了会儿,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   他就是那么厚脸皮。   涂白棠沉默了会儿,说道:“我下午有事,不能陪你。”   “什么事?”罗贝想起了刚才听到的电话,“你要去见谁?”   “亲戚。”涂白棠说。   罗贝心中长舒一口气,从方才起攥得他胸口喘不过气的压力陡然消散。   原来是亲戚,那对方应该只是个小孩子吧?   “哦,”他说,“那我先回去,不影响你。”   涂白棠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变乖,但也松了口气。   “这是早饭?”罗贝看着盘子里糊着煎蛋的面包片。   闻起来很香,可外表怪寒碜的。   “照着攻略试了一下,不太好看,但味道应该还可以。”涂白棠说。   罗贝对他充满信任,立刻开动。   “怎么样?”涂白棠问。   罗贝用力点头:“好吃!”   涂白棠笑了笑,也拿起筷子,尝了一口后微微蹙起眉头,疑惑地嘀咕:“看起来没焦啊?”   “很香!”罗贝说。   涂白棠正要再说些什么,门铃响了。   他起身去开门,罗贝依旧坐在桌边吃早餐。   开门声后,罗贝听见了一个陌生的清脆女声:“新年好呀涂医生。”   罗贝瞬间瞪大了眼睛,伸长脖子朝着大门方向张望。   可惜,隔着墙,根本看不见。   涂白棠语带惊讶:“你怎么……”   “不是约好了吗?”女声笑道,“你这是什么表情?”   “我以为你下午才来。”涂白棠说。   作者有话说:   马上要变成酸辣萝卜。 第63章 那种需要   那女生的声线并不是甜美型的,但也很好听,清爽利落,绝对不是小孩子。   罗贝心口一紧。   这就是涂白棠方才所说的“亲戚”?   和这个年纪的异性亲戚在电话里说那些,会不会太奇怪了?   罗贝实在忍不住,猫着身走了过去,倚在拐角伸长了脖子往外看。   门外的女生个子高挑一头长发,化着淡妆,外表明艳又大方。她把手里提着的袋子递向涂白棠:“喏,都在里面了。”   涂白棠伸手接过:“太麻烦你了。应该我过去的。”   “没事儿,我跑亲戚,顺路,”女生说着朝里看了眼,“不邀请我进去坐坐吗?”她顿了顿,语调变得暧昧,“不会是家里有什么不方便的吧?”   “能有什么不方便的。”涂白棠说,“只是有点乱。”   从罗贝的角度只能看见涂白棠的背影,也不知他此刻究竟是什么表情。   因为好奇,他又往外凑了凑,一不小心竟和那女生四目相对。   女生明显地愣了一下,也伸长了脖子。   涂白棠立刻察觉,转过身来。   他看了罗贝一眼后,很自然地说道:“这是我亲戚家的孩子。”   “哦。”女生并未怀疑,冲着罗贝笑了笑,又对涂白棠说道,“反正东西带到了,我先走啦!”   “不进来坐会儿?”涂白棠问。   “我刚才开玩笑的,”女生说,“你记得跟我舅舅说一声。”   “谢谢,”涂白棠说,“有机会请你吃饭。”   女生背对着他摆了摆手:“算了吧你。”   大门合拢,涂白棠转身把手里的袋子向罗贝示意:“我导师老家寄来的特产,说是分我一份。本来昨天去吃饭要给我的。”   罗贝依旧靠在墙边,问他:“为什么说我是你的亲戚?”   “随口。”涂白棠说。   罗贝低下头,沉默着回到了桌边。   涂白棠察觉到了他的不快,又解释道:“大年初一的早上,一般人不会出现在别人家里。这么说方便一点。”   罗贝心想,在那女生突然造访前,涂白棠在介绍她时说的也是“亲戚”。   他早就知道了,这个兔子是会骗人的。   那些谎话,对涂白棠而言就是那么“随口”的事情。   如果不是因为自己在,女生说不定就会进来了。大年初一的早上,她就要出现在涂白棠的家里了。   罗贝忽然想起了当初自己刚入院时曾听闻过的事。   涂白棠在医院领导的介绍下,和“兔子小姐”相亲。   那就是传说中的“兔子小姐”吗?   她真漂亮。当意识到涂白棠和她站在一块儿时画面登对,罗贝感觉糟糕透了。   他一声不吭默默吃着早餐,一旁涂白棠打起了电话。   涂白棠在手机里同对方表示感谢,又说其实没必要让人家女孩子专程跑一趟,自己伤已经好得差不多,本就该主动上门拜年。   也不知对面说了什么,涂白棠笑了两声,然后说道:“她好像还有事,所以先走了。嗯,下次有机会再说吧。”   罗贝悄悄瞄着他,忽然觉得涂白棠笑起来也没有那么好看了。   挂了电话,涂白棠把袋子送到了罗贝身旁,打开后问他:“你看看,有没有什么喜欢的?”   罗贝瞥一眼,摇头:“不感兴趣。”   涂白棠端详着他的表情。   罗贝脑袋压得更低:“我要回去了。”   他希望涂白棠能问一句“为什么”。   但涂白棠在沉默过后点了点头,说道:“好,我送你。”   罗贝一路都在生闷气。   他讨厌涂白棠和别人亲密,又嫌弃自己的小心眼。   “你爸爸联系过你吗?”涂白棠问。   罗贝这才想起自己还屏蔽着罗昌盛。他点开拦截列表,果然有好几个罗昌盛的电话。   昨晚从八点半到十二点,罗昌盛给他打了三个电话。   今天早上七点又打了一个。   罗贝有些犹豫,思考着是不是至少该报个平安。   他察觉自己有点儿软弱。明明那么讨厌这个男人,但意识到对方大早上的还惦记着自己,又有点儿不忍心。   斟酌过后,还是作罢了。   已经很不高兴了,再和罗昌盛对话,会憋屈死的。   他一声不吭的,涂白棠愈发担忧:“有什么心事吗?”   罗贝瘪着嘴,伸手打开了前方的储物柜,从里面取出喉糖,吃了起来。   “是你爸爸又说了什么吗?”涂白棠的方向完全错了。   凉凉的糖果在嘴里滚了几圈,罗贝深吸了一口气,薄荷味的空气涌进嗓子,激得他一哆嗦。   涂白棠笑了。   罗贝更不开心了,忍无可忍,问他:“那个女生到底是谁啊?”   涂白棠茫然了会儿,问他:“你是指刚才来送特产的那个?”   罗贝点头。   “我导师的外甥女,”涂白棠说,“怎么啦?”   “她跟你相过亲的,是不是?”罗贝问。   涂白棠有些惊讶:“你怎么知道?”   “听护士说的。”罗贝说。   涂白棠有点无语,摇了摇头。   罗贝嘟囔:“……她很漂亮。”   “嗯,”涂白棠说,“但我们对彼此都没什么感觉,可惜导师的一头热了。”   罗贝又把嘴里的薄荷糖滚了两圈,问道:“真的吗?她看起来很有魅力。”   话音落下,连他自己都察觉到语调中那股阴阳怪气。   “罗贝,”涂白棠问,“你在介意什么?”   罗贝靠在了车门上:“……我没有介意。”   说完,见涂白棠不再开口,他又气鼓鼓地补充:“你有别的朋友,有更在意的人,你和很多人关系好,去相亲,或者别的什么,我都不介意。”   “是吗?”涂白棠说,“但你好像在生气。”   “……”   不是好像。罗贝知道,自己真的在生气。   好不讲理。   他不吭声,涂白棠也不再追问,车厢陷入了安静。   大过年的没什么车,一路通畅。明明离得不算近,不到半个小时,已经快到了。   罗贝心中涌出强烈的不舍。   涂白棠把车开进了小区,一路开到了他家的楼下。   停下后,罗贝犹豫着把手按在了门把上,转了转,发现车门还锁着,打不开。   他疑惑地看向涂白棠。   “你还没告诉我,为什么生气。”涂白棠说。   罗贝忽然觉得委屈,与此同时还有强烈的自责。   涂白棠那天说的是对的。他把所有的期待和情感都投注在了涂白棠身上,所以产生了扭曲的独占欲,变得越来越贪婪。   涂白棠转向他:“……你好像在吃醋似的。”   “我是不是太幼稚了?”罗贝问。   涂白棠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问道:“如果有一天,我……我找到了喜欢的对象,和ta恋爱、结婚。你会介意吗?”   罗贝在心中把这个问题又默念了一遍,心头涌出了强烈的抵触。   他下意识地想着,若是比特,比特找到了心爱的兔子姑娘,自己会不会难过。   但他很快意识到这个假设不成立,比特绝育了。   可是涂白棠没有。   ……应该是没有吧。   本在伤心的罗贝思路一个急转弯,跑去了奇怪的地方。   既然如此,涂白棠作为一只繁殖欲旺盛的公兔子,那他肯定会非常的……那个。   涂白棠见他一言不发表情丰富,又问:“在想什么?”   罗贝下意识地嘟囔:“我在想……你有那种需要的时候,会怎么办?”   作者有话说:   岌岌可危的理智之弦。 第64章 沉默中变态   哪种需要?   涂白棠看着面前那张纯真又青涩的面孔,不敢提出疑问。   他怕自己猜对了。   罗贝看向他的眼神过于清澈,就好像只是在问“你爱吃什么水果”或是“喜欢小猫还是小狗”。   可他问得坦荡,涂白棠作为一个有着基本社会常识的成年人却很难以同样的态度来回应。   车厢里的气氛逐渐尴尬,涂白棠的手机铃声忽然响了起来。   打来电话的是一个久未联系的高中同学。   涂白棠心中疑惑,但同时也庆幸有了机会可以名正言顺地躲避方才那尴尬的问题。   按下接听后,对面的语调听起来十分急切,连新年的寒暄都顾不上便焦急地进入了正题,说是妻子怀有六个月的身孕方才不慎跌倒此刻躺在地上动弹不得,救护车正在来的路上,他心急如焚,想起老同学是骨科专家,所以赶紧打电话来问问,想知道妻子现在的状态有没有可能是骨折了。   天高皇帝远的,涂白棠看不见摸不着,对妇科知识也了解甚少,很难隔空判断。想着既然救护车马上就到,先安抚病人家属的情绪,叮嘱他别乱碰,老老实实等医生到场。   通话过程中,罗贝的眼睛一直滴溜溜地盯着他,听得很认真的样子。   至少比对面那个因为情绪激动已经开始胡言乱语的家伙听得更认真一点。   罗贝看着看着,忽然舔起了嘴唇,来回反复。涂白棠的余光忍不住被吸引,对话愈发牛头不对马嘴。   伴随着心头的慌乱,他打开了车门锁,用口型和手势示意罗贝可以先下车回家。   罗贝手搭在了门把手上,视线却还黏在他的脸上,犹犹豫豫的,看起来不太舍得走的样子。   涂白棠用口型对他说:拜拜。   罗贝忽然深吸一口气,看向他的眼神一凛,仰着头突兀地靠了过来。   涂白棠来不及反应,罗贝的嘴唇已经印在了他的唇边。   在他因为惊讶而陷入宕机的短暂时间里,罗贝迅速地退了回去,打开车门,下车了。   他大概是想要立刻跑开的,奈何身体情况不允许,挪得勉强又别扭。   走到中途,罗贝回头看了一眼,和涂白棠隔着挡风玻璃对视后立刻慌张地收回视线,低着头继续往前冲。   直到他彻底消失在楼道口,涂白棠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唇角。   与其说是被偷亲了,更像是被罗贝用嘴狠狠地撞了一下。   他猜罗贝瞄准的应该是自己的嘴唇,只是慌张下没能瞄准,不小心歪了。   涂白棠有点想笑,可与此同时,强烈的动摇让他产生了阵阵不安。   “喂?”电话那头的人焦急地问,“小白你在听我说吗小白?”   “在,”涂白棠努力让自己回过神来,“你先别急,就照我刚才说的,趁着医生还没到先去收拾一下,把住院需要的东西都整理出来。”   终于挂断通话后,他发现罗贝给他发了一条消息。   一个戴着墨镜看起来得意洋洋的兔子表情包。   这孩子,到底在想些什么呢?   涂白棠不由得苦笑起来。   自以为无欲无求地活了三十年,他最近终于知道了自己究竟喜欢什么样的类型。   天真的、古怪的、有着漂亮眼睛和独特想法的、楚楚可怜引人怜爱的、柔软却又倔强的。   涂白棠想立刻下车,追上去,敲开他的房门,抱着他,然后把这些天欠下的无数个亲吻连本带利地讨回来。   罗贝会高兴的,这是一个看似皆大欢喜的结局。   涂白棠坐在驾驶座上,握着方向盘犹豫许久,最终还是选择发动了汽车。   顺水推舟地索取,确实是一条更轻松快活的道路。但那样,对罗贝根本不公平。   他不该吻他,从一开始就不应该。   若不是自己会错了意,做出了错误的表达,罗贝也不会稀里糊涂地沉迷,被误导着开始期盼本不该存在的亲密。   涂白棠知道怎么让一切变得对自己更有利。   他大可以回应罗贝的渴求,在这过程中变本加厉,一半威胁一半哄骗地告诉罗贝“这就是恋爱”“你爱上我了”“答应我才能继续”。   这一点也不难。罗贝无条件地信任他,会点头的。   但那未免太不道德。   回到最初,如果知道罗贝对他的依赖只是源自于幻觉而非爱意,涂白棠绝不会任由他们发展成现在这样。   事已至此,要怎么才能挽回呢?   涂白棠也不知道。   他也想过主动地和罗贝疏远,潜移默化地来开距离。但做不到。   罗贝对他的爱是误解、是错觉。   但他对罗贝,是认真的。   下午又一次来到机场,涂白棠已是熟门熟路。   他的表姐一家厌烦了走亲戚,趁着过年的假期来这座城市旅游。涂白棠和他们关系一向不错,听说后主动提出做东请客吃饭。   才六岁的小外甥女尤其喜欢他这个表舅舅,昨晚吃年夜饭时没见着,哭闹了一番。今早起飞前迫不及待地让妈妈给表舅舅打了视频电话,涂白棠陪着聊了好一会儿。   见了面,小丫头兴奋得很,缠着他不肯放。   虽然有点儿任性,但长得可爱又嘴甜,涂白棠拿她没什么办法。   他把一家三口送到了酒店,又陪着在附近的商场逛了一圈。直到晚上去了饭点,全程小姑娘都赖在他身上。   表姐知道他的腿受过伤,很不好意思,沉着脸让女儿下地自己走。奈何涂白棠不配合,笑眯眯哄着说“抱得动”,小丫头有舅舅撑腰,开始人来疯,更黏着涂白棠不放。   涂白棠确实挺乐意的。   倒也不是多喜欢小孩子,只是很难抵抗这样毫无杂质纯真又坦荡的偏爱。   他的表姐夫是个话不算多性格爽利的北方大汉,什么都好,就是有点儿贪杯。平日被老婆管得严,难得逮着点机会,对涂白棠各种明示暗示。   涂白棠平日不怎么喝酒,本只想意思意思陪上几杯,中途收到了罗贝发来的几条消息,忽然有点收不住。   表姐夫豪气干云给他满上,让他“干了”,他就真干了。   罗贝在消息里问他:你现在和谁在一起?是女孩子吗?是今天来你家的那个人吗?你为什么不回我的消息呢?其实我不喜欢你和别人在一起。   最后那一条才发来没一会儿,就被罗贝撤回了。   涂白棠一直没有回,陪着表姐夫喝了一杯又一杯。   他机械地回应着微醺后话匣子打开的表姐夫,心里反复地想着,会不会罗贝对他真的是爱情,只是因为太傻了,自己没分清呢?   若是如此,自己这般踟蹰,岂不是庸人自扰?   又或许,各种感情之间的边界本就不那么分明。就算最初只是宠物兔子的替代品,当一个人迫切地渴求亲吻另一个人的嘴唇,变得善妒又患得患失,那不是爱情又是什么呢?   即使现在不是,又有什么关系。他可以让它是。   这可能不道德。   可道德怎么能让所有人都那么不快活。   道德是个坏东西。   当他趴在桌上,表姐夫笑着拍他的肩膀,说“小伙子酒量真是不行”。   涂白棠只听见了“真是不行”,在心里反复默念了一万遍,烦躁渐生。   外甥女趴在他膝盖上担忧地看着他的脸,他笑着伸出手去,在小丫头的脑袋上揉了揉。   喝酒不开车,更何况他醉得厉害。   回程涂白棠叫了代驾,报了住址后靠在后排座位上睡了一觉。   幽幽转醒时,车已经靠近小区。   他看了一眼手机,又有一条罗贝发来的消息。   ——你是太忙了没空看手机,还是故意不理我?   涂白棠眯着眼,花了很长时间才终于看清这行字。   前排传来代驾司机的声音:“先生你醒啦?快到了。”   涂白棠抬起头,发了会儿呆后忽然说道:“我要换个目的地。”   “啊?”代驾问,“去哪里?”   涂白棠收起了手机,闭上了眼,然后重新报了地址。   只去过一次,他已经偷偷地记在了心里。   “这有点远哦。”代驾说。   “可以加钱。”涂白棠说。 第65章 吃点萝卜   分别以后,发出的所有消息都石沉大海。   罗贝的心情从最初偷亲的窃喜逐渐转为郁闷,又有些不安,经历了短暂的愤怒不满,最终全都化作了委屈。   涂白棠肯定是和早上电话那头的亲亲对象待在一块儿,乐不思蜀了吧?   说什么“亲戚”,只是涂白棠懒得解释时的托词罢了。   他又一次清晰地认识到,自己对涂白棠而言并不是“唯一”的。   但在不知不觉间,涂白棠已经是他最重要的那个人了。   涂白棠那天是怎么说的呢?   没有人能完全属于彼此,除非是爱情。   罗贝躺在床上,捧着手机,心想着,如果是爱情就好了。他希望涂白棠能爱他。   手机铃声在此时响了起来。   已经过了九点,涂白棠非常突兀地拨来了一个电话。   罗贝在短暂地惊异过后迫不及待地按下了接听。才刚“喂”了一声,对面传来涂白棠有别于往日的、略显沙哑的声音。   “你住几楼?”他对罗贝说,“告诉我房间号。”   罗贝呆愣了会儿,老老实实答道:“十二楼,我住1204。”   “等我一会儿。”涂白棠这么说完,切断了通话。   罗贝茫然地看着手机屏幕。   什么意思?涂白棠要过来吗?现在?   他的声音听起来不太自然,带着倦意和些许疲态,他是不是病了?   罗贝不明白,发了会儿呆后怀着期待下了床。   走到玄关,隔着大门,他隐约听见了电梯停靠的声音。当他把手按在了门把上,门铃声响了起来。   罗贝迅速地打开门,门外果然站着此刻他心中所想的那个人。   走廊里的感应灯亮着,涂白棠背着光,半低着头看向他,却不出声。   “……你怎么来了?”罗贝喃喃。   涂白棠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一言不发地朝里走。   罗贝看不清他的表情,心中隐隐有些慌乱,下意识地退了半步,可见涂白棠步子蹒跚,又担忧地伸出了手想要扶。   涂白棠一直走到他跟前,两人几乎紧贴着。   他低头凝视罗贝茫然的面孔,伸出手臂,把罗贝用力地抱进了怀里。   罗贝稀里糊涂,脸被迫埋在他的肩头,眨了几下眼,问道:“……怎么啦?”   涂白棠收拢了手臂。   他抱得太紧了,罗贝被紧紧箍着,动弹不得。   “你喝酒了?”罗贝在他身上轻嗅,“我闻到酒味。”   “嗯。”涂白棠终于有了回应,低声问,“讨厌吗?”   罗贝摇头。   那一点酒精所带来的不习惯和他对涂白棠的喜欢相比太过微不足道。   他也抱住了涂白棠,然后问:“你是不是想我了?”   涂白棠动了动,应该是在点头。   “太好了,”罗贝说,“我也在想你。”   耳畔传来了涂白棠的笑声。   “你醉了吗?”罗贝问。   “没有,”涂白棠说,“我很清醒。我从来没有那么清醒。”   他说着终于略微松开了怀抱,用手抬起了罗贝的下巴。   “你走的时候亲错地方了。”他对罗贝说。   罗贝紧张得咽了口唾沫,问他:“那、那正确的是哪里呢?”   涂白棠用行动告诉了他。   心心念念的吻和记忆中的温存美好截然不同,变得陌生。   不只是因为涂白棠唇舌间淡淡的酒味。罗贝的身体被迫向后仰,又被涂白棠捞着往前带。涂白棠的手掌按在他的后腰,迫使着两人的身体紧密地贴在一块儿,一切变化都无所遁形。   罗贝在混乱中想着,大门好像还没有关。   屋子里因而有了些风。些微的凉意却不足以带走他此刻皮肤的热度。   涂白棠一定是充分地认识到了错误,迫切地想把这些天欠他的一并还了,连本带利。   直到因为轻微的缺氧而身体发软,涂白棠终于给了他一丝喘息的机会。   “讨厌吗?”涂白棠问。   罗贝半眯着眼,双手紧紧拽着涂白棠的衣服,晕乎乎地摇头。   下一秒,涂白棠突兀地把他抱了起来。   罗贝一声惊呼,睁大了眼。见涂白棠要继续往里走,他赶忙喊道:“门!门没关!”   涂白棠停下步子,朝着身后不轻不重地踢了一脚。   “砰”一声响,罗贝吓得一颤。   他后知后觉,发现涂白棠很不对劲。   涂白棠第一次来,对布局全无了解,抱着他进了第一个房间,四下环顾后把他放在了铺在地面的柔软垫子上。   “……这是比特的房间。”罗贝躺在地上可怜地提醒。   比特年纪大了以后没那么喜欢胡乱蹦跶了,动作也变得不太灵活。罗贝怕它受伤,在家里很多地方都铺了儿童地垫,它的房间里还额外安置了超大号毛绒毯子,人和兔子都可以用。   比特离开后,他舍不得把这些收起来,思念时会独自来躺一会儿。   涂白棠回身看了一眼房门口半人高的宠物栅栏门,沉默地思考了片刻,把栅栏门关上了。   罗贝心想,这是在做什么呀,想把我关起来吗?   他挣扎着想要起身,被涂白棠按了回去。   那之后,是比方才更为热烈也更绵长的亲吻。   罗贝本能地搂着涂白棠的颈项,被迫张着嘴,脑子也变得和嘴里一样又湿又黏。   在得以喘息的短暂间隙,他迷糊着问涂白棠:“你是专程来亲我的吗?”   涂白棠摇头,告诉他:“我来回答你的问题。”   罗贝大脑空空的,什么也想不来:“什么问题?”   涂白棠低头,嘴唇贴在他的耳畔:“你不是问我,有需要的时候怎么解决。”   “……”   他的手指沿着罗贝的身体一路向下,钻进了罗贝上衣的下摆后,又缓慢地向上滑。   过于陌生的体验让罗贝瞬时清醒了不少,身体僵硬。   “讨厌?”涂白棠问。   罗贝答不上来,手下意识地抵在了两人之间。   “不应该吧,”涂白棠亲了亲他的面颊,“你知道的吧?只有恋人才会接吻。罗贝那么喜欢被我亲,不就是喜欢我吗?”   罗贝心想着,是这样的吧,他是喜欢涂白棠的。   “喜欢我,为什么不可以?”涂白棠又问,“你希望我去找别人吗?”   罗贝摇头:“不想。”   说完,见涂白棠居高临下看着他却不出声,又焦急地补充:“很讨厌!”   “那你说怎么办?”涂白棠问。   涂白棠游走的指尖让他觉得很痒,鸡皮疙瘩一粒粒地起,又让他觉得烫,和古怪的凉意混在一块儿,又冷又热。   “但这样也不好,”涂白棠嘴上这么说,动作却没有停下,“名不正言不顺的。”   他一颗一颗解开罗贝睡衣的扣子,直到罗贝更多的皮肤被迫暴露在空气中,又把嘴唇印在了罗贝的胸口。   罗贝下意识地用手臂搂住了涂白棠的脑袋:“可是、可是……”   他努力地抓住自己在慌乱侵袭下的最后一丝理智,眼看终于要拼凑出一些完整的、成逻辑的话语,却听涂白棠说道:“罗贝,我喜欢你。”   “……”   涂白棠笑了起来,亲了亲他左侧胸口的皮肤,说道:“跳得好快。”   “嗯,”罗贝喃喃重复,“……跳得好快啊。”   砸得他更晕乎了。   “你也喜欢我,是不是?”涂白棠说,“那我们完全可以只属于彼此。”   过于甜美的假设让罗贝的声音变得颤抖:“你的意思是……”   “如果我们在恋爱,那么任何你希望的时候,都可以接吻。”涂白棠这么说着,抬起身来,又一次仔细端详他的表情。   罗贝的沉默让他产生了一丝误解,涂白棠的眼神黯了下去。   他的手指温柔的拂过罗贝前额的发丝,语调依旧沙哑,听起来比平日更低沉一些:“我不会勉强你。”   罗贝心想着,什么勉强?哪有勉强?   “……但如果你不愿意,”涂白棠的指尖划过他的面颊,“那我们以后还是不要再见面了。”   罗贝吓得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用力握紧。   涂白棠轻柔地回握住他,手指嵌入他的指缝间,对他笑:“你选吧。”   为什么还需要选择呢?   对罗贝而言,这个问题从来就只有一个答案。   作者有话说:   不当人可真是快乐。 第66章 宝贵的信任   罗贝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了床上。   身上光溜溜的,皮肤直接接触被子的感觉舒服又怪异,他很不习惯。   更不习惯的,是身旁还躺着另一个人。   但不习惯不代表讨厌。   这张床比他老家的更窄一些,两个成年人同时使用必然会挤在一块儿。   罗贝只能平躺,睡在外侧的涂白棠不得不侧过身子。即使如此,他们的皮肤依旧紧贴。   涂白棠正面对着罗贝,罗贝一扭头,就能看见他的睡颜。   刚醒来时意识总是不太清醒。   罗贝愣愣地看着这张近在咫尺的面孔,脑中飘着许多零碎的念头。   好长的睫毛。   皮肤靠在一块儿的感觉烫烫的。   啊,有胡茬了。   头发乱乱的看起来好毛茸茸。   鼻梁真挺啊。   嘿嘿,熟悉的痘印。   昨夜的记忆逐渐在脑中苏醒。罗贝变得害羞,但更多的是兴奋。   他小心地靠过去,在涂白棠的鼻尖上亲了亲。   昨天晚上,他很多次想要主动地这么做,可惜,一点机会都没有。   过度的紧张让他变得尤为僵硬,全程任由摆布,发挥不了任何主观能动性,稀里糊涂地接受着身体每一个部位的碰触、亲吻,或是一些别的什么。   不过没有关系。   涂白棠和他现在已经是一对恋人了,以后有的是机会。   ……是恋人吧?   至少他是涂白棠的恋人,涂白棠大概算是他的恋兔。   罗贝捂住了烫烫的面颊。   原来自己真的是一个恋兔癖。   他依稀记得自己被表白的那一刻,强烈的幸福感让他瞬间头晕目眩,高兴到说不出话来。   现在他们只属于彼此了吧?以后他可以理直气壮地表现独占欲,要求涂白棠也把自己永远排在第一位。若涂白棠再和所谓的“亲戚”隔着电话亲亲,他要抬头挺胸地吃醋。   ……等等!   罗贝看向涂白棠的眼神变得凌厉。   昨天还名不正言不顺,他难受也只能憋着。现在可不一样了。追诉期还没过,他得问个究竟!   罗贝伸出手,在被子底下轻轻地戳了戳涂白棠的身体。   涂白棠上身也光着,罗贝的指尖直接接触到他的皮肤,脑子莫名开始发热,手指在那一小片地方打了会儿转,不受控制地把整个手掌都贴了上去。   在别人睡着的时候做这种事好像有点不礼貌。   可是涂白棠昨天已经把他全身上下都摸遍了,不止摸还亲了,自己只是稍微地碰一下而已,很克制了,顶多也不过也算是礼尚往来吧?   罗贝咽了口唾沫,把另一只手也伸了过去。   这很正常,他告诉自己,每一只兔子都该有在睡觉的时候被乱摸的经验,他只是让涂白棠成为一只更完整的兔子。   兔子的肚皮是毛茸茸热乎乎又软绵绵的。涂白棠的不太一样,没有毛,虽然不硬但是很有弹性,皮肤光滑,热热的,很吸手。   正当罗贝怀着忐忑与期待把手挪向奇怪的地方,涂白棠不自然地动了动,睫毛轻颤了两下后睁开了眼。   罗贝瞬间收回了手,紧张兮兮地冲他笑了一下:“早上好。”   涂白棠双眼半睁着,表情看起来还有些迷糊,愣愣地看着他。   和平时的感觉很不一样,与昨夜那般强势更是大相径庭。   怎么有点儿呆。   罗贝眨了眨眼,试着又说了一次:“早上好?”   涂白棠眼睛睁大了些,之后倒抽了一口冷气,抬起双手捂住了脸。   他在罗贝疑惑的视线中把头埋进了被子里,身体不自然地蜷起来,发出了一些意义不明听着无比懊恼的声音。   “怎么啦?”罗贝困惑又担忧,“不舒服吗?”   涂白棠不动也不出声了,静悄悄的,死了似的。   罗贝见状又伸手去戳。   还好,还是热乎乎的,手感不错。他忍不住再次改戳为摸,还没来得及扩大范围,被涂白棠一把捉住了。   涂白棠终于抬起头,看向他时眉头微蹙着,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罗贝不明所以,冲他傻笑了两声:“嘿嘿。”   涂白棠也牵起唇角,笑过后张了张嘴,却还是没有发出声音。   “你是不是宿醉了?”罗贝担忧起来,“难受吗?”   “我……”涂白棠伸手按了按额角,“呃……”   罗贝忽然警觉:“你不会不记得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吧!”   “……我记得。”涂白棠说。   罗贝松了口气,但还是有点不放心,试着提醒他:“你说你喜欢我!”   “嗯嗯。”涂白棠抹了把脸,“对。”   “你要跟我谈恋爱!”罗贝继续强调。   “……嗯,是。”涂白棠舔了一下嘴唇,“我说了。”   罗贝盯着他的脸看了会儿,用手指摸了一下他的额角:“你很热吗?怎么出汗了。”   “罗贝,”涂白棠又一次捉住他的手,眼神带着忐忑,“你……那你现在对我,是怎么想呢?”   罗贝思考了会儿,笑了起来,脸也红了:“我想看你变成兔子!”   “……”   “啊,我不是在催你的意思!”罗贝赶忙强调,“不变也可以!不管你是什么模样,我都喜欢!”   他说完,按捺不住心中的冲动,在涂白棠的嘴唇上亲了一下:“人类的样子亲起来比较方便!”   “关于这个问题,”涂白棠一脸难以启齿,“其实我……”   罗贝好奇地看向他。   等了半天,没等到下文,被窝里传来肚子的“咕噜”声响。   “我饿了。”罗贝说。   涂白棠长舒一口气,坐起身来。   罗贝家有厨房,但除了微波炉和小电饭锅外几乎没有任何设备。   他的日常三餐除了外卖,全靠冷冻食品。   洗漱完毕后,罗贝来到厨房,涂白棠正好从微波炉里把刚加热好的冷冻烧麦取出来。   “我刷牙的时候突然想起来,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我刚才就想问你的。”罗贝一脸严肃。   涂白棠警惕:“怎么了?”   “我昨天听见你讲电话,”罗贝接过了烧麦的盘子,“你在电话里和一个女孩子说亲亲,听起来很亲密。”   涂白棠茫然了会儿,笑了:“嗯。是我亲戚家的小姑娘。”   罗贝将信将疑:“真的是亲戚?你没有骗我吧!”   涂白棠一脸好笑,从口袋里取出了手机,操作了一番后把屏幕转给罗贝看。   屏幕上显示着的是他和某人的聊天窗口。   中间显示的是一段五分多钟的通话,时间是昨天早上。   通话上方的对话是:   ——你现在方便吗?蘑菇非要和你打视频[扶额]   ——方便的,来吧。   下方的对话则是:   ——登机了记得给我发消息。   ——好,下午见。   “这是我表姐,”涂白棠说着点进了对方的朋友圈里,指着一个九宫格说道,“喏,她昨天刚发的。”   那九张照片里有风景有餐点,还有一些人物。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反复出现,排在倒数第二张的是涂白棠抱着她的双人合照。照片上方的文字里有提到感谢表弟的招待,还夸涂白棠越来越帅了。   原来真的是亲戚家的小姑娘。罗贝有点儿羞耻,往嘴里塞了个烧麦,逃避说话。   “我怎么会骗你呢。”涂白棠说。   罗贝腮帮子鼓鼓的,用力咀嚼,发出“唔唔”的声音。   涂白棠却有点不依不饶的:“那么不信任我。”   罗贝把嘴里的糯米咽了下去,低头认错:“对不起,我被嫉妒蒙蔽了双眼。”   他说得过于夸张,涂白棠笑出声来。   “所以你昨天才一直不高兴,是吗?”他问。   “我以为和你打电话的是那个长头发的漂亮姐姐。”罗贝说,“你还说要请她吃饭。”   “那只是客套话罢了。”涂白棠说。   “哦,”罗贝心虚,“我现在知道了。”说完,见涂白棠还是一副忍不住笑的模样,他又强调,“我也不是真的怀疑你,我只是、只是……”   “只是太喜欢我了?”涂白棠问。   罗贝不好意思,但还是诚实地点头:“嗯。”   涂白棠笑意更浓,牵住了他的手。   罗贝似是受到了鼓舞,继续说道:“我是很相信你的!你看,就算你一直不能变成兔子,我也没有怀疑过,对不对?”   “呃……”   “我知道你不会骗我。”罗贝对他笑,“你说你是,就一定是。”   涂白棠僵硬了两秒,也笑了一下。   作者有话说:   这兔子你不当也得当。 第67章 恋爱生活   午饭过后,涂白棠不得不离开。   昨天下午陪表姐一家时,他的同事兼师兄约他今天下午去导师家拜年,他一口答应了。   杨副院长待他不薄,临时推掉了年夜饭的邀请他心中有愧,本就打算择日上门。和师兄订好了时间后,他们便通知了杨副院长本人。若再放鸽子,实在大不敬。   分别时,罗贝依依不舍。   他一路送到了门口,手指轻拽着涂白棠的衣袖,表情看起来有点儿可怜巴巴的。   涂白棠克制不住冲动俯身吻他,他很配合地抬起头来。   罗贝的身体很自然地朝着他所在的方向倾,直到和他紧贴,双手勾着他的后颈,手指在他的颈部皮肤来回摩挲。   涂白棠同黏人的小男友道别,几乎用尽了全部的意志力。   到了楼下,才刚坐进车里,收到了才刚分别的罗贝所发来的消息。   ——我看到你啦!   同时发来的还有一张照片,是高倍率手机镜头下他从楼道里走出时的模糊身影。   涂白棠打开车门向上仰望,十二楼窗口边一个小小的轮廓朝他挥手。   手机上很快又蹦出了新的消息。   ——好喜欢你!!!   过于强烈的幸福感让涂白棠的心脏剧烈收缩,一时间几乎有些痛了。   他回复罗贝:我也是。   当他发动汽车,手机收到了一连串兔子蹦蹦跶跶的表情包。   原来这才是恋爱的感觉。   根本没有那么多的不安猜测与患得患失,美好到让人头晕目眩。   才刚醒来时,涂白棠一度万分懊恼。   他完全记得昨晚的自己在酒醉后究竟做了些什么。   所有清醒时被他划分为“绝不可以”的严禁事项,他当做行动纲领依次照做。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还记得罗贝有伤在身,克制住了底线,得到了罗贝交往的应允后情绪缓和有所收敛。   但自责并没有持续太久。   心爱之人的体温能融化许多原则。   在他对罗贝做出那些事以前,罗贝就已经开始嫉妒,那不就意味着,罗贝对他报有的感情早就变了质?   所以,自己只是顺其自然罢了。   他甚至开始感谢表姐夫。多亏被强行灌酒,他才没有继续庸人自扰。   走了一段弯路后,他们终究还是回到了涂白棠原本所认定的那条道路上。   区别在于,有了恋爱意识的罗贝甜度惊人。   那之后一整个下午,涂白棠的手机时不时就会响一下。   罗贝给他来各种没有任何营养的消息,问他“到家了吗”“在做什么”,或者突然冒出一句“想你”“想摸摸你”,偶尔分享一些奇奇怪怪的照片或是网络帖子。之后,他又告诉涂白棠:“我告诉谌早我们在一起了!”   涂白棠每一条都回复了。他存下了罗贝发来的所有兔子表情包,不知道怎么回应时就在其中挑选一个。   收到最后那条消息时,他问罗贝谌早是怎么回复的,罗贝给他发来了一段聊天记录。   罗贝:   ——涂医生说他喜欢我[撒花][撒花][撒花]   ——我也喜欢他!   ——所以我们要谈恋爱了[撒花][撒花][撒花]   谌早:   ——不是,那你们之前到底在干嘛?   ——[困惑]   罗贝:   ——?   ——[撒花][撒花][撒花]   谌早:   ——……   ——总之,恭喜你。   罗贝:   ——谢谢![撒花][撒花][撒花]   谌早:   ——[撒花][撒花][撒花]   涂白棠看完,也给罗贝发了一连串的撒花表情。   “看到什么笑得那么开心?”坐在他对面的师母好奇地问。   涂白棠有点不好意思,收起手机,摇了摇头。   一旁杨副院长说道:“趁这两天大家都游戏,有的是时间,不如约她出来吃个饭看个电影什么的。”   这个所谓的“她”,指的还是他的外甥女。   “关于这件事,”涂白棠清了清嗓子,“我跟她沟通过了,都觉得彼此不太——”   杨副院长打断了他:“唉,这丫头就是这样,年纪也不小了,还是玩心重。女孩子都喜欢被哄着,你试试主动一点嘛。”   涂白棠还是摇头:“她是很好的女孩子。但……我已经有正经交往的对象了。”面对两位长辈惊讶的眼神,他又补充,“就是这几天的事。”   在说出口前,他有过一丝犹豫。   对这些上了年纪的人而言,罗贝不是一个方便介绍的恋爱对象,未来或许还是会有一些麻烦。但杨副院长总是这样一厢情愿,不趁早说清楚,可能一不小心又会惹得罗贝不高兴。   罗贝吃醋的模样很可爱,但那终归不是什么正向情绪。患得患失的感觉不好受,涂白棠体验过,不希望罗贝也经历那些。   杨副院长闻言表情变得有些僵硬,问他:“是什么样的人啊?多大了,做什么的?”   涂白棠莫名心虚:“还在上学。”   一旁师母摇着头一脸揶揄:“哟,果然还是喜欢年纪小的。”   涂白棠怪尴尬的。   “你也老大不小了,”杨副院长担忧,“找个小丫头,打算什么时候结婚呢?”   涂白棠心想,这倒是不用担心,反正本来也结不了。   “才刚开始呢,”他说,“不急。”   涂白棠对于自己感情和家庭本就没什么规划,一切顺其自然。   比起什么时候结婚他现在更在意的问题是,什么时候可以在罗贝面前当个人。   当天晚上,他收到一张罗贝发来的恐怖照片:一堆各种各样的兔子零食。   罗贝问他:家里还剩好多,你要吃吗?   涂白棠双手抱头。   他在斟酌过后回复:我只吃人类的食物。   罗贝回了他一个叹气的表情包。   要怎么让罗贝认识到他的真实身份,又不会因为他的“欺骗”而感到失望呢?   涂白棠暂时没有主意。   他试着旁敲侧击。   ——如果我永远也不能变成兔子,你会对我失望吗?   罗贝的回复怪怪的。   ——你不要给自己压力!慢慢来,一定会好的!我会陪你!   听起来好像自己得了什么会委屈了另一半的隐疾似的。   不等涂白棠回复,罗贝又发来一条。   ——你明天有空吗?我想见面!   涂白棠当然也想见他。   可惜,大年初三,轮到他值班。   曾经的疑惑此刻变得更为强烈。   他的那些同事,都是从哪儿挤出了谈恋爱的时间呢?   上完了一天的班,年初四表姐一家游览完毕,打道回府前为了表示感谢要请他吃饭。   这是早就约好的事,不好推辞。   到了年初五,涂白棠白天要参加医院和社区组织的公益问诊活动,晚上则是大学的同学聚会。   聚会是几个月前就定下的。老同学中转行的不多,大家还在同一个圈子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不好推辞。   罗贝很体谅,知道他忙,一点儿也没抱怨,只担心他这样到处跑,腿会不会不舒服。   涂白棠在感动之余对他愈发思念。   当他在大年初六终于腾出空来,满怀期待询问罗贝第二天有没有安排,得到了一个冰冷的答案。   “嗯,我明天约了人,”罗贝在电话里告诉他,“要出门的。”   涂白棠心中遗憾,又不甘心,问他:“去哪儿?要不要我送你?”   他们家离得远,特地跑过去接送并不方便。但罗贝身体情况特殊,照顾一下也是理所当然。   “好呀!”罗贝一口应下,很高兴的样子,“我本来就想问你能不能陪我一起去的。”   涂白棠笑了起来,也不细问,一口答应:“好啊。你要去哪儿?”   “看房子。”罗贝说。   涂白棠愣了愣:“你想搬家?”   “嗯!我找了三天,终于找到了合适的,”罗贝兴高采烈,“就在你住的小区对面!可近了!”   涂白棠更惊讶了:“……你要搬过来?”   “是这么打算的,”罗贝说,“我当初会租现在这个房子只是因为离学校比较近近。可是如果我不去学校,那就没必要继续待在这儿了。离市中心那么远,也不方便。要是离你近一点,就算你很忙,我们也能抽出时间见个面。”   “……”   罗贝叹了口气,语调变得委屈:“见不到你,好难受啊。”   作者有话说:   虽然不能结婚但他们已经开始发昏所以没关系。 第68章 那种需求again   罗贝的思维实在过于跳跃,涂白棠永远也赶不上。   并且他所拥有的不只是天马行空的想法,还有远超常人的行动力。   涂白棠当然也希望能和恋人有更多的相处时间,但对于罗贝的这项决定,在感到暖心的同时,也产生了些许犹疑。   他下意识想对罗贝说,既然如此,与其租房,不如搬来和我一起住。   涂白棠如今所住的房子也是租的,对单身汉而言非常宽敞,除了卧室和客厅外还有一间额外的房间,如今一半被他当做客房一半是储物间,大多数时候都派不上用场。   若是罗贝搬来,收拾一下完全可以住。   但这样会不会太快了?   他们真正开始恋爱还不到一个星期,甚至相识的时间也不怎么长。就这么提出同居,有点唐突了吧?   以罗贝的性格,若是想和他一起住,应该会直接提出来。虽然很容易害羞,但在面对涂白棠时,罗贝从不掩饰想法。   除此之外,涂白棠还有一点难言之隐。   为了在除夕之夜招待罗贝,他提前两天就开始收拾屋子,好一番辛苦才制造出了表面整洁的假象,实际为了塞下各种零碎物品抽屉柜子都乱成了一团。   短短几天过去,明明也没怎么着家,桌上莫名其妙又堆出了不少杂物,也不知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如果住在一起,罗贝很快就会察觉到不对劲,这太破坏形象了。   除了这些,罗贝方才的话语中还有一点让涂白棠非常在意,想要深究。   “喂?”罗贝等不到回应,不解地催促,“怎么啦?你还在听吗?”   “我在,”涂白棠试探着问他,“你刚才说的前提是,你不去学校了?”   手机那头静悄悄的。方才还催他的罗贝不出声儿了。   “我知道你在休学,”涂白棠尽量让自己的语调听起来更温和一些,“不过还没有听你聊过更具体的打算。在你现在的计划里,暂时不打算回学校了,是吗?”   “我……”罗贝犹犹豫豫的,“我没什么计划。”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那要不要先好好地考虑一下再做决定呢?”涂白棠问。   罗贝又不吭声。   涂白棠知道他心中的抵触,安抚道:“也不急,等见了面,我们再一起讨论一下吧?”   “……嗯。”   关于这个话题,愿意沟通已经是一个积极信号。   涂白棠不想增加他的心理压力,立刻把话题换了回去:“你是和中介约好了明天去看房吗?”   “嗯,”罗贝说,“本来还以为得过完年才行呢,没想到他们大过年的也不休息。”   “比我还辛苦,真是不容易。”涂白棠感慨。   “哪有,”罗贝嘟囔,“你比较忙,忙得都见不到面。”   原来他之前嘴上不说,心里还是有点儿小意见的。   “约了几点?”涂白棠问,“我算算时间,过来接你。”   在楼下等待了五分钟后,心心念念的人从楼道里走了出来,朝着涂白棠的方向高兴地挥了挥手。   涂白棠本能地露出笑容,正要回应,心里忽然咯噔了一下。   罗贝外套的左胸口有个浅色的小点。   虽然隔着几米远看不太清,但涂白棠立刻意识到,那是前阵子他们交换的别针。   罗贝把兔子别针戴在了身上,但他的胡萝卜别针却在家里。   主动迎上前去的同时,涂白棠的大脑高速转动。   见罗贝把视线挪向了自己的胸口,他不给对方机会,立刻抢话:“你今天怎么一眼认出我了?”   “你都说了就在楼下等,这里也没有别人,”罗贝说,“我只是脸盲,又不是傻子。”   涂白棠心想,这倒是难说。   “哦,也对,”他笑道,“是我傻了。”   罗贝被他搀扶着,视线还是落在他胸口,才开口说了一个“你”字,涂白棠突然沉下了调子:“你好像变了。”   “啊?”罗贝茫然,“我怎么了?”   涂白棠侧过头,含着笑看他:“我一路都在想,你会不会一见面就问我,可不可以亲一下。”   罗贝脸一红,低下头去:“……我想上车再问的。”   涂白棠点了点头:“哦,这样啊。”   上了车,涂白棠主动替他拉安全带。靠近时,罗贝很主动地仰起头来,涂白棠却仿佛全然没有读懂暗示,很利落地把锁扣插好,退了回去。   见罗贝眨巴着眼睛看向自己,他既不开口,也不发动汽车,靠在椅背上安静地对罗贝回以微笑。   就这么对视了会儿,罗贝轻轻地“哼”了一声,用带一点抱怨的语气问他:“可以亲一下吗?”   涂白棠满意地倾过身,在他嘴唇上轻轻碰了碰,说道:“当然可以。”   亲过以后还觉得不满足,又非常顺手地把罗贝的短发揉得一团乱。   罗贝不得不放下挡板上的镜子,花好一会儿把乱糟糟的头发拨弄整齐。   本以为会被抱怨几句,可直到车使出了小区,整理完头发的罗贝光顾着打开储物柜找薄荷糖,脸上还是带着笑意。   未免有点太好欺负,会让人忍不住想要变本加厉。   “对了,”罗贝剥了一颗糖放进嘴里,“你为什么没有戴萝卜别针?”   涂白棠在心中暗暗啧了一声。明明平时看起来傻傻的,居然糊弄不过去。   “在我的白大褂上,”他告诉罗贝,“值班那天别上了以后忘记拿下来了。”   “哦,”罗贝果然很遗憾,“还以为今天可以和你戴一对的。”   “下次我一定记得。”涂白棠说。   “没有下次啦,”罗贝摇头,“我待会儿就把这个兔子给你,你记得把它和萝卜别在一起。它们分开那么久,也没谁能聊上两句,肯定很寂寞了。”   对了,不久前,罗贝还能听见这些小东西开口说话。   作为一个医生,或许不该有那么非理性的想法,可涂白棠真的愿意相信那并非癔症而是一种只属于罗贝的独特能力。   “可是,”涂白棠说,“那是我送你的礼物。我希望你能收着。”   “你要把两个别针都给我吗?”罗贝问。   也不是很想。   其实有个两全其美的方式。若是他们能回同一个家,就可以白天各自佩戴,晚上又让两个别针凑到一块儿。   “你为什么突然想搬家?”涂白棠问他。   话题转换过于突兀,罗贝疑惑着看了他一眼,说道:“想离你近一点呀。”   “现在选的地方够近了吗?”涂白棠又问。   “嗯!”罗贝点头,“就在你们小区对面,步行不到十分钟。”   “……也许还有更近的呢。”涂白棠说。   “没有了,”罗贝摇头,“我把附近的房源都看了一遍,别的都不合适。”   “也不一定吧……”涂白棠有点紧张,“你介意合租吗?”   “介意啊,”罗贝毫不犹豫地说道,“我不喜欢和别人住在一起。”   也是。以他一贯的性格,自然会想要避免一切不必要的社交。   涂白棠犹豫了两秒,问道:“如果对象是我呢?”   罗贝惊讶地看向他。   “咳,”涂白棠清了清嗓子,“你那天睡的房间,平时也空着。你如果想来,随时都可以。”   挣扎许久,最终还是说出了口。   每天回到家都能看见罗贝,实在太有诱惑力。   大不了以后勤快一点,尽量把家里收拾干净。这也不是什么坏事。   “也不是说非要你搬过来,”涂白棠继续说道,“未来你也许还是会回去上学,留着现在租的房子会方便一些。你想我的时候过来就好了。”   意料之外的,罗贝既没有答应也没有反对,只是睁大了眼睛看着他,也不知究竟在思考些什么,脸渐渐红了起来。   这段时间的相处经验,让涂白棠本能地感到了一丝不安。   “在想什么呢?”涂白棠试探着问。   “那个,就是……”罗贝低下头去,双手紧张地交叠在一块儿,“你的那种需求,很强烈吧?”   前方红灯,涂白棠差点刹车不及时:“不是……”   “你那天说了,需要我来解决,”罗贝点了点头,“我、我记得的。”   作者有话说:   涂白棠:我坐在驾驶座上开车。我男朋友坐在副驾驶上,怎么也在开车。 第69章 需求UP   那天晚上,罗贝虽全程都因为紧张和各种刺激变得混乱又迷糊,但涂白棠说过的话做过的事,他大致还是有印象的。   那些触感依旧留在他的皮肤上,夜深人静缩在被窝里时会不受控制地偷偷回忆,兀自发烫。   涂白棠绝大多数时候都是一个很温和的人,但其实也藏着坚硬又火热的部分。   罗贝没有机会用手碰触。他大多数时候都半捂着脸或者嘴,腿根被摩擦的过程也不敢睁眼去看。   当涂白棠贴在他耳畔问他“会不会难受”,作为回答,他只发出了一些奇怪的声音。   当时一片混乱。但再没有经验,他毕竟也是一个二十岁的成年人,涂白棠每一个举动的含义,他都懂。   包括最后留在他肚子上又被抹开的的液体代表着怎样的恶趣味。   很羞耻,但不讨厌。   甚至,还有点儿享受。   毕竟涂白棠一向都是一个很体贴的人,不会只顾着自己快活。罗贝被他照顾得特别好。   体验过那样盛大又蓬勃的满足感,想念时的自给自足就成了一件特别无趣的事情。   对接吻从忐忑到沉迷,罗贝并没有花上太久的时间。   而这比接吻更令人上瘾。   他有些分不清,究竟是因为喜欢涂白棠才会为这些行为感到如此愉悦,还是过程中强烈的精神刺激让他对涂白棠变得更为着迷。   反正结果都是一样的。   他希望涂白棠对他也能有同样的感受和期待。   而且,按理来说,涂白棠的期待肯定会比他更强烈吧?   他可是一只繁殖本能强烈的兔子啊!   就算实质上繁殖不了,也不耽误耕耘嘛。   罗贝手指缠在一块儿,害羞又期待地看涂白棠一眼,发现涂白棠表情十分凝重。   “我……不是这个意思,”他嗓子听起来有些干涩,说起话来也磕磕巴巴的,“也没有你想的那么……强烈。”   他的手指在方向盘上不自然地滑动,顿了顿,又补充道:“我那天喝多了,有些话你听过就算了,别太当真。”   罗贝心里一凉:“什么意思?”   “我提议你住过来,只是觉得这样方便,”涂白棠说,“你不是说要开始省钱了吗?我不收你房租。”   “……方便?”罗贝疑惑了半秒,很快想到了什么,“方便为你解决需要吗?”   涂白棠无可奈何,轻轻地“啧”了一声后按了按太阳穴,低声道:“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   抱怨过后,他很快意识到了什么,问道:“你是不是在想,我根本不是人?”   罗贝小幅度地点了点头。   涂白棠脱力般地叹了口气,不吭声了。   罗贝又回忆起了那晚他说的话,一脸警惕:“你不会要去找别人吧?!”   涂白棠依旧目视前方,突兀地朝他伸出手,按在了他的头顶上,用力往下压的同时今天第二次揉乱了他的头发。   动作不算很重,但明显带着几分发泄的意味。   罗贝被揉得左摇右晃,不得不讨饶:“轻点轻点!快停下!”   “真想打开你的脑瓜看看里面都是什么东西。”涂白棠说,“胡思乱想些什么呢。”   “你自己说的啊,”罗贝再次翻下镜子整理头发,有点不服气,“不是说酒后吐真言吗?我不来替你解决,你就会找别人了。”   “是酒后失言,”涂白棠否认,“我那天全都在胡言乱语,赶紧忘了吧。”   “不行。”罗贝不高兴了,“你说喜欢我,难道也是假的吗?”   涂白棠侧过头看他,不知为何笑了起来。   “我喜欢你。”他对罗贝说。   罗贝脸一红,愣了会儿后小声回答道:“我也是。”   “好了,快把上次的都删掉,”涂白棠说,“只存这次的就行了。”   罗贝心想着,我都存下,不行吗?   涂白棠方才笑着看向他的表情温柔又迷人,可那晚晦暗不明的眼神和低沉沙哑的嗓音也同样令他心动。那都是很宝贵的回忆。   涂白棠见他不吭声,继续说道:“我不希望你觉得我追求你是为了那些事。”   “什么?”罗贝有点不明白。   “你搬到附近是为了能经常见到我,如果住在一起,每天都回到同一个家,见面就更方便了不是吗?”涂白棠说,“我也希望每天见到你。”   罗贝整理完了头发,感动地看向涂白棠,一直到涂白棠的面颊微微泛红。   然后他问:“那你不想做吗?”   涂白棠扶住了额头。   “唉,”罗贝长长地叹了口气,心里酸溜溜的,“是不是我上次表现得很糟糕?”他说着,心里自责起来,“我第一次嘛,太紧张了,脑子里乱乱的,也不知道能做些什么。”   “我真的不是这个意思。”涂白棠痛苦,“先不聊这个了,好吗?”   “哦。”罗贝点了点头。   他不吭声了,可心里还是不停地想着,眉头不自觉地纠结在了一块儿,摆在腿上的双手手指来回绞。   车厢安静了会儿,涂白棠时不时看他一眼,不安地问他:“琢磨什么呢?”   “你状态一直不好吧?”罗贝说,“怕我担心,是不是?”   所以变不成兔子,连兔子的本能都失去了。   “我……”涂白棠卡壳了。   “没关系的,你多休息一阵子,我们慢慢来吧,”罗贝安慰他,“你是医生,肯定更了解自己的身体。我不懂这些,但会陪你的。”   涂白棠不吭声,也不看他,双手紧握着方向盘。   罗贝小心地观察了他一会儿,忽然又想到了什么,脸上的红潮飞速地蔓延到了耳朵尖儿。   当车在十字路口前的红灯停下,他朝着驾驶座的方向挪了挪,和涂白棠靠得更近了些,压低了声音仿佛在说悄悄话:“如果真的是我上次表现不好……你告诉我,没关系的。我可以改进一下。”   涂白棠嘴唇动了动,先说了一句“不是”,之后似是经历了一番纠结,又问他:“怎么改进?”   “你上次那样,我感觉特别好,”罗贝转向他,红着脸对他伸了伸舌头示意,“我给你试试吧?”   “……”   “咦,”罗贝视线往下落,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些变化,“……你、你看起来明明就很有需要啊?”   涂白棠抹了把脸。   罗贝心想,涂白棠好喜欢做这个动作,和比特真像呀。   “绿灯了!”他提醒涂白棠。   涂白棠踩下油门:“你别说话了。”   “为什么?”罗贝纳闷。   涂白棠眉头紧皱:“我在开车,这里是马路,很危险。”   罗贝乖巧地闭上了嘴。   可他还是很在意涂白棠身体的某个部分,时不时地瞄上一眼,观察变化。   “你今天一定要去看房吗?”涂白棠突然问道。   “约好了呀。”罗贝说。   “具体时间呢,”涂白棠又问,“能不能改?”   “没定,”罗贝说,“他让我到了再联系。”   “那晚点再去吧。”涂白棠说。   罗贝疑惑:“为什么?”   涂白棠很干脆地说道:“先去我家。”   “去做什么?”罗贝问。   涂白棠侧过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作者有话说:   涂医生怒然大勃。 第71章 吃点兔丁   上一回做客时,罗贝没有进过涂白棠的卧室。   他为此心中留有少许遗憾。   这一次,踏进大门后罗贝才刚脱了鞋,还光着脚,就被涂白棠一把抱了起来,径直走向了卧室的方向。   罗贝在惊讶中搂紧了涂白棠的脖子,同时心中有些疑惑。   他稍微有一点偏瘦,但体重还是在正常健康范围内的。涂白棠怎么每次都抱得那么轻易,仿佛他毫无分量。   只看涂白棠的外表,也不像是多有力气的人呐。   “你的腿没关系吗?”罗贝担忧地问。   他开口时,已经被抱进了房间。   涂白棠把他放在了床上,压着他的肩膀迫使他向后仰。   罗贝还想参观一下卧室的陈设布局,却毫无机会。涂白棠欺身而上,手撑在他的脸侧,居高临下俯视着他的同时阻挡了他大部分的视野。   罗贝紧张地抿住了嘴唇。   涂白棠好像完全不打算回答他的问题。来的路上,从中途起,涂白棠就变得很沉默。车内的智能系统时不时发出超速的语音提示,涂白棠在被迫减速的同时显得愈发烦躁。   罗贝也变得不敢开口。   他又不是傻子,面对着此刻涂白棠晦暗不明的眼神,当然知道代表着什么。   “……天还亮着呢,”他紧张地提醒涂白棠,“现在是上午。”   “你刚才说,要为我试试,”涂白棠问,“怎么试?”   罗贝咽了口唾沫,又舔了舔嘴唇,然后颤颤巍巍地伸出手去。   他很紧张,指尖直打颤,动作也因而变得很不顺畅。   隔着布料感受到的那份坚石更让他在终于捉到了拉练扣后慌得拉错方向,胡乱扯了半天。   但他还是继续了下去。   房间里一片安静,再细微的声音也变得很有存在感。   罗贝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涂白棠的呼吸声,衣物摩擦声,还有拉啊链滑动所带来的声响。   他想,涂白棠应该是这个意思吧。   涂白棠没有对他的这番举动发表任何评价,没有阻止,也没有因为他效率低下而催促。   他俯下身,亲吻罗贝的嘴唇,由氵戋入氵罙。   罗贝闭着眼一心两用,动作愈发笨拙,花了好久,终于还是做到了。   指尖传来的热度让他浑身都跟着发烫。   “你坐下吧,”他对涂白棠说,“或者躺着。”   “为什么?”涂白棠问。   罗贝张开嘴,伸出半截舌头,说话时变得口齿不清:“说好的。”   涂白棠笑了起来。   他严肃了太久,让罗贝也跟着紧张,直到此刻才终于松懈下来。   涂白棠含住了罗贝的舌,细细品尝,然后告诉他:“不用。”   罗贝心想着,为什么呢?   是说好的呀。   他体验过,那真的很快乐。他渴望涂白棠也能得到那样的享受。   “我希望你能很舒服。”他含含混混地告诉涂白棠。   唇舌都身不由己,每一个字的发言都变得很奇怪,听起来有点儿蠢蠢的。   可他还是坚持说了下去。   “……然后变得更喜欢我。”   涂白棠停下了亲吻,与他抵着额头,静静地看他。   罗贝的手又试着动了动,然后听见了涂白棠不自然的吸气声。   他微微仰头,用舌尖去勾涂白棠的嘴唇,然后小声恳求:“让我试试吧。”   嘴巴很酸,上颚和嗓子有点儿痛。感觉怪怪的,最后留在嘴里的味道也怪怪的。   他光着身子裹着被子放空,涂白棠从他身后拥着他,一下一下地亲吻他的后颈。   有点儿痒,罗贝缩着脖子笑了起来。   “对不起。”涂白棠的语调听起来有些懊恼。   罗贝不解地回头:“啊?”   他的声音变哑了,发声很不自然。   “我太没分寸了。”涂白棠说。   罗贝笑了起来,用沙哑的声音回答他:“没关系啊,我可以理解。”   涂白棠亲了亲他的嘴唇,问道:“……因为我是兔子?”   “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吧,”罗贝转过身,正面朝向他,“总不能把你绝育。”   “……”   涂白棠一僵。   “我也不知道自己能承受的上限是多少,但现在感觉还好。”罗贝一脸认真,“所以你想要的话,就说出来。我们先试试看!”   涂白棠有点儿尴尬,挣扎了会儿,告诉他:“我没有那么饥渴。”   罗贝眨巴了两下眼睛:“真的吗?”   他说着又想到了什么,笑了起来:“可是你刚才……”   不等他把话说完,被涂白棠堵住了嘴。   罗贝眯着眼,心想,涂白棠不会是想要再来一次吧?可是他的嗓子真的有点儿不舒服了,可能得换换别的方法。   摆在一旁的手机此时振动了一下。   罗贝下意识地想要回头,很快被涂白棠钳制住了动作,被迫继续张开嘴。   又被压在了身下,罗贝闭着眼嘟囔:“你明明就有。”   正吸着他脖子的涂白棠动作不自然地停了下来。   罗贝搂着他,心想着,怎么不继续了呢?   涂白棠放开了他:“去看一下消息吧。”   “哦,”罗贝伸手去拿手机的同时告诉他,“我的嘴受不了了。如果要继续,你得换个地方。”   涂白棠同他拉开了一些距离:“不继续,你别说了。”   罗贝不解地看了他一眼,一手划拉手机,另一只手摸索着向下试图确认这是不是涂白棠的真心话。   涂白棠很不配合,但因为目标膨胀得过于明显,还是被罗贝轻易地捉住了把柄。   “很精神啊!”罗贝把自己确认的结果喊了出来。   涂白棠抢救了自己,转过身去:“谁给你发的消息?”   罗贝终于把注意力转移到手机:“啊,是中介。”   对于涂白棠邀请他搬过去一起住的提议,他挺心动的。之所以没有想到还有这个方案,完全是因为思维盲区。   从懂事起,他就过得很独立,不爱被比特以外的任何存在打扰。虽然名义上和罗昌盛住在一起,但实际大多数时候都躲在自己的小阁楼里,日常很少打上照面,连饭都不一起吃,和独居差不了太多。   上了大学后虽然被迫体验了一次集体生活,但留下的却全是糟糕的回忆。   就连住院的时候,单人病房也比双人病房舒服得多。   对罗贝而言,一个人住是一件特别理所当然的事情。   他从未思考过涂白棠或许会希望和他一起住。   听到这个提案的瞬间,他心里的某个角落忽地亮了起来。   听起来真的很不错,就是不知道身体受不受得了。   不过,在作出决定以前,罗贝还是想先去之前相中的房子看一眼。   他挺喜欢那儿的。有朝南的阳台,冬天能晒到太阳。房屋信息栏里分享出的照片能看到地板上的大片阳光,看起来暖融融的。   罗贝没住过这样的地方,很向往。   去的路上他心中隐隐有些愧疚。大过年的,人家特意等着,放鸽子肯定是不对的。但如果心里已经有了别的选择,让人平白期待又付出劳动也很过意不去。   涂白棠安抚他,说如果真的喜欢,那租下来也挺好的。   “我的房租只交到今年三月份。”他告诉罗贝。   罗贝立刻听懂了他的言下之意。   见他露出笑容,涂白棠清了清嗓子,又强调:“你身体还没完全恢复,住在一起我也方便照顾你。真的没有别的意思。”   罗贝心想,刚才不就是因为你照顾得太激烈,我的嗓子才被顶哑了。   满怀期待见到了中介,对方热情无比,同他一番寒暄后把他带去了和之前介绍截然不同的另一套房子。   到了以后罗贝立刻察觉不对劲,中介却是一脸坦然。   “唉,实在不巧,我今天上午才知道那房子年前已经租出去了,”他笑眯眯地告诉罗贝,“这个你要是不喜欢,我这儿还有好几套条件差不多甚至更好的。来都来了,我带你去一间一间慢慢看。”   罗贝顿时产生了一种上当受骗的感觉,心里不乐意,可对方满脸堆笑,说着“我为了你特地把时间全都腾出来了”“虽然是过年但只要能让客人找到满意的房子我就开心”,罗贝完全不知该如何拒绝。   所幸还有涂白棠在。   涂白棠很有礼貌地询问是否能先出示这些房间的平面图,在得到了“有些房型看着一般但采光很好离得很近建议直接看现场”的答复后,他以罗贝刚动完手术不适合走动为由非常果断地拒绝了。   无视了中介的热情挽留,带着罗贝离开后,他说道:“这可能是天意,还是先考虑我那儿吧。采光也不错,而且免房租。”   罗贝的关注点却已经不在房子上。   “你好厉害。”他说。   涂白棠不解:“怎么?”   罗贝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涂白棠看起来那么温柔,可面对中介的强势,却表现得全无破绽滴水不漏,坚定得仿佛一块铁板,完全不会被牵着鼻子走。   回想起之前涂白棠在罗昌盛面前的表现,他感叹道:“感觉任何场合你都能应付。”   涂白棠笑了一声,看着他说道:“也有应付不了的人。”   罗贝好奇:“谁啊?谁这么难搞?”   涂白棠只是笑,不肯说。   作者有话说:   涂医生:我没有需求。   罗贝:我创造需求。 第72章 医生你好帅   和涂白棠料想的不同,在罗贝原本的计划中,并不打算把学校附近的房子退租。   倒也不是为了以后复学方便,只是单纯舍不得比特住过的那个房间,想要留点念想。   这当然不是一个理智的决定。   涂白棠在听过后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表示:“这样也好。”   因为这样一来,罗贝就更没有必要特地再去租一套房子了。若附近有罗贝心仪的房源,涂白棠搬去就行。   罗贝欣然接受了这个提案,当晚便乐颠颠地在涂白棠家住下了。   短暂的快乐了两天后,涂白棠的假期结束了。   在两人心照不宣的默契下,罗贝只回家取了一些个人物品,住得理所当然。   可涂白棠上班的时间里一个人待着实在太过无聊。   罗贝在无所事事间灵光一闪,决定去复诊。   他当初伤得可不轻。虽然现在恢复良好,但定期回访也是很有必要的嘛。   罗贝有医院的门诊排班表。涂白棠最近一次的专家门诊号早就抢完了,不过没关系,相信善良的涂医生不会介意给他加个号。   步行二十分钟的路程对现在的罗贝而言还是有一点辛苦。为了防止男朋友不高兴进而对他啰嗦,他特地打了辆车。   涂白棠的诊室大门虚掩着。罗贝站在门外朝里探头探脑,本想等就诊的病人出来再进去加号,却不料动作太过夸张,引起了医生的注意。   涂白棠原本只是随意往外瞥一眼,视线从他身上掠过,瞬间睁大了眼睛。   罗贝得意地笑了起来,朝着涂白棠招了招手,乖巧又有礼貌地问:“医生,请问,方便加个号吗?”   涂白棠笑着低下头,撕了一张便签,在上面签了字,递给了他。   他一言不发,罗贝也不多话,笑眯眯接过后用口型比了一个“谢谢”,跑去了护士台。   片刻后,等他挂完了号,收到了涂白棠发来的消息。   ——加号要等很久的,等排到你也差不多该吃午饭了。你把号退了吧,我忙完了一起去吃饭。   罗贝拒绝了他的提议。   ——不要,我是来看病的!   等了十分多钟,在两个病人的间隙,他终于收到了回复。   ——你是来捣乱的。   罗贝给他发了一个兔子做鬼脸的表情。   干坐了两个多小时后,腰酸背痛的罗贝意识到涂白棠是正确的。   早知道要等那么久才能排到,干脆晚点来就好了。   总算叫到他的名字,罗贝走进诊室时一手扶着腰,步子挪得磨磨蹭蹭。   穿着白大褂的涂白棠靠在椅背上,双手抱着胸,笑着问他:“最近身体情况如何?”   “不太好,”罗贝在他面前的椅子上坐下,“要有点酸,屁股也痛。”   涂白棠一时不敢确定他是不是装的,放下了手,坐姿端正了些许:“怎么了,是坐太久了?”   “一半一半吧,”罗贝脸红红地,摸了摸鼻子,倾身靠了过去,小声说道,“我男朋友昨天晚上把我折起来,还撞我的屁股。可能是受伤了。”   涂白棠眉头跳了一下,抬起手来,弹了他的额头。   罗贝护住了脑袋:“怎么攻击病人!好没有医德!”   “问题不大,”涂白棠把视线转向面前的显示器,“回去多躺会儿就好了。”   “哦,”罗贝忍着笑点了点头,“医生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还有什么问题吗?”涂白棠问。   “有的!”罗贝举起手来,“有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涂白棠瞥他一眼:“你说。”   “大概要恢复到什么时候,才可以正常进行恋人之间的亲密行为呢?”罗贝脸红得更厉害,问话时牢牢盯着涂白棠的面孔,“我男朋友说怕影响恢复,一直不肯正经的那个。”   涂白棠面无表情地滑动鼠标,也不知是在操作什么:“嗯,很正确的判断。”   “是吗?”罗贝拉着椅子靠得更近了一些,“我还以为他就是喜欢各种奇奇怪怪的方式呢。”   “还有别的问题吗?”涂白棠问。   罗贝脸烫得不行。他知道自己现在发言有点儿太大胆了,可看着涂白棠那副无可奈何的模样,不知为何特别兴奋,有点儿停不下来。   “有啊,我觉得那样不太好,”罗贝比划,“我太瘦了,大腿之间的缝有那么宽。我觉得……用着应该不怎么舒服的。”   说完,见涂白棠终于又看向自己,他咧着嘴“嘿嘿”笑了两声,双手紧张得叠在了一块儿。   “你在性骚扰医生,”涂白棠说,“我要叫保安了。”   “别啊!”罗贝赶忙向后仰着同他拉开距离,憋了会儿,又轻声嘟囔,“……可是医生,你好帅。”   涂白棠憋了半天,终于没忍住,叹气的同时也笑了起来。   “你白大褂上的兔子别针也好可爱。”罗贝说,“等你待会儿下班了,我可不可以请你吃饭?”   “你男朋友不会介意吗?”涂白棠问,“他应该满小气的。”   罗贝在涂白棠面前习惯了横冲直撞,但骨子里不是那么擅长油嘴滑舌的人,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于是冲着涂白棠傻笑。   涂白棠抬手在他脑袋上按了一下,看了眼时间,说道:“再等我一会儿。”   罗贝高兴地点头。   说好了一起吃午饭,涂白棠却食言了,因为出现了突发状况。   有病人给涂白棠送了一面锦旗和一封感谢信。   行政拉着涂白棠去和病人及其家属合影留念,罗贝在一旁围观,肚子很饿,但心情却很好。   听一旁的护士说,送锦旗的是前阵子参与了斗殴的其中一方家属。那天涂白棠被波及受伤,之后依旧坚持为病人完成了手术且大获成功,家属感激涕零。   一个看起来有点儿凶狠的高大中年男人握着涂白棠的手热泪盈眶,说是早就想当面致谢,奈何事发后被拘留了五天。现在过完了年,病人也顺利出院,他打听到这是最受医生欢迎的感谢方式,于是立刻操办。   罗贝莫名感动。   他觉得涂白棠真的很不容易,这份付出能被尊重,实在太好了。   同时也琢磨着,自己是不是也能如法炮制一番。   小小的赠送仪式结束,涂白棠下午还有手术,得提前做准备,腾不出时间陪他吃饭了。   罗贝虽然遗憾,但并不介意。   他主动给涂白棠发消息,提醒他就算时间紧张也要记得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离开时,意外偶遇了那位胖医生。   罗贝第一眼没认出来,但对方很热情地主动同他打招呼,笑眯眯地问他还记不记得自己。罗贝凭借着他的体型非常顺利对号入座。   “来找涂医生的?”胖医生问罗贝。   “嗯,”罗贝点头,“他去忙了,我要回去了。”   胖医生惊讶:“你能说话了?”   罗贝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恢复了就好,”胖医生也很替他高兴,又说道,“刚才有人给涂医生送锦旗,你看见没?”   “嗯,我看到了,”罗贝喜欢这个话题,“就是上次打架的那个人对吧?”   “对对,那个大叔,”胖医生感叹起来,“他是真孝子,不像另外那一波人,老娘活着的时候丢在医院不管不顾,死了来闹事。”   他说的应该是那天罗贝见过的举着海报大喊大叫的人。   想到是他们害涂白棠受伤,罗贝打心底里觉得讨厌。   “真是无妄之灾。”他嘀咕。   “谁让人走之前在我们病房呢,”胖医生叹气,“你知道的吧?就是之前和你住在一起的那个老太太。”   罗贝惊讶:“欸?”   “涂医生没告诉你吗?”胖医生问。   罗贝呆滞了会儿,喃喃道:“他说,老太太出院了……”   “呃,”胖医生意识到了什么,怪尴尬的,“这么说也没错。”   见罗贝还傻站着,他默默挪了两步:“我还有事儿,先走了,拜!”   罗贝点了点头。   原来那位老太太去世了。   这突兀的消息让罗贝的心情一下沉了下去。   所谓的出院,不过是涂白棠的有心误导,自己被骗了。   这无疑是出自好意,罗贝能明白,可还是不太好受,感觉怪怪的。   回到了涂白棠的住处,他躺在床上休息了会儿,迷迷糊糊就要睡过去,忽然听到了开门的声音。   才下午三点多,涂白棠居然那么早就回来了?   罗贝好奇,但没有下床,歪头朝门口的方向看过去,大喊了一声:“怎么这么早呀?”   没有回应。   门口的动静不自然地停顿了几秒,之后响起的是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好像不太对劲。   罗贝紧张起来,正要起身,一个头发微微泛白的约莫五十多岁的中年女人出现在了卧室门口。   她脸上的表情和罗贝同样惊讶。   两人大眼瞪小眼互相看了会儿,中年女人快步退了出去。   罗贝茫然下床,朝门口走了几步,见她又一脸疑惑地回来了。   “没错呀……”她一脸纳闷,“这是涂白棠的家吧?”   罗贝点了点头。   她上下打量罗贝:“请问你是?”   见罗贝依旧茫然,她自我介绍道:“我是涂白棠的妈妈。” 第73章 羡慕   罗贝的大脑一片空白。   前些天涂白棠邀请他“合租”时,说家里还有一个多余的客房能住,言语态度都正经极了。   可实际这些天来,罗贝每晚都是睡在涂白棠卧室大床上的。   罗贝已经习惯和看穿了涂白棠的假正经。虽然嘴上总是说着“没那种意思”、“并不饥渴”,可实际只要罗贝钻进他的被窝,一切的发展都是可以预料的。   他不是很懂涂白棠在矜持什么,可能是脸皮薄,容易害羞吧。   罗贝倒也不是很厚脸皮的人,但为了涂白棠,愿意勇敢一点。   反正他喜欢和涂白棠亲近,和涂白棠皮肤紧贴的感觉和睡前的运动都能让他睡得更香。   每晚都在这张床上睡得花样百出的结果是,当罗贝回到家想躺下,下意识就会选择涂白棠的卧室。   这对涂白棠的母亲而言,无疑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   罗贝本就不擅长与人相处,面对这般场面,大脑“轰”的一声便停止了工作。   他傻站着不动也不吭声,面前的中年女人愈发狐疑。   她犹豫了好一会儿,主动对罗贝笑了笑,问道:“你是涂白棠的朋友,对吗?”   罗贝僵硬着点了点头,同时也跟着咧开嘴角。   这位女士眉眼柔和,长相气质都与涂白棠相近,说起话来语调温婉,让人下意识变得放松。   “你刚才在休息吧?”她说着往后退了退,“真是不好意思。阿姨先出去,你继续睡吧。”   她说完离开了房间,还顺手带上了门。   罗贝又傻站了几秒,赶紧拿起手机,也顾不上思考涂白棠是不是在忙,拨去了电话。   居然打不通。   焦躁之际,一墙之隔隐约传来涂白棠母亲的声音。   罗贝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把耳朵贴在了门上。   “对啊,我已经到了。你有朋友在家里呀?嗯,我们刚才打了一个照面。”   涂白棠的母亲好像是去了客房,声音渐远,很快听不清了。   几分钟后,罗贝接到了涂白棠主动打来的电话。   “你见到我妈了?”涂白棠的语调听起来也很焦急,“你们有聊什么吗?”   “没,”罗贝紧张得直咽唾沫,“她进来的时候我躺在床上。就是……就是你房间的那张……”   涂白棠“嘶”了一声。   罗贝不敢吭声,紧张地捧着手机。   “没事,”涂白棠说,“我还是老时间到家。你放心,她不会打扰你的。你……你累的话先睡一觉好了。”   罗贝心想,这谁还能睡着呀!   从礼貌上,罗贝觉得自己应该出去和人打声招呼。   但他不敢。   涂白棠应该也是料到了这一点,才让他干脆睡一觉。   罗贝战战兢兢地在床上躺了几个小时,终于等到了涂白棠回家。   母子俩在客房里说了些什么。罗贝又贴着门试图偷听,可惜,离得有点儿远,听不清。   卧室门打开时,涂白棠被紧挨着门的罗贝吓了一跳。   罗贝顾不上解释自己的行为,一把拉着他,着急地问:“怎么回事呀!”   “她临时有点工作上的事,没跟我打招呼就来了,”涂白棠一脸歉意,“怪我。她太久没来,我把这一茬给忘了。不过你放心,她明天就走了。”   罗贝关心的可不是她出现的理由。   “那她有没有说什么呀?”他问涂白棠。   涂白棠尴尬地笑了笑,摇了摇头:“你不用在意。”   这怎么可能呢。   “她什么也没问吗?”罗贝追问。   “没事,”涂白棠摸了摸罗贝的脑袋,“你就当她不存在。”   罗贝快速摇头表示自己做不到。   “那……”涂白棠试探着问,“一起吃顿晚饭?”   罗贝犹豫了半秒,继续摇头。   “我想回家了。”他对涂白棠说。   涂白棠欲言又止,挣扎过后点了点头:“我送你。”   鼓起勇气走出房间时,涂白棠的母亲恰好离开客房。   与他的紧绷不同,对方表现得一派自然,笑容充满亲和力。   “醒啦?也不早了,一起吃晚饭吧?”她对罗贝说。   见罗贝僵硬,涂白棠替他答道:“他有事,我现在送他回去。妈你自己吃点吧?”   “好吧,”他的母亲点了点头,又看向罗贝,“等下次什么时候有机会,阿姨再请你吃饭。”   罗贝咧开嘴冲她笑了笑。   坐上了副驾驶,罗贝懊恼不已。   “我好没礼貌啊!”他捂着脸嘟囔,“你也是的,怎么让她自己吃呢……”   “我都饿了,难道要送你回家以后再赶回来陪她吃吗?”涂白棠一脸理所当然。   “……她真的没有说什么吗?”罗贝问。   “她……”涂白棠笑了一下,“她问我是不是把你吓到了。”   见罗贝抿着嘴唇一脸纠结,他抬手捏了一下罗贝的面颊。   “没事的。她就算猜到了,也不会怎么样。”   罗贝回忆着涂白棠母亲的模样,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一件事:“你和她长得很像!”   “嗯,是啊。”涂白棠点头。   罗贝继续说道:“所以,是亲生的。”   涂白棠皱着眉:“当然是亲生的。”   罗贝眼睛发亮:“那她也是兔子咯?”   早点想到这一茬,就不会那么紧张了!   “呃……”涂白棠纠结了会儿,说道,“她是人。”   罗贝不禁有些疑惑,正要开口,被涂白棠打断。   “我爸也是人。”涂白棠说。   罗贝陷入了混乱中:“……那按理来说,你也应该是个人呀!”   涂白棠笑了一下,耸了耸肩:“嗯。”   罗贝蹙着眉摸着下巴,思考了好一会儿,得出了结论:“不过,他们都能接受小孩是兔子了,那……应该也能接受兔子有男朋友吧。”   涂白棠一脸诧异地看了看他。   “他们真好啊!”罗贝得出结论。   涂白棠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   罗贝疑惑:“不是吗?”   “大概吧,”涂白棠说,“他们从小就不怎么管我,给了我很大的自由。”   罗贝听着,喃喃道:“……我爸也不怎么管我。”他说着笑了一下,“但应该不是一个意思吧?”   见他表情落寞,涂白棠问道:“想吃什么?”   为了图方便,两人在附近找了一家快餐店。   坐下后,涂白棠把手机交给罗贝让他点餐。罗贝正挑选着,收到了一条消息。   屏幕正上方的消息预览显示着:怪不得从来不见你交女朋友。   罗贝吓得手一抖,赶紧把手机塞回给涂白棠,然后问:“是你妈妈吗?”   “唔,”涂白棠低头回复,“她好像真的看出来了。”   罗贝涨红了脸:“刚才答应一起吃饭就好了。”   “为什么?”涂白棠问,“和陌生人待在一起,你会不自在吧?”   “可是,她是你妈妈。”罗贝说,“我不希望她觉得我很奇怪。”   “她说你一直笑眯眯的,看起来很有礼貌。”   罗贝惭愧:“我是太紧张了,不知道说什么,只能傻笑。”   “就算她觉得你奇怪也没关系。你跟我在一起,又不是和她在一起。”涂白棠回完消息,又把手机递给了他,示意他继续点餐。   罗贝笑了笑。   点完了餐,涂白棠又低头发了几条消息,见罗贝一声不吭,察觉到了什么,问他:“你在担心什么吗?”   “不是,”罗贝说,“只是……有点羡慕。”   涂白棠在桌上握住了罗贝的手。   他并没有开口,手掌传递而来的温度却让罗贝感受到了慰藉。   就这么安静地坐了会儿,罗贝的手机响了。   来电提示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罗贝下意识默认是推销之类的骚扰电话,但姑且还是按下了接听。   “喂”了一声后,对面传来了意料之外的声音。   “总算联系上你了。还真是潇洒,屏蔽我这么久。”   罗贝一愣。   涂白棠立刻意识到了不对劲,轻声问:“是谁?”   罗贝用口型回答:我爸爸。   这不是一个他此刻想要面对的人。但在听见罗昌盛声音的瞬间,他心中下意识冒出的念头是:原来他还在联系我。   他一言不发还单方面屏蔽了那么久,没想到罗昌盛还会找来。这是不是意味着,自己在他心目中的分量,比想象中更重一些呢?   不等罗贝开口,罗昌盛继续说道:“我联系过你们学校的老师了,休学是怎么回事?”   罗贝心头一紧。   罗昌盛的声音透着明显的怒意:“你到底在干什么?啊?家也不要,电话也不接。现在好了,连学也不去上!你拿了我那么多钱,都去哪里鬼混了?我怎么会生出你这种儿子?”他喘了几口气,怒道,“怎么不说话?又哑巴了?你太让人失望了,你对得起谁?”   罗贝从惊惶中清醒过来,本能地切断了通话,然后丢开了手机。   手机沿着桌面向一侧滑行,眼看就要落在地上,涂白棠及时接住了。   手机铃声又响了起来,还是方才的号码。   涂白棠低头看了眼,按下了静音键。   铃声响了好一会儿,停了。   十几秒后,收到了一条消息。   ——在你老老实实回来认错之前,别想我再给你一分钱。   涂白棠把手机屏幕倒扣在了桌上,说道:“别理他。”   罗贝看着自己的手机背面,心想着,可是,他说的都是事实。 第74章 船到桥头自然直   安静了没一会儿,罗贝的手机又一次响了起来。   见罗贝一脸紧绷不敢接听,涂白棠替他拿起了翻转的手机,看了一眼屏幕后说道:“是你的辅导员打来的。”   很显然,罗昌盛是联系过她以后才知道儿子正在休学的。   还没开学,却因为家事打扰到人家。罗贝心中有些愧疚,本能地不愿面对。   涂白棠见状干脆替他按下了接听。   “喂?张老师你好,罗贝现在不方便接听电话,有什么事,你跟我说吧。”   “我们见过的,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在医院。我姓涂。对、对,是我。罗贝正好和我在一起。不是的,他已经出院了。”   “嗯,我知道,好的好的,麻烦你了。没事,我了解的。嗯,好的,我会转告他。好,拜拜。”   放下了手机后,他什么也没有对罗贝说,站起身朝着柜台示意了一下,去取餐了。   罗贝静静地趴在了桌上。   好糟糕呀。给辅导员添了麻烦,还让涂白棠见到了自己丢人的一面。   就连对罗昌盛,他的厌恶和反感都变得不再那么理直气壮。   发了会儿呆,涂白棠回来了。   他把餐盘放在了罗贝面前,若无其事地问道:“饿了吧?”   应该是饿的,可现在却一下没了食欲。   罗贝拿起了一个汉堡,木然地拨开包装纸,咬了一口。   嚼了两下,眼泪溢出眼眶,滑落下来。   真讨厌。明明已经很久没有哭过,怎么又来了。   涂白棠手臂越过餐桌,替他擦掉了面颊上的泪花。   “怎么啦,”他的语调听起来很平和,“好好的,为什么要哭?”   罗贝无措地看向他。   涂白棠怎么会不理解呢?他围观了整个经过,罗昌盛的音量那么大,他一定都听见了。   “把他气成这样,不是应该高兴吗?”涂白棠说,“你不是一直想让他不痛快,算不算是歪打正着了?”   罗贝呆滞地眨巴了两下眼睛。   居然还有这种角度吗?   涂白棠又拿起他的手机,操作了几下后抬头对罗贝笑道:“我替你把他的新号也屏蔽了。他要是再打来,还得气一回。”   罗贝稀里糊涂的,也跟着笑了一下。   总觉得哪里不太对,但听涂白棠这么一说,好像真的好受了些。   “好了,”涂白棠把手机递还到他面前,“别去管他了。”   “嗯。”罗贝点了点头,又咬了一大口汉堡。   “不过话又说回来……”涂白棠也拿起了自己的那份汉堡,“你有想过什么时候回去念书吗?”   他的语调很随意,罗贝听着,却又一次紧绷起来。   这个问题已经在他心中盘桓许久。他知道正确答案是什么,本能却一直在逃避。   “我应该回去,对吧?”罗贝问。   “也没什么应不应该的,”涂白棠说着上下打量了他几眼,“你这么紧张做什么?只是正好想起了这么件事,随便聊聊而已。”   罗贝低下了头,犹豫了好一会儿,诚实地说道:“我怕你也觉得我……不像话。”   涂白棠摇了摇头:“我只怕你过得不开心。”   罗贝下意识收拢了手指,汉堡包装纸被捏出了声响。   “我这几天去上班的时候,你在家,都做些什么呢?”涂白棠问。   罗贝试着回忆了一会儿。   他的伤尚未完全康复,活动能力有限,绝大多数时间都只能无所事事地躺着。   玩手机,看片子,发呆,想念涂白棠。   没了。   今天上午就是因为实在无聊,才会跑去医院。   这完全是在虚度光阴,罗贝觉得惭愧,说不出口。   “罗贝,”涂白棠又问,“你有什么想要做的事吗?”   罗贝陷入了思考,在一片混沌思绪中,他仅能找到的答案是,想要和涂白棠一直在一起。   但这应该不是涂白棠想要听到的。   “我好像没什么想要做的。”他说。   “也正常,”涂白棠笑了笑,“大多数人其实都没什么很具体的人生目标。我也是。”   罗贝不解地看向他:“可是你……”   “成为医生不是我的人生理想,”涂白棠说,“我跟你聊到过吧?我是个挺无趣的人,一路按部就班稀里糊涂就走到了现在。如果说现在有什么真的很想要实现的目标……罗贝,我想一直和你在一起。”   罗贝愣了愣,眼眶又热了。   “欸?”这一回,涂白棠惊讶了起来,“你怎么……”   “我也是,”罗贝低头抹眼泪,“我也想和你一直在一起,我好怕你觉得我没出息。”   “这跟出息有什么关系呢,”涂白棠用纸巾替他擦了擦脸,“我只是想说,大多数人其实活得都挺糊涂的。”见罗贝又看向自己,涂白棠笑了笑,“这只是我的一个建议。如果你觉得迷茫,首先当然应该思考自己想要做什么。但如果暂时得不出结论,也可以再想一下,自己能做什么。”   罗贝眨了眨眼,默默在心里反刍这句话。   “念书对现在的你而言,是一个很方便的选择,”涂白棠继续说道,“如果你暂时没有别的可以消磨时间的法子,那不妨考虑一下。”   罗贝过去从未想过还有这样的思考方式,一时间回不过神来。   “不着急,”涂白棠说,“你还年轻呢,人生浪费得起。”   “……浪费是不对的吧?”罗贝说。   “你看我,单身那么多年,身边多少人着急,”涂白棠说,“我当初要是为了赶时间胡乱找一个,现在得多后悔?人生不怕迟。”   罗贝不由得笑了一下。   “哦对了,眼下你有一件事可以做,”涂白棠提议道,“谌早送你的那幅兔子拼图,已经好久了,早点拼完它吧。”   罗贝点头:“嗯。”   “钱的问题不用担心,”涂白棠捏了一下他的脸,“我也不是白白比你年长那么多岁。”   罗贝捉住了他的手,用力握紧了。   半成品的兔子拼图在涂白棠的住处,暂时拼不了。   把罗贝送回家后,涂白棠并没有立刻回去。   他说,怕罗贝一个人待着会胡思乱想。   这确实是罗贝需要的。涂白棠有一种神奇的魔力,三言两语便能轻松化解他的许多烦恼。   两人在那之后又聊了很多,涂白棠最后干脆留宿了。   罗贝房间里的床逼仄拥挤,他们不得不紧靠在一块儿。身体亲密无间,却是这些天来第一次同床共枕却只是单纯地躺着。   罗贝问他:“如果我回去上学,一直到毕业也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该怎么办呢?”   涂白棠回答他:“到时候再说,总会有办法。”   “我现在回去,肯定还是和同学相处不好。”罗贝说。   “嗯……你现在的身体状态,去上学会有负担,”涂白棠提议,“而且前半年的课要补上也很辛苦,不如干脆留一学年。到时候身边的同学都是新面孔,说不定能交上朋友。现在就先好好养伤吧?”   这倒是个好主意。   罗贝暗暗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要是还交不到朋友呢?”他问。   “那也没关系,”涂白棠说,“做个独行侠也蛮酷的。”   罗贝笑了起来,侧过头,在他肩膀上蹭了蹭。   涂白棠继续说道:“要是怕寂寞,到时候我住过来好了。”   “这里离你上班的医院那么远!”罗贝说。   “开车用不了多久,”涂白棠说,“如果你下课早,你也能过来找我啊。我们自由调剂嘛。”   罗贝听着,不由得感叹起来:“好像在你嘴里,这世上没什么大不了的事。”   涂白棠笑道:“本来就是。”   罗贝不再开口,收紧了搂着他的手臂,和他贴得更近了些。   “不早了,”涂白棠说,“明天还得早起,晚安。”   罗贝疑惑:“为什么要早起?”   “因为我要上班。”涂白棠说,“路程多了半个小时。”   罗贝愣了愣:“哎呀!那如果你以后过来陪我,每天都得早起半小时啦!”   涂白棠倒抽了一口冷气。   罗贝咯咯笑了起来:“还是蛮严峻的吧?”   “到时候再说吧。”涂白棠叹气,“还有至少半年呢。”   罗贝点头:“晚安!”   明明是苦恼了那么久的事,就这么躺在床上聊着天,很随意地就做下了最后的决定。   可罗贝觉得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一直以来的抵触和抗拒全都消失不见,他竟对半年以后的复学产生了几分期待。   可能是因为突然意识到失败了也没关系。   有涂白棠在,他就有了“没出息”的底气。   要是真的能一直和涂白棠在一起就好了。   罗贝闭上了眼,就要沉沉睡去,忽然心头闪过了一个念头,瞬间睁开了眼。   他的身体随之轻颤,只是极为细小的动静,涂白棠却转过头来。   “怎么了?”他用带着浓重倦意的声音问。   罗贝犹豫了会儿,摇了摇头:“没什么。”   还是不说了吧,太扫兴了。   他只是一不小心又想起了罗昌盛。   他的父母当年一定也曾有过“永远在一起”的念头吧?   托罗昌盛的福,罗贝对爱情这种东西,从来都没什么信任。 第75章 变、变兔子了?   涂白棠第二天非常难得的迟到了。   他比平日提早了四十分钟出门,但还是小看了早高峰的路况。   如此想来,未来等罗贝开始上学,他的每日睡眠时间必然大打折扣。   他决定不把这一点告诉罗贝,省的小朋友想东想西。   关于如何劝罗贝复学,他暗自打过许多腹稿,都觉得缺乏说服力。本来没打算那么快提起这一茬,只是昨天事发突然,变相地创造了契机。   所说的那些本不在计划内,但也都是他的真心话。   涂白棠并不觉得念书是一件必须完成的事。这世上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活法,学历的价值很大程度是为了换取未来更好的生活,过得更快心快乐。   如果罗贝真的那么厌恶学校,彻底无法融入集体,逼着他勉强自己,未免本末倒置了。   罗贝学的是哲学。涂白棠私下觉得,就算真的顺利毕业,也不见得能很快找到理想的工作。   但眼下,生活能有一个正向的目标,一定是好事。   罗贝太容易胡思乱想了。   这个在他面前活泼又爱笑的男孩受过太过委屈,藏着无数心事,每天闷在家里无所事事,过度的空虚会带来很多恶果。   若哪天罗贝有了念书以外想要专注的事,涂白棠也会支持。   意料之外的是,罗贝非常轻易地便接受了他的提议。   涂白棠猜想,应该有很大一部分要归功于罗贝对他的盲目信任。   除此之外,罗贝内心深处,应该也是隐隐盼望着有人能来劝说几句吧。   这孩子心里一直有着正确答案,缺的是愿意推他一把的人。   涂白棠很庆幸自己能成为他的动力和底气。   万幸今天出的是普通门诊,迟到一会儿不至于酿成事故。   才刚接待了两位病人,涂白棠收到了一条自己的母亲发来的消息。   ——有空给我回个电话。   这让涂白棠不免有些紧张。毕竟用膝盖能猜到对方想要聊的是什么话题。   对于他的感情生活,他那对早已离婚多年的父母有着不尽相同的态度。   他的母亲作为一个二本大学的化工专业教授,平日里工作忙碌,抽不出太多时间来关心他。好在涂白棠从小就是一个很省心的孩子,成绩优异,从不惹事。   多年来良好的品性让他的母亲对他有着无条件地信任,笃定儿子所做的一切自有其想法,从不干涉。   她偶尔会主动打听涂白棠的感情生活,得到毫无进展的答案后也不催促。   过年前,在涂白棠对自己和罗贝的感情状态还存在着误解的阶段,他的母亲又同他聊起了这个话题。涂白棠当时的回答是:有一个在意的对象,但暂时还不方便介绍给你。   他的母亲非常高兴。   如今在他的卧室床上突然看到一个长得漂漂亮亮的陌生男孩,两相对照,再加上罗贝当时不自然的反应,很容易便能联想到答案。   他们昨天在消息里简单聊了几句,并未深入。饶是知道母亲性格一贯开明,涂白棠还是免不了有几分忐忑。   趁着午休时间拨去了电话,他的母亲接听后问的第一句是:“你昨天不回来怎么也不说一声?”   她的语调语气说是诘问,更像是在揶揄。   涂白棠脸上挂不住,反问:“你过来怎么也不说一声。”   除了教授的工作,她的母亲还是一家本地日化企业的顾问,偶尔会需要两地跑。涂白棠也是因此才会在家里安排一间客房。   “你给我钥匙,不就是方便我需要的时候随时过来吗?”他的母亲说,“听你上次的说法,八字还没一撇呢。我哪能想到那么快家里就有人了。”   “……”   “不否认啊?”他的母亲问。   “你不就是想问这个么。”涂白棠说。   耳边传来他母亲叹气的声音,想来此刻心情必然十分复杂。   安静了会儿后,她感叹道:“看起来年纪还挺小的。”   “还好吧,”涂白棠心虚地摸了摸鼻子,“在念大学。”   他的母亲顿时警觉:“不会是你的学生吧!”   “当然不是。”涂白棠毫不犹豫地答道。   虽然罗贝确实在他所任教学校的学生,但两人从未在校园里见过面。涂白棠自认并不存在伦理问题。   “怎么认识的?”他母亲又问。   涂白棠顿时心虚:“……他来我们医院看病。”   通话又沉默了。   已经抛弃道德枷锁有一阵并且感觉良好的涂白棠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于是说道:“除了这些,你还有什么别的想说的吗?比如关于他的……性别。”   他的母亲又长长地叹了口气:“说什么呢,说了他又不会立刻变成女的。”   “……嗯。”   “你觉得好就行了,”他的母亲顿了顿,问道,“跟你爸提过吗?”   “还没。”   “那挺好的,”他母亲说,“去吓吓他。”   涂白棠哭笑不得。   他的父母是在他中学的时候分开的。   两人青梅竹马,相伴了将近四十年,最后分手时相当体面,至今也以朋友的身份时常联系。   涂白棠猜想他们之间应该还是有些感情,只是性格实在难以调和。   和他的母亲不同,他的父亲要严肃古板一些,平日不苟言笑。涂白棠偶尔和他联系,他总会提起涂白棠的终身大事,然后唉声叹气。   涂白棠是不想和他聊这些的。   “反正天高皇帝远,他也管不着你,”他的母亲有点儿幸灾乐祸,“你气气他,然后把他的反应告诉我。”   “……你还有什么别的事儿吗?”涂白棠说,“我下午很多活儿要干,没别的事先挂了。”   “有啊,”他的母亲说,“替我跟你对象问好。下次有机会一起吃饭。”   “好,”涂白棠说,“不过他性格有点内向,先不急,再等等。”   “我也不急,还有就是……”他的母亲说着,不自然地停顿了一下,“咦?咦咦?”   “怎么了?”涂白棠问。   “你的家门口,怎么有一只兔子?”他的母亲惊讶地说道。   他的母亲急着出门,涂白棠还得继续上班。   可这个莫名出现在楼道里的小家伙也不能丢着不管。他的母亲问了同一楼层的另外三户人家,都表示不是自家的。   涂白棠第一时间给罗贝打了电话,却只得到了无人接听的系统回复。罗贝不怎么主动出门,想来是睡迷糊了手机没电。   他让母亲先找个纸箱子把兔子放在里面,又给罗贝留了言,拜托他醒来后打车过来一下。   要说照顾兔子,想来身边不会有人比罗贝更专业。   谁知一直到下班,都没等到回复。   涂白棠到家后,那只小兔子正缩在纸箱的角落里。听见动静,它立刻仰起头竖起了耳朵。黑色的全包眼线让他的眼睛看起来特别大,炯炯有神地注视着涂白棠。   涂白棠见过比特的照片。这小家伙长得和比特截然不同,个子小小的,不算很长的耳朵竖在头顶,通体雪白,只有眼周和耳朵尖上是黑色的。   看着还挺可爱。   可涂白棠实在不知道要怎么照顾,当即又给罗贝打了个电话,还是没人接。   一整天联系不上,这是他们恋爱后从未有过的状况。   涂白棠不禁有些着急,给罗贝发了一条语音。   “罗贝,你在做什么呢?看到的话记得回我。”   就在他念出罗贝姓名的同时,原本缩在纸箱角落里的小兔子蹦跳了一下。   涂白棠的心中忽然冒出了诡异的念头。   人类突然变成兔子什么的,这是只有罗贝才会有的奇思妙想,肯定是不现实的吧?   可好好的,一只小兔子怎么会出现在自家门口?与此同时,罗贝也变得联系不上了。   细思极恐!   涂白棠咽了口唾沫,凑到了纸箱边,试探着唤了一声:“……罗贝?”   小兔子的耳朵一抖,朝着他的方向跳了一下。   涂白棠心头一紧!   他伸出手,小兔子微微低下头去,却并未闪躲。指尖传来的触感十分美妙,丝滑柔软。   涂白棠又试着叫他:“罗贝?”   兔子竟主动用鼻子蹭了它的指腹。   涂白棠小心翼翼地把兔子捧在了手里。小家伙很乖巧,软软地趴在他的掌心里,一点儿也不闹。   他记得自己的母亲在电话里同他感慨过,说这兔子有点闹腾,胆子也小,好不容易才抓住。   可如今被他托在掌心里的明明就是一个乖孩子。   联想到罗贝的性格,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涂白棠有点儿混乱。   他紧张地摸了会儿兔子毛,做下了决定。   “你先等我一会儿,”他告诉掌心里的小兔子,“我去你家一趟,先把那些零食拿来。”   被放回纸箱后,小兔子不甘寂寞地站起身来,对着箱子不停扒拉,似是对他依依不舍。   涂白棠心头一紧。   “让它陪你一会儿吧,”他说着把自己身上的萝卜别针放在了纸箱里,“放心,我很快回来。”   他们之前已经交换过彼此家里的钥匙。终于赶到罗贝家中,果然是空无一人。   涂白棠也不知罗贝究竟把兔子零食存放在了哪儿,去比特的房间一番寻找后未果,姑且拿了些养兔子的工具,匆匆赶了回去。   他还是不太相信人类真的会变成兔子。   可眼下实在想不出第二种可能性了。   怪不得罗贝信誓旦旦觉得自己可以变成兔子,原来他自己就是这种体质。   也不知道要怎样才能变回去。   作者有话说:   念念不忘,终有回响!   罗贝:不是,等等…… 第76章 比兔子更长久   终于回到家,才刚打开大门,涂白棠十分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客厅的方向似乎传来了一些声音。   他下意识地放轻了手脚,小心翼翼把门掩上,那声音变得更易捕捉了些。   涂白棠没听过兔子的叫声,只觉得此刻那隐约声响更像是有人正在啜泣。   是罗贝?他变回人了吗?可为什么要哭呢,难道是因为变不回来才伤心流泪?   涂白棠心中一瞬间闪过许多念头。正当他想要开口呼唤,听见了罗贝带着哭腔的喃喃。   “你、你变回来吧,求你了……我再也不说让你变兔子了……”   涂白棠眉头一皱,闭上嘴停下了脚步。   罗贝依旧在哭。   他用力地吸了一下鼻子,声音湿润黏腻:“居然那么小……原来你是侏儒兔。怪不得不肯变……其实侏儒兔也很可爱,我不会嫌弃的……”   涂白棠摸了摸鼻子,忽然有点想笑了。   “但你不能一直这样啊,”罗贝哭个不停,“求求你了,你变回来好不好?”   听起来实在可怜。   涂白棠不忍心,正要开口,却听罗贝打了个嗝,继续说道:“你不要怕,也不要有压力。我、我很会养兔子,我会照顾你。”   涂白棠走了进去,见罗贝正跪坐在地板上,双手小心翼翼地捧着那只小兔子,正低头亲吻兔子的脑袋。   他哭得实在太忘我了,全然没有留意到背后的动静,一抽一抽的,说起话来也口齿不清:“我会一直陪你,一直一直陪你。”   涂白棠再也按捺不住,唤道:“罗贝。”   原本佝偻着的罗贝闻言身子一僵,缓缓回过头来。   他的脸上糊满了泪水,眼眶发红,看起来凄惨又狼狈。   和涂白棠对视了两秒后,他一脸茫然地低下头,又看了看手里的小兔子。视线在涂白棠和兔子之间来回转了好几次,他轻声“咦”了一下。   涂白棠走到他身旁,半跪在地上,伸出手臂抱住了他。   罗贝手里还举着小兔子,一时间不敢乱动,无助地“欸”了几声。   “我在这儿呢,”涂白棠小心地收拢手臂,话语间忍不住笑意,“那是我妈带回来的兔子。”   罗贝安静了片刻后语出惊人:“它是你的弟弟吗?”   涂白棠愣了愣,笑出声来。   罗贝看不见他的表情,察觉道他在轻颤,有点儿着急了。   “我刚才亲他了……”罗贝慌慌张张的,“不算出轨吧?”   “它只是普通的兔子,”涂白棠松开怀抱,把小兔子接了过来,“我妈在楼道里捡到的,没地方安置,先放在我家。”   罗贝脸还湿着,一副回不过神的模样,看起来呆呆的。   实在可爱。涂白棠忍不住在他嘴唇上亲了亲,大言不惭道:“人怎么可能会变成兔子呢?”   “……一整天都联系不上你,”罗贝脸红了起来,“过来以后你又不在,家里只有它,身边还有萝卜别针。”   涂白棠看了一眼还在纸箱里的别针,有点儿心虚:“不小心掉进去了。”见罗贝面露疑惑,他又说,“我是不会变成兔子的。”   本以为罗贝会就此发表一些异议,却不料他只是点了点头,之后倾过身,额头倚在了涂白棠的胸口,说道:“吓死我了。”   涂白棠低头亲了亲他头顶的发丝,把兔子放回了纸箱子。   “你的手机怎么了?”他问。   今天上午,罗贝把手机摔了。   他在认真拼图时手机突然收到了一个陌生号码的来电,下意识的惊惶让他的手颤了一下。   捡起时,来电铃声已经停止。   手机乍一看没有任何异状,也再也没有电话打入。   罗贝稍微放下心来,只当无事发生。   那之后他给涂白棠发过消息也打过电话,都没回应。涂白棠工作忙碌,又有不回消息的黑历史,罗贝虽然郁闷,但并未察觉异常。   直到过了涂白棠的下班时间,电话依旧不通,罗贝终于有点儿急了,打车赶了过来,只见家中空无一人,却多了只兔子。   涂白棠听后暗自思考,是不是因为和罗贝相处久了,自己的思维模式无意识间被影响,才会一时糊涂,以为罗贝变成了兔子。   不幸中的万幸是罗贝到得晚。若早来一会儿,见到他对着兔子说话的模样,现在可就立场颠倒了。   涂白棠坐在沙发上,怀里抱着罗贝。   罗贝坐在涂白棠的大腿上,怀里抱着小兔子。   小兔子被罗贝高超的撸兔手法彻底征服,趴成一坨。   仗着罗贝对自己不久前的荒诞想法一无所知,涂白棠毫不留情地欺负这个已经红透了脸的小可怜:“我就算要变,也不会是那么小的侏儒兔吧?”   “……我以为你就是不想让我知道你那么小,才一直不肯变的。”罗贝说。   这话带了点奇怪的暗示意味。   涂白棠不敢随便接。他很怕罗贝突然做出什么大胆举动,让场面一下变得不可收拾。   “真的吓到了,”罗贝一下一下戳着兔子的脑袋,“我叫你,它有反应,可是又不说话。我还以为你变回普通的兔子了呢。”   涂白棠心想,这小东西怎么叫它什么都有反应,多让人误会。   “我听见了,”他说,“你说,就算我变成兔子,也要永远和我在一起。”   他说得动情,罗贝的声音却又变得湿润了。   “可是兔子的寿命很短,永远也是很短很短的。”   “嗯,”涂白棠说,“还好我是人。”   罗贝在他胸口蹭了蹭,没有对这句话发表任何意见。   涂白棠继续说道:“我的永远很长。”   罗贝对他笑了一下,眼神中似是藏着几分落寞。   “……不信我吗?”涂白棠问。   罗贝赶紧摇头,欲言又止。   涂白棠捏了捏他的脸:“有心事?”   “其实……”罗贝犹豫了会儿,声音变小了一些,“我以为它是你的时候,虽然着急又难过,但心里也有一点……有一点踏实。”   “因为我终于变成兔子了?”涂白棠问。   罗贝摇了摇头:“因为这样,我们就不会分开了。”   涂白棠愣了愣。   “我无论如何都会照顾好你的,我知道自己可以做到。”罗贝说。   涂白棠意识到了什么,收拢了抱着他的手臂:“对我没信心吗?”   罗贝方才的话仿佛在说,自己作为一个人类,不见得能像兔子那样用一生去陪伴他。   罗贝还是摇头,却没有对自己方才的发言进行任何注解。   他表情犹犹豫豫的,很是无措。   “没关系,想些什么,告诉我吧,”涂白棠努力安抚着自己心底的那点小委屈,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足够平和,“我虽然比你稍微年长一些,但大家恋爱经验都差不多。如果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好,你不说,我怎么进步呢?”   罗贝不做声。   “不相信我吗?”涂白棠叹气,“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呢?”   “……骗过的。”罗贝说。   他说着转过头来:“你说,和我同病房的婆婆出院了。”   涂白棠心底“咯噔”了一下。他没有选择狡辩,而是诚实地点了点头:“嗯,因为——”   “我知道,你怕我难过,”罗贝说,“我没生气。你在乎我,对我好,我比谁都清楚。”他说着又朝涂白棠笑了笑,“……是我自己的问题,我总要想东想西的。”   “是不是因为你的父母?”涂白棠问。   罗贝眼神闪躲,踟蹰了片刻,点了点头。   涂白棠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他的父母也分开了。不同于罗贝父母的死别,他的父母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曾是一对人人艳羡的爱侣。   人心无常,感情这东西,最是难料。   但那终归都是“别人”。   在遇到罗贝以前,涂白棠对爱情缺乏想象,从未渴望。如今身处其中,发现一切经由旁观所得来的经验都不怎么可靠。   毕竟让他心动的那个人,本就独一无二。   “我在杞人忧天吧!”罗贝忽然笑了起来,长吁一口气,“好无聊,不说这个了。”   “我倒想多聊聊。”涂白棠说。   罗贝惊讶地看侧转过头。   “我一直有点好奇,”涂白棠问他,“你父母的爱情故事,大多都是你爸亲口说的吧?包括他有多爱你妈妈,付出了多少,为了她如何与家人决裂,那些年又是如何吃苦,有多么上进……全是他单方面告诉你的,是不是?”   罗贝眨了眨眼,点头道:“大多是的。”   “他不是也一直说,自己有多么爱你,为你付出了很多很多吗?”涂白棠说,“你觉得他说的都是真的吗?”   “……”   罗贝愣愣地看着他,不说话,也没动作,连抚摸小兔子的手都停下了。   那些话语,他从小到大听过太多遍,即使早已对罗昌盛信任全无,却从未怀疑过其真实性。   直到此刻,只觉醍醐灌顶。   “就算他真的爱过,”涂白棠的语调变得委屈,“你觉得我和他,是同一种人吗?”   罗贝赶忙用力摇头。   “我能陪伴你的时间,一定比一只兔子更久,我对……”他说话的同时抬起手来,思考了半秒后继续说道,“我对比特发誓。”   他下手来,笑道:“我答应过它的。”   在那个梦里。   那只暴力小兔子,是专属于他们的丘比特。 第77章 尾声.唯一的兔子   涂白棠才刚走出会议室,便被匆匆赶来的行政叫住了。   对方一脸喜色,远远抬手招呼他赶紧过去。   走近后得知,是有人给他送了一面锦旗。   现在人家就在接待处候着,医院党政办公室的摄影师已经就位,就等着他到场了。   涂白棠当下心情有点儿复杂。   没有医生会反感病人用这样的方式表达感谢,但如果有的选,涂白棠希望是在上班时间。   被各种各样的时务耽误无偿加班已是常态,只是今天有点儿特别。   涂白棠约了人,眼看就要到点。这已经是一个小时前他怀着歉疚临时申请拖延过的时间了。   可眼下的情况他也不可能抛下一切匆匆离开,于是只得又给罗贝发了条消息。   ——临时有了点事,还得再晚点才能到。   发送后不到半分钟,罗贝就回了。   ——好哦,不急的!   末了,还配了一个兔子亲亲的可爱表情包。   涂白棠不由得露出了笑意。   一旁的行政有意无意地多看了他几眼。   明明没有询问,涂白棠却主动向对方解释:“又要晚回去了,跟对象打个报告。”   “不会挨批评吧?”行政同他打趣。   “这倒不会,”涂白棠摇了摇头:“他脾气好,很体谅我。”   “哎哟,”行政说,“那可真不错。”   “嗯。”涂白棠笑着点头。   他时常暗自感叹,罗贝会不会可爱得有点儿太过分了。   明明是普普通通的表情包,由罗贝发出来,都显得更为引人怜爱。   自己忙于工作,总是抽不出时间,有时不得不爽约。罗贝总是很体贴,从不抱怨,只在事后偶尔可怜巴巴撒个娇,闹得涂白棠又是愧疚又是心疼。   明明年长他不少,涂白棠却总有一种自己被稳稳拿捏的感觉。   涂白棠很快明白了罗贝为什么如此大度。   走进接待处,罗贝正坐在靠墙的沙发上,正小声地同身旁的人说着什么。   那人涂白棠认识,也是一位行政工作人员,此刻正一手拿本子一手拿笔,边听边点头记录。   听见动静,两人一同回头看了过来。   罗贝顿时双眼放光。   涂白棠很快意识到了什么,当下哭笑不得。   两分钟后,当罗贝举着锦旗一脸羞涩地看向他,涂白棠忍不住扶住了额头。   锦旗上绣着金色的大字:才貌双全,骨舞我心。妙手施术,再造之恩。   现场所有人的注意力可能都在“才貌双全”那四个字上,表情各不相同但都十分微妙。   方才来找涂白棠的那位行政明显是在忍笑。   哪个正经病人在向医生表达感谢的时候会特意夸一嘴颜值呢?有时候真想扒开这小家伙的脑袋看看里面都装着些什么东西。   罗贝对他的腹诽一无所知,脸红红地对着他鞠了一躬,一本正经地说道:“谢谢涂医生!”   “……不客气,”涂白棠说,“都是我应该做的。”   那之后,两人在众人围观下握了手,又一同举着锦旗拍了照片。   罗贝的面颊全程都是红扑扑的。他完全说不了场面话,一直傻笑,偶尔开口也是轻声细语,一副害羞模样。   简单的仪式也还是花了不少时间。   之前那位行政同涂白棠开玩笑:“你家那位该等急了吧?记得给锦旗拍个照,回去好邀功。”   一旁另一位同事闻言看了过来:“涂医生你成家了呀?”   不等他回答,方才那人抢着说道:“而且感情很好呢!发个消息笑得眼睛都眯成缝儿了。”   涂白棠摸了摸鼻子,转过头去,与正缩着脖子往他们方向瞟的罗贝视线撞个正着。   罗贝双手背在身后,也朝他笑了笑,表情透着小小的得意。   “有点假公济私了。”涂白棠走在路上,摇着头感叹,“不太好吧。”   “不会啊,”罗贝却是十分坦荡,“我恢复得那么好,都是你的功劳。我想感谢为我手术的医生,很合理啊!”   涂白棠并不是真的抱怨,只是有些不好意思。   生怕罗贝会再说些让人脸红的话,他赶紧切换话题:“学校那边手续都办完了吧?还顺利吗?”   “嗯,”罗贝点头,“不过有一件事,有点麻烦。”   “怎么了?”   “申请不住校,需要家长签字。”罗贝说。   涂白棠闻言蹙起眉来。   “好烦啊,”罗贝郁闷地嘟囔,“我不想住。”   在今天去学校办理复学手续前,他就同涂白棠商量过,表示无论如何都不愿与旁人同享休憩的空间。   这半年来,即使两人感情融洽如胶似漆,他也不会一直待在涂白棠家,每周总有那么一两天要回去住。   罗贝是很需要独处的类型,可有做不到自我中心对旁人视而不见。对他而言,一个彻底只属于自己的空间是恢复能量的基础。宿舍于他而言不是一个可以放松的地方。   可若是像之前那样住在宿舍却偷溜出去,又会连累舍友。   如果非要住校,他真有点儿不想复学了。   涂白棠对他完全是溺爱心态,自然不会想要勉强他。   思考了片刻后,他问罗贝:“最近跟你爸又联系过吗?”   “就是上个月那次嘛,”罗贝嘟囔,“后来就没打过电话了。”   涂白棠记得,罗贝主动拨出号码的时候他就在旁边。   从某种角度来说,罗贝其实是个挺能赢得下心肠的孩子,说不想联系,就真的一点儿也不搭理自己的父亲。   直到他又接到了辅导员打来的电话。   得知罗昌盛再次骚扰了张燕,罗贝惭愧又愤怒,气哼哼地去找罗昌盛理论。   这一通电话依旧是不欢而散。   罗昌盛恼羞成怒,大喊“我再也不会管你”。   罗贝比他更强势一点,挂电话前冷着脸说道:“你最好长命百岁,我怕你死了以后没脸面对我妈。”   涂白棠暗中感叹,其实罗贝自己才更像是一只兔子。   看起来又乖又软,骨子里却是有点脾气的,会凶人。   只是当时气势嚣张,挂了电话后却他落寞了很久。   此刻旧事重提,罗贝的情绪明显低落。   涂白棠抬起手,一言不发地揉了揉他的短发。   “……你会不会觉得,我有点太没良心了?”罗贝问。   “不会。”   “一点点呢?”罗贝抬起手,捏起食指和大拇指,“就稍微那么一点点都没有吗?”   “没有。”涂白棠说。   在给出结论前,他完全没有去思考这个问题的答案。   那根本不重要。此刻罗贝需要的不是意见或者建议,只是一点能让自己变得好受的情感支持。   涂白棠不会做不合时宜的事。   “他至少给了我优渥的生活,”罗贝说,“这世上很多人既没有钱也没有爱,我已经算是幸福的。”   涂白棠摇了摇头:“你值得更好的。”   罗贝低着头走了两步,忽然停了下来。   涂白棠见状也跟着停下脚步,刚转过头,被罗贝一把抱住了。   罗贝仰起头,飞快地在他脸上亲了一下,又把脑袋埋到他的肩膀,来回蹭。   大街上人来人往,不少人侧目张望。   涂白棠并不在意,想回抱住他,罗贝却一下又退开了。   “签名!”他往前走着,边走边抱怨,“好烦呀,签名怎么办!”   “这个不急,”涂白棠说,“还是先想想晚饭怎么办吧。”   为了庆祝罗贝办理复学手续,他们原本打算出去吃顿好的,已经提前预约好了餐厅,但眼下已经彻底过了时间,赶不上了。   涂白棠知道这有一部分要归罪于罗贝赠送锦旗的时机安排,但并不打算说出口。   罗贝思考了会儿,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叫外卖吧。现在就叫,我们到家以后收拾一下差不多送到。”   “我来吧。”涂白棠说。   他知道罗贝有一笔不小的存款,但那毕竟是一笔只出不进的钱。   罗贝的消费习惯有点儿畸形。他没什么物欲,更没有任何奢侈的消遣,可真买起东西又从来不看价格,大手大脚的。   二十年时间培养出的消费习惯,很难说改就改。   罗贝点着头“唔”了一声,刷着外卖软件的手却没停下。   涂白棠抽走了他的手机,放进自己的口袋:“跟我在一起的时候不许玩手机。”   罗贝冤枉:“不是在玩啊!”   涂白棠无视了他的话语,划拉着自己的手机,问他:“想吃什么?披萨好不好?”   “你也在玩手机!”罗贝指出。   “我在给我们准备晚餐。”涂白棠说。   这样的对话实在太幼稚了,他不想继续,于是转移话题:“其实学校要家长签名,只是为了明确责任。实际上到底是谁签的字,他们又分不清。”   老实孩子罗贝眨巴了两下眼睛。   涂白棠继续说道:“可以让你实际的监护人来签。”   “谁啊?”罗贝说,“我都二十一了,哪来的监护人。”   他刚说完,立刻意识到了什么,扭头看向涂白棠。   “如果我们可以结婚,让我来替你签字,是很合理的。”涂白棠说。   这完全是歪理,罗贝却立刻听进去了,快速点头。   两人一路走到了楼下时,遇上了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和她的妈妈。   小女孩见着罗贝,立刻露出笑容:“哥哥你回来啦!”   罗贝眯着眼睛对她笑。   “你什么时候再来和萝卜玩呀?”小女孩又问。   “周末好吗?”罗贝问,“我也想它了。”   女孩很高兴:“那你想我吗?我很想你的!”   罗贝有点儿害羞,点了点头:“想的呀。”   女孩高兴地扑了他一下。   和母女道别后,罗贝依依不舍回头张望。   “真可爱。”涂白棠说。   罗贝赞成:“就和萝卜一样可爱。”   萝卜姓胡,全名胡萝卜。是涂白棠的母亲半年前在走道里捡到的那只小兔子。   临时饲养了它两天后,涂白棠在小区群里看到了主人发布的求助信息,于是把它还了回去。   罗贝当时依依不舍。涂白棠提议再去买一只,他犹犹豫豫,没有答应。   那之后,罗贝和胡萝卜的小主人交上了朋友,偶尔会去探望那只可爱的小侏儒兔。   涂白棠旧事重提:“我们也养一只吧?”   这一回,罗贝很果断地摇了摇头。   “我已经有一只兔子了。”他说。   涂白棠指向自己:“我吗?”   罗贝愣了一下,笑喷了。   涂白棠意识到了什么,难得的有点儿害臊。   罗贝指的,当然是比特。   这孩子有点儿执着,今生今世,都只想要这一只兔子。   为了掩饰情绪,涂白棠厚着脸皮不依不饶地说道:“可我也是啊。”   “哦,好吧,”罗贝点了点头,“那我只要你们俩。”   其实罗贝已经很久没有主动提过这一茬了。从捡到胡萝卜的那天起,他再也没有要求涂白棠变成兔子。   倒是涂白棠,偶尔会自己主动提一嘴。罗贝每次都很配合,可态度上,更像是只把这视为两人之间心照不宣的小玩笑。   就在上个月,涂白棠的母亲又来了一趟。罗贝和她打了照面,还聊了会儿。   涂白棠的母亲给他看了涂白棠小时候的照片。   涂白棠当时有点儿紧张,怕罗贝会语出惊人,最后却只是虚惊一场。   罗贝很高兴地收藏了小白棠,完全不问为什么是个人类。   涂白棠一度以为有朝一日当自己身份败露会面对一场艰难的灵魂拷问,可事实上,他连罗贝究竟是在什么时候发现了端倪都不知道。   这个他眼中的“小朋友”,似乎也有着成熟的一面。   “是不是因为我不能变成兔子,你故意忽略我?”涂白棠试探着问他。   “我的错,我糊涂,”罗贝笑着摇头,“比特已经去兔兔星球了,你现在才是我唯一的兔子。”   “……那万一,我不是兔子呢?”涂白棠问。   罗贝咯咯笑了起来:“你是啊。”   两人进了家门,他身体一歪,很自然地靠在了涂白棠的身上。   “好,”涂白棠点头,“那我就是。”   “谢谢你,”罗贝闭上了眼,“愿意陪我做梦。”   涂白棠心想,那是因为你也给我了最好的梦。   因为罗贝,他在随波逐流的人生中第一次有了主动的选择,奋力地争取。   他当然不会是罗贝唯一的兔子。   他是他唯一的爱人。   作者有话说:   正文到这里就完结啦!!!!!!   感谢观看!!!!!   全订阅的朋友明天应该就可以领到头像框了说!!!!   这本虽然数据普普通通但看到有一些读者特别喜欢,还是很开心,感觉很懂我嘿嘿。   然后再顺便推推我的预收,就是现在名字里有尾巴的那个。虽然标题和文案都是待定状态但内容已经想的差不多了,自我感觉非常良好。   如果是第一次看我的文,欢迎猛击头像,里面完结文还蛮多的,可以淘一下!   这篇的番外理论上是有的。   我先休息两天,争取下周写了。   如果没有,那就是再下周。   总之!感谢你的陪伴!下次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