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球跑了十年后》作者:氿鲸   简介:   燕回十八岁时发生了三件事。   一他失恋了。   二他把明恋对象睡了。   三他怀孕了。   燕回也终于知道,为什么父母从小偏心弟弟,任他自生自灭。   他在十八岁这年逃离原生家庭,给了自己一个家。   ***   余响在十八岁时得到了三个教训。   一心口不一早晚遭报应。   二看着好脾气的人做事反而更决绝。   三到嘴的鸭子真的会飞。   花了整整十年时间,余响好不容易找到燕回,却发现他已经有男友了。   余响生气苦闷却无可奈何,听了一晚上《成全》。   ***   偶遇燕回和男友约会,趁着燕回去洗手间的机会,余响警告了男人一番,然后递上名片,说无论遇到什么困难都可以找他。   男人眨眨眼,满脸惊喜地拿出一张纸:“那叔叔你能帮我签个名吗?我不敢让爸爸签。”   余响低头一看,纸上一排黑色大字——   小学三年级上册语文第四单元测试卷。   ***   好消息:老婆身边没别人。   坏消息:老婆疑似已婚还有个好大儿QAQ   燕回:但凡照个镜子……算了。   排雷提示:1、专属于受的酸涩文学;   2、攻一个人的火葬场。   食用指南:1、纯甜二人转,攻受身心1V1;   2、外柔内刚美人作家受X热爱脑补忠犬霸总攻;   3、笔力练习,边学边写,不喜请点叉。   内容标签: 生子 都市 豪门世家 情有独钟 破镜重圆 甜文   主角视角:燕回 余响 配角:燕声   一句话简介:金牌爸爸好“大”儿   立意:爱人先爱己 第1章   锦都阴郁多日的天气终于见晴,气温也开始回升,但之前断崖式降温余威尚存,各大医院依然人满为患。   燕回和燕声抵达候诊区时,正好有两个人起身离开,燕声连忙冲过去占着座位,转头招呼燕回:   “八咳咳咳!这里…快来!”   燕回走过去给他一脑瓜崩:“说了在医院不能跑,又忘了?”   燕声揉揉脑门嘿嘿一笑,拍拍座位,因戴着口罩又在发烧,说话瓮声瓮气的:“你坐!”   燕回无奈坐下:“好,坐。这个时候你倒精神了,嗓子不痛了?”   不说还好,一说燕声立刻觉得哪哪都不舒服,脑袋往燕回肩膀上一栽:“痛的。”   “痛你就少蹦跶。”燕回摸摸他后颈,发现有汗,抬手拉开他的羽绒服拉链。   医院有中央空调,燕回进门就脱了羽绒服,穿着灰色卫衣和牛仔裤,像个还没毕业的学生仔。   燕声也想脱,燕回没准。   他昨天放学就说不舒服,回家没多久便开始发烧,吃了退烧药温度也没降多少,燕回哪敢让他随意穿脱。   散开衣襟,燕回又摸摸燕声额头,感觉还是有点热,蹙眉望向儿科叫号显示屏。   刚叫到10号,他们是12号……快了。   正想着,手机忽然响了。   燕回低头一看,发现是出版社打来的,只好嘱咐燕声:“我去接个电话,你听着叫号,叫到你就先去,我马上过来。”   燕声点点头,眼巴巴地看着燕回起身走开,忽然听到有人搭话:“你们看着感情可真好!”   燕声循声望去,发现是坐在旁边的阿姨,于是礼貌道谢:“谢谢姐姐。”   女人被这声姐姐叫得心花怒放,捂嘴笑道:“不客气~你们在一起多久了?”   燕声不解地眨眨眼:“从我出生后就一直在一起啊。”   女人闻言脸上笑意瞬间凝固。   她上下打量燕声,见他眼神懵懂纯真,又瞟了眼不远处打电话的燕回,压低声音问:“那…你几岁了?”   燕声眉眼一弯:“过完年就十岁了!”   这个回答,让女人倒抽一口凉气,周围人表情也随之骤变。   “小伙子看着长得高高大大白白净净的,可惜了……”   “看来是这儿有问题……怎么可能才十岁……”   “那他和那个帅哥……这犯法吧……”   议论声中,女人靠近自己儿子,眼睛瞄着燕回,小声催促:“把手机给妈妈,妈妈要给警察叔叔打电话……快点!”   就在这时,广播响起。   “请12号燕声到儿科五号诊疗室就诊,请12号燕声到儿科五号诊疗室就诊。”   燕声倏地站起身,走进诊疗室,刚要坐下,就听到医生问:“孩子呢?抱进来吧。”   燕声顿时喜笑颜开,跑出诊疗室,冲着燕回张开手,哑着嗓子大喊:“爸爸!医生让你抱我进去!”   此话一出震惊四座,短暂安静后,惊叹声此起彼伏。   “卧槽!还真是十岁!”   “这小孩看着跟我老公差不多高了!”   “那是他爸?长得真帅啊~”   燕回被围观群众看得浑身刺挠,瞪了燕声一眼:“抱个屁!也不看看你多大个人了,进去!”   “哦。”燕声顿时蔫巴了,垂头丧气地跟着燕回走进诊疗室。   两人身后,女人满脸尴尬地把手机递给儿子,小声嘀咕:“吃什么长大的…才十岁就这么高!”   诊疗室里,医生也发出了同样的疑问。   “不到十岁就一米七了,等到十三四岁不得长到一米八|九去?查过骨龄和激素吗?”   燕回点头:“查过,医生说是基因导致的骨骼发育期提前。”   “基因……”医生上下打量燕回,好一会发出灵魂拷问,“孩子母亲多高?”   燕回看了眼满眼好奇的儿子,含糊道:“大概一米八……”   分开时那人一米九,当然也有一米八的时候,不算撒谎。   “嚯,模特吧?”医生惊叹,“难怪孩子长这么高。没什么大事,已经在退烧了,药效不明显是因为吃的儿童退烧药。他这个身高体重,得按大人的量给,家里有芬必得吗?”   “有。”燕回松口气,见燕声埋着脑袋直乐,抬手撸了把他的头毛,“傻乐什么呢?”   “医生哥哥说我是大人了。”燕声挺起胸膛,下一秒却忍不住咳了一声,又缩了回去。   “还哥哥呢,你得叫我叔叔!”话是这么说,但医生显然很受用,眼睛都笑成了眯眯眼。   燕声:“爸爸说,比我大的都得叫哥哥姐姐。”   医生:“为什么啊?”   燕声:“因为我太高了,叫叔叔阿姨会惹人生气。”   医生乐了:“这倒是。好了,去缴费拿药吧。”   “谢谢医生。”燕回拍拍燕声,“声声,跟医生说再见。”   燕声起身,欢快地挥手:“谢谢医生哥哥,古德拜!”   医生再次被逗乐:“好,你也古德拜~”   走出诊疗室,燕声眼睛打着双闪问燕回:“爸爸,妈妈真的有一米八吗?”   来了!关于妈妈的一百问!   燕回悄悄吸口气:“有啊。”   燕声:“比你还高吗?”   燕回:“嗯。”   燕声:“妈妈是模特吗?”   燕回:“……不是。”   燕声:“那妈妈是做什么的?”   燕回很想回答“不知道”,但可悲的是,他昨天才见过那人的名字,又和燕声许诺过绝不骗人。   好在,燕声看着成年了,实际年龄却只有九岁。   “声声,”燕回慢条斯理地问,“想吃麦当当吗?”   没有小孩能拒绝麦当当,一米七的小学生也不能。   “想!”燕声瞬间忘了妈妈一百问,兴奋地问,“我能吃薯条吗?”   燕回点头:“当然。”   燕声:“可乐呢?”   燕回:“可以喝小杯不加冰的。”   燕声:“那…那能吃冰淇淋吗?”   燕回:“够了啊燕声声,别得寸进尺。”   “哦。”燕声闷闷地应了一声,但很快又高兴起来。   不能吃冰淇淋,但能吃薯条喝可乐已经很好了!   小孩子的快乐就是这么简单,燕声抱住燕回的胳膊,眼睛亮晶晶地问:“爸爸~我们什么时候去吃麦当当啊?”   “周末吧,今天不行,你还在发烧,不能吃太油腻的东西。”   燕回在心里为自己点了个赞,任由燕声半挂在身上,带着他缴费、拿药,然后穿过医院大厅去停车场。   忽然——   “燕回!”   每当午夜梦回便会记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如同一把利剑,穿过燕回的身体,狠狠钉在他的脚面上。   于是他再也无法迈出一步,只能茫然地转身,看着记忆中张扬恣意的少年,跨过十年光阴,以稳重深沉的陌生模样,快步走到自己面前。   “余响……”燕回神情恍惚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他似乎又长高了一点,肩膀也比年少时宽阔了几分,穿着和周遭格格不入的西装大衣,薄唇紧抿,下颌线紧绷。   唯有眼眸里燃烧着不知名的情绪,牢牢攫住燕回,甚至让他有种五感消退,整个人被侵占、吞噬的错觉……   直到一男一女匆匆跑来,闯进画面。   “小余总……您的手!”   “护士!护士——!”   惊呼声打破错觉,燕回下意识垂眸看向余响的手,他却迅速捂住手背,声音暗哑:“我没事,不用叫护士。”   说话时,他双眼一瞬不瞬地盯着燕回,看得燕回眼神飘忽,四处游移。   毕竟十年前他不光把余响灌醉了,还用了药……   想到那迷乱疯狂的一夜,燕回既心虚又害怕,想跑又舍不得。   直到听到燕声的耳语。   “爸爸,他是谁啊?”   燕回指尖微颤,这才想起,那一夜的成果就在旁边,距离他的亲生父亲不过一米远!   燕回瞬间回神,连忙拉着燕声走远几步,背对余响小声叮嘱:“声声,你到门口去等爸爸,不要乱跑,把羽绒服拉链拉上。”   “哦。”燕声乖乖应声,回头看了余响一眼,朝着通往停车场的医院侧门走去。   那里挂着透明门帘,不算太暖和,但只要不出去就不会吹到冷风。   燕回看着燕声走到门帘前,拉好拉链双手插兜,远远看着自己。   一如既往的乖巧懂事。   “他是谁?”   低沉暗哑的声音在头顶响起,燕回心头一跳,慌忙转身——   余响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靠得极近,燕回甚至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香水味。   木质香里夹杂着一点龙涎香,沉稳内敛一如他现在给人的印象。   他左手手背上贴了块胶布,右手打着点滴,输液架立在旁边,那一男一女站在不远处,神情担忧地看着他们。   燕回嗫嚅着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提着的心却暂时放下了。   见他迟迟没有回答,余响垂下眼帘,遮住眼底的晦暗:“抱歉,我只是想知道你这些年过得好不好。”   燕回怔愣一瞬,随即笑道:“我挺好的,你呢?”   余响沉默片刻:“还好,就是一直在找你。”   一听这话,燕回刚有点平复迹象的心脏又开始狂跳。   “找、找我干嘛……”那药就是助兴,应该没有副作用……吧?   余响:“当年在会所,我说了很多过分的话,我一直想当面和你道歉……”   “嗐,你说那事啊,”燕回松了口气,“都多少年前的事了,你还惦记着干嘛?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好吗?”   余响定定地看着燕回,好一会才颔首道:“好,那能加个微信吗?”   “当然。”燕回拿出手机加上余响,看着和十年前一模一样的微信名和头像,他惊讶地抬起头,“你一直没换号?”   余响嗯了一声,视线扫过燕回的微信头像,落到远处的男人身上:“他在看你。”   燕回闻言转身一看,燕声正眼巴巴望着这边。   见他回头,小孩肩膀明显一垮,哪怕戴着口罩看不清脸,燕回也知道他肯定满脸无奈,说不定嘴里还在不停念叨:“还要多久啊~”   燕回心底一软,笑着摇摇头:“没事,小朋友没什么耐心。”   余响看着他脸上自己从未见过的柔软微笑,双拳紧握,十指深陷掌心,许久才哑声道:   “那你快过去吧,别让男朋友等久了。”   燕回正想说不用,忽觉不对——   嗯?男朋友?谁啊??? 第2章   燕回一脸懵逼地看着余响,又顺着他的视线看向燕声,半晌后眨眨眼。   也不怪余响误会。   燕声最近两年个头猛蹿,从一米四几直冲一米七,刚开始燕回还会给他买新衣服,到今年直接放弃挣扎,和儿子共享一个衣柜。   恰逢燕声感冒发烧带着口罩,满脸稚嫩被遮挡大半,看起来可不就是个身高稍有遗憾的帅哥吗?   产生误会很正常,只是余响这话听着有点……   燕回抿唇压住唇角,没有立即解释,而是含糊地转移话题:“不用管他,倒是你,怎么在打点滴?发烧了?”   “啊…嗯,气温降得太快,没注意就……”余响下意识背了背手,忽又反应过来这个举动毫无意义,手指局促地抓了下空气。   燕回促狭地笑笑:“以为是南方,所以大意了吧。锦都冬天降温没有规律,湿度大还没暖气,体感其实比北方冷。”   说话间,他往下一瞥,看得余响瞬间挺直腰背。   “我建议你买件羽绒服,大衣好看是好看,不抗风,风一吹就透心凉。”   “好,等会就去买。”余响眼神温柔,顺着燕回的话问,“你呢?哪里不舒服吗?”   燕回冲着燕声抬抬下巴。   “是他不舒服,也是感冒发烧。昨天晚上烧到三十九度,我守了一晚上,温度一直没降下来,所以来看看医生。”   “……哦,”余响沉默片刻,干巴巴地说,“是该来看看。”   “是啊,”不提还好,一提起来燕回满脑子都是燕声发烧的事,顾不得再试探什么,果断开口告辞,“那你慢慢输液,我先走了,孩…要去买东西,再见。”   余响闻言,慢了半拍才开口:“……再见。”   眼看燕回即将转身离去,他蓦然上前一步,抓住燕回手臂,确认般问:“微信联系?”   燕回吓了一跳,瞄了眼手臂上的大手,随即笑了起来。   他本来就脸嫩,笑起来更是一如往昔,看得余响恍惚了一瞬。   “好,微信联系。”   直到燕回和男友的身影消失在门外,余响还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这么高大帅气的男人站在路中间,想不引人注意都难,来来去去无论谁路过都会看他一眼。   杨可馨眼睁睁看着自家老板成了热门景点,不信邪地问:“你真不认识那个男人?”   顾鸣宇摇头:“我也是小余总接手公司后才成为他的助理,知道的不比你多。”   “照片呢?也没见过吗?”杨可馨追问。   “没有,”顾鸣宇斩钉截铁,“小余总的生活习惯堪比苦行僧,哪来的照片?你是生活秘书,这点你还不清楚吗?”   “就是清楚我才觉得不对劲啊!你什么时候见过小余总这么冲动过?看到人就冲出去了,针头都弯了!”   杨可馨越说越激动,小脸隐隐发红:“这里面说不定涉及豪门恩怨!”   “豪门恩怨?不是前男友吗?”顾鸣宇不解。   “光前男友哪会这样!”杨可馨白了他一眼,看向余响落寞的背影,“没有被棒打鸳鸯,小余总何至于此?”   顾鸣宇恍然大悟地点点头。   又过了一会,余响终于回过神,推着输液架走到两人面前。   “鸣宇,你按原计划回云京,主持建厂的事。集团那边问起来,你知道该怎么说。”   见顾鸣宇点头应是,他停顿片刻,又补了一句:“有什么事及时沟通。”   顾鸣宇:“好。那小余总,我一会先回酒店收拾行李。”   考察团原定今天上午回云京,谁知锦都的天气这么折腾人,一行人自落地后便挨个感冒。余响撑到最后到底也没抗住,成了病得最严重的那个,三人行程因此耽误,只能改签。   余响嗯了一声,看向杨可馨:“可馨,你把我的……”   没等他把话说完,杨可馨立马积极响应。   “放心小余总,我这就帮你去查那位先生的个人信息!你只要告诉我他叫什么,有电话号码就更好了!”   余响:“……私自调查公民个人信息犯法,你别害我。”   “……哦…哦,我以为……对不起。”杨可馨尴尬地低头认错。   余响叹了口气:“没事,你把我的机票退了,续订酒店,再查下锦都口碑好的暹罗菜和甜品店。”   “希望他口味没变……”近乎呢喃的低语后,余响越过两人,推着输液架找了个空位坐下,靠着椅背,缓缓闭上眼睛。   ***   “爸爸,你心情很好吗?”   燕声半趴在超市推车扶手上,看着燕回打开冰柜,拿出一只雪糕。   “还好吧,为什么这么问?”把雪糕放进推车,燕回微抬下巴,“走,结帐。”   燕声推着车跟在他身后,嘴里嘀咕着:“你一高兴就要吃冰淇淋,每次就买一个自己吃,不许我吃……”   燕回直接忽略了他的后半句,笑道:“观察得还挺仔细。”   燕声没过多纠结冰淇淋,歪着脑袋问燕回:“所以那个叔叔是谁啊?你见到他这么高兴?”   燕回脚步一顿。   高兴吗?好像……还真是。   “他是……爸爸的…老同学,”终于给余响找到一个合适的身份,燕回说话流利起来,“很多年没见了,这次遇上爸爸当然高兴。”   “老同学,”燕声咀嚼着这个词,“是像大爸二爸三爸他们那样的老同学吗?”   “咳咳,”燕回被这一连串爸呛了一下,心虚地说,“差不多吧……”   差不多的意思是,他那三个大学室友是干爹,余响是真爹的那种“差不多”。   生怕燕声又说出什么虎狼之词,燕回连忙转移话题:“声声,中午爸爸给你做芙蓉虾球好吗?”   “好啊!”燕声注意力瞬间转移,甚至还点起了单,“能再做个可乐鸡翅吗?”   燕回看他一眼,终究还是心软道:“可以,但你只能吃一个。”   “好耶!”   采购完食材,驱车回家,白色奥迪Q3很快驶入一个颇有年头的小区。   小区建于三十年前,无论外观还是户型都落后于时代。绿化全部砍去填平修成停车场,以满足业主日益增长的停车需求,导致整个小区看起来十分寒碜。   可就是这么个破旧不起眼的小区,却坐落于锦都最有名的学区内,堪称寸土寸金。   当然,就算住在学区内,也不等于就能摇上那几所名校的号,但至少有资格上桌。所以哪怕房子又破又旧依然被家长们疯抢,房价常年居高不下。   回到不到八十平米的小家,燕回盯着燕声吃了药,便放他去玩,自己则一头扎进厨房。   等到十二点半,三菜一汤准时上桌,燕声磨了燕回好一会,终究还是多吃了一个可乐鸡翅,抹抹嘴心满意足地去睡午觉。   燕回收拾完残局,走进次卧看燕声有没有蹬被子,顺手测额温,发现温度降了一些,终于放下心来。   离开次卧,他又回到厨房,从冰箱里拿出刚买的雪糕,拆开包装咬了一口。   一股凉意瞬间直刺脑门,好在有沁人心脾的甜安抚味蕾,待那一小块绵密融化后,乳制品特有的香醇溢满口腔,勾起久远的记忆。   燕回人生第一次吃到的甜品就是冰淇淋,同时,冰淇淋也是他和余响初识的契机。   自出生后燕回便跟着爷爷奶奶生活,老人家高血压高血脂,甜品是明令禁止的违禁品。直到八岁那年,他被父母接去参加晚宴。   这种宴会,表面上看着衣香鬓影,光鲜亮丽,实际上扒干净了也就那么一回事。大家言笑晏晏地暗中较劲,什么都能拿出来比一比,包括孩子。   燕回在父母的授意下,当众展示了苦学半年钢琴的成果,然后便一直跟在他们身边,不乱跑、不吵吵,乖巧听话得人人称赞。   那时余响就在花园里和朋友们疯玩,时不时发出尖锐叫声,引来大人们不满地皱眉。   “那是余二爷的公子余响吧?和他堂哥比,是皮了些。”   “反正也不是继承人,皮点没关系。”   “还是管束一下为好,不然早晚会闯祸……”   那是燕回第一次听说余响,当时他并不知道谁是谁,只是远远地看着他们。   直到那群小孩嬉笑着跑进屋,直冲他而来。   跑在最前面的,是一个高大壮硕、皮肤呈小麦色的男孩,手里举着一个甜筒冰淇淋,眼底闪烁着奇异的光芒。   没等燕回反应过来,两人便撞了个满怀。男孩被小伙伴们扶住,燕回直接跌坐在地,冰淇淋顺着他的衬衫马甲往下滑。   之前还万众瞩目的钢琴小王子,瞬间变得狼狈不堪,形象全无。   燕回愣愣地抬起头,和那个男孩四目相对,听到他身后的小孩小声欢呼:“成了!走走走快走!余响,走啊!”   余响不知为何没走,其他人因此也没能跑掉,被赶来的大人们抓个正着,挨个按头道歉。   余响作为罪魁祸首,排第一个。   “我真不是故意的,就是想请你吃冰淇淋,结果跑太快没刹住,对不起啊。”   燕回知道余响在撒谎,但跟着管家去换衣服时,他却鬼使神差地想起这句话,想起第一次和父母出席宴会,他们警告他要注意形象时的眼神。   现在他不用担心会弄脏衣服了。   于是,他鼓起勇气,询问管家:“换衣服前,我能吃个冰淇淋吗?”   那是燕回吃的第一个甜品,瞒着父母,坐在客房的沙发凳上,吃得满手都是融化的冰淇淋。 第3章   “冰淇淋店?”余响站在落地窗前,看向杨可馨。   “嗯,是一家手工冰淇淋店,挺有名的,在鹏城和云京都有分店,今年夏天入驻锦都。”杨可馨翻着手机,汇报调查结果。   “然后就是一家叫酥香阁的本地甜品店,专做黄豆糕、桃酥之类的中式甜点。这几家甜品店口碑都不错,具体地址和暹罗菜餐厅一起汇总发给您了。”   “好,谢谢。”余响握着手机,像是握着十几亿的合同,神情有些犹豫,“这个天气请人吃冰淇淋…会不会被拒绝?”   杨可馨顿了顿:“如果是女孩子,可能会,但男生的话,还是要看对方的喜好。”   余响若有所思地颔首,又问:“羽绒服买了吗?”   “买了,一件长款一件短款,按您喜欢的牌子和尺码购入,挂在衣柜里。另外我还为您挑了两件羊绒衫和休闲长裤,好搭配羽绒服。”   想起自己行李箱里不是西装就是大衣,余响由衷道谢:“谢谢,这几天你可以自由安排时间,有事我会电话联系你。”   “好的小余总,那我就不打扰了。”   杨可馨离开后,余响点开微信,看着新鲜出炉的置顶头像,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那是一个男人蹲在沙滩上的剪影,背景是红霞满天的海边。   因背光,余响看不清男人的脸,但仅凭身形他也能看出,这个人不是燕回。   燕回却用这人的照片当头像。   也许,在燕回的微信里,也有这么一个置顶,头像是燕回的剪影。   两个头像相对应,就像每个朋友圈里都会出现的情侣头像。   余响近乎自虐地想着,点进置顶对话框。   响爷:忘记问你现在的手机号了,我的还是老号码没变。   收到微信消息时,燕回正在陪燕声复习功课。   燕声成绩还行,尤其是数学和科学这种需要理科思维,同时寓教于乐的课程,他几乎满分。   但相对的,英语和语文就不行了。   偏偏燕回是个小有名气的作者,自己儿子语文不及格对他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   “你再说一遍?”燕回眯了眯眼睛,表情严肃得吓人。   燕声缩缩脖子,却还是振振有词地说:“本来就听不见啊,红头都被牛吞进胃里了!”   “重点是这个吗?”燕回敲着书桌,“这是童话!童话又不是现实!”   “那也听不见……”燕声固执地小声嘀咕。   燕回揉揉眉心,压下暴打小孩的冲动,思忖片刻后问燕声:“你肚子饿的时候是不是会咕咕叫?”   “会是会,但那不是肚子叫,是肠鸣。”燕声一本正经地给燕回做科普,“爸爸,肠鸣不能用来解释蟋蟀隔着肚子对话,红头如果到牛肠子那就死定了,根本出不来。”   “……我就不该给你买那套十万个为什么,”燕回看了眼手机,起身道,“给你十分钟,你要是不把青头和红头是好朋友的所有理由写出来,你就死定了。”   说完,他走出次卧关上房门,深吸一口气,点开微信。   看到余响发来的消息,燕回满腹怨气瞬间烟消云散,甚至露出一点笑意。   他靠着门板,双腿惬意地交叠,在对话框输入电话号码,按下发送键。   不过两秒,余响就打了过来。   燕回微微挑眉,接起电话:“这么快就打过来了,怕我给你假号码啊?”   微扬的尾音,熟悉的调笑话语,让余响瞬间重回十年前。   当年燕回就是这样,爱开玩笑语调暧昧,导致他们俩的绯闻传遍云京商圈。   人人都说燕家大少爷爱余二公子爱得要死,可只有余响自己知道,燕回从未说过喜欢二字。   短暂的沉默后,余响柔声道:“没有,我是想问你周末有没有时间。上午太匆忙了,也没能好好聊聊。”   “啊…哦,这样啊,”燕回局促地站直身体,又换了只手拿手机,“……周末可能不行,工作日可以。”   单亲爸爸没有周末,只有孩子上学后才有时间放风。   “哦,”余响注视着落地窗上自己的倒影,看着它不带丝毫情绪地说出预设好的台词,“会不会耽误你工作?”   燕回心不在焉地看着墙上的装饰画:“不会,我自由职业,随时都有空。”   自由职业,偏偏周末没空。   余响垂下眼睑,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听着高兴一点:“那明天可以吗?明天中午我请你吃饭。有一家很好吃的暹罗菜,你应该喜欢。”   听到这句话,燕回心中一动,嘴唇嗫嚅着,但最终只轻轻应了声:“好。”   约好时间地点,燕回挂断电话,又发了会呆,才转身进门。   燕声听见动静,怯生生地看过来,燕回却没理他,径直走到书桌旁,拿起作业本扫了一眼。   “就写了两条?”   燕声正想狡辩,却听到他那向来严厉的父亲说:“行吧,我们来分析课文。”   嗯?   嗯嗯嗯???   燕声瞪大眼睛,茫然地看着严父坐下:“爸爸…你不生气吗?”   “有什么好生气的,你又不是今天开始语文不好。”燕回垂眸看着课本上的插图,眉头微蹙,“好了,集中注意力,看书别看我。”   燕声:“……哦。”   很快,房间里响起逐字逐句分析课文的声音。   一开始声音还算平静,但很快便在燕声冥顽不灵的争辩中崩溃、爆发。   燕回的怒吼声穿透窗户,回荡在小区里,楼下路过的大爷无奈摇头。   “造孽哦。”   ***   第二天早上,燕回惯例睡到十点才起床,睁眼第一件事就是摸手机,看跑腿发的照片。   确认燕声按时进了校门,他才起床洗漱,然后去厨房处理跑腿接孩子时送来的菜。   蔬菜择完洗好,肉类切好码料,这样下午接完孩子,到家就能直接下锅,省时省力。   等做完这些就差不多十一点了,燕回脱下围裙走进浴室洗手。   洗手时他下意识抬头看了眼镜子,看着看着眉头一皱,擦干手拿出吹风机和梳子,开始吹头发。   可刚吹了没两下,他又停下来,把东西往镜柜里一塞,转身出门。   叙个旧而已,别多想。   在心里告诫自己,燕回下楼叫了辆出租车。   余响订的那家暹罗菜餐厅坐落于商业街,停车特别麻烦,还容易堵车。哪怕燕回很有先见之明打车前往,还是在路上堵了十几分钟。   等他抵达餐厅已经十二点过,余响早就到了,坐在大堂靠窗的四人座里。   这一次他没穿惹眼的西装,换成了黑色高领毛衣和同色休闲长裤,却并没有减损他身上严肃正经的感觉,反而显得愈发沉稳。   和年少时的他判若两人。   燕回站在原地看了好一会,才在服务员好奇的注视中推门而入。   “不好意思,等久了吧?”燕回走到余响对面坐下,顺手拉开羽绒服拉链。   “没有,我也是刚到。”余响近乎贪婪地看着燕回,直到对方脱下外套看过来,他才移开视线,递上菜单。   “我点了你爱吃的海鲜锅、菠萝炒饭和烤猪颈肉,你再看看别的菜。”   燕回看他一眼,笑着接过菜单:“难为你还记得,不过这些就够了,最多再点份甜点。这家菜量很大,点多了两个人吃不完。”   余响拿起茶壶给燕回倒茶:“你之前来吃过?”   “嗯,你知道我喜欢吃暹罗菜,这家开业时我就来过。两个人四个菜加甜点,最后打包了三个外卖盒,”燕回接过茶杯,“谢谢。”   “哦,”余响垂眸拿起自己的杯子,“早知道你吃过,我应该换一家。”   “不用啊,挺好的,我也好久没来了。”   “那就好。”   沉默少顷,余响主动挑起话题:“之前你说自己是自由职业,具体在做什么?”   “就…一些文字工作。”燕回心虚地抿了口茶。   “自媒体吗?”余响又问。   “嗯……”其实是男男脆皮鸭小说。这让燕回怎么说得出口,连忙转移话题,“你呢?我记得你以前一直说想成为职业赛车手,怎么还是进了你家公司?”   余响顿了顿:“因缘际会吧,楚子真你还记得吧?”   燕回点头:“记得,楚家那个想当明星的小儿子。”   “他现在进了他家房地产公司,天天下工地,晒得跟个煤球一样。”   “真的假的?他那么宝贝他那张脸,居然愿意下工地?”   “人都结婚生二胎了,你绝对想不到他老婆是谁。”余响故意停顿片刻,“陆君妍。”   “那个假小子陆君妍?!”燕回瞪大眼睛,“她和楚子真不是死对头吗?”   “这就说来话长了……”   两人就这样边吃边聊,越聊越热络。   熟人八卦不仅消除了十年未见的陌生感,也让余响不再那么紧绷,整个人都松懈下来。   眼看气氛融洽,余响在服务员撤走餐盘,等待甜品上桌的间隙,问起惦念已久的问题:   “你这些年一直在锦都?”   燕回嗯了一声:“大学毕业就留在这了。”   “有交到朋友吗?”   “基本都是大学同学,自由职业说好听点自由,其实就是居家宅男。”   余响颔首,话锋一转:“那天在医院的那个,也是你同学?”   燕回唔了声,战术喝水,没有正面回答:“他还在读书。”   “学弟?还是博士在读?”余响却没有放过这个话题,追问道。   燕回放下茶杯,笑着反问:“你对他很好奇?”   余响撇开脸:“……只是没想到你男朋友那么矮。”   燕回眉头微皱:“哪里矮了?他净身高一米七呢。”   余响冷笑:“比你矮了八公分,还不矮?”   当爹的听不得恶评,燕回瞬间化身老母鸡。   “矮怎么了?吃你家大米了?而且我们家声声还小,以后一定长得比你高!”   叫什么叠词!幼不幼稚!   余响眼中闪过一丝戾色,嘲讽道:“还小?他至少二十了吧?这辈子也就这样了,还想长得比我高,做梦去吧!”   “什么二十,声声才十……”剩下的话戛然而止,燕回理智回笼,眼神奇怪地看着余响。   余响却丝毫不觉,还在加大火力:“十几?再小也有十八吧?还是说你这么不讲究,未成年也下得去手?”   这话就说得很难听了,可燕回非但没生气,反而笑了起来。   他歪在椅子里,单手撑着下颌,凤目自下而上扫过余响。   “余响,我男朋友是高是矮是胖是瘦成年还是未成年……关你什么事儿?” 第4章   “哪怕他一辈子一米七,也跟你没关系,你着什么急上什么火?”   燕回语气平静,笑容优雅,眼神里却隐藏着兴奋和紧张。   他放在桌下的手紧紧捏着桌布,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余响,仔细观察他的表情变化,直到听到一声——   “对不起。”   微笑瞬间僵硬,燕回瞳孔微缩,手指茫然地松开桌布,留下一小块皱巴巴的折痕。   恰在此时,服务生送来甜品,余响看着燕回面前的冰淇淋,扯扯唇角。   “你说的对,这是你的私事,我不该凭主观臆测就下定论。对你,我好像一直是这样,就连第一次见面也是。”   第一次见面?   燕回蹙眉,视线同样落到冰淇淋上。   “认定你是讨人厌的乖小孩,故意弄脏你衣服,破坏你完美的钢琴表演,从那以后只要提起钢琴就……”   “好了,别说了!”燕回粗暴地打断余响,拿起勺子狠狠戳向冰淇淋,“那么久远的事提它干嘛?”   勺子划过瓷盘,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余响耳边却似乎响起了《C大调前奏曲》。   他永远记得初见燕回时,万籁俱静唯有钢琴声的感觉。   也无法忘怀撞倒对方后,四目相接时如雷的心跳声。   多年后,只要说起钢琴,就有人提起当年那场闹剧,一群人嘻嘻哈哈,仿佛那是什么值得纪念一辈子的大事。   面对狐朋狗友的嘲弄,燕回并不生气,只是毫不在意地笑笑,转而问他:   “当年你为什么不跑?”   那个时候,他要不冷哼着胡乱搪塞狡辩,要不附和大家忽略问题,久而久之燕回便没再问过。   现在他想说,燕回却不想听了。   令人窒息的沉默里,燕回三两下吃完冰淇淋,拿起羽绒服便起身告辞。   “今天谢谢了,走之前说一声,我去机场送你。”   说完就大步流星地走了,扔下余响一个人坐在那,注视着甜品盘子上残留的痕迹,许久露出一抹苦笑。   燕回憋着一肚子火走出餐厅,这才发现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小雨。   明明前两天都是艳阳天,气温回升至十三四度,这场雨一下,气温瞬间跌落至谷底,冷风合着湿气顺着衣领往里钻,持续不断地带走热量。   锦都冬季天气向来如此,气温随着太阳出没上下波动超过十度,上午出太阳下午下雨这种事屡见不鲜。   燕回在锦都生活了十年,按理来说已经习惯这种气候,此时却烦躁不已,也不知是看湿漉漉的地面不爽,还是对自己居然还心存幻想而悲愤。   可谁让余响是他的初恋呢?   坐在出租车上,燕回看着雨幕里行色匆匆的行人,眼神逐渐恍惚。   余响当年毒舌、叛逆、桀骜不驯,明明两人从幼儿园一直到高中都是校友,却因为混迹不同圈层而形同陌路。   余响是纨绔二世祖圈,他则是精英继承人圈。   直到升入高中。   燕回从不觉得余响及其朋友的嘲弄是困扰,他也不喜欢十六岁前的自己,所以他从来不生气。   他只是心存幻想,以为从小到大第一个真正关心他的余响,对他是与众不同的。   可事实证明,余响对他并没有什么特别,因为抛开表象,余响本质上就是一个别扭、善良、待人真诚的人,现在又因为种种过往对他多了一份愧疚。   从头到尾都是他一厢情愿。   回到家,燕回给自己泡了杯苹果茶,披着毛毯坐在书桌旁,抛弃磨了一个月的新书大纲,直接点开文档,写下一句话——   凤回初次对余鸣心动,是在高一暑假。   清脆的按键音回荡在空气中,久远的记忆化为文字,源源不断地呈现在燕回眼前。   那时他已经独居一年有余,一个人住在学校附近的高档公寓里,有家政打扫清洁,有一张不限消费的黑卡,结识了几个新朋友。   新朋友不是他的同班同学,更有趣也更会玩,燕回跟着他们学会了抽烟喝酒蹦迪跳舞,烫头和纹身还没实施,但也列在日程上。   因此当他们邀请他去跑山时,他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等到了约定地点,燕回才知道跑山是怎么回事,同时看到一群面熟的人,正是余响及其发小们。   月朗星稀的夏日深夜,几辆摩托车停放在山顶空地上,半大小子们靠着车抽烟喝酒,全身上下洋溢着追求刺激的放纵气质。   余响是他们当中最惹眼的那一个。   他穿着黑色背心和牛仔裤,靠着一辆水鸟GS,长腿交叠在一起,轮廓分明的脸在烟头忽明忽灭的火光中显得愈发立体。   看到燕回一行人骑车抵达,他懒洋洋地掀起眼皮,下一秒却狠狠拧眉,呸的一声吐掉烟。   “搞屁啊陈大头!怎么带外人来了?”   燕回脚步一顿,抬眸望去,余响却没看他,只是恶狠狠地瞪着载他上山的陈文哲。   陈文哲呵呵笑着,手搭在燕回肩膀上:“余二公子,我带我朋友来玩玩,体验一下新鲜玩意,你不会介意吧?”   “朋友?”余响意味不明地冷笑一声,“我不管你们是哪门子的朋友,带外人来就是不行,今天赌局取消。”   说完他转身上车,拿起头盔就要走。   陈文哲没拦他,只是阴阳怪气地说:“行啊,不过咱可得说好,是你余二公子怂了所以才退出,这山也得按赌约归我们,你们从此以后不能来这跑山!”   余响动作一顿:“我怂?就你那破技术,没把自己摔死都算祖宗保佑,还敢和我比?但你带着这小子跑山就是不行。”   听到这句话,燕回忍不住了,质问道:“凭什么我不行?”   “凭你是燕家大少,一班学习委员!”余响瞥了燕回一眼,瞪着陈文哲说,“他只要在外面说一嘴,我们所有人一起完蛋!”   燕回皱了皱眉,上前一步:“我既然来了,就不会蠢到打小报告。”   余响别过头嗤笑道:“谁知道你会不会说漏嘴?跑山这么刺激的事,足够你这种书呆子显摆一辈子了。”   “就是,陈大头你的川崎没了无所谓,哥几个的水鸟大野驴要是被家里收了,你赔得起吗?”   “楚哥你这话就不对了,小看人陈大头了不是?咱们开始玩跑山也才俩月吧?人就买了车跟着来了,执行力那是杠杠的!”   “那怎么拿街车来跑山?没买到ADV是不想买吗?”   “是不敢吧?街车排量才多少?”   余响几个发小你一言我一语,说得陈大头面子上挂不住,脸色难看得可怕。   燕回看不过去,厉声道:“逼逼赖赖说这么多,到底还比不比?怂就认怂,找什么借口!”   “你!”余响终于给了燕回一个正脸,只是脸色铁青,“……行。赌局可以继续,但要加码。”   陈文哲吊儿郎当地走到燕回身旁,抬起下巴:“你说,我奉陪到底。”   余响眼神晦暗,死死盯着陈文哲:“一,输家从此不能跑山,哪都不行。”   “响哥!”   无视发小们的惊呼,余响指着燕回:“二,他要坐我的车。”   此话一出,鸦雀无声。   余响发小们一副被雷劈了的表情,燕回和陈文哲几人则是满脸疑惑。   陈文哲瞄了眼燕回,问道:“为什么?”   “人质。”言简意赅地吐出两个字,余响转头问自己人,“谁有多余的头盔?”   “我没有……”   “周小六,把你女朋友的头盔给响哥。”   “那我女朋友怎么办?”   “你傻啊,给她叫辆车不就行了!”   “响哥车后座从来没坐过人,怎么这次……”   “没听到响哥说是人质啊?到时候出什么事,他陈大头也跑不掉!”   “牛啊,不愧是响哥!”   眼看余响一副这事没得商量的模样,陈文哲眼珠子一转,拉着燕回背过身,低声道:“待会你看准时机……”   看着陈文哲比了个掐拧的动作,燕回直觉不对,却没多说什么,只是嗯了一声。   陈文哲满意地笑了,拍拍燕回肩膀,故意大声道:“放心吧,余二公子技术不错,肯定摔不着你。”   余响没有理他,把头盔往燕回面前一怼,脸色黑得可怕:“敢不敢?不敢现在回去还来得及。”   燕回瞪他一眼,抢过头盔长腿一抬就上了车后座。   等他戴上头盔坐稳了,余响才拿起头盔,一行人见状连忙跟着上车做准备。   所有人准备好后,周小六女友走到车前,笑嘻嘻地举起三根手指头。   “三…二……一!”   粉拳高高举起,与此同时十余辆机车发出响彻天地的轰鸣声,彻底打破月夜的寂静。几辆ADV率先飞出,紧接着是几辆街车,只有余响的水鸟停在原地没动。   燕回疑惑地探出脑袋,正要开口,就听到余响说了一句:“抱紧,别乱动。”   没等燕回反应过来,水鸟发出与其名字极其不相符的怒吼声,一股巨力随之袭来,抓住燕回的身体往后猛地一拽!   “啊——!”燕回尖叫出声,几乎是本能地向前扑倒并抱住了余响的腰。   下一秒,水鸟一个蛇形,吓得他趴在余响背上破口大骂,声音都劈叉了。   “余响——!你丫到底会不会开!”   “……闭嘴!别动!”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余响手腕一拧,水鸟疾射而出,短短几秒就追上并超过最后那辆街车。   眼看街车被甩在身后,眨眼间便不见踪影,燕回非但没觉得刺激,反而脸都吓白了。   这可是环山路!连拐带弯的,再算上坡度,一不小心就会死无葬身之地!   下山的危险程度,和上山完全不是一个数量级!   原来这才是所谓的跑山!   风在耳边呼啸,周围景色几乎化为了纯粹的色带,高速下坡带来的危险预感,让燕回心跳越来越快,身体不由自主地开始颤抖。   就在他手脚酸软使不上劲,连扣住余响腰身的手都开始打滑时,车速忽然慢了下来。   咆哮的巨兽渐渐停歇,余响长腿一撑停下车,回头看了燕回一眼。   “现在知道……”   没等他把话说完,燕回脱下头盔跳下车,踉踉跄跄地走到公路边,扶着护栏就开始干呕。   好在他没吃晚饭,并没有吐出什么,只是逼出了几滴生理性泪水。   过了一会,恐惧带来的生理反应渐渐平息,燕回刚直起腰,就听到一声嗤笑。   “刚提速反应就这么大,还想跑山?回去当你的三好学生吧!”   “你!”   “你什么你,头盔拿来,还是说你想继续?”余响的声音因头盔遮挡有点沉闷,听着愈发无情,“丑话说在前面,这次我可不会停。”   燕回抿着唇,一步步挪到摩托车旁,拎着头盔瞪着车后座,既不上车,也没有要交出头盔的意思。   余响啧了一声,抢过头盔,启动发动机:“你该庆幸坐的是我的车,以后别跟着陈大头瞎混。”   “关你屁……”话还没说完,余响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公路尽头,气得燕回对着摩托车尾气竖起中指。   直到周围重归寂静,他才冷静下来,摸出手机叫了辆专车,然后沿着盘山公路往山下走。   月凉如水的深夜,独自一人的行程,如此适合思考的环境,燕回几乎是本能地开始复盘事情始末。   渐渐地,他走得越来越慢,最终停了下来。   “就你那破技术……”   “人就买了车跟着来了……”   “他要坐我的车……”   “待会你看准时机……”   “……现在回去还来得及。”   “你该庆幸坐的是我的车,以后别跟着陈大头瞎混。”   余响在……担心他?   燕回望着在月光照耀下仿佛镀银的山崖树木,身影渐渐凝固成一座雕像。   那是燕回第一次真切地体会到,被人关照的感觉。   尽管不久之后他便得知,余响所作所为的动机,并不是出于对他的关心,但那一刻的感受,已经在他心底埋下名为悸动的种子。   如今这颗种子早已长成参天大树,庞大的根系攫住他的心脏,不分彼此,无法分离。 第5章   燕回走后,余响在暹罗餐厅枯坐了一个小时才起身离开。   回到酒店,他立刻投身工作中,直到楚子真打来电话,他才脱离注意力高度集中的状态,揉着眉心按下接听键。   “哟!居然接了?我还以为你乐不思蜀不会接电话呢!”调侃声从听筒内传出,听着有些刺耳。   余响把手机拿远了一些,眉头微皱:“有事说事,没事挂了。”   “嘿你这人!兄弟这不是关心你吗!”嚷嚷了两句,楚子真又嘿嘿笑道,“怎么样啊中午的约会?”   余响反问:“就吃个饭还能怎样?”   电话里安静一瞬:“……然后呢?”   余响起身走到落地窗前,看着灰蒙蒙的天色,语气异常平静:“各回各家。”   楚子真惊了:“不是吧余响?你找了燕回十年,好不容易找到人,吃顿饭你就把人放走了?!”   “不然呢?”   “……别的不说,你至少告个白啊!”   “告什么白,”余响盯着落地窗上的水滴,“我不说了吗,他有男朋友。”   “他有男朋友和你有一毛钱关系吗?又不是结婚了,谁都可以给墙脚松松土,各凭本事的事,别告诉我你怂了!”   电话里传来一阵啪啪声,余响眼前似乎浮现楚子真急得拍大腿的身影,毫无笑意地扯扯唇角。   “这不是怂不怂的问题。十年前我辜负了他,十年后还要破坏他的感情?太渣了。”   楚子真懵了:“什么意思?不是…你留在锦都不就是为了追燕回吗?怎么吃了顿饭就开始打退堂鼓了?”   “谁说我留在锦都是为了追燕回?我只是想知道他过得好不好,男友靠不靠得住,等摸清情况我就回云京。”   “余响,你摸着良心说,这是真心话吗?你骗鬼呢?”   余响没有回答,只是沉默地看着玻璃上蜿蜒的水迹。   过了好一会,楚子真咋舌道:“行吧,你愿意自欺欺人就欺吧。那你这顿饭有什么收获?燕回现在在做什么?他男友什么来头?”   提到这个,余响脸色便沉了下来:“燕回在做自媒体,他男友…在读书。”   “嚯!”楚子真吹了声口哨,“可以啊燕回!都吃上嫩草了,比你苦守寒窑十年强。”   余响忍了忍,没忍住。   “强个屁!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鬼,能照顾好燕回吗?能给他遮风挡雨吗?说不定还要靠燕回养!我真不明白,燕回怎么找了这么个人,还他妈是个矮冬瓜,才一米七!”   余响骂了足足一分钟才停下来,电话里鸦雀无声,许久传来一声轻笑。   “早知道我也去锦都了。”   余响皱眉:“你来干什么?”   “看你生气骂人啊!你别说,这么多年没见了,还挺想的。”楚子真贱嗖嗖地说。   余响再次沉默,楚子真则话锋一转:“不过既然那小子在读书,那就简单了,直接去高校查学生名册就行。这方面我有人脉,我帮你查吧,那小子叫什么?”   余响没吭声。   楚子真等了一会没等到回应,音调都升高了八度:“不是吧余响?名字你都没问到?行不行啊你!”   “燕回不愿意说,我能怎么办?总不能把刀架他脖子上吧?”   “操!燕回不说你就没办法了?他俩是在同居吧?派人跟踪啊!地址有了要查个人还不容易吗?”   余响揉揉额角:“我知道!这不是还没进行到那一步吗?你着什么急?”   “行!我不急!”楚子真啧了一声,停顿片刻又问,“等查到人了,你想怎么做?”   余响张了张嘴,又闭上,好一会才低声回答:“等查到再说吧。”   “行吧,那你抓紧,多耽误一天,嫩草就能多啃一次……”   没等楚子真把话说完,余响直接挂断电话,黑着脸看着窗外雨停云歇的街景,眼神晦暗。   但很快,翻涌的情绪便平静下来,只留下一滩苦涩难言、波澜不惊的死水。   说到底,把燕回推到别人怀里的不是别人,正是他自己。   十年前,高考出分的那天,余响正和一众发小在会所里玩。   燕回嫌闹腾没去,只是到时间给余响打了个电话,催促他赶紧查分,好商量报名的事。   余响嘴上嫌弃燕回烦人,实际上手心出了一层汗。   在此之前,他半推半就地答应燕回给他补习,私下还找了家教,没日没夜地学,就是想缩小和燕回的分差,不拖后腿。   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他查出的分数只比燕回低了十分。   分数出来的瞬间,所有人都惊了,尖叫声、口哨声在包厢里回荡,余响压根没听清电话里燕回说了什么,只是死死盯着分数,胸腔里情绪翻涌不止。   他能和燕回上同一所大学了,说不定还能同系同寝!   到时候同居一室,吃住都在一起,日夜相处,近水楼台……   就在余响控制不住翻飞的思绪时,耳边传来一句话——   “还是响哥牛逼!吊着燕回当免费家教,简直一本万利啊!”   余响心中一惊,立刻看向手机,发现电话早已挂断才放下心,低头喝了口酒。   见他没说话,狐朋狗友们顿时来劲了。   “可不是!别的不说,燕回押题是真的准,连我都上了专科线!”   “那你得好好谢谢响哥,牺牲自己造福兄弟!”   “响哥确实辛苦,被燕回纠缠了两年,要是我,一天都受不了。”   “我也不行,一想到被一个男人喜欢,我就觉得恶心。”   余响动作一顿,楚子真拿起一个空啤酒罐砸向说恶心的人。   “怎么?恐同啊你?这都什么年代了,您是哪个遗老遗少坟墓里爬出来的老古董啊?”   “楚哥,这怎么能叫恐同呢?哪个取向正常的大老爷们愿意被男人纠缠啊?反正我不行!”   “就你那模样,人燕回也看不上啊!”   “所以我才替响哥委屈啊!响哥就是因为长得太帅了才被燕回缠上,闹成现在这个样子!”   楚子真瞥了默不作声的余响一眼,笑道:“你怎么知道余响不是自愿的?燕回长那么漂亮,被他喜欢有什么不好?”   “长得再漂亮,那也是个男的啊!响哥又不是同性恋!”   “就是,要不是他脸皮够厚纠缠不休,响哥会理他?”   “你说人怎么能这么贱呢?响哥态度都那么明显了,燕回怎么不知趣?”   “他那么着急催响哥查分,不就是想和响哥上同一所大学吗?真够恶心人……”   “好了!别说了!”余响把啤酒罐往桌上一嗑,发出一声巨响,包厢里瞬间鸦雀无声。   短暂的安静后,有人小声嘀咕:“不是吧?响哥这是喜欢上燕回了?”   说话的人声音不大,但在落针可闻的包厢里如同惊雷般在余响耳边响起,惊得他几乎是条件反射地说了一句:   “怎么可能!”   顿了顿,他又故作轻松地拿起啤酒罐凑近唇边,轻佻地补了一句:“要尊重家教。”   包厢里瞬间哄堂大笑,各种叫好声嬉笑声里,余响似乎听到了关门声。   他抬头望去,却只看到紧闭的包厢门,便以为是错觉。   直到散场时,他才鬼使神差地问守在门口的服务生:“下午有人来过吗?”   服务生毕恭毕敬地低下头:“燕少来过,在门口站了一会就走了。”   那一瞬间的心情,余响现在还记忆犹新。   收敛思绪,他看眼手表,见时间差不多了,解锁手机翻出燕回的电话号码。   此时燕回正在开车去接燕声的路上,手机连着车载音响,播放着名为疗愈的歌单。   因此当来电打断女歌手那句“To be young and in love”时,他先啧了一声,才瞄向显示屏。   “余响?”下意识念出来电显示,燕回迟疑了一会才按下接听键。   “喂,燕回。”   低沉醇厚如同大提琴般的男声,经过环绕立体声音响放大后,回荡在车厢内。燕回抬手摸了下耳朵,开口就直冲人脑门:   “怎么,定好回云京的时间了?”   音响里瞬间没了声息,两秒后才继续响起:“我暂时不会回云京。”   这个回答完全在燕回的预料之外,他皱皱眉,瞟了眼显示屏:“为什么?新厂址不是已经选好了吗?你不回去主持大局?”   正芯要建新厂这事,算得上今年最大的科技新闻。这不仅仅是正芯一家公司的新发展,也意味着国家在芯片领域的突破。   为了吸引正芯来本地建厂,各地都拿出了最优惠的政策。锦都刚拔得头筹,新闻稿便发得到处都是,炫耀之情溢于言表。   燕回也是看到新闻才得知余响来了锦都,还曾幻想过两人偶遇,重燃爱火。   结果偶遇是偶遇了,爱火也重燃了,不过和十年前一样,单边烧。   余响含糊地说:“这边也要人看着,我可以远程办公。”   燕回直觉哪里不对,可没等他开口,余响抢先道:“今天中午的事是我不对,后天周末我想请你和你男朋友一起吃个饭,当面道歉,可以吗?”   啊?   燕回瞟了眼显示屏,又看了眼路况,然后又瞟了眼显示屏,最后干脆一打方向盘,直接把车停在路边。   “我不是说了吗,周末没空。再说了,你哪不对了?是恶意揣测我男朋友不对,还是揣测我男朋友的动机不对?”   余响沉默了:“……有区别吗?”   “呵!”燕回冷笑一声,重新启动车子,“没有,没空!”   “……那明天吧,明天可以吗?”   “不可以。”   这一次,余响沉默的时间有点长,燕回瞪着前方车辆,手指烦躁地敲击着方向盘。   终于,在燕回的耐心即将告罄时,余响再次问道:“那你呢?你什么时候有空?”   燕回手指一顿,抿抿唇:“……之前不是说了吗?我自由职业,除了周末和晚上,随时有空。”   “那就明天下午,”余响立刻道,“我知道一家很好吃的冰淇淋店,请你喝下午茶。”   “……哦。”   挂断电话,音乐接续,女歌手继续站在宇宙中心呼唤爱,燕回的心情却发生了一百八十度转变,越听越烦躁,最后把音响一关——   余响到底什么意思?! 第6章   “你说他到底什么意思?”   燕回戴着耳机站在厨房里,手里搅动着鸡蛋液,眉毛几乎拧成了一股绳。   耳机里,温柔的男声思忖着回答:“如果是别人,我会说他余情未了想复合,但如果是你前男友……”   “哈、哈,”燕回尬笑两声打断他,“他算哪门子前男友?我们俩从头到尾都没确认过恋爱关系,最多算一夜情的炮友。”   “好吧,”燕回大学室友,燕声二爸白少禹从善如流地改口道,“如果是声声亲爹,我会说,不好说。也许是出于愧疚,也许是想复合,也许是单纯老友多年未见聊表关心,说不准。”   听到这话,燕回抿了抿唇,手腕一翻,蛋液倒入炒锅,发出一阵呲啦声。   等声音减弱,白少禹问:“你为什么不直接问他?”   提起这个燕回就生气,拿起锅铲狠狠戳散蛋液:“我问了啊!他说对不起!”   白少禹停顿片刻,柔声提议:   “或者你可以试试更直接一点的提问方式?比如问他是不是喜欢你,这样至少比旁敲侧击获得的结果更明确。”   燕回闻言手腕一抖,锅铲啪嗒一声掉入锅中。   短暂的呆愣后,他转身拿起切好的番茄,倒进锅里:“还是算了吧,万一被拒绝,那真是连朋友也做不成了。”   “你当初选择回家,装作没听到余响说的话,也是这么想的吗?”   燕回拿起锅铲,翻炒着番茄和鸡蛋,嗯了一声:“是啊。”   “不生气吗?听到他们那么说你?”白少禹声线偏细,嗓音柔和,因从事教职业,说话总有股循循善诱的味道。   “刚开始有点,但很快就过去了。他们对我一直是那个态度,我早就习惯了。”燕回说着盛起番茄炒蛋,走到餐厅,把盘子放在热菜板上。   “那对余响呢?”   “气啊,但更多的是无奈吧,”回到厨房,燕回将炒锅放进洗碗池,“谁让我喜欢他呢?”   看着水流倾泻而下,渐渐填满铁铸锅,燕回自言自语般低喃着:“感情这种东西,单向才是常态。”   你爱的人不一定爱你,单方面的付出和索求,才是人类情感最真实的状态。   燕回很早就明白这个道理了。   “既然你当时就想通了,对余响也不存在怨怼愤恨,”白少禹的语调愈发和缓,“那你为什么还要给余响下药,然后一走了之?”   燕回刷锅的动作一顿,热水蒸腾出的气体逆着水流而上,渐渐模糊了视线。   在云遮雾绕的水蒸气里,他似乎看到了十年前的自己,泪流满面地坐在沙发上,抖着手接过对面男人的手机,用尽所有力气问道:   “为什么?为什么这样对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当时的绝望再次涌上心头,燕回颤抖着抽了口气,压下心中翻涌的情绪,三两下刷完锅。   “你…也该吃饭了吧?今天就聊到这……”   “燕回,”白少禹温柔地打断他,“你如果不正视自己逃离云京的真正原因,就永远无法走出那一天,也没办法开始新的恋情。燕声现在还能陪着你,再过十年呢?”   燕回抿着唇没有回答,自顾自地打开电饭煲盛饭。   白少禹等了一会,却只等来了燕回招呼燕声吃饭的声音。   他长叹一声:“好吧。这样,明天和余响见面时,你可以试着透露一些关于燕声的事。先解除误会,看看他的反应。”   “……嗯,我知道了,谢谢。”燕回松口气,摘下耳机放在一边。   燕声看了眼耳机,好奇地问:“爸爸,你在跟谁打电话啊?”   “吃东西时不许说话,”燕回瞪了他一眼,“你二爸。”   “二爸!”燕声眼睛都亮了,“他回来了吗?什么时候回来的?”   “没呢,他要春节才能回来。”   “哦……那还要好久。”   “也没多久,等你期末考完,再有个十天左右……”燕回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眼睛微睁——   对啊!这眼看就要过年了,余响为什么还不回云京?   正芯那么大一家公司,年末应该是最忙的时间段。再说建厂这种事,从选址到动工中间还有很多环节,他一公司总经理留在锦都能起什么作用?他又不是包工头!   而且还有件事很奇怪……   燕回心不在焉地吃口饭,眼睛直愣愣地盯着菜。   正芯作为正朔集团最重要也是最核心的产业,是集团继承人接手集团前的磨刀石。余响大伯当年就是先做了十几年正芯总经理,然后才升任集团执行总裁。   余响进入家族企业不奇怪,奇怪的是为什么会成为正芯的总经理?余家着重培养的继承人一直是余响的堂哥余昊啊!   想到这,燕回放下碗,拿起手机就想查查余昊,燕声一看,忙不迭地咽下饭菜,大声道:   “爸爸!说好了吃饭不能玩手机平板!”   燕回头都没抬:“对,小孩不能玩,大人可以。”   “……”卑鄙的大人!   燕声恨恨地刨了口饭,燕回则看着搜索出来的内容,皱起眉头。   没有相关消息,搜出来的不是小说角色,就是同名的普通人,没有正朔集团、云京余家的相关新闻。   怎么会这样?   余昊比余响大半岁,就算因为某种原因被边缘化,也不至于一点消息都没有啊!   燕回若有所思地锁上屏幕,抬眼看向燕声,见他一双剑眉皱成了毛毛虫,连忙讨好地给他夹菜。   “好啦,是爸爸不对,以后不会了。”   燕声哼哼着吃下菜,就算是原谅他了。   燕回看着他,唇边的笑意渐渐隐去。   燕声长得和他很像,尤其是眉眼,就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但如果仔细观察便会发现,他的鼻子和脸型,都继承自余响。   尤其是几乎和眉骨相连的山根,挺拔笔直的鼻梁,和余家人一模一样。   无论余家因为什么放弃余昊,转而培养余响,期间肯定施加了巨大压力,不然余响直到高中毕业都处于放养状态,怎么可能在短短几年时间里变成那样?   脑海中浮现余响坐在餐厅窗边的身影,燕回垂下眸子,食不知味地戳着碗里的饭。   家族企业对继承人的培养超乎想象,从四五岁开始便要求他们抛弃天性,专注学习,其光鲜亮丽的外表下,承受着远超负荷的重压。   余家又是典型的封建大家长制,余老爷子的威信高于一切,直到现在也牢牢地把持着董事会,压得余响大伯像个高级打工仔。   如果余老爷子知道燕声是他重孙子……   燕回打了个寒颤。   不行!绝不能让余家知道燕声的存在!   翌日下午,燕回开车抵达和余响约好的见面地点。   这是一家大型综合商场,那家手工冰淇淋店就坐落在商场一楼。   从地下停车场乘电梯上楼时,燕回瞄了眼电梯里的宣传海报,发现这家商场周末有活动,购物折扣很给力。   现在给燕声买新衣服纯属把钱扔水里,但马上要过春节了,总不能让儿子穿自己的旧衣服吧?   默默决定了周末行程,燕回走进冰淇淋店,迎着余响的目光走到他对面坐下,连个招呼都没打。   余响并不介意,笑着递上手机:“不知道你想吃哪种冰淇淋,所以我只点了茶和咖啡。柠檬茶,对吗?”   燕回掀起眼皮看他一眼,嗯了一声接过手机,随意点了个经典口味双拼后,便靠着椅子扭头看向窗外,一副完全不想交流的模样。   余响见状,无奈道:“还在生气?昨天是我不好,不该说你男朋友矮,对不起。”   燕回没说话,等到服务员送上冰淇淋、柠檬茶和咖啡,才轻哼一声。   “真难得,以前打死都不会认错的人,现在却能这么顺畅地跟人道歉。”   余响笑笑:“你不也一样?以前怼脸上都不会生气的人,现在气性却这么大。”   燕回拿起勺子,舀了勺冰淇淋:“那是因为你们说的那些我都不在乎,但声声不行,他是我的命根子。”   此话一出,沉默的人换成了余响,他垂眸看着缺了一块不再完美的冰淇淋球,好一会才哑声道:“他…对你好吗?”   燕回点点头:“很好,很贴心。”除了写作业时随机气死一个爹,平时都是爸爸的好大儿。   “他是锦都本地人?”   燕回舀着冰淇淋:“不是。”说起来,要不要把户口迁过来啊?都住了这么多年了……   “不是?”余响皱眉,“那他是哪的人?”   燕回看他一眼:“你查户口啊?”   余响扯扯唇角:“这算查户口吗?我还没问他叫什么父母从事什么职业。”   燕回放下勺子,直起身:“你这么关心他干嘛?”   “我不是关心他,是关心你。”   燕回定定看着余响,想告诉自己别在意,但终究还是没忍住。   “为什么?都过去十年了……”   “燕回,”余响轻叹一声,“不管过去多久,发生了什么,我们至少是朋友吧?关心朋友有错吗?”   “……”   燕回笑了。   “没错。放心吧,我很爱他,他也很爱我,等他毕业我们就会去国外结婚,到时候你别忘了包个大红包。”   余响瞬间黑脸,咬着后槽牙深吸一口气,硬生生压下心头火。   “……那提前恭喜你们了,他在哪读书?什么时候毕业?”   “这就不劳你关心了,”燕回拿起柠檬茶喝了一大口,啪地一声嗑在桌上,“准备好你的大红包就行。”   说完,他又一次起身就走,这次连冰淇淋都没吃完。   余响看着盘子里剩下的冰淇淋,探身拿起燕回的勺子舀了一大勺塞进嘴里。   一勺接一勺,把冰淇淋一扫而空后,他又拿起燕回剩下的柠檬茶一饮而尽,然后给杨可馨打了个电话。   “可馨,帮我找几个人。” 第7章   周六,同一家商场二楼咖啡厅的角落里。   男人看着刚收到的照片,两眼发出窥见商机的光芒。   “就是他?他是哪家新人?叫什么?这长得就一副顶流相啊!你眼光真好,以后出PD肯定赚得盆满钵满!”   杨可馨坐在男人对面,抬手推推墨镜,也不管这打扮在大冬天的商场里有多诡异。   “叫什么你不用管,只要你们暗中跟着他,找到他住址就行。”   男人显然见多识广,见雇主行事神秘,便不再追问目标个人信息。   “好吧,我们可以直接去经纪公司门口蹲。他是哪家公司的?”   杨可馨双手环胸,派头十足地回答:“没有经纪公司。”   “学校也行。”   “他毕业了。”   “那怎么跟?”男人瞪大眼睛,“总不能让我在锦都城里碰运气吧?这要蹲到猴年马月去了?你这活我们接不了。”   杨可馨拿起手机:“你只要接下这份工作,随时待命,到时候我会通知你上哪蹲人。这是前期款,活动经费另行报销,找到地址后还有笔尾款。”   “随时待命?那不可能,我们代拍狗仔也很忙……放心吧妹子,这件事包在我身上。”听到转账提示音,男人低头一看,立马把胸脯拍得啪啪响,一张黑脸乐开了花。   “好,保持联系。”杨可馨说完,酷酷地起身离开,只觉得自己走路都带风。   终于有给豪门工作的感觉了!   走出咖啡厅,杨可馨摘下墨镜,先给余响发了条消息汇报工作成果,然后看了眼“全场五折起”的宣传海报,决定逛个商场犒劳犒劳自己。   谁知刚踏上去一楼的自动扶梯,就看到一个眼熟的人——   小余总的前男友燕先生及其男友!   这么巧的吗?!   杨可馨手忙脚乱地翻出墨镜戴上,十分做作地扭头张望,好在燕回正在和燕声说话,并没有注意到她。   和两人擦身而过后,杨可馨连忙给狗仔打电话:“目标就在这,你赶紧来!”   “这么巧?”狗仔有些惊讶,“他开车来的还是坐车?”   杨可馨脚步一顿:“呃,不知道,我也是刚好碰到。”   “没事,你先跟着他,我马上叫人来。”狗仔经验丰富地安排着,尽显专业素养,“只要守住停车场出口和商场大门,再派一个人进商场跟着他,无论他怎么来的都能跟住!”   没想到自己也能参与其中,杨可馨激动地应了声好,挂断电话掉头就往楼上跑,很快就找到了燕回二人,不远不近地跟着。   恰逢周末,又有活动,商场里人流量巨大,杨可馨拙劣的跟踪技巧被人群掩藏,就这样顺利地坠在两人身后,没被发现。   到了三楼,燕回带着燕声直奔运动品牌专卖店。   运动品牌性价比高且十分宽松,非常适合正在长身体的燕声,一旦不合身可以立马捐掉,毫不心疼。   可刚走到一半,燕声就不走了,抓着燕回袖子,眼神一个劲往旁边瞟。   燕回叹口气,回头一看,果不其然,是家童装店。   因品牌数量不多,许多商场会把运动品牌和童装品牌放在同一层。这边更高更快更强,那边小火车呜呜呜,也算是应了“男人至死是少年”这句话。   最可怕的是,童装不仅性价比低,还经常搞联名活动,哪怕对象是一米七的小朋友,吸引力依然杠杠的。   就比如让燕声脚底生根这家,门口橱窗里赫然展示着比卡丘联名款。鲜亮的黄色,可爱的形象,哪个小朋友看着不心动?   “声声,不是爸爸不给你买,是你穿不上啊!”燕回看着一米七的儿子,满脸无奈。   “你不问问怎么知道?”燕声眼睛瞟着橱窗,闪闪发亮,“也许有大码呢?我可以缩着穿!”   缩着穿?这是人话吗?说得好像他虐待自己儿子一样!   燕回气笑了:“行,我帮你问。先说好,要是你穿不上,不许摆脸色。”   “不摆不摆!”燕声高兴了,抱住燕回的胳膊就往店里走。   店员早就注意到门口这两位颜值出众的男士,见两人进门,立刻笑意盈盈地迎上来。   “欢迎光临CoolGuy,二位想买点什么?我们品牌新出了比卡丘联名款,还有联名礼盒,过年送礼正合适。”   显然是把两人当成了买礼物的小情侣。   燕回早就习惯了,竖起大拇指示意燕声:“有没有适合他穿的尺码?”   店员明显一愣,上下打量燕声,表情迟疑:“先生,我们是童装……”   “他是儿童,号码大点而已。自己给姐姐说,你几岁,身高多少。”   燕回拍了燕声一下,小孩立马扬起笑脸,手指橱窗:“姐姐,过完年我就十岁了,身高一米七,我想要那件比卡丘羽绒服!”   “十岁?!”   没等店员开口,一声惊呼从后面传来。   燕回转头一看,是个戴墨镜的女人。见他看过来,女人连忙低头,含糊地说了句“对不起”转身走了。   燕回觉得女人有点眼熟,但也没多想,回头问店员:“有适合他的尺码吗?”   店员为难道:“羽绒服可能不行,不过毛衣我们有出亲子款,可以试试成人码。”   “也行,试试吧。”燕回点点头,让店员拿了衣服,叫燕声脱下羽绒服进试衣间试穿。   店外,杨可馨满脸震惊地躲在拐角处,一边观察童装店的动静,一边用手机在各大软件疯狂搜索“十岁一米七”。   “不是吧,还真有……居然还有长到一米八的?!现在小孩这么可怕的吗!”   不对!重点不是十岁小孩能不能长到一米七,而是那个人压根不是燕先生的男朋友!   觉得自己窥探到了惊天大秘密,杨可馨激动了好一会才平复下来。等父子俩买了毛衣从童装店出来,她继续鬼鬼祟祟地跟在两人身后。   直到父子俩置办完过年新衣,走进四楼一家水吧坐下休息,杨可馨才给余响打去电话。   “小余总,燕先生正在世纪广场四楼,您最好过来一趟。”   “你派人跟着他就行,我过去做什么?”余响说着,起身走到衣柜前,拿出一件羽绒服。   “燕先生不是一个人来的,他们正在水吧休息。逛了这么久又喝了水,一会肯定会去洗手间,其中一人就会落单,有什么事您可以当面问。”   这不比跟踪寻找地址,再辗转调查快得多吗!   “我马上到。”挂断电话,余响又打给酒店前台,要求车辆接送。   半个小时后,余响抵达世纪广场,乘电梯直达四楼,很快便看到了燕回。   此时他和“男友”正坐在四楼空中走廊区喝茶。   这里位于玻璃穹顶下方,光线充足,还能俯瞰整个商场,是绝佳的休闲场所,坐满了歇脚的人。   燕回和“男友”坐在靠近栏杆的双人座里,因角度问题,只能看见一点侧脸。不过就算是这样,也能通过脸颊弧度看出,他一直在笑。   余响远远看着燕回抬手抹去“男友”唇边的奶油,看着他们沐浴在锦都难得的温暖阳光中相视而笑,美好而幸福。   杨可馨站在余响身旁,觑着他脸上的表情,抿唇绷住唇角。   又过了十几分钟,燕回终于起身,抬头揉了把“男友”的头发,朝着洗手间走去。   眼看燕回走进洗手间,余响还站着没动,杨可馨小心翼翼地问:“小余总,您不过去吗?”   余响没说话,只是看着燕回的“男友”一动不动。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就在杨可馨快憋不住话,想要踢爆秘密时,余响终于动了。   他大步流星走到燕声面前,拉开燕回刚才坐的椅子,径直坐下。   燕声惊讶地抬起头,正要维护爸爸的座位,就听到这个陌生的叔叔说:   “你不用问我是谁,我说几句话就走。燕回是我非常珍视的朋友,他的事就是我的事。从今往后我会密切关注你,但凡你有一丁点对不起他的地方,我都会让你生不如死。”   燕声听得一脸懵逼,又看到对面奇怪的叔叔拿出一张小卡片,放到自己面前。   “这是我的名片,以后无论你们遇到什么困难,都可以联系我。不要告诉燕回我来过。”   燕声眨眨眼,满脸惊喜地问:“真的吗?什么困难都可以吗?”   听到这略显稚嫩的声音,余响表情一滞,起身的动作也卡在原地,片刻后才迟疑地应了一声:   “……嗯。”   得到肯定的答复,燕声立刻从裤兜里拿出一张纸。   纸叠了好几层,鼓鼓囊囊的,边缘有些毛躁,一看便是在裤兜里放了一段时间。   燕声把纸拆开铺在桌上,眼巴巴地看着余响。   “那叔叔你能帮我签个名吗?我不敢给爸爸签。”   叔叔?爸爸?   余响低头一看,只见折得皱皱巴巴的纸上全是字。   印刷体的黑色和铅笔的灰色混在一起,方方正正的黑体字和横平竖直的幼稚笔迹相伴,最上方则是一个显眼的红色数字,58。   数字旁边是一排黑色大字——   小学三年级上册语文第四单元测试卷。 第8章   意识到这是一张小学生语文试卷,余响整个人都僵硬了。   他一点一点地抬起头,瞪着燕声:“你有孩子……不对!这是谁的试卷?”   燕声不好意思地挠挠后脑勺:“我的,没及格所以不敢给爸爸签字,下周一就要交了。”   “你…多大?”   “过完年就十岁了。”   “……那你爸爸是…谁?”余响抖着嗓子问。   “燕回啊,”燕声疑惑地看着他,“你不是我爸爸的好朋友吗?”   余响垂眸看着试卷上的名字,喃喃低语:“我是…所以你叫燕声?声声是你的小名,我居然以为……等等!”   余响倏地抬眸,眼中迸发出莫名的光芒:“那你妈妈……”   “余响!”   一声怒喝打断余响,也堵上了燕声的嘴,他手忙脚乱地收起试卷,冲着余响竖起食指,五官害怕地缩成一团:   “嘘!千万别告诉我爸!”   没等余响有所回应,燕回就旋风似地跑了过来,抬手护住燕声,对他怒目而视。   “你怎么在这?你和他说什么了?他姓燕!是我儿子!”   燕声捂着小心脏松了口气,余响沉默片刻,幽幽道:“哦,我还以为他是你男朋友呢。”   燕回顿时语塞,转身拉起燕声:“声声,我们走!”   “等等!”余响一把抓住燕回手腕,“把话说清楚,他到底是你什么人?他妈妈是谁?”   “关你屁事!放手!”   “我不放!除非你把话说清楚!”   “你谁啊!我为什么要和你说清楚!”   “你把我骗得团团转,难道不该给个解释吗?”   “你……!”燕回被噎个半死,脸颊通红,两人就此陷入僵持,周围人的闲言碎语也因此清晰起来。   “什么情况?同性三角恋?”   “现在搞基的颜值要求这么高吗?”   “我怎么听到什么妈妈儿子……”   眼看有人举起手机,燕回眼中闪过一丝慌乱,转身挡住摄像头,咬牙道:“换个地方再说!”   “好。”余响也意识到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抢先提起桌边的购物袋,就像捏住什么人质一样。   燕回见状翻了个白眼,拉着燕声就走。   燕声踉跄地跟在他身后,视线在爸爸和叔叔之间来回打转,表情懵懂里还残留着一丝庆幸——   好耶!爸爸没有发现卷子!   不远处的角落里,胸前挂着相机的男人问杨可馨:“还跟吗老板?”   杨可馨思忖片刻,小手一挥:“跟,但离远点。”   “好。”男人正要跟上去,脚步忽地一顿,回头劝慰道,“老板,及时止损才是正途啊!在塌房预备役身上投资,不划算!”   杨可馨:“……我谢谢你啊。”   几分钟后,燕回三人来到位于商场五楼的电玩城。   燕声看着周围玲琅满目的游戏机,转头看燕回,满脸难以置信。   “爸爸……你让我去玩游戏?”   “对,随便玩,这位叔叔请、客。”燕回冲燕声笑笑,说到最后到底没憋住火,咬牙道。   余响提着购物袋站在燕回身旁,慈眉善目地对燕声说:“对,叔叔请客,你想玩多久玩多久。”   “谢谢叔叔!那我们快去买币吧!”燕声拉着燕回的手就往电玩城里拽,高兴得像是提前过年。   买了币,燕声转身奔向游戏世界,燕回和余响不远不近地跟着,在各种电玩的效果音里,找到一个能好好聊天的私密空间。   可一时间他俩谁都没开口。   直到燕声拿起枪开始打僵尸,余响才低声问出最想问的那个问题。   “你结婚了?”   燕回看着屏幕上突脸的僵尸,面无表情:“不然呢?”   “她是谁?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   “怎么?又要查户口?查完我儿子不算,还想查我老婆?”   余响看着燕声的背影,轻笑。   “燕声说他过完年才满十岁,也就是说他出生于一五年二月。十月怀胎,燕声妈妈怀他时,你还在云京。”   还在我怀里。   “燕回,你还要骗我吗?”   “我没骗你,”燕回瞄他一眼,面不改色地说,“声声的生日不是二月是三月底,而且他是早产儿,原本的预产期是四月。”   “四月…那就是七月……!”余响的声音戛然而止。   2014年6月24日,是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拥有燕回的日子。   这个时间,他永生难忘。   “我……”余响声音嘶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又在骗我?”   “嘁,”燕回嗤笑,提高音量,“声声,你跟叔叔说,你生日几月几号,叔叔给你买礼物。”   “三月二十五!谢谢叔叔~”   燕声回头冲着余响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那双和燕回如出一辙的凤目,弯成了两个小月牙。   余响沉默了,燕回暗自得意。   最高级的骗术,都是半真半假!   比如燕声的预产期确实是四月,不过是四月一日;也确实提前做了剖腹产,因为情况危急,不剖不行,手术时燕声已经足月,不能算早产儿。   只是稍微模糊一下预产期,撒个早产的小慌,怀孕时间便从六月底推到了七月,中间的时间差和男性怀孕生子,就是他守住燕声身世的底气!   不过……   燕回用眼角余光瞄着余响,发现他脸色难看得可怕,似乎非常生气,心里有些纳闷。   干嘛这么生气?这表情就像是听到老婆出轨了一样……   打住!妄想也得有个限度,什么老婆不老婆的,教训还不够多吗?   燕回暗自咋舌,连忙默背大悲咒静心,却听到余响问:“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要骗我声声是你男朋友?”   “我…我哪有骗你!是你自己误会了,我只是没有否认而已……”   燕回心虚地扭头,但很快又理直气壮起来:“再说了,我有没有骗你重要吗?我身边有什么人,过成什么样都和你无关。”   听到这句话,余响的脸更黑了:“怎么没有关系?当年如果不是因为我,你也不会离开云京。”   “哈!”燕回冷笑,“少给自己脸上贴金,我离开云京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余响咬牙:“那你为什么不等我睡醒?我在你家等了三天,你什么都没带,消失得无影无踪!”   十年前那天,得知燕回来过会所又悄无声息地离开,余响立刻反应过来,自己和狐朋狗友说的那些混账话被本人听到了。   他顿时慌了神,第一反应就是上门解释。   可是等他真的找上门去,那些话却如同之前的无数次一样,被可笑的自尊心和面子堵在喉咙口,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于是他下意识找了个借口,说自己满身酒气不想回家挨骂,想借住一晚。   燕回则和以前一样,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倚着门框,眼里盛着奇怪的情绪。   “余响,把我这当酒店呢?”   “不行啊?大家都是兄弟,住一晚怎么了?”   余响话说得振振有词,心脏却是跳得毫无章法,既忧心忡忡,又小鹿乱撞。   只因燕回身上,有种说不出的美。   不知为什么,余响想起母亲那条价值千万的古董天然野生珍珠项链。   表面看着细腻柔和华彩内敛的项链,内里的绳索却早已腐朽,他只是轻轻一扯便散了一地。   那些不规则的珠子就这样在地上蹦跳着,因天然野生珍珠特有的光泽,每一颗都雾气朦胧温暖如星光。   可这样美丽又昂贵的珍珠,却跌落在地,和尘土为伴。   如华美宫殿倾覆,如美人沦落红尘,可悲可叹也令人难忘。   “兄弟?”燕回古怪地重复这两个字,让开门,“好吧,住可以,但你要陪我喝两杯。”   余响走进门,不着痕迹地在裤缝上蹭蹭手心:“你不是不喜欢喝酒吗?”   “今天这么高兴,不喝点怎么行?”燕回说着叫了跑腿,红的白的啤的买了一堆。   “先说好,你喝醉了我可不会照顾你。”余响走到沙发坐下,嘴里说着无情的话。   “放心,你喝醉了,我会好好照顾你。”燕回轻笑着,说的话和以前一样暧昧,却少了几分意有所指的笑意,多了一丝怅然。   余响察觉到不同,却因阅历不足,无法分析出变化背后的原因,只是故作不屑地轻嗤:   “就你那酒量?”   “小看人不是?”燕回拿来两个马克杯,往茶几上一放,“将就用吧,我只有这个杯子。”   余响皱皱眉:“你想喝死自己?”   “……怎么会?”燕回怔愣片刻,自嘲地笑笑,“总比拿瓶吹好吧。”   余响哼哼两声,没再说什么。等跑腿送来酒,他打开一瓶啤酒,给燕回倒了杯底薄薄的一层。   燕回看着那一点酒液,又抬眸看着余响,忽然问道:“余响,你想好报哪所大学了吗?”   余响咕咚咕咚倒着酒,闻言瞥他一眼,等倒满一杯才反问:“你呢?”   燕回垂下眸子:“云京大学吧,离家…近。”   “离家近有什么好,天天被念叨,耳朵都要生茧了。”   “那你想去哪?”   “不知道,还没想好。”   “那你想好了,告诉我一声。”   余响轻哼:“告诉你干嘛?”   余响以为燕回会反问他“你说为什么”,然后在他故作不耐时,说着两人作伴能互相照顾之类的借口,如同之前重复过的无数次。   结果他只是笑笑,吐出两个字:“也是。”   这反应让余响既疑惑又莫名心慌,想说什么又觉得那点疑虑问不出口,于是只能低头喝酒。   他已经在会所喝了一天,这个时候又喝,没一会就撑得受不了,起身去洗手间。   等他回来,杯子里又盛满了啤酒。   余响疑惑地看着燕回,燕回却是微微歪头,艳红唇瓣抵着杯沿,笑容轻浅带着一点挑衅。   “怎么?醉了?”   “呵。”余响冷嗤一声,拿起杯子就是一口闷。   之后两人没再说过报考的事,只是比着喝酒,直到莫名的火焰冲上脑门,烧毁理智,模糊记忆。   也许是酒精作祟,余响关于那一夜的记忆混乱不堪,残留在海马体内的感觉多过具体经历,唯有一件事,他记得清清楚楚——   燕回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过一个不字。   余响以为这已经足以表明态度,他以为两人终于撕开那层窗户纸,从此两情相悦,双宿双飞。   然而等一夜荒唐过去,他满怀喜悦地睁开眼睛,面对的却是一室空寂。 第9章   “你电话打不通,非业主不能查监控,燕家也不愿告诉我你去哪了。我动用了所有关系人脉,却没有一个人能帮我。”   余响闭了闭眼睛,控制住翻涌的情绪。   “如果不是为了躲我,你完全没有必要离开云京,依然是人人称道的燕家大少爷,是海燕集团的继承……”   “够了!”燕回打断余响,别过头留给他一个后脑勺。   “我说了……我离开云京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陈谷子烂芝麻的事,你一直惦记着做什么?”   余响瞳孔一缩,咬牙低吼:“什么陈谷子…那天晚上对你来说没有一点意义吗!”   “……醉鬼做的事,能有什么意义?”   “好……好,”余响咽下喉头的腥甜,闭目冷静片刻,“……就算你不是为了躲我才离开云京,那是为什么?”   燕回依然扭头看着地面:“……哪有什么为什么,就是想换个环境。”   “你那天晚上还说想报云京大学,因为离家近,结果和我睡了一觉,你就想换个环境了?”   “……因为你说得对啊!离家近有什么好,天天被念叨,我觉得有道理。”   “好……就算是这样,你至于什么都不带就走吗?”   “有钱什么买不到?我何必抗大包去上大学?”   “那天离报名截止还有好几天!”   “就我那成绩,什么学校去不了?提前去熟悉一下校园不行啊!”   余响快气死了,明知道燕回在强词夺理,偏偏句句听着都合情合理,找不到一点突破口。   眼看燕回还一直用后脑勺对着自己,他终于控制不住情绪,把手里东西一扔,抬手抓住燕回肩膀。   “燕回你……”   啪嗒!哗啦!   七八个硬质购物袋落到地上的动静,堪比一场小型地震,余响的脚瞬间被淹没。   燕回低头一看,连忙弯腰去捡:“余响!你干什么!别拿我的东西撒气啊!”   “……对不起。”余响眼中闪过一丝懊恼,跟着俯身捡起歪七扭八的购物袋,也顺便看清了每个袋子里都是什么。   羽绒服、毛衣、牛仔裤和运动鞋,除了其中一个印着比卡丘的袋子,其余看不出大小差别,但有一点毋庸置疑。   全是男装。   余响若有所思地直起身,看着燕回拎着三四个购物袋,冲自己伸出另一只手:“都给我吧,别把过年的新衣服摔脏了。”   余响没给他,甚至往身后藏了藏,意味深长地重复:“过年的新衣服?”   “怎么?正芯总经理买不起过年新衣,沦落到要抢劫了?”   “我就是好奇,你们家买过年新衣……只买两个人的吗?”   横在两人间的手指头一缩,片刻后直接收了回去:“关你什么事?人想自己买不行啊!”   “行,怎么不行。”余响冷笑,“不过周末都不来陪儿子,看来她不是个合格的母亲。”   “你放屁!我怎么不合格……”   驳斥声戛然而止,迎着余响诧异的眼神,燕回紧急刹车,原地拐弯。   “……一个家里总有人主外,谁规定只能男主外?我们家我充当着母亲的身份照顾声声,老婆负责赚钱养家,不行吗?”   余响皱皱眉,直觉哪里不对劲,但也没急着求证,而是按下不表,嘴里应和着:“行,怎么不行。什么话你都说尽了,我还能说什么?”   两人就此沉默下来,各怀鬼胎地陪着燕声玩到晚餐时间,又一起去吃饭。   狠狠敲了余响一顿贵的,燕回抹抹嘴,站在饭店门口,再次伸手:“袋子给我吧。”   余响却拒绝道:“我送你上车。”   燕回哪敢让他看到自己车牌号,坚持道:“不用,送到这就行,别耽误你回酒店。”   余响假笑:“我又没什么事。”   “余响!”燕回瞄了眼燕声,见他正好奇打量饭店门口的卡通人偶,咬牙低语,“我不想引起误会!”   余响却慢悠悠地说:“能引起什么误会,不过是陈谷子烂芝麻的往事。”   艹!你还是之前那副死气沉沉的样子顺眼!   燕回磨了磨后槽牙,不管不顾地伸手去抢袋子。   好在余响嘴上不饶人,却没有和他在大庭广众下闹起来的意思,他一伸手就物归原主了。   拎着大包小包,燕回哼哼两声,招呼燕声:“声声,别玩了,和叔叔说再见!”   “叔叔再见!”燕声连忙跟上燕回,伸手抓住他的袖子,转身冲余响挥挥手,从动作到表情,尽是稚气未脱的感觉。   看到这样的燕声,余响下意识翘起唇角,整个人都因此变得柔软起来。   “再见声声。”   目送父子俩消失在道路尽头,余响给杨可馨发了条消息,收到回复后,他转身朝酒店专车走去。   明明是个孩子,怎么之前就看走眼了呢……五官和燕回好像,一看就是亲父子,看不出一点母亲的印记。   才十岁就一米七了……这点倒是和他很像,早早就开始抽条……也不知道他母亲多高,总不至于是遗传燕回的一米七八吧?   ……再忍忍。   余响抬头,看着黑沉的天色,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   最多到明天早上,就能知道结果了。   ***   “没回家?你确定?”余响手里的刀叉一顿,确认般反问。   “没有,代拍在燕先生家楼下守了一宿,没看到哪个年龄合适的女性在他们到家后进楼。”杨可馨的声音从手机扬声器里传出,显得有些失真。   “今天早上呢?”余响问。   手机里沉默一瞬:“小余总,今天是周日,现在是早上七点。”   没谁周末这么早起床!除了你这个万恶的资本家!   似乎听到生活秘书无声的呐喊,余响放下刀叉,揉揉眉心:“好,我知道了,让他们继续盯着,把地址发给我。”   挂断电话没一会,消息提示音响起,余响记下地址,三两下吃完早餐便起身换衣服。   一个小时后,他抵达了名为金阳家园的住宅小区。   小区大门宽约五米,靠右侧开了一道一米来宽的小门,可供人进出。   透过寒酸的铁门,能看到小区里没有绿化,住宅楼中间全是水泥地和大大小小的车辆,每个单元门口摆了一些健身器材,勉强算作娱乐设施。   住宅楼一共有七层,外立面看得出来刚整修过,淡绿色的漆面看着十分小清新,也缓和了停车场带来的生硬感。   不过只要走进单元门就能知道,外立面的整修只是面子工程,这个小区就是个老破小,再怎么粉饰也没用。   水泥原装的地板和楼梯,狭窄黑暗的楼道,墙壁斑驳且陈旧,还没有电梯。   几乎每家每户的防盗门上都贴着管道疏通、开锁安装的小广告,楼梯扶手上的塑胶也早就变硬开裂,空气里弥漫着尘土的味道。   余响看得眼前一黑又一黑,走到燕回家门口时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   燕回什么时候遭过这种罪?!   他出生云京燕家,从小锦衣玉食,哪怕后来嫌家里人管得严搬出来自己住,也是住在面积超过五百平,附带室内泳池的高级公寓里!   如果他没有离开云京,早就进了海燕集团,年收入逾百万不过是零花钱,每年公司股份上千万的分红才是大头,何至于委屈自己住在这种地方?   这套房子看着还没有他公寓的厕所大!   余响看着眼前唯一没有贴小广告,干净整洁的防盗门,只觉得心脏一阵阵抽痛。原本想直接上门,当面戳穿谎言的心思瞬间熄灭,只想落荒而逃。   如果不是为了维护自己那可笑、幼稚的形象,口不对心伤害了燕回的感情,他怎么会下定决心离开云京?   那一晚,是燕回失望至极催生出自毁欲,是纯粹的自我放逐,自己不过是个钻空子的卑鄙小人,在他万念俱灰时趁虚而入……   余响逃命似地离开金阳家园,直到回到酒店才勉强平静下来。   他先看了几份公司文件,让脑子重归理性,然后给杨可馨打去电话。   “让代拍撤了吧,不用再跟了。”   “呃,可是……还没查到燕先生的夫人是谁,就这么撤了?”杨可馨小心翼翼地问道。   “不用查了,”余响近乎呢喃地低语,“我不能再打扰他的生活了。”   老板都这么说了,杨可馨也说不出劝慰的话,只能应了声是,转头联系代拍结账付尾款。   撤走代拍,远离燕回的生活,余响以为这样的决定能让自己好受几分,可实际上他始终无法忘怀在金阳家园看到的糟糕境况。   经过一夜辗转反侧、夜不能寐后,余响终究还是放心不下,一大早叫了辆车,自己守在金阳家园大门口盯梢。   远远看着小区大门,余响内心备受煎熬。   他既希望看到妈妈送孩子上学的经典桥段,能顺便搞清楚燕回爱人的工作,暗中给予帮助;又担心会看到老公送老婆去上班的恩爱戏码,遭遇暴击。   好在他很快就没有心思去担心这些有的没的,上学高峰期到了。   老头老太们牵着孙子走小门,开车送孩子的大人走大门,中间夹杂几个自己上学的半大小子,一时间金阳家园大门口比菜市场还热闹。   看到此情此景,余响眉头微皱,正担心会看漏时,他忽有所感地看向小门。   下一秒,一个高高大大、白白净净的小孩就这样走进他的视野,正是燕声。   只见他背着蓝色书包,穿着红色羽绒服,嘴里一直嘟囔着什么,愁眉苦脸的样子,好像遇到了大麻烦。   看到燕声,余响心脏不受控制地猛烈跳动起来,视线忐忑地扫视他周围,却并没有看到想象中的场景。   走在燕声身边的人,既不是燕回,也不是哪个陌生女人,而是一个身材矮壮、皮肤黝黑,穿黄色棉衣戴黄色头盔的男人。   他和燕声并肩而行,满脸笑意地摇着头,面相怎么看也不像个好人。   余响脸色顿时黑如锅底,起身下车,大步流星朝两人走去——   妈的,现在的人贩子也太嚣张了! 第10章   余响气势汹汹地朝两人杀去,很快就引起燕声的注意。   看清来人是谁,小孩眼睛顿时亮了,大老远就热情地挥手招呼:   “叔叔!你是来给我签字的吗?”   余响没有回答,三两步走到燕声身前,一把把他拽到身后,居高临下地盯着黄衣男人,厉声质问:   “你是谁?跟着声声想干什么?”   燕声掏卷子的动作一顿,连忙从余响身后跑出来,正想解释,又被余响一把拉回去。   黄衣男人闻言,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特征明显的制服,无语地仰头看余响:“你说我跟着他想干什么?”   “呵,冥顽不灵!”余响冷笑一声,再次把燕声探出的脑袋塞回身后,拿出手机,“既然你不愿意在这说,就去派出所说吧!”   “啥?”   男人傻眼了,燕声更是吓了一跳,连忙拉住余响手臂。   “不要!不要报警!叔叔我错了!我不该让你和跑腿哥哥给我签字……我…我就是害怕爸爸生气……呜~”   听到燕声的哭声,余响哪还顾得上报警,抱住小孩肩膀,连声安慰:   “好好好,不报警!叔叔不报警……你说的跑腿哥哥…是他?”   余响看向黄衣男人,对方默默地转身,露出身后四个大字——   优团跑腿。   但显然,缺乏普通人生活常识的余二公子,压根不明白跑腿出现在这意味着什么。   “跑腿不去送东西,跟着一个孩子干什么?”   跑腿小哥看看比自己还高一点的“孩子”,满脸无奈:“大哥,有没有可能我正在工作?工作内容就是送小孩上学?”   余响一怔,转头问燕声:“是吗声声?”   燕声抹着眼泪,哽咽着应了一声:“爸爸…早上起不来……都是跑腿哥哥…送我上学……”   ……燕回好像确实是起床困难户,高中时他跟陈文哲认识的契机,就是因为早上迟到被教导主任抓包罚站,几次三番站出来的革命友情。   余响满脸尴尬地清了清喉咙:“咳…抱歉,是我误会了。燕声的父亲是我朋友,我一时着急才……”   没想到眼前男人看着满身矜贵,居然这么爽快就低头道歉了,跑腿小哥惊讶之余连忙笑着摆手道:   “没事没事,能理解,现在孩子金贵,大人多关注一些是好事。不过声声,咱们得走了,不然要迟到了。”   见跑腿小哥拉着燕声要走,余响连忙伸手搂住燕声肩膀。   “今天我来送声声吧,我的车就在那边。”   “不行!”跑腿小哥拉过燕声,“我的工作是送声声上学,还要给雇主返图,你送了我工作完不成要扣钱的!”   余响搂住燕声肩膀往回拽:“你这一单多少钱,我给你。”   “这不是钱不钱的问题,是信誉度的问题!”跑腿小哥拉过去。   “我付你双倍薪资!”余响拉回来。   “三倍也不行!”   “十倍!”   “好了!”燕声大叫一声打断二人,脸上还挂着泪痕,神情却难掩对大人智商的鄙夷,“你们一起送不行吗?”   “……”   余响和跑腿小哥对视一眼,默默松手。   三人就这样上了酒店给余响安排的专车,跑腿小哥坐副驾驶,余响和燕声一起坐车后排。   车辆启动,跑腿小哥盯着后视镜,扭捏一阵后,问道:“那个……你刚才说的十倍薪资…算数吗?”   余响看他一眼,拿出手机:“算,不过加个条件,今天发生的事,不要告诉声声爸爸。我扫你。”   “啊?你们不是朋友吗?为什么……没问题老板!打死我也不说!”   搞定跑腿小哥,余响又看向燕声。   “声声,我可以帮你签字,但你不能告诉你爸爸今天见过我,可以吗?”   本以为签字的事无望了,没想到柳暗花明又一村,燕声忙不迭地点头:“好!我保证不告诉爸爸!”   看着小孩做了个嘴巴拉拉链的动作,余响忍不住抬手揉揉他头发,满眼爱怜。   “好孩子,卷子给我吧。”   燕声高兴地拿出试卷,余响拉出折叠桌板,铺上试卷,然后在落笔前不经意地问:   “签你妈妈的名字吗?”   “签爸爸的,我不知道妈妈叫什么。”   笔尖顿住,余响诧异地看着燕声:“怎么会?你妈妈没和你们住在一起吗?”   燕声摇摇头:“没有,爸爸说妈妈去了很远的地方,暂时没办法回来。”   余响微微挑眉:“很远的地方?具体在哪?”   “不知道,爸爸说妈妈很忙,满世界飞,没有固定地址,所以没办法给她写信。”   “是吗?”余响用食指和中指夹着签字笔,一下又一下敲击着大拇指,“你没问过妈妈的名字吗?”   “问过,但是爸爸不愿意说,”燕声摆弄着书包带子,低着头小声嘀咕,“我觉得他和妈妈应该是离婚了。”   签字笔蓦然停止摆动:“……为什么这么说?”   “不然妈妈为什么不来看我?”   燕声抬头看着余响,眼底隐隐泛着泪光。   “爸爸说妈妈很爱我,可除了每年寄生日礼物回来,我连她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家里也没有她的照片,他们肯定离婚了……所以妈妈才不来看我……”   看着燕声湿漉漉的眼睛,余响手指微僵,签字笔从他指间滑落,发出一声轻响。   沉默片刻,他抬手搂住燕声肩膀。   “不会的,你爸爸不是说了吗?你妈妈很爱你,只是出于某种原因没办法来看你。别人的话可以不信,你爸爸说的你还不信吗?”   “……信。”燕声揉揉鼻子,“爸爸和我保证过,绝对不会骗我。”   “是吧,”余响扯扯唇角,“那你爸爸说过他和你妈妈离婚了吗?”   燕声摇摇头,眼睛渐渐恢复光彩:“没有。”   “所以,”余响垂眸看着试卷,声音温和,“等你妈妈忙完了,肯定会来看你、陪着你,你只需要耐心等待就好。”   说完,他拿起签字笔,在鲜红的分数旁签上“燕回”二字。   “好了。”   “谢谢叔叔!”小孩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刚才还在哭唧唧,这个时候就已经捧着试卷喜滋滋了。   看着燕声折好试卷放进书包,余响犹豫片刻,问道:“声声,你爸爸和你说过妈妈的事吗?”   燕声抱着书包点点头。   “说过,爸爸说,妈妈个子很高,有一米八,长得特别漂亮,比电视上的明星还好看。她会骑摩托车,会开赛车,还会开游艇和飞机,什么驾驶工具都难不倒她!”   燕声越说越兴奋,眼睛亮晶晶的。   “妈妈不会做饭,也不会做家务,但没关系,这些爸爸会做!她很聪明,数学比爸爸还厉害,爸爸说我这点很像妈妈!”   说完,他从书包里拿出一个文件夹,里面整整齐齐夹着一张试卷,正是燕回签字的满分数学试卷。   “你看,我把所有数学卷子都收着,等妈妈回来就给她看!”   “……嗯,真棒。”余响干巴巴地夸赞着,心里五味杂陈。   好在学校很快就到了,燕声关于妈妈的科普告一段落,他背上书包,跳下车,转身冲着余响挥手。   “叔叔谢谢你,古德拜!”   “拜拜。”余响靠着车门挥挥手,目送燕声和跑腿小哥走向学校大门,翘起的唇角渐渐拉平、落下。   身高180,会骑摩托开赛车,还会开游艇和飞机……燕回这是找了个女超人吗?   而且听着怎么这么耳熟?   确认燕声进了学校,跑腿小哥也完成工作离开,余响转身上车,手肘撑着车窗,注视着后视镜里渐行渐远的小学。   声声的妈妈到底是去世了,还是和燕回离婚了?   “妈妈去了很远的地方”这种说法,很像隐瞒去世真相的托辞,但既然每年都寄生日礼物回来,说明人还在。   人既然还在,却不来看孩子,只有离婚这一个可能。   可如果是离婚,为什么不告诉声声?宁愿孩子在猜疑中伤心难过,也不告诉他真相的做法,不像燕回的为人。   除非……他们压根没结婚,未婚生子,所以不存在离婚,也是因此,两个人才会断了来往。   爱孩子是真,有了自己的生活无法照看非婚生子也是真。   总得来说,是好事。   余响扯动唇角,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那个女人突然出现,陪伴燕回渡过那段心灰意冷的时光,两人渐渐走到一起,然后……   指甲陷入掌心,余响垂下眼眸。   她的存在,慰籍了燕回被他伤害的心,毕竟如果不是真的爱过,哪个女人会自愿未婚生子?燕回又怎会甘愿承担抚养孩子的重任?   而那个女人,和他有点像。   燕回被他伤害,又被一个有点像他的女人抚平创伤,这种感觉就像是……他被彻底取代了一样。   难怪燕回会把那晚的事,说成陈谷子烂芝麻,对他来说,确实如此。   燕回早就放下了,只有他还困顿于过去。   回到酒店,余响给杨可馨打去电话。   “帮我买下燕回邻居的房子,价格无所谓,要快。”   既然无人不可替代,那这一次换他陪在他们父子身边,占据最有利的位置,填补那个女人造成的空缺。   无论最终结果如何,不管用什么身份,他绝不会离开他们,离开燕回。 第11章   那天之后,余响每天早上准时准点守在金阳家园门前,送燕声上学。   刚开始跑腿小哥还会跟着,两天后就把工作外包给余响,自己只买个菜,把孩子从家里接出来,送到他手上,然后等着他返图再转发给雇主。   有点对不起雇主的信任,但没办法,他给得太多了。   燕声对换个人送他上学这事,接受度良好,甚至暗中窃喜。   这样一来,他以后的语文试卷都有人签字了!   燕回对这一切一无所知。   他每天晚上码字到凌晨,早上压根起不来,上哪知道余响和儿子的小九九?   至于消失的单元测试卷,他只当是快期末了,老师不再做随堂小测验——   其实是燕声怕穿帮,其他科目试卷签字也全让余响包了。   燕回就这样被蒙在鼓里,直到第四天星期五。   这天燕回难得起了个大早,八点半不到就醒了。   他先是习惯性地摸手机查照片,确认燕声平安上学,然后闭上眼睛试图重新入睡。   十几分钟后,他认命地睁开眼,在被子里顾涌了一会,再次拿起手机,输入正芯、余响等关键字,搜索词条。   [正芯新厂确认落户锦都]   [正芯总经理余响率考察团莅临锦都]   [重磅突破!正芯官宣技术突破]   ……都是些旧闻。   燕回抿抿唇,放下手机,起床穿衣洗漱。   余响到底回没回云京?这几天都没动静,应该是回了吧……看来周六说的那些话起作用了……   刷牙的动作越来越慢,燕回垂眸看着落在洗面盆里的泡沫,直到它被新的泡沫覆盖,才如梦初醒般继续洗漱。   ……走了也好,这样燕声就彻底安全了。   擦干脸上的水珠,燕回走到餐厅,从零食柜里拿了个奶油小面包食不知味地啃着。   就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声。   “小心点…小心啊!别碰到了!”   “让一让让一让,不好意思麻烦让一让!”   “竖起来,不然过不去,欸,对了!”   这是在…搬家?哪家啊?   燕回走到大门前,透过猫眼往外看。   只见对门邻居家敞着大门,几个穿灰色制服的男人在邻居家女主人的指挥下,正搬着沙发往外走。   燕回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他们父子俩在金阳家园住了三年,因作息等原因,和小区其他人始终不太熟,也就对门邻居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能打个招呼寒暄两句。   邻居家和小区绝大多数业主一样,都是为了孩子读书买的学区房,他们家儿子和燕声同校,六年级在读。   这眼看翻过年就要小升初了,怎么在这个节骨眼上搬家?   想到这,燕回开门和邻居打了个招呼:“早啊李姐,搬家啊?”   李姐看到燕回,顿时笑了:“对啊!”   “怎么这个时候搬家?不是马上要小升初了吗?”燕回好奇地问。   “我家那个你又不是不知道,学习成绩烂得很,重点初中没指望,有学上就不错了。”   李姐走到燕回家门口,满脸笑意地说着,表情和说的话南辕北辙,情绪完全对不上。   燕回看得一头雾水,下意识就劝道:“也不能这么说,有的孩子是考试型,说不定到时候孩子能冲一把呢?”   就像他家声声,平时语文英语不及格,期末考试却总能趴在及格线上,这何尝不是一种应试天赋?   李姐却一改之前提到孩子成绩就焦虑心累的态度,捂着嘴笑得花枝乱颤。   “他我是不指望了,这辈子就是个进厂打工的命。与其指望他成龙成凤,倒不如我们俩口子努把力,给他留份家业,有吃有喝就行。”   这倒是和燕回的想法不谋而合。   别看他天天辅导作业吼燕声,但那也只是针对语文,英语他就从不操心。说白了,文字工作者看不得语法错误,乱用词语。   他的身家,足够燕声平安喜乐过一辈子,能不能出人头地不重要,健康快乐才是重点。   可对门邻居家只是普通工薪阶层,为了买这套房子,家里六个钱包都掏空了,所有希望都寄托在孩子身上,忽然变得这么洒脱,明显不正常。   想到金阳家园的地理位置,燕回心领神会:“李姐,房子卖了?”   李姐笑而不语,燕回却是懂了:“恭喜李姐,看来是个好价钱。”   李姐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指了指对门:“谢谢,我得去盯着了,免得弄坏什么东西。”   “好,您忙着。”燕回点点头,目送李姐回家,转身关上房门。   说不好奇是假的,金阳家园因是学区房,哪怕是老破小,房价也只高不低。不到八十平米的面积,总价最高能喊到二百万,在二手房均价两万的锦都,算得上天价了。   李姐家这套房子买得早,花了一百七十多万,背了三十年贷款,能让她甘愿放弃重点初中的抽签名额,这个价格肯定很可观。   好在,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下午燕回就看到业主群里议论纷纷,说李姐家遇到冤大头了。   [二单元301]:听说卖了这个数[布]   [一单元502]:五百万?!这纯纯冤大头啊!   [五单元102]:不止,我听说这五百万不包括贷款。   [六单元202]:那不是超过六百万了吗?   [四单元601]:卧槽!哪来的狗大户!我怎么碰不到这种好事!   [五单元502]:现在拆迁都没这个价了吧?   [三单元302]:我说楼上那女的这几天怎么满面春风的,以前天天打孩子,和402一起并称鸡娃双雄。   燕回:“……”   他鸡娃吗?还好吧?谁看到“我其中一个爸爸是律师”这样的造句能不发火啊?   虽然孩子大爸确实是律师,但话不能这么说啊!让老师看到,还以为他头上能跑马呢!   六百多万买套老破小,确实是冤大头,有这钱,留着送孩子出国读书镀金不行吗?   实在不行投资点不动产,等孩子长大也足够生活了啊!   等对门搬过来,他得好好看看这冤大头长什么样!   ***   翌日周六清晨。   今天又是一个莫名早醒的日子,燕回迷迷糊糊从睡梦中清醒,隐约听到客厅里燕声跑来跑去的脚步声。   这不奇怪,小孩子睡得早起得也早,他临睡前做了三明治,用保鲜膜包好放在冰箱里,声声用微波炉打一下就能吃。   他会用微波炉,还会用空气炸锅和蒸烤箱,聪明得很……   要是学语文也能这么上心就好了……   “我爸爸做的饭最好吃了!”   嗯,乖崽,有你这样的干饭宝宝,爸爸做饭也很有成就……等等,声声在和谁说话?!   燕回一个激灵弹射起身,连衣服都顾不上穿,拿起卧室门边的金属球棒就冲了出去。   “声声!你和谁……余响?!”   余响坐在餐桌旁,手里拿着吃了一半的三明治,视线扫过燕回长袖T恤搭内裤的奔放穿着,最后落到两条白花花的大长腿上。   刚吃的三明治似乎这个时候才吞咽下肚,余响喉咙一滚,眼神微暗,强迫自己移开视线,看着燕回的眼睛问好。   “早上好,你要不要先去穿件衣服?不冷吗?”   “你……阿嚏!阿嚏!”刚说了一个字,燕回就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燕声见状连忙跑进主卧,抱着衣服跑出来。   “爸爸!快穿衣服,别感冒了!”   燕回看看儿子,又看看余响,哐当一声扔掉球棒拿起衣服就往身上套。   家里其实有电暖器,一天到晚开着,温度不至于太低。但受限于老旧小区的电路压力,燕回只敢开中档位,不然很容易跳闸。   三两下穿上衣服,燕回揉了把儿子的头发以示感谢,再次鼓起士气,转头瞪着余响就要兴师问罪。   “你怎么……”   “噗!”   质问刚起了个头,又被打断,余响以拳抵唇,满眼笑意。   “抱歉…咳,衣服很可爱。”   燕回低头一看,粉蓝色毛茸茸的居家服上,棕色小熊的脸占据大半个衣摆。   如果他没记错,背后帽子上还有粉蓝色的小熊耳朵,后衣摆有粉蓝色小熊尾巴,和燕声身上穿的那套是亲子装。   两人站在一起,活脱脱两只粉蓝小熊。   燕回绝望地闭上眼睛。   穿成这样还有什么威慑力?   三而竭的燕家军,垂头丧气地走到余响对面坐下,燕声亦步亦趋地跟着,坐在爸爸身边拿起三明治继续啃着,眼神在两个大人身上来回转悠。   错失一鼓作气的时机,燕回也不急着开口了,先摸摸燕声面前的杯子,确认牛奶是温的,才抬眸看向余响。   “对门的房子是你买的?”   余响嗯了一声,咬了口三明治。   “你有病吧?六百万买老破小,吃饱了撑得慌?”   “我需要一个长期落脚地。”   “哈!”燕回冷笑一声,“糊弄傻子呢余响?偌大一个锦都,堂堂余二公子找不到一个落脚地,非得来住老破小?”   “房子好说,人不好找。”余响咽下最后一口三明治,抬眸看着燕回,“偌大一个锦都,我只认识你,当然要住近点,好有个照应。”   燕回被他看得不自在,别过头:“……你都快三十的人了,还需要我照应?再说了,你一公司老板,有什么事是钱解决不了的?”   “那可太多了,”余响轻笑,“不过你说的有道理,有钱总比没钱好。所以,我想来照应你。” 第12章   “照应我?”   燕回啼笑皆非地指着自己:“我吃得好,穿得暖,儿子都养这么大了,需要你照应?”   余响沉默一瞬,环视不到十五平米的客餐空间:“你管这叫好?”   其实严格说起来,燕回家里装修得很好,一点也看不出老破小的痕迹。原木风格十分温馨,收拾得干净整洁,有种小而美的精致感。   但金阳家园建于三十年前,是老式砖混结构,几乎所有墙都是承重墙,不能拆,导致布局有许多不合理的地方,装修得再好也难免局促。   比如餐厅过于狭小,只能占用玄关过道,导致有一边的椅子一但拉出来,进屋动线就会受阻。   厨房空间不足,冰箱只能放餐厅,一开冰箱门,就会堵死餐厅动线。   卫生间在厨房旁边,和两个卧室隔着餐厅,上厕所远不说,一不小心还会被椅子绊着,要随时注意收好餐椅。   最可怕的是,两室的房子,居然就一个卫生间!   买下对门时听说那里原本住了一家三口,余响都不敢想,如果有人在卫生间里,其他人有三急时该怎么办!   燕回哪知道不食人间烟火的余二公子都脑补了什么,疑惑歪头。   “哪里不好?能遮风挡雨,面积小易打理,离声声的学校近,开车只需要十分钟。附近有菜市场还有医院,生活这么便利,还要什么自行车?”   “……太小了,”余响黑着脸低声道,“没有暖气,没有电梯,你明明可以住得更好……”   “打住。”燕回沉下脸,“别翻旧账余响,我现在过得很好,别老用过去的标准看现在的我。”   余响咬住后槽牙,看向努力啃三明治的燕声。   “就算不为你自己,总得为声声想想吧?这么艰苦的环境,你舍得孩子受罪?”   听到自己的名字,燕声茫然地抬起头,唇边还残留着刚才喝牛奶留下的奶胡子。   燕回抬手抹去他唇边的牛奶渍,安抚道:“没你事,吃你的,不够爸爸再给你做。”   干饭崽嗯了一声,继续沉浸干饭,燕回反问余响:“你哪只眼睛看到声声受罪了?”   余响瞪大眼睛:“住在这种地方,还不受罪?”   燕回扶额。   他该怎么说服从小住庄园,出入豪车游艇私人飞机,在奢侈酒店、高档会所、顶级餐厅有长包房的集团富三代,这套老破小真的很好呢?   标准都不一样,压根不可能。   抹了把脸,燕回无奈道:“既然这房子哪哪都入不了你的眼,你还买它干什么?”   “因为你住在这。”   燕回心中一动,定定看着余响,却听到他说:“当然如果你愿意,我马上就给你和声声换一套大平层,或者别墅也行。”   “我不愿意。”燕回瞬间收起情绪,翻了个白眼,“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当年的事与你无关,你不用愧疚,更不用想着补偿我,你还整这一出干什么?”   听到这句话,余响心脏一阵刺痛。   尽管无数证据早已证明,自己在燕回心目中的地位早不如前,可这样一再被证实,他还是难免悔恨。   不着痕迹地深吸一口气,余响缓缓道:   “我说了,我需要一个长期住所,你又是我在锦都认识的唯一一个朋友,住得近点,这样彼此都能有个照应。”   停顿片刻,他举例道:“就像声声上学这事,你早上起不来,听声声说都是跑腿送他。以后这件事完全可以交给我,反正我要早起上班,你也能省一笔开支,不好吗?”   ……那我宁愿花钱,跑腿又不是声声亲爹,不会引出余老爷子这个大BOSS。   燕回烦躁地抓抓头发,想拒绝又说不出合适的理由。   毕竟房子买都买了,人也搬进来了,腿长在别人身上,他拒绝有意义吗?   还不如想办法找补。   思忖片刻,燕回破罐子破摔道:“行吧,但我有两个条件。”   “你说。”   “低调点。你花六百万买房这事已经传出去了,想办法摆平,我不想因为你被人过于关注,尤其是云京那边。”   余响眉头微动,但没问为什么,颔首应下:“好。”   没想到他答应得这么爽快,燕回瞄了他一眼才继续说道:“你要送声声上学可以,不过只能打的送,费用我会报销。”   这余响就有些不理解了:“不用报销,但为什么只能打的?我正准备买车。”   怕的就是这个。   车记在个人名下,通过身份证就能查到车牌号,去过哪在哪停留,一查一个准。   出租车则不同,就算打同一辆车,车主不是本人行程就不可查,一定程度上有助于隐匿燕声的存在。   燕回当然不会解释,他双手环胸后靠椅背,态度强硬地说:   “以前跑腿就是这么送声声的,车你最好也别买,说了要低调。条件就这些,你答不答应?不行就拉倒。”   “行,怎么不行,你说了算。”余响立马妥协道,反正他是远程办公,有没有车无所谓。   “好。”燕回点点头,起身绕过他走到玄关,打开房门,“那就这样吧,你刚搬过来应该很忙,我就不耽误你时间了。”   余响知道,过犹不及,见燕回满脸不耐,便顺着他的话起身告辞:“确实还有事要处理,那我先走了,声声再见。”   “叔叔再见!”燕声连忙放下杯子,顶着新鲜出炉的奶胡子,冲着余响挥手。   知道燕声是燕回的儿子后,余响越看他越喜欢,不自觉就笑了起来,一点看不出刚被下了逐客令。   “再见……”   话音未落,人就被燕回拉出去了,房门啪地一声关上,掀起一股气流直扑面门。   温暖的空气中,能闻到食物和木头的香气,还夹杂一点熟悉的体味,是独属于燕回的味道。   这么一看,小房子也没什么不好。   余响低笑两声,转身走进对门,看着只能用家徒四壁形容的房子,给杨可馨打电话。   “可馨,帮我联系装修公司……另外,去小区物业传句话……”   屋内,燕回靠着房门,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   燕声走到玄关前,好奇地问:“爸爸,余叔叔以后就住隔壁了吗?”   “……是啊,”燕回走上前,揉揉儿子头毛,“你很高兴?”   “高兴啊!余叔叔请我玩游戏,还请客吃大餐!”最重要的是,还会给他签字!   燕回哼哼两声,抹去他唇边的奶胡子:“你小子倒是会享受,三明治还吃吗?”   “吃!”   燕声转身坐下,拖过三明治盘子,刚咬了两口,忽然想起什么,连忙咽下食物又问道:“那,下周开始,就是余叔叔送我去上学了?”   说到这个,燕回就忍不住叹气:“是吧……”   看到儿子露出喜不自胜的表情,燕回皱皱眉,拉开他旁边的椅子坐下。   “你们也就见了一面吧?怎么这么喜欢他?”   父子天性?DNA?还是冥冥之中血缘的呼唤?   燕声心里一慌,连忙埋头啃三明治:“因为……他长得帅!”   ……好吧,这理由无可指摘。   燕回略有些走神地盯着餐桌,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声声……你想不想搬回江庭住?”   “不想。”燕声秒答。   燕回手指一顿:“为什么?江庭房子大,有电梯和地暖,还有室内恒温泳池,你不是很喜欢吗?”   “放假可以去玩两天,但是我不想搬过去住。”燕声吃完手里的三明治,又拿了个新的,“那边太空了。”   燕回顿时笑了,拿着杯子站起身:“也是,爸爸再给你热一杯牛奶。”   就是嘛,他儿子在这住得好好的,有很多年龄差别不大的玩伴,这是学区房的优势!什么别墅大平层,能有这种幼崽资源吗?   他居然被余响那套歪理邪说影响,还真的琢磨起“现在的环境会不会委屈燕声”这种鬼问题!   积玉堆金的生活并不代表幸福,他明明亲身经历过。   端着热牛奶坐到燕声对面,燕回把杯子往他面前推了推。   “声声,既然下周开始由余叔叔送你上学,那有件事爸爸要提前跟你说清楚。”   见燕声抬头看过来,他表情严肃地说:“不能和余叔叔提起你妈妈。如果他问起来,你就说不知道,爸爸没告诉过你妈妈的事,知道吗?”   一听这话,燕声傻眼了,手里的三明治都吓掉了,啪嗒一声落进盘子里。   “……为什么?”   “这里面的原因很复杂,”燕回将散开的三明治整理好,递给燕声,“以后爸爸会告诉你,但是现在,你先按爸爸说的做,好吗?”   可是……他已经说了啊……   燕声心虚地低头啃三明治,好一会才嗯了一声。   燕回以为燕声的反应是因为惊讶和失落,毕竟他的要求很突兀,儿子又一直以“全能妈妈”为傲。   见燕声低着头,有一下没一下地啃三明治,燕回眼中闪过一丝愧疚,扯出笑容哄孩子。   “声声,中午爸爸给你做可乐鸡翅好不好?”   燕声抬头看向燕回,见他笑容温柔不像生气的样子,心里顿时松快下来。   “好啊!”   没关系,以后不说就好!这不算撒谎,因为爸爸不知道! 第13章   放下心中负担,燕声顿时恢复干饭崽本色,啊呜咬了一大口三明治,吃得那叫一个没心没肺。   燕回也放下心来,笑着叮嘱:“慢点吃,别噎着,喝口牛奶。”   就在这时,楼下传来拖着长尾音的呼喊:   “燕声——!下来玩——!”   燕声顿时支楞起小脑袋,眼睛皮卡皮卡地看着燕回。   燕回好笑地抬抬下巴:“去吧,注意安全,别出小区。”   “好!”燕声脆生生地应了一声,哒哒哒跑到阳台,推开窗户,拉长调子回应小伙伴,“马上——!”   说完,转身就想往门外跑。   燕回眼疾手快地拦住他,指指他手里剩下的三明治:“吃完,还有桌上的牛奶,然后去换衣服,记得戴电话手表。”   “哦,好!”   三两下吃完早餐,燕声抹抹嘴又旋风似地跑回屋,没多久就换好衣服,直直往门外冲。   “爸爸我走了!”   “手表戴了吗?”   “戴了!”   “衣服拉链拉……”   咣当!   话还没说完,人已经没影了。   燕回无奈摇头,继续收拾餐桌,处理中午要用的食材,然后下订单买鸡翅,最后联系早上接送燕声的跑腿,说明情况。   做完这些,他双手叉腰站在客厅里,视线缓缓扫过地板、家具,最后,无意识地落到了玄关大门上。   ……余响就这么搬到对面了?   只要推开这扇门,跨过不到三米的距离,就能进入余响家?   这是之前二十八年里从未有过的情况!   突如其来的实感如同一桶滚水,劈头盖脸地倾泻而下,把燕回淋了个通透。   皮肤被灼伤,脑子也瞬间沸腾,燕回盯着大门整个人都石化了。   在事情过去整整一个半小时后,他才意识到,这件事不仅仅意味着燕声的身世命悬一线,也意味着余响将主动且彻底地进入他的生活。   ……就算是出于愧疚,这也太过了吧?   六百万看着不多,但余老爷子把持正朔集团几十年,一直死死捏着集团股份不肯分权,余响大伯至今持股不超过百分之三,余响他爸甚至没资格分股只按比例分钱。   余响没有股份分红,接手正芯也不过四年,就是个拿死工资的打工仔,六百万不至于是他全部身家,但也不是个小数目,结果他拿来买这么一套破房子,就为了有个照应?   扯蛋呢!   难道余响对他……不不不!打住!不能再想了!同一个坑栽一次是意外,两次是巧合,三次以上那就纯纯是傻了啊!   燕回狠狠拍脸,发出啪啪两声,然后意志坚定地拿出清扫工具,开始除尘。   别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了,现阶段的重心是燕声!   得想好应对余响的万全之策,决不能让他发现燕声妈妈的原型其实是他!   想到这,燕回默默流下了悔恨的泪水。   燕声有了母亲的概念后,天天妈妈长妈妈短地追着问。刚开始他还能胡说八道糊弄过去,等到孩子六七岁进入叛逆期,那些借口就不好使了。   叛逆期的小孩不好教,燕回那段时间看了不少科学育儿的书,基于建立健康亲子关系的想法,和燕声拉钩保证绝不撒谎。   这个保证是双方的,于是面对燕声关于妈妈的一百问,他只能立个不会被拆穿的模板。   身为作者,编撰个人设很简单,燕回却直接选了余响。   当时他的想法很简单,他需要一个能随时想起且足够了解的对象,这样才能应对孩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冒出来的疑问,并且前后呼应,不会导致信任危机。   同时,他想让燕声感觉到自己是被爱着的,是因为爱来到人间,而不是一个意外。   于是,余响(性转版)走马上任,成了燕声的全能妈妈。   燕回不仅一比一复刻了余响的技能,就连性格、经历、行为动向都全套照搬——   余响刚接手正芯时,为了了解公司业务,做了很长一段时间的空中飞人,不是去那个国家考察市场,就是去这个国家参加座谈会,全球几乎飞了个遍。   本以为这套把戏万无一失,谁能想到,有一天正版会出现啊?!   燕回啧了一声,把清扫工具放回家务柜,又拿出蒸汽拖把,开始拖地。   既然余响已经搬到隔壁,还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进了屋,应该已经发现,这个家里并没有女主人。   他必须提前想好应对之策,并且决不能让燕声和余响对上账,不然就全完了!   现在燕声那边已经封口,接下来就等余响开口了!   燕回以为要不了多久余响就会来对质,结果等了一天什么事都没发生,甚至连对方的人影都没见着。   就在他感到奇怪时,忽然收到了余响的微信。   响爷:看业主群。   此时,燕回正陪着燕声窝在沙发里看动画片,收到这条信息他立刻点进业主群,发现群里关于李姐卖房的八卦已经更新为全新版本。   [三单元302]:说是那家老公就在那个彩票站附近上班,经常去买彩票。   [五单元401]:他确实是老彩民了,以前还和我们一起合买过。   [四单元701]:我就说嘛,哪来的冤大头,花六百万买老破小,有钱也不是这么花的!   [八单元202]:估计就是她了,物业也说了,她们家搬到禄丰园了,那个小区是新开的楼盘,均价一百来万,加起来不正好八百万。   [六单元101]:以前一直以为中彩票悄悄搬家是软文通稿,没想到居然是真的![捂脸]   [二单元501]:现在人都精明着呢!都知道财不露白,就像三单元401,编个冤大头你们就信了。   [一单元602]:这说明什么?宁愿相信天上掉馅饼,也别信别人会把钱往水里扔,谁都不是傻子!   燕回:“……”   燕回默默截屏,把[一单元602]发的这句话单独截出来发给余响。   下一秒,提示音响起,余响发了个表情包。   响爷:[小丑]   回声:[拇指]不错,挺有自知之明。   响爷:[汗流浃背]   响爷:明天开始我这边会简单装修一下,可能有点吵,为表歉意,明天中午我想请你和声声吃午饭,能赏光吗?   燕回思忖几秒。   回声:行啊,人均低于一千算你没诚意。   响爷:没问题,去吃海鲜可以吧?   回声:[OK]   “狗大户!”燕回小声骂了一句,对燕声说,“声声,明天中午余叔叔请客吃大餐,大龙虾管够!”   “真哒?好耶!”   看着燕声开心地举手欢呼,燕回揉了把儿子头毛,狞笑着嘱咐:“明天中午专挑贵的吃,知道吗?”   “欧克!”   “乖!”   第二天,燕回的生物钟终于归位,一直睡到快十一点才迷迷糊糊醒来。   按以前的习惯,他肯定要再赖个十几分钟才会起床,反正今天中午也不用做饭。   但门外隐约传来的笑声实在令人好奇,他躺了一会,最终还是按捺不住,起身穿衣。   其实经过昨天,不用看也能猜到,客厅里逗得他儿子嘎嘎笑的人是谁。但知道是一回事,亲眼看到又是另一回事。   于是,在莫名冲动地驱使下,燕回以最快速度穿衣下床,走出卧室。   客厅里坐着的人,不出他所料,的确是余响。   此时他正和燕声坐在沙发上打游戏,两人挨得很近,相似的脸型和鼻子因为这个距离异常明显,看得燕回脚步一顿。   这一看就是亲父子啊……   尤其是笑起来时……下半张脸简直一模一样。   感觉……好怪……   燕回无意识地抓着胸口布料,只觉得有一股又酸又涩的情绪,在身体里四处游走,最终集中在心脏的位置,隐隐抽搐着。   不痛也不难受,就是莫名地让人想叹气……   “燕回?燕回!”   呼唤声唤醒飘忽的神智,燕回凝神望去,就看到余响站在自己面前,身旁是满脸心虚的燕声。   “怎么了?怎么站在这发呆?”余响抬起手,又放下,眼神疑惑里带着一丝担忧。   “……我只是在想,手柄你们是从哪翻出来的?”燕回说着,伸手捏住燕声的脸,“不说好了寒暑假才能玩游戏机吗?”   燕声被爸爸捏成小猪嘴,又不敢反抗,只能可怜巴巴地瞅余响:“布系偶……”   余响见状连忙自首:“是我。我看到家里有游戏机,所以叫跑腿送了两个手柄过来。”   燕回冷哼一声松开手,直接宣判:“没收!你过来可以,但别带着我儿子瞎玩。马上要期末了,心玩野了还怎么考试?”   燕回这副标准家长姿态,看得余响一愣一愣的,好一会才迟疑道:“可是…上周你不是还让我请声声玩游戏机吗?”   燕回双手环胸:“我可以,你不可以,他是我儿子,我拥有一切解释权,懂?”   余响无语:“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这么霸道不讲理?”   燕回翻了个白眼:“现在知道也不迟。”说完,转身朝洗手间走去。   余响定定看着他的背影,忽地笑了,冲燕声无奈摊手:“这下没得玩了。”   燕声倒是看得很开:“没关系,下周就是期末考,考完就能玩了,到时候叫上爸爸,我们三个一起玩!”   “好。”余响揉揉燕声头毛,眼神温柔里隐藏着一丝遗憾。   如果能早一点找到他们父子就好了…… 第14章   燕回洗漱完差不多就十一点过了,父子俩换上外出的衣服,和余响一起出门吃大餐。   结果推开大门就发现,对面已经开工,敞开的门洞里能看见一堆拆下来的定制柜。   燕回看了一会,转头问余响:“全拆吗?”   “不,墙面地板这些基础不会动,只是清理干净,然后重新粉刷铺设木地板。家具买成品,最多一周就能完工。”   燕回哦了一声,往楼下走了几步,最终还是没忍住叮嘱道:“墙面漆和木地板要选好的。”   余响笑了:“放心吧,用的儿童漆和实木地板,家具也是全实木。”   燕回满意点头:“不错,没被装修公司忽悠弄一屋子甲醛……笑屁啊你!”   余响啊了一声,满脸无辜:“笑也不行吗?”   “不行!看着碍眼!”   “好好好,我不笑总行了吧?”   余响举起双手以示投降,燕回白他一眼,抬手招呼燕声:“过来儿子,我们走!”   燕声三两步蹦到爸爸身后,双手环住他脖子,用小声,但谁都能听到的音量问:   “不是说余叔叔请客吃大餐吗?不等他了?”   燕回没儿子那么多顾虑,嗓门大得震天响:“放心,他跑不掉!”   看着燕声半挂在燕回身上,父子俩一路亲亲热热地下楼,余响无奈又好笑地摇摇头,默默跟在后面。   一路走到白色奥迪Q3旁,燕回冲余响抛出车钥匙,一点也不客气地颐气指使:“你开。”   余响接住钥匙,看着眼前的紧凑型SUV,抿了抿唇:“你就开这车?”   “这车怎么了?”燕回拉开后车门,让燕声上车,“经济实惠,性价比高,也不用担心车身过大停车费劲,多好!”   余响捏着车钥匙,看着燕回上车关门,吞下嘴边的话,走到驾驶座旁拉开车门,坐进这辆和他哪哪都不匹配的车。   调整好座椅,余响开着车载着父子俩前往订好的海鲜餐厅。   锦都是内陆城市不靠海,海鲜几乎都是冰鲜运输,只有一两家高档餐厅号称当天空运,价格贵得离谱。   燕回带燕声吃过几次,但都是坐大堂,今天是第一次进包厢。   一进门,燕声就哇了一声,从休闲厅跑到用餐厅,又把棋牌室和洗手间的门都打开看了一眼,就连备餐间都没放过。   等看够了,他一路小跑到燕回身边,靠着他小声嘀咕:“爸爸,还有别人要来吗?”   “应该没有吧?”燕回拿起服务员刚送来的热毛巾,擦着儿子的手,确认般看向余响。   余响正在看菜单,闻言摇头道:“没有,就我们三个。”   “就我们三个怎么坐这么大的包厢啊?”小孩子不理解,且大为震撼。   燕回拉起燕声另一只手擦拭,似笑非笑地冲着余响抬抬下巴:“问你余叔叔。”   迎着孩子天真无邪的眼神,余响不自在地清清喉咙,好一会才憋出一句:“只剩这个包厢了。”   燕声歪头:“可是,外面大堂还有很多空座位啊?”   “……那些都被人预定了。”   “哦。”   见燕声接受了这个说辞,余响暗自松了口气,燕回瞄见他如释重负的表情,只觉得好笑。   他知道余响不是故意的,只是富二代习性深入骨髓。如果那家暹罗餐厅有包厢,这人肯定不会坐大堂,哪怕加钱也要和普通人区分开来。   曾经他也是这样,只是现在,他已经离这样的生活很远很远了。   燕回若有所思地放下毛巾,就听到余响开始报菜名:   “芝士焗波龙、三份鲍汁捞饭、蒸东星斑、葱烧海参、酱爆象拔蚌和烤扇贝,再来个海鲜刺身拼盘和海盐冰淇淋,可以吗?”   “太多了,就三个人哪吃得完?而且声声不能吃刺身和冰淇淋,他肠胃不好。”燕回冲余响伸出手,示意他把菜单给自己。   余响递上菜单,皱眉问:“声声着凉了?怎么不早说?”   “没有着凉。”燕回漫不经心地说着,燕声挨着他坐在一张椅子上,两双凤目以同样的频率扫视菜单。   “声声出生时出了点意外,导致消化系统脆弱,生冷的东西吃多了就会拉肚子,严重的话还会肠痉挛。”   “意外?什么意外?”余响眉头皱得更紧了。   “没什么,腹腔妊娠……咳,羊水出了点问题。”燕回及时反应过来,含糊地说了一句便转移话题道,“象拔蚌、扇贝、刺身和冰淇淋都不要,再点个清蒸澳龙和芝士蛋挞吧。”   “……好。”余响接过菜单,叫来服务员点菜,脑海里却始终徘徊着那四个字。   腹腔妊娠是什么意思?   怀孕不都是肚子变大吗?   趁着去洗手间的机会,余响用手机搜索后才得知,原来胚胎不仅仅能在子宫着床,任一器官都可以,只是会造成极大风险。   腹腔妊娠,就是胚胎位于腹腔内而不是子宫。   一旦发生这种情况,胎儿存活率不足百分之一,即便孩子活下来了,母体生产时也会承受极大风险。   这何止是一点意外,一不小心就要一尸两命啊!   余响刷着那些耸人听闻的腹腔妊娠案例,许久之后长出了一口气。   那个女人是冒着生命危险为燕回诞下子嗣……   也难怪燕回把燕声视为命根子……   嗯?居然还有男性怀孕的案例?   余响手指一顿,正想点进去看看,忽然听到燕回的呼喊:   “余响!你丫掉厕所了吗?菜都上了!”   “来了,你们先吃!”余响回了一句,揣好手机,拧开水龙头。   既然如此深爱,连命都不要了,为什么没有走到一起?   如果那个女人还在的话……   余响抿唇关上水龙头,用纸巾仔细擦拭水渍,然后将废纸扔进纸篓。   没有什么如果,她既然现在不在,那么以后也别想再回头。   这一次,他绝不放手!   ***   吃完饭,依然是余响充当司机,送父子俩回家。   车刚停稳,燕回便伸出修长白皙、指尖带着一点粉的手,冲着余响勾了勾。   “车钥匙给我,我来锁。”   余响从善如流地把钥匙放在他手心,三人下车,燕回锁上车,冲着余响挥挥手:“慢走啊,今天谢谢了。”   余响挑挑眉,没说什么,笑着回应:“不客气,应该的。”   确实是应该,装修多闹人,哪怕只是简装不动电钻,进进出出的也吵吵……   燕回走了几步,忽觉不对,转头一看,余响就跟在身后,见他停下来,还故作无辜地问:   “怎么了?”   “……你家在装修,你不回酒店跟着我们干什么?还想拐着声声打游戏?绝对不行,他作业还没写完呢!”   “放心,我坚决拥护你教育孩子的方针,”余响笑笑,“下午我有工作要处理,只能去你家。”   燕回听得有点懵:“你有工作跟去我家有必然联系吗?”   “当然,”余响笑得愈发纯良,“我电脑落你家了。”   “……有吗?”   燕回看向儿子,燕声想了想,点头道:“一个灰色的包包,这么大,对吧?”   “对,声声记忆力真好。”   “嘿嘿~”   ……嘿嘿个屁!   回到家,眼睁睁看着余响从沙发旁拎出电脑包,燕回无语望天花板。   “……行吧,那你慢慢工作。声声,写作业去。”   “哦。”   目送父子俩走进房间,余响脸上露出胜券在握的微笑,拿出电脑走到餐桌坐下,开始处理邮件。   房间里,燕回坐在燕声身旁,眼睁睁看着他写下“一边脱衣服,一边脱裤子”这样离谱的句子,却没有丝毫反应,显然心思压根没在儿子的功课上。   他托着下巴,看似在看作业本,实际上眼神早已涣散,满脑子胡思乱想,纠结成一团乱麻。   就在燕回控制不住,眼看着就要踩同一个坑里时,忽然听到一阵模糊的手机铃声。   他反射性摸口袋,却没摸到手机,这才想起刚才进屋时好像把手机放玄关了。   燕回起身走到门口,刚拉开房门,就听到余响醇厚低沉的声音。   “喂,余总。”   余总?那不是余响大伯余钟南吗?   燕回脚步一顿,站在门口静静听着。   “……没有,我刚好在工作,所以……周五有几封邮件没回复,我不想拖到下周。”   余响说着起身走到客厅阳台,看着窗外乏善可陈的景色,神情淡漠。   “能放一天的邮件,也不在乎多放一天,要注意劳逸结合。”   余钟南声音轻柔和缓,听起来丝毫没有集团执行总裁的魄力,就像个普普通通关心子侄的慈爱长辈。   “嗯,我知道,谢谢大伯。”余响的声音听着软了几分,脸上却没有一丝情绪,如同一尊雕像。   “不能光知道,还要记在心上。年轻人努力是好事,但别自我加压过了头……”   停顿一瞬,余钟南突兀地换了个话题:“我今天给你打电话,是想问你,什么时候回云京?”   余响垂眸:“年会前吧。”   “嗯,确实,新厂建立后,无论是产能还是技术含量上,都将逐步取代旧的生产线,正芯转移运营重心无可厚非。不过现在就开始考虑公司迁址的事,为时尚早。”   余响张了张嘴,又闭上,只嗯了一声,没说话。   电话里余钟南似乎很满意余响的沉默,呵呵笑道:“你既然明白,那我就不多说什么了。对了,有个饭局,给你安排在十七号集团年会后的周日,别忘了。”   余响眼中闪过一丝厉色,沉声拒绝:“我不去。”   电话里沉默下来,许久,余钟南叹了口气:“这样,我把人请来参加年会。”   “我不……”   “记住,十七号,白京酒店。”   电话挂断,余响无声地叹了口气,刚转身就和燕回对了个正着。   燕回尴尬地晃晃手机,有些语无伦次地解释道:“我以为是我的手机在响,刚忘在玄关了,不是故意偷听……抱歉。”   余响扯了扯唇角:“没事。”   见他情绪不对,燕回好奇地问:“出什么事了?”   余响看着燕回好奇中难掩关心的神色,心中一动,垂下眼帘表情落寞地说:   “家里人叫我十七号回云京,爷爷给我安排了相亲。” 第15章   “相亲?”   燕回轻声重复着这两个字,大脑空白了一瞬。   但他很快就意识到这个词意味着什么,以及其背后所代表的意义。   余响不再是那个被放养的余二公子,他不再需要从感官刺激中寻找自己存在的意义。   他是市值万亿的集团公司继承人,是余家第三代掌权人。   他迟早要结婚,他必须有子嗣。   可是,他已经有一个儿子了啊……   余响瞥着燕回的反应,低声道:“以前我都拒绝了,但这一次大伯会把人请来参加集团年会,我不能不去……”   听到“不能不去”四个字,燕回额角一抽。   他张了张嘴,又闭上,眼神下意识地看向次卧。   余响见状,垂眸掩住眼中的失望。   没关系,早就知道的事谈不上失望,才半个月而已,慢慢来。   “十七号我回云京一趟,应付一下就回来,”余响强行振作精神,努力牵起唇角,“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我记得你以前很爱吃京八件,稻香村的,对吧?”   燕回抬眼看着余响,手指动了动。   他想说别去,他想说燕声是余家人,他不用相亲,更不要结婚。   但最终,担忧燕声被抢走的本能占了上风,燕回的大脑在瞬息间,找到一个折中的解决方案。   “你堂哥呢?他也没结婚吧?”为什么不让他去?   余响沉默许久,久到燕回微微睁大眼睛,不好的预感翻涌而上。   “他……死了。”   预感成真,燕回震惊地追问:“死了?怎么死的?什么时候的事?”   余响叹了口气,拉着燕回坐到餐桌旁。   “大二的时候,死因是嗑药过量导致的心动过速。”   “嗑……怎么会?!”这个答案堪称匪夷所思,燕回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昊哥他那么优秀正直,怎么会嗑药?!”   身为余家长子嫡孙,余昊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就被余老爷子钦定为继承人,从小家族所有资源全力向他倾斜,衬得余响像个没人管的野孩子。   而余昊也争气,聪明伶俐积极努力,哪怕同为精英继承人燕回也不得不承认,余昊是他们中最耀眼的那一个。   “也许就是太优秀了吧,”余响垂眸看着原木桌面上的纹理,陷入回忆,“爷爷对他寄予厚望,从小就把他带在身边亲自教导,严加管束。他也不负众望,一直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直到高中出国留学。”   精英教育无论在哪都卷得飞起,除非是天生学神,学霸在这种环境下承受的压力都只会越来越大。   而余昊去的,又是药物泛滥成灾的美利坚。   “学业的压力,长辈的期望,他背负了太多东西,加上追求完美的性格,让他为了学业开始吃聪明药。”   聪明药,一种治疗注意力缺陷的精神类药物,据说能增强记忆力,提高思维灵活度,减少睡眠时间,能更专注地投入学习。   但实际上,这都是假象。   聪明药确实会在短时间内振作精神,但药效一过就会产生头痛、呕吐、失眠、过度兴奋等副作用。偏偏大多数副作用会让人以为药有用,于是继续服用。   “聪明药具有依赖成瘾性,会产生幻觉、躁狂和心动过速,他还和酒一起服用……得知他猝死的消息,爷爷中风住院,现在出入都只能坐轮椅。”   余响深吸一口气,像是要压下什么东西般。   “大伯母受刺激过度,精神失常,大伯一夜白头。我爸妈也吓到了,爷爷要我出国留学时他们死活不让,压着我在国内读完大学才放我出去读研究生。”   听到这,燕回眉心一跳:“昊哥才出了事,余老爷子怎么还要你出国留学?”   余响轻笑,眼神却一片冰冷:“因为爷爷不觉得是他的教育出了问题,认为是昊哥太软弱。为了证明他是对的,我就必须出国留学拿个文凭回来。”   ……确实是余老爷子能做出来的事。   还好他刚才没有说出燕声的身世!   燕回心里一阵后怕,同时也意识到一个残酷的事实。   “余家现在就你一根独苗了……也难怪会催你去相亲……”燕回喃喃道,胸口泛起一阵针扎般的疼。   余响闻言心中一凛,几乎是条件反射般说道:“我不会结婚。”   燕回别开脸,轻笑:“这哪由得你?你要是想接手正朔集团,就必须结婚……”   “我不想,”余响沉声道,“所以我也不会结婚。”   燕回怔怔地看着他:“……为什么?”   余响轻叹:“当初我答应出国留学,是因为爷爷许诺我,只要学成归来,就让我接手正芯。有了正芯,我才拥有和燕家谈判的资本。”   “燕家?”燕回听得有些糊涂,“这和燕家又有什么关系?”   余响定定看着燕回:“因为我要用正芯的运输合同,和燕家换你的消息。”   燕家的海燕集团专做物流运输生意,有自己的造船厂和航空公司,和做实体生意的几大家族都有合作,唯独没有余家。   这也是为什么燕回直到八岁才第一次见到余响,两家虽在同一个圈层,但之前没有合作,来往也少,直到共同的朋友牵线搭桥。   “正芯有长期合作的公司,我不能一去就换供应商。所以我等了四年,直到公司实现技术突破。”   余响勾起唇角:“新技术就意味着新产品,产能扩大的同时需求也会增加。燕家因为疫情生意大不如前,承诺签合同时告诉我你的去向。”   燕回万万没想到,这里面还会牵扯到自己,他整个人都懵了。   “所以你是为了我才……可是为什么?就为了说声对不起?”   “燕回,”余响苦笑,“我知道我是个傻子,年少时过于中二,总是一副混不吝的样子,但我没那么傻。”   他深吸一口气,压住内心的惶恐不安,堵住习惯性涌上来的怯弱和逃避情绪,释放内心最原始的冲动,说出埋藏已久的那句话。   “燕回……我喜欢你,从八岁那年第一次见到你的那一刻起。” 第16章   “我知道,对你来说事情都过去了,你不怀念过去,也不需要我这句迟到十年的喜欢。但是一想到是因为我的愚蠢,才导致我们错过十年,还害你离开云京远走他乡……”   余响闭了闭眼睛,稳住即将失控的情绪,语气缓慢但坚定地说:   “这一次,无论你什么态度,哪怕一辈子都不接受我也没关系。我想留在你身边,照顾你和声声,直到你找到新的归宿。”   话音落下,寂静无声。   不到十五平的空间里,余响只听得到自己的心跳声。   感受着心跳从剧烈到和缓,直至平静无声的全过程,余响唇角扬起一个苦涩的弧度。   理所当然的结果,他竟然还有脸期盼着能得到回应。   余响彻底死心,正想找个借口滚回酒店独自舔舐伤口时,燕回开口了。   “你说你……喜欢我?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八岁,周家小女儿的百日宴。看到你弹奏巴赫的《C大调前奏曲》时,我就喜欢上你了。”   “那你为什么还要伙同其他人故意撞到我,弄得我一身冰淇淋?”   燕回表情异常严肃,余响不知道他是想知道事件始末细节,还是想知道行为背后的心理动机,只能老实地和盘托出。   “起因是周小六的一句话,他觉得你太碍眼了,明明是他妹妹的百日宴,你却抢了风头。”   余响笑着摇摇头,也不知道是在笑周小六,还是在笑自己。   “我们那一群人你也知道,都是不被家里重视的小孩,典型的二世祖,最看不惯的就是你和昊哥那种精英继承人。   “我应该和他们一起讨厌你,却无法控制地被你吸引,这份好感让我很惶恐。担心被他们发现,我主动提议要整整你,让你当众出丑。”   话说到最后,余响沉下脸,眼中尽是无法言说的悔恨。   可以说,他之后所有的言不由衷,人生半辈子的遗憾,都是源于八岁时那个幼稚且可笑的提议。   人一旦选择了立场,就无法轻易改变,同类和氛围会推着你在错误的道路上狂奔,他就是一个典型例子。   看着余响悔不当初的样子,燕回眯了眯眼睛:“那你在SEVENHOUSE说的那些话,也全是假话了?”   余响顿时满脸尴尬:“你还记得啊……”   燕回磨了磨后槽牙,他可太他妈记得了!记了一辈子!   那天下山后,燕回就和陈文哲断了联系,整个暑假都没再来往过,因此直到开学他才知道,余响跑山输了。   他们那群人从此没再跑过山,转头上了赛道,去玩赛车了。   陈文哲因为难得赢余响一次,志得意满间也忘了燕回,直到出事。   事故起因也很简单,陈文哲一伙和另一群跑山的人起了冲突,两伙人比赛时出了事故,一死两伤,还有一个终身残疾。   陈文哲一伙都是云京商圈二、三级圈层子弟,出了这种事,家底薄一点的几乎被告得倾家荡产,陈文哲也被没收了车和卡,消费层次一降到底,只能找燕回打秋风。   燕回本不想理他,但他也知道,最好不要和陈文哲这种小人撕破脸,于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应和着,大多数时候买个单就走,绝不多停留。   直到有一天,他在一家新开张的网红夜店看到余响。   跑山事件后燕回一直想和余响正式认识,却找不到合适的机会,这次好不容易看到人,他当然不会放过。   于是在陈文哲的挽留下,燕回半推半就地坐下,有意无意地瞄着余响所在包厢。   见燕回一直在看楼上包厢,陈文哲笑道:“有邀请函的才能进包厢。不过夜店这种地方,包厢没什么好玩的,池子里才是乐趣所在,是不是啊兄弟们!”   众人纷纷应和,燕回却装作好奇的样子问:“这家店包厢是什么样的?”   “嗨!还能什么样,和其他店都差不多。”陈文哲漫不经心地说着,给燕回倒了杯酒。   “燕回,来夜店就别喝橙汁了,尝尝这个,正宗的格兰菲迪30年,够味!”   燕回笑着拒绝道:“不了,我不喜欢酒的味道,喝橙汁就好。那包厢里有洗手间吗?”也许能守到余响出来上厕所?   见燕回拒绝自己,陈文哲有些不快:“有啊,不说了都差不多吗?唉呀你就别喝橙汁了,多没劲啊!”   陈文哲一把抢过燕回手里的橙汁,硬把酒杯往他手里塞:“来都来了,不喝酒怎么行?这样,哥再给你加点猛料,包你喜欢!”   什么猛料?   燕回皱起眉,直觉不对就想离开。   “不了,这里太吵了,我想出去……”   “别走啊!好不容易来了,多玩会!”   陈文哲眼中闪过一道戾气,给小弟使了个眼色,几人联手把燕回压回沙发,拿起加了料的酒杯就想往他嘴里灌。   燕回顿时明白,陈文哲这是早有预谋。   他没有大喊大叫给人可乘之机,而是紧闭唇齿剧烈挣扎,坚决不张嘴。   可是他毕竟只有一个人,对方却足足有五六个,很快就有人捏住他的鼻子,想迫使他张嘴。   燕回努力憋气,可再憋又能憋多久?   耳中是震耳欲聋的音乐,眼前是陈文哲几人狰狞的面孔,晦暗迷幻的灯光映在他们脸上,一片光怪陆离。   燕回觉得自己像是案板上的肉,又像是暴风雨中的扁舟,只能可悲地看着自己滑向深渊。   就在他即将跌落时,抓着酒杯的陈文哲忽然飞了出去,酒液形成一道抛物线,跟着他飞行的轨迹洒了一地。   然后是其他几个抓着燕回的人,有一个算一个,全被人薅着领子拽飞了。   燕回这才敢张嘴呼吸,扑倒在沙发上大口大口喘着气。   没等他缓过劲,手臂忽然一紧,整个人被拎了起来,一路往楼上拽。   “老楚,别留手!但也别把人打死了!有事我顶着!”   “好嘞!”   燕回呆呆地看着满脸暴躁的余响,直到进了包厢,被甩到沙发上,他才反应过来——   是余响救了他。   “谢……”   “你他妈脑子是摆设吗?让你离陈大头远点听不懂人话啊?要不是有人看到你们,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余响气得在包厢里来回踱步,指着燕回鼻子破口大骂。   “早知道你这么蠢,当初我就不该让你坐我的车!早死早超生,说不定还能长点脑子!还他妈年纪前三呢!猪都比你聪明!”   在余响暴跳如雷的骂声里,燕回缓缓坐直身子,满脸新奇。   他从没被人这么当面骂过。   从小他就是模范宝宝乖孩子,人人夸赞从没挨过骂。上高中开始叛逆,迟到、抽烟、交白卷,喝不喜欢的酒,打莫名其妙的架,也没人骂他。   今天一个从小到大被人说缺乏管教,纨绔子弟中的佼佼者,学校公认刺头老大的人,却把他骂了个狗血淋头。   燕回身体里残留的恐惧、惊慌、悲戚和无助,被余响五花八门含妈量极高的骂声抚平,最后甚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骂声戛然而止,余响满脸黑线:“你他妈确实脑子有病吧?”   燕回笑着摇摇头:“要说有病,你也不遑多让啊!不然为什么三番两次帮我?这么担心我出事,你该不是……喜欢我吧?”   “……谁他妈喜欢你了?!”余响跳脚怒吼。   “不喜欢我你为什么这么关注我?”燕回歪头,“我们之前几乎不认识吧?”   余响冷笑:“都他妈一个圈子的,装个屁的陌生人!你敢说不知道我是谁?不知道老楚哪家的?”   燕回沉默一瞬:“知道又怎样,话都没说过,你完全可以不理我。”   “不理你,然后看着你把我们都拽坑里去?”余响嗤笑,“你他妈可是燕家大少爷,你要是出什么事,在场一个人都跑不掉!”   燕回眉头一皱:“所以跑山那次你才非要我坐你的车?”   “废话!陈大头跑山出事,花了三千万才摆平,陈家现金流几乎被掏空。如果出事的是你,你觉得要多少钱才能让燕家消气?一旦代价过大,我们这些二世祖都是弃子!”   燕回嘴唇微张,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换了个问题:   “那今天晚上呢?你为什么救我?反正陈文哲只是灌我酒,又不会死人,你这么着急上火做什么?”   “因为这家夜店有一半是我的!”余响咬牙,“我也不知道被陈大头灌酒的傻逼是你!”   余响越说越气。   “他这人争强好胜做事没底线,和我又不对付,特地跑到我的地盘来肯定没安好心!我一直让人留意他,别说今天被灌酒的是你,他妈是只狗我也会救!”   “所以,真的是只狗都会救?”燕回睨着余响,冷笑问道。   “不会,我也不知道他来了,夜店人来人往的,哪可能一直盯着……”   余响轻咳一声,小声道:“知道他在灌你酒,我急得差点直接从二楼跳下来,还好赶上了,不然真要悔恨终身。”   楚子真揍陈文哲时,从他身上掉出一包白色粉末,他们这才知道,这人在酒里放了什么。如果燕回真的喝了那杯酒,下半辈子都毁了。   陈文哲因此获刑入狱,陈家不到一年就破产清算,一家人从此不知去向。   在SEVENHOUSE包厢里说的第一句话,是燕回第一次主动求爱。   只有他自己知道,在那句话说出口时,他的心情是如何复杂,既忐忑不安又满怀希冀,兴奋与恐慌交织,就像揣了一百只奔逃的小兔子。   得到回答后,那一瞬间的失落和茫然,至今还留有余威。   燕回活到二十八岁,只鼓起勇气问了两次,两次得到的答案都堪称噩梦,所以他再也不敢问了。   谁知,一切的真相竟是这样。   巨大的荒谬感席卷而来,燕回低着头轻笑两声。   “余响……你丫就是个大傻逼!” 第17章   燕回气沉丹田,破口大骂,骂完转身就往主卧跑,余响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经没影了。   余响呆愣两秒,不知道自己是该上前敲门道歉,还是默默离开时,燕声从屋里探出脑袋,好奇又茫然地问:   “爸爸怎么了?”   余响连忙上前安抚:“没事……他有点不舒服,想休息一会。”   燕声不信,睨着余响的眼神和燕回一模一样。   “骗人!爸爸骂你大傻逼我听见了!你是不是欺负我爸爸了?”   “……很久以前我的确欺负过他,所以刚才我在和他道歉。”余响老实承认错误,满脸苦涩,“不过你爸爸不接受,还很生气。”   “生气不是应该的吗!谁让你欺负人!”   燕声皱眉叉腰,动作很幼稚,脸却因表情严肃显得成熟了几分,看得余响有些眼熟。   “而且为什么那个时候不道歉,现在才道歉?”   余响沉默片刻:“……因为我是个大傻逼。”   燕声愣了一下,悻悻地放下手:“也、也没有必要这么说自己啦……你马里奥赛车玩得挺好的……你有好好和爸爸道歉吗?”   余响颔首,随即又摇头道:“道歉解决不了问题,我会努力用行动弥补。”   “哦,”燕声听得似懂非懂,看着对面紧闭的房门,走上前敲敲门,“爸爸,你没事吧?”   许久,门内传来燕回模糊发闷的声音。   “……没事,声声你自己写作业,好吗?”   半点也没提余响。   燕声看了余响一眼,乖乖应了声好,转身回房间。   余响看着他的背影,忽然灵光一闪,跟了上去。   “声声,叔叔辅导你写作业,好吗?”   燕声不信任地回头看他:“你行吗?”   余响:“……小学作业,应该没问题。”   燕声歪头想想:“我只有英语作业没写了,你英语好吗?”   余响努力扯出自信的微笑:“没问题,我在国外留学了四年。”   “好吧。”燕声终于大发慈悲地首肯,走到书桌前坐下,拍拍旁边的小板凳,“你坐这。”   “好。”   几分钟后。   “声声,别人跟你说生日快乐,用英语该怎么回答?”   “哈皮波斯得啊!”   “你这发音……算了,应该说Thank you。”   “为什么?我们一起庆祝生日不对吗?”   “……对,但你要看题目,答案怎么能和题目一样呢?”   “为什么不可以?老师说了,要有语境!”   “……”   主卧里,燕回扑在床上,脸埋在枕头里一动不动。   过了许久,他终于动了,抓着一个枕头摇摇晃晃地站起身,然后,把枕头狠狠地往床上一摔!   枕头发出一声闷响,被压扁的羽绒因为这个动作瞬间变得蓬松起来,鼓鼓囊囊的,看着就让人生气。   燕回脸色晦暗,似乎看不惯枕头这么蓬松,抬起脚狠狠地踩下,羽绒枕瞬间变成V字型,两边翘得更高了。   这显然不是燕回想要的。   他连着踩了好几下,发现不解气又跪在床上左右开弓,把枕头当成阶级敌人般一顿暴锤,直到听到布帛开裂的声音才喘着粗气停手。   好在,这个羽绒枕是双重内胆,内容物并没有跑出来,只是枕套裂了。   牺牲了一个枕套,燕回的情绪却得到了宣泄,大脑重归冷静,开始正常运转。   余响喜欢……嘭!   没忍住又揍了枕头一拳,燕回举着仿佛还在冒烟的拳头,脸色黑得吓人。   ……就算余响是自己人,也不能把燕声的身世告诉他。   或者说这样一来,更要死守这个秘密。   因为余响依然是正朔集团继承人,他身上背负的责任并没有因为立场改变。一旦燕声身世暴露,等待他们的唯一结局,就是失去燕声的抚养权。   虽然余响说不想继承正朔,可问题是现在余家第三代只有他了,这个责任不是他想推就能推得掉的。   燕回也曾经是那个圈层中的一员,他很清楚,个人的力量想与家族对抗,无异于以卵击石。   除非余响真的愿意放弃一切。   这不仅仅是放弃继承人身份那么简单,如果和家族决裂,也意味着放弃家族的一切资源。按余老爷子的行事风格,说不定还会堵死余响的活路,把人往死路上逼。   什么时候受不了服软了,什么时候乖乖地滚回去接手家业,传宗接代。   但余响并非没有退路,端看他如何选择。   燕回思忖良久,拿出手机打给白少禹。   “喂,少禹,有件事我想麻烦你……”   ***   几十分钟前,云京正朔集团公司大楼,执行总裁办公室。   余钟南放下手机,看着办公桌对面的余老爷子。   “说好了,十七号回来。”   余老爷子今年七十七岁,满头白发眼窝深陷,松弛的皮肉挂在余家人出色的骨相上,能看出年轻时的英俊,却也难掩颓败的精气神。   他蜷缩在轮椅上,原本高大的身材如今只剩一把枯骨,佝偻的脊背让他的脸始终隐藏在阴影中,像一具阴晴不定的干尸。   “很好……年会后…就让他们……结婚吧……”   余老爷子动了动手指,身旁穿着淡绿色护工制服的人连忙上前,抓住轮椅扶手推着他往门外走。   “争取年底……让我看到…重孙子……”   “好,爸您慢走。”   余钟南起身将老爷子送到电梯口,直到电梯门合拢,他脸上温良恭谦的笑容才渐渐隐去,最后,长长地叹了口气。 第18章   燕回在房间里呆到下午五点才起身开门。   刚拉开房门,对面房间里一大一小两个背影便映入他的眼帘。   小的自然是燕声,他坐得笔直,双手扶着英语课本,正大声的、用十分可怕的口音念课文。   余响就坐在他旁边,双手撑着额头,高大挺拔的身姿因此显得有点佝偻,光看背影只能用四个字来形容——   生无可恋。   一想到余响的留学背景,再听听燕声“哇次热斯”的口音,燕回面无表情,扭头就往餐厅走。   该!也该轮到你小子尝尝教孩子的痛苦了!   打开冰箱,燕回估算着吃饭的人数拿取食材,拿到一半,停顿一秒,又放回去一些。   凭什么要算他啊!先把余家摆平再说吧!   一阵忙碌后,色香味俱全的两菜一汤端上桌,燕回解下围裙,冲着次卧喊:   “声声,吃饭了!”   “来了!”燕声应了一声,不一会人就闪现在餐桌旁。   干饭崽,干饭最积极!   余响跟在燕声身后,看着餐桌上不多不少两副碗筷,脸上浮现一丝苦笑。   “那我就先走了,明天……”   “擦手,”燕回抽了张消毒湿纸巾递给燕声,“作业写完了吗?”   燕声看了眼被无视的余响,擦着手乖乖回答:“写完了。”   没能得到回应又不敢追问,余响默默地收拾好电脑,刚打开大门,就听到燕回的声音。   “明天早上七点半,别迟到。”   余响眼睛一亮,三两步走到餐厅前,看着燕回郑重地应了一声:“好!”   听到关门声,燕声看着面无表情的燕回,满脸好奇:“爸爸,余叔叔说他以前欺负过你,是怎么回事啊?”   燕回掀起眼皮:“大人的事,小孩别管。”   “……哦。”   见燕声闷闷地低下头,燕回抿抿唇,给他夹了一筷子芹菜炒牛肉丝。   “算不上欺负,只是一些误会。”   进入余响的圈子后,他并没有受到苛待。   言语上的打压确实有,但因为余响和楚子真对他很好,其他人最多过过嘴瘾,并不敢真的欺负他。   而且余响虽然时常表现得不耐烦,但无论做什么去哪,都会跟他说一声,不强迫他去,但想去也不会阻止。   ……现在回想起来,这不就是在报备行程吗?还是事无巨细的那种!   燕回忍不住扶额叹息。   怪只怪,那个时候的他们都太年轻、太青涩,把不该看重的东西看得很重,应该注意的细节却全部忽略了。   在感情这件事上,他俩一个胆小怯弱,一个死鸭子嘴硬,两个加一块就是愣头青和纯傻逼。   余响是纯傻逼。   再次给余响贴上傻逼标签,燕回抬头道:   “声声,大人的事很复杂,有时候并不能用简单的谁对谁错来判断,你余叔叔是傻逼,但爸爸也有错。”   如果当年他能勇敢点,把所有事告诉余响,而不是习惯性地隐瞒,也许,他们大学时就在一起了……   “大人好麻烦,”燕声嘟起嘴,“爸爸,我以后也会变成这样吗?”   “啊?嗯……那就要看你怎么选择了,”燕回收敛心神,冲儿子笑笑,“可以保持沉默,但不能撒谎。就像爸爸跟你说的,不能告诉余叔叔妈妈的事,但也不能骗他,说不知道就好,记住了吗?”   “可是,说不知道不也是在骗人吗?”燕声无辜眨眼。   燕回:“……那你是哪边的?爸爸这边还是余叔叔那边的?”   “当然是爸爸这边的!”   “很好,咱俩才是一伙的,所以你是不是要帮爸爸?”   “帮!”燕声坚定地点头。   “乖!”燕回伸手揉揉儿子头毛,悄悄舒了口气。   真是越大越不好糊弄啊……   第二天早上七点,燕回家门铃准时响起。   燕声从厨房里探出脑袋,看了眼沙发上的挂钟,走到玄关开门。   “余叔叔,你早来了半个小时。”   看着燕声一本正经的小模样,余响笑着抬手示意:“声声,叔叔给你带了蛋烘糕,想吃吗?”   “想吃!”燕声顿时喜笑颜开地接过袋子,“谢谢叔叔!”   两人进门,燕声把蛋烘糕放在餐桌上,又从厨房里端出一口砂锅,招呼余响:   “余叔叔,你吃早餐了吗?爸爸昨天晚上给我做了青菜瘦肉粥,煨了一晚上,可好吃了!还有奶皮小馒头!”   余响就是想一起吃早餐拉近关系,所以才在来的路上专门去买蛋烘糕,闻言立刻点头。   “好啊。”   拿碗盛粥,余响和燕声面对面坐下,几乎同时拿起勺子舀了一口粥,照镜子般抬手送入口中。   香滑咸鲜的暖粥入口即化,顺着喉咙进入被寒风吹凉的胃袋,瞬间驱散了寒意,余响不禁感叹:   “你爸爸手艺真好。”   “是吧~”燕声得意地昂起头,“我爸爸可厉害了,他还会烤面包做小蛋糕!不过这边房子太小了,放不下烤箱,所以爸爸现在很少做。”   余响点点头,拿起一个奶皮小馒头,故作随意地说:“确实厉害,你爸爸高中时完全不会做饭,不是吃外卖,就是请厨师去家里做,没想到现在手艺这么好。”   燕声睁大眼睛,满脸难以置信:“爸爸以前不会做饭吗?可是,从我很小开始,爸爸就会做饭了!”   “那可能是在你出生前学的吧,”余响忍住心中的酸涩,努力扯出一个微笑,“为了照顾你妈妈,特意去学的。”   燕声啊了一声,恍然大悟:“是哦,爸爸说过妈妈不会……!”   话说到一半,燕声忽然停了下来,慌乱地看了余响一眼,然后埋头喝粥,假装无事发生。   这反应堪称此地无银三百两,余响顿时心生疑窦,沉默少顷,他干脆直球试探。   “声声,你以前说过,你妈妈会骑摩托车。那你爸爸有没有跟你说,她骑的摩托车是什么牌子,长什么样?”   当然!水鸟GS!   燕声张了张嘴,又闭上,最后心虚地摇摇头。   看他这反应,余响皱眉追问:“是没说过,还是不知道?”   燕声低头咬蛋烘糕,没说话。   如此一来,余响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无奈道:“你爸爸不许你说妈妈的事了,对吧?”   燕声瞪大眼睛:“你怎么知道?!”   余响忍住叹气的冲动:“我猜的。”   小孩子心思简单直白,哪怕身高一米七,脸和穿着都向大人靠齐,但浅显的阅历不足以支撑他们伪装表情。   心里想什么,看脸就能猜个七七八八。   只是,燕回为什么会对燕声下封口令呢?   看燕声对妈妈的事如数家珍就知道,燕回应该经常和燕声说起她,也从未阻止过孩子在外提起。   突然下达的封口令,只能是针对他。   余响用勺子搅动着碗里的粥,看着青菜和瘦肉随之沉沉浮浮,没有再说什么。   直到去学校的出租车上,他才问道:“声声,你爸爸知道我之前送你上学的事吗?”   燕声瞄他一眼,心虚低语:“不、不知道……”   见他慌得眼神乱飘,余响暗自松了口气,抬手摸摸他的头。   “那叔叔也不会告诉你爸爸,就让它成为我们俩的小秘密,好不好吗?”   燕声眼睛一亮,重重点头,举起小拇指:“好!那我们拉钩上吊,谁说谁是小狗!”   余响伸出手,勾住燕声的小拇指,两个看似成年人的男子,在出租车上幼稚的拉钩,脸上露出相似度极高的满意微笑。   拉完勾没多久,学校到了,余响目送燕声走进校门后,转身上车离开。   看着窗外渐渐苏醒的天光,他手指轻叩膝盖,眸色沉沉。   接下来,就该对答案了。 第19章   余响并没有立刻去找燕回对答案。   毕竟昨天他才惹燕回气了个大的,燕声又不在家,燕回十有八九不会让他进门。因此他只能暂时按下满心疑惑,静待时机。   好在机会很快就到了。   周三是燕声学校举行期末考试的日子,考完后学校会放假两天,周六出成绩同时开家长会,之后便开始放寒假。   放假期间燕声都在家,余响就相当于有了内应,能畅通无阻地登堂入室,到时候再伺机寻找机会试探燕回就好。   只是正朔集团的年会恰好定在周五下午,他最迟周五上午必须抵达云京。   也就是说,他只有周四这一天对答案的机会,要是找不到时机,就只能等回来之后再说了。   为了尽快解开谜底,余响这三天安静如鸡,除了接送燕声,没有试图耍小心眼进入燕家和燕回独处。   因此当周四早上燕回迷迷瞪瞪走出房门,看到余响和燕声坐在沙发上打游戏时,呆愣了足足两秒才开口:   “……手柄哪来的?”   余响尴尬地笑笑:“跑腿。”   燕回翻了个白眼,转身进了洗手间,洗漱完,又一头扎进厨房。   余响见燕回进了厨房,连忙操纵自己的人物自杀,然后对不解的燕声说:   “声声你先自己玩,我去看看你爸爸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说完不等燕声回答就往厨房走。   燕声看着他的背影,默默咽下嘴边的话,操纵游戏进入开始界面,然后放下手柄等待。   这边,余响推开厨房拉门,看到燕回站在水槽边择菜,连忙上前道:“我来吧!”   燕回转头一看,眉头微蹙:“你来干什么?”   “我想帮你打个下手……”   “不需要。”   “可是……”   “出去!”   被燕回一瞪,余响哪敢再说什么,只能退出厨房。   走到客厅对上燕声看好戏的眼神,他悻悻道:“你爸爸说不需要帮忙……”   燕声顿时笑得见牙不见眼。   “爸爸最讨厌做饭时有人堵路,如果是大厨房,可以在岛台另一边帮忙,小厨房进去就会挨骂。”   余响沉默:“……刚才你怎么不说?”   燕声无辜眨眼:“你也没给我机会啊!余叔叔,你要是想帮忙,一会可以和我一起洗碗,放假我洗碗。”   “……好吧。”余响叹了口气,拿起手柄坐下。   本以为能趁着打下手的机会问问燕声妈妈的事,谁知道出师不利,只能另寻时机了。   十二点半,两菜一汤上桌,依然是两副碗筷,   余响不敢有一丝怨言,默默点外卖,然后闻着诱人的饭菜香,坐在沙发上心不在焉地玩游戏。   燕声回头看了一眼,小声道:“爸爸,余叔叔看着好可怜,真的不叫他一起吃吗?”   燕回眼皮都没抬:“那你别吃了,把碗给他。”   燕声立马不敢说话了,埋头刨饭。   吃完饭,余响和燕声一起收拾桌子洗碗,燕回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过了一会门铃响了,燕回正要起身,就看到余响擦着手去开门,从门外接过一个外卖口袋。   燕回顿时皱眉:“你点的?”   余响嗯了一声,笑着把袋子放到餐桌上:“粤菜,要尝尝吗?”   燕回看了眼外卖口袋,欲言又止。   但转念一想,人都搬到对面了,地址曝光是早晚的事,便没有多说什么,只冷冰冰地吐出两个字:“不用。”   余响:“……”   强忍住叹气的冲动,余响坐下吃迟来的午餐,燕声洗完手,跑到沙发挨着燕回坐下,父子俩挑了部电影看。   余响吃完饭,收拾好外卖餐盒,然后厚着脸皮坐到了燕声旁边。   燕回瞥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三人就这样并排坐着看电影。   看了大概半个小时,楼下传来小孩子的呼喊声,燕声看看电视,又看看阳台,小脸纠结成一团。   燕回看得好笑,按下暂停键:“去玩吧,晚上爸爸陪着你接着看。”   燕声眼睛一亮:“真的?你不能自己先看哦!”   燕回直接退出:“嗯,保证不偷看。”   “谢谢爸爸!”燕声一把抱住燕回,然后起身跑到阳台喊了声“马上”,转头回房间换衣服。   燕回则直接关闭电视,看都没看余响一眼,起身就要回房。   余响见状,连忙起身叫住他:“燕回!”   燕回脚步一顿,转头看过来,表情异常冷漠。   看到燕回脸上的表情,余响心脏猛地一抽,整个人僵了两秒才缓缓开口道:“我……明天回云京,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   燕回垂眸思索片刻,问:“什么时候走?”   “明天上午七点的飞机。”   “嗯,那确实有件事。”   燕回说完就没下文了,余响正感奇怪,燕声换好衣服出来了。   “爸爸,我下去玩啦!不会出小区,手表也带了!”   “好,去吧。”   “余叔叔拜拜!”   “拜拜。”   大门一关,燕回唇角微笑瞬间消失,转眸看向余响。   “你回云京后,不要告诉任何人燕声的事。”   余响顿感奇怪:“为什么?”   燕回别开头:“……我不想燕家知道燕声的存在。”   燕家?   可是,燕声不是燕家的重孙吗?这有什么好隐瞒的?   除非……   余响脑海中飞速闪过一个念头,快得他还没来得及捕捉,就听到燕回说:   “怎么?不愿意?”   “没有!”余响反射性否认,“放心,我不会把燕声的事告诉任何人。”   “包括你父母和楚子真。”燕回确认般说道。   “好,放心吧,答应你的事我一定做到。”看来得和杨可馨签个保密合同,希望她没有把这件事告诉其他人。   见余响许下承诺,燕回心中稍安,正要回房间,却又被余响叫住。   “除了这件事,没有别的事了吗?”   “没有。”   燕回说完就要走,却又听到余响问:“那燕声呢?他应该没吃过京八件吧?要不要我给他带几盒?”   “不用,声声不喜欢吃甜食。”   “不喜欢吃甜食?这倒是和你不一样,是遗传了他妈妈的口味吗?”   燕回脚步一顿,终于转身面对余响:“你到底想说什么?”   余响沉默片刻,视线落在电视柜上。那里摆放着几个电子相框,全是燕声的照片。   有他刚出生的照片,有幼儿园演出照,有从小到大和燕回的合影,还有被不认识的男人抱着的照片……所有照片里,看不到一个适龄女性。   “我没在家里看到一张燕声妈妈的照片,她去哪了?”   听到这句话,燕回皱了皱眉。   余响会问起燕声“妈妈”的事,他并不奇怪,他奇怪的是,为什么是这个时候,用一种十分刻意的方式问出来?   按理来说,在余响第一次进入这个家里后,就已经发现这件事了,当时就该爆发的疑问,为什么会压到现在?   他还以为这件事他们已经心照不宣了呢!   尽管心里揣着种种疑惑,燕回还是按照早就想好的说辞,用异常平静的口吻回答:   “她死了。” 第20章   “出了意外,胚胎没有在子宫着床,而是落入腹腔和肠道相连,导致怀孕过程很危险。”   “要控制胎儿大小,随时观察胚胎发育情况,任一环节出问题都必须中止妊娠,直到胎儿完全成型。”   “到了孕晚期住院监测,发现羊水污染,只能提前剖腹。”   “剖腹产很成功,但因胎盘不在子宫,无法自动脱落,只能手动剥离,结果引发大出血。”   “抢救了三天,人走了。”   “小余总,合同打好了,请您过目。”声音打破回忆的牢笼,余响从思绪中醒来。   他接过合同仔细翻阅,表情沉凝:“燕先生及其儿子的事,你确定没有告诉过别人?”   杨可馨摇头:“没有,就连狗仔代拍都不知道。”   “很好。”余响在合同末尾签上自己的名字,然后连合同带笔转向杨可馨,“签字吧。”   杨可馨没有任何异议,拿起笔签名,合同一式两份,两人各自保管。   收好合同,余响起身看了眼窗外。   今天又是一个阴天,黑沉厚重的云层高悬于顶,气温降至六度,和北方零下的气温没办法比,却阴冷入骨。   “走吧。”   登上飞机,在商务舱坐下,望着因黑沉天色而宛若镜子的舷窗,余响眼前浮现的,却是昨天燕回述说往事时的表情。   没有痛苦,没有追忆,只有麻木。   燕回对燕声妈妈的事下封口令的原因,他想了很久都想不出一个合适的理由,无论哪个都很牵强。   他特意询问燕回,也是想从两份答案里寻找差异,以及造成差异的原因。   谁知道却得到一个真实到有些可怕的答案。   从结果来看,燕声妈妈已经去世这种说法,比“妈妈去了很远的地方”要可信得多,也能对上为什么没有照片,隐瞒妈妈名字,没有离婚,以及“腹腔妊娠”等种种细节。   至于燕声说的那些,不过是父亲为孩子编织的美好幻境……   余响皱了皱眉,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有种拼图始终少一块的直觉。   别的都说得通,就一点,燕回好像一点也不怀念那个女人。   她为了生下他们的孩子死在手术台上,燕回说起她时脸上的表情却异常麻木,看不到一点爱怜、悲痛的痕迹,像个冷血无情的怪物。   可是他明明不是这种人。   这种强烈的割裂感,让余响眉头紧锁,直到飞机落地都没解开。   等下了飞机,在停机坪看到余家的车,他更是瞬间黑脸。   深吸一口气压下满心厌烦,余响将装有保密合同的电脑包交给杨可馨,并意有所指地说了一句:   “拿回去放好。”   杨可馨会意点头,目送老板坐进那辆劳斯莱斯幻影,直至车驶离才转身朝机场摆渡车走去。   车上,余响看着司机,沉声道:“去云山别苑。”   司机呵呵笑道:“二公子,不用那么麻烦。东西四月庄都备好了,您直接换上就能去白京。”   余响盯着后视镜里司机的脸,再次重复:“去云山别苑。”   司机脸上笑容一僵,许久才应了声是。   车刚拐上去云山别苑的环城高速,余响手机就响了。   看着来电显示的“余董”二字,余响停顿两秒,抬手接起电话。   “爷爷。”   “回…来。”   听筒里传出的声音低沉嘶哑,如同一条从巢穴深处探出脑袋的蟒蛇,仿佛只要余响敢说一个不字,它便会立刻扑上来咬住他的喉咙。   昊哥以前也有这种感觉吗?   余响垂眸,语气缓和了几分:“我想回去看看爸妈,陪他们吃完午饭我就回四月庄。”   电话里安静了许久,然后传来一阵嘟嘟声。   余响无声地吐了口气,挂断电话。   一个小时后,幻影驶入位于云京二环的云山别苑。   这里的别墅不大,容积率不小,但也因此比一般别墅区多了几分人气。车子一路驶来,能看到玩雪的孩子,遛狗的老人,开着玩具车取快递的年轻人。   余响出国留学后,他的父母就从四月庄搬到这里,这个决定当时引起不小风波,许多人都无法理解余响父亲余钟北的选择。   又不是买不起,何苦一家子挤到不过两百平的小别墅里?   余响以前也不理解,但现在,他似乎能够明白父母的想法了。   因为他到现在还在回味,和燕回父子俩坐在三人座小沙发里看电视的感觉。   车停在别墅门口,余响刚进门,就看到姥姥姥爷围着院子里的树急得直跳脚。   “囡囡,快下来!你怎么上去的?摔着怎么办?”   “都怪你!说了进门的时候要小心,别把囡囡放出去了,你就是不听!”   “哎呀,我就是一个没看住……”   “现在怎么办?”   “梯子来了……响响?!”余钟北扛着梯子刚出门,就看到站在院门口的儿子,他立马把梯子一扔迎上来,眼睛不住地上下打量。   “瘦了,是不是锦都吃的不合胃口?走走走,中午王妈炖了鸽子汤,正好给你补补!”   “哎呀!真是响响!响响回来了!”姥姥姥爷也顾不上树上的囡囡了,连忙走过来围住余响。   “爸,姥姥姥爷。”余响温声招呼着,跟着他们往屋里走,路过那颗树时,他伸手从上面捞下来一只布偶猫。   布偶猫似乎吓坏了,刚下来就往余响姥姥怀里扑,咪呜咪呜叫着,叫得人心软。   姥姥抱住猫,哄了两下对余响道:“你妈养的,结果她一天到晚拍戏不着家,全是我们和你爸在照顾。”   余响嗯了一声,问道:“我妈今天不在家?”   “出门拍照,应该快回来了。”说完,余钟北冲厨房喊道,“王妈!中午加两个菜,响响回来了!”   王妈探出脑袋:“响响回来了?好好好!一会就好!”   小小的别墅,住了五个人,坐在客厅能听到厨房锅碗瓢盆的声音,厨房里也能感受到客厅的热闹。   不像四月庄,大得空旷,想当面说句话都得先打电话确认位置。   没多久,余响的母亲言真回来了。年逾五旬的女人,看着像才三十出头,和儿子抱在一起的样子,分分钟会传出绯闻。   “怎么感觉又瘦了?有没有好好吃饭?大病初愈,得好好补补才行。要不我去求求你爷爷,让你在云山住一段时间……”   “妈,我没事。”余响握着母亲的手,柔声道,“有件事,我想和你们说一声。”   “什么事啊?这么严肃?”言真笑着被儿子扶到沙发坐下,余钟北和姥姥姥爷也被请入座。   待四位长辈落座,余响走到单人沙发坐下,身体前倾,双手交握,语气平静地说:   “我想辞去正芯总经理的职务。”   话音落下,室内一片寂静。余钟北率先反应过来,一拍大腿。   “好!之前我就不同意你去留学,昊昊的事还不够教训吗?辞职是好事,你看看你大伯!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五十四岁的人了,还在当牛做马……”   “好了你闭嘴,”言真打断老公,探身握住余响的手,“响响,无论你做什么决定,爸妈都支持你。但你要想清楚,一旦辞职,你要面临的不仅仅是失业,是失去一切。”   余响颔首:“我明白妈。”   见他主意已定,言真笑了:“好,你想明白就好。”   听到这话,姥姥忍不住了:“响响,你真的想好了吗?你爷爷可不是个省油的灯,他真的一毛钱都不会留给你!”   “嗯,我知道,”余响看着自己最亲的亲人们,“我只是担心爷爷会对你们不利,所以提前打个招呼,让你们有个心理准备。”   “你不用担心我们,”姥爷摆摆手,“我和你姥姥有退休金,你妈妈拍戏也挣了不少钱。至于你爸,有我们在也饿不死他!”   余钟北尴尬地摸摸鼻子。   他这一辈子没什么大出息,在公司挂了个闲职,手里也没有股份,每年拿固定分红维持开销。   早些年他还折腾着投资创业想闯个名堂出来,赔了个底掉后老实了,加上年纪大消费欲望低,几年下来存了不少钱。   “你姥爷说得对,你妈本来就退居二线了,不拍戏正好休息,那点违约金家里付得起,我呢没有分红也饿不死。只是你爷爷那个人掌控欲太强,你要是忤逆他,他肯定要掐断你所有退路,爸妈想帮也帮不了你。”   余响嗯了一声:“我就是担心你们一时冲动卷进来,这是我自己的决定,没必要全家人跟着我受罪。”   一旦余响脱离余家,为防止余钟北背后支持儿子,余老爷子肯定会掐断余二少家里的现金流。   停止分红、断绝资源只是第一步,后续冻结、查抄资产的手段会越来越多,目的就是不让一分钱流入余响的口袋,逼他低头认错。   “可是,这样一来你怎么办?”姥姥最心疼孙子,说话间眼中泛起一层水光,“你爷爷真的会把你往死路上逼的!”   余响安抚地冲姥姥笑笑:“放心吧,姥姥,我不会留在云京任他打压,我要去锦都。”   “锦都?去那干嘛?”余钟北和老婆对视一眼,满脸不解,“留在云京至少不会缺你口吃的,跑那么远万一有个什么事,爸妈想帮你都帮不到。”   “是啊响响,你爷爷再怎么狠心,也是你亲爷爷,云京还有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他不至于做得太绝。可一旦看不到人了,万一中间出什么差池……”   “爸、妈、姥姥姥爷,”余响反手握住母亲的手,唇角微扬,眼神明亮,“我一定要去锦都,因为燕回在那。” 第21章   “你找到燕回了?!”   余钟北蹭地一下站起身,好一会才缓缓坐下,嘴里喃喃着:“好…太好了……终于啊……”   言真也是满脸惊喜:“真的吗?他还好吗?他对你……什么态度?”话说到最后,听着竟有点小心翼翼。   和余响父母显而易见的激动比起来,余响姥姥姥爷就冷静得多,短暂的惊讶后,两位老人沉默下来,眼神复杂。   余响知道,对于老一辈的姥姥姥爷来说,接受孙子是同性恋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哪怕十年前他出柜出得轰轰烈烈,老人们依然坚信他只是没遇到合适的女孩子。   也就是十年里他一直孤身一人,以实际行动证明非燕回不可,他们才会在此时选择沉默。   “还好,比想象中要好,”余响说着,露出一个狡黠的微笑,“等我被爷爷扫地出门了,我相信会更好。”   “你这小子!”言真嗔怪地瞪他一眼,“跟谁学的卖惨这一招?”   “老楚啊,他不就是靠着这招才追到老婆的吗?”   “你啊,好的不学尽学坏的!得先好好跟人道歉认错才行……”   余钟北看着老婆儿子脸上的笑容,心里忽地一松。   那块压在他心头十年的巨石,终于能落地了。   身为余家排行第二的孩子,余钟北上有继承家业的大哥,下有承欢膝下的小妹,从小他便夹在中间不上不下,备受冷落。   这种差别对待,让余钟北深感不公的同时,也养成了和大哥较劲,与小妹争宠的竞争意识,并将这股执念延续到下一代身上。   为了长子嫡孙的名头,他早早结婚,紧赶慢赶,却还是迟了一步,余响晚余昊半年出生,和他一样成为余家不受宠的替代品。   年龄的劣势不可逆,就只能从能力上挣个高低。   余钟北自然而然地开始鸡娃,余昊要学的,余响也要学,还要学得更多更好。   偏偏余响打小就不是一个能坐得住的主,马术、网球他学得很好,但理财、语言就马马虎虎。   如果没有对比还好,问题是旁边有个余昊。   于是,余响做得好,不如余昊听话懂事;做得不好,那更是给余昊提鞋都不配。   越是比不上,就越是要比,比输了就着急上火,口无遮拦,一天三遍打骂交加。   可以说余响的叛逆、言不由衷,都是被余钟北打出来的。   这种情况直到余响上高中后才有所缓和。   缓和的原因不是余钟北想开了,而是余昊凭本事出国留学,余响却只能花大价钱读书,差距这么大,不放弃又能怎么样?   谁知余响在高三时忽然开始上进,用自己的零花钱请家教,没日没夜地补习。   没等余钟北琢磨清楚怎么回事,就看到儿子跌跌撞撞地跑进书房,满眼都是泪。   “爸……燕回不见了……求求你…帮帮我……”   余响满五岁后,余钟北就没见他哭过,求人那更是不可能的事。   那天他却为了燕家大儿子,跪在地上哭。   余钟北终于知道儿子为什么那么努力,也在那一瞬间想开了。   儿孙自有儿孙福,强按牛头不喝水。   可他是想通了,却也深深地意识到自己的无能。   如同余响那群帮不上任何忙的二世祖朋友,他也帮不了余响,手里有钱和手里有权是两码事,更何况那是同样有钱有势的燕家。   想要撬开他们的嘴,必须拿出同等价值的东西。   余钟北对儿子点明这点,看着他进入云京大学财经学院,然后在余昊死讯传来的那天,后悔不已。   他眼看着儿子一天天失去笑容,变得越来越像父亲和大哥,却无力阻止。   好在,转机终于来了。   余钟北清了清喉咙,开口时声音还是略显暗哑。   “也不能一直死乞白赖地靠人家养。这样,趁着还没跟你爷爷摊牌,你叫子真跑一趟,把家里存的黄金拿走,之后找个机会给你。”   言真闻言一拍手:“对哦!要不我们现在再去买点,现在金价高,响响转个手生活费不就有了吗?”   余响哭笑不得地阻止:“千万别,大额支出爷爷一查就知道是怎么回事。放心,我既然决定辞职,肯定留有后手,不会吃不起饭,更不会让燕回养我。”   别说买房买车创业投资的钱,他连给声声请英语家教的钱都计划好了,势必要把那破口音给掰回来!   “阿嚏!”   突然飘来的烟气刺激得燕声打了个喷嚏,他揉着鼻子转头一看,眼珠子差点瞪出来,连忙跳下沙发往厨房跑。   “爸爸!爸爸!烟!烟!”   燕回被儿子叫醒,这才发现自己炒菜前既忘了关厨房拉门,又没有开抽油烟机,导致烟气飘得满屋子都是。   至于锅里的菜,早成了黑炭。   燕回连忙关火打开烟机,推开厨房窗户并嘱咐燕声:“声声,去把客厅窗户打开。”   “好。”   在穿堂风和抽油烟机共同努力下,烟气很快消散,燕回看着锅里的黑炭抿抿唇,反手解下围裙。   “声声,今天中午吃麦当当好吗?爸爸叫外卖。”   “好耶!”燕声欢呼一声,眼睛亮晶晶地跟着燕回走到沙发坐下,“我要吃薯条和鸡腿堡!”   “好,薯条,鸡腿堡……”燕回给儿子点好餐,看了一圈却没找到自己想吃的,干脆放弃直接付款。   放下手机,他看着燕声玩了把游戏,直到孩子又打了个喷嚏才意识到温度太低,连忙又起身去关窗。   关好窗户和厨房门,燕回将电暖器拎到沙发旁,又抬手摸摸燕声额头,满心懊恼地冲了包感冒冲剂权当预防。   看着儿子喝下淡棕色液体,燕回算是得到点心理安慰,边洗杯子边自我唾弃。   这么多年了,怎么一点长进都没有!患得患失的像什么话!   事已至此,端看结果就好,好赖也就最后一次了!   不过想是这么想的,燕回却始终没什么胃口。   燕声出门玩之后,他玩了会游戏,又看了部不知所谓的电影,整个人心不在焉又坐立难安。   随着时间渐渐逼近下午三点,他那点忐忑升级为惶恐,什么事都做不了,只是盯着手机发呆。   忽然,铃声响起,手机屏幕上弹出白少禹三个大字。   燕回瞬间睁大眼睛。   确定还有五分钟才到三点,他心中的不安感越来越强烈。   年会还没开始,少禹怎么就打电话了?   难道……   心脏一下又一下敲击着脆弱的神经,燕回闭了闭眼睛,按下接听键。   “喂……”   “喂,燕回,你老公看起来想从四月庄走到高速,你说我这顺风车是让他搭,还是搭,还是搭呢?”   燕回怔愣数秒,忽地笑了。   “看你。搭也行,不搭也可以。”   窗外,一缕阳光透过厚重的云层洒了下来,不足以温暖阴冷的气候,却带来了一丝希冀。   再过十几天,便要开春了。 第22章   余响穿着衬衫西裤和皮鞋,外面套着一件羽绒服,沉着脸沿公路往高速走。   这条公路是周围通往高速的唯一一条路,衔接几个庄园,直通环城高速,无论进城还是出城都很方便。   问题就是太长了。   余响光从主屋走到四月庄大门口就走了十五分钟,要从这走到高速,至少要一个小时。   他身上没有现金,手机被收走,上了高速还要走到加油站,才能找到人借手机或搭顺风车。   也不知道天黑前能不能走到。   余响扯扯唇角,想起刚才兵荒马乱的一幕,又叹了口气。   毕竟是他亲爷爷,看到老人家被自己气得晕厥,那一瞬间的心慌和害怕作不得假。   好在家里常驻医疗团队,很快就把人救醒了。   不过老爷子也是真的狠,还戴着氧气罩呢,就让他滚,连手机都没收了。   还好他反应及时,听医生说老爷子没有大碍后便及时回神,拔掉SIM卡,删掉燕回的信息,把手机格式化了两次。   至于保密合同,下飞机时他曾暗示杨可馨私人保管,一时半会查不到。等借到手机,得先给她打电话,然后是楚子真……   余响盘算着之后要做的事,不一会就感觉膝盖以下冰得发木,寒意沿着骨头缝往上钻,关节都因此变得僵硬起来。   在云山别苑吃过午饭,他便乘车赶往四月庄,一到就被管家拉走去试衣服,试到一半大伯推着爷爷来说相亲的事。   之后便是争吵、僵持、怒骂和晕倒,被老爷子指着门大骂滚出去时,他掉头就走,出了门才感到冷。   好在老管家给他拿了件羽绒服,不然还没等走到高速,人就先冻死了。   “你吃余家的…用余家的……余家把你…供养到……这么大……你却如此……余家…没你这个…不孝子孙!”   “滚!滚得越远…越好!什么都不许……带!你身上…哪个子……不是余家的!”   “走出这扇门……你就…别想回……来!”   余响抬起头,眺望着前方仿佛看不到尽头的公路。   要不是怕连累其他人,真想拐个弯去别人家里借车啊……   正想着,身后传来嘟嘟声,余响疑惑转头,看到一辆大众沿着公路缓缓驶来。   他眼睛一亮,连忙伸出手,比出搭顺风车的标准手势。   这辆车绝对不属于周围任何一家,这里就连保姆去超市开的都是宝马!   在余响希冀的眼神里,大众真的停了下来,车窗缓缓降下,一个斯文清秀,戴着无框眼镜的男人探出头来。   “要搭车吗帅哥?十万块,送你进城。”   余响怔愣一瞬,可耻地犹豫了。   他确实有笔钱存在国外不记名账户里,不过那是他在国外留学时,用一部分生活费玩票美股搞出来的,大概两百万美金。   和爷爷闹翻后,房子、车子他老人家肯定会全部收回,锦都那套老破小也不知道能不能保住,再买也不能写他的名字,只能挂在燕回名下。   房车加上创业投资,燕声读书留学的学费,两百万美金说多也没有多少……   突然开始精打细算的余响,纠结了好一会,觉得苦自己也不能苦老婆孩子,正准备婉拒时,就听到男人说:   “记在燕回账上,你以后慢慢还,如何?”   余响顿时大惊失色,脱口道:   “你是谁?和燕回什么关系?!”   ***   挂断电话,燕回立刻开始行动。   他拿出一个行李箱,把家里所有的照片全部放进去,然后是燕声的课本作业,最后是一些衣服。   紧接着,他把燕声衣柜里的成人款挂进自己衣柜,拿出准备捐掉的童装,也不管春夏秋冬,挂满了事。   做完这些,他叫了个外卖,填饱肚子后给燕声打了个电话。   过了几分钟,燕声气喘吁吁地跑回家,看着客厅的行李箱直愣神。   “爸爸,我们这是要去哪?”   燕回拿着纸巾给燕声擦汗,温声道:“声声,咱们寒假回江庭住好不好?”   燕声立马不高兴了:“江庭那么空,去那住干嘛?”   “这边住腻了,爸爸想过去住段时间。”   “可是,我没住腻啊,那边小孩可没劲了,我不想住那。”   “那你一个人住这?”   “住就住!”   眼看燕声犟脾气上来了,燕回深吸一口气,耐心劝道:“声声,听话,就住到开学,不会住着不回来。你和小伙伴可以打电话、视频,不会疏远的。”   “我不!”燕声背对着他,气呼呼地坐在餐椅里,像个放大版KUBO手办。   燕回沉默片刻,叹了口气:“声声,爸爸想暂时搬回江庭,是因为要不了多久,会有坏人找上门。”   燕声耳朵一动,悄悄转过头,斜眼看着燕回,眼神里写着大大两个字:不信。   “真的,”燕回苦笑,“快的话明天,慢的话后天,他们就会上门。要是被他们发现我们,你肯定会被带走,爸爸不愿意冒险,所以想带你暂时避开他们。”   他有孩子的事瞒不住,但一般情况下,没人能想到男性生子这件事。   只是以防万一,他不想燕声露脸,毕竟他脸上余家人特征藏不住,万一余老爷子的人里谁善于联想,那就完了。   燕声没听懂,半转过身子:“他们为什么要带我走?”   “因为他们是你曾祖父派来的人,也就是你妈妈的爷爷。”   见燕声一听到妈妈两个字就彻底转过身来,两眼直放光,看得燕回心里很不是滋味。   小没良心的,到底是谁一把屎一把尿把你养大的啊?   心里嘀咕了两句,燕回板起脸。   “你要是不跟我走,那从此以后你都见不到爸爸了,只能和曾祖父住在学校那么大的房子里,天天背英语单词!”   燕声眼睛瞪得滴溜圆:“为什么见不到你?不是说是妈妈的爷爷吗?怎么可能有房子有学校那么大?爸爸,你骗小孩呢!”   ……孩子为什么要长大啊!一直小小的多可爱!不会顶嘴也好骗,一哄就爸爸长爸爸短,从不问为什么!   燕回无语地看了眼天花板,拿出手机上网搜了几张豪宅别墅网图,放给燕声看。   “爸爸小时候就住在这样的房子里,是不是和学校一样大?”   燕声看着照片,一点点张大嘴巴,好一会抬起头,同情地看着燕回:“爸爸……房子这么大,你小时候肯定经常尿裤子吧?”   燕回:“……” 第23章   “我刚给陆家小少爷上完课,正准备往白京酒店赶,谁知道这么巧就碰到了你。”   白少禹开着车,无框眼镜后那双温良的眸子笑成了眯眯眼。   余响还有点没回过神来。   “你的意思是……是燕回让你去白京酒店门口等我,防止我被扫地出门后…没地方去?”   “对,还有赞助你飞机票、手机和车费,全部记燕回账上,等我结婚时他翻倍包给我。”   余响久久说不出话来,只觉得之前冻得没有知觉的位置生出一股痒意,顺着皮肉往上爬,渐渐蔓延至胸腔,痒得人想把手伸进去狠狠地抓挠、挤压。   “对了,”白少禹像是忽然想起般说,“燕回还说,等你回到锦都,他应该已经从金阳家园搬走……”   “搬走?!搬去哪了?为什么要搬走?还会回来吗?”   “……让你别着急,先在他家住着,钥匙就粘在地垫下面。”白少禹慢悠悠说完后半句,眼神促狭地瞄了眼余响。   “至于他为什么会搬走,等你见到他再问吧。他搬去江庭了,具体地址等你有了手机他会发给你。”   余响欲言又止好一会,最终还是什么都没问,只应了声好:“能把你手机借我用一下吗?”   “请便。”   余响拿起放在中控台上的手机,打开卡槽插上他自己的SIM卡。   白少禹见状挑了挑眉,没说什么,静静听他打电话。   余响先是打给杨可馨,让她叫个跑腿,把保密合同封存好之后发到楚子真家公司前台,他随后去取。   然后打给楚子真,让他找个机会去境外取出那两百万美金,打到燕回账户里,账号之后发给他。   “那么点钱够吗?要不兄弟再接济你一点?”楚子真说话还是那么吊儿郎当,但余响知道,他是认真的。   “不用,你拖家带口的,为了我惹到老爷子不划算。”余响语气轻巧,“不过短时间内,孩子们大小节庆的红包我只能欠着了,记账上吧。”   “行~给你记着,敢赖账我就杀去锦都找燕回讨债。”   “好。”   挂断电话,余响又给父母姥姥姥爷报平安,没说燕回专门找人接他的事,只说遇到好心人搭上了顺风车,把余钟北气得直跳脚。   “你是他亲孙子啊!又不是他妈的阶级敌人!四月庄周围除了山就是森林,那条鬼路一天到晚看不到几辆车!大冬天把你赶出去,这是要你命啊!”   余响好说歹说才让老父亲消气,挂断电话时只觉得耳膜都在嗡嗡响。   “可怜天下父母心。”白少禹感叹道。   余响附和地嗯了一声,换好SIM卡,放下手机看向白少禹。   “你说你是燕回的大学室友,能和我说说他大学时的事吗?”   “大学的事……你突然这么问,我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白少禹思忖片刻,缓缓道:   “燕回大学时是学校的风云人物,长得帅学习好,还英年早孕。他从不避讳燕声的存在,天天推着婴儿车招摇过市,美其名曰让孩子提前感受大学的学术氛围,燕声那个时候才六个月。”   白少禹说着摇摇头,笑容里满是对大学生活的怀念和追忆。   “他很爱燕声,凡事都亲力亲为,但遇到满课时难免手忙脚乱。为了帮他减轻负担,我们按课表排班,轮流带孩子,也因此顺理成章地成为燕声干爹,顺便说一句,我是二爸。”   笑着竖起两根手指,白少禹继续道:   “燕声从小就乖巧可爱,逼不得已带他去上课也从不哭闹,学校的教授老师们都很喜欢他,经常把他放在讲台上。”   白少禹说了不少燕回和燕声的往事,余响静静听着,敏锐地察觉到了两件事。   第一,白少禹说的都是燕声出生之后的事;   第二,明明是室友,燕回和其他三人的课程却对不上。   于是,趁着白少禹停顿的间隔,他故作随意地问:“你们读的什么专业?”   “汉语言文学,”白少禹不疑有他,径直回答,“不过除了燕回,我们三个现在的职业和专业八竿子打不着。宿舍老大是律师,我是留学辅导老师,老三是公务员。”   余响眸光微闪:“是吗?其实我一直不知道燕回具体在做什么,他只说是自媒体。”   白少禹莫名笑了两声:“啊,算是吧。抱歉,他不说我也不好透露,不然会被他打死。”   余响闻言皱了皱眉,好一会才又问道:“……你见过声声母亲吗?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啊…见过,”白少禹看着前方车道,唇角微翘,“不过因为腹腔妊娠的缘故,她经常住院,我们要上课,所以来往不多。”   这个回答太模糊,余响拧眉追问:“那她叫什么,和燕回怎么认识的,你应该知道吧?”   白少禹瞥了他一眼,用一种过来人的口吻劝道:   “知道,但你觉得这个问题由我来回答合适吗?你和燕回十年前的事都还没彻底解决,就急着翻旧账,不好吧?”   “十年前的事?”余响睁大了眼睛,“你怎么知道?”   “燕回说的,”白少禹打着方向盘,驶入环城高速,“当年你们俩的爱恨情仇,是我们寝室夜谈的固定项目。”   余响没想到燕回会把他们的事作为寝室谈资,一时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就听到白少禹说:   “燕回也因此被我们赐名余回。”   余响有点懵:“什么意思?”   “因为太恋爱脑了,所以冠夫姓。”   “……”   “不过后来我们才知道,燕回不是恋爱脑,他是真的不在乎。”白少禹注视着前方车道,语调舒缓带着一点莫名的悲悯。   “他不在乎周围人的态度,也不在乎你是否爱他,只要你愿意接受他就好。你知道为什么吗?”   “不知道……为什么?”余响喃喃低语,像在反问白少禹,又像是在问自己。   “我也不知道,但燕回给我的感觉,像是习惯了。他习惯于付出,并认定得不到回报,所以一旦有人接受他,他便会像抓住浮木般抓住这个人。”   白少禹侧头看了余响一眼:“你就是那根浮木。十年前燕回离开云京,不是因为那些混账话,浮木沉底固然令人失望,但导致他最初落水的原因才是症结所在。”   余响怔怔地看着窗外厚重的云层,直到雪花飘扬而下,才语气艰涩地问:“你的意思是……十年前那天,还发生了别的事?”   “对,这件事足以颠覆燕回脆弱的世界观,让他只能用逃避来保护自己。”   “那我……”   “你是他试图抓住的浮木,只可惜你没能撑住,所以他只能抓住能抓住的东西,然后掉头就跑。”   “那如果我撑住了呢?”余响忽地转头看着白少禹,眼中像是孕育了一场名为悔恨的风暴,“燕回是不是不会走?”   白少禹沉默片刻,叹了口气:“也许吧,但这并不意味着你们会有个好结果。”   “……为什么?”   “因为你们的身份就注定了,如果燕回留在云京,结果只会更悲惨。” 第24章   “什么意思?什么叫结果只会更悲惨?”余响眉头紧锁,完全无法理解白少禹这句话的意思。   “这就要问你了,豪门恩怨,兄弟阋墙,你应该比我看的更多。”   白少禹含糊地说着,指了下余响面前的手套箱。   “里面有五万现金,足够你去锦都了,其他事你还是问燕回吧,我不好说太多。”   这个回答显然不能让余响满意,可是看白少禹的表情,他知道这人不会再开口,只能按下满腹疑惑,道了声谢,打开手套箱。   白少禹一直把余响送到楚子真家公司楼下,说了句“春节见”便扬长而去。   余响看着大众汇入车流,转身去前台拿保密合同,然后直奔商业区,买了部手机。   插卡、开机,余响几乎是条件反射般调出燕回的电话,按下拨号键,却在电话接通后喉咙发紧,好一会才憋出两个字:   “……是我。”   “嗯哼。”   电话那头燕回的声音不咸不淡,堵得余响一肚子话最终化为六个字:“我离开余家了。”   “哦。声声,把你的课本拿去收好。”   不知燕声做了什么,没等余响开口,燕回语气严厉地说:   “不许发脾气!爸爸已经把理由说得很清楚了,你也答应了,现在跟谁发脾气呢!爸爸生气了哦!”   又过了几秒,燕回声音恢复平静:“喂?你还有事吗?没事我挂了,刚搬家事儿多。”   余响连忙问道:“你搬去哪了?为什么突然搬家?”   “江庭,这边房子大,春节来往人多没那么挤。”   燕回话音刚落,电话那头隐约传来燕声的尖叫声:“爸爸骗人!”   “燕声声!你是不是想挨揍!”怒吼声乍响,电话被保留,过了好一会才再度接通,“抱歉,还有事吗?没事我挂……”   “有!你的新地址什么时候发给我?”   “过两天吧。”   “不能现在发吗?”   “不能。”   “……”   “说完了吧?我挂……”   “等等!”余响抿抿唇,试探着道了声谢,“今天…谢谢你叫人来接我。”   “嗨,没事,”燕回漫不经心地说,“谁让我们是‘朋友’呢?”   挂断电话,余响看着通话界面上燕回的名字,许久之后叹了口气,转身朝电梯走去。   得买个行李箱,再买几件衣服,然后订机票……   还以为马上就能过上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日子,这么看来,路漫漫其修远兮啊……   余响忙着采购时,正朔集团公司年会在白京酒店如期举行。   余钟南和余老爷子迟到了一个多小时,不过他们身为集团公司的管理者,即便姗姗来迟所有人都觉得理所当然。   唯一让人感到好奇的,是余老爷子居然戴着鼻氧管。   正芯另一名秘书凑近杨可馨,小声问道:“怎么回事?余董怎么还戴上氧气管了?”   杨可馨手里拿着一杯香槟,耸耸肩:“谁知道。”   “总觉得几个集团高层的表情有点怪,小余总也没来……”   秘书说着说着,声音渐小,杨可馨瞥她一眼,笑着安慰道:   “不管出什么事,我们这种小虾米都无力阻止,还不如想开点,该吃吃该喝喝,大不了跳槽又是一条好汉。”   “……也是。好像上龙虾了,走走走,去拿点。”   “走!”   两位女士手挽手直奔餐台,与此同时,一位穿着西装的中年男人靠近余老爷子,俯身在他耳边低语。   “二公子离开四月庄后打了四个电话,第一个打给他的生活秘书杨可馨,第二个打给楚少,第三个打给二少爷,第四个是个未知电话。”   余老爷子听完,缓缓伸出四个手指头,中年男人见状,立刻回答:   “机主信息属公民个人隐私,没办法查,但我们查到了号码归宿地,在锦都,电话打过去是个男人接的。”   锦都……男人……余老爷子默念着这两个词,浑浊的眸子瞟了中年男人一眼。   男人会意,继续道:“通过查询二公子近三个月的银行流水,我们发现他在锦都花了六百万,买了一套价值两百万的房子,具体原因未知,已经派人去锦都查了。”   “钱…呢?”余老爷子终于开口了,声音嘶哑如同漏气的风箱。   “二少爷、二少夫人及其父母没有大额资金流动。给二少爷的分红已经截停,二少夫人的负面新闻明天就会传出。楚少那边我们不好插手,不过已经派人盯紧二公子名下账户,一有动静立刻冻结。”   “很好……派人…盯着……楚子真……”余老爷子看着台上正在唱歌的明星,哑声道。   中年男人应了声是,转身离开,余钟南远远看着这一幕,笑着对李董说:“年轻人嘛,有几个喜欢团建的。响响最近又在忙建厂的事,不来就不来吧,把事做好就行……”   随着正朔年会顺利进行,余响乘坐的飞机也平安落地锦都机场,等他赶到金阳家园时,已经是晚上九点过。   拖着行李箱爬上四楼,余响刚从燕回家地垫下拿到钥匙,还没开门,对面401的门先开了。   看到从401走出来的男人,余响没有丝毫意外,甚至还点头问了个好:“郑律师。”   “二公子,”年轻的律师推了推金边眼镜,扬起一个略带歉意的微笑,“这套房子的装修,可能要暂停了。”   余响瞄了眼门内铺到一半的木地板,无所谓道:“没关系。”   “不知道二公子能不能给个固定住址,免得家里人担心。”   “我还能去哪,住朋友家呗。”余响嗤笑道。   郑律师点点头,看了眼402:“不知道二公子的朋友叫什么,在哪高就?”   “关你屁事。”余响吐出冷冰冰四个字,直接开门进屋,当着郑律师的面,甩上房门。   郑律师也不生气,拿出手机边往楼下走,边打电话。   “二公子到锦都了……我怎么知道钱从哪来的,账户不是你们在盯吗……他住在金阳家园三单元402,户主是一对父子,姓燕……燕子的燕,父亲叫燕回,孩子叫燕声……”   402屋内,余响打开灯,看着几乎没有变化的房间,皱了皱眉。   略一迟疑后,他放下行李箱,进入燕回房间查看衣柜,随后又进了燕声的房间。   几分钟后,余响走到沙发坐下,看着电视柜上摆放的游戏手柄,眉头紧锁。   不对劲,非常不对劲。   看衣柜,燕回的衣服几乎都在,还有好几件是燕声穿过的,而燕声衣柜里有一堆明显不合身的衣服。   房间里的东西几乎没有减少,不像搬家反而像是出门旅游,可即便是旅游,带走的东西也太少了。   这么匆忙又刻意,不像搬家,像是在躲避逃难。   想到这,余响再也坐不住,拿出手机打给燕回,电话一接通,他就迫不及待地问道:   “燕回,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我能遇到什么事?”燕回的声音听着慢悠悠的,还带了点莫名的水声,“再说了,现在遇到事的不是你吗?”   余响沉默少顷:“你说搬家,但屋里的东西都没少,还有燕声的衣服,我担心你出了什么事……”   “余响,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你问。”   “在你心里,我这十年是不是过得特别惨啊?”   难道不是吗?背井离乡,独自带娃,失去继承权,生活品质一降再降,还不够惨吗?   余响没有说话,燕回也没有一定要得到答案,只是轻笑道:   “我挺好的,倒是你,准备好过苦日子了吗?余二公子。”   ***   幻影如鬼魅般行驶在环城高速上,余老爷子坐在后座,眼神阴鸷地盯着余钟南手里的手机。   “燕回?那不是燕家大少爷吗?难怪响响要去锦都……”   余钟南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瞄了余老爷子一眼。   余老爷子阴沉着脸,许久之后嘶哑着嗓音道:“告诉…燕家……”   几分钟后,燕家公馆。   “不可能,燕回不可能有孩子。”   一位满头银丝的老妇人将茶杯轻轻放在茶几上,抬眸看着对面的中年男人。两人相貌有七八分相似,一看便是一家人。   男人闻言点点头:“是,我也是这么说的。总不能因为他身边有小孩,就说是我们燕家的,口说无凭,得拿出证据来。”   老妇人赞同地附和:“余家这个时候透露这件事,估计是想让我们出面施压燕回,最终达到迫使余响回云京的目的。”   男人笑笑:“真没想到燕回还有这个本事,倒不算完全没用。”   “也是机缘巧合吧,如果余昊没死,哪轮得到他派上用场?”老妇人拿起茶杯轻抿一口,“总之,这事我们怎么都不亏,隔岸观火就行。”   男人却皱了皱眉:“不怕把余家惹急了吗?”   “我们两家没有生意往来,他能把我们怎么样?倒是他们余家,就剩余响这一个独苗了,他们比我们急。”   “您说得对。”   两人说着相视而笑,似乎一切尽在掌握。 第25章   “余响, 你丫可真行。”   燕回拎着一罐可乐赤脚站在泳池边,说话间踢了下静谧的水面,将倒映的灯影搅和成了一池星光。   “手机一万, 行李箱一万五, 毛衣七八千, 内衣五六千。还好你现在不需要穿西装了, 不然白少禹借你这五万,最多给你做个扣子吧?”   余响没开腔,坐在沙发上侧头看那个一万五的行李箱。   买东西时他压根没考虑价格, 随便挑了个卖行李箱的店就进了,付钱时才发现这么贵。   可他余二公子什么时候讲过价?嫌贵不买了这种事更做不出来,只能硬着头皮拿下。   买衣服时,他好歹学会了看价格, 但惯常穿羊绒、真丝的人, 如何忍受得了粗制滥造的布料?   于是越挑越贵, 最后身上的钱只够买一身衣服, 连内裤都没有替换的。   “我很好奇,就你剩下的那点钱,够你下几顿馆子?”   想到兜里不到两千块的票子,余响沉默片刻:“……我会点外卖。”   “真的假的?哇哦,余二公子真是能屈能伸~”燕回笑着摇了摇头, “余响, 坐吃山空可不行, 你这一时冲动……”   “不是一时冲动, ”余响打断燕回,“我想得很清楚,也明白自己想要什么, 因此产生的一切后果,我自行承担,绝不后悔。”   听筒里传来清浅的呼吸声,若有若无地抓挠着耳膜,许久传来一声轻笑。   “好吧,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我有笔钱存在海外不记名账户里,大概有两百万美金,我已经告诉老楚,让他帮我取出来存入你的账户,避免被冻结。”   余响顿了顿,声音里隐约带了点笑意:“就是不知道燕大少愿不愿意帮我管钱了。”   燕回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追问道:“然后呢?”   “然后你开个股票账户,我作你的操盘手,大钱不敢说,但一定不会让你亏本。”   燕回不置可否,只是笑道:“堂堂余二公子,做个操盘手就满足了?”   “那要看给谁做操盘手,至于其他计划,等爷爷彻底放弃我之后再说吧。”   余响确实有创业的打算,但在现在这个阶段,只要公司拉起来,就一定会被余老爷子打压。   一家初创公司,对上正朔那种庞然大物,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好吧,”燕回走进主卧,从行李箱里翻出卡包,“看在那两百万美金的份上,你的一日三餐我包了,到点送餐上门。”   余响闻言眼睛一亮:“不用那么麻烦,我直接过来吃不就行了。”   “想多了大哥,”燕回翻了个白眼,“我的意思是给你订家酒店送餐上门。”   “……哦。”   “至于那两百万美金,你让楚子真直接转进我的境外账户里,我一会把账号密码发给你,之后怎么处置随你。”   “好。”余响停顿片刻,还是没忍住再次问道,“那你什么时候把新家地址发给我?”   “再等等。”燕回心不在焉地翻阅着卡包,最后抽出一张黑色的银行卡。   “要等多久啊?”余响小声嘀咕。   “放心吧,”燕回捏着卡片转身坐在沙发上,笑道,“不会让你一个人过春节的。”   电话挂断没多久,燕回便将账号密码发了过来,余响转手把账号发给楚子真,盯着燕回的头像陷入沉思。   不过是一个地址而已,燕回为什么这么讳莫如深?   难道……他真的在躲避什么?   “你回云京后,不要告诉任何人燕声的事……我不想燕家知道燕声的存在。”   “……燕回给我的感觉,像是习惯了。他习惯于付出,并认定得不到回报。”   之前曾在余响脑海中一闪而过的念头,此时再度浮上水面,并越来越清晰。   恰在此时,楚子真打来电话,余响接起便抢先问道:“你觉得燕家对燕回怎么样?”   楚子真嘴边的话被堵了回去,怔了两秒才迟疑地回答:“……很…不错?毕竟是长子嫡孙,燕回当年的待遇,和昊哥比也差不到哪去。”   “是啊……”余响嘴上附和着,眉头却越皱越紧。   燕家做海运起家,从建国前一直延绵至今,因历经战火人丁凋敝,到燕回曾祖父那一辈,就只有一个女儿能继承家业,她便是燕回的奶奶。   女子承家,丈夫自然是上门女婿。   好在燕回爷爷为人老实本分,从不插手海燕集团的事。但相应的,家事上他也是甩手掌柜,燕家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是燕家奶奶说了算。   听着和余家很像,但燕家奶奶并不是贪权的人,儿子大学一毕业她便逐步放权,早早地退休在家,含饴弄孙。   燕回便是在这样的前提下,由燕家奶奶亲手教导,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早在他们第一次见面前,燕回的名声便已经传遍圈子,和余昊不相上下。   不过至从燕家二少爷出生后,燕回便渐渐退出社交圈,直至再也没有出现过。   想到燕二少,余响立马问道:“燕承是不是要高中毕业了?”   “哪啊,去年就毕业了。”说到燕家二少,楚子真笑道,“那小子,和他哥可没法比。”   “怎么说?”   “我去幼儿园接儿子放学时,正好碰到咱们高中数学老师,聊天时说了一嘴。他说那小子成绩一般,考了个普通大学,为人木讷,长得也远不如燕回,说他是均值回归的典型案例。”   云京商圈的孩子们,百分之九九都就读于一家教育集团旗下学校,从幼儿园一直到高中。   他们的同学不是富二代,就是学霸学神,彼此之间构建成一张密密麻麻的关系网,针扎不透,水泼不进。   余响垂眸,翻找着回忆缓缓道:“我记得……燕承五岁正式露面时,燕回是十五岁,对吧?”   “对啊,咱们不都是五岁时开始跟着爸妈出席宴会吗?”   “是,三岁太小太缠人,五岁正正好。”余响嗤笑道,“但燕回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再也没有出席过任何宴会。”   楚子真沉默了,好一会才犹豫地问:“有吗?我还真没注意……不过我们那个时候也很少参与家族社交了,你总说无聊。”   “但自家宴会至少会给个面子吧?可燕回连海燕集团一百周年都没露面。”余响皱眉道。   “你怎么知道?哦对,我想起来了,”楚子真忽地笑了,“有人嘴上说着社交宴会最无聊了,高一时却背着所有人盛装出席,好像还上了八卦周刊是吧?”   楚子真越说越兴奋:“我说你之后两天脾气怎么那么大,都说你是被家里强迫出席所以不高兴,原来是好不容易孔雀开屏,结果对象不在啊~你是不是那个时候就喜欢燕回了?”   “好了,闭嘴,你这不多余问吗?不然我跑去干嘛?看一帮子老帮菜虚与委蛇?”   余响抹了把脸,把话题拐回正轨:“除了退出社交圈,燕回同时也搬出了燕家公馆,这都发生在他十五岁初中毕业,燕承满五岁后。”   停顿片刻,余响沉声道:“也许,燕家对燕回并不像我们想象中那样,把他当成继承人般培养、重视。”   “不能吧?如果没把燕回视为继承人,又何必在他身上堆那么多资源?燕回和昊哥比,可没差到哪去。”   楚子真不赞同道:“再说了,燕回可从没抱怨过燕家,他还经常说燕承可爱懂事,哪点像继承人身份被夺走的样子?”   “可是,燕回从来没和燕承同时出现过。就连周小六都会去小学接妹妹,燕回却从未带燕承去过他的公寓。”   “还有,你家会允许你不满十八岁就搬出去自个住吗?”余响越说越觉得自己以前就是个瞎子,懊恼地抓了把头发。   “我们还羡慕燕家开明,觉得燕回自由自在无人管教很爽,可他那个样子,明明是被放弃了……我们真是一群…傻逼!”   被贴脸输出的楚子真沉默良久。   “……如果真如你所说,那燕家就是在燕承出生前,拿燕回当挡箭牌,维持对外的形象。可是这么做的理由是什么?”楚子真难得正经地分析道。   “燕承小了燕回足足十岁,据说试管失败了十几次,谁能保证这个孩子一定会出生?更何况从结果来看,燕承哪哪都不如燕回,燕家何必为了芝麻舍西瓜?”   “那按你的说法,燕家为了生二胎,做了十几次试管不奇怪吗?这个次数和持续时间,给人感觉像是一定要生二胎,非生不可!”   余响看着空无一物的电视柜,上面的相框全都不见了,自然也看不到父子俩如出一辙的眉眼。   电话里再次沉默下来,这一次,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长。   许久之后,楚子真苦笑着说:“别告诉我是什么真假少爷的套路啊,我真的会谢。”   “那不至于。”余响收回视线,手指在膝盖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我听我爸说过,燕回母亲当年是奉子成婚,燕家奶奶不顾孩子,非得做了亲子鉴定才让燕回母亲进门。那事闹得满城风雨,无人不知,没有真假少爷存在的空间。”   “那我真不知道燕家搞这一出是为什么了。”楚子真无奈道。   “不管原因是什么,燕回和燕家不合是板上钉钉的事,也难怪燕回不愿意让燕家知道燕声……”余响的声音越来越小,几近无声。   在燕承确定没有继承家业的才能时,重孙子的出现无异于惊天大雷,到时候真有可能发生兄弟阋墙、手足相残的事。   尤其是在燕家明确不喜欢燕回的情况下,为了争夺抚养权,什么事都做得出。   楚子真没有听清余响的喃喃自语,追问道:“知道什么?”   “没什么,”余响回过神,找了个借口,“我在想,燕家可能压根不知道燕回这十年在哪,也不关心,和我的约定不过是想空手套白狼。”   “有可能。”楚子真不疑有他,叹了口气,随即又笑道,“不过这样一来,你爷爷对燕家施压这一招就走不通了,你也没了后顾之忧,算是好事吧。”   ……那是燕家不知道燕声的存在。   难怪燕回突然搬家,还不愿告诉他新家地址。   余响眸光微闪,含糊地应了一声,转移话题道:“对了,你突然给我打电话做什么?”   “欸……哦,对!被你这一打岔我差点忘了。”楚子真一拍脑门。   “我家司机说,今天有人跟车。我想来想去,我一守法好公民怎么着也惹不到黑恶势力,只有可能是你爷爷。估计是怕我暗中相助,所以你那两百万美金得暂时缓缓,我派个人去给你取。”   “行,不着急。”余响心不在焉地回了一句。   “真不急?我可是听说你被赶出门的时候,连条裤衩都没有,还是去商场现买的。”   “……我裸奔去买啊?我说你们传话能靠点谱吗?”   “靠谱哪有瞎说得劲?不过说真的,你哪来的钱去锦都?岑家那小子说,还不到四点你的卡就报失了,他亲自接的你家律师电话。”   “我垃圾桶捡的行了吧,挂了!”   “欸,别介啊……”   不顾楚子真的呼喊,余响直接挂断电话,抬头环顾四周。   燕家现在应该已经知道燕声的存在了,好在燕声放假了,燕回又搬了家,短时间内找不上门。   不过这样一来,他也不敢随意登门,万一被爷爷的人跟踪,那就麻烦了。   思忖片刻,余响叹了口气,打开行李箱拿出洗漱用品准备洗澡睡觉。   刷牙时,他忽然想起自己少得可怜的行李,犹豫片刻,他叼着牙刷给燕回发消息。   响爷:我能穿你的衣服吗?   几十秒钟后,燕回发来一串省略号。   回声:你觉得按我俩的体型来说,这要求合适吗?   响爷:我不出门,就穿个睡衣,应该合适吧?   回声:……我给你叫跑腿。   响爷:谢谢,别忘了内裤[微笑]   回声:[中指]   ***   余响穿着新内裤在燕回的床上美美睡下时,所有消息都汇总到了余老爷子床前。   听到燕家索要证明燕回父子俩亲子关系的证据,余老爷子脸色阴沉地看了中年男人一眼。   中年男人摇摇头:“没找到燕少,小区物业也不知道他另一套房产在哪。不过我们已经查到他儿子就读的小学,明天举行期末家长会,他应该会参加。”   余老爷子嗯了一声,嘶哑着说:“和他……谈…谈……不然……想办法…弄到……样本……送去国外……”   中年男人点头应是,转身离去。   第二天,刚开完家长会,燕回被一个西装革履,戴着金边眼镜的男人请到咖啡厅,同时奉上一张支票。   燕回瞟了眼支票上一连串零,挑挑眉。   “什么意思?”   “二公子现在住在燕先生的房子里,我们想买下这套房子,这是报价。”郑律师笑容可掬地说道。   燕回拿起支票,数了数上面的零,吹了声口哨:“哟,一千万,我那套老破小值这个价吗?”   “您要是不满意,价格还可以商量。”   “你们最多能给到多少?”   郑律师推了推眼镜,回忆着上司给的权限,回答道:“五千万。”   “你们这不行啊,”燕回放下支票,笑着搅了搅面前的果汁,“小说里动不动就几个亿,你这才五千万,太少了。”   “燕先生说笑了,谁家能一下子拿出几个亿的现金,我是真想见识一下。”   “那是你见识少,余家现金流肯定不止五千万。”   郑律师沉默片刻:“……如果燕先生诚心喊价,我可以代您向余老爷子反馈。”   听到这话,燕回脸上的笑容凝固了一瞬,随即他笑得更灿烂了,抬手将支票推到郑律师面前。   “我很心动,但是算了。我和余响怎么说也有过一腿,就这么把他卖了,我于心不安。”   郑律师脸部肌肉抖了一下,像是想笑,又像是在隐忍什么,许久才声音干涩地劝道:“要不…您再考虑考虑?”   “别,我这人意志挺不坚定的,就不考虑了。”说完,燕回拿起杯子喝完果汁,一抹嘴起身就走。   郑律师目送燕回离开咖啡厅,叹了口气收起支票,然后拿出一个密封袋,将杯子小心地装入袋中,封好,放进手提包。   做完这些,他抬手打了个电话。   “燕先生的样本已经拿到了,下午我会想办法进入金阳家园402,采集燕声的样本。”   停顿片刻,他忽然压低声音问道:“这位燕先生真和二公子有一腿?什么时候的事?之前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   远在云京的中年男子揉了揉眉心:“这不是你该关心的,尽快弄到燕声的样本,送去做亲子鉴定。这种非法采集的样本国内没办法做,只能送到国外去,别耽误老爷子的事。”   “好吧,我就是觉得老爷子太固执了,男人怎么了?燕先生长得好,脑子灵光,和二公子又有感情基础,不比商业联姻强得多吗?”   “光长得好脑子灵光顶什么用?能生吗?”   “所以说,老爸你和老爷子这种封建余孽思想要不得……”   “要不你还是滚回来吧,我换个人去锦都。”   “……我闭嘴。”   下午,余响穿着一套棕色睡衣坐在沙发上打游戏。   睡衣是昨天晚上跑腿送来的,一共三套,每套都是毛茸茸卡通款。根据睡衣上的图案以及颜色判断,三套睡衣分别是熊大、小猪佩奇和大灰狼。   也不知道跑腿在哪买的,余响这一米九三的身高居然也穿得下,简直恐怖如斯。   粉嫩的佩奇被塞进衣柜深处,余响勉强接受了熊大睡衣帽子上的熊耳朵,以及衣服下摆那张蠢脸,习惯之后还觉得挺舒服。   当然促使他选择这件睡衣的主要原因,还是它看起来和燕回燕声的粉蓝小熊睡衣很搭。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让小熊一家三口团聚……   余响无声地叹了口气,十年里难得的假期,他却做什么都提不起劲。   扫了眼餐桌上吃剩的餐盘,余响眼珠子一转,拿出手机就想给燕回发消息。   谁知刚打了两个字,电钻的巨响就从楼上传来,差点震聋他的耳朵。   搞什么?装修吗?   都快过年了,装什么修?   余响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删去刚打的字,重新输入。   楼上大过年的开始zhuang……   嘭!   余响一个激灵抬起头,看向洗手间的方向,耳中隐约能听见水流的哗哗声。   水管破裂?   想到这个可能,余响连忙起身走到洗手间,果然看到有水从铝扣板缝隙里不断渗出。   楼下漏成这样,楼上必定水漫金山,余响转身就要上楼理论,可还没走到门口,门铃就响了。   打开门一看,是两个穿着装修公司制服的工人,看到余响两人连忙点头哈腰的道歉。   “不好意思,我们施工时不小心钻破水管,你家有漏水吗?”   余响板着脸嗯了一声,问道:“你们打算怎么处理?”   “这是我们施工造成的,我们会全权赔偿。能不能让我们进去看看,评估一下损失,好上报给公司。”   “可以。”余响让开路,跟着两人走到洗手间,看着他们打开镜柜检查情况。   “这都湿了啊……”其中一个工人说着,看向余响,“能麻烦您搬个椅子过来吗?我们打开扣板看看。”   余响应了一声,转身抽了把餐椅。   眼看两个工人踩着餐椅打开洗手间的铝扣板,他拿出手机,给燕回发消息。   响爷:楼上装修水管破裂,淹到家里了。   不一会,消息传来。   回声:谁家大过年的装修啊?   响爷:我也奇怪,但天花板确实有漏水。   回声:行吧,有说怎么赔偿吗?   响爷:装修公司付全责,正在评估损失。   回声:哦,水管破了,那不是要停水检修?你今天晚上怎么办?   响爷:……我还真没想到这点。   回声:那你收拾一下,搬过来吧。   回声:[江庭定位]   回声:五栋501   余响看着手机上的地址,眼珠子差点瞪出来。   这时,两个工人检查完毕,将餐椅搬回原处。   “老板,我们检查完了,先走了哈!”   “好……”余响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关上门就开始狂发消息。   响爷:你不担心被燕家知道燕声吗?   回声:担心啊。   响爷:担心你还让我过来?万一我被人跟踪怎么办?   回声:我今天见了你家那位郑律师的儿子,喝了杯果汁。   回声:现在楼上的水管又破了,我想,暂时不会有人跟踪你了,你还不如趁这个机会搬过来。   什么意思……等等,电钻停了?   余响忽然反应过来,打开大门一看,外面已经空无一人。他掉头冲到阳台,正好看到郑律师拉开车门。   “郑琦!”   余响一声怒吼,郑律师缩了缩肩膀,冲着余响晃了晃手里的密封袋。   里面是一把气垫梳,是燕回家唯一一把梳子,上面缠满了父子俩的头发,余响今天早上刚用过。   郑律师把密封袋放进手提包,冲着余响比了个大拇指。   “二公子,睡衣很好看!”   “好看你大爷!”   可再怎么骂人,也无法阻止郑律师坐上小汽车远去。   眼睁睁看着车驶出小区,余响狠狠拍了下窗框,略一思索,他转身进屋开始收拾东西。   坐在前往江庭的出租车上,余响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燕家既然已经知道燕声的存在,为什么是郑律师来采样?   难道不该是燕家自己派人来吗?   这么大个孙子摆在那,哪怕再不喜欢燕回,也该自己来看看吧?   余响一头雾水地跑到江庭,刚下出租车就惊了。   眼前的小区干净整洁,绿荫葱葱,几栋楼房掩映其中,看得出楼层不高,且大面积使用玻璃幕墙,一看就是个高档小区。   和四月庄和燕家公馆没法比,却和余响印象里燕回之前的生活南辕北辙。   余响满腹狐疑地往里走。   也许是周身气度不凡,保安并没有阻止,甚至还友好地对他点了点头。余响就这样一路畅通无阻,直到走到五栋楼下,被门禁拦住。   按下501的门铃,听到燕回的声音响起,余响终于没忍住,脱口而出道:   “你真住这?”   燕回气笑了:“合着我这十年里就该去讨饭是吧?”   余响顿时慌了:“没、没有……我只是……抱歉。”   门铃安静了一会,燕回无奈道:“上来吧,正好陪声声玩游戏。臭小子生我气,这两天对我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   余响应了一声,推开门走进门厅,乘坐电梯来到五楼。   燕回家的门已经开启,屋里开着地暖,温度的空气扑面而来,装修依然延续原木简约风,大量的白色和原木色搭配,整个家看起来温馨整洁,雅致而自然。   余响拖着行李箱,忽然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表情走进去。   明明他从小在价值几亿的庄园长大,出入不是高档酒店就是私人会所,但此时他却觉得这个房子太空旷,漂亮得像个样板间,没有家的感觉。   他忽然十分想念金阳家园那个不到八十平的小房子,想念它挨挨挤挤的家具,抬头就能望进对方眼底的距离。   忽然,一个身影走进余响的视野,正是燕回。   他穿着白色毛绒居家服,偏着头看过来,柔软的乌发因此微微散开,更衬得他肌肤如雪,几乎分不出衣服和皮肤的界限。   “愣着干嘛?赶快去陪燕声,臭小子气得我脑仁疼。”   一看到燕回,余响提着的心顿时掉了下来,瞬间落到了实处,房子变小了,感觉也不奇怪了,处处都合意。   燕回就该住在这,或者说,燕回住在哪,哪就是最好的房子。   “他怎么了?”余响问着,脱下羽绒服挂在玄关衣柜里。   “他不喜欢住这,嫌房子太大,没有小朋友陪他玩。搬过来就一直不高兴,动不动就发脾气。”   燕回靠着玄关衣柜,看着余响脱下毛衣,视线在他露出的腹肌上转了一圈。   余响一无所觉,挂好衣服有些惊讶地看着燕回:“声声还会发脾气?”   燕回翻个白眼:“是个人就会发脾气,只有玩偶才没脾气。”   “声声看着那么听话,我以为他不会像别的小孩那样乱发脾气。”   “那是没惹到他,惹到了该熊还是要熊。不过他大多数时候都很乖,所以真的生气时就很难哄。”   余响点点头,低头看了眼自己。   “呃……有多余的居家服吗?”保暖内衣搭休闲裤,怎么看怎么怪。   燕回用下巴示意行李箱:“昨天不是给你买了吗?”   余响:“……行吧。”   余响拿出猛男就该穿的熊大睡衣,看了眼燕回。   燕回舔了舔后槽牙,不动声色地转身朝厨房走:“我去准备晚饭。”   余响看着他毫不留念的背影,遗憾地叹了口气,换上睡衣,把行李箱放进衣柜,循着游戏的声音走到客厅。   燕声就坐在地毯上,鼓着脸颊按手柄,余响走上前打了个招呼,却只得到冷冰冰四个字。   “余叔叔好。”   连个正眼都没有。   余响挑挑眉,拿起小推车上另一个手柄,在燕声身旁坐下。   “介意我加入吗?”   燕声没有说话,直接推出游戏,选择双人模式。   两人就这样玩了几把游戏,眼看燕声脸上有了点笑模样,余响笑着问道:   “都搬过来两天了,还生爸爸气呢?”   燕声嘟起嘴巴:“也不是生气……就是…没人一起玩,这里小孩太没劲了。”   “怎么没劲?”   “本来就没几个人,还要上兴趣班,天气那么好,还要练琴,没劲透了。”   余响若有所思地问:“等练完琴呢?”   “还有英语、围棋好多好多课,也就奥数有点意思,但我更想出去玩。”燕声抠着手柄的接缝,嘟囔着。   余响揉揉他的头发:“你爸爸也是担心你,想给你一个更好的环境,等……”   余响想说等开学就好了,但想到郑律师拿走的样本,这样的许诺又说不出口,最终只能说了句万金油的话。   “你爸爸也是为你好。”   “我知道,”燕声闷闷地说,“我也不想和爸爸分开……”   听到这话,余响眉心一跳,连忙问道:“怎么突然这么说?”   “爸爸说,如果我们不搬过来,我就会被曾祖父带走,然后被关起来背英语单词,再也见不到爸爸了。”   曾祖父?再也见不到爸爸?   事是这么个事,但为什么燕回会提起燕家那位甩手掌柜?这种事出面的不都是燕家奶奶吗?   余响正想细问,忽然听到燕回招呼道:“吃饭了!快去洗手!”   余响只能暂时按下这件事,起身对燕声道:“既然你知道后果,那就和爸爸说声对不起吧,以后余叔叔在家陪你玩,好不好?”   “好。”燕声应了一声,走到餐厅,抬手抱住了燕回的腰。   “爸爸,对不起……”   燕回看了余响一眼,转身撸了把儿子的头毛:“乖,去洗手吃饭了。”   “嗯!”   看着燕声高高兴兴去岛台洗手,燕回难得夸赞道:“可以啊,没看出来你还挺会哄孩子。”   余响笑着拉开餐椅:“那是,我孩子王的头衔可不是浪得虚名。”   “不错,去洗手。”   “哦。”   吃完饭,余响和燕声一起收拾碗筷,然后三人排排坐看电影。   这回坐的沙发比上一次大得多,还是双面座,燕声坐在正中间,燕回和余响一人一头,一个半躺着,一个靠着扶手。   眼看燕声目不转睛地盯着投影幕布,余响悄悄起身,走到燕回身后坐下,低声问道:“你怎么看着一点不担心被采样的事?”   燕回吃着薯片,懒洋洋道:“担心有什么用,采都采了。”   余响看着他随着光阴明明暗暗的脸色,忽觉不对,用肯定的语气道:“你是故意的。”   燕回挑眉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余响笃定道:“你早就知道郑律师是来采样的,故意喝了那杯果汁。”   燕回歪头一笑:“不错,还不算笨。”   余响却并没有猜中谜底的高兴,眉头紧锁。   “为什么?你既然知道他们会来采样,为什么还要配合?你不是说不想燕家知道声声的存在吗?”   “哦,那个啊,骗你的。”   燕回平静地扔出一个炸弹,如同所有点燃引线的人,潇洒地转头看向幕布,绝不看爆炸现场。   余响目瞪口呆,整个人都傻了。   ***   郑琦带着玻璃杯和气垫梳回到云京,刚出机场就被一个电话叫到停车场。   上到电话里说的保姆车,郑琦看着父亲将一个装着标准采样棉签的密封袋,和玻璃杯气垫梳一起交给律所的同事。   “让实验室将提取出来的DNA和棉签上的DNA做对比,速度要快。”   同事点点头,把三个密封袋装进手提包,下车就往机场走。他要赶最近的班机前往国外做亲子鉴定,顺利的话明天下午就能出结果。   不过因为玻璃杯属于特殊样本,可能会花点时间,但最多四十八小时也能出结果。   郑琦好奇地问父亲:“那个棉签是谁的?”   “燕少父亲,燕总。”   “他这么配合的吗?”郑琦睁大了眼睛。   郑大律师皱了皱眉:“我也觉得奇怪。按理来说,燕家听到孙子流落在外,多少应该有点反应,他们非但不着急,还要我们拿出证据。”   听到父亲的描述,郑琦小声嘀咕:“的确有点奇怪……所以你才去海燕集团采集燕总的样本,直接和他的做比对,而不是做交叉对比?”   “对,”郑大律师勾起唇角,无框眼镜后深邃的眸子里,闪烁着智慧的光芒,“交叉对比虽然能证明燕回和燕声的亲子关系,但谁知道这样本是谁的?我们是非法采集,上法庭都不具备法律效力。”   “但和燕总的样本对比,就能直接确定亲缘关系,他本人同意,我亲自采样,这还能有假?等结果出来,燕家不动也得动。”   郑大律师胸有成竹,郑小律师在旁边呱唧呱唧鼓掌,拍老父亲马屁。   “姜还是老的辣啊!不愧是大正律所创始人!”   第二天下午,鉴定报告新鲜出炉,看着两份报告结尾支持亲缘关系的结论,郑大律师雄赳赳气昂昂,直闯海燕集团总部,将两份报告甩在燕希泽面前。   “燕总,这下你总该相信了吧?”   燕希泽一手翻一份报告,盯着结尾那两句鉴定结果,翻来覆去看了一分钟,脸色越来越白。   最终,他把报告书一推,啪地一拍桌子站起来。   “不可能!燕回不可能有孩子!你们肯定搞错了!”   郑大律师嗤笑道:“燕总,昨天我来采样时,你可不是这么说的。你要是不放心,样本还有,我让人送回来,你亲自再验一遍如何?”   “好…好!你赶紧让人送回来!我明天……不,今天晚上,我就让人拿去鉴定!”燕希泽说着,拿出手机,盯着通讯录看了半晌,最终按下一个号码。   “喂,王医生,有件事我想麻烦你……”燕希泽说着,非常没有礼貌地指向大门,示意郑大律师出去。   郑大律师冷哼一声,起身往外走。关门时,他隐约听到燕希泽说:“当年燕回的检查结果……”   后面的话没听到,稍晚一些,去鉴定的同事落地云京,拿出两个密封袋。   “这里面是提取好的燕家父子DNA样本。”   “很好。”郑大律师看着实习律师带着密封袋前往海燕集团,抬手扶了扶眼镜。   这下,燕家总该有点动静了吧?只要冻结燕回名下的账户,二公子还能和老爷子对着干吗?   总不能真去搬砖要饭吧?   当天晚上,燕家公馆灯火通明,燕希泽和燕家奶奶脸色苍白地坐在沙发上,守着茶几上的手机。   凌晨三点过,一通电话打来,燕希泽扑也似地拿起手机,按下免提键。   “王医生,搞错了是不是?那个孩子不是燕回的,对吧?”燕家奶奶满怀希冀地问着,声音里隐约藏着一丝颤抖。   良久,叹息声从扬声器里传出。   “鉴定结果显示,两份样本的主人和燕总存在亲缘关系。以防万一,我还对那两份样本做了DNA检测,其中一份确实显示出克氏综合症,和燕少当年的检测结果一致。” 第26章   “怎、怎么可能?!你不是说燕回没有生育能力吗?他从小到大做了那么多次基因检测, 结果都一样,无精症,是你出具的诊断书!”   燕希泽捧着手机大喊大叫, 贵公子气质荡然无存。   王医生似乎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沉默良久才缓缓道:   “直到现在, 我也坚持当年的诊断, 新的检测报告也证明我没有误诊。至于为什么三份DNA之间存在亲缘关系,我也很好奇,希望燕总能带他们来医院做全套体检……”   “我怎么带?我怎么带?!燕回现在和燕家的关系, 我怎么带他们去体检?哪怕法律还承认我们的父子关系,他还会认我,还会认燕家吗?!”   燕希泽状若癫狂的声音在公馆内回荡,燕琴坐在他斜对面, 看着儿子不顾形象地怒吼着, 脸色煞白。   她双手交握置于膝上, 腰背挺得笔直, 双膝并拢靠于一侧,年逾古稀的岁数看着只有五十来岁,保养得宜,优雅得体。   可就是这么一位看似柔弱的女子,不但撑起了燕家, 打造出纵横四海的海燕集团, 也是她冷酷无情地斩断了燕回对亲情最后一点念想。   而这一切追根究底, 其实就是恨屋及乌。   她不喜欢燕回的母亲, 甚至称得上是厌恶,也因此不喜欢燕回,无论他多么乖巧懂事, 竭力讨好。   更何况他还有基因病,没有生育能力。   “……好了,鬼吼鬼叫的成何体统。”燕琴终于开口打断燕希泽,松开关节发白的手,示意儿子把手机给自己。   接过手机,燕琴先跟王医生道了个歉:“抱歉,希泽失态了,他也是太过惊讶。”   王医生连忙道:“没关系,我能理解燕总的心情。”   燕琴嗯了一声,转而问道:“王医生,请问,你有没有检测另一份DNA?他…我的曾孙子,身体如何?”   “很好,一切正常。”   “好,谢谢,等孩子回来,我们再联系你。”   挂断电话,燕琴看向儿子,冷静得堪称残忍。   “你亲自去一趟锦都,务必把孩子带回来。”   燕希泽瞪大了眼睛:“这怎么可能?!燕回不会把孩子给我的!”   “那就想办法啊!”   燕琴抓起茶杯,狠狠往地上一摔,镶着金边的古董瓷具应声而碎,一整套茶具就此报废。   “要不是你非要娶那个女人,事情也不至于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燕琴喘着粗气,眼前一阵阵发黑,往事一幕幕扑面而来。   身为燕家独生女,她从小接受精英教育,养成了说一不二、独裁专制的性格。到了成婚的年纪,这样强势的性格让她很难找到门当户对的夫婿,更何况燕家要找的是上门女婿。   有点心气的男人都不愿意入赘,愿意做小低伏的男人她又看不上,直到遇到当时在攻读硕士学位的丈夫。   醉心学问的丈夫不在乎凡事俗礼,出生落魄书香门第的身世也需要金钱支撑,两人因此一拍即合,走到了一起。   在外人看来,他们二人一个专注事业,一个专注学问,日子过得十分舒心,是豪门世家里难得的恩爱夫妻。   但只有燕琴心里清楚,她和丈夫是一类人。   冷心冷情,薄幸寡义。   繁忙的工作和对外形象困住了他们,情感得不到宣泄,丈夫因此愈发沉迷工作,燕琴则将一腔爱意灌注在儿子身上,极度宠爱,费心培养。   可宠爱和强势的性格,以及极高的教育标准并不能兼容,上一秒燕琴予取予求,下一秒就可能因为各种理由严加训斥。   阴晴不定的母亲,冷漠疏离的父亲,导致燕希泽的性格也极不稳定,平时看着理智冷静,一但事不合心意就容易失控钻牛角尖,像个矛盾综合体。   闹得最大的一次,就是因为燕回母亲。   那时燕琴已经逐渐放权给燕希泽,专心致志地为儿子挑选妻子,将合作伙伴的女儿们见了个遍。   好不容易选中一个各方面都合心意的儿媳妇,双方父母也达成默契,就差临门一脚时,燕回母亲挺着大肚子找上门。   一个高中肆业,做模特走穴赚钱的女人,却怀上了燕家的长子嫡孙,对燕琴的冲击力有多大可想而知。   偏偏燕希泽非她不可,只要提起这事,就不分场合的和燕琴争执吵闹,事情因此越闹越大,迫于舆论压力,燕琴不得不妥协。   但妥协的前提是必须做亲子鉴定,并且她要全程参与。   于是燕回母亲在怀孕九个月时做了羊水穿刺,亲子鉴定证实了腹中胎儿和燕家的亲缘关系,燕希泽闪婚,事件看似完美落幕。   但其实,燕家那时便知道胎儿有基因病,很有可能生殖发育不全,不具备生育能力。   只是当时胎儿已经可以存活,强行引产有违伦理不说,还可能对母体造成极大伤害。   更重要的是,云京商圈都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不生也得生,燕家丢不起这个脸。   燕回便是在这种情况下出生的。   燕回一出生,就被燕希泽送到了公馆,美其名曰想要立马追生二胎,没精力照顾孩子。   燕琴不想接手,可这孩子已经过了明路,要是传出什么风声,燕家脸面何存?   好在燕家有的是钱。   月嫂、保姆、幼师、家教,一群又一群人按阶段被高价聘用,负责照顾教导燕大少爷。   燕琴每隔段时间来验收成果,并在适当的时候把他推出去,向众人证明,当年的丑闻已经过去,燕家拥有足以抹平所有污点的优秀继承人。   哪怕燕琴心知肚明,燕回存在基因缺陷,不可能继承家业,她却要求他必须成为一个完美的继承人,为燕家挣得那一份脸面。   同时,燕琴也在背后不停地催促燕希泽,要求他生出一个健康的,能继承海燕集团的孩子。   这一心愿,在燕回十岁那年终于得偿所愿。   燕承出生时,全家人欣喜若狂,燕琴甚至直接搬到了儿子家,亲自照顾教导孙子。   等到燕承五岁时,燕琴牵着他的手在社交场合正式亮相,却在听到有人称呼他为燕二少时倏然一惊——   燕回还占着继承人的身份呢!   于是她马不停蹄地把燕回赶出燕家公馆,担心传出不好的流言,还命令燕回跟着一起粉饰太平。   等到燕回年满十八岁后,她更是迫不及待地将他扫地出门,为燕承上位扫平道路。   燕回失踪后,燕琴从未派人寻找过他。这个孙子对她来说就像是燕家族谱上的一个污点,能自动消失,当然是最好的。   现如今燕回生下了燕家嫡重孙,燕承被证实是个扶不起的阿斗,江河日下的燕家眼看着就要满盘皆输。   燕琴闭着眼睛跌坐在沙发上,手扶着额头不住地喘息着。   管家疾步上前,递上药和水,保姆悄无声息地清理着地上的瓷片和水渍。   待闲杂人等退去,燕琴又恢复了她一贯的镇定自持。   “……先去见见孩子,看看品性测一下智商,合适了再说后面的事。不行就打官司,燕回兜里才几个子?能给孩子什么样的未来?把孩子交给我们才是最好的选择。”   燕希泽沉默片刻,低语道:“万一燕回有钱呢?”   “他能有多少?”燕琴抬起头,眼神锐利地看着儿子,“当初就给了他三十万外加一套公寓,还是说你额外给他钱了?”   “怎么可能?!但如果他把那套公寓卖了……”   “那套公寓在五环,面积不过二十平,值几个钱?燕回从小锦衣玉食,这点钱给他塞牙缝都不够。”   燕琴说着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儿子。   “必要的时候,可以和余家合作。他们不是想让我们对燕回施压吗?这个时候帮点小忙也是应该的吧。”   “……知道了。”燕希泽脸色沉郁地应了一声,目送母亲转身离去。   与此同时,二楼传来一道几不可闻的关门声。   两份亲子鉴定,把燕家搅了个天翻地覆,也让余响转辗反侧了两天两夜。   第三天中午,他坐在岛台边,笨手笨脚地帮燕回择菜,嘴里问道:“所以你到底为什么要那么做?你不担心燕家找上门来吗?”   “那也要能找得到啊,”燕回漫不经心地往肉里撒着各种调味料,“锦都又不是人口十几万的三线小城,常驻人口两千万,燕声又放寒假了,他们怎么找?”   余响眸光微动,抬眸瞄了燕回一眼,故作无奈道:“你就不怕燕家冻结你的账户?”   “嘁!”燕回冷嗤一声,将腌好的肉放到一边,开始切菜,“你当我是你啊?每一张卡家里人都门清,被扫地出门时连张纸片都没带走。燕家压根不知道我的卡号,上哪冻结我的账户?”   说着,他拿起胡萝卜点了点余响:“同时感谢国家健全的法律机制,任何人不得私自调查公民隐私,再有人脉也不行。”   听到这番话,余响放下手里的菜,眸色沉沉地注视着燕回。   “所以,当年你搬出燕家公馆独自居住,并不是嫌家里人管得严,而是被迫离家,对吗?”   燕回切菜的动作一顿,过了一会他把菜刀一放,双手环胸看着余响。   “是。”   “为什么?你明明那么优秀……”   “因为我有病。”   “病?!什么病?”余响蹭地一下站起身,惊惶地上下扫视燕回,“严不严重?医生怎么说的?到底什么情况?说话!”   眼看余响急得都要爬上岛台了,燕回忽地笑了,拿起菜刀慢悠悠切着胡萝卜。   “无精症,不是什么绝症,但没办法给燕家传宗接代。”   听到这话,余响只觉得脚底一软,整个人啪地一声栽倒在岛台上。   “我还以为……吓死我了…等等!”   熊大瞬间直起身,唰地抬手指着正在客厅看动画片的燕声,眼睛瞪得像铜铃。   “无精症?!”   燕回抬眸看了眼儿子:“哦,那是医学奇迹。”   余响:“……燕回,你是不是觉得我是傻子?”   “不啊,”燕回把切好的胡萝卜装盘,冲着余响扬起一个可爱的笑脸,“你是傻逼。”   余响:“……”   吃饭时,余响的视线在燕回和燕声身上来回转悠,越看越肯定一个事实——   这的确是亲爷俩。   甚至不需要亲子鉴定,随便谁看一眼就能确定,毕竟这么漂亮的眼睛,就连燕回的父母都生不出第二双。   可燕回也没必要骗他。   余响夹了一筷子米饭送入口中,食不知味地嚼着。   家族企业不会轻易放弃继承人,尤其是天资聪颖的孩子,那更是视若珍宝,花大价钱也会吊着一口气,就为了延续血脉。   除非花钱也无济于事。   大多数不孕不育都能做试管,唯有无精症不行,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有的东西怎么受孕?   但燕回却有了燕声。   余响想得脑仁疼,碗洗到一半直接撂挑子走人,想找燕回问个清楚明白。   谁知他刚转身,便远远看到燕回穿着浴袍站在客厅尽头,赤着脚拨弄池水。   燕回家这套大平层,没有他在云京住过的那套大,但泳池却比那一套长且宽,横贯客厅和主卧主卫,长度达到了二十米,宽则有四米。   别人会不会觉得平层室内泳池无用且碍事余响不知道,但他知道燕回很喜欢游泳,以前还抱怨过云京那套房子空有五百平,泳池却那么小,一个猛子扎下去直接就到底了。   现在这个他应该很喜欢吧,却为了燕声甘愿住在金阳家园那套二居室里……   余响正想着,玩水的人忽然开始宽衣解带,浴袍顺着身体滑下,露出白得晃眼的大片肌肤,以及被泳裤勒得纤毫毕现的浑圆挺翘。   直到人跳入泳池,余响才猛地吸了一口气,捂着胸口面红耳赤地移开视线。   这几天发生的事太多了,以至于余响一直没有意识到,他现在已经登堂入室,和燕回同居一个屋檐下,日夜相对,朝夕相伴,一不小心就能坦诚相见,擦枪走火……   “余叔叔,”一个脑袋强势挤入余响的视线范围,燕声板着小脸,拿出身高一米七的气势,指着水槽,“你要是想游泳,洗完碗再去,爸爸说,做事要有始有终,你是大人,要以身作则!”   余响心头燃起的那股邪火,瞬间被大人的责任扑灭。他默默转身走到水槽边,右手拿起海绵,左手拿起一个盘子,不甚熟练地擦着。   过了一会,余响转头问燕声:“声声,之前我就想问,不是有洗碗机吗?为什么你还要手洗?”   燕声将洗好的碗放在沥水篮上,想都没想就回答道:   “因为要赚零花钱啊!洗碗两块,洗衣服一块,擦灰三块。洗衣服和擦灰一个星期只能做一次,洗碗一天能做三次!如果用洗碗机,那就是一天一块,不划算!”   余响:“……我不赚零花钱,我能用洗碗机吗?”   “不行,你用了爸爸会降低我的零花钱。”   说到这,燕声像是反应过来一样,警惕地看着余响:“先说好哦,你是自愿来帮我的,零花钱不能分给你。”   “……我怎么记得是你邀请我和你一起洗碗?”   “有吗?”燕声无辜歪头,“我不记得了~”   ……知道你们俩是亲父子,但也没必要这么像。   余响无奈地看了眼天花板,手上默默加快了速度。   洗完碗,燕声跑去打游戏,余响走到泳池旁,看着燕回游来游去。   察觉到他的视线,燕回忽然停了下来,踩着水和他遥遥相望。   “想游吗?”   余响摇摇头,盘腿坐下:“有事想问你。”   燕回翻个白眼,游到他身旁,趴在池边:“你怎么这么多问题?”   “你老实回答不就没事了吗?”   余响撑着下颌骨,侧头看着水珠顺着他优越的面部轮廓,流到小巧的喉结,然后沿着锁骨一路往下……   燕回学着他的动作,用拳头抵着太阳穴侧头看过来,轻笑:“什么都说清楚明白了,还有什么意思?脑子不用是会生锈的。”   余响收回视线,哑声道:“我那是不动脑子吗?你什么都不说,我脑子想动都不知道往哪动。燕家的事,燕声的事……你至少给个提示吧?”   “提示啊……”燕回正念叨着,忽然听到一阵手机铃声,燕声的声音也同时传来。   “爸爸!电话!”   “谁打的?”   “不知道!没有显示名字!”   燕回皱了皱眉,往后退了一点,撑着泳池边直起身子,露出白茫茫一片的胸膛。   如此近距离的冲击,看得余响两眼发直,视线不由自主地跟着乱滚的水珠四处游移,最后落到了小腹上。   许是因为有段时间没有游泳,余响记忆中漂亮的薄肌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光滑平整的小肚腩。   小肚腩微微凸起,像一块柔嫩的软豆腐,只可惜一道淡粉色的月牙横亘其上,破坏了视觉上的美感,不突兀却也让人无法忽视。   稍微有点常识的人马上就能看出来,那是手术刀口残留的痕迹。   余响摇曳的心旌瞬间归位,皱眉问道:“那是什么?你做过开腹手术?”   燕回并不是疤痕体质,还是个冷白皮,按理来说什么刀口时间长了都会愈合。   可他小腹上的月牙几乎横贯整个腹部,颜色是极淡的粉,显然是多年前的伤疤,只是太深了才一直没能消失。   “这个啊?”燕回捡起浴袍,指着腹部的月牙,“这是男人的徽章,至于提示,也许你需要去某个绿色网站,看看小说开开脑洞。”   “什么绿色网站?什么脑洞?你到底生了什么病需要开那么大的刀口?还那么深?燕回!”   余响一骨碌爬起来,亦步亦趋地跟在燕回身后,什么旖旎心思都没了,只有满腹疑惑和担忧。   燕回没有理他,走到沙发旁拿起手机,看着来电显示。   “云京的……”模糊的预感闪过,燕回按下了接听键。   “喂,哪位?”   “……燕回吗?我是妈妈。” 第27章 第 27 章   听到“妈妈”这两个字, 燕回眼神瞬间冰冷,唇角却讽刺地翘起。   “哟,真新鲜!没想到过了十年, 您居然会在我面前自称妈妈?”   电话那头瞬间安静了, 倒是燕声好奇地抬起头。   “是爸爸的妈妈吗?”   “谁在说话?是燕声吗?让他接电话, 快!”   听到电话里传来的男声, 燕回的脸色更难看了。   他直接挂断电话,垂眸看着燕声,勉强扯起唇角:“是, 但他们不是好人……”   话还没说完,手机再次响起,燕回瞥了眼来电显示,转身朝书房走去。   “声声, 爸爸一会再给你解释, 你先玩游戏, 好吗?”   “好……”燕声看着爸爸的背影, 老成地皱了皱眉,转头看余响,“爸爸是不是心情不好?”   余响咽下嘴边的叹息声,抬手摸摸燕声的头发。   “嗯,大人的事很复杂, 一时说不清楚, 你只要知道, 你爸爸会不顾一切地保护你就好。”   “我知道, 我和爸爸才是一边的!”   “乖!你先自己玩,叔叔去看看你爸爸……”余响说着忽然瞄见地上残留的水渍,想起燕回还在滴水的头发, 转身去了主卧。   书房里,燕回靠着书桌,深吸一口气按下接听键,随即便听到一个女声凄凄切切地响起。   “燕回,我知道你恨妈妈,但妈妈也没有办法啊!你奶奶那个人强势、专制,你刚出生,她就把你接到燕家公馆,不许妈妈去看你,也不许我和你联系……”   “一次。”燕回冷冷地打断女人。   女人怔了一秒:“什么?”   “准确的说,是有记录的一次,反正我的记忆里是没有的。”燕回看着窗外厚重的云层,听到自己异常冷漠地说,“你抱我的次数,就只有百日宴大合照里那一次。”   电话里彻底安静下来,过了一会,一道略显苍老的女声响起,一如燕回记忆中那样,缓慢而冰冷。   “燕回,你扪心自问,燕家有亏待过你吗?吃的,用的,教育,娱乐,哪一样亏待过你?从你出生那天起,不下十人的团队就只围着你一个人转……”   也许是年纪大了,燕琴一说起往事就停不下来,从吃穿用度说到教育培养,一条条一件件如同审计般清晰明了。   听着听着,燕回突然笑了,他的身体却开始颤抖,眼泪止不住地往外涌。   他想打断燕琴,张了张嘴却吐不出一个字,倒是被身后传来的开门声吓了一跳。   转头一看,是余响。   他手里抱着居家服和毛巾,看见燕回泪流满面的样子也没有太惊讶,只是快步上前,将那堆衣物放在书桌上,然后拿起一条毛巾轻轻盖在燕回的头发上,按压、揉搓。   头发上多余的水分被吸走,不再往下滴水,身体的颤抖也随之渐渐停歇。燕回闭上眼睛,感受着织物擦过脸颊、拭去泪痕时的柔软触感,内心一片安宁。   擦干头发,余响将半湿的毛巾扔到一边,又拿起一条干毛巾,擦过燕回的脖颈、手腕,然后半蹲在地上,用毛巾裹住眼前纤细的小腿。   燕回睁开眼,低头看着余响蹲在自己面前,专心致志地擦着他裸露的小腿。   那里的水分已经蒸发了,只是残留的水渍让皮肤有些紧绷。   这么擦一擦确实要舒服一些。   燕回想着,抬起左脚,示意般晃了晃。   余响见状直接握住他的脚踝,用毛巾擦过脚底以及珠圆玉润的脚趾头,连脚趾缝都没有放过。   燕回满意地点点头,把擦干净的左脚踩在余响的膝盖上,借力坐上书桌,又抬起了右脚。   等两只脚都擦干净了,余响站起身,拿起居家服,冲燕回抬抬下巴。   燕回低头看看,干脆按下免提键,将手机往书桌上一扔,在燕琴的絮叨声里脱下半干不干的浴袍。   “……就这么粗略地算算,你从小到大仅教育经费就不下千万,更别提你上高中后的那些高消费。这些投入又该怎么算?”   “算你们倒霉啊!”   燕回轻哼一声,像个失去自理能力的宝宝,在余响的帮助下穿着衣服:“死要面子活受罪,难不成你们还想找我要回这笔钱?”   “难道你心里就没有一点感激之情吗?!”燕琴陡然提高音量,就像她曾经无数次在公司里发脾气一样。   “没有!”燕回一拍桌子,用比她更高的音量,恶狠狠地吼回去,“你知道我小时候听过的最多的话是什么吗?不许哭!快点吃!安静!是不是不听话!这个要是背不下来就不许吃饭!”   回想起儿时的记忆,燕回双拳紧握,恨不得能一拳穿过时间和空间,狠狠打在燕家人的脸上。   “一个只注重结果,从不关心过程的雇主,一群拿着高薪只想做出成绩的员工,我对你们来说就只是个产品,好用就行,用完就扔!你们会对产品产生感情吗?那产品又怎么可能心存感激?做梦去吧!有本事去告我啊!你看国家会不会支持返还未成年人教育经费!”   委屈也许能被温柔抚平,愤怒却难以安抚,燕回红着眼眶怒吼着,尽情宣泄着压抑已久的情绪。   似是被燕回的话震住了,这一次电话里安静了许久,直到一个男声响起:   “好,就算燕家那十八年的投入打了水漂,那你十八岁成年后得到的那些财产呢?三十万现金和云京市一套公寓,加起来市值超过一百万。按照国家法律,这些我们有权追回,你打算怎么还?”   燕回气沉丹田:“还你大爷!”   “你!你怎么说话呢!我是你爸!你在燕家十几年的教养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吗!”   “就你们那狗屁倒灶的教育方式,只配得到这样的态度!”燕回狠狠啐道,“我还是那句话,要钱没有!有本事去告我!但我丑话说在前面,你们敢告,我就敢撕破脸,到时候股价崩盘别怪我!”   “什么股价崩盘?你什么意思?”电话再次易主,燕琴的声音响起。   听出她语气里隐含的那一点焦急,燕回冷笑道:“你们把一个十五六岁的孩子赶出去单过,就没想过他会害怕吗?五百平的房子,太大了,我晚上总是睡不好,有点动静就会惊醒。”   燕回说着,抬眸看着余响,一字一顿道:“所以,我买了很多摄像头,2014年6月24日,那天发生的所有事,我都录下来了。”   余响的眼睛瞬间睁大,瞳孔猛地一缩,电话里燕琴几乎同时惊呼出声,随之而来的还有玻璃碎裂的声音。   “燕回你……!”   “做好心理准备就去告我吧,我随时奉陪。”燕回说完就挂断了电话,没等余响开口,他竖起一根手指头,示意他稍等。   “等我打个电话你再问。”   燕回偏头翻着手机,找到一个名为孙简诚的名字拨了出去,并按下了免提键。   不一会,一个热情洋溢的声音响起。   “喂,燕回,难得你会给我打电话,声声还好吗?”   “好,前几天还念叨你来着,问我什么时候带他去鹏城找大爸玩。”燕回扯了扯唇角,想笑却笑不出来,但语气到底松快了几分。   燕回的大学室友一共三人,总共一起住的时间其实只有两三个月,却结下了深厚的友谊。   这三人中,只有白少禹是本地人,孙简诚和钱景都是外地人,大学毕业后大家各奔东西,也就燕回自由职业能带着孩子到处跑,另外三人彼此间就只能靠微信联络感情。   “我随时欢迎啊!对了,还有两个月就到声声生日了,今年春节我家计划去马耳他,声声‘妈妈’的礼物就包在我身上了,你记得跟老二老三说一声,免得寄重了。”   燕回瞟了余响一眼,应了声好,转而道:“我今天给你打电话,主要是有件事要通知你。”   “什么事这么严肃正经,还通知~”孙简诚笑着打趣道。   燕回慢悠悠地回答:“当然是你盼望已久,促使你中文系毕业跑去考法学硕士的事。”   “……卧槽!”   电话里传来一阵噼里啪啦,孙简诚的惊呼声夹杂其中,听着有种遇害者的即视感。   “真的假的?!这一天终于来了吗?!我还以为这辈子都没机会了呢!说吧,跟谁打?燕家还是余家?燕家的话是财产分配和抚养权……”   余家?什么意思?   余响皱起眉头,正要开口询问,燕回却抢先一步拿起手机,按掉免提,顶着余响疑惑的视线,镇定自若地说:   “是燕家,不过不一定能打起来,我懒得和他们掰扯,所以打算把后续交涉都交给你代理。”   “没问题!监护人在被监护人十八岁之前支付的所有费用视同为抚养费,是他们理应承担的法定义务,具有不可返还性,除非你是收养的。真是讽刺啊,有的人对待亲生子女,还不如对养子女。”孙简诚嗤笑道。   “不止那些钱,其实在我成年后,他们还给了我一笔钱。我不是还不起,但就是不想便宜他们。”   燕回冷声道:“具体的,我会在群里发个视频,你们看了就明白了。”   “我们?”孙简诚咀嚼着这两个字,忽然灵光一闪,“是不是老二经常挂在嘴边的,你真正离开云京的理由?”   “对。”燕回没有否认。   “你不是一直对这件事讳莫如深吗?怎么突然想通了?”   “因为……”   燕回抬眸看向余响,看着这个男人眉头微蹙,苦恼地看着自己的模样,唇角轻巧地上扬,像是从未被禁锢一般。   “因为我想开始新的生活。”   ***   余响看着燕回和孙简诚商量委托书等事宜,好不容易等到他挂断电话,便迫不及待地问道:   “他那话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他说你要和余家打官司?打什么官司?”   “你确定要问这个?”燕回坐在书桌上,双手环胸挑眉道。   “先说好,我心情不好,就只能回答一个问题。你是想问这个,还是想知道我离开云京的原因,选吧。”   余响沉默了,心中天人交战许久,最终还是选择了真相:“你离开云京的原因。”   “好。”燕回拿起手机,选中一个视频,转发给余响和室友群,然后跳下书桌往外走,“你慢慢看,我去冲个澡。”   余响看着他离开书房,拿出手机点开视频。   视频一开始余响便认出,里面的场景正是燕回高中时居住的公寓客厅,装修豪华但十分空旷。   摄像头应该是被燕回安装在沙发旁的边几上,正好将整个沙发区域囊括其中,能清晰地看到来访者脸上的表情,捕捉到他们发出的每一个音节。   看着视频里十八岁的燕回一脸漠然地按着遥控器,余响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忽了一瞬。   他和燕回的第一次,好像就是在沙发上……   眼看思绪就要滑向无法控制的深渊,视频里忽然传来门铃声,燕回回头看了一眼,起身离开。   几句模糊的话随后传来。   “哪位?”   “大少,是我,吴律师。”   “吴律师?您有什么事?”   “有文件需要大少签个字,请问我能上来吗?”   “上来吧。”   几分钟后,燕回和一个中年男人在镜头前坐下。   中年男人坐在单人沙发上,面对镜头,燕回坐在他斜对面,只看得到一个侧脸,正盯着男人拿出的文件发呆。   “这是立户文件,请您在这签个字。”摄像头很高级,不但是高清影像,连声音也收录得清清楚楚。   “立…户?”燕回茫然地抬头,看着吴律师,“什么意思?”   吴律师脸上露出一个标准的营业用微笑,看着很亲切,实际上却没有一点温度。   “大少,您已经年满十八岁了,无论是生理还是心理甚至从法律意义上来说,您都已经是一个成年人了。燕家将您抚养成人的义务已经尽职尽责地完成,从今往后,您就得独立了。”   “独立?”燕回呢喃着,环视一圈,“我在这个房子里独自生活了三年,还不够独立吗?”   吴律师顿了顿,似叹息似无奈地说:“严格意义上来说,您这三年是借住在夫人的房子里,刷着夫人给您的副卡,并不能算独立生活。”   “借住?”   燕回就像是一个刚开始学习说话的婴儿,一再重复着吴律师的话,试图搞清楚每一个词语背后所代表的意思。   “他们……要把我赶出去?”   “不是赶出去,是让你立户,独立生活。当然,您刚考上大学,现在就让您打工赚钱有些残忍。所以出于长辈对子女的关心,夫人愿意继续资助您完成学业。”   吴律师说着拿出另外一份文件,以及一张银行卡:“这套房子,是给您立户的房产,已经过户到您名下。这张银行卡里有三十万,足够支付您的大学学费和生活费。”   燕回盯着面前的文件、房产证和银行卡久久不语,吴律师也没有催促,安静地坐在那等待着。   终于,燕回开口了,声音嘶哑得可怕。   “他们在哪?”   吴律师叹了口气:“大少,签字吧,这件事没有转圜的余地。”   “我问你!他们在哪!是不是在公馆?”燕回抓起文件起身就要走,“我要去找他们,我要问他们……”   “夫人他们出国了!”吴律师拉住燕回,说出一个残忍的事实,“前天二少期末考结束,昨天夫人老爷还有燕总和少奶奶就带着他出国了。”   “出国了……”燕回呢喃着这三个字,低头看着手里的文件。   吴律师拉着他重新坐下,好一会才低声道:“大少,有些事,胳膊是拧不过大腿的。你刚高考完,成绩又好,前途一片光明,没必要硬碰硬……”   没等他说完,燕回突然动了,他松开文件,任由纸张洒了一地,探身从茶几上拿起手机就开始打电话。   吴律师又叹了口气,俯身捡起散落一地的纸,挨个整理好,等燕回把燕家人的电话都打了一遍,开口劝道:   “没用的大少,签字吧。”   “不……”燕回摇着头,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下,“不…我要听他们……亲口说……亲口说……”   吴律师不落忍地别开头,好一会拿出手机:“好吧。但是大少,真正爱你的人,是不会让你打这个电话的。”   说完,吴律师拨打电话,并按下了免提键。   电话很快便接通了,燕琴的声音响起。   “燕回签字了吗?”   “夫人,大少有话想跟你们说。”吴律师说完,将手机递给燕回。   燕回盯着手机,听到电话里传来男人不耐烦的声音。   “谁的电话……还需要说什么?喂,吴律师,你让他把字签了不就行了吗?我们已经够仁至义尽了,他就算告到法庭上我们也没有义务……”   “为什么?”燕回抖着手拿过手机,呜咽的声音就像垃圾箱里被遗弃的小猫,尖锐但细弱,气若游丝。   “为什么这样对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从小到大…你们都没管过我……我的身边只有保姆…家教……无论我怎么做…你们好像从来不关心……”   燕回死死捏着手机,头越埋越低,拱起的背部像是猫咪弓背炸毛。   “明明我都按你们要求做到了啊!我考第一你们无所谓,考最后一名你们也不关心!我高考总分701你们知道吗!云京大学招生办给我打电话,要给我全额奖学金!可是你们在哪?你们陪燕承出国了!还要我立户独立!为什么这么对我!为什么——!”   嘶吼声透过手机听筒回荡在书房里,震得余响的心脏生疼,就好像这些声音化为无形的手,撕扯着他心脏上的血管,一下又一下。   余响额头的青筋因此暴起,手指每一个关节都因用力过度而泛白,后槽牙被咬得嘎吱作响,眼底涌出血一样的红。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燕回会离开云京,也知道那天晚上为什么没有听到一个不字。   哪怕在燕回的认知中,自己并不喜欢他,他也想尽力抓住一些东西,一些能证明有人爱他的证据,哪怕是虚假的。   余响再也看不下去了,扔下手机夺门而出,将燕琴的声音远远甩在身后。   “……你患有无精症没有生育能力,公司不能交给你,可如果绕过你让燕承接手公司,这么优秀的你甘心吗?你越是优秀,燕承就越危险,海燕集团就越危险,为了防止你日后夺权把公司交到外人手上,我们只能这么做!”   余响跌跌撞撞地冲出书房,朝着主卧奔去,燕声看着他的背影,又回头看了眼书房,好奇地站起身。   余响一路冲进主卧,见燕回没在,抬脚就往主卫走。   恰在此时,衣帽间的门开了,燕回一身清爽的走出来,看到眼眶通红的余响顿时笑了。   “哟,你这是哭……!”   话还没说完,人就被抱住了,一米九三的大高个,如同一张毯子般把他围在怀里,耳边响起那人大提琴般如泣如诉的低语。   “对不起燕回…对不起……如果我能早点说出来就好了……要是我能勇敢一点就好了…对不起……都是我的错……对不起……”   ……多少年没被人这么抱过了?   不对,也不是没和人拥抱过,孙简诚、白少禹、钱景、燕声……都抱过,但感觉不一样。   毕竟,一米九三的宽肩,确实很有安全感,也更温暖……   燕回闭上眼睛,抬手拍了拍曾给予他虚假温暖的宽阔肩膀,轻笑道:   “和你有什么关系?你那时也只是一个刚满十八岁的小鬼而已。真要说起来,我还要谢谢你,谢谢你那天晚上来找我,不然我真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活下去。”   打完电话后他心如死灰,木然地签字,看着吴律师留下房产证和银行卡。   “这套房子,燕总说你可以住到开学,九月一号我们会来收回房产……大少,保重。”   之后,他便一直坐在那,一动不动,如同一具行尸走肉。   那几个小时的时间里,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从八楼跳下去,能不能死。   如果不是余响找上门来,他可能真的会跳楼。   余响的意外来访,给了他些微的希望,虽然这点希冀很快就破灭了,但足够他在求生本能的刺激下,拼劲全力寻找生的希望。   哪怕是虚假的,只要能让他感觉到被爱就好。   谁知道余响不仅仅给了他需要的,还将燕声带到他身边。   在得知怀孕的那一瞬间,燕回便和所有过往和解了。   那些爱而不得,那些痛苦往事,都因为燕声的到来成为过去。   那天之后,他终于拥有了真正的家人。 第28章   云京, 燕家公馆。   燕琴捂着心口靠着沙发扶手,双目紧闭、面色苍白。   燕希泽站在茶几边瞪着嘟嘟响的手机,气得直喘粗气。   面容憔悴的中年女人则呆愣地看着住家保姆清理地板, 十根手指绞成了麻花。   等保姆收拾完地板, 管家送上新的茶具, 燕希泽扯着衬衫领口坐下, 大声嚷嚷道:   “那就告!三十万和那套公寓,他必须给我吐出来!他录了视频又怎么样?我们要求他立户完全符合法律规定……”   “你给我闭嘴!”燕琴倏地抬起头,表情狰狞, “现在的海燕哪经得起舆论风波?贸易战、疫情、战争!海运业务连续四年下滑,航司就靠廉价航班撑着,要真的激起民愤被抵制怎么办?造成的损失是那一百万能弥补的吗?!”   “难不成就这么算了?!”燕希泽红着眼睛怒吼道,“任凭燕回骑在我们脖子上耀武扬威, 看着您的亲曾孙子流落在外?!对了, 还有余家!”   说着说着, 燕希泽像是抓住救命稻草般挥舞着手臂:“余总答应我, 只要我们能配合余家把余响逼回去,他就会把新产品的运输合同给海燕!你知道这是多少钱吗!”   “我比你清楚!”燕琴狠狠瞪着儿子,眼底满是失望,“你到底有没有仔细看过余家给的资料?燕回在锦都至少有两套房产,仅金阳家园那套就价值两百万!就算他官司输了, 也不是付不起, 可我们呢?股价下跌一块钱, 市值蒸发多少你算过吗?”   “真走到那一步, 你如何面对董事们?!这个损失可不是客观原因造成的!别忘了,我们两个的股份加起来才百分之八!董事会真要撤你职,谁能阻止?!打官司非但威胁不到燕回, 还会导致最坏的结果,彻底把燕声推到我们的对立面!”   一通怒吼下来,燕琴的脸色又苍白了几分。   管家见状连忙拿出药快步上前,却被她摆手拒绝,嘴里低声呢喃着:   “是我太着急了……眼看找不到燕声,就急着让你去问余家,想靠威胁恐吓燕回来达成目的……却忘了他从小就聪明……”   一直以来的忽视,让她对这个孙子知之甚少,除了学习好别的一概不知,对他最深刻的印象,就是当年那通电话。   少年的崩溃大哭,给她留下了对方软弱、无能的思想钢印,直接导致她现在选择的每一步都行差踏错,使得本就不利的局面雪上加霜。   客厅安静下来,一时间没有人说话,保姆们躲得远远的,管家安静地站在墙边。   许久之后,燕希泽咬牙问道:“那现在怎么办?总不能什么都不做吧?”   “……还有个办法。”燕琴缓缓坐直身体,“让燕回回来。”   “什么?!”燕希泽和中年女人同时惊呼出声,前者更是大吼道,“你疯了?!让他回来做什么?难不成你想让他继承公司?!”   “那燕承怎么办?你要把他赶出去吗?”女人也一改刚才怯弱寡言的形象,指着二楼失声尖叫,像每一个维护儿子利益的母亲一般。   燕琴眼中闪过一道厉色:“这有你说话的份吗?!燕承又不是燕回,他对燕回没有任何威胁,我赶他做什么?!”   听到这话,女人神情一松,又变回那个唯唯诺诺的柔弱女子:“我…我就是担心……”   燕琴嫌恶地移开视线,对燕希泽道:“现在说这些为时尚早,但可以以此为条件引燕回回来。这样既能完成和余家的合作,又能带回燕声,至于其他的……再说吧。”   最后三个字,燕琴说的五味杂陈,只觉得自己这二三十年活得像个笑话。   “……这件事不着急,慢慢来,和余家那边也通个气,后续有什么事及时沟通……散了吧。”燕琴说着,冲管家招招手,被他搀扶着站起身,朝卧室走去。   燕希泽看着她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愤恨,扭头就往大门走。中年女人慌慌张张地跟在他身后,离开前回头看了眼二楼。   二楼书房里,一位老人正在写大字,燕承站在书桌旁帮他磨墨,神情落寞。   写完最后一个字,老人欣赏片刻,笑着问孙子:“你愿意你哥回来吗?”   燕承抿着唇角,好一会才嘟囔道:“这事又不是我说了算。”   “那如果你说了算呢?”   “……谁说了都不算,哥自己愿不愿意回来才是重点。”   老人扬眉,转头看了燕承一眼。   “都说你木讷,但楼下那三个人加一块都不如你看得通透。”   他将写好的墨宝放到一边,拿起笔沾墨水,嘴里唱道:   “看吧,终归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啊~”   ***   燕家家庭会议结束时,余响仍紧紧抱着燕回,心中的悔恨并没有因为燕回的安慰减少,反而愈发觉得无地自容。   他不敢松开燕回,怕看到那张脸自己就会痛哭流涕,虽然他已经泪流满面。   至于燕回,则被这漫长的拥抱勾起久远的记忆,眼珠子开始发飘。   那些摄像头除了录下燕家当年逼他立户的视频,当然也尽职尽责地录下了他和余响的……小黄片。   视频都是云端储存,一开始他并没有想要用那些视频做什么,只是在走之前清理了客厅和卧室的摄像头,这才让视频得以保留而没有被覆盖。   发现怀孕后,他才出于以防万一的心理,将那天的视频全部剪辑好。   至于他和余响从客厅奋战到卧室的全过程,他虽然没保留,但在剪视频的时候看了很多遍。   如今细节记忆已经有些模糊,但感觉还残留在身体里,现在这么一抱,燕回不自觉地就开始对比过去和现在。   个子确实长高了一些,以前抬个下巴就能咬肩膀头子,现在得踮脚了。   肩膀也宽了不少,以前也宽,但是瘦,现在是又宽又厚……得找个机会让他下水游个泳。   吃他的住他的,给他看看胸肌腹肌背肌什么的……不为过吧?   燕回正想入非非时,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哭声,由远及近,明显奔着主卧来了。   听到这声音,燕回顿时什么想法都没有了,一把推开余响,转身就往外走。   “声声,怎么了……”   话音未落,燕回又被抱了个满怀,这一次是张小毯子。燕声搂着他的腰,昂着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他们……他们……太坏了!爸爸你别哭……你别哭……我陪着你……我保护你……呜哇哇哇哇哇!”   “爸爸没哭啊,你在说谁呢儿子?”燕回捧着燕声的脸,听得一头雾水。   “手机……手机里的爸爸……呜呜呜呜呜~”   燕回顿时明白了,转头去看余响。   余响正别着头揉眼睛,好一会才啊了一声:“我手机……好像是扔在书房了……”   ……果然。   燕回无奈地叹了口气,连忙哄儿子:“好啦,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你看爸爸现在不是好好的吗?不哭了哦~乖~”   但显然,爸爸在手机里崩溃大哭的场景,对孩子来说冲击力太大了,燕声压根收不住,燕回越是哄,他哭得越厉害。   “你骗人……你…你哭得…好凶……他们欺负你……欺负你……他们太坏了!”   那个视频燕声其实并没有完全看懂,立户的概念对他来说超纲了,他甚至连人物关系都没搞清楚,对燕回崩溃的原因更是一知半解。   他只是看到爸爸脸上痛苦的表情,本能的感同身受。   燕回既觉得好笑,又觉得心酸,还有点被安慰到的心软。   燕回微微俯身,用树袋熊抱大树的方式,抱起一百一十斤的儿子,然后颤颤巍巍地走到沙发坐下,忍着腰疼柔声安抚道:   “声声,爸爸知道你心疼爸爸,爸爸很高兴。你看到的事发生在你出生前,已经过去很久很久了,爸爸再也不会被那些坏人欺负了。不然你想想,你之前是不是从来没有看到爸爸哭过?”   “你…你看电影……哭过……哭过…好多次……”燕声搂着燕回的脖子,抽抽噎噎地说。   燕回:“……那个不算。总而言之,爸爸现在好好的,有你的保护,爸爸会一直好好的,咱们不哭了好不好?”   “嗯……”燕声拉着长音应着,声音依然有些哽咽,眼泪倒是止住了。   燕回见状,冲余响使了个眼色。   余响会意地拿起纸巾盒递给他,看着他细细地擦掉燕声的眼泪,擤掉即将过界的鼻涕,抱着体型和他差不多的孩子,温声安慰。   这一瞬间,余响有个奇怪的感觉——   他似乎在燕回身上看到了所谓的母性。   可是,这怎么可能呢?燕回明明是个男人啊!   余响摇摇头,将刚才那个念头甩出脑海。   许是因为他从没见过哪个父亲会这样事无巨细、亲力亲为地照顾孩子吧,毕竟父子俩十年来相依为命,这些事燕回不做还有谁能做呢?   想到这,余响心底又涌上一股细细密密的疼。   擦干净燕声的小花脸,燕回看了眼似乎在发呆的余响,踢了踢他的小腿。   “去,去声声房间的浴室给他搓条毛巾。拿那个有奥特曼图案的,用热水搓,拧到不滴水的程度。”   “哦好。”   余响乖乖往次卧走,没两步又听到燕回喊了一句:“水温高点!”   不一会,热腾腾的毛巾来了,燕回给燕声敷了敷眼睛,然后又擦了擦脸蛋和脖子,燕声期间一直坐在他膝盖上,头枕着他的肩膀,癞皮狗一样一动不动。   余响在旁边看着,觉得有点奇怪。   安理来说燕声这么大个人,被细心照顾的感觉应该很奇怪,可不知为何,他除了感概燕回细心外,并不觉得突兀。   也许是因为燕声还小,脸嫩得很,五官并没有完全长开。   眼形虽然和燕回一模一样,却是缩小版,眼裂也没那么长,眉毛也可可爱爱的短了一截。   也就鼻子可能遗传了妈妈,山根很高……   忽地,余响眉头皱了一下。   燕声这个几乎和眉骨连到一起的山根……和余家人好像啊……   余响当然不会自恋到,觉得全国只有余家人才能长高山根的直鼻,只是大多数人的鼻梁发育都很晚,有的人到了大学鼻梁才发育成型。   但余家人鼻梁发育很早,七八岁就初具雏形了,这也是余家人颜值从小就高的原因之一。   燕声这早早发育的鼻子,可以说很余家人了。   “余响?余响!欸!想什么呢!”   思绪被燕回的呼声打断,余响看着他递过来的毛巾,抬手接过的同时,鬼使神差地说了一句:   “声声的鼻子长得真好。”   燕回挑挑眉,镇定自若地应了一声:“是吧?随我。”   余响看着燕回同样挺拔,但有些微弧度的鼻梁,若有所思地往次卧走去。   燕回看着他的背影,抿了抿唇,眼中闪过得意之色。   想去吧你!能猜到算你有本事! 第29章   人就是这样, 一旦产生怀疑,就会找各种理由、证据来证明自己的想法。   接下来的两天里,余响越看越觉得, 燕声的鼻子长得余里余气。   只要看到个反光面, 他就忍不住盯着看, 然后反复得出同一个结论——   燕声鼻子和他很像!   从内部获得足够肯定后, 理所当然地就想寻求外部肯定,余响第一个想到的求证对象,就是自己爸妈。   可是之前他答应过燕回, 不能把燕声的存在告诉别人。   哪怕现在似乎没有必要保密了,他还是想遵守和燕回之间的约定。   更何况这件事里还有不少疑点,在没搞清楚燕回的真实意图前,余响觉得最好不要轻举妄动, 以免出什么差池。   最重要的是, 他不想让燕回觉得他是一个无法信守承诺的人   于是, 余响能讨论的对象就只剩下一个人, 和他签了保密合同的前生活秘书,杨可馨。   响爷:[燕声和余响面部特写对比图]   响爷:你觉不觉得,燕声的鼻子和我很像?   接到消息时,杨可馨正在打印文件。   老板莫名消失,集团指派原副总经理为代总经理, 掌管公司业务, 他们这些原总经理亲信自然遭到排挤。   打压算不上, 毕竟原老板是集团继承人, 代总经理没那么傻。但做事嘛,肯定是自己人顺手。   于是杨可馨、顾鸣宇等人便只能做点边角料工作,打打下手。工资照发, 岗位不变,活少还清静,没什么不好。   不过再怎么随遇而安,也难免有落差,此时看到前老板的消息,还是这么莫名其妙的内容,杨可馨的吐槽欲就再也控制不住了。   您出现这样的症状多久了……删掉,杨可馨深吸一口气,重新打字。   可馨:是有点像,但还是更像燕先生。   响爷:是,毕竟是他儿子,但你不觉得燕声鼻子像我这个巧合很奇妙吗!   杨可馨看着句尾那个感叹号,有种亲眼目睹熟人被夺舍的荒诞感。   这个人是谁?真的是她那个沉默寡言,严肃正经,一天到晚板着脸的老板吗?!   她在他手底下工作了四年,从没看到这个人用这种语气说过话,他生气都只会用句号!   而且他们的关系有近到能讨论这种事的程度吗?   难道她要从生活秘书升职为王妈了?说“好久没见少爷笑得这么开心了”的那个王妈吗?!   ……可恶,有点兴奋是怎么回事?   杨可馨按捺住激动的心情,唇角扬起可疑的弧度。   可馨:确实很奇妙,您和燕先生分开多年,他的儿子居然和您有几分神似,这可能就是缘分吧。   这个马屁够到位吧?赶紧发个红包奖励一下“王妈”啊!   余响确实很想发红包,问题是他兜里没钱,于是他只能矜持地表示——   响爷:我也有同感。   同感那就发红包啊!   杨可馨啧了一声,再接再厉——   可馨:像您和燕先生这样的神仙爱情故事,我也只在绿江小说里看到过,现实里还是第一次见。   绿江?   余响一怔,瞬间想起燕回说的那个“绿色网站”,连忙打字——   响爷:绿江小说是什么?网站是绿色的吗?   这下轮到杨可馨惊讶了。   可馨:您知道绿江小说?网站页面确实是绿色的。   响爷:名字就叫绿江小说?内容是什么?   可馨:全称是绿江文学城,内容是女性向言情和纯爱小说。   响爷:纯爱?   杨可馨轻咳一声,尽量委婉地形容道——   可馨:就是同性谈恋爱的小说,包括男男和女女。   “……还有这种小说?”余响喃喃低语,反手就在应用商店搜索APP,然后下载安装注册登录一步到位。   看着手机上绿色的网站页面,余响忍不住吐槽了一句:“好土。”   然后界面截图发给杨可馨。   响爷:怎么用?   杨可馨:“……”你还真下了啊?   杨可馨脚趾抠地,有种自家后花园被入侵,隐私全无的暴露感。   但转念一想,老板是GAY她怕什么!她又没有披着马甲写脆皮鸭小说!   再说了,王妈光明璀璨的未来还等着她呢!   可馨:你先点击最下面导航栏的书城,然后点击最上面的纯爱……   余响按照指示操作一番后,忍不住站在老板的立场上指指点点。   响爷:这导航谁做的?这么难用产品经理吃干饭的吗?   可馨:我怀疑压根就没请产品经理……不如我推荐您几个作者吧,她们的小说质量有保障,您也不用大海捞针。网站作品浩如烟海,自己找很难找到合心意的。   响爷:行吧。   余响可有可无地将杨可馨推荐的作者一一收藏,然后在她的推荐下点开其中一本,一目十行地看起来。   余响以前并没有看小说的习惯。   小时候坐不住,天天在外面疯玩,看绘本都费劲;大一点上学了,对学习的兴趣也不大,只想玩游戏;再大点,跑山、赛车、跳伞、蹦极,哪个不比看小说刺激?   上大学直至工作,他看得最多的就是专业文献、报表、合同和行业标准,难得的空闲不是健身就是睡觉,更不会看小说打发时间。   人生第一次静下心来看小说,余响很快就看进去了。   因为身为豪门总裁的生活秘书,杨可馨专业对口地推荐了一本霸总追妻破镜重圆小说,切实地击中了同样境遇的他。   于是燕回一起床,就看到余响捧着手机坐在沙发上看得如痴如醉,连他走到跟前了都没发现。   燕回先揉了把坐在地毯上拼乐高的燕声,得到他不怎么走心的一句“爸爸早”,然后看向余响。   发现余响还是没有一点反应,依然盯着手机,燕回顿时皱了皱眉,抬手抽走手机。   “看什么呢?这么专心……《和你的未来》?!”   燕回眼珠子差点瞪出来。   这不是他的文吗?!   “你怎么…不是,你还真跑去绿色网站了?谁给你推荐的…这些作者?”   燕回退出阅读页面,翻开着余响的收藏夹,发现不止他,绿江纯爱头部作者几乎都在里面,顿时松了口气。   应该只是巧合……这也太巧了吧!   “我秘书,她说这几个作者写得好,我看了下,发现这个作者写的最贴近我们的生活,所以……”   废话,什么叫贴近,他那是写实!   “这个作者文笔不错,描写很细腻,写得很好,就是笔名有点怪。”   燕回正听得唇角上扬,听到最后一句话瞬间垮脸,没忍住瞪了余响一眼。   要你管!   “两口子”这个笔名怎么了?既能指代他名字里的回字,又暗指他写的是爱情小说,还能隐喻他当时单身带娃的状态,以及对未来不可明说的期盼!   多好的笔名!一举四得!   绿江纯爱头部作者,千万版权大佬,两口子,只写两种题材,一种升级流大长篇,一种破镜重圆小甜饼。   前者吃饭,后者圆梦。   不过自从耽改被禁后,版权大幅缩水,纯吃订阅的两口子已经很久没写小甜饼了,最新一本生子文还在存稿,没有发表。   还好没发!发了那就是分分钟掉马,还是一脱到底的那种!   虽说他左漏一点风,右漏一点雨的本意,就是引导余响自己去猜,但那并不意味着他想马上掉马!   他戏还没看够呢!   余响被瞪得莫名其妙:“怎么了?我说的不对吗?”   “没,挺好。”燕回眸光闪动,把手机还给余响,“你慢慢看,这几个写得都好,够你看的了。”   他之前没写过生子文,其他作者倒是有写,如果余响从他的小说开始看,没三四个月绝对开不了窍。   他可是绿江出了名的坑品好、码字机!专栏三排树,是他花了十年时间打下的江山!   也就是实现财富自由后稍微松懈了一点,但一年三部作品,一百万字打底,却是雷打不动的。   余响接过手机:“你对这个网站很熟?”   “熟,我是这个网站的忠实读者。”燕回说着走进厨房,从塑料袋里拿出中午要用的食材。   哪怕搬到江庭这种高档小区,燕回依然贯彻有事找跑腿的方针。   只是跑腿进不了小区,只能送到门卫那,由楼层管家送到家门口,余响或燕声起床后,再从电梯厅拿进家门。   余响看了眼手机,锁屏放好,走到岛台坐下,拿起大头蒜熟练地扒起来。   “你什么时候喜欢看小说了?”   “一直都喜欢,”燕回清洗着切好的鸡块,漫不经心道,“我以前就喜欢文科,只是想讨好燕家才选了理科。”   “难怪你大学会跑去学汉语言文学。”余响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你怎么知道?”燕回有所猜测,但还是问了一句。   “白少禹说的,”余响没有隐瞒,顺便想起另一个问题,“你们明明是一个专业,还是同寝,怎么课程对不上?”   “因为我休学了一年,为了陪产。”燕回丝毫不慌,将清洗好的鸡块放进锅里焯水,“腹腔妊娠很危险,要经常去医院检查,一有问题就要住院观察,很辛苦。”   “……那是得陪着。”   余响沉默地扒完蒜,又拿起葱开始剥外层的老叶子,好一会才低语道:   “一个人带孩子很辛苦吧?燕家才给你那么点钱,扣掉学费生活费……我无法想象你那几年是怎么过的。”   燕回瞄了眼余响,忽地笑了。   “没你想象得那么惨。确实,生完孩子三十万就所剩无几了,但燕家不是还给了套房吗?小是小了点,不过也正是因为小,位置也不错,很好租。”   燕回削着芋头皮,语气轻松:“收云京的房租,在锦都生活,足够了。”   其实并不够,云京房租再高,五环的一居室,撑死一个月四千。   燕回带着孩子不能住宿舍只能租房,租金、通勤、还要吃饭,再加上孩子奶粉钱,每个月月底他都穷得发慌,只能靠宿舍兄弟们接济。   会去写小说,也是无奈之举。   带着孩子没办法找兼职,燕回只能趁着孩子睡着了写点东西。一开始给公众号投稿,后来给人当枪手,了解行情后便批着马甲自己下海。   恰好赶上网文黄金十年,燕声两岁时他便还完外债,让孩子实现奶酪棒自由了。   这些内情,余响怎么可能想得到?   身为余家二公子,他一辈子没租过房,只在国外留学时,听同学抱怨过房租太贵,一个月两千刀。   换算一下,一个月一万四……还是好少啊!   余响皱眉看着燕回:“真的够吗?你别骗我。”   今天怎么忽然变聪明了?   燕回挑眉:“好吧,是不太够,但还凑合,我大学就开始写…文案做自媒体,收入不少。不然这套房子和金阳家园的学区房从哪来的?”   听到这句话,余响心里终于好受一点:“那就好。燕家现在是什么情况?有联系你那个律师朋友吗?”   那天之后燕回手机便设置了呼入限制,并和孙简诚签订了委托书,由他直接对接燕家。   “没有,简诚和燕家联系,那边只说了句不起诉就没下文了。”   “既然不起诉,下一步就该打感情牌了。”余响冷笑一声,起身在水龙头下细细搓洗着生姜上的泥土。   “快春节了嘛,可以理解。”燕回无所谓地笑笑,将削好的芋头切成滚刀块,“不过注定徒劳。对了,说起春节…声声!下午去超市买年货去不?”   “去——!”燕声拉着调子从客厅奔来,趴在岛台上眼睛亮晶晶地看着燕回,“爸爸,今年能让我选零食吗?”   “好,让你选,但不能买太多。”   燕回宠溺地冲儿子一笑,余响好奇地问:“自己去买吗?直接送货上门更方便吧?”   燕回白他一眼:“买年货当然要自己去啊,重点是感受那种氛围!是吧声声~”   “是~”燕声附和着爸爸,两双漂亮的眼眸同时弯起,看花了余响的眼。   于是他也跟着笑起来,厚着脸皮问:“那我呢?我选什么?”   燕回瞟他一眼,眼珠子一转:“你啊,酒吧,让你挑酒。”   余响有些惊讶:“酒?你确定?”   “确定,大过年的,应个景,”燕回说着顿了顿,不怀好意地笑道,“你可要好~好挑哦!”   余响不疑有他,自信满满地点头:“包我身上!”   等站在超市酒水专柜前,余响才明白,为什么燕回听到他的回答后,笑得那么意味深长。   自己还跟着笑,现在是一点都笑不出来了!   这都是些什么酒啊?!   这些牌子他听都没听说过!   就算是喝过的牌子也不敢拿,因为是没喝过的系列,完全不知道喝起来是什么味道!   余响围着酒水专柜绕了一圈又一圈,燕回也不催,就靠着推车笑眯眯地看着。   燕声没他那么好的耐心,趴在推车上嘟囔:“余叔叔还没挑好吗?爸爸要不还是你挑吧?”   “那不行~”燕回单手插兜,看得可开心了,“答应让余叔叔挑,就得他挑。就像让你挑零食一样,爸爸是不是也没插手?”   “好叭……”燕声看着推车里的零食,忽然灵光一闪道,“爸爸,忘记买饮料了!我去买吧?”   燕回看了眼近在咫尺的饮料货架,点点头:“去吧,小心点别撞到人。”   “好!”燕声应了一声,推着车就往饮料货架奔去。   过了一会,余响终于拿着一瓶酒犹犹豫豫地走过来,迎着燕回的视线,他有些尴尬地挠挠脸颊。   “那个……这里的酒我都没喝过,所以拿了瓶最保险的麦卡伦。”   燕回不喜欢喝酒,难入口的白酒、伏特加不用考虑,啤酒又不够隆重;红酒储存要求高,不适宜没有酒柜且开了地暖的燕回家。   最重要的是,五花八门的牌子里,他就认得其中五六个,按上述条件选择,那就只剩下一个了。   燕回接过那瓶麦卡伦12年,做作地上下打量:“行吧,看你选得那么痛苦……噗!”   终究还是没忍住。   余响帅脸一垮,终于反应过来了:“你故意的。”   燕回抱着酒瓶,大大方方地点头:“对啊,我就是故意的!”   “看我发愁有意思吗?”   “那可太有意思了~余二公子下凡记,好看,爱看!”   余响无奈伸手按下燕回竖起的大拇指:“行吧,你高兴就好。声声呢?”   “那呢,”燕回冲着饮料货架抬抬下巴,“应该快回来……”   话还没说完,燕回便眼睁睁看着燕声推着车从货架后兴奋地跑出来,直直撞上一个路过的女孩。   女孩被撞得啊了一声,差点摔倒,燕声也吓了一跳,连连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姐姐你没事吧?”   “有事!有你这样走路的吗?!你……”女孩气愤地抬起头,下一秒,脸颊通红,“你…你走路看着点啊~”   “对不起……”燕声低下头,眼睛却瞟着燕回,大眼睛里明晃晃四个大字:爸爸救我!   余响正要过去,却被燕回一把拉住:“让他自己解决,有教训才能长记性。说了多少遍了不能在人多的地方跑,就是不听。”   余响只好作罢,看着那个女孩抓住燕声的推车。   “对不起就完啦?一点诚意都没有,万一我哪受伤了怎么办?”女孩撇着嘴,眼睛上下扫视着燕声,脸颊越来越红。   虽然有点矮,但颜值能弥补一切!   “啊?姐姐你受伤了吗?”燕声手足无措地看着女孩,“那、那怎么办啊?”   女孩扬起下巴,娇嗔反问:“你说怎么办?”   “我、我不知道啊……”燕声一脸迷茫。   “啧!你这人怎么这么迟钝!这样,把你的手机给我,万一我受伤了,好联系你付医药费。”   “可是我没有手机啊,也没有钱……”   “怎么可能没有手机?你是不是想赖账!”   “我不是!我真没有手机……”   眼看燕声的表情越来越委屈,余响和燕回同时皱起了眉。两人对视一眼,抬脚朝那边走去,刚走近就听到燕声带着一点哭腔说:   “姐姐…我真的没有手机……我只有小天才电话手表……”   燕声抽抽噎噎地拉起袖子,露出燕回斥巨资给他买的小天才电话手表,带移动支付(没有钱)和GPS,能拍照听音乐背单词,游泳级防水,表盘能整个竖起来,是小学生最潮单品。   女孩低头看看燕声手腕上的电话手表,又抬头看看他那张眼含泪花的美男脸,好一会才抖着嗓子问:   “你……你几岁?”   “我、我三月份就满十岁了……”燕声抬起袖子抹了把眼睛,看到燕回走过来,他立马委屈地喊了声爸爸。   “我…我不小心把这个姐姐给撞了……她要我给她手机…还要我付医药费……呜~”   燕回:“……”   余响:“……”   女孩:“……”   短暂的安静后,女孩转身就走,余响默默上前抓住推车扶手,燕回则搂着燕声肩膀走在他身旁,柔声安抚儿子:   “好啦,别哭啦,你看姐姐都走了,肯定是原谅你了。以后在人多的地方,千万不要乱跑了,知道了吗?来,擦擦眼泪。”   燕声接过纸巾:“嗯……知道了……”   看着燕声嘟着嘴巴擦眼泪,燕回抿了抿唇,下意识抬眼去看余响。   正好余响也低头看了过来,两人视线一对上,顿时再也忍不住了——   “噗!哈哈哈哈哈哈!我、我还以为声声遇到……”   “讹钱的对吧?谁能想到是这个!哈哈哈哈哈哈!”   燕声捏着纸巾,茫然地看着爸爸和余叔叔笑得前仰后合,本能地皱起了眉。   虽然不明白他们在笑什么,但肯定是在笑他!   可恶!有什么好笑的!   ***   哗啦啦——!   托盘被打翻在地,各类瓷器碎了一地,余老爷子目光阴沉地看着余钟南和郑大律师,语气冰冷。   “燕家这是想……挟天子…以令诸侯啊……通知…和燕家合作的……那几家……要他们……换供应商……不然…芯片涨价……或者…断供!”   “爸!国内芯片厂商不止我们,这样做相当于把市场份额让给别人,我们也会遭受巨大损失……”   余钟南话说到一半,就被老爷子抬手阻止,他目光阴沉地看了余钟南一眼:   “余昊……就是太像你了……才那么…软弱……看到燕家的……处境……我不信燕回还会…无动于衷……”   “余响……必须在今年内…生下余家嫡重孙!”   余老爷子的嘶吼声似乎还回荡在耳边,郑大律师叹了口气。   “之前通知燕总燕少父子的事时,他的态度就很奇怪。看到亲子鉴定结果他反应那么大,我还以为他会立刻联系燕少,结果这都过去五天了,一点反应都没有。余总,燕总有联系过您吗?”   余钟南摇摇头:“没有。”   “要不我去燕家问问是怎么回事?真按老爷子说的去做,不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吗?”   “算了,我爸什么脾气你也不是不知道。他现在认定燕家想通过燕回控制响响,最终吞并正朔,不让燕家付出点代价,他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好吧,有什么需要,随时联系我。”   “谢谢。”   郑大律师驾车离开四月庄,看着后视镜里渐渐远去的奢华庄园,他叹息着低语道:   “这云京商圈,怕是要重新洗牌了……” 第30章   燕回和余响对云京即将发生的波谲云诡一无所知, 当然就算知道了两人也毫不关心。   他们现在唯一在意的,就是如何过好这个年,毕竟还有三天就是大年三十, 要忙的事太多了。   买完年货第二天, 提前预约好的家政登门做大扫除, 燕回将监工工作甩给余响, 带着燕声去游乐园玩了一天;   翌日三人跑了趟花鸟市场和文具店,买了金桔盆栽、洒金红纸,亲手写对联, 剪窗花,将家里妆点得喜气洋洋。   贴窗花时,余响好奇地问:“我知道你从小就在练大字,但什么时候学的剪窗花?”   “跟视频学的, 我也只会剪个福字。”燕回说着, 扯了节无痕胶带递给余响。   “以前住出租屋, 不管怎么收拾都乱糟糟的, 没有节日氛围。剪几个福字贴上,看着喜庆屋子也显得没那么乱。”   其实就是强行用氛围感遮掩窘迫的现状。   余响抿着唇,将镂空的福字贴在了落地窗上。   等到大年三十前一天,就要开始准备年夜饭了。   因是云京人,燕回在过年习俗上大体上遵循北方传统, 间或融合了一点锦都本地习俗。   比如年夜饭, 那是一定要包饺子的, 还得塞硬币做好记号, 到时候一人一个,寓意福气满满。   但是零点跨年时,就不会跟着春晚吃饺子了, 而是吃双数汤圆,讨个好彩头。   “不是正月十五才吃元宵吗?”余响坐在岛台对面,看着燕回将处理好的芝麻馅料倒入碗里。   燕声坐在他旁边,正在写英语作业。   “锦都这边是跨年吃汤圆,而且汤圆比元宵好吃。”燕回往碗里倒入融化的猪油和一点点水,将芝麻坚果和白糖打成的粉搅和成液体。   余响有些惊讶:“汤圆和元宵不是一种东西的两种称呼吗?就像番茄和西红柿,土豆和马铃薯?”   燕回抬眸看了他一眼,并不奇怪他为什么会这么问。   元宵和汤圆看着差不多,但吃进嘴里天差地别,一个噎挺,一个软糯,只要吃过一次,就能分出两种食物的区别。   但余响估计从小到大都没吃过汤圆。   因为按余老爷子那种封建余孽的老古板思想,是绝不会允许家里人违背传统,不吃元宵改吃汤圆的,哪怕余响的母亲是南方人。   说起来也是好笑,明明大学之前对余响都是放养态度,却在莫名其妙的地方管得死紧,纯属脑子有病。   暗自腹诽了几句,燕回将芝麻糊倒入密封袋放进冰箱冷冻层,然后拿了个木碗准备揉面皮。   “你要是想吃元宵呢,我也可以做,但做出来你必须一个不剩地吃下去。”   余响顿时满脸黑线:“谢谢,不用了,那玩意吃一个就够噎人的了。”   燕回轻笑两声,没有再说什么,余响转头看了眼燕声的英语作业,顿时两眼一黑,痛苦扶额。   “声声,为什么一号填空这里你要选D啊?”   燕声看了眼刚写完的选择填空,理直气壮:“因为买克在跟我问好啊!”   “……是麦克,而且他说的是Good Morning。”   “对啊,奈四兔密特油,不是问好吗?”   余响抹了把脸,生无可恋地指着四号空白:“那你把D填在一号,这里填什么?”   燕回斜眼看着余响:“叔叔,我还没写到那呢,你别着急啊。”   看着燕声满脸“别吵,我有我的节奏”,余响无奈地应了声“好吧”,一转头就看到燕回笑得眉眼弯弯。   余响:“……我怎么觉得你一点不着急,看得还很高兴呢?”   “把觉得去掉。”   燕回用盘子把揉好的糯米团连碗一起盖住,放到一边,双手撑着岛台,看着余响。   “现在知道养孩子有多难了吧?告诉你一个秘诀,想长命百岁,最好的应对方法是放手。放过声声,也放过自己。”   余响沉默片刻:“你昨天下午辅导声声写作文时,可没有一点要放手的样子。”   燕回默默移开视线:“……你别管,我有我的坚持。”   余响:“……行吧,你们真不愧是父子俩。”   燕回:“那是!是吧声声~”   燕声:“是~”   汤圆包好后,燕回煮了几个作为下午的甜点,剩下的放进冰箱冷冻层,明天大年三十的晚上再拿出来煮。   忙完这些,燕回端着汤圆,把余响叫到书房,拿起便签纸就开始奋笔疾书,边写嘴里还边念叨:   “猪肉、白菜、葱和鸡……鲈鱼…牛肉…芹菜…对了,还有姜和蒜……明天中午吃清蒸鱼、口水鸡,再炖个猪蹄,炒个牛肉丝。”   以前燕回可不敢做这么多,一般都是饺子吃两顿,最多蒸个鱼应景。   但今年有余响在,燕声也正处于食欲旺盛的抽条期,不用担心剩饭剩菜的情况下,燕回决定大展身手,一定要把这个年过得热热闹闹!   将要买的东西包括斤两都写得清清楚楚,燕回撕下便签纸递给余响,嘱咐道:   “跑腿小哥回家过年,咱们家冰箱是一点存粮都没有了,采买的重任只能交给你。记住,多问多卖脸,没听懂就冲摊主笑,道个歉让他重新说。农贸市场的地址我发到你手机上了,开我车去,早去早回。”   余响满头雾水地接过纸,看着上面琳琅满目的食材,好一会灵魂发问:“什么叫没听懂就笑?”   燕回用勺子搅着碗里的汤圆,笑眯眯地说:   “农贸市场里卖菜的都是本地人,说的方言语速又快,听不懂很正常。所以我才让你多卖脸,没事多笑笑,帅哥在这种地方很吃香,要善加利用。”   余响:“……怎么有种被迫卖笑的感觉?”   燕回翻个白眼:“卖笑而已,又没卖身。”   “我倒是想卖,问题是你不给机会……”   “嘀嘀咕咕说什么呢?”   “没什么,多问多笑是吧?放心吧,保证完成任务。”余响拿着便签,冲着燕回比了个敬礼的手势,拿出手机查看农贸市场的位置。   燕回咬了口汤圆,看着余响帅气的侧脸,忽然有种想不顾生物钟、明天早上强行早起的冲动。   想想看,余二公子诶!在农贸市场买菜!被一群大妈围着问今年多大、结没结婚、有没有女朋友……那画面不要太好看!   可恶!这种好戏怎么能错过!   可是,常年晨昏颠倒的人,早上怎么可能爬得起来?能起床给儿子做午饭,已经是父爱无疆了。   于是大年三十当天早上七点,准时起床洗漱完毕走出房门的,依然只有余响和燕声。   “声声,早。”余响看着燕声,满眼慈爱。   虽说写作业时能气死人,但燕声总的来说,是个满分小朋友。   懂礼貌、有教养,自律又听话,明明在放假,却从不睡懒觉,依然延续上学时的作息时间。按时起床洗漱,自己热早饭,自个安安静静地玩,一点没有别的小孩那么磨人。   不过,转念一想,燕声这么听话,可能也是因为从小就和爸爸相依为命,没有太多让他任性哭闹的空间吧。   余响想着,伸手揉了揉燕声的头发。   燕声昂着头,被他揉了一会,才懵里懵懂地问:“余叔叔?”   余响笑了:“怎么,睡懵了?”   燕声摇摇头,眼神奇怪地看了他一会,忽地伸手拉住他:“我们去看看爸爸给我们做了什么早餐吧!”   余响被他拉得一愣,跟着走了两步才应了一声。   这还是燕声第一次主动碰他……   燕声拉着余响的手,走到厨房,看着煨在电饭煲里的米粥,以及用保鲜膜盖好的米糕、豆腐乳、以及一碟咸菜干,沉默了。   余响看得好笑,动手盛粥:“跑腿哥哥都放假了,没人买菜,你爸也没办法。这顿凑合一下,一会叔叔去买菜。”   燕声闻言,抬起头眼巴巴地问:“那你买了菜还回来吗?”   余响被他问懵了:“当然啊,我不回来还能去哪?”   “真的?”燕声眼睛一亮,“大年三十晚上也不走吗?”   “不走,以后都不走,除非你不想余叔叔住在这。”余响把粥推到燕声面前,故意道。   “我想啊!我就是担心你会像其他人一样,住几天就走了……”燕声从抽屉里拿出筷子,小声嘀咕。   听到这话,余响盛粥的动作一顿。   “……其他人是谁?之前还有人和你们一起住吗?”   “有啊,大爸、二爸、三爸都住过,大爸住得最长最久,但每到过节都没人和我们一起过。”   燕声说着拿了个米糕,十分成熟地叹了口气。   “爸爸说,大爸二爸三爸他们有自己的生活,没办法和我们一起过节。可他又说,我们是一家人……一家人不应该一起过节吗?”   余响看着燕声清澈的眼神,忽地笑了:“你说得对,一家人就应该一起过节。以后余叔叔陪你和爸爸过节,好吗?”   “好啊!”燕声也笑了,伸出小拇指,“你保证!”   “保证。”   余响勾住燕声的小拇指晃了晃,放下后,他看着燕声高高兴兴地端起碗,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吃完早餐洗碗时,余响试探着问燕声:“声声,假如,我是说假如,你爸爸和妈妈……”   “嘟嘟!”燕声发出答题错误的声音,用两根食指在唇前比了个叉,“不能说妈妈的事,我答应爸爸了!”   “好,不说,我只是假设,”余响顿了顿,瞄着燕声的表情,“假如你爸爸真的和你妈妈离婚了……你觉得什么样的人,能当你新妈妈?”   燕声愣住了,似乎是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好一会才歪头道:“可是,你不是说爸爸从来没说过和妈妈离婚的事,就肯定没离婚吗?”   被半个月前说出的话正中脑门,余响满心无语,只能一个劲强调都是假设,不是真的之类的话。   燕声狐疑地看了他好一会,许久才勉强接受假设这个说法。   “如果爸爸和妈妈真的离婚了,那我也不需要新妈妈。”   余响心里一沉,面上露出一丝苦笑。   果然,孩子这关永远是最难过的……   “因为爸爸不喜欢女孩子啊,”燕声将洗好的碗放在沥水架上,认真地说,“爸爸找到自己喜欢的人就好,不用考虑我。”   ……啊? 第31章   燕声一句话直接把余响CPU给干宕机了。   “等等……你听谁说的你爸爸不喜欢女孩子?”   “爸爸啊, ”燕声少年老成地叹着气,“小时候不懂事吵着要妈妈,但妈妈在国外回不来, 我就说像魏子涵一样, 有个新妈妈也行。爸爸说, 他这辈子只喜欢我妈妈, 不喜欢女孩子。”   余响:“……”   这一瞬间的感受,复杂得余响自己都描绘不出来,既松了口气, 又觉得荒谬,还有种说不出来的苦涩难言。   他知道,燕回和燕声母亲必定爱得极深,否则她怎么会死在手术台上?早就中止妊娠了。   但知道是一回事, 亲耳听到燕回说过的话是另一回事。   余响苦笑一声:“……声声, 不喜欢别的女孩子, 和不喜欢女孩子是两个意思, 不能混为一谈。”   “我知道啊,”燕声眼神奇怪地看着余响,“叔叔你不知道吗?”   余响:“……我知道,但你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这么说?”   燕声认真解释:“因为爸爸就是不喜欢女孩子啊。看动物世界时, 爸爸说, 他就像电视里只喜欢公天鹅的公天鹅, 不会和母天鹅在一起, 所以除非妈妈回来,不然我不会有新妈妈,未来也许会有新爸爸。”   燕声将最后一个盘子放在沥水架上, 抬头看向余响:“所以,假如妈妈真的不回来了,我不需要新妈妈,爸爸喜欢谁就和谁在一起,不用担心我。但是我最喜欢的,永远是原来的爸爸妈妈。”   余响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个字,最终只能脱掉手套,摸摸燕声的头,夸赞道:   “好孩子。”   去买菜的路上,余响看着前方路况,神情严肃。   他知道有种理论,说性向是流动的,不同环境,不同际遇,都有可能造成性向改变,燕回因为某些原因喜欢上女孩子,很正常。   他只是不明白,燕回为什么要提前给燕声打预防针?   未来的事谁也说不准,既然燕回能和女人相爱,就说明他性取向本身就偏双性,也许哪天就能找到一个女孩子喜结连理了呢?   这样一来,燕声想要的新妈妈不就有了吗?为什么要特意强调自己不喜欢女孩子,打消孩子想要新妈妈的念头呢?   除非,他确定自己不喜欢女人。   可是他又的确和燕声妈妈在一起过……难道真的像小说里写的那样,我不喜欢女人,我只喜欢你?   最近几天沉浸式阅读绿江小说的余响,已经完美提炼出其中精髓,也因此精准地给了自己一刀。   “这还这么争?谁能比得过死人啊……”余响苦笑低语,只觉得自己这个年是过不好了。   燕回刚起床,就察觉到了气氛的凝重。   燕声窝在地毯上,继续拼他没拼完的乐高,余响坐在岛台前,背对客厅不知道在干什么,背影看着一片愁云惨淡。   燕回见状,先走到客厅抱了抱儿子,然后走进厨房,看着洗好扒好的葱姜蒜,以及拿着镊子努力清理猪蹄的余响,挑了挑眉。   “什么情况?别告诉我你打算下厨啊?千万别,我可不想你炸了我的厨房。”   余响抬起头,冲他扯扯唇角:“我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就是想多做点,你不就能少做点吗?”   燕回上下打量他两眼,切了一声,拿起另一只猪蹄:“有这个心是好的,不过你但凡上个网搜一下,也不会笨到用镊子夹猪毛。”   说完,他转身打开燃气灶,直接将猪蹄怼在火苗上烤。   一阵糊味传来,没一会猪皮就变得焦黑,燕回关掉火,转身打开水龙头,用钢丝刷搓洗猪蹄,去除焦黑色物质,露出干干净净的猪皮。   “喏,搞定。”把猪蹄往余响面前一放,燕回撑着岛台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余响看看手里进展缓慢的猪蹄,满头黑线:“我还花了十块钱从菜市场阿姨那买了镊子……”   “十块钱?这镊子卖一块钱都能怒赚你五毛。”燕回说着,仔细观察着余响,“你是不是没笑?”   余响这人,长得帅,气质佳,可一旦板着脸,气场就很压人,和笑着的他判若两人。   余响沉默。   燕回心中闪过不好的预感,连忙查看其他食材。   好消息是,也许是不敢欺骗板着脸的余响,食材都很新鲜。   坏消息是,价格吓死人。   把每样食材的价格问了个遍,燕回无奈扶额。   “本来大年三十当天的菜价就比平时贵一倍,你可倒好,直接是三倍价格,这半只鸡的身家抵得上平时三只鸡了。”   余响垂着脑袋,一声不吭。   燕回瞄他一眼,叹了口气,拿过他手里的猪蹄转身烧猪皮,顺便问道:   “是余家那边出什么事了吗?”   余响抬头看着他的背影,刚想说没有,顿了顿改口道:   “子真说,最近好几家和海燕集团合作的企业,都收到了正朔的排他协议,要求这些企业中止和海燕集团合作,否则正朔将不再提供软硬件支持。”   “什么玩意?”燕回关上火,转头清洗猪皮,“余家这是闹的哪出?”   “不知道,但这么做的后果只会是两败俱伤。”余响将镊子扔进垃圾桶,“虽说正芯刚刚实现技术突破,但那是5纳米芯片,对于大多数家电型智能产品来说,14纳米芯片价廉物美,依然是当前首选。”   “国内生产14纳米芯片的不止正芯,国外更是一抓一大把,正朔这个决定,相当于把市场份额拱手送人,就算把海燕打倒了,自己也落不得好……”看着燕回切开猪蹄焯水,余响越说声音越小。   燕回从橱柜里拿出高压锅放在水龙头下清洗,闻言问道:“怎么?你想到什么了?”   余响没有否认,语气迟疑地说:“我在想……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做法,完全不像大伯的做事风格,更像是爷爷的命令。可他为什么要绕过大伯下这个命令?大伯又为什么不阻止?”   燕回挑起眉,将锅放在灶台上,擦干净手又开始处理那半只鸡:“你们家不一直是这样吗?余老爷子垂帘听政,你大伯只是个高级打工仔。”   余响摇摇头:“那是以前。自从昊哥去世后,爷爷就因为身体原因处于半退休状态,公司事务基本都交给大伯了。”   “我倒是把这个给忘了,”燕回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这么说的话,你爷爷这个决定确实有些突兀,而且针对的还是海燕集团……”   说到这,两人对视一眼,几乎异口同声道:   “该不是冲着我们来的吧?”   “应该是冲着我们来的。”   短暂的安静后,两人并没有因为这个瞬间的心灵相通而激动,反而同时皱起了眉。   “不应该啊,”燕回又拿出一口大锅起锅烧水,嘴里喃喃道,“余家逼燕家干什么?难不成余老爷子觉得,燕家能控制我,你又跑到锦都找我,所以只要燕家施压于我,你就不得不回家?”   “应该是这个逻辑,毕竟燕家一直在粉饰太平。我们相识多年,要不是白少禹提醒,我也察觉不到你和燕家之间的龃龉。”   余响皱眉看着燕回拍姜,低语道:“问题是,燕家给你打了电话。”   “是啊,”燕回接话道,“燕家不可能有我的联系方式,也不知道我的住所,只有余家能查到你的资金动向,进而找到金阳家园,从物业那得知我的电话号码。”   “燕家得知你和燕声的关系后,想找你却找不到人,只能联系余家。家里孩子离家多年,父母竟然没有联系方式,任谁听了都会察觉到不对劲。”余响沉声道。   “偏偏你爷爷不知道,还以为我和燕家是一家人,以为威胁燕家就等于威胁我。”   燕回轻笑,抬眸看着余响:“你爷爷这是被人下套了啊!就是不知道谁这么恨他,这么恨正朔集团。”   余响苦笑:“还用问吗?”   燕回往切好的姜丝和葱段里倒入料酒,然后抓揉着姜葱叹了口气:“也是,这口气不知道憋了多少年了,但是有用吗?要不了多久余老爷子就能察觉到不对劲了吧?”   余响垂下眼帘:“那就要看能不能按住燕家人,不让他们闹到四月庄去了。而且就算爷爷及时知道了真相又能怎么办?排他协议已经发出,就算在起效前撤回,信誉已毁,还会暴露爷爷现在众叛亲离的处境。到时候只有两个结果,要不在董事会的施压下将正朔交给别人,要不粉饰太平一条路走到黑。”   “这招确实狠,余老爷子将正朔集团视为此生最大成就,正朔就是他的命根子。让他在有生之年看到正朔注定倒塌的未来,比杀了他还难受。”   燕回摇摇头,将葱姜料酒涂抹到剖好的鲈鱼身上,里里外外给鱼做了次马杀鸡。   “爷爷那个身体,还能承受几次这样的刺激……”余响揉了揉眉心,忽然有股强烈的悲哀感涌上心头,“余家也好,燕家也好,怎么就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   看着余响难受的样子,燕回沉默片刻,缓缓道:   “我并不觉得意外。余家、燕家身处高位太久,脚不沾地还想一直延续家族辉煌。问题是都2025年了,哪还有世家门阀生存的空间?知足才能常乐,贪婪只会走进死胡同。”   燕回说着,用下巴示意放在橱柜里的酒。   “就像你买的麦卡伦12年,它确实不如拍卖场上的纪念版,但你会把四万英镑的威士忌当水喝吗?真正想来一杯时,麦卡伦12年和30年,其实都一样。”   余响抬眸看了眼出身名门,此时却只能和碗碟并排而立的酒瓶,忽地摇头轻笑。   “那是我不想当水喝吗?纪念版全球限量五百瓶,我想多买也没有啊。”   燕回翻了个白眼,洗干净手,转头捞起焯好水的猪蹄,放入高压锅:“你知道我什么意思。”   “是,我知道。”余响看着他的背影,喃喃道,“贪心不足蛇吞象,余燕两家变成现在这样,怨不得别人。即便这一次能平安度过,未来也注定会走向衰亡。”   ***   “开门!开门!我要见余董!让我进去!开门啊!余钟南!我操你妈!你他妈背信弃义!你要是再不开门,我就砸门了!余钟南——!”   燕希泽的怒吼声在四月庄大门前回荡,但很快就就被山风吹散、搅碎,只有其中蕴含的愤怒,通过对讲机在主屋的门厅里响起。   但很快,就连这个传声筒都被管家关掉了电源,满头白发的老人背着手,转身去了书房。   敲敲房门,听到里面传来的“进来”二字,老管家推开书房大门,看着站在落地窗前的余钟南。   “大少爷,酒来了。”   余钟南嗯了声,露出温和的微笑:“这种天气,让人格外想喝酒啊。”   “是,但您的身体也不能喝太多,所以我开了瓶勃艮第酒庄去年酿的新酒。”   余钟南沉默片刻:“……那不就是葡萄汁吗?”   老管家笑眯眯:“那您喝吗?”   “……喝。”   老管家摆摆手,跟在他身后的管家学徒端着餐盘走进书房,给余钟南倒了杯葡萄酒。   余钟南端起酒杯轻抿一口,转头看向落地窗外。   窗外白雪皑皑,除了松树还能倔犟地露出一点绿,大多数植被都被大雪覆盖。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在地暖蒸腾、温暖如春的房间里,穿着白衬衫的主仆三人。   为了保暖,整个四月庄的门窗紧闭,毕竟冬季的云京太冷了,这里又远离城市,没有热岛效应升高气温。   但其实开窗也无所谓,就像余老爷子不喜欢门窗关太紧,总觉得憋闷,所以他房间的窗户是打开的。   怪只怪……   “四月庄太大了。”余钟南忽然低语道。   老管家做了个手势,学徒转身离开了书房,并顺手关上房门。   学徒离开后,老管家走到餐盘旁,拿起酒瓶给余钟南倒了点酒。   “是,有时候听到自己的脚步声都觉得瘆得慌。”   说到这个,余钟南似乎很有兴趣,笑着道:“你知道我昨天的微信步数是多少吗?一万多,我只是围着四月庄散了个步而已。”   “那您肯定没我多,”老管家呵呵笑道,挺了挺胸膛,“我一直是咱们家微信步数排名第一。”   “我看到了,”余钟南晃着酒杯,语调忽然沉了下来,“但你还能保持第一多久呢?就像这四月庄,还能矗立多久?”   老管家没有回答,余钟南也不需要他回答,两人就此沉默下来,一个默默地喝酒,一个专心地倒酒。   过了一会,老管家腰间的对讲机忽然响了,安保队长的声音从里面传出。   “燕总开始砸门了。”   老管家看向余钟南,后者垂眸看着杯中酒液。   “进来就拦住,然后报警。”   老管家拿起对讲机,重复了一遍余钟南的话,略显浑浊的眼睛,一直看着书桌上的照片。   那是两个人的合影。   相貌有七八分相似的十五六岁少年并肩而立,一个笑得眉眼绚烂,一个臭着一张脸,双手环胸。   看似气场不合的两人,肩膀却紧挨着,背景正是四月庄的厨房。   这张照片出自老管家之手,他至今仍记得那天发生的事。   那是大公子离家前的最后一个暑假。   他想着大公子这一走就要好多年才能回来,便说买台相机,趁着暑假多拍点照,留个纪念。   他完全不懂这些,本着最贵的就是最好的原则,买了台单反相机。谁知最贵的通常也是最复杂的,他研究了两天也没能搞清楚怎么用。   那天下午,他像前两天一样,趁着难得的空闲时间,坐在厨房岛台前,戴着老花镜边看说明书边研究。   恰逢二公子下楼来拿吃的,见他满面愁容,便坐在他身旁和他一起研究,两人正说得起劲时,大公子进来了。   二公子当时就要走,却被他拉住,硬要给两人拍个合照,熟悉一下功能。   大公子立刻就笑着答应了:“好啊。”   二公子却是满脸不耐烦:“您给他拍不就行了吗?非拉着我干嘛?”   “唉,我知道,我年纪大了,这种高科技产品其实并不适合我,”老管家长叹一声,满脸落寞地低下头,“也难怪二公子不愿意浪费时间做我的模特……”   几乎是被他亲手带大的两个孩子顿时慌了,大公子一把拉住二公子,硬把人扯到身边,冲着他大喊:   “蒋爷爷您拍!随便拍!他敢走我帮您揍他!”   “你说揍谁呢?”   “你要走我就揍你!”   “我又没说不拍!”   老管家看着他俩吵吵闹闹,笑眯眯地举起相机,咔嚓拍了一张。   那天下午,他愣是把两个孩子硬控在厨房,拍了上百张照片。   只可惜新手手艺不佳,选来选去就只有几张能看,他都打印出来装裱好,放在他房间的床头柜上。   半个月前,大少爷来找他商量事,盯着那些照片看了许久。   走之前,他指着最好看的这一张,说:   “没想到你还藏着这种好东西,给我也洗一张吧。”   那之后,这张照片便一直放在他的书桌上,既像在怀念,又像在提示着什么。 第32章   吃过午饭, 燕回坐在地毯上陪儿子拼乐高,余响则坐在沙发上,看春晚预热节目。   不过说是在看, 其实他眼神发愣, 神情木然, 一看就知道心思完全不在电视上, 甚至不在这个房间里。   不过也难怪,毕竟是至亲。   将最后一个零件安上,完成手里的部件组装, 燕回将那一块递给儿子,揉揉他头发,起身走到余响身前,踢了踢他的大长腿。   “喂, 你这个样子, 衬托得我很无情无义啊!”   余响从思绪中惊醒, 愣了一秒, 无奈摇头轻笑:“你和我不一样。”   “哪不一样?”燕回曲起一条腿,面向余响坐下,双手环胸一副“你今天不说清楚咱俩没完”的架势。   余响见状,也半转身子正对他,单手撑着沙发椅背, 轻叹一声。   “从没得到过的东西, 怎么去怀念?我比你幸运一点, 正是因为曾经拥有过, 所以才会唏嘘感慨。”   许是至亲相残勾起了余响的倾诉欲,他不自觉地越说越多。   “小时候爷爷十分溺爱我,当然现在回头看, 是因为他对我没有期望,所以才无限纵容。可那时我确实最喜欢他,和父亲的关系反而一直很紧张,直到高中才逐渐缓和。昊哥去世后,我花了很长时间才接受爷爷的转变。”   余响叹了口气:“至于大伯……他对我一直很温柔,哪怕昊哥去世也没变过。倒是我在进入公司后对他多有防范,因为他实在太孝顺了,像是爷爷的影子。”   说到这,余响苦笑一声。   “这么说起来,明明是至亲,我对他们却一点不了解,真是失败。”   “那我比你失败。”燕回半靠着沙发椅背,手抵着太阳穴冷哼道,“你只是不了解他们而已,我是明明知道他们的真面目,却还心存幻想,被赶出家门也没醒悟过来,还帮着粉饰太平。”   余响:“但这样的好处是,醒悟后就能潇洒地抽身,不会被虚假的亲情牵绊。”   燕回:“也不能说是虚假吧?至少有一部分是真的,不像燕家,连演都不想演。”   话音落下,两人同时沉默下来,好一会异口同声道:   “也不知道谁更惨点?”   “我们这是在比惨吗?”   “噗嗤!”   喷笑声响起,燕声抬起头,看着两个大人在沙发上笑得前仰后合,眨眨眼,转头看向电视。   什么东西这么好笑?   看了半天没看出门道,燕声膝行到爸爸和余叔叔身前,扑在他们中间的沙发上,好奇地问:   “爸爸,你们在笑什么?”   “没什么,”燕回笑着捏了捏儿子的脸蛋,“爸爸在和余叔叔商量,一会在饺子里是包金豆豆,还是包硬币。”   “有区别吗?”小孩露出迷茫的表情。   “有啊,”燕回一本正经地点头,“金豆豆比硬币值钱,反正都要被磕一下,被金豆豆磕是不是要好一点?”   说着,他看了余响一眼,后者明显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眼神无奈又好笑。   “哦,但这有什么好笑的?”小孩子不懂,但打破沙锅问到底。   “因为我们傻啊,反正要被磕,选什么都一样,不如先擀面皮剁馅,你说对不对?”燕回意有所指地说道。   燕声没听懂,但关键字抓得很准,眼睛明显一亮:“对!那爸爸,我能捏面团吗?”   “今天过年,让你捏个够!”   “哦耶!”   “走!我们去洗手!”燕回站起身,看着燕声欢快地奔向厨房,垂眸冲余响抬抬下巴,“去吗?”   余响一骨碌站起身,笑着应道:“去!”   揉面团、饧面、擀面皮、剁馅、拌馅,包饺子不但工序复杂准备时间长,还是个力气活。往年燕回过年只包饺子,除了担心吃不完,也是因为这伙计实在费时费力。   但今年他显然不用操心这个,现成的劳动力摆在那,不用白不用。   “朝一个方向搅,对,使劲。”燕回这边指挥着余响搅肉馅上劲,那边还要看着燕声,不让他偷自己的面团,“玩你自己的啊,面团还没饧好呢。”   三个人一直忙活到六点才开始包饺子,还得边包边教边检查,以防下锅煮成面皮肉丸汤。   “拇指往下按,左手也是。”   为了教学,燕回靠得很近,近到余响甚至能闻到他头发的味道。   柑橘的香气应该来自洗发水沐浴露,至于另一股暖香,则是燕回自身的体味了。   这味道余响记忆深刻,因为他不但闻过,甚至品尝过……   “破了破了!捏破了!余响!你那么用力干嘛?!不许你包了!真是的,浪费我辛苦擀好的面皮!”   燕回气得直接给了余响一拳,砸在他厚实的肩膀上,激起一片颤栗。   余响轻咳一声,忽然庆幸厨房岛台主体材质是石头,碰一下冰冰凉。   不动声色地挪到水池边洗干净手,余响没话找话道:“没想到包饺子这么难。”   “那是你笨!”燕回翻个白眼,“声声我教了几次就会包了。”   余响看着燕声熟练地捏出一个小元宝,冲着自己得意一笑,顿时沉默了。   似乎看出他的郁闷,燕声暖心安慰:“没关系余叔叔,刚才爸爸不是说你拌饺子馅很棒吗?力气大也是优点!”   ……反正我只配卖苦力是吧?   余响有苦难言,只能坐在岛台边,看着父子俩包出一个又一个小元宝,并在其中三个饺子里包上金元宝。   看着没有多少肉的饺子,余响担心地问:“会不会太大了?”   “大点才好,不会误食。”燕回放下明显比其他饺子大一圈的金元宝饺,抬头看了眼时间,转身起锅烧水,然后开始准备蘸料。   “你是按云京的吃法只放醋,还是按锦都的吃法放红油辣子?”燕回啪啪地拍着蒜问余响。   “你们吃哪种?”余响反问。   “我就醋,声声要加点红油辣子,他在锦都长大,算半个锦都胃。”   “那我也就醋吧。”说完,余响忽然注意到一件事——   和燕回燕声同住的这段时间,他几乎没见燕回做过地道的川菜,就算是中午吃的口水鸡也没有特别辣。   难道,燕声的母亲不是锦都人?   余响若有所思地看着燕回调配蘸水,等饺子煮好,在他的指挥下从杂物间里拿出一个折叠矮桌,摆放在沙发前。   “之前我就想问你,怎么客厅没有茶几,原来你把茶几收起来了。”   “声声喜欢在地毯上玩,茶几太碍事了,现在就过节拿出来用用,充当餐桌。”燕回说着,冲余响抬抬下巴,“去拿酒。”   余响领命走进厨房,拿出那瓶麦卡伦12年,问燕回:“有酒杯吗?”   “没有,就用马克杯吧,顺便把声声的可乐拿过来,在零食柜里。”燕回放下调料碗嘱咐道。   余响从岛台的杯架上拿了两个马克杯,又拿了一罐可乐,走到矮桌前盘腿坐下,将杯子饮料一一摆好,然后打开了那瓶麦卡伦。   瓶塞一打开,一股夹杂着奶味的酒香就飘了出来,余响闻了闻瓶口,笑着给燕回倒了一杯底。   “雪莉双桶,是你喜欢的偏甜口感。”   燕回木着脸接过杯子:“对我来说都是酒精味。”   “这个不一样,甜味会重一点。”   “真的假的?”   燕回抿了一口,细细品味后,迟疑道:“好像是有点甜……但还是酒。”   余响无奈摇头,给自己倒了半杯,然后举起杯子:“碰一个吧,预祝我们新的一年,万事顺遂!”   燕回笑吟吟地举起杯子,冲燕声抬抬下巴:“来,声声,一起!”   燕声欢快地举起可乐罐,和爸爸叔叔碰杯:“春节快乐!”   呯!   喝了口酒,余响拿起筷子,夹起一个饺子,然后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燕回和燕声同时看过来,满眼疑惑。   余响说了声“抱歉”,笑着解释:“我在想,要是一个月前,有人跟我说,我今年过年会盘腿坐在地板上,边看春晚边吃饺子,我肯定认为他疯了。”   燕回也笑了:“还得加一句,并且穿着灰太狼睡衣。”   余响低头看看身上的睡衣:“原来这只狼叫灰太狼?”   “对!他老婆叫红太狼!”燕声插嘴道。   “红太狼?”余响闻言看向燕回,他今天穿的睡衣就是红色,红色金丝绒睡衣。   燕回拿起杯子别过头:“我这是为了应景。”   余响低头闷笑两声:“是,很喜庆。”   燕回瞪了他一眼,却无法反驳,只能闷头喝酒。好在没多久春晚开始了,一年一次、全民参与的吐槽大会就此拉开帷幕。   燕回:“相声还是一如既往的烂啊……”   余响:“硬挠胳肢窝的感觉。”   燕声:埋头干饭,吃到一个金元宝,欢天喜地地给爸爸看。   燕回:“今年歌舞节目的水平挺高的。”   余响:“这儿歌听着怎么这么澎湃?”   燕声:偷偷跑去拿可乐,被抓包,只能委屈地看大人喝小麦果汁,自己喝白开水。   燕回:“终于有个能看的小品了。”   余响:“确实不错,针砭时弊。”   燕声:“什么叫针便时必?”   许是因为难得有人一起过春节,以往燕声十点过就昏昏欲睡,这一次却顺利熬到十二点钟声敲响。   三人互道春节快乐,燕回和余响都给燕声包了大红包,孙简诚和钱景也准时发来电子红包,燕声的小金库瞬间爆满。   燕声喜滋滋地把余响给他的红包转手给了燕回:“爸爸帮我存着。”   “好~没问题!”燕回颠颠手里红包,冲余响挑眉,“你最后那点钱都在里面了?”   余响颔首:“六百六十六。”   这段时间他基本没花过钱,原本兜里还有一千八百多,去了趟菜市场,直接砍掉近三分之二。   这个红包给出去,余二公子的身家有史以来第一次降至个位数。   “不心慌吗?”燕回打趣。   “这不有燕少包吃包住吗。”余响淡定喝酒。   就在这时,两道微信提示音响起,两人同时望去,就看到余响手机上弹出好几个微信转账提示。   燕回并不觉得意外,只是笑道:“看来朝廷发赈灾粮了。”   余响却苦笑道:“发了也没用,我哪敢拿?我去打个电话。”   说着他站起身,走到厨房按下言真的电话号码。   谁知电话还没响两声就被掐断,下一秒,言真的视频电话打了过来。   余响犹豫片刻,还是接了。   “妈……”   “响响!你怎么样?你退后一点,让妈妈仔细看看!”余响话音还没落地,言真的声音就迫不及待地响起。   余响无奈,只能将手机立在岛台上,后退几步:“我很好,最近还胖了一斤。”   “瞎说!哪胖了?”   言真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把儿子打量了一番,见他脸色红润,气色很好,提着的心终于放下,这才有心思观察他周围的环境。   “这是在…燕回家?”言真脸上终于有了点笑意,“看起来还不错,知道你们过得好,妈妈就放心……”   “燕回家?”镜头里挤进一张脸,余钟北凑了过来,边看边点头,“不错,我就知道燕回是个有本事的人,哪怕离开燕家,也能闯出一番事业。”   余响闻言皱了皱眉:“你们都知道燕回和燕家的事了?”   “能不知道吗?今天都快闹翻天了。”余钟北叹了口气,“不然我们怎么会大晚上的在外面跑。”   余响这才发现,视频边缘处露出一点皮质内饰,确实不像在家里。   “出什么事了?”余响连忙问道。   燕回远远听到这句话,跟燕声说了一句“爸爸去看看余叔叔”,便起身走来,站在手机看不见的死角,静静听着。   “今天上午,燕总跑到四月庄找你大伯讨说法,砸了家里大门,被警察带走了。到了晚上,正在吃年夜饭呢,燕总又来了,这次是坐直升飞机直达主屋……”   说到这,余钟北不知是觉得一家集团公司董事长兼执行总裁,居然做出直升飞机悬停别人家的事可笑,还是引出这一系列事情的余家更可笑,直接笑得停不下来。   言真没觉得这事可笑,只觉得滑稽:“这么一闹,年夜饭也吃不成了,所有人看着燕总和你大伯对质,燕家那些龌龊事,包括你大伯隐瞒的事,就都藏不住了。”   余钟北擦擦眼角,接话道:“你爷爷受不住刺激,晕倒了,家里医生说要立即送医院。这不,我们刚从医院出来。对了,红包你记得收,你爷爷一时半会管不到你。”   余响沉默许久:“……爷爷怎么样?”   听到这句话,余钟北残存的那点笑意瞬间消失无踪,面无表情地说:“发现了一个出血点,还好出血量不大,暂时采用保守疗法。如果人能在二十四小时内清醒情况还算好,不然……”   余响垂下眼帘,心中五味杂陈。   第一次中风爷爷虽不良于行,但脑子清醒,还能参与公司决策,只是有些精力不济,因此处于半退休状态。   第二次受刺激倒下,当时看着没事,但大伯既然能牢牢控制住燕家的消息,没有传到爷爷耳中,说明他这段时间鲜少离开四月庄,处于长期卧床状态。   两次病情叠加,再加上燕希泽闯入四月庄、正朔因为他的命令陷入泥潭、被亲生儿子背叛的三重刺激,爷爷即便能挺过去,也是元气大伤。   余响还记得,爷爷第一次中风倒下时医生说的话。   “手术很顺利,后续保养得当的话,活到九十不成问题。”   八年前预估的寿命,如今还能剩多少?   看到余响的表情,言真抢过手机,认真道:   “响响,你不要多想,这件事从头到尾都和你无关,你爷爷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纯属咎由自取。你知道为什么他非逼你今年结婚?因为他想亲手养育重孙子,重现你大伯、爸爸、昊昊和你身上的悲剧!”   燕回脸上露出果不其然的神色,余响却是皱起了眉。   “怎么会……”   话说到一半,他又闭上了嘴,眼中闪过了然之色。   难怪,难怪他回国这四年来,拒绝了那么多次相亲,爷爷都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今年的态度却很坚决,有种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感觉。   可是……   “为什么?”余响有些迷茫。   “因为体检报告。”余钟北挤进画面,唇角讽刺地扬起,“他一月初的体检报告不太乐观,长期不良于行让他肝气郁结,气血不畅,极易诱发二次中风。医生让他彻底退休养气舒心,他却想趁此机会为正朔培养第三代继承人。”   想到大哥吼出的那句,“你毁了昊昊还想毁了响响吗?我们是你的亲人,不是管理正朔的工具”,余钟北闭了闭眼睛。   “不要管云京这些破事了响响,和燕回在锦都好好生活,等到……一切尘埃落地再说。”   没说出口的话,大家都心照不宣。   沉闷的气氛中,燕声揉着眼睛走了过来。   “爸爸,我困了,想睡觉……”   燕回看了眼余响的手机,顿了顿,迎上前抱住儿子:“好,记得刷牙洗脸,先去跟余叔叔道个晚安。”   “嗯。”燕声蹭了蹭爸爸的脖子,朝着余响走去。   电话里,余钟北和言真听见动静,顿时来了精神,视线看向余响的腰间:“那是燕回的孩子吧?叫燕声是……”   话没说完,两人便看到一个大高个走进镜头,抬手抱住了余响。   “余叔叔晚安。”   余钟北和言真的眼珠滑稽上移,落到燕声侧脸上,眼珠子瞬间瞪得老大。   “他是燕回的儿子?!”   “这么高?几岁啊?!”   燕声听到动静,转头看向手机,迷迷瞪瞪地抬手打了个招呼:“哥哥姐姐好~”   余响从惊讶中回过神来,哭笑不得地纠正:“不能叫哥哥姐姐,要叫爷爷奶奶。”   “啊?”燕声茫然地看向燕回,见爸爸点头,于是重新打招呼,“爷爷奶奶好~”   “你好……”   余钟北和言真显然还没从冲击中缓过神,见燕声冲他们招手,便反射性地举起手回应,看着傻乎乎的。   但这个样子却很讨小孩子欢心,燕声强打精神,冲着两人笑笑,说了句“爷爷奶奶晚安”,才转身飘向自己的卧室。   直到人走得没影了,两人终于醒神,言真再次问道:   “他真是燕回儿子?几岁啊?怎么这么高?”   燕回这个时候也不躲了,走进镜头笑着和两人打招呼:“真是我儿子,九岁快十岁了,个子高算是遗传吧。叔叔阿姨好,好久不见。”   “你好,好久不见……”言真喃喃道,看着燕回差不多到余响下巴的身高,脑子里闪过一个模糊的念头——   遗传谁?   还没等她细想,手机就被老公抢去,余钟北对着燕回泣不成声。   “燕回啊,谢谢你还愿意接受我们家响响……当年是他对不起你,但归根究底都是我的错……你能不计前嫌地收留他,是我们余家的福气……”   余响一听,连忙上前拿起手机:“好了好了,就说到这吧,钱我就不收了,你们不用担心,有什么情况及时打电话,我挂了啊。”   “欸,欸!这孩子……”余钟北眼睁睁看着手机黑屏,无奈还给言真。   言真接过手机,好一会转头问老公:“你觉不觉得……燕声这么早就开始抽条的样子,和响响很像?”   余钟北怔愣片刻:“像吗?昊昊也是很早就开始发育了啊。”   言真翻了个白眼,转头看向窗外,蛾眉微蹙。   沉默中,车子驶入云山别苑,别墅里灯火通明却异常安静。   家里老人熬不了夜,早早就上床睡觉了,只是按习俗开着大灯。   言真和余钟北到家也没喧哗,两人悄悄上楼洗漱,很快便躺下了。   可是和余钟北没心没肺迅速入睡不同,言真在床上辗转反侧,总忍不住去想燕声,想燕回,想两个人站在余响身旁几乎不相上下的身高。   除了燕声满脸胶原蛋白灌出来的稚嫩,真的看不出是俩父子。   还有一开始燕声入镜时那个侧脸,实在是让人不得不在意……   “啊——!”   言真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蹦了起来,抓住余钟北就是一顿猛摇:“老余!老余!醒醒啊!快起来!”   余钟北迷迷糊糊睁开眼:“怎么了怎么了?地震了?”   “什么地震,我问你,”言真揪着余钟北的衣领,表情严肃,“你觉不觉得,燕回的儿子,长得和响响很像?”   “……”余钟北挣开她,翻了个身,“我就知道,你表面上说支持响响,背地里和你爸妈一样封建迂腐。这才多久啊,就想孙子想出幻觉了。”   “我…我哪不支持响响了!我可是在娱乐圈混的女人!同性恋看得不要太多!”言真气得狠狠给了余钟北一巴掌。   余钟北哎哟一声,弹射起身:“看得多又怎么样?巴掌不落到自己身上不会疼!嘶!你手劲怎么这么大?”   “疼是吧?我再让你好好疼疼!说到底,要不是你,响响早和燕回在一起了!”   “哎哟!你再打,你再打我还手了啊!”   “你还!你敢还我们就离婚!”   “你……!老子好男不跟女斗,你自个睡吧!”   “余钟北!你给我回来!”   “回个屁!老子宁愿睡沙发!”   呯地一声,大门关闭,言真气鼓鼓地瞪着房门,许久之后忽地反应过来——   等等,她一开始想说什么来着? 第33章   言真坐在床上冥思苦想时, 燕回和余响正围坐矮桌旁,喝着酒看电影。   电影是去年上映的超英电影续集,剧情老套经不起推敲, 但也因此不用费什么脑子, 哪怕走神十分钟, 再看也能接得上剧情。   余响拿起马克杯, 视线借着喝酒动作的遮挡瞟向燕回。   他正在吃薯片,表情松弛,神色平静, 似乎并没有把余钟北说的那番话放在心上。   余响既松了口气又有些失落。   自从坦白这二十年的暗恋后,他和燕回便陷入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燕回不表态,他也不敢再说喜欢。   这样做的好处是,一切行为动机都因此掩藏在水面之下, 他不用去纠结燕回收留帮助他的理由, 燕回也不用承受背叛爱人的心理负担——   最爱的女人死在手术台上, 还是为了给他生儿育女, 以燕回的为人,这种愧疚感会伴随他一辈子。   坏处就是,两人的关系止步不前。   但就在刚才,余钟北那番话挑破了表面的平静,余响惶恐地挂断电话, 内心却升起一股隐秘的期待。   也许打破平衡, 两人的关系能因此发生转变?无论是好是坏, 总比一直僵持下去好。   谁知燕回一副没有听到的样子, 转身就往客厅走。   “挑部电影看吧,还是说你想睡觉了?”   一时间,余响分不清胸腔里满溢的情绪是失望还是庆幸, 好一会才语气生硬地说:   “我不困。”   于是两人就这样坐在地毯上,背靠沙发,看着不好看的电影,沉默地喝酒吃零食。   余响郁闷地一仰头,却没多少酒液流入嘴里,他这才发现,杯子早就空了。   他愣愣地看着杯底,后知后觉地感觉到大脑发出的微醺反馈。   他酒量不差,啤酒能按箱喝,白酒威士忌这种烈性酒也有一斤的量。   但酒量好和喝不醉是两个概念。   余响就是那种不管喝再多,都能保持一丝清明,并且不会断片的好酒量,但该有的反应一个都不会少。   所以,喝下一百五十毫升四十度的威士忌后,微醺冲上脑门,带来些许眩晕感。   不过问题不大。   余响放下杯子,拿起酒瓶又倒了半杯,正要放下酒瓶,就看到旁边多了个杯子。   “给我来点。”   余响惊讶地抬眸:“你确定?这个可不是啤酒。”   燕回挑眉:“怎么?不许喝吗?”   “那倒不是,但威士忌不是啤酒,度数很高,你又这么多年没喝过酒了,还是少喝点。”余响絮叨着,克制地给燕回倒了一杯底。   谁知这人压根不领情,嗤笑一声,晃晃杯子:“再来点,这点养鱼都不够。”   余响:“……”   余响只能又倒了一点。   “再多点。”   还是一点点。   “啧!”燕回不耐烦地抢过酒瓶,哗哗地往杯子里倒,“你是舍不得还是怎么?”   “别别别!”余响连忙抢回酒瓶,看着他杯子里小半杯酒,哭笑不得地低语,“你这不是考验我吗?”   “说什么呢?”燕回拿起杯子,喝了一大口,然后一张小脸皱成了一团,“好难喝!”   余响无奈地抽了张纸巾递给他,“慢点,你又不是今天才不喜欢喝酒,何必勉强自己?喝醉了怎么办?”   “喝醉了你负责售后啊!”燕回擦着嘴角的酒液,理所当然地说。   余响喉头一滚:“负责售后?”   “对啊,收拾桌子,集中垃圾,但别动水也别扔垃圾啊!大年初一不扔垃圾!”燕回竖起手指强调道,面颊在余响的注视中越来越红。   余响:“……你说这个啊?”   “不然呢,”燕回收起手指,撑着下颌骨,歪头看他,“你以为是什么?”   余响看着他被酒意浸染的眼尾没有说话,只是移开视线拿起杯子喝了一大口。   燕回也没追问,两人就这么沉默地喝着酒,直至电影进入尾声。   眼看电影里的大BOSS机关算尽,却最终面临永陷囹圄的结局,燕回忽然问余响:   “你觉得你大伯会收手吗?”   余响转头看向燕回,发现他眼睛虽然盯着投影幕布,视线却明显涣散,显然已经醉了。   思忖片刻,他轻轻放下杯子。   “不知道,变数太多了。要看爷爷明天能不能醒,还要看正朔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   “我希望他别收手,”燕回竖起腿,双手环抱,下巴搁在膝盖上,自顾自地说着,“这不是因为我恨燕家,想要燕家破产……好吧,我确实想,但海燕集团还有那么多员工呢,破产不好,最好是被别人收购……正朔也是,你觉得呢?”   燕回变了个姿势,手臂枕着膝盖,头枕着小臂,面朝余响,在昏暗的灯光照射下,露出有些脆弱又有点孩子气的微笑。   “这样一来,我们就都没有后顾之忧了。”   余响微怔:“什么后顾之忧?”   “继承人啊,”燕回撇撇唇角,“没了江山哪还需要继承人,声声也就安全了。”   余响若有所思地颔首:“确实,海燕集团年年亏损,急需有能力的领导者力挽狂澜。只要把声声绑上船,你也不得不为集团卖命……”   “你大伯为正朔奉献了一辈子,谁知道到老了想法会不会变……余家直系就剩你一根独苗,那声声不一样危险?所以还是继续的好……集团公司元气大伤,外部势力趁虚而入,一举收购,皆大欢喜!”   燕回倏地放下膝盖,跪坐起身,啪啪地鼓掌,把余响看得一愣一愣的,好一会才问道:   “不是海燕集团吗?”   燕回大手一挥:“都一样!一起被收购!”   余响心里莫名一紧又一松,随即无奈苦笑。   看来是真醉了。   余响无声地叹了口气,正想起身收拾桌子,忽然看到矮桌上燕声留下的碗筷。   小孩子控制力弱,哪怕燕声长了一副大块头,本质上还是个小朋友。因此一碗调味料被他吃得到处都是,大半个碗都红汪汪地泛着一层油光。   余响看着那个碗,又坐了回去,拿起杯子抿了口酒,看着燕回试探地问:“声声的妈妈…不是锦都人吧?”   燕回停止鼓掌,转头看过来,一双凤眼迷蒙中闪烁着一丝光亮。   “不是啊。”   “那她是哪的人?”余响强压下砰砰作响的心脏,低声问道,生怕惊醒了眼前人。   燕回定定地看着他,忽地笑了。   他放松地往后一靠,微微偏头注视着余响:“云京人。你还想问什么?”   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她真的那么好吗?你现在还爱她吗?   能不能……忘了她,看看我?   余响张了张嘴,又闭上。   在这一瞬间,他忽然意识到,原来自己是那么的卑劣。   他闭了闭眼睛,转头看向投影幕布,许久才低声问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啊……”   燕回低喃着,眼睛细细描绘着余响的侧颜,眼神在这一刻跨过时间的长河,回到十年前。   “他是个嘴硬心软,善良又真诚的人……脑子聪明但情商不高,有些方面笨得令人发指。声声也有点这方面的趋势,也不知道进入青春期能不能好点……”   燕回侧过身,抬起手撑着下颌骨,看着余响软软地翘起唇角。   “他数学很好,爱好户外运动,运动神经发达……声声在这些方面很像他,甚至有点太像了,所以语文才学不好……最重要的是,他对我很好,不是浮于表面的那些,是发自内心的对我好……”   余响静静地听着,眼睛一直盯着电影冗长的字幕,不敢偏移一点。   他怕被燕回眼中的爱意击溃。   可不看就不知道吗?燕回说的每一个字在他听来都是同一个字。   余响可悲地闭上眼睛,明知道答案,却忍不住求证:“你……爱她吗?”   “爱,我一直都…爱着他……”   酒意上涌,燕回缓缓倒在沙发上,微眯着眼睛看着余响,声音又轻又软。   余响听见动静转过头,就看到燕回枕着自己的手臂,睡得正香。俊美的面容隐没在昏暗灯光中,沉静而温柔,像在做一个美梦。   余响一动不动地看着燕回,直到电影彻底放完,自动返回首页,才起身收拾桌子,把碗筷放进水槽,垃圾收拢到一起,矮桌搬进杂物间。   做完这些,他走到沙发旁,动作轻柔地抱起燕回,把人送到床上。   关门时,他叹息着低语:“晚安,我也会一直爱你,无论你会不会放下她……”   ***   翌日,大年初一早上七点。   余响躺在床上,双眼紧闭,眉头紧锁,就连后槽牙都在用力,显然遭遇了梦魇。   在梦中,他看着自己一次次推开燕回,在昊哥走之前还在和他闹别扭,上一秒爷爷还让他躲在书桌后逃避课外辅导,下一秒就逼着他相亲结婚生子。   真实的过往和最坏的未来交织在一起,密密麻麻地笼罩着他,无论朝哪跑,它们都会张牙舞爪地追上来。   直到一阵铃声划破梦境。   余响挣扎着睁开眼睛,看着天花板愣了许久,才长舒一口气拿起手机。   看到来电显示,他皱了皱眉,起身按下接听键。   “喂,妈,出什么事了?”   “嗨…没啥事,妈就是想打个电话……咳,你昨天晚上睡得好吗?”   言真支支吾吾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瞬间唤醒了余响对于昨晚的记忆。   想到昨天临睡前听到的那些话,他揉了揉眉心:“……挺好,你怎么这么早就起床了?”   “早睡早起身体好嘛……”言真尬笑两声,十分突兀地说,“对了,昨天第一次见到燕回的儿子,连个表示都没有,多不好。一会我给你转两万块钱,你记得收了给孩子,这是我和你爸的心意,不能不收啊。”   余响愣了一瞬:“哦,好……”   没等余响话音落下,她又迫不及待地说道:“不过话说回来,那孩子长得可真好真高啊,和你小时候一模一样……你小时候也是,一直是班里最高的,永远坐在最后一排。我记得你初一就一米八了,比我高了大半个头,你还记得吧?”   听到这句话,余响心中闪过一丝奇怪的感觉,下意识道:“昊哥跟我差不多高。”   电话那头沉默下来,几秒后,言真暴躁的声音响起:   “你这不废话吗?你们俩是堂兄弟,是血亲!别说身高了,你们长得还像呢!明明都不是一个妈生的!你还真是你爸亲儿子,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脑回路怎么都这么气人……”   余响被吼得有些懵,拿下手机看了眼通话界面,确认来电显示确实是言真二字,疑惑地问:   “妈,你怎么了?”   声音戛然而止,过了一会,言真清了清喉咙:“咳……没什么,昨天晚上和你爸吵了一架,提到他我就来气。”   “又吵架?这次是为什么?”余响掀被下床,顺手按下免提键,走进浴室洗漱。   “还不是他太气人,说什么我不支持你和燕回,还想着抱孙子。笑话!我在娱乐圈摸爬滚打这么多年,什么人没见过?我怎么可能不支持你?倒是他,小时候鸡娃,长大了摇身一变成老父亲了?忘记他以前把你逼成什么样了?还好意思说我!”   余响左耳进右耳出地听着言真念叨余钟北,脸上是早就习以为常地镇定。   他爸妈就是电视里最常见的那种欢喜冤家,一见钟情,闪婚闪育,然后吵吵大半辈子。吵不断、分不开,总是相互拆台却又一致对外,关系在爱侣和怨偶之间来回摇摆。   现在,言真女士显然正处于怨偶状态,余响从小到大的经验告诉他,不要刨根问底,附和就好。   “是,他怎么能这么说您。”   “是吧!我跟你说,你爸这个人就是嘴太臭!去年颁奖典礼那事你还记得吧……”   “爸就是这样,一着急说话就不管不顾的。”   “说得太对了!你还记得你上高中那事吧?不就是捐栋楼吗?又不是捐不起……”   余响就这样在言真的念叨声里洗漱完,擦着脸总结陈词:“妈,您这么多年辛苦了。”   “唉,也没办法,谁让我摊上你爸这种人了呢……”言真幽幽地叹了口气。   “所以响响啊,你可千万不要学你爸,你和燕回错过十年,好不容易才重逢,可不能再犯倔了,人生有几个十年啊!”   “我知道妈,放心吧。”   挂断电话,余响无奈摇头,刚走到厨房便看到燕声坐在岛台前,像只啄木鸟般头一点一点的,脸差一点就要埋进碗里了。   余响连忙上前,伸手挡住他的脸,看着小孩迷迷糊糊地醒来,顺势把下巴放在自己手心,软糯地招呼道:   “余叔叔早……”   可爱的人心都要化了。   “早,怎么不多睡会?”余响说着,顺势捏了捏燕声软乎乎的脸蛋。   燕声被他捏得嘴巴嘟起,嘀嘀咕咕地回答:“饿了,睡不着,一会二爸要来,我得给他开门……”   “二爸?白少禹?”余响脑海里瞬间浮现白少禹竖起两根手指头,得意宣布自己是声声二爸的模样。   “嗯,二爸每年大年初一都要来我们家。爸爸说,他是来我们家躲催婚的。余叔叔,什么是催婚啊?”燕声直起身,好奇地问。   “催婚啊,就是你二爸的爸爸妈妈,催着你二爸赶紧找个女朋友结婚……”   余响说着,从冰箱里拿出剩下的饺子,刚放进微波炉还没关门,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大喊——   “保鲜盒不能进微波炉!”   燕声倏地站起身,旋风般跑过来,一把抢过余响手里的保鲜盒,神情严肃地说:   “而且饺子直接放进微波炉里加热,会变干,不好吃,所以要加一点水,一起热!”   说着,他抬手打开上面装碗盘的橱柜,从里面拿了个盘子,又拉开抽屉拿了双筷子,转头问余响:“余叔叔,你要吃几个?”   余响看着他这一系列动作,脑子不合时宜地冒出一个念头——   他十岁时也能够到上面的橱柜,帮保姆阿姨拿碗了。   “余叔叔?”   “啊,抱歉。嗯…二十个吧,谢谢。”   燕声数着饺子放在盘子里,又加了点饮用水,然后放进微波炉定时加热。   做完这些,他转身回到岛台后,小大人般叹气:“余叔叔还真是厨房小白啊!”   余响:“……是,多亏有你。”   吃完早餐,燕声翻出没拼完的乐高继续努力,余响坐在沙发上看两口子的小说,两人沉迷在各自的爱好里,一片和谐美好。   直到门铃声响起。   燕声一骨碌爬起来,欢天喜地地往大门跑,拉开房门跑到电梯前守着。余响跟在他身后,脸色不是很好看。   居然还给了门禁?!知道他们关系好,但有必要这么不设防吗?   不一会,电梯门开启,燕声尖叫着往门里人身上扑。   “二爸——!”   “声声——!想不想二爸?”   “想!”   “好孩子,二爸也想死你了……你先从我身上下来,二爸的腰顶不住了……”   “嘿嘿~”燕声嬉笑着放开白少禹,“二爸,你又来躲催婚啦?”   “说什么呢?二爸是来拜年的,什么躲不躲的。”白少禹推推眼镜,义正言辞道,“快进去,你穿这么少当心冻着……啊,二公子,早上好啊。”   余响板着脸:“早上好,你来得真早。”   白少禹摸摸鼻子,提起大包小包道:“拜年嘛,宜早不宜迟。走声声,看看二爸给你买了什么好东西!”   “好哦!”   燕声亦步亦趋地走在白少禹身旁,干父子俩亲亲热热有说有笑地进屋,余响走在最后面,脸更臭了。   进了屋,白少禹把东西都交给燕声,由着他去拆,自己则熟门熟路地拿出专用拖鞋,脱下外套挂进衣柜,甚至还从厨房里拿了个马克杯,给自己接了杯热水。   一口热水下肚,他满足地叹了口气:“要是能有杯咖啡就更好了,可惜燕回不喝咖啡。二公子,住得还习惯吗?”   没等余响回答,白少禹盯着他衣服下摆的灰太狼,自顾自地回答:“看来是很习惯。”   余响顺着他的视线低头看了一眼,顿时什么话都不想说了,转头走到沙发坐下,继续看他的小说。   白少禹也不介意,端着水杯去看燕声拆礼物,两人的声音很快响起,回荡在空旷的餐客厨一体空间内。   “这个是给你买的乐高,喜欢吗?”   “喜欢~二爸,这个是什么?”   “眼部按摩仪,给你爸爸的,他长期用眼,这个对眼睛好。”   “费列罗!爸爸最喜欢吃这个了!”   “不止哦,还有给你买的猫哆哩,你不是喜欢吃酸的吗?”   “嗯!谢谢二爸!这个袋子怎么这么重?”   “这个啊,是给你买的英语练习册,从一年级一直到六年级,喜欢吗?”   “……喜欢,谢谢白叔叔。”   呵!还以为你和燕声关系多好呢,结果一套练习册就成白叔叔了,看来也就那样吧……   “你在看燕回的小说?《强制读档》看了吗?那本很好看,如果是无CP就更好了。”   嗯?   嗯?!   余响猛地一回头,就看到白少禹坐在他身后,惊讶地看着他。   “你这是什么表情?我说错什么了吗?好吧,我这么说确实有点不尊重原著,问题是燕回写的都是BL,感情描写太细腻的话,我真的有点……剧情流就好很多,催眠自己是知己挚友就好。”   余响看着白少禹的嘴巴一张一合,好一会才从嗓子里挤出三个音节:“BL?”   “Boys' Love啊,纯爱小说,燕回只写这个。我们都说他如果去写男频的话,早就是白金作家了,版权卖到手软。哪像现在,耽改被禁,全靠订阅吃饭。当然他之前确实也赚了不少了,但谁嫌钱多呢……”   “等等。”余响打断白少禹,深吸一口气,“你是说,燕回是职业作家?”   “对,准确的说,是网络小说作者。”   “两口子就是他?”   “是啊,你……不知道?”白少禹终于反应过来,和余响两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   片刻之后,白少禹移开视线,喝了口水。   “OOPS。” 第34章   两口子是燕回?   《与你的未来》《重生破镜前》《暴雪预警》……都是燕回写的?   这些公司总裁追求同性爱人的纯爱小说, 都是燕回一个字一个字敲出来的?   那是不是意味着……这些小说传达的信息,都是燕回内心深处真实情感的表现?   “自己看过的小说是燕回所写”这一事实造成的冲击,对余响来说不亚于十年后偶遇燕回, 只是一个是□□上的重逢, 一个是情感上的回应。   余响能将非自身专业的科技公司管理得井井有条, 主要倚仗两点。   一是知人善用, 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   二是善于总结,哪怕再晦涩难懂的资料,他也能迅速提取出关键信息。   第二点也被他运用到阅读小说上。   两口子的小说吸引他的关键点在于, 真实的豪门描写,细腻的情感表达,以及分开又重逢最终解除误会、共度余生的剧情。   重点就在于最后一点,如果燕回是两口子, 也就是说, 他写这些小说的初衷, 也是期望着和某人重逢, 最终能破镜重圆。   再结合小说人物的身份背景,燕回期望的人是谁还用说吗?   一不小心就帮燕回掉了马,正纠结是立刻逃离案发现场,还是再看看情况的白少禹,眼睁睁看着余响咧开嘴, 笑得像个傻子。   于是他当机立断, 起身就想走, 谁知被余响一把抓住, 硬扯着坐下,水杯都差点弄洒。   “欸欸欸!水!要洒了!”   “你说燕回只写纯爱小说,他有说过为什么吗?”   这还用问吗?因为他是GAY啊!   白少禹心虚转移视线:“没、没有……”   “那就是有。”余响拽着白少禹的胳膊, 笑得见牙不见眼,“你还说过,他如果写其他的,能赚得盆满钵满,他却坚持写纯爱,说明他就想写这个,也就是说,燕回的性取向一直是男人!”   啊这……难道不是明摆着的吗?   白少禹没有说话,战术喝水。   “可是,声声又确实是他的孩子……”余响皱起眉,“按照燕回的性格,不可能隐瞒性取向,那声声的妈妈……”   电光火石间,余响想起《重生破镜前》的剧情。   主角攻被人下药,和主角受春风一渡,却误会下药人是主角受,主角攻因此一直觉得主角受心机恶毒拜金阴险……   “难道是那个女人暗恋燕回,给他下药私自怀孕生子?!”   “噗——!”   白少禹一口水喷了出来,不可思议地看着一脸严肃认真的余响。   不是哥们……你认真的?   余响很认真,他甚至越想越觉得,这个推测很有可能就是燕回一直想隐瞒的真相。   现在回想一下,燕回和燕声描述的燕声母亲,和他十分相似,比如热爱户外运动,会骑摩托开赛车,数学好且嘴硬心软。   之前他一直认为是巧合,甚至觉得,那个女人和他越像,越意味着他被人事实取代——就像一个功能相似,却不能提供情绪价值,最终惨遭替换的残次品。   但如果燕声的身世并不光彩,那么深爱儿子的燕回必定会为他塑造一个完美的母亲形象,以维护孩子脆弱的世界观。   而比起捏造的人设、虚假的人物,他是真实存在的,且燕回十分了解他,无论什么时候提及,都能实现逻辑自洽,不会被逐渐长大的燕声识破。   至于腹腔妊娠,死在手术台上,应该都是真的,否则孩子也到不了燕回身边。而且这样一来,燕回说起这件事时表现出来的麻木,就都能解释了!   因为他不爱燕声的母亲!   也就是说,昨天晚上燕回说的那个人,其实是他!   “云京人……善良又真诚……脑子聪明但情商不高……对我很好……”   “爱,我一直都…爱着他……”   一道迟到的闪电,从凌晨三点劈中了此时的余响,从天灵盖钻进,一路直达尾椎,让他的指尖都开始发麻,似乎有细小电流在来回跳跃。   他很想立即闯进燕回的卧室,抱住他,回应他的告白,却又不可避免地感到一丝担忧。   万一……猜错了呢?   十年的等待,足以让任何人变得谨小慎微,余响按捺住内心的激动,强装镇定地开口:   “声声的妈妈……”   话说到一半,他忽又闭上了嘴,转头看向燕声。   此时燕声已经拆完所有礼物,正在把它们归类收纳。   乐高暂时不拆,放进卧室里;糖果拆开,放进零食柜;英语练习册偷偷甩进杂物间,眼不见为净;拆下的外包装袋则要收好,留给物业阿姨。   见燕声正在收捡包装袋,并没有注意他们,余响压低声音,继续问道:   “声声的妈妈是不是爱燕回爱得很痴狂?”   “……是。”能不痴狂吗?十年念念不忘,连万亿家产都不要了。   余响捏着白少禹的手紧了几分。   “她是不是用肚子里的孩子威胁燕回结婚,然后死在手术台上了?”   “……哇,你真的……牛逼!”白少禹放下杯子,情不自禁地鼓起掌来。   怎么能有人逻辑如此自洽,却又和正确答案差了十万八千里?   不过转念一想,白少禹又觉得可以理解。   就像当初燕回在军训时晕倒昏迷,他们把人送到基地医院,却怎么都查不出他昏迷的原因,最终只能送去市里有大型设备的医院。   结果医院医生也束手无策,只能把能开的检查全部开了一遍,直到把人送去核磁共振,才发现石破天惊的一幕——   一个男人怀孕了,而且胎儿已经三个月了!   当时医生从震惊到慌乱直至狂喜的表情,白少禹至今难忘。   至于基地医院为什么没能发现燕回怀孕,原因很简单,因为没人会给一个昏迷的男人查HCG和孕酮,医院也只做了血常规检查。   对于一个有着正常生理知识的人来说,坚信女人生孩子是再正确不过的常识,要不是亲眼目睹,他也不会相信男人也能生。   更何况,医生也说过,并不是是个男人就能生,这和燕回的XXY基因有关。   具体解释太学术了,他也搞不清楚,只知道医生说燕声的存在是个奇迹,哪怕燕回之后再被人撅一万次,也无法再现这个奇迹。   想到这,白少禹释怀了,他看着余响,笑眯眯地说:“你说的大部分没错。”   比如为爱痴狂那部分,后面全错。   “大部分没错……”余响喃喃着,想到某个可能,他眉头一皱,“难道那个女人的父母,曾经和燕回挣过抚养权?”   也是,女儿死在手术台上,父母怎么会善罢甘休?必定来闹过。   “我就说生个孩子怎么可能用得着三十万,就算是学生也有医保可以报销才对。”   ……那是因为男人生孩子没办法报销。   白少禹已经一点脾气都没有了,他第一次意识到,逻辑思维太强也会有坏处。   哪怕稍微发散一点呢?也不至于错得这么离谱。   “差不多吧,”白少禹轻咳一声,冲余响抬抬下巴,“二公子,能放开我了吗?”   余响瞄他一眼,松开手,还不忘道了声谢。   白少禹呵呵笑道:“小事。那个啥,我还有点事就先走了,不用告诉燕回我来过,最好是当我没来过。”   说完他就火烧屁股般站起身,杯子洗好放回原位,直奔玄关穿鞋穿外套。   燕声正蹲在玄关整理包装袋,看他这个样子满脸疑惑:“二爸,你要出去买东西吗?”   白少禹揉揉燕声头发:“声声,二爸有事要走,你爸爸问起来,就说二爸没来过,知道吗?”   说完他拉开大门,忽又停下:“对了,差点忘了。”   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鼓鼓囊囊的红包,塞到燕声手里,白少禹叮嘱道:“压岁钱,让你爸记账上,以后加倍还给我未来女儿。”   燕声拿着红包,一脸迷茫:“那我是跟爸爸说你来过还是没来过?”   白少禹沉默片刻,忍痛扭头:“……没来过,红包是你捡的。”   大门呯地一声关上,燕声转头看余响,小脸纠结地皱成一团,脸上明晃晃写着一排大字——   余叔叔,我该怎么办?   余响失笑摇头,走过去撸了把小孩头发:“没事,我跟你爸爸说。”   燕声顿时松了口气:“谢谢余叔……”   话还没说完,门忽然又开了,白少禹嘴里嘀嘀咕咕地走进来。   “反正掉都掉了,也不差这一点了……那个二公子,我给你推荐一位绿江作者,九殿下,她的小说,你可以看看。”   “九殿下?”余响拿出手机,点开绿江文学城,“哪三个字?”   白少禹凑过去,看着他搜索作者名,指使他点开排名第一的那本书。   “对,就是这本,你一定要看,很好看!”白少禹边说边后退,很快便退出大门,扒着门再三强调,“你可以先看看文案,我强烈推荐!真的!”   呯!   余响看着紧闭的大门,又看了眼手机上尚未展开的文案,点了个收藏便直接退出了。   现在哪是看小说的时候!   余响来回踱了两步,转头看着燕声,难掩兴奋地问:“声声,打游戏吗?”   燕声眼睛一亮:“好啊!”   余响看了眼燕声脚边的包装袋,蹲下三两下理好,胡乱一扎再往门外一扔,关上房门搂着燕声就往客厅走。   “走,我们去玩马里奥赛车!”   他现在浑身是劲,恨不得能钻进电视自己上赛道跑个百八十圈!   就这样,两人一直玩到十点过,眼看距离燕回起床的时间越来越近,余响突然开始紧张起来,手上也频频出错。   燕声看着余响操纵的人物,不是撞赛道就是吃道具,甚至有次都忘记开伞,叹了口气放下手柄:“余叔叔,你是不是累了?”   “啊?我没……”余响刚想说没有,就看到自己的人物不小心又撞到赛道开始原地打转。   沉默少顷,他诚恳道歉:“对不起,是叔叔走神了。我们重开,我保证……”   啪哒。   “下次一定专心你先自己玩我找你爸爸有事!”   “……?”   燕声愣愣地看着余响扔下手柄,一骨碌站起身,大步流星地走向主卧,将刚起床的爸爸推回房间,随后关上了房门。   爸爸甚至只说了一个“早”字,人就不见了。   燕声看着没有一丝动静的房门,默默退出游戏,关闭电视,膝行到未拼完的乐高旁,拿起零件叹了口气。   大人,真的好多事。   ***   主卧内,燕回一脸莫名地看着余响。   “你干嘛……”   “我知道了。”   燕回心脏猛地一跳。   难道是燕声的身世……   强压下心中的颤栗,燕回舔了舔嘴唇:“……你知道什么了?”   余响眼神炯炯地看着燕回,声音兴奋中潜藏着一丝激动:“我知道你是两口子了。”   ……什么啊,不是知道燕声是他生…等等!他知道什么了?!   燕回瞬间睁大了眼睛,脸颊在余响的注视下迅速红温。   意外掉马带来的震惊,和被意淫对象发现的羞耻感牢牢把控住他的身体,他连脚趾头都僵在原地,唯有灵魂脱离身体如世界名画《呐喊》般扭动尖叫——   他写的可全是主角攻追妻火葬场,主角受爱搭不理,虐攻身心的破镜重圆文啊!   好几个主角攻人设就是参考了余响,最后被他写成标准老婆奴了啊!!   救命!怎么会掉马呢?他很小心从不在作话透露个人信息,甚至为了隐藏身份一直男装女啊啊啊啊啊啊!!!   余响浑然不觉燕回内心复杂的心里活动,上前一步低语道:   “所以,你昨天晚上说的那个人,是我,对吗?那个运动神经发达,有时笨得令人发指的人是我,你一直爱着的人也是我。”   燕回不由自主地仰起头,看着近在咫尺的余响,心脏跳动的声音震得耳膜生疼。   “从来没有什么会骑摩托车的妈妈,你只是找了个熟悉的人,借用他的性格和经历,为声声构建一个完美的童年,不让他知道,他有个不折手段的母亲。”   余响说着,抬手捧住燕回的脸,眼神里有心疼,但更多的是无法抑制的满腔爱意。   燕回几乎要被他的眼神溺死,却在听到最后一句话时,脑子里一激灵。   ……不折手段的什么?   “我不该这么说她,她毕竟为你生下了声声,还献出了生命。可是想到你年纪轻轻就承担了养育孩子的责任,我就忍不住心痛……燕回,我爱你……我也一直爱着你,从八岁那年开始……”   余响呢喃着低下头,眼看就要吻上魂牵梦萦十年的薄红双唇,却被一根纤白如玉般的手指挡住了。   燕回用手指抵住余响落下的唇,保持着彼此间呼吸可闻的极近距离,歪头问道:   “不折手段的母亲是指?”   余响有些着急,但脑子里根深蒂固的“不要让燕回再次失望”的念头牢牢勒住了他,让他只能乖乖回答。   “声声的妈妈。”   “她怎么不折手段了?”   “呃……喜欢上你却求而不得,于是给你下药霸王硬上弓,偷偷怀了孩子等到临产时赖上门,谁知死在手术台上?”   余响终于察觉到点不对劲,稍稍退后一点,观察着燕回的表情,小心翼翼地问:“不对吗?”   燕回能说什么,只能竖起大拇指。   “对,太对了,你丫真不愧是2014年云京市高考数学单科状元,逻辑思辨的能力绝对是这个。好了放手,我要去做饭了。”   余响愣愣地松开手,看着燕回推开房门,半天没回过神来。   这个反应……不对啊!   这个时候他们难道不应该拥吻在一起,然后耳鬓厮磨互诉衷肠吗?   怎么就去做饭了呢?   而且今天的饭有什么好做的,不说好了吃昨天剩下的饺子吗?   余响越想越不对,走到岛台前,看着燕回从冰箱冷冻区拿出包好的饺子,又从保鲜区拿出煮好的饺子,最后拿出昨天用剩下的蒜,放在案板上拿起菜刀狠狠一拍——   啪!   发出的声音如惊雷般响起,震得余响心脏一缩,嘴边的话瞬间软了几分:   “燕回……”   燕回面无表情地抬眸扫了他一眼,手上再次狠狠一拍。   啪!   “你在生气吗?”   啪!   “为什么?”   啪!   仅剩的四颗蒜惨遭暴力碾压,拍无可拍的燕回放下菜刀,抬头看着余响。   “我没生气。”   ……骗人。   “你说的也没错,我昨天晚上说的那个人确实是你,我也一直爱着你。”   余响眼睛一亮:“那我们……”   “对,我们两情相悦,从今天开始我们就是一对可爱的带娃夫夫了。”燕回无情地棒读着,“现在,你去剥葱。”   “……”余响迟疑地转身,试探地往冰箱走了两步,又回头看向燕回,满脸欲言又止。   见他一脸困惑,像只不知所措的大型狼犬,燕回叹了口气。   何必呢,和傻狗生什么气?他有什么错?不过是被生理课残害的正常男人罢了。   想到这,燕回抬起手,冲余响勾了勾食指,示意他靠过来。   余响走到燕回正对面,见他还在勾手指,犹豫片刻,弯腰俯身,做出侧耳倾听的动作。   然后,一个异常柔软,带着世界上最适宜温度的物体,轻轻贴上他的脸颊,发出轻微却响彻他大脑的声音。   “啵。” 第35章   一瞬间, 余响脑海里鞭炮齐鸣锣鼓喧天,从小到大学过的知识、公式全部化为彩带,簌簌地往外冒。   于是, 失去所有学识的余响, 变成了一个一无所知的傻子, 全身心溢满着最纯粹的喜悦。   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吃完饭洗碗, 明明只有三个碗,两个盘子,一口锅, 他却半天都没洗完——   因为他洗着洗着就会走神傻笑,一个碗要洗整整一分钟。   眼看余响又拿着碗傻笑,燕声终于忍不住了,脱下手套跑到刚检查完冰箱, 现在又打开零食柜不知道在检查什么的燕回身后, 小声嘀咕:   “爸爸, 余叔叔坏掉了。”   燕回转头看了眼, 抿抿唇角:“不管他。”   说完,他抬手敲了敲装费列罗的罐子:“这个是怎么回事?我记得快吃完了,怎么又满了?你二爸来过?”   听到这句话,燕声一惊,想到白少禹的叮嘱, 他顿了顿转身跑到余响身边, 抓住他的手臂, 把人硬掰向燕回。   余响一脸莫名地顺着他的力道转身, 一看到燕回就笑了,什么都不清楚的情况下便脱下手套,大踏步走到零食柜前, 抬手扶住柜门——   好巧不巧,他扶柜门的手正好落在燕回手背上。   “怎么了?”   “你看这个罐子。”燕回强作镇定地拿起罐子,耳尖微微发红。   “糖果出问题了?”余响单手拿过罐子,一本正经地看着里面的巧克力。   “糖能出什么问题,又不会变质。”燕回睨了他一眼,唇角微微翘起。   “不是会变软吗?”余响低头看着燕回,脸上的笑意就没消减过。   “变软也不意味着坏了啊。”   “是吗?我一直以为变软就不能吃了。”   “谁跟你说的?”   “没谁,我自己以为的。”   “你是不是傻?”   “你不觉得糖纸黏糊糊的看着很恶心吗?”   燕声看着爸爸和余叔叔站在零食柜前,拿着那个费列罗罐子不知道在嘀咕什么,两个人越靠越近,几乎贴在了一起。   看看他们,又看看水槽里的碗碟,小孩叹了口气,戴上手套,开始洗碗。   等他洗完碗,坐在地毯上拼了好一会乐高,两个大人才肩并肩朝沙发走来。   “冰箱里的东西都吃完了,再不买只能喝西北风了。”   燕回说着,在沙发坐下,拿出手机点开备忘录开始列清单。   余响紧贴着他坐下,眼神就没从他脸上挪开过。   “那你写,我明天上午去买。”   燕回翻了个白眼,唇角却不自觉地勾起:“过年啊大哥,谁大过年的还跑来卖菜?”   “啊,那怎么办?没人卖菜岂不是要饿死了?”余响嘴里说着耸人听闻的话,笑得却像朵喇叭花,一点看不出烦恼的迹象。   “当然是超市啦,笨~”燕回用眼刀刮了他一下,“下午去趟超市吧,顺便吃个晚饭。”   “好啊!”余响眼睛明亮得吓人,“要不,再顺道看场电影?”   燕回歪头打量他一会,忽地不怀好意地挑挑眉:“行啊。声声,下午去看电影,你想看熊出没还是哪吒?”   燕声一听,立马跳了起来,几步冲到燕回身边坐下,挤着看向手机:“熊出没!”   “哪吒也不错,你看过第一部的,还记得吗?”   “有吗?”   “有啊,可能那个时候你太小了,不记得了吧。要看预告片吗?爸爸放给你看。”   “好~”   看着父子俩头碰头地看预告片,余响这才意识到,燕回之前说的“带娃夫夫”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他以为逛超市吃饭看电影,是他即将开启的人生第一场约会,期盼着能有什么令人脸红心跳的发展。   实际上却是一家三口出行,看的还是满场都是小朋友的动画片,没有任何浪漫成分。   可谁让他自己作掉了十年呢?   余响按下心中淡淡的失落感,加入父子俩的讨论。   “先去看熊出没吧,哪吒等重温第一部后再去看,说起来我也没看过前作。”   燕回看看儿子,等他点头后拍板道:“行,那我们先去超市,买完东西就放车上,然后去看电影吃饭!声声,换衣服去!”   “好耶!”   燕声蹦起身,一溜烟跑进次卧,燕回也起身准备回房间换衣服。刚走了两步忽觉不对,转身一看,余响就站在他身后。   燕回无语:“……你跟着我干嘛?”   余响这才反应过来,挠着脸颊尴尬一笑:“忘了……咳,要不,我把我的衣服…搬过来?”   燕回白了他一眼:“想得美!”说完转身就走。   余响看着他迅速红温的耳尖,低头闷笑两声,脚步轻快地朝客房走去。   很快三人便穿戴好在玄关集合,燕声手里还拿着一个红包,欲言又止地看看燕回,又看看余响。   余响瞥见红包,这才想起来,连忙解释道:“上午白少禹来过,红包是他给声声的,还买了不少东西,后面说有事就先走了。”   “不是有事,是怕被我打吧。”燕回轻哼一声,接过红包放在玄关柜上,“等回来爸爸帮你存。”   燕声点点头,高高兴兴地抱住燕回的手臂,燕回冲放车钥匙盘子抬抬下巴,余响自觉拿起,三人就这样出了门。   超市里,燕回正拿着一块五花肉,问燕声想不想在家烤肉吃时,余响的手机忽然响了。   见又是言真女士打来的,余响无奈接起:“喂,妈,又和爸吵架……”   “你爷爷醒了。”   短短五个字,令余响瞬间沉默,燕回敏锐地察觉到他情绪的变化,转头看了过来。   “他……怎么样?”片刻之后,余响看着燕回,声音沙哑地问。   “医生说情况不太乐观,人是醒了,但右手不能动,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我们正在往医院赶,怕你担心,就想着先和你说一声。”   “好……”余响深吸一口气,“我知道了,有什么随时给我打电话。”   挂断电话,迎着燕回询问的眼神,他扯了扯唇角:“爷爷醒了,但情况不太乐观。”   燕回看着他明显黯淡下来的眼神,略一思忖,转头问燕声:“声声,想去云京玩吗?”   余响猛地睁大眼睛,看着原本趴在推车上的燕声直起身,眼睛打着双闪说:“想!爸爸,云京好玩吗?”   “好玩啊,”燕回放下手里的五花肉,拉着推车引导燕声往自助结账区走,“云京有环球影城,里面有你喜欢的哈利波特和变形金刚。”   “哈利波特和变形金刚!”燕声小小地尖叫一声,迫不及待地问,“那我们什么时候去啊?”   “什么时候啊……明天吧,爸爸一会就买机票。”燕回说着转头看了余响一眼。   察觉到燕回的视线,余响快走两步来到他身边,只觉得心脏像被人塞满了棉花,又软又堵。   “你不用这样……我回去也做不了什么…他身边有的是人,不缺我一个。”   燕回歪头:“真的?那你一个人留在锦都,我和声声去云京玩,看变形金刚,好不好声声?”   “好~”燕声拖着调子,像是爸爸最忠心的应声虫。   看着父子俩已经开始讨论,是先去看哈利波特还是变形金刚,余响张了张嘴,又默默闭上,然后伸出手,试探地拉住燕回。   见他没有挣脱,余响将手指插入他的指间,感受着十指紧扣的亲密,只觉得内心无比安宁。   看电影时,燕回凭借坐最后一排的优势,光明正大地浏览着机票和酒店信息。   看着看着,他靠近余响,小声耳语:“回云京你是住你爸妈家,还是和我们住酒店?”   余响低头看着他的手机,压低声音道:“和你们住吧,万一燕家人找上门,我还能帮着堵门板。”   燕回轻哼:“他们现在哪还有那个闲工夫管我?”   余家的排他协议一出,海燕集团的股票便应声而下,如今燕希泽和燕琴焦头烂额,早就把重孙子这件事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余响小声道。   燕回想想也是,手指一按,订下一间两居室套房。   看完电影吃晚饭时,言真再次打来电话,转达专家会诊后商讨出来的治疗方案,然后叹气道:   “看到你爷爷躺在床上的样子,让人挺唏嘘的。以前那么强势,说一不二的人,现在连自己翻个身都难。”   余响听着也很难受,好一会才低声问:“爷爷意识清醒吗?”   “一会清醒一会糊涂的,清醒的时候看到你大伯心电图就乱跳,指着人要他出去。糊涂的时候眼珠子满屋子瞅,问他在找谁,就只对昊昊的名字有反应。唉,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余响静静听着,好一会才开口道:“行,我知道了。妈,我明天回云京,爷爷是在和谐吧?”   “你要回云京?!”   言真声音瞬间飙高八度,很快电话便易主了,余钟北的声音响起:“响响,你回云京做什么?”   “爷爷都这个样子了,我总不能不闻不问吧?”   “我知道你是个孝顺孩子,但你要是回来了,燕回怎么办?你们俩刚在一起你就离开,怎么给人安全感?”   余钟北用过来人的语气道:“你爷爷生病这事,先要看医生,然后是我和你大伯,最后才轮得到你,你回来也起不到什么作用……”   “燕回让我回去看看。”余响打断老父亲的絮絮叨叨,抬眸看向燕回。   他正在给燕声剥虾,脸庞在暖光灯的照射下仿佛罩了一层滤镜,显得格外温柔。   “他和声声也会和我一起回来。”   “声声也要来云京吗?”   言真的尖叫声几乎要刺破余响的耳膜,他将手机拿远了一点,慢了半拍才回答道:“是。”   “你怎么不早说?早知道别墅就买大一点啊,现在怎么办,燕回和声声回来了住哪啊?”电话里响起啪啪声,言真气急败坏的,也不知道在问谁。   “你打我干什么?不是你说住够四月庄了,不想要那么大的房……”   余钟北话还没说完,就被言真无情打断。   “这样,委屈王妈住酒店,你和我爸住王妈房间,我和我妈住他们房间,咱俩的房间让给响响他们三个人住。”   “王妈房间就一张床!”余钟北跳脚道,“你让我和你爸住一间房,岂不是要我们俩睡一张……我宁愿打地铺!”   “好啊,那你就打地铺吧。”言真一锤定音,转而问余响,“响响,你们明天几点的飞机啊?爸爸妈妈明天来机场接你们吧。”   余响抿住唇角:“妈,不用那么麻烦,燕回已经订了酒店,我和他们一起住。”   “啊?那好吧……”言真话里难掩失望,但很快又振作起来,“也好,你们住酒店方便一点,那几点的飞机呢?”   余响正想说不用来接,就听到言女士义正言辞地说:“接是一定要接的,人燕回好心收留你,我们不能一点表示都没有。”   余响无奈,只能老实交代了航班信息,和父母约好明天中午十一点机场见。   吃完饭回到家里,燕回和余响就开始马不停蹄地收拾行李。余响的东西少,三两下就搞定了,又在燕回的指挥下帮燕声整理。   “声声,你那条毯子能不能别带了?”燕回无奈道。   “要带。”燕声说着,把一条洗得发白的小毯子放进行李箱。   “你现在不是不用抱着它睡觉了吗?”燕回想把毯子拿出来,却被燕声一把摁住。   “不抱,但是要带着。”   看着儿子脸上固执的表情,燕回没有办法,只能妥协。   余响看了眼小毯子,问燕回:“那个是什么?”   “声声的阿贝贝,他出生时的包被。”燕回检查着燕声的作业,把没写完的放进行李箱,“他现在不会抱着它睡觉了,但走哪都要带着,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彻底脱离阿贝贝。”   “阿贝贝?”   “相当于婴儿安抚奶嘴,没有它声声就睡不着。”   余响还是第一次听说阿贝贝,趁着放燕声衣服时拿起小毯子看了一眼。   那是一个大约半米见方的正方形纯棉薄毯,已经洗得发白,中心部位甚至有些透光,只能从边角处看出,这条毯子原本应该是淡蓝色。   毯子上没有任何图案,只在角落绣着一排小字——   锦都华南医院。   原来声声是在华南医院出生的……余响正想着,忽然感觉到一股强烈的视线,转头一看,正是燕声。   见他直愣愣地盯着自己手中的毛毯,余响尴尬一笑,三两下折好毯子,把它放在了行李箱的角落里。   亲眼看着毛毯被放好,燕声高兴了,冲着余响笑了笑,转头拿起一盒乐高。   “燕声声,放下。那么大个盒子,你想往哪塞?而且你带去云京拼好了怎么带回来?全拆了?”   听到这句话,燕声只好恋恋不舍地放下盒子,然后就看到他爸放了本十分眼熟的英语练习册。   小孩顿时惊了:“爸爸!”   燕回抬头看过来,展颜一笑:“爸爸去杂物间拿行李箱时看到的。你二爸真贴心,从一年级到六年级全都有!正好你英语作业写完了,就从一年级的开始做吧,不能浪费你二爸的心意嘛~”   燕声:“……”   白叔叔,我恨你!   内心的哀嚎声划破天际,眨眼间飞机落地云京。   燕回三人刚推着行李走出大门,就听到一阵热情的呼喊声。   “响响!燕回!声声!这里这里!”   燕回循声望去,顿时吓了一跳,只见一辆保姆车停在路边,车旁站着足足四个人。   除了眼熟的余钟北和言真,还有一对老年夫妇,看着至少是七八十岁的高龄,满头银丝,面容肃穆。   “是我姥姥姥爷。”余响在燕回耳边低语道。   燕回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上前喊道:“余叔叔言阿姨……”   “诶,叫什么叔叔阿姨,太生分了!”言真上前一步,拉住燕回的手,打断道,“跟着响响叫爸妈就行!这就是声声吧?瞧这孩子,长得真好真高!”   话还没落地,人就已经丝滑地走到燕声身前,上下打量着他,越看眼睛越明亮:“声声,我是奶奶,这是爷爷,这是太姥姥和太姥爷。”   燕声眨巴眨巴眼睛,转头去看燕回,见燕回点头了,他立刻嘴甜地喊道:“爷爷奶奶,太姥姥太姥爷好!”   一直板着脸的余响姥姥姥爷,听到这脆生生的声音,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乖,你是叫燕声是吧?读几年级了?”   眼看最老的就要和最小的聊起来了,余钟北连忙招呼道:“先上车吧,这里不能久停。”   一行人闻言便暂停了寒暄,转身上车,朝着酒店驶去。   路上燕声一直看着窗外,看到什么新奇的东西都会问燕回,燕回答不上来就去问余响,三人坐在最后一排,倒真有点俩口子带孩子旅游的感觉。   言真转头看着燕声的侧脸,靠近母亲小声耳语:“你看你看!是不是很像!”   “是,”余响姥姥此时也没了刚才的严肃,扭着头,眼睛一直在燕声脸上打转,“尤其是嘴巴到下巴那一截,简直一模一样!”   “是吧!你说怎么就这么像呢?”言真回过头,感慨地舒了口气。   余响姥姥却不以为然:“再像又有什么用?人家姓燕。”   “那可不一定……”言真嘟囔着,视线扫过燕回和余响,眼神逐渐坚定。   到了酒店,见燕回去办理入住,言真拉着余响走到一边,表情严肃地说:“响响,妈问你一件事,你一定要老实回答。”   余响一脸莫名,但还是乖乖点头应道:“好,您问。”   “就是,你和燕回……”言真话说到一半,轻咳一声,刚才还坚如磐石的决心,在巨大的尴尬面前迅速分崩离析。   偏偏余响还一无所觉,追问道:“我和燕回怎么了?”   “就是…你们两个……”脸颊开始发热,眼神不自觉地飘忽,言真咽了口口水,挤牙膏般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十年…前……有…没有……”   和亲生儿子说这个,到底还是太超过了,最后几个字言真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来,只能举起手,竖起两个大拇指,然后意有所指地弯了弯。   余响低头看着她的动作,反应了一秒才明白她什么意思,顿时满脸尴尬,转身就想跑。   “妈你在说什么呢……”   “你别走!”言真一把拉住他,脸红得像蒸熟的龙虾,态度却十分坚定,似乎刚才支支吾吾的人不是她,“快说!你和燕回十年前有没有亲密接触过?这很重要!”   十年前为了寻找失踪的燕回,余响闹得人尽皆知,柜出得那叫一个轰轰烈烈,但也仅限于此。   那一夜发生的事他一直守口如瓶,即便是楚子真,也只当是燕回伤透了心远走他乡,并不知道两人曾有过一夜情热。   如今被亲生母亲追问,余响感到尴尬的同时,也有些纳闷,为什么母亲会这么问?   没有任何迹象表明他和燕回十年前在一起过,即便问,也应该问的是现在才对,怎么会问到十年前去?   拗不过母亲,余响只能把自己的疑问先抛了出来:“您问这个做什么?”   言真眼神忽闪:“……我…我就是问问。”   余响无奈:“那我能不回答吗?”   “不能!”言真眼睛一瞪,“快说!”   “余响!”就在这时,燕回的呼喊声传来,他指了指电梯,示意要去房间了。   余响见状,为了摆脱母亲的钳制,只能小声且迅速地说了一句:“有,就一晚。”   还真有!   言真震惊地松开手,看着余响朝着燕回跑去,站在燕声身旁,两人脸上扬起一模一样的笑容。   “不会吧……”   言真喃喃低语,余钟北走过来听到这句话,奇怪地问:“什么不会?我们先去餐厅,响响他们放好行李就下来。”   言真应了一声,一步三回头地看着余响三人的背影。   与此同时,燕回也在问余响:“你和你妈说什么了?她脸怎么红成那样?”   “没什么……咳,”余响摸摸鼻子,小声道,“她问我十年前有没有和你…那啥过,也不知道她问这个做什么。”   “哦?”燕回挑挑眉,转头看向言真。   见她魂不守舍地走在余钟北身旁,燕回若有所思地收回视线,推着行李走进电梯。 第36章   酒店二楼餐厅包厢里, 余钟北在和余响姥姥姥爷聊余老爷子的病情,言真坐在他身旁,眼睛直愣愣地盯着桌布上的花纹。   别看她现在半退圈在家休息, 在这之前, 她可是娱乐圈一线女星, 稳坐中女头一把交椅, 也出演过绿江小说改编的大IP。   当然以她的年龄,演不了动辄十七八岁二十出头的女主,但都是重要配角。她也因此知道了绿江文学城, 在片场等戏时经常看原著打发时间。   五年前,她曾出演过一部绿江纯爱大IP改编的耽改剧,饰演其中一位男主的母亲。不幸的是,剧拍完没多久耽改便被禁了, 整个剧组的心血付之东流。   不过也是这段经历, 为言真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让她知道原来这个世界上还有纯爱这种小说体裁。加上儿子是GAY的事实, 言真很长一段时间都沉迷于看绿江纯爱小说。   看得多了,自然什么样的设定都会涉及,哨向、ABO、人鱼、精怪等等等等,男男生子不过是其中一个小分支而已。   在今天之前,言真还用一种尊重但不理解的心态去看生子文。今天之后, 她可能真的需要去思考男男生子的可行性了……   但是, 怎么可能呢?ABO还有个生殖腔的设定, 虽然一样鬼扯, 但至少有虚构的理论依据,现实中的男男怎么生?用哪生?   想到这,言真摸出手机, 开始搜索男男生子,居然还真看到了一篇最新新闻。   国外某对同性夫夫将血液细胞转为卵子,再用体外受精、孕体着床的方式,生育了一个健康的婴儿。   看起来似乎实现了男男生子,但这项技术一要采用最前沿的基因技术,二仍需使用代孕这种物化女性的方式,借腹生子。   更何况燕声都十岁了!   十年前可没有这个技术!   言真盯着手机,想得脑仁疼。   脑子里一会是燕声和余响几乎一模一样的鼻子和下颌线,一会是自己曾经演过的医疗剧以及生理常识,纠结得脸都皱了起来。   其实她并不介意燕声是不是余响的孩子。   余响既然选择和燕回共度一生,就是选择了没有自己亲生骨肉的未来。而且她一直认为,养恩大于生恩,有没有血缘关系,都不妨碍有爱的人成为真正的家人。   问题是,燕声提前发育的身高、相貌上的相似点都太巧了!一个巧合是意外,两个巧合是偶然,三个巧合无论结果多么荒谬,那也是必然!   想到这,言真锁上手机,抬眸看向包厢大门,眼神异常坚定。   一会吃饭的时候,她一定要确认,第三个巧合能不能合上!   又过了十几分钟,包厢大门开启,燕回打着哈欠走进来,嘴里嘀咕着:“我真的不饿……就是困。”   余响撑着门,等燕声进门了才几步追上燕回,为他拉开餐椅:“吃了再睡。本来你在飞机上就没吃早餐,一直空腹对胃不好。”   他们是早班机,七点就得赶到机场,为了不耽误登机,余响今天早上直接闯进主卧,把燕回从床上扛进浴室,看着他洗漱确认人不会再睡过去才离开。   登机后,燕回放下椅背就开始睡觉,直到十点半落地云京,连口水都没喝过,余响当然不会允许他不吃午饭继续睡。   燕回叹了口气,乖乖坐下,一抬头就对上了四张脸,两张笑容和蔼,两张面沉如水。   燕回听余响提到过,关于他姥姥姥爷对孙子是GAY这件事的态度。   老人家本来就很难接受新事物,能坐在一起吃饭已经算开明了,难不成还非得人笑脸相迎?   因此,他适应性良好地点头道歉:“不好意思,久等了。”   “没事没事,一路舟车劳顿,想要多休息很正常,”余钟北笑得一脸慈祥,“不过响响说得对,空腹睡觉对胃不好,还是得吃饭。”   说着,他把手边的菜单递给燕回:“马上就上菜,你看看还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谢谢余叔叔,等吃完再点吧。”燕回接过菜单放到一边,拿起毛巾给燕声擦手。   听到余伯伯这个称呼,言真顿时不满地皱起眉,嗔怪道:“怎么还喊叔叔啊?刚不是说好了要改口吗?”   燕回不好意思地笑笑:“习惯了。”   余钟北忙道:“没关系,怎么顺口怎么叫。”   言真见状便没有坚持,看着燕回照顾燕声,不一会服务员开始上菜,很快摆了一大桌。   燕声虽然在飞机上吃了早餐,但没赶上午餐,此时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眼睛一直盯着桌上的菜。   余钟北笑道:“声声饿了吧?快吃啊!”   燕声却没有动筷子,只是看了看燕回,又看看余响姥姥姥爷。   言真奇怪道:“怎么不吃啊?是不是菜不合胃口?”   “不是,”燕回冲两位年纪最大的老人笑道,“您二位不吃,他不会动筷子,幼儿园老师教的餐桌礼仪,他一直记着。”   余响姥姥姥爷闻言顿时满脸惊喜,连忙拿起筷子夹菜,燕声见状,也跟着夹起一块炸虾,高高兴兴地塞进嘴里。   目睹全程的言真忍不住夸赞道:“燕回,你把声声教得真好。”   顿了顿,她又故作随意地问:“话说声声快十岁了吧?生日是几月几号?要是离得近,不如在云京过完生日再回去。”   燕回夹菜的动作一顿,随即对燕声道:“奶奶问你生日是几号呢。”   燕声咽下嘴里的食物,大声道:“三月二十五。”   三月二十五……默默记下这个日期,言真略感遗憾地说:“还有差不多两个月啊,到时声声是不是要开学了?”   燕回点头:“是,二月中旬就开学了。”   “声声开学就是四年级了吧?”余钟北问道。   “不,还是三年级,三年级下半学期,等到九月才升四年级。”   “啊哈哈,我还以为学期跟着学年走,翻年就升级呢!”   “就你这个脑子,能知道个啥?”言真嫌弃地翻了个白眼。   “锦都的教育听说很不错,在全国都很有名。”一旁余响姥姥开口道。   “嗯,”燕回应了一声,“但相对的,高考环境严苛,所以我打算让声声未来回云京参考。”   “声声户口不在锦都吗?”余响姥爷有些惊讶地问。   “不,在云京。”燕回说着,给燕声夹了个藕盒,自己碗里则多了颗龙虾球。   几人就这样边吃边聊,等到一桌子菜吃得差不多时,余响说了声抱歉,起身去洗手间。   言真见状,连忙跟着站起身,笑着说:“我也去一趟。”说完就匆匆往包厢外走。   燕回看着她的背影,不动声色地咬了口蟹钳。   门外,言真说要去洗手间,走到门口却并没有进去,而是站在门外走廊上来回踱步,每听到一次水龙头的声音就抬头看一眼。   很快,一道高挑的身影推门而出。余响刚把擦手的纸巾扔进垃圾桶,就被言真拽进了一间空包厢。   余响懵了:“妈?你干什么?”   言真关上门,径直问道:“你和燕回十年前那次的具体时间还记得吗?”   “你怎么又……我不想跟你聊这个。”   余响满脸黑线,说话间就要去开门,却被言真一巴掌拍开了手。   “不想聊也得聊!快说!”   “不是,你问这个做什么啊?”余响揉着被打的手背,有些抓狂地问。   “我有我的理由!你快说!”言真竖起美目,一副不说就别想走的模样。   余响无奈,仰头看了眼天花板:“……2014年6月24。”   “六月…二十四……”言真念叨着,拿出手机一查,“那预产期不就是三月底吗?你看,三月三十一!”   “什么预产期?”   余响一头雾水地看着言真的手机,被那张花花绿绿的表格晃花了眼,视线往上一移,才发现表头写着五个大字——   预产期日历。   “谁的预产期?”   “声声的啊!”   “这和声声有什么关系?”余响听得愈发糊涂。   言真急了:“你和燕回六月二十四在一起,声声的生日是来年的三月二十五,这难道不巧吗?”   “哪里巧?”   “你是不是傻?孕期四十周,算下来不是正正好吗?”   “……谁的孕期?”   “还能是谁的?燕回的啊!”   “……”余响揉了揉眉心,“您的意思是,十年前,我和燕回……咳咳,之后,燕回……怀孕了?”   言真点头如捣蒜:“对啊!”   余响沉默许久,叹了口气:“妈,我知道,我是GAY这件事对你们来说是个打击……”   “别扯那些有的没的!”言真语气暴躁,“你就说对不对吧!”   “……声声的生日是二十五,不是三十一。”   “提前或者推后几天很正常,你大伯母当年提前一周发动,你是晚了一天。”   “燕回是男人,这一点我能保证。”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而且你没发现吗?声声的鼻子、嘴巴和下颌骨,长得和你一模一样!”   余响心中一动,但很快又否认道:“只是巧合而已。”   “那身高呢?燕回的身高才多少?声声怎么会长那么高?他还跟你和昊昊一样提前发育,才十岁就一米七了!你见过几个这么高的小学生?”   言真神情激动地抓住余响的手臂:“响响,如果只有一、两个巧合还能说是偶然事件,如果三个巧合都能对上,无论答案多么离谱,那就是正确答案啊!”   余响几乎要被母亲说动了,但善于理性逻辑思维的大脑,终究还是从记忆深处刨出了反对论点。   “……声声是早产儿,他的预产期也不是三月底,而是四月。”   “早…早产儿?!”言真傻眼了,“谁说的?”   “燕回,”余响垂眸看着自己的母亲,“他说过,声声的预产期是四月,但因羊水污染提前做了剖腹产。手术很成功,不过在剥离胎盘时,声声妈妈出现大出血,抢救三天后去世。”   言真听得目瞪口呆,好一会才凭着过来人的本能问道:“剥离胎盘?为什么要剥离?胎盘都是自动脱落的啊!”   余响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因为声声的母亲是腹腔妊娠。”   ***   回程的路上,言真神色复杂地看着手机。   余响姥姥见状,关心地问:“真真,怎么了?你从洗手间回来脸色就不好,出什么事了?”   “没有。”言真摇摇头,忽又想起母亲护士长退休的身份,忍不住问道,“妈,你以前见过腹腔妊娠的人吗?”   “听说过,宫外孕的一种,很危险。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那……有人腹腔妊娠成功生下孩子过吗?”   “我们医院没有。腹腔妊娠很容易胎停,就算胎儿长大了,到了孕晚期也有可能危及母体,一般医生都会建议中止妊娠。”   言真皱着眉,想着余响说的关于燕声母亲的事,许久之后怅然若失地叹了口气。   既然不存在第三个巧合,那可能真的只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吧。   言真努力自我安抚时,余响正站在电梯里,通过镜面轿箱的反射,看着自己和燕声的倒影。   虽然理智告诉他,母亲说的那番话纯属臆测,但情感上却还是因此受到强烈冲击,进而产生动摇。   动摇的主要原因,是通过和母亲的对话让余响意识到一个事实——   预产期和早产儿这两件事,都是燕回说的,没有证据,而他说这话的语境并不平和。   那时两人一度针锋相对,燕回甚至为了隐瞒燕声的存在,故意掩盖真相而不是澄清误会。   当时的燕回虽谈不上谎话连篇,但也是满嘴跑火车。为了证明燕声是他和别人的孩子,撒个小慌模糊一下时间线,绝对是他能做得出来的事。   有些事情如果不去细究,稀里糊涂地也就过去了。可一旦仔细琢磨,疑点便会像萤火虫一般,于黑暗的森林里一个接一个地浮现。   影影绰绰,却异常鲜明。   比如白少禹来拜年时奇怪的反应,燕回酒醉时模糊的话语,孙简诚莫名要和余家打官司,以及……   “余响?余响!发什么呆啊你?走啊!”   余响回过神,看到燕回站在电梯口,伸手按着开门键,一脸莫名地看着自己。   这个略微侧身的动作,让穿着修身毛衣和牛仔裤的他显得十分纤细,尤其是腰线那一截,薄薄一片像个纸片人。   “抱歉。”视线在燕回腰身上转了一圈,余响道了个歉,快步走出电梯,跟着燕回父子二人朝房间走去。   “你怎么回事?吃完饭就不吭声了,困了?”燕回拿出房卡开门,嘴里打趣道。   “啊,有点。”余响含糊地应了一声,没注意到燕回眼中闪过的那一丝玩味。   “那你要不要睡会?”   “不了,下午还要去医院。”   走进房间,余响看着燕回伸了个懒腰,毛衣衣摆因此提起,露出一截纤细的腰线。   “我不行,必须睡会,我现在脑子都有点发木了。”燕回说着,招呼燕声,“声声,你是跟爸爸睡会,还是自个玩?”   “我自个玩!”燕声说着已经扑到沙发上,打开电视开始找动画片看了。   “好吧,那你记得写作业,爸爸睡醒了要检查,没完成的话,环球影城你就别去了。”   “哦……”   叮嘱完燕声,燕回对余响挥挥手:“我去睡了,有什么事电话联系。”   “好。”余响应了一声,目送燕回进了卧室。   眼看房门关闭,他抬手看了眼腕表,走到沙发旁摸摸燕声的头发,正想和他道别,嘴边的话却直接拐了个弯。   “声声,你知道你爸爸肚子上的那个伤口是怎么回事吗?”   燕声闻言明显一怔,迟疑地反问:“爸爸肚子上有伤口吗?”   “有,粉色的,像个月牙,你没见过?”   燕声偏头想了一会,终于点头道:“好像是有哦……可那个是伤口吗?爸爸说那个是胎记啊。”   胎记?   哪怕过去十年,余响也记得清清楚楚,燕回身上没有胎记,甚至连痣都没有,全身上下的皮肤白得晃眼,几乎找不到一块瑕疵。   如果那真的是胎记,他怎么可能不知道?燕回身上哪一块他没看过,没摸过,没亲过?   那绝对不是不是胎记!   “和谐医院。”坐上出租车,报上目的地,余响坐在后座,拿出手机搜索开腹手术。   首先跳出来的就是剖腹产,其次是阑尾、胆囊等相关手术,不光有动画演示,甚至还有手术室直拍。   等出租车抵达时,余响已经看得脸色微微发白,像是个病重投医的病人。   一路脚步沉重地朝着特护病房走去,余响刚拐弯就看到了余钟南,他身边跟着位穿白大褂的医生,两人边聊边往外走,表情肃穆。   “响响?!”看到他,余钟南明显有些惊讶,对医生说了句抱歉便快步迎了上来,“你怎么回来了?脸怎么这么白?你一个人回来的吗?”   余响扯扯唇角:“不是,燕回也回来了……大伯,爷爷怎么样?”   “还是老样子,一会情绪一会糊涂。”余钟南叹了口气,表情一如既往地温和恭顺,丝毫看不出作为始作俑者的心虚。   余响沉默少顷,抬眸看向医生:“我能进去看看吗?”   医生摇头:“最好不要。他现在情况不稳定,新面孔很有可能会刺激到他,在病情得到控制前就在外面看吧。”   余响点点头,走到病房前,通过探视窗远远看着病床上的余老爷子。他脸上扣着氧气罩,身上接着监控仪器,瘦弱病态,奄奄一息。   看到曾经执掌整个集团公司,手腕强硬的爷爷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始作俑者还是他亲儿子,就站在不远处,这一刻涌上心头的复杂情绪,最终交织成一片苦涩,弥漫在余响齿间。   见他背影萧瑟,余钟南上前拍拍他的肩膀,宽慰道:“放心吧,医生会诊结果很乐观,等把那点淤血清理干净,应该就没事了。”   ……但最好的结果也仅仅是意识清醒,人已经确定瘫痪,这对一辈子争强好胜的爷爷来说,才是最痛苦的。   余响转身看着大伯,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抬眸看向医生,开口道:   “我有个问题想咨询一下,能借一步说话吗?” 第37章   余响和医生走到走廊尽头通往安全楼梯的拐角, 两人相对而站,他却迟迟没有开口。   医生见他脸色沉郁,试探着说:“老爷子的病情虽然很严重, 但对于一个七十七岁的老人来说, 已经是不幸中的大幸了。如果治疗效果好, 也不是一点希望都没有。”   余响静静听着, 直到医生说完,才颔首道:“我知道了,还望您多费心。”   停顿片刻, 他用手在腹部比划了一个弧度:“我想咨询你的是,在这个位置,大概这么长的伤口,一般是什么手术造成的?”   医生看着他比划出来的长度, 表情十分惊讶:“这么长?你确定?”   余响肯定道:“确定。”   医生不可思议地摇着头:“现在手术不会有这么长的伤口, 除非开胸, 但开胸的话方向位置都不对。如果是腹腔手术, 现在都是微创开孔,不会横切开腹。”   顿了顿,他接着说:“不过这个位置,很像腹膜内剖腹产,就是伤口有点长。”   余响闭了闭眼睛:“……如果是十年前的手术呢?”   “十年前也有腹腔镜, 技术和现在差不多。但如果是十年前的剖腹产且胎位不正的话, 伤口这么大也能理解。”   医生说着叹了口气:“不过这个伤口也太长了, 几乎贯穿腹部, 还是横切,腹部肌肉被全部切断,会严重影响人的运动能力, 产妇遭了大罪啊。”   听到这句话,余响脸上的血色瞬间退尽,久久不语。   见他一副深受打击的模样,医生思忖片刻问道:“伤口情况如何?有增生吗?”   余响摇摇头,艰难开口:“没有…伤口……几乎看不出来,颜色是很淡的粉色……”   医生闻言,表情松弛了几分:“愈合得很好啊,这么看来产妇不是疤痕体质吧?那应该没有太大影响,算是幸运了。”   “幸运吗……”余响苦笑着喃喃自语,然后深吸一口气,继续问道,“您对腹腔妊娠…了解多少?”   “腹腔妊娠?”似是没想到余响会问到这个,医生怔愣一瞬才开口回答,“不算特别了解,不过我们医院有腹腔妊娠的成功案例,你可以去妇产科咨询一下,顺着安全楼梯下两层楼就到了。”   “好,谢谢。”余响道了声谢,推开防火门顺着楼梯往下走。   待他走后,余钟南从拐角处走了出来,看着防火门,若有所思。   很快,余响便找到了妇产科当天的值班医生,详细咨询了腹腔妊娠的相关情况。   “……也就是说,腹腔妊娠最危险的时候,就是孕晚期?”   “是,”中年女医生推推眼镜,细心解释,“腹腔妊娠全程都有胎停的可能,胎儿越大,胎停对孕妇造成的威胁越大。等到分娩时,手术剥离胎盘又是一个坎。”   “我们医院建院一百多年,腹腔妊娠成功案例只有一个,其余全部胎停。有的孕妇只差两个月就能生产了,胎儿却莫名死亡引发感染,差点危及生命。女人怀孕生子,就是在过鬼门关啊。”女医生叹息着感慨道。   余响盯着办公桌上产后护理的宣传折页,看着封面上母亲环抱婴儿的卡通插画,眼神说不出的痛苦且悲伤。   女医生打量着他的表情,小心翼翼地问:“余先生?你还好吗?”   余响回过神,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我…没事……黄医生,男人…有可能通过腹腔妊娠怀孕生子吗?”   “男人?”黄医生上下打量着余响,好一会才点头道,“理论上是可以的,只要把受精卵移植到男性腹腔内,运气好的话,男性完全可以代替妻子生产。我记得国外有过成功案例……”   黄医生拿出手机搜索:“找到了,你看。”   余响接过手机一看,眼前是一个熟悉的页面,正是他第一次听说腹腔妊娠时,曾搜索出来的男性生子报道。   当时只当是篇猎奇新闻,谁知道……   余响仔细读完报道,沉默良久,放下手机问道:“这篇新闻说,这个男人和他妻子先做了试管婴儿,成功后手术植入腹腔,意思就是这个孩子还是他和女人生下来的?”   黄医生一脸“那不然呢”:“男性腹腔妊娠的先决条件,就是得有受精卵,不然怎么生?”   听到这话,余响眼睛一亮:“那男人和男人,有没有可能自然怀孕生子?”   黄医生斩钉截铁地摇头:“不可能。”   余响表情松弛了几分,但保险起见还是追问道:“万一呢?比如有一方患有无精症,身体代偿什么的,可能吗?”   “怎么都不可能!”黄医生一口咬定,“余先生,哪怕是双性人,大多数都不具有生育能力,更何况是两个男人?您这个问题太荒谬了。”   听到医生语气这么坚决,余响只觉得牢牢卡住他脖子的窒息感终于消散了一些。   不可能就好。   “谢谢,”余响站起身,伸出手诚挚地道了声谢,“打扰您工作了。”   “没事,您慢走。”黄医生起身握住余响的手,然后目送他离开,正要坐下,一位年轻的女医生推门而入,一脸八卦地凑过来。   “刚才那个男人是谁?孕妇家属吗?这也太帅了吧!哪床的?”   “是楼上神经内科的病人家属,来咨询腹腔妊娠的,一直问我两个男人有没有可能自然受孕。”黄医生笑着摇头坐下,“真不知道脑子怎么想的,两个男人都能生了,还要女人做什么。”   “话可不能说得太满,黄姐,”年轻的女医生摇着手指在办公桌对面坐下,“我前几天刚看了一篇关于男性自然怀孕产子的论文,还是我们国内的病例。”   黄医生眉头一皱:“怎么可能?”   “真的,十年前发表在SCI上的一篇论文,锦都华南医院遇到的病例。孕夫经基因检测,患有XXY克氏综合症,本身为无精症,不具有生育能力,但在其腹腔却有受精卵自然着床……”   黄医生越听表情越严肃,最后开口道:“你把那篇论文发给我看看。”   十几分钟后,黄医生拿着手机来到神经外科,找到余老爷子的主治医生。   “老刘,你有余老爷子家属的电话吗?就是那个个子很高的年轻人,关于他之前咨询的事,我想和他再聊聊。”   没等刘医生回答,站在他身旁的余钟南开口道:“有什么事您跟我说也是一样的,我是他大伯。”   黄医生看了他两眼,思忖片刻点头道:“好吧。”   又过了几分钟,黄医生告辞离去,余钟南看着手机里刚收到的论文,沉默许久抬眸问刘医生:   “如果我去华南医院查这个病例的详细信息,比如患者的姓名身份证之类的,能查到吗?”   刘医生摇头:“不行,这违反了医患保密协议,还涉及公民隐私,没人会冒着吊销执照的危险泄密。”   “这样啊。”余钟南转头看了眼余老爷子病房所在的方向,自言自语般低语,“也不知道那些样本还在不在……”   想了一会,他将论文和一个电话号码发给刘医生:“麻烦您联系这个号码,说说这件事,就说是黄医生跟您说的,不要提到我。如果他有需要,就把这篇论文发给他。”   嘱咐完,他走到无人的角落,举起手机播出一个烂熟于心的号码。   “喂,蒋叔,有件事要麻烦您。能不能请您去响响房间,找一些带有毛囊的头发,稍后我派人去取……”   另一边,接到刘医生电话时,余响已经回到酒店,燕回正在检查燕声的作文,气得脑门青筋直跳。   “之前才跟你说了,一边一边这个词组表示同时、并行的意思,你怎么又乱用?来,你给我演示一下,你要怎么一边跳舞一边收行李?”   “就这样啊!”燕声站起身,无辜地扭了扭屁股,手里同时做出拿东西的动作。   燕回无语扶额,把作文本甩给余响:“你来!以后咱俩交换,你辅导语文,我辅导英语。再这么下去,我早晚被这小子气死!”   没了心理负担,余响笑得很是轻松:“抛开病句和乱用词语,声声的作文逻辑通畅,并不妨碍理解,已经很不错了。”   燕回抬头看着他,脸上明晃晃写着一排大字:   你说的是人话吗?   余响乖乖闭嘴,打开作文本审阅燕声刚写完的作文,还没看两行,手机就响了。   见来电是陌生电话,属地却是云京本地,他犹豫片刻,起身道:“我去接个电话,作业你别管了,剩下的我来。”   “好吧。”燕回应了一声,起身往客厅走去。   余响伸手点了点英语练习册,示意燕声先写着,便走到窗边接通电话。   “喂,哪位……刘医生你好,有什么事吗?”   在余响的说话声里,燕声苦大仇深地翻开英语练习册,看着上面的书写练习,小脸皱成一团,嘴里小声嘟囔:   “这些字母我都会写啊……为什么还要练习……以后我再也不要喜欢二爸了!”   啪嗒!   忽然,东西落地的声音突兀响起,燕声循声望去,就看到余叔叔站在窗前,眼神奇怪地看着自己。   他的手机落在脚边,隐约还能听到呼喊声从里面传出。   燕声见状,指了指手机提醒道:“余叔叔,你的手机掉了。”   话音刚落,余叔叔像是被吓到了,整个人猛地一震,反应了一秒才低头看了眼手机,然后俯身拾起,说了句“我一会发给你”。   挂断电话,余叔叔又捏着手机发了会呆,抬头看过来时唇角抽动了两下,发出的声音像是没电的玩具,没有力气,断断续续。   “声声……你…在这写作业,我和你爸爸……有点事要说……”   “哦好。”燕声皱着眉应了一声,看着他脚步匆匆地往外走,眉眼间尽是担忧。   门外,余响刚走出书房,却在即将走进客厅的瞬间停了下来。   酒店房间的隔音向来不好,加上这所谓的书房只是用层板隔出的办公区域,哪怕燕回把电视声音开得很小,余响也能清晰地听出新闻播报特有的腔调。   平静且充满秩序感的声音,天然与各种谣言、推测对立,带着近乎严苛的审视感。   也许搞错了呢?也许只是巧合?   那些翻开皮肉,鲜血淋漓的场景并未发生在燕回身上,所谓华南医院男性自然受孕产子的论文,只是道听途说的传闻。   余响似乎又找回了理智和逻辑,情绪因此被克制,他拿起手机,给刘医生发了个微信号。   很快,添加好友的信息传来,通过验证后不久,接二连三的截图便传了过来。   余响点开第一张图,刚看清论文标题、作者、工作单位,便听到燕回的声音。   “余响?我说怎么老听到微信叮呤当啷的声音,你躲在这干嘛呢?”   燕回站在不远处,一脸好奇地看过来。   他穿着一件黑色打底衫,外面披了件白色羊毛开衫,简单的穿着在酒店奢华内饰的衬托下,显得愈发纤细且单薄。   余响张开嘴,却没能发出任何声音,只能闭上清清喉咙,发出类似小动物悲鸣般的细小声音。   这样的反应,似乎让燕回预感到了什么,于是他收敛起戏谑的表情,静静地注视着他,不催促,但也没有询问。   终于,经过反复地吞咽和咳嗽后,余响嘶哑着开口道:   “燕回……声声的预产期……是四月几号?”   燕回微微睁大了眼睛,眼神瞬间飘忽,重新聚拢后,那双眸子显得格外温柔沉静,甚至带了点浅淡的笑意。   “四月一日,愚人节。”   原来如此,愚人节啊……还真是……恰如其分……   余响看着燕回,视线中的他开始晃动、扭曲,反倒是下午在出租车上看的那些视频,在脑海中变得真实而清晰。   皮肉被一层层切开,露出血红色的内脏,为了防止遮挡视线,医生甚至会用医疗器具撑开伤口,勾住皮肉。   伴随着这些鲜血淋漓的画面,黄医生的声音无情响起。   “腹腔妊娠的胎儿百分之九十以上都会在孕早期胎停,有的人甚至不知道自己怀孕了,因为胎儿化成的石胎会被身体当成异物排出……”   “等到了孕晚期,母体承受的危险比胎儿更大,并发症、感染,随时都可能发生,即便足月生产,也可能发生各种意外,给母亲和孩子造成不可逆转的伤害……”   腹部的伤口、提起生产大出血时的麻木、燕声的阿贝贝、白少禹和孙简诚的反应……这段时间里发生的所有细节,都被一条线完整串联在一起,围着他旋转跳跃齐声歌唱——   你丫就是个大傻逼!   余响的眼泪掉得猝不及防,又多又密。   不过和上一次得知燕回被家人抛弃时的大哭不同,这一次余响哭的很安静,表情麻木,神情涣散,甚至称得上是呆滞。   燕回本来想说两句类似“哎呀被你发现了”“恭喜你终于发现真相奖励小红花”之类的玩笑话,看到他这个反应吓得什么都不敢说了,有些心虚地别开头,替自己撒过的谎找补。   “我这不算是骗你吧……四月一日也是四月啊……声声也是真的因为羊水污染提前做了剖腹产…虽然不算早产儿,但早六天也是早啊……我也是担心被你家知道要和我挣抚养……”   “对不起……”余响伸出手,似乎是想要拥抱燕回,却又颤抖着不敢碰他,最后只能无力地垂下,像犯了错的孩子一样抓住裤缝。   “如果我再聪明一点……如果…我能勇敢一点……”甚至更早一些,如果当年能直面自己的内心,表达出真正的想法,一切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他会陪在燕回身边,陪他经历恐惧胎停的每一个夜晚,陪他去产检,陪他住院生产,和他一起赚钱养家,参与燕声成长的每一个阶段……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像一个什么都做不了只会哭着忏悔的废物。   啪!   余响忽地抬起手,狠狠地给了自己一耳光,燕回被他吓了一跳,还没反应过来,他又啪啪地打了好几下。   这几个耳光用了十足的力道,余响的脸几乎是瞬间充血,四根手指头清晰可见。   “你干嘛!”燕回终于反应过来,连忙拉住他的手,眼看那张帅脸变成猪头,又心疼又好笑,“我知道你心里憋屈,但也不用这么用力……”   “我不憋屈,”余响抓住燕回的手,眼泪像是决堤的洪水,偏偏他这河堤坍塌得无声无息,有种诡异的绝望感,“我只是对自己感到失望……关于你…我这一辈子…好像没做对过一件事……”   无论是儿时的口是心非,少年时的嘴硬心软,还是重逢后的眼盲心瞎,他永远走在错误的道路上,还自诩深情专一。   燕回看着余响脸上淤青红肿的指印,轻笑着点头:“好像……还真是。那,你想怎么办?负荆请罪,然后离我们父子俩远远的,从此以后不再打扰?”   余响眉心一跳,慌乱的视线隔着模糊的视野落到燕回脸上:“不……我不走……别赶我走……燕回…你让我做什么都行,就是别赶我走……”   “什么都行是吧?”燕回眼珠子一转,恶作剧般抬抬下巴,“那如果我让你跪……”   扑通。   没有一丝犹豫,余响啪叽一下就跪下了。   燕回默默咽下后面的话,心率像坐了火箭般直线上升,表面上却嫌弃地摆摆手,转身朝沙发走去。   “你还真跪啊…我就是开个玩笑,快起来别吓着孩子……咳,你过来,我们慢慢聊。”   余响站起身,亦步亦趋地跟到沙发,直挺挺地站在燕回身旁,像是潮玩品牌新出的手办,带宽面条泪的那种。   燕回抬头看了他一眼,叹口气,拍拍身边的座位:“坐。”   等人乖乖坐下,他又拿起纸巾盒,塞进余响手里:“把眼泪擦擦,哭成这样像什么样子。”   余响听话地抽纸擦眼睛,乖巧的样子让燕回幻视燕声。   等他稍微平静一点,燕回缓缓道:“既然你已经深刻地认识到自己的错误,那我们约法三章……”   “不用,”余响低语,“燕回,从今往后,你说什么,我做什么……你不需要做任何约定,我会百分百服从。”   “真的?”燕回撑着下颌骨,歪头看他,“什么都听我的?要是我让你在家当全职煮夫呢?”   余响顶着猪头,努力勾起唇角:“没问题,我会努力学做饭。”   “那我要你赚钱,还要你顾家呢?”   “年后楚子真就会帮我把钱取出来,到时候可以晚上炒美股,白天照顾家里,本金盈利都归你。”   “你不睡觉啊?”   “留学时为了赶上学习进度,我一天只睡五个小时,足够了。”   “……那我要是一直不让声声认你呢?”   “应该的,他是你儿子,理应只认你一个爸爸才对。”   “……”燕回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就是知道你会这样,我才一直不想说。”   见余响眼神茫然,燕回叹了口气,抬手给了他一个脑瓜崩。   “我的要求很简单,一直陪着我和声声就好。之后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要先为我们父子俩考虑,能做到吗?”   余响捂着脑门,愣愣地看着燕回,不一会,眼泪再次决堤,他泣不成声地点着头。   “好……”   话音还未落,一道稚嫩童声震惊地响起:   “爸爸…你……你把余叔叔打哭了?!”   燕回看看儿子,又看看余响已经完全肿起来的脸,和哭得红肿的眼睛,大呼冤枉:“我没有!是他自己打的!”   刚才那个脑瓜崩他都没用劲!   燕声明显不信,走到余响身前,仔细看了看他脸上的痕迹,正义地叉起腰:   “余叔叔脸上还有你的手指印呢!你还不承认!”   燕回无语:“……余响,你赶紧解释解释!”   余响擦着眼泪哽咽解释:“是…是我自己打的……”   燕回:“……”这话听着怎么即视感这么强?   好在,燕声还小,没看过什么家庭伦理剧,更没看过警务纪实片,既然余响自己都这么说了,他也就信了。   “余叔叔,你怎么自己打自己啊?还打这么凶……”   燕声脸上露出“你是不是傻”的表情,看得燕回差点没憋住笑。   “你余叔叔是知道自己犯了错,后悔才打自己的。声声,你去冰箱那两瓶冰水来,给余叔叔贴贴脸,消肿。”   燕声应了一声,哒哒哒跑到厨房,拿了两瓶冰水又跑回来,小心翼翼地举着贴在余响脸上。   “余叔叔,痛不痛?”   看着燕声担心的眼神,感受到燕回带着笑意的目光,余响垂下眼帘,掩盖住因酸涩再度涌起的泪光,喃喃低语:   “不痛了……” 第38章   余响的脸肿了两天。   燕回按照网上的教程, 前二十四小时冰敷,后二十四小时热敷,到了第三天余响的帅脸顺利消肿, 但淤青却随着时间推移愈发明显, 左右脸蛋一边四个手指印, 清晰得仿佛用了什么转印技术。   顶着这样的脸, 别说去环球影城了,余响连去酒店餐厅吃饭都不敢,生怕遇到热心群众报警说他遭遇家暴。   就连带燕回父子去父母家里吃饭的事, 他都找借口推掉了,去医院看爷爷也一直带着口罩,主打一个鬼鬼祟祟。   “你这纯属自找的,哪有人打自己下手这么狠?”燕回托腮坐在餐桌前, 看着余响对镜抹药膏, 无情嘲笑道。   余响不想和他讨论这个, 故意转移话题:“声声喜欢吃烤鸭吗?”   余响不能出门吃饭, 燕回却不会因为他委屈自己,把人往酒店房间一扔,带着儿子满世界找好吃的。   “一般吧,主要甜面酱是甜的。他随你,口味偏咸酸辣, 比起烤鸭还是更喜欢铜锅涮肉, 就是麻酱他有点不习惯。”   燕回漫不经心地说着, 余响却越听笑得越开心。   “是吗?我也是从小就对烤鸭观感一般, 真不愧是我儿子!”   燕回看他一眼,翘起唇角:“可不,就像你以前说的, 声声口味随妈~”   想起曾经说过的话,余响脸颊隐隐作痛,笑容瞬间垮塌。   “你能忘了我说过蠢话吗?”   “不能,”燕回扬眉,“我不光要记着,还打算嘲笑你一辈子,有意见?”   “……没,你高兴就好。”   燕回得意地哼哼两声,转而问道:“余老爷子情况如何?”   “挺好的,”余响收起药膏,抽了张纸巾擦手,“医生说淤血吸收情况良好,再有五天左右应该就能吸收干净。这两天爷爷清醒的时间也长了一些,就是不愿意见大伯,只愿意见我爸和姑姑。”   “你呢?没见你吗?”燕回好奇地问。   “没,怕刺激到他再次爆血管。”余响摇摇头,把药膏盖好放到一边,拿起燕回给他打包的外卖,“你再吃点?”   燕回没拒绝,招呼儿子:“声声,要不要再吃点?”   坐在沙发上看动画片的燕声回头看了一眼,摇摇头:“不想吃烤鸭。”   “好吧,这么好吃的烤鸭,你们俩真是没口福。”燕回摇着头给自己包了个烤鸭卷,一塞进嘴里立刻露出满足的微笑。   余响看着他的表情,笑着打趣:“你这哪是给我带晚饭,明明就是给你自己打包的宵夜。”   “那你别吃啊!”燕回白了他一眼,手上忙个不停。   “那还是要吃的。”余响说着拿起筷子,端起盒饭,就着京酱肉丝、炒三丁和卤煮大口朵颐起来。   等他吃得差不多了,燕回才卷着烤鸭问道:“声声的事,你没跟你父母说吧?”   “没呢,”余响放下筷子,拿起一张面皮道,“我妈本来已经猜到了,但听到我说声声是早产儿,就以为真是巧合。”   “暂时别说,在你家情况明朗前都别说,我可不想我儿子以后给正朔当牛做马。”   余响颔首:“嗯,我知道。说起来,我今天下午在医院看见燕家人了。”   见燕回动作陡然一僵,他连忙道:“放心,他们没看到我。”   燕回这才咬了口烤鸭卷,静静听着。   “他们是为排他协议来的,想进去见爷爷,被大伯拦下了,吵吵一阵后被医院保安赶了出去。”   余响摇摇头,吃了个烤鸭卷才接着道:“燕总看着很憔悴,燕奶奶也老了好几岁。对了,我还看到了燕承,他长得和你一点都不像,看起来更像燕总。”   燕回长得像母亲,尤其是眼睛和脸型,燕家血脉主要体现在冷白皮和高挺的鼻梁上。   燕回显然对燕家人过得如何一点都不感兴趣,只是问了一句:“你大伯没提起你吧?”   现在云京商圈谁不知道余二公子跟着燕大少跑了,要是被燕家人知道余响在云京那就麻烦了。   燕回不是怕他们,主要是担心燕声,不想他一个小孩子卷入这种事情。   余响摇头:“没。”   “那就好,对了,楚子真是明天过来吗?”   “对,保险起见我没让他带老婆孩子,他老婆还好,小孩子口无遮拦的,还是稳妥点好。”   燕回赞同地点点头,擦着手起身道:“我吃饱了,你扫尾。”   余响看着还剩大半的烤鸭肉,苦哈哈点头:“行。”   看来得在健身房多花点时间了。   第二天上午十点,燕回被一阵夸张的笑声惊醒。他迷迷糊糊睁开眼,只看到身边空荡荡的床铺。   燕声哪怕出来玩,也保持着早睡早起的良好作息,这点也和他亲爸一模一样。   燕回打着哈欠进入洗手间,十几分钟后人模狗样的走出来,推开卧室门没走两步,就看到歪倒在沙发上笑得抹眼泪的楚子真。   “你真的……绝了!牛逼!人都把答案喂你嘴边了,你还能错过,真的是这个!”   余响按下怼到眼前的大拇指,木着脸道:“你说得好像我要是不说,你能想到真相似的。也不知道是谁,刚进门时还吵吵着声声和我长得像,真是有缘。”   楚子真一点没觉得自己哪不对了,振振有词道:“那是因为我隔着辈分,要是把我搁你的位置上,我肯定一猜一个准!你小子又不是今天才是情商盆地。”   瞄到燕回走过来,他抬抬下巴:“你说是吧燕回?”   “是,余响情商一直堪忧。”燕回笑着看了满脸郁闷的余响一眼,冲着楚子真伸出手,“好久不见子真。”   “好久不见,”楚子真站起身,握住燕回的手,郑重其事道,“谢谢你愿意接纳老余,不然他只能孤独终老了。不瞒你说,我生二胎也是担心他老了没人照顾,看在他家财万贯的份上,我那俩儿子多少能尽点孝。”   燕回笑了:“不至于。”   “怎么不至于?你是不知道他大学四年是怎么灭桃花的!”   “你够了啊!”余响抬手想捂楚子真的嘴,不让他胡说八道。奈何这人从小就不受控,小嘴叭叭地就把他卖了个干净。   “女的来告白,他就说自己喜欢男人,如果是男人,他就直接把你照片甩出来,说没你好看就别浪费时间了。”楚子真啧啧道。   “照片?”燕回忽闪着眼睛看向余响,唇角微翘,“你哪来我的照片?”   “毕业照啊,他买通了摄影师,给你拍了张特写。还有你跟我们出去玩拍的照片,只要有你,他都存得好好的,大概有几百张吧。”   余响无奈扶额,小声嘀咕:“兄弟那点事全让你卖了。”   “这才哪到哪,”楚子真往嘴里扔了瓣橘子,“这家伙就是死鸭子嘴硬,初中我就看出他喜欢你,问他还打死不承认。”   “怎么看出来的?”燕回坐在单人沙发上,好奇地问。   “只要是燕家出席的宴会,不用问,他准会去。哪怕余家没接到邀请,他蹭别人家的邀请函也要去。”   “哦,是吗?”燕回笑吟吟地看着余响,“我还真没注意到这件事。”   “正常,因为有些宴会他去是去了,却没下过楼,就躲在阴暗角落看个背影或侧脸就满足了,你说是不是贱?”楚子真毫不留情地嘲笑道。   “什么阴暗的角落?”余响不满皱眉,“我都是在阳台上光明正大地看!”   楚子真冷嗤一声:“宴会不是在别墅庄园,就是会所花园,大家基本都在一楼活动,你隔着七八米的挑高在二楼偷窥,还好意思说光明正大?”   余响:“……要不你还是走吧。”   楚子真:“这就受不了了?我还没说外套……卧槽!”   燕回看着余响拿起楚子真手里剩下的橘子,抬手就塞进了他嘴里,把人噎了个半死,笑得开怀的同时,不禁有些怀念。   他关于青少年时期的记忆,大多数都是灰暗且无趣的,不是在学这个,就是在练那个。   好不容易闪耀一次,也像只开屏的孔雀,看着光鲜亮丽,可说白了就是屁股上插了几根好看的毛,本质上还是屁股。   最深刻的记忆几乎都集中在十七八岁时,哪怕并不全是开心快乐的,但至少恣意随性,不用小心翼翼地讨好谁,也不用为了引起谁的注意去做伤害自己的事。   几个大人的吵吵声勾得燕声心痒痒,到底还是没能经得住诱惑,跑出来往燕回坐的沙发扶手上一趴。   “爸爸,我今天能不写作业了吗?”   燕回笑着看他一眼,想想他们在外面吵成这样,孩子哪集中得了注意力,于是点头道:“行吧,但明天要补上哦。”   燕声点头如捣蒜,亲亲热热地抱住燕回:“谢谢爸爸。”   燕回拍拍他的手臂,抬抬下巴示意楚子真:“和楚叔叔打过招呼没?”   燕声嗯了一声,楚子真也笑着说:“有啊,一见面就叫我哥哥,要不是不想平白矮老余一辈,我就认下这个小弟了。不过我确实吓了一跳,这孩子真高,和老余小时候一模一样,不愧是……嗷!”   余响不动声色地收回脚,拿起一个橘子塞他手里:“吃橘子,少说话。”   楚子真转手把橘子放了回去,嘴里小声嘀咕:“我嘴是快了点,但你丫下手也忒狠了……”   燕回闷笑两声,看了眼时间:“快中午了,余响这脸没办法出去吃,要不叫外卖吧?”   “不着急,先把正事办了。”楚子真说着,从随身带着的手提包里拿出一叠文件,“那两百万美金已经打进你账户里了,你看到了吧?”   “看到了,真是麻烦你了,大过年的还在忙这个。”燕回接过文件翻阅着,发现是美股开户证明,随手递给了余响。   “说句大不敬的话,这不是趁着余老爷子顾不上我,就顺手给办了吗?而且交给别人我也不放心。”   楚子真说着,见余响把文件放好,问道:“你们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就靠炒股过活?”   没等燕回开口,余响倒是抢先道:“够吃喝就行,就我们俩带个孩子,又不用养飞机和游艇,足够了。”   楚子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也是,想玩了租一个也花不了几个子……嗨!”他一拍大腿,“我明儿就把游艇卖了!”   “怎么?生意不好做,开始卖家产了?”余响打趣道。   “去库存啊大哥,”楚子真叹了口气,“我们这些随着地产经济起来的家族,也注定跟着土地政策落地。”   “能平安落地也算是一种幸福。”燕回说道。   “是这个理儿。”余响附和道。   楚子真看着他俩,抬手作揖:“你们俩还真是夫唱夫随,不愧是两口子!”   听到这句话,燕回顿时绷不住了,转头轻咳两声,余响也露出迷之微笑,看得楚子真一头雾水。   楚子真吃完午饭就走了,说要回去陪儿子,临走前还给燕声发了个巨大的红包,吓得燕回转手发了双倍红包还回去。等回头在沙发上坐下来,他才咂摸出不对劲来。   “我怎么感觉上套了?”燕回摸摸下巴。   余响捧着手机笑道:“可不是,他家有俩宝贝,你就声声一个,逢年过节发红包,你怎么都亏。”   燕回反应过来,一拍沙发:“啧!大意了!”   燕声在一旁听着,这时忽然冒了一句:“爸爸不亏,我的红包给你!”   燕回看着儿子,故意逗他:“真的?可是爸爸这次亏的有点大,你这一补,小金库就没了哦!”   燕声睁大眼睛,表情难以置信:“小金库全部都没了吗?”   “差不多吧。”   楚子真一口气转了十万,说是燕声从小到大所有的压岁钱,燕回回礼自然不可能比这个少,而且他家还是俩小子,所以损失也高达十万,刚好和燕声从小到大收到的压岁钱持平。   燕声小脸顿时皱了起来,纠结了好一会,最后还是强装大方地说:“没关系,我……我以后再攒!”   那心痛不舍但为了爸爸可以忍耐的表情,看得燕回父爱爆棚,一把抱住儿子,叭叭就是一顿亲。   燕声本来还有点后悔,但被燕回这么一亲顿时乐得找不到北,和爸爸亲亲热热地抱在一起,幸福得直冒泡。   这边两人父慈子孝,那边余响终于找到想找的东西,兴奋地按下播放键。   悠扬的旋律响起,燕回跟巴甫洛夫之犬般,瞬间直起身子,一顿一顿地转头看向余响。   注意到他的视线,余响举起手机晃了晃。   “《与你的未来》电视剧版,要不是老楚那句话,我都忘了这事了。”   燕回:“……”   住手啊!!! 第39章   很难和人解释, 为什么有人不在乎,有的人却对掉马一事反应剧烈。   单论燕回的话,他的理由很简单, 因为他在作品中投入了太多私心。   剧情流就算了, 感情流里夹带的私货有时他自己看着都脸红, 掉马后被人和本人联系起来, 羞耻度直接拉爆。   作品影视化后,这种公开处刑的感觉更加强烈。   更何况,此时此刻看的人还是角色人设取样的原型!   燕回尴尬得脚趾蜷曲, 没等片头曲放完就直接扑了过去,试图抢夺手机。   “你从哪找到的!不是全网下架了吗!”   余响连忙把手机往身后一藏,笑着说:“平台海外版。”   没想到还有这个漏网之鱼,燕回恨得牙痒痒, 抓住余响的手臂就往外扯:“快关掉!”   余响顺从地抽出手, 手心里却没有手机, 片头曲已经进入尾声, 剧情即将开始。   “你就让我看看呗!”   “看个屁!”燕回气急败坏地骂了一句,抱着余响的手臂指挥燕声,“声声!你去拉他那只手!”   “好!”能参与大人的活动,无论是什么小孩都会很兴奋。燕声大叫一声,三两步跨到余响另一边, 抱住手臂跟拔萝卜般往外扯。   余响被左右夹击, 心里爽爆了, 嘴上却哎哎叫着:“没有, 真没有!不信你看!”   燕声拔出手,看了眼他的手心,立即汇报长官:“爸爸, 没有!”   此时电视剧已经开始播放,男主角做作的声音响起——   “周艺你给我站住!看到我就跑你什么意思啊?大家都是老同学,你就这么不待见我吗?!”   ……救命!再过五分钟,两个男主就要亲到一起,然后开始插叙青春疼痛的往昔了!   燕回一着急,不管不顾伸出手就摸向余响后腰,余响连忙反手调整手机的位置往屁股底下塞。   “燕回你别摸了别……!!!”   “你他妈的别动——!!!”   两人动作同时一僵,燕回感受着手心弹性十足甚至堪称坚实的肌肉,整个人都懵了。   这是……臀大肌…吧?   思绪刚在脑子里转了一圈,手里的肌肉就用实际行动证明,它确实是人体最大的肌肉,一旦紧绷,捏都捏不住。   这种坚如磐石的手感,瞬间勾起久远的记忆,十年前他也是抓着这里,然后往下按……   熟悉但陌生的喘息声在脑海里响起,同时响起的还有燕声疑惑的声音:“爸爸,你找到手机了吗?”   燕回瞬间回神,猛地抽出手、站起身,思绪混乱,视线乱飘,却刻意避开了余响的眼睛,直到落到燕声身上,他才想到要做什么。   一把拽起燕声,燕回慌慌张张地扔下一句“那你自己看吧”,拉着儿子就往主卧走。   燕声被他拽着,一脸莫名。   “爸爸,回卧室干什么?”   “睡觉。”   “可是我不困啊……”   “不,你困!”   呯!   等到关门声响起,余响才缓缓坐直身体,然后低头看了眼裤档,露出一抹苦笑。   明明什么都说开了,也没有任何阻碍,他和燕回的关系却依然原地踏步,没有丝毫进展。   燕声的存在是原因之一,但余响知道,最大的问题还是出在他和燕回身上。   他心有愧疚不敢越雷池一步,期待着燕回能给出信号,偏偏燕回似乎满足于现状,没有一点动静。   刚刚好不容易有点反应了,偏偏时机和场地都不对……   “陈然,你放过我吧,我做错了什么?我只是年少不懂事时喜欢过你而已啊!”   几近崩溃的话语从手机里传出,余响怔愣一瞬,从屁股下面抽出手机捧在手心。   也许,自己能从燕回的作品中,得到一些灵感,主动出击,打破僵局。   燕回拉着余响回房间后,便自顾自地往床上一趴,冲燕声摆摆手。   “声声,你自己看电视好不好……爸爸歇会……”   燕声担心地在床边坐下:“爸爸,你是不是不舒服?”   燕回想说没有,但感受一下现在还绷得紧紧的□□,只能改口:“有点…但没关系,爸爸睡会就好,下午我们去逛庙会,好不好?”   “好。”燕声乖乖应了一声,还贴心地拉起被子,盖在燕回的屁股上。   燕回:“……”   儿子,我现在需要的是降温,不是升温啊!   燕回内心哀嚎着捏紧被单,脸埋在柔软的织物里,第一次有种束手无策的感觉。   小时候他坚信,只要自己乖巧听话,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就会爱他。被抛弃后也迅速振作,决心为自己而活。   独自带娃时,他手忙脚乱时常处于崩溃边缘,却从未产生过犹豫后悔的情绪,崩溃着崩溃着就把孩子带大了,成就感满满。   和余响重逢时,他考虑的也是对方喜不喜欢他,两个人能不能在一起,不能就散的洒脱想法。   结果现在两情相悦了,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话说回来,他俩其实都没谈过恋爱啊!特么直接一步到位,娃都这么大了,突然开始同居,然后再说恋爱的事,会不会太晚了?   但直接就把人往床上拉,也太奇怪了吧?   写小说时胆大妄为,那一点经验全部拆分给笔下男主,让他们尽情享受爱情的两口子大大,自己却陷入有老公不能睡,有爱不能做的境地,简直是地狱笑话。   得自救!   燕回抬起脑袋,目光坚定。   转念一想的话,余响看他小说的改编剧也没什么不好。   看小说是件很私密的事,但看电视剧却因媒介的缘故始终处于开放状态,而且早期改编剧审核不严,有很多亲密戏,下架也是因为这个,如果他俩一起看的话……   有点羞耻,但可以作为突破口!   想到就做,燕回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吩咐燕声:“声声,换衣服,我们去庙会。”   不管做什么,得先把孩子搞定才行!去庙会消耗燕声的精力就是最佳选择!   比起在家里看电视,燕声更喜欢户外活动,闻言直接跳了起来,大声应道:“好啊!”   燕回换上外出的衣服,和燕声走出卧室时,余响连第一集都没看完。   燕回目不斜视地往门口走,嘴里却对余响说:“我们去庙会了,你要看就投屏看,举着个小破手机不累吗?”   “……啊?”余响抬起头,却只看到燕声挥着手告别。   “余叔叔再见,我们出去玩啦!”   “哦…好,玩得开心……”   大门关闭,门里人满脸纳闷,门外人却势在必得——   电视剧《与你的未来》亲密戏几乎都在后面,等他回来刚刚好!   燕回带着燕声一直玩到晚上八点才回酒店,余响依然坐在那,动作都没怎么变,只是从看手机变为看电视。   看到他们进门,他手忙脚乱地拿起手机按下暂停,有些局促地站起身。   “回来啦……”说完,他顿了顿,嘴唇嗫嚅着似乎还有话没说完,却怎么都说不出口,最后悻悻地闭上了嘴。   燕回没注意到他的表情,抬起手晃了晃:“给你打包的麦当当,还热着呢,趁热吃。”   余响接过纸袋:“不是去庙会了吗?怎么吃麦当当?”   “去是去了,但现在庙会忒没劲了,就一些小摊贩和套圈打气球之类的游乐项目,人还多得要命。我和声声逛了一圈就出来了,后面带他去龙湖公园玩了一圈,完事饿得不行,就想快点吃饭……”   燕回说着脱下外套往屋里走,声音远远传来,有点模糊不清。   余响问燕声:“在庙会没吃东西吗?”   “吃了,”燕声揉揉眼睛,“但不好吃,爸爸说那个爆肚味儿不对,羊肉串也没味。庙会不好玩,还是公园好玩,有舞狮子,特好看!”   余响有些惊讶地看向换好衣服的燕回:“龙湖公园有舞狮?”   “有,还有萨满祭祀表演,好像是什么民俗活动,人也挺多的,比庙会热闹。”燕回见燕声打了个哈欠,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声声,困了就去洗漱睡觉,别熬了。”   “哦,”燕声应了一声,乖乖转身朝主卧走去,嘴里嘀咕着,“爸爸晚安…余叔叔晚安……”   “晚安。”余响看着他的背影,转头问燕回,“声声这是怎么了?怎么困成这样?”   “累的呗,”燕回走到沙发坐下,拿起余响的手机,“公园里有儿童乐园,同龄人一大堆,他和一群小孩来回跑了一下午,能不累吗。走的时候还加了好几个好友,说是以后来云京还要一起玩。”   第九集,进度和他预计的差不多……   燕回想着按下播放键。   余响还想说什么,看到燕回播放电视剧,顿时忘了要说的话,拿着麦当当有些无措地走到他身边。   “你怎么……中午不是还不许我看吗?”   “打不过就加入嘛,”燕回抬头看他一眼,“你打算就这么站着?”   余响看看燕回,又看看恨海情天的电视剧,犹犹豫豫抱着麦当当坐下。   此时电视剧剧情已经走了一半,高中回忆进入尾声,眼看主角们即将开始接吻,燕回悄悄吸了口气,到底还是没压住尴尬,故作镇定地转头扒拉余响怀里的纸袋。   “给我个蛋挞…你怎么不吃啊?光抱着能饱吗?”   余响垂眸看去,啊了一声松开手,任由燕回翻找。   就这么一错眼,吻戏过去了,拿着蛋挞和汉堡抬起头的两人,几乎同时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   太好了!没看到!   但很快,高中回忆结束,时间线来到主角多年后重逢,随着火葬场轰轰烈烈地燃烧,他逃,他追,他插翅难飞的剧情也即将展开,同时还伴随着不少强制爱剧情。   余响一开始还能边吃边看,甚至有时会共情攻方,为他当初埋下的祸端而扼腕,但看到攻为了阻止受离开,追出餐厅把人拉到昏暗的小巷,抵在墙上强吻时,他手里的薯条都吓掉了!   还能这样的吗?!   话都没说清楚就上嘴了?   等等,这个剧情是燕回写的,难道他……   余响用眼角余光去瞄燕回,见他抿着唇,眼神忽闪,忽然福至心灵,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   燕回改变主意允许他看这部电视剧,其实也是一种暗示吧?暗示他向电视剧学习!他之前的想法是对的!   想到这,恋爱经验为零,但学习能力超强的余响,就像找到了参考资料,瞬间自信大胆起来。   他学着男主的动作,借着伸懒腰的动作展开双臂,然后把左臂放在燕回身后的沙发靠背上,把人半圈在怀里。   察觉到余响的动作,燕回心里隐隐有些激动——   来了来了!下一步是不是就要耳语亲亲然后推倒……   “回回,你……”   燕回瞬间痿了,抬手虚虚捂住余响的嘴。   “你给我等等,回回是谁?”   出师不利,余响有点泄气但很快再次振作,用磁性的嗓音低语:“你不喜欢,那我换一个。咳,宝贝……”   “你给住嘴啊啊啊啊啊!!!”燕回脸颊瞬间爆红,羞耻得直接捏住了余响的嘴,“不许这么叫我!回回不行,宝贝不行,宝宝更不行!!!”   “……为森么?”余响有点委屈。   他看了一下午电视剧学到的精髓就是,昵称有助于拉近关系。   燕回回来时他就想改口,结果太羞耻了叫不住出来。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谁知却被本人禁止……   燕回松开手,板着脸问余响:“那我叫你响响你什么感觉?”   余响沉默:“……我会觉得你是我长辈。”   从小到大,除了家里长辈,没人这么叫过他,不是不习惯,就是有种惯性思维在里面,感觉有点奇怪。   “是吧?你被长辈从小叫到大都觉得奇怪,我更受不了,从没有人这么叫过我,太奇怪了!”燕回打了个寒颤。   余响悻悻地收回手:“好吧,我以为你喜欢这样,毕竟是你的作品……”   “别说了,”燕回捂脸,“再说下去我会忍不住想大修全文……写的时候我哪知道有天你会照搬这套对付我啊?”   看到燕回羞耻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余响反而放松下来,之前瞻前顾后不敢问出的话,这个时候倒是能自然而然地说出口。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你也知道我在这些方面不是很灵光,所以能不能给个提示?”   燕回搓了把脸,歪头看余响:“我能有什么提示……我也没谈过恋爱啊!”   “啊?”余响抬眸看了眼电视,“可是你写了那么多恋爱小说……”   燕回直起腰,义正言辞:“创作最重要的是想象力而不是经验,甚至经验会摧毁想象力!做梦才是最美的,懂吗?”   燕回的本意是想说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但听在余响耳中显然变成了另一个意思,顿时忍不住笑了起来:   “啊,我也没谈过,那怎么办呢?”   还呢!你呢个屁!   燕回看他笑得像只傻狗,心脏怦怦跳的同时,美目剜了他一眼:“你问我我问谁去?”   “那……”余响挪了挪屁股,悄悄坐近了一点,伸出手试探地放在燕回的手上,见他没有反应,才缓缓低下头,小心翼翼地靠近。   随着距离的缩短,燕回能感觉到自己飙升的心率,也能感觉到余响开始微微颤抖的手指,于是他也忍不住颤抖起来,像一个刚刚上满发条的玩具。   短短几十公分的距离,他们却如同跨过了一座名为时间的大山,在即将抵达终点时,腿脚酸软,全身颤抖,既喜悦又有点莫名害怕。   就在唇瓣即将贴合时——   “爸爸——!”   燕回和余响瞬间僵硬,下一秒开门声响起,两个人几乎是条件反射般朝着相反方向弹开,看着燕声白着一张小脸跑出来。   “爸爸……我、我梦见怪物要抓我……它们…它们……穿着一条一条的彩色衣服……”   ……看来是梦到萨满祭祀的场景了。   燕回无奈看了眼天花板,起身迎上去,抱住儿子安抚道:“没事,只是个噩梦而已。”   燕声抱住燕回的腰,后怕地小声嘀咕:“爸爸,你陪我睡好不好……”   燕回低头看了眼小脸煞白的儿子,又看了眼翘着二郎腿捂脸扭头的余响,点头道:“好吧。余响,把手机给我。”   余响看了眼茶几上的手机,深吸一口气,拿起手机起身走了过来。   递上手机,燕回却没接,搂着燕声的细长手指勾了勾,用嘴型说道:过来。   余响不明所以地上前一步,又一步,直到快贴到人了才反应过来,眼睛亮晶晶地看着燕回。   但这个时候,燕回却停了下来,只是笑着抬眼看他,嘴唇开合着吐出两个字:手机。   余响眼神一暗,飞快地低头啄了一下那双不说老实话的嘴唇,然后把手机塞进燕回手心,边后退边同样用唇形说:明天,要你好看!   燕回笑了,拍拍儿子后背:“走吧,睡觉去,爸爸陪着你。”   燕声松开手,看了眼爸爸,疑惑歪头:“爸爸,你脸怎么这么红?”   “咳,暖气太热了。”   “热吗?”   “我说热就热。”   “哦。”   余响看着父子俩远去,直到关门声响起,才一个滑铲冲到沙发边,举起双拳无声呐喊,像在举行什么庆祝仪式。   卧室里,燕回侧身躺在燕声身旁,一手撑着脑袋,一手摸着嘴唇,思考着一个严肃的问题——   这到底算不算他俩的初吻? 第40章   “我觉得不算。”   余响和燕回面对面坐着, 两只手捏着燕回的左手,微微扬起脸,任由他涂抹药膏。   “总不能因为时间太长了, 以前亲过的就不算了吧?”   燕回白他一眼:“你那是亲吗?你那是咬!我嘴唇都肿了!身上也没一块好肉, 全是牙印!”   余响心虚地移开目光:“我那天是有点太激动了, 脑子跟断线一样……”   燕回闻言手一顿, 不着痕迹地开始涂另一边脸:“你知道就好。”   “放心,这次我肯定…嗷!”脸上被拧了一把,余响捂着脸无辜眨眼, “怎么了?”   燕回抽了张纸巾擦手,微红着脸瞟了眼书房:“什么这次,你想干嘛?!”   “好吧,”余响叹了口气, “那就下次。”   燕回懒得理他, 起身要走, 却被余响拉住一拽, 跌坐在他怀里,食髓知味的某人低语着“再来一次”就低下了头。   燕回嫌弃地抱怨着“你是接吻鱼吗”,却配合地扬起下巴,两人四片唇再次贴合在一起,有点笨拙又努力地探索着新玩法。   就在两人亲得忘乎所以时, 书房传来一道呼喊声:   “爸爸——!我写完了!”   燕回和余响先是反射性弹开, 发现燕声没走出书房, 才同时松了口气。   “来了!”燕回应了一声, 掖好衣服朝书房走去,余响叹息着收好药膏,拿出手机看了眼日期。   还有十三天开学……我忍!   中午吃午饭时, 燕声仔细打量着余响的脸,扭头高兴地对燕回说:“爸爸,余叔叔的脸好像快好了!我们是不是能去环球影城了?”   燕回抬头看了眼余响,笑着点点头:“等余叔叔的脸彻底好了,我们就去,暂定后天吧。”   “好耶!”   燕声欢呼一声,余响提议道:“既然要去玩,那就玩个尽兴,直接在园区附近住两天吧。”   燕回颔首:“我也是这么想的,环球附近有几家酒店?”   “应该挺多的,我查下。”   “你没去过吗?”   “没,”余响摸出手机,“以前对这个不感兴趣。”   听到“不感兴趣”四个字,燕声抬起头看着余响,满脸纠结。   瞥见他的表情,意识到自己刚才说了什么,余响连忙道:“不过那是以前,陪声声一起去,我很开心!”   燕声顿时笑了:“和余叔叔一起玩,我也很开心!但是余叔叔,吃饭时玩手机不好,影响消化!”   余响闻言立刻放下手机:“好,叔叔吃完饭再看。”   燕声满意了,嘿嘿笑着端起碗,刨了一大口饭。   一家三口正其乐融融地吃饭时,一个电话打了过来,余响看了眼来电显示,又看了眼燕声和燕回,解释道:   “是我爸。”   燕回点点头,燕声好奇地看着表情忽然严肃起来的余响,拿着电话走到客厅落地窗旁。   电话接通后,余钟北的声音传来,听着说不出是高兴还是郁闷,或者兼而有之。   “响响,你爷爷恢复情况良好,人也彻底清醒了。不知道他从哪知道你回云京的事,要你明天下午两点去趟医院。”   余响皱皱眉:“只有我吗?”   “还有我和你大伯,以及你姑姑姑父,听说还叫了郑律师,你大伯估计他是想修改遗嘱。”   听到不止自己一个人,余响反倒轻松了几分。   爷爷的情况刚刚稳定下来,如果单独召见他又旧事重提,他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答应吧对不起自己,不答应吧怕刺激到老人家,进退两难。   至于修改遗嘱,他压根不在乎。   “好,我知道了。”余响应了一声挂断电话,走到餐桌坐下,“爷爷醒了,要我明天下午去趟医院。”   燕回第一反应和他一样:“就只叫了你?”   “不是,还有其他长辈,估计想用遗嘱来逼迫我就范吧。”余响叹气道。   燕回略一思索,冷笑道:“那只能是让其他长辈给你施压了。”   余响没有说话,眉目间却是彻底冷了下来。   燕回看着他,忽地笑了:“没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先去听听是怎么回事。不过你这脸……”   余响瞟了眼餐边柜映出的倒影,无所谓道:“没事,问起来就说我摔了一跤。”   燕回:“……”谁摔跤能摔到两边脸颊啊?   不过淤青已经消了大半,至少看不出是指头印,真想糊弄也不是没办法,燕回便没再说什么。   第二天下午,燕回带着燕声去看电影,余响独自一人前往医院。   余老爷子彻底清醒后便从特护病房转入VIP病房,没有探视的玻璃窗,空间也大了许多,余响一走进屋里,满满当当都是人。   余钟南坐在离病床最远的窗边,身上西装革履,脚边放着一个手提包,看样子是刚开完会。   大伯母不见人影,可能又进了疗养院。自从余昊死后,她便时不时犯糊涂,清醒时以泪洗面,糊涂时看谁都像杀人凶手,一年里有大半时间都在疗养院渡过。   余响的姑姑余玲,及其丈夫和一双儿女,占据着余老爷子病床边最近的位置,一家子围着余老爷子欢声笑语,和整个病房的氛围格格不入。   不过也不奇怪,余玲一直是余老爷子的贴心小棉袄,余老爷子对她总是格外纵容,也养成了她骄纵的脾性。   她丈夫邹文栋是外企高管,收入不菲,但对于余家来说杯水车薪,更负担不起她的高消费。这么多年来,他们一家人的主要经济来源和余响父亲一样,都是余老爷子所持股票的分红。   不过一个是正朔百分之一股份分红,一个是每年固定三千万,差得不是一星半点。   相比起被疏远排斥的大哥,备受宠爱的小妹,余响的父母像是局外人一样,站在离门口不远的地方,看到余响便迎了上来,用眼神询问着燕回的情况。   余响冲父母安抚地笑笑,忽然感觉到一股阴鸷的视线,抬头一看,正是余老爷子。   他躺在病床上,全靠自动升降的病床才勉强呈现半躺状态。但就算已经确认瘫痪,他身上依然有种居高临下的压迫感,一举一动牵扯着房间里所有人的注意力。   因为他掌握着正朔这家未上市集团公司百分之四十五的股份。   注意到老爷子的视线,正在削苹果的余玲也看了过来,发现是余响,顿时笑了起来。   “哟,响响来啦!来来来,快来坐,好好跟你爷爷道个歉,你看这大过年闹的,多吓人!”   “余玲你什么意思……”   余响一把拦住父亲,走到床尾,迎着余老爷子的目光,恭敬有余却无丝毫愧疚地开口叫了一声:   “爷爷。”   余老爷子盯着他看了许久,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抬抬左手。   一直坐在病床另一边的郑大律师见状,连忙站起身,拿出一台笔记本电脑,放在余老爷子面前的小桌板上。   余老爷子抬起左手,竖起食指,一个字母一个字母按着电脑键盘,房间里顿时安静下来,只听得见按键的哒哒声。   余玲离老爷子最近,亲眼看着他打出一排字,眼中有异彩闪过,转头看了眼身旁的一双儿女。   余昊死了,余响是个同性恋,余家血脉就剩她这一双儿女了。老爷子再不情愿,总不能看着正朔落到不相关的人手上吧?   几分钟后,哒哒声停止,余老爷子按下播放键,电子合成音在房间里冰冷地响起。   “按照我本人的意愿,郑律师已经重新修订了我的遗嘱,在国家公证机关公证人的见证下,由郑律师当众宣布。遗嘱内容由我本人在完全清醒、理智的情况下拟定,不存在威胁、强迫的情况,请公证人员予以公证。”   电子音播完,身着公证机关制服的一男一女越众而出,一个手里拿着便携式摄影机,一个拿着公证文件宣布公证起效。   余响这才反应过来,这两个人一直坐在进门后的角落里,全程拿着摄影机,连同余老爷子一指禅打字的经过都录了进去。   这是从前从没有过的情况。   余老爷子的遗嘱虽几经修改,但内容都大差不大,余钟北和余玲的继承份额一直没变过,只是正朔集团股份继承人从余钟南改成余昊,后来又改成余响。   这些改动都是通过郑大律师,改完便存放于大正律师事务所,从来没请人公证过。   这一次搞得这么隆重,隐隐透着一股诡异。   果然,等公证人员宣布完毕离开后,郑大律师公布最新遗嘱的第一句话,就出人意料。   “此遗嘱为最终版本,一切继承权益都以此版本为准,任何人不得更改。”   余响皱了皱眉,转头看了眼余钟北和言真,两人对他笑笑,四只手交握在一起,用行动表达着相互扶携的决心。   余响眼神暗了暗,收回视线,低头考虑除了炒股外,还能不能做点别的营生赚钱,至少不能让父母的生活品质降低。   思索中,郑大律师的声音在耳边缓缓响起。   “……我名下所有资产,四月庄由大儿子余钟南继承,其余不动产由二儿子余钟北继承,存款和珠宝藏品由三女儿余玲继承,除此之外的股权债券,全部由余响的亲生子女继承,在其成年前由余响代管。”   “什么?!爸——!”余玲蹭地站起身,震惊地看着余老爷子,“他是个同性恋!哪来的孩子!你——!”   剩下的话语,被余老爷子一个眼神堵了回去,余玲不敢再说什么,搅着手指缓缓坐下,心头涌上不好的预感。   “同时,余响及其子女需签署协议,将其继承的股权债券年收益中百分之二无偿赠送给余玲及其子女。”   听到这句话,余玲终于松了口气。   虽然没能继承正朔的股权,但年收益百分之二也十分可观了,足以让她家的年收入稳定突破亿元级别,一辈子不愁吃喝。   而且这是每年按时打款的现金流,比起大哥二哥好多了!   爸爸果然还是爱我的!   余玲眼中闪过一丝喜色,继续听郑大律师念遗嘱。   “……确认继承权需在郑达生律师的见证下进行亲子鉴定,结果符合要求方能执行遗嘱。如若在我死后,余响依然没有亲生子女,则所有财产捐赠给国家。   “包括但不限于所有不动产、存款、珠宝藏品和股权债券等,捐赠流程由郑达生律师及其律所全权负责,任何人不得以任何名义干涉。”   话音落下,病房里落针可闻。   片刻之后,余玲倒抽了一口凉气,全身瘫软着往下滑。   “妈!”   “老婆!”   “医生!”   余玲的丈夫儿女慌作一团,其余人一动不动,视线都集中在余响和余老爷子身上。   余响面色平静,只是无奈摇头:“爷爷,没用的。”   余老爷子眼中闪过一丝愤恨,随即落到了半晕厥的余玲身上。   经过医生的一番操作,余玲缓过劲来,挣开老公儿女,扑倒在病床上。   “爸!你怎么能这么狠心!你这是要把我们往死路上逼啊!邹文栋一年才挣多少钱?铭恺和铭怡一年学费都要压死他了!他哪养得起我,养得起这个家!你不能这么对我!”   余老爷子抬起左手,缓缓落到余玲头上,然后,意有所指般看向余响。   余玲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愣了两秒忽地反应过来,喃喃自语道:“你的意思是要我……哈、哈哈哈……”   干瘪的笑声回荡在众人耳边,余玲笑着笑着流下眼泪,扑倒在丈夫邹文栋怀里,哭得泣不成声。   余钟北看不下去了,上前道:“爸,我和大哥就算了,玲玲你从小宠到大,你这么对她,对得起妈的在天之灵吗?”   余老爷子没理他,只是看着余响,眼神异常冰冷。   过了一会,哭声渐消,余玲抬起头,擦干眼泪整理头发,拿出气垫补妆,嘴里咬牙道:   “不就是个孩子吗?怎么生不是生?响响,你去捐个精,剩下的交给我。”   余响瞥了余玲一眼,摇头拒绝:“抱歉姑姑。”   余玲睁大眼睛,啪地一声关上气垫:“你疯了!你知道那是多少钱吗?”   “知道,但我不需要。”   “你不需要我要啊!你表弟表妹还在读书,你忍心看到他们流落街头吗?而且只是要你捐个精,甚至不要你结婚!你有什么不愿意的!”   余响脸色沉郁:“我不会让任何人介入我和燕回。”   余玲站起身几步走到余响面前,急切道:“没有人要介入!你只需要提供精子就可以了,人你都不用见!”   “但总归是我的孩子,有血脉联系,”余响垂下眼帘,“万一哪天我后悔了呢?”   “那不正好吗!燕回都有自己的孩子,你却没有这太不公平了!等孩子生下来,你……”   “所以我更不能答应,”余响打断余玲道,“我不会给自己后悔的机会。”   余玲脸色一变,似是没有想到余响居然会这么坚决,她视线无助地扫过房间,落到了余钟北和言真身上,像是找到了救命稻草般大叫起来:   “那你爸妈呢?你不在乎钱,可你爸你妈养尊处优多年,到老了却因为你成了穷光蛋,你对得起他们吗?你爸从小到大都没什么本事,你妈现在又被封杀,你难道想让他们一把年纪了还为生活奔波吗!”   余响皱了皱眉,正要开口,就听到言真冷笑道:“谢谢你关心,但我们家老的有养老金,我拍戏这么多年也有积蓄和投资,不需要儿子为了我们牺牲自己,更不会逼迫别人为了那点遗产去当种马!”   “你闭嘴!”余玲气得浑身发抖,指着言真骂道,“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当初二哥要娶你我就反对,一个戏子有什么资格进我余家的大门!”   这句话瞬间捅了马蜂窝,余响黑着脸打掉余玲的手,余钟北瞬间跳脚。   “余玲你他妈胡说八道什么?!信不信老子揍你!”   “要我再说一百遍都行!”余玲捂着手尖叫,“我哪说错了!要不是你娶了这个女人,怎么可能生个同性恋儿子!事情怎么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余玲我看你就是欠揍!”   “有本事你打!我不但要骂她我还要骂你!还有大哥,一辈子窝窝囊囊,要不是你们俩个当哥哥的不成器,怎么会连累到我!”   “响响你松手!我今天不揍她一顿我就不姓余!”   “邹文栋你什么意思!什么叫别闹了?我不闹我们一家都要喝西北风了!我不但今天要闹,我还要天天闹!日日闹!除非拿到我应得的!”   “什么叫你应得的!你应得什么!你一个米虫有脸逼你侄子,没脸自己挣钱吗!”   “你有本事,你有本事别拿分红啊!靠老婆的废物有什么脸来教育我!”   “你……”   看着眼前乌烟瘴气的一幕,郑大律师偷偷看向余老爷子,见他脸色阴沉,不禁叹了口气。   什么办法都用尽了,老爷子也该死心了吧?闹成这样像什么样子,还把自己气得不轻……   正想着,他看到余钟南悄无声息地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份文件。   趁人不注意,他靠近余老爷子耳语了两句,余老爷子的眼睛瞬间睁大,手也颤抖起来。   “NI……”模糊的言辞从唇齿间溢出,余老爷子浑浊的眼中似有血色闪过。   余钟南温和地笑笑,从衣兜里拿出一副老花镜,仔细地给老人戴上,然后将那份文件打开,竖在他面前。   郑大律师实在好奇,凑过去看了一眼,发现那是一份亲子鉴定,鉴定对象是燕声和余响。   报告最后,是熟悉的鉴定结果——   依据现有资料和NDA分析结果,支持余响为燕声的生物学父亲。   这……郑大律师眼睛陡然睁大,先是感到疑惑,而后又有些茫然,但下一秒他忽觉不对,连忙转头去看余老爷子,却落入一双赤红双眸中。   患有脑溢血的人,最忌情绪过于激动,原本余老爷子就因为病房里的闹剧心情烦闷,再被这惊天喜讯一激……   还没等郑大律师理清思绪,又听到余钟南笑着低语:   “燕声是余响和燕回的孩子,他不但能继承正朔,还能继承海燕集团,未来正朔在产品运输这方面,就等于是左口袋倒右口袋,成本还能再降一些。”   说着,他忽然叹了口气,口风一转:“不过,正朔和海燕之前闹得不可开交,燕家还有个能继承家业的儿子,燕声不一定能那么顺利地继承两家,可惜了。”   郑大律师征征地看着余钟南,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刺激余老爷子。   先是一个天大的喜讯,之后又给一棒槌,老爷子心脑血管才爆过一次雷,运气好出血量不大才保下一条命,再被这么刺激的话……   眼角余光中,余老爷子面前的报告忽然滑了下去,顺着被子掉在了地上,随之倒下的,还有余老爷子瘫软的身体。   郑大律师反应了一瞬,抬手就要按呼叫铃,却被余钟南叫住了。   “郑律师,”年过半百的中年男人笑着,说话一如既往的温吞,“这份报告,能作遗产继承的证明吗?”   郑大律师手指悬在呼叫铃上,额头瞬间溢出细密的汗珠。   他缓缓转头看向余钟南,又看了眼丝毫没有察觉到这边的动静,还在大吵大闹的余钟北和余玲,悄悄咽了口口水。   “按…按照遗嘱……得由我亲自…见证……从采样到送检……我必须…全程参与……”   余钟南点点头,俯身拾起报告,示意道:“那我们去那边仔细商量一下这件事吧。”   郑大律师又看了眼吵架的余家人,瞥了眼脸色赤红似乎在翻白眼的余老爷子,咬咬牙,提起公文包和余钟南避开众人,走到远离病房的角落里。   余钟南翻开手里的亲子鉴定,笑着道:“又要麻烦你了郑律师,等遗嘱执行完毕,作为答谢,四月庄后续的买卖,也交给大正律所处理吧。”   郑大律师擦擦额头的汗,唯唯诺诺地应了声好。   几分钟后,一声尖叫响彻病房,又过了一分钟,几名医生冲了进来,余老爷子被推病房,所有人呆若木鸡,余玲瘫软在地,嘴里喃喃着:   “完了……全完了……”   当天晚上,经过几个小时的抢救,余老爷子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第41章   当燕回拎着打包的外卖回到酒店, 却只看到一室黑暗时,他便预感到事情不对。   燕声也咦了一声,嘴里喊着余叔叔在房间里转了一圈, 最后哒哒哒跑到燕回身边, 拉着他的袖子急切道:   “爸爸, 余叔叔不见了!他是不是走了?”   燕回放下外卖, 安抚地拍拍儿子:“不要着急,我们先去余叔叔的房间看看,好不好?”   “好!”燕声应了一声, 拉着燕回就往次卧走。   走进房间,燕回环视一圈,然后打开衣柜,指着里面的行李箱对燕声说:   “你看, 余叔叔行李还在, 衣服也在, 肯定没走, 只是有事耽误了,等他办完事就会回来。”   燕声探头看着衣柜里的东西,明显松了口气:“那就好。”   燕回看得好笑,逗他:“你怎么这么担心余叔叔走啊?对你那几个干爸爸你可没这么上心过,要是让他们知道了, 可是要伤心了~”   燕声却不以为意, 理直气壮地说:“可是大爸二爸三爸他们本来就是要走的啊!但是余叔叔说了, 他永远不会离开我们, 会一直留在家里,他是不一样的!”   燕回怔愣一瞬,好一会抬起手, 摸摸儿子的头毛,轻笑:“是啊,他是说过。”   ……但愿今晚过后,他还能说到做到。   和谐医院,手术室前的走廊里。   余家人聚集门前,如同电视剧里每一个等待手术结果的亲朋一般。   但实际上,余老爷子早在一个小时前便被医生宣告死亡,尸体送往太平间,VIP病房被收回,余家人已经没有呆在医院的理由了。   可他们没人离开,也没人说话,只是神色各异地守在那,不知道在等待什么。   余玲流着眼泪瘫软在丈夫邹文栋怀里,眼睛里完全失去了光彩,不知道是在悲伤父亲的离世,还是哀悼自己即将失去的奢靡生活。   邹文栋抱着妻子,眉头紧锁,满脸愁容,他的儿女就坐在旁边,脸上是如出一辙的茫然。   在他们对面,站着余钟北一家三口。   余响靠着墙头垂得低低的,看不清表情,余钟北则面朝手术室站着,一直盯着那扇对开金属大门,眼神说不出的复杂。   言真站在他俩身旁,一手轻抚儿子的肩臂,一手顺着丈夫的背心,眉眼间尽是担忧和心疼。   就在这时,一阵脚步声传来,余钟南脚步匆匆地走了过来。   见只有他一个人,余玲挣扎着坐直身体:“郑律师呢?”   余钟南看了她一眼,停顿片刻才回答:“郑律师回去准备遗产继承的事了。”   余玲听到这句话,眼睛一翻又晕了过去,邹文栋连忙抱住人,一边掐她人中一边小声呼喊,两个孩子站起身抿唇看着,神色里焦虑甚于担忧。   余钟南揉了揉眉心,直到余玲幽幽转醒,才低语道:“其他暂时不管,我们先商量一下爸的后事怎么处理吧。”   余玲没有说话,凄凄切切地呜咽着,倒是余钟北忽然开口道:“有什么好商量的,直接交给殡葬公司吧。”   余玲哭声一顿,余钟南点头道:“也好,交给殡葬公司省心。钱我来出吧,毕竟我是长子。”   余钟北却摇摇头,转身道:“身为子女,给父母养老送终是本分,费用平摊吧。你说是吧,余玲。”   余玲擦着眼泪,好一会才低低地应了一声。   余钟南见状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看向余响:“响响,你过来一下,我有事跟你说。”   余响身体轻轻一抖,仿佛大梦初醒般抬起头,看了余钟南好一会,才抬脚朝他走去。   两人一前一后一直走到安全通道,关上防火门,余钟南才转身看着余响,询问道:   “响响,燕声是不是你和燕回的孩子?”   余响原本有些木然的眼神瞬间锐利起来,皱眉看着余钟南,反问道:“为什么这么问?”   余钟南叹了口气。   “你上次咨询刘医生的话,我都听见了。后来刘医生问我你的电话时,我顺嘴问了一句,这才得知那篇论文的事……燕回这么多年都在锦都,对吧?”   余响沉默不语,余钟南看着他,语气和缓道:   “大伯问你这件事,不是要逼迫你做什么,按照我国法律,燕回和你如果不同意,没人能强迫你和燕声做亲子鉴定。我只是想让你回去好好和燕回商量一下,做出决定。无论你的选择是什么,我都支持。”   说着,他从怀里拿出几张银行卡递给余响:“你的卡,都已经解冻了。”   余响接过那几张银行卡,好一会才低语道:“……谢谢。”   “谢什么,我是你大伯,我们是至亲,不用说谢谢。”余钟南顿了顿,补了一句,“按照习俗,你爷爷要停灵三日,遗嘱会在葬礼后正式生效,无论你们的选择是什么,这三天内必须做出决定。”   余响颔首:“嗯,我知道了。”   余钟南脸上浮现一个小小的微笑,拍拍他的肩膀:“走吧。”   余响应了一声,转身推开防火门,却在跨出门的瞬间,听到身后传来一句话:   “……从今往后,没人会强迫你做任何事,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余响回头看去,发现余钟南恰好站在应急灯能够照亮的区域边缘,脸虽然在光明里,身后却是一片黑暗。   他的表情一如既往,温和、无害,像个没有脾气的老好人,但他的眼里,却藏着一抹微微晃动的光芒。   意识到那是什么后,余响心底不管是曾经,还是刚刚产生的戒备心,都瞬间土崩瓦解,化为一抹叹息。   于是,他垂下眼眸,开口道:“大伯,等葬礼过后一起吃顿饭吧。”   余钟南微微睁大眼睛,随即笑了:“好啊。”   回到手术室前,余玲一家人已经离去,余钟北和言真坐在椅子上,看到余响过来,两人连忙迎了上来,小声询问:   “你大伯找你什么事?”   余响拿出那几张银行卡,扯扯嘴角道:“你们儿子终于不用吃软饭了。”   看到卡,两人同时松了口气,余钟北更是笑道:“我不说了吗,大哥不是那种人。”   言真哼哼两声没理他,只是问余响:“就还个银行卡,怎么还特意把你叫走?”   “估计是怕被姑姑姑父看见吧。”余响含糊道。   言真眯起眼睛,一眼便看出儿子在撒谎,但见他不想说便没有追问,只是说了句:“你心里有数就行。”   余响嗯了一声:“放心吧妈。时间不早了,我送你们回去吧。”   言真点点头,一家三口相携离去。   余响送完父母回到酒店,已经十一点过快十二点了。   他刚走到客厅就看到燕回坐在餐桌前码字,与此同时电视无声地播放着一部爱情电影,在没开灯的客厅里投射出一片变换的光影,显得坐在餐厅吊灯下的燕回愈发形单影只。   看到他,燕回摘下护眼的蓝光眼镜,扣上笔记本电脑,开口第一句话就是:   “你爷爷怎么了?”   余响并不意外燕回能猜到,毕竟这些天他都回来得很早,突然晚归,必定是出事了。   他轻叹一声,走到燕回斜对面坐下,用一种他自己都无法解释的怅然口吻道:   “他走了。”   尽管早有预感,燕回还是皱了皱眉,伸手握住他的手。   余响反手捏住燕回的手,低头看着两人明显的肤色差,好一会哑声道:   “你知道吗?他死之前还在逼我结婚生子……我本来以为自己会松口气,却一直回想起小时候的事,甚至能闻到他办公桌下的味道。”   “真奇怪……”余响喃喃着,眼神盯着虚空中的一点,两眼发木。   燕回静静听着,任由他捏着自己的手,没有说话。   又过许久,余响回过神,有些苦恼又像在自嘲般问燕回:“怎么办?我觉得在葬礼上我肯定哭不出来。”   燕回沉默片刻,低语:“如果你心里没他,哭也是假哭。如果你心里有他,不哭也是在哭。”   顿了顿,他又补了一句:“你们家哭不出来的,应该不止你一个。”   余响怔愣一瞬,摇头苦笑:“说的也是。”   见他不再愣神,燕回晃晃手:“去洗个澡吧,然后好好睡一觉,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应该不急,对吧?”   余响嗯了一声:“不急,要停灵三天。不过环球影城的事,可能要推一推了。”   “没事,”燕回无所谓道,“反正机票定在十三号,时间还早。”   “但总归要让声声失望了,说好明天去的。”余响说着,拿出那几张银行卡推给燕回,“这些是我全部家当,密码是你的生日。具体有多少钱我记不清了,应该有□□千万吧,都给你,你看着安排。”   燕回挑了挑眉:“这么多钱说给我就给我了?”   余响笑道:“你不嫌少就好。”   燕回没有搞推来推去的那套,拿起卡晃了晃:“那为了弥补声声,就用你的卡明天请声声吃顿好吃的吧。”   “好,那我去洗澡了。”   “嗯。”   看着余响的身影消失在客卫门后,燕回脸上的笑容渐渐隐去。   垂眸看着手里那几张卡,他幽幽地叹了口气,把卡放到一边,翻开笔记本继续码字。 第42章   一夜无话。   第二天燕回依然睡到十点半才醒, 洗漱完一出卧室便大声宣布:“今天我们去水泉庄玩!”   正在写作业和辅导作业的两人抬起头,一个面露惊喜,一个满脸茫然。   燕声:“真的吗爸爸!这里也有水泉庄吗?!”   余响:“水泉庄是哪家的庄园?”   “有, 这里的水泉庄比锦都那家还大呢!”燕回先回答了儿子, 然后才看向余响, “洗浴中心啊, 你没去过?”   余响沉默一瞬,确认般反问:“洗浴中心是指东北那种……澡堂?”   “对!能洗澡、看电影、玩游戏…很好玩的!”燕声抢先回答,声音因为激动略显尖锐。   “还能在那过夜, 一天四顿自助,”燕回说着,拿出手机买门票,“我买三张二十四小时的门票, 咱们玩到明天中午再回来。”   余响看着燕回冲着自己展示购票界面, 整个人都傻了, 指着自己鼻子问:“你确定要和我一起…洗澡?”   燕回瞥他一眼, 坏笑道:“对啊,你不愿意?”   余响沉默了,好一会才语气艰涩地说:“不是不愿意……但是……”   “没有不愿意就好,声声,收拾一下, 我们马上出发!”   没等他说完, 燕回转身就走了, 燕声欢呼一声三两下收好书本, 欢快地奔出书房,留下余响一个人坐在那,既纠结又激动。   一个小时后, 三人打车来到水泉庄,占地面积颇广且极具风格的建筑外观,瞬间吸引了余响的注意。   他此前从未来过类似的地方,只是之前东北旅游热盛行时在新闻里看到过,一直以为那就是大点的综合会所,还奇怪为什么去会所玩要穿统一制服。   直到楚子真说那是澡堂子他才知道,所谓的洗浴中心是类似温泉加会所的模式,只是面积和人数要大上十几倍。   当时余响就对几十上百号陌生人一起洗澡、赤身相对的场景表示不能理解,朋友也就罢了,他真不想看到陌生人的裸|体。   谁知如今却要面对,“即将和暗恋二十年的对象坦诚相待”的境况。   余响既兴奋,又担心,觉得自己迟早会被保安当成有X瘾的同性恋变态赶出去。   也不知道这里的睡衣是什么款式,要是宽松一点也许能遮……等等!   余响脚步一顿,这才想起一个惊悚的事实——   他能看到燕回的裸|体,别人也能看到!!!   脑海中劈下一道惊雷,下一秒余响一把拉住燕回转身就要走。   燕回被他拉得一个踉跄,瞪大了眼睛:“卧槽…余响?!你去哪?!”   “去哪都行,就是不能来这。”余响抿着唇,固执地拉着燕回往回走,“你要是想泡澡,我们可以去小汤山,那边有私汤会所。”   “不是…你先等会!”   “等不了一点!”   几句话间,燕回就被余响拽离门庭,燕声听到动静转头一看,两人已经走出十几米远了。   小孩一脸懵逼:“爸爸?余叔叔?你们去哪?”   听到儿子的呼喊声,燕回猛地一甩余响胳膊,在他回头时指着他鼻子恶狠狠道:“闭嘴!跟上!再发疯你就自个回去!”   说完大踏步走了回来,一把搂住燕声肩膀就往门里走:“没事,你余叔叔疯了。不理他,我们先进去。”   “啊?”燕声回头看了余响一眼,被爸爸拽着进了大门。   余响脸色阴郁地站了一会,最终还是默默地走了过来,只是脸色难看得吓人,工作人员把手牌递给他的动作像在点炸药包。   直到走进男宾区,余响的脸色才稍微好点,因为这里都是独立的更衣间,压根不是他想象中一群人赤条条来去的模样。   按照手牌找到自己的更衣间,换好衣服前往淋浴间,一通洗下来全身清爽地到大厅汇合,余响尴尬地走到燕回身边,轻咳一声,小声嘀咕:   “我还以为……”   燕回白他一眼:“你想要的那种也有,喏,进去按指示牌走就行,不过我们就不去了。走声声,吃饭去!”   父子俩穿着一模一样的睡衣,昂首挺胸地朝着自助餐厅走去。   余响看着两人的背影,低头轻笑两声,连忙抬脚跟上。   酒足饭饱后,三人便开始到处溜达,看到好玩的项目就去玩玩放松一下。   一下午过去,他们先跑去汗蒸,又去按摩搓澡,还开了个游戏房打游戏,一整套流程下来,整个人都松快了几分。   余响也彻底忘记了昨天的阴霾,满脸新鲜地跟着父子俩到处跑。   他不是没去过比这高档的地方,但不得不说,比起什么都追求极致享受、专事专做的会所来说,这种大杂烩一般的地方反而更有趣。   “有点像超市。”余响评价道。   此时已经是晚上十一点过,他们正在餐厅吃宵夜,不过因为晚餐吃的也是自助,所以三个人都没拿太多食物,主要是水果和一些甜点。   燕声下午搓澡按摩时睡了两个小时,此时一点不困,正满餐厅转悠着,一会拿个蛋挞,一会拿块水果,边吃边玩。   听到余响的评价,燕回笑了:“要是让老板知道你把这和超市做类比要气死了,人家可是一门心思想做成高端商务场所。”   “高端商务?”余响看着身边尖叫着跑过去的小朋友,冲燕回挑挑眉。   “不行吗?爸爸们在雪茄室谈生意,太太们就带着孩子逛吃逛玩,多和谐。”燕回理直气壮。   余响笑着摇摇头:“好吧,说不过你。”   燕回见他神色轻松,抽了张纸巾擦手,开口道:“心情好点了吗?聊聊?”   余响并不意外他突如其来的要求,只是环顾四周:“在这?”   “怎么?你想开个雪茄室?”   “那倒不用,不过不用等声声睡了再说吗?”   “果然,”燕回轻笑着摇头,“还是被人发现了是吗?让我猜猜……是你大伯?”   余响闻言皱了皱眉:“你怎么知道?”   “不难猜啊,”燕回一手撑着下颌骨,一手轻点餐桌,“你爷爷这段时间一会清醒一会糊涂的,估计那点清醒时间都拿来琢磨怎么逼你就范了。既然他已经想到要用遗嘱和长辈来施压,能猜不到后续发展吗?”   燕回冷笑:“知子莫若父,你姑姑会闹成什么样,你爷爷心知肚明,也早有预料,不可能因为她和你们吵架就气得爆血管,只有可能是其他的事。”   “排他协议已经用过一次,刺激性不够,现阶段还有什么比声声……”燕回的话说到一半及时收住,燕声手里拿着一块榴莲千层哒哒哒跑过来,喂到他嘴边。   “爸爸!你最喜欢的榴莲千层!”   “唔!好吃!谢谢儿子~”   “嘿嘿,那边还有冰淇淋,我去给你拿!”   “好啊!”   看着燕声欢快地跑远,燕回叹了口气,把剩下的千层放在盘子里。   “你爸妈在吵架,律师没有渠道得知这件事,只有你大伯有可能。这么简单的事,别告诉我你没想到,你只是不想深究而已。”   余响静静听着,垂眸盯着手里的餐刀,一下又一下转动着它的把手,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许久才哑声道:   “……是。爷爷在手术室里时,我就一直在想,大伯他在哪,有没有走动……郑律师就在爷爷身边,为什么没按呼叫铃……他们俩什么时候走到一起……爷爷病发时,他们在说什么。”   余响深吸一口气,抬眸看向燕回,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微笑:“他说有事跟我说时,我就知道,他手里肯定有我和声声的亲子鉴定。”   这一次燕回没有拉住他的手给予安慰,只是问道:“即便是这样,你还是想相信他吗?”   余响嗯了一声,声音有些颤抖:“我信。”   燕回定定地看着余响,好一会才收回目光,拿起盘子里剩下的榴莲千层:“好吧,说说你的想法。”   “嗯……嗯?”余响睁大眼睛,“你……也觉得大伯他说的话可信?”   “不,”燕回咽下食物,轻捻手指,“但我相信你。”   “燕回……”   “感动的屁话就别说了,赶紧说说你的想法,一会声声就回来了。”   “……哦。”余响的屁股落回座椅,整理着思绪道,“我觉得可以答应。一是可以保证声声未来的生活,多一个事业选项没什么不好。二是声声如果能通过正式的法律渠道被余家承认,燕家就没办法再打他的主意了。”   燕回轻点着头:“和我想的差不多……但如果答应了,你是不是就会成为正朔的执行总裁?”   余响明显一怔:“遗嘱只是让我代管股权债券,可没说让我管理正朔。到时候看大伯愿不愿意继续做下去,如果他不愿意,就高薪聘请个职业经理人……”   说着说着,余响忽然反应过来,嘴角顿时控制不住地往上翘:“燕回,你这是担心我会留在云京?”   “谁担心这个了……”燕回别开头,抬手想拿吃的,却发现盘子空空,什么都没有。   余响笑着靠了过来,伸手抓住他的手:“放心吧,我说了会一直陪着你和声声,就绝不会食言。”   燕回回头看着余响,反手抓住他的手,直至十指相扣:“你说的哦。”   “嗯,我说的。”   两人相视而笑,下一秒,燕声强势插入。   “爸爸!冰淇淋!”   两人迅速甩开手、弹开身体,一个笑吟吟地伸手接过冰淇淋,另一个装模作样地拿起饮料。   燕声似乎也逛够了,拿着切好的芒果坐下来,啊呜咬了一口,咽下,然后好奇地问:   “爸爸,余叔叔就是你给我找的新爸爸吗?”   “噗——!” 第43章   “咳咳咳!声声…你……你……”余响你了半晌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只是狼狈地擦着下巴上的水渍。   燕回表面上看着淡定,但充血的耳根和逐渐蔓延至脖颈的红晕,却暴露了他此时真实的情绪。   “声声……”燕回想问燕声是怎么看出来的, 又觉得这个问题很蠢, 于是临时换了个问题, “那…你同意余叔叔做你新爸爸吗?”   “咳咳咳咳咳!!!”   剧烈的咳嗽声响彻餐厅, 服务员快步走来,贴心询问余响:“需要帮助吗先生?”   余响摆摆手,服务员微笑着转身正要离开, 就听到三位男子中个头最矮的那一个说:   “同意,我也喜欢余叔叔,就是两个爸爸叫起来有点乱。”   服务员听得瞳孔地震,忍不住转头看去, 就看到矮个男子苦恼地皱起眉, 嘴唇周围全是芒果汁水。   三人里肤色最白的男人抽了张纸巾, 抬手擦着矮个男子的嘴巴, 眼神满是慈爱。   “你喜欢就好,称呼的话我们再商量商量……谢谢你声声。”   刚才咳得上气不接下气的高大男人,也伸手摸了摸矮个男子的头发,神情有些激动:   “声声…谢谢,余叔叔也很喜欢你。”   矮个男子仰起脸, 嘿嘿一笑, 天真稚嫩的感觉扑面而来, 看得服务员一阵恍惚——   见鬼了, 居然从三个大男人身上看出一家三口的温馨感……   服务员满脸怀疑人生的表情离去,燕回和余响则相视一笑。   吃完宵夜,燕回和余响一左一右牵着燕声的手往楼上客房走, 燕回提议道:“就叫余爸吧?如何?”   燕声打了个哈欠,余响嘀咕道:“听着像浴霸……直接叫Dad如何?声声,叫声Dad来听听。”   燕声眼神迷茫地看着他,反应了一秒才开口道:“……呆爹。”   余响:“……”   “噗哈哈哈哈哈!”燕回大笑着竖起大拇指,“这个好!就这个!”   余响满脸郁闷:“好几天没辅导英语,忘记这茬了……咳,声声,不是呆爹,是Dad,跟我念,Da~d!”   “呆~爹。”   “是Da——d。”   “呆——爹。”   “等、等一下!我录个像…这个太好笑了!”燕回拿出手机,手忙脚乱地按下录像键,人都快笑抽抽了。   镜头里,余响满脸无奈地看着镜头,燕声眼睛都快睁不开了,一脸纯良无辜。   燕回满含笑意的声音从镜头外传来,循循善诱道:“声声,你该叫余叔叔什么?”   燕声想了想:“……呆爹!”   余响扶额:“是Dad。”   “呆爹。”   “声声,把两个字连起来念,Dad。”   “呆爹!”   “……你不是锦都长大的吗?普通话怎么这么字正腔圆?”   燕回的声音得意响起:“谢谢夸奖,这都是我身为爸爸应该做的。”   燕声揉着眼睛望向镜头:“爸爸,我困了……”   燕回憋着笑说:“让你呆爹背你。”   燕声转头,冲着余响张开手:“呆爹,背。”   余响无奈,却又控制不住唇角的笑意,乖乖背过身:“好,背。”   燕回看着镜头里的余响背起燕声,朝着电梯走去,两人身影在昏黄的灯光下渐渐融为一体,具象化为他最爱的模样。   “燕回,电梯来了。”   “来了。”   燕回保存好视频,三两步走到余响身边,坏笑着摇摇手机:“人生视频Get。”   余响叹气:“早知道就叫浴霸了,至少听着暖和霸气。”   “呆爹也不错啊,”燕回收起手机,“很可爱。”   “是可笑吧,”余响嘟囔着,“总感觉这名字是在嘲讽我,嘲讽我迟迟没认出自己的亲生儿子。”   “那你是没认出来啊,怪得了谁?”见余响满脸郁闷,燕回笑着踮起脚,吻了吻他的唇,“而且你重点放错了,重点不是呆,是爹才对。”   余响思索两秒:“也是。再亲一下。”   “亲个屁,电梯到了。”   “啧,等进了房间……”   “房间……”燕声迷迷糊糊抬起头,“爸爸我要刷牙……”   燕回连忙应道:“好,马上啊,爸爸开门,呆爹背你进去~”   “呆爹”看了眼天花板,兜住燕声的屁屁往上一抬:“走!刷牙睡觉!”   第二天中午买单离开时,余响给余钟南打了个电话,等他们乘车抵达酒店,余钟南、郑大律师和一名身穿白大褂医生模样的女人,已经在酒店大堂等候多时。   看到余响进门,余钟南起身迎了过来,却在看到燕声时瞬间停下脚步,眼睛微微睁大,目不转睛地看着燕声。   燕声被他直勾勾地视线看得有些无措,伸手抓住余响的袖子,扭头去看燕回:“爸爸……”   燕回搂住儿子肩膀,低声安抚:“不怕,那是你大爷爷。”   燕声哦了一声,跟着余响走到余钟南面前,乖巧地问好:“大爷爷好。”   余钟南像是被这一声“大爷爷”惊着了,好一会才应道:“好…好……你就是声声吧?长得真像……”   像什么他没说完,有些慌张地低头摸着身上的口袋,好一会才从兜里拿出一个红包,递给燕声。   他手有些颤抖,声音倒是很稳:“来,见面礼。有些太仓促了,等下次见面,大爷爷再送你更好的。”   燕声看了眼燕声,得到首肯才接过红包:“谢谢大爷爷!”   “乖……咳,那…我们先上去吧。”余钟南侧身示意,一行人朝着电梯走去,郑大律师跟在最后面,眼神疑惑里带着不解。   燕声不是燕回的孩子吗?怎么又成了二公子的儿子了?   进了电梯,透过镜面轿厢的反射燕回注意到,余钟南一直盯着燕声,不是看他反射在厢壁上的面孔,而是看着他毛茸茸的头顶,眼神怀念又满是感伤。   略一思索,燕回便知道余钟南在看什么了。   燕声的长相乍一看不像燕家人也不像余家人,更像燕回,两人的亲子关系明明白白摆在脸上。   仔细看的话,如鼻子、下巴等轮廓脱胎余家人,但最鲜明的特点,就是身高。   余钟南可能是联想到自己儿子了吧。   燕回无声叹了口气,等进入房间,他脱下外套,拉住想回房间换衣服的燕声,把人摁在餐桌旁。   “来声声,张嘴,让医生姐姐取个样。”   燕声不解,但配合地坐下张嘴,让医生用棉签抹口腔黏膜,直到结束才好奇地问:“爸爸,我没有哪不舒服啊?做检查干什么?”   燕声见医生拿出一根新棉签,搂着燕声的肩膀带他回房间,嘴里糊弄着:“是学校要求做的甲流检查,不做就不能去报道了。走,我们去换衣服。”   等换了衣服再出来,客厅里就只剩下余响了。   “怎么都走了?”燕回奇怪地问。   “郑律师要履行见证人职责,跟着医生去鉴定中心了,大伯要去准备葬礼的事。”余响回答。   燕回点点头,摸着儿子的头毛,忽然面露犹疑:“你说……我们要不要提前跟你爸妈说一声?”   余响和他对视一眼,脑海中想起亲妈被自己带偏的那一幕,心虚地移开视线。   “不用吧……再过一天就是葬礼了,等葬礼一结束郑律师会正式宣布遗嘱生效,到时候就知道了。”   “你知道早死晚死都是死这个道理吧?”   “……知道,但没人想上赶着找死。”   “行吧。”燕回示意般拍拍燕声肩膀,“声声还有篇作文没写,呆爹,轮到你上了。”   燕声听到呆爹二字,立刻冲着余响扬起笑脸,配合上旁边燕回脸上憋笑的表情,看得余响无奈摇头。   “好~呆爹来了。”   ***   葬礼当天,余响像往常一样起了个大早,谁知一出门就看到惊悚一幕——   燕回居然坐在餐桌旁,手里还捧着一杯他最讨厌的咖啡。   看到他目瞪口呆的样子,燕回哼哼两声,道:“声声继承万亿家产这么重要的日子,我这个亲爹要是不在场像话吗?”   余响笑了:“不像话。”   说话间,燕声穿着一身西装跑了出来,浑身不自在地倚着燕回:“爸爸,这个衣服穿着不舒服……”   燕回放下咖啡杯,把儿子拉直站好,上下打量着:“还行,成品西装能做到这样算不错了。稍微忍忍,今天是大日子,必须这么穿。”   “哦,好吧。”燕声两只手扒拉着领口,唇角瞥出一个八字。   余响看着穿着西服似乎成熟了几分,神情却难掩幼稚的燕声,好奇地问:“哪来的西装?”   “让酒店管家帮忙买的,怎么样?是不是还挺合身?”燕回得意地昂起头。   “嗯,是不错,”余响点点头,嬉笑着抬手指自己,“我的呢?”   “没有,”燕回翻了个白眼,“就只买了我和声声的,你裸着去吧。”   余响叹了口气:“这还没宣布遗嘱呢,你就不管我了?”   燕回哼哼:“那是,你知道什么叫过河拆桥吗?”   “哇,你真的~”余响拉着调子,刚露出痛心疾首的表情,就听到门铃声。   他朝着门口走去,嘴里还一直嚷嚷:“还好我昨天给家里打了电话,不然……蒋爷爷?!”   门外西装笔挺戴着白手套的老管家,一手提着西装防尘套,一手抱着一个鞋盒,笑眯眯地看着余响:“二公子,您要的正装。”   余响连忙接过防尘套和鞋盒,满脸羞愧:“怎么是您给我送来……快请进!”   老管家没有拒绝,笑呵呵道:“我这年纪,能做的事也不多了,趁着还能动弹,能做一点是一点……燕少,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蒋爷爷,”燕回笑着站起身,伸手和老管家握手道,“叫我燕回就好,我早就不是什么燕少了。”   “好,燕回,”蒋爷爷两手握住燕回的手,目光慈祥像在看自己的子侄,“你能这么说,我也就放心了。”   说话间,他的目光落到燕声身上,有些好奇又有点诧异地问:“这位是?”   燕回这才想起,连忙介绍道:“燕声,我儿子。声声,这是你呆爹的蒋爷爷,你要叫蒋太爷爷。”   燕声立刻大声问好:“蒋太爷爷好!”   “你好……”老管家满脸茫然,看看燕回,又看看燕声,老花眼镜里盛满了疑惑。   犹豫片刻后,他问出了此时此刻心中最想问的问题:“呆爹是?”   “呆爹是他!”燕声声音嘹亮,伸手指着余响。   燕回再次笑喷,余响无奈叹息,把衣服鞋子往餐椅上一放,扶着老管家的手往沙发走。   “这说来就话长了,您坐下,我慢慢和您说……”   一个小时过去,余响穿戴整齐,燕回也换上了西装,正在帮燕声穿羽绒服。   这孩子穿着西装总觉得箍的慌,撒娇说抬不起手臂,硬要燕回给他穿。   老管家站在旁边看着,昏花的眼睛里隐约能看到水光。   一个小时后,幻影抵达殡仪馆,余老爷子的葬礼即将开始。 第44章   余老爷子的葬礼规格很高, 一看就花了大价钱。   金丝楠木的棺材,布满百合花的灵堂,就连老爷子穿的寿衣都是真丝材质, 在灯光的照射下, 泛起奢侈的光华。   但比起不菲的花费, 来悼念的人就显得十分寒酸了, 除了余家人及其姻亲,便只有正朔董事会为数不多的股东们。   也是因此,燕回牵着燕声走进灵堂的瞬间, 便引起了全场关注。   认识他的人惊讶于他怎么会出现在葬礼上,还牵着一个男人;不认识的人则忙着打听,为什么这人一出现,现场都嘈杂了几分。   车抵达殡仪馆后, 余响便匆匆而去, 燕回带着燕声在车里一直等到仪式开始才下车。此时余响便坐在家属答谢区, 看到这个场景就想起身维护父子俩, 却被余钟北反手摁住膝盖,没能站起来。   “你现在过去,他们说得更起劲。”   余响没办法,只能咬牙看着,倒是他姑姑余玲轻笑着问:“那小孩是谁?燕回新男友?”   余响看了她一眼, 没说话, 倒是余钟南开口轻斥:“胡说八道什么呢?安静点!”   他身旁的女人也转头看过来, 竖起手指轻笑:“嘘。”   余玲原本满脸不忿还想说什么, 看到女人顿时噤若寒蝉,身体往后缩了缩。   女人见状满意地点点头,抬眸看向燕回父子, 视线缓缓落在燕声身上,眼神逐渐木然。   燕回无视流言蜚语,带着燕声走到棺材前,低声道:“声声,把你手里的花放在那个爷爷胸前。”   燕声低头看看手里的百合花,又看看棺材里化了妆却难掩灰败之色的老人,本能地后退一步:“爸爸,我怕……”   声音细小如蚊蝇,看样子是真怕了。   想想这是燕声第一次直面死亡,燕回便拿出十足的耐心,在他耳边温声低语:“不怕,那是你曾祖父,他不会伤害你的,去吧。”   曾祖父?妈妈的爷爷?   燕声眨眨眼睛,紧拽着燕回的手,上前两步,将花放在余老爷子胸口,强忍住害怕,仔细看了一眼他的脸,又抬头看看墙壁上巨大奠字下摆放的照片。   献完花,两人走到家属答谢区,看到站在后排的余响,燕声眼睛一亮,正要喊人,就看到余家人齐齐站起身弯腰鞠躬。   燕声吓了一跳,转头去看爸爸,看到他也在鞠躬,连忙跟着弯腰。   行完礼,燕回正要带着燕声离开,一个头发花白的女人越众而出,抓住燕声的手,把自己手里的东西往他手里塞。   燕回顿时愣住了,余家人显然也没想到女人会这样,直到她抓住燕声的手众人才反应过来。   “嫂子该不是……要犯病了吧……”余玲小声嘀咕着,脚下挪了两步,躲进丈夫怀里,其余余家人则是面面相觑,场面一时间显得有些诡异。   在诡异的安静里,女人把东西塞进燕声手里,确认他拿好了,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发,笑着说了句“乖孩子”,便又回到了余钟南身边。   燕声捏着手里的东西,眨眨眼睛,转头去看燕回。   燕回看出小孩眼里的迷茫和纠结,暗示般捏捏他的手,低声问道:“收到礼物该说什么?”   燕声顿时松了口气,回头看着女人,大声道谢:“谢谢奶奶!”   女人笑了,温婉的面容如同一朵绽放的芙蓉花:“不客气。”   周围人见状都露出如释重负的微笑,只有余玲小声嘀咕:“这么大个人叫什么奶奶……这人脑子有病吧?”   倒是她丈夫若有所思地看着燕声,没有吭声。   燕声道完谢,跟着燕回走到灵堂角落坐下,举起手里的东西:“爸爸你看!这个好好摸!你摸!”   燕回定睛看去,这才知道女人塞给燕声的是什么。   那是一个婴儿巴掌大的玉葫芦,通体碧绿,清透无瑕,葫芦腰上系着彩色的丝绦,一看便是老物件。   燕回抬手摸了摸,顺便看了眼葫芦底部的落款,然后不动声色地放开,笑着点头:“嗯,滑滑的。”   说完,他把丝绦挂绳戴到燕声手腕上,叮嘱道:“你喜欢那就要小心点,这个很脆,一摔就碎了。”   “嗯,我会小心的!”燕声应道,低头玩了会碧玉葫芦,忽然想起什么般又抬头问道,“爸爸,你以前说过,曾祖父是妈妈的爷爷,可是为什么那个人长得那么像呆爹?”   燕回顺着燕声指的方向,看着灵堂上摆放的余老爷子照片,陷入沉默。   余家人有几个典型特征,高鼻梁、方下巴、棱角分明的下颌骨和傲人的身高,即便是余玲身高也有一七八,余钟南余钟北两兄弟身高一八八,余老爷子生前也有一八五。   有了这几个典型特征,如果眉眼再像一点,那就有七八分相似了。   余响和余昊便是因为隔代遗传了余老爷子的单眼皮,所以哪怕两人眼型并不一样,看着也十分神似。   燕回沉默一会,小声道:“因为这个曾祖父不是妈妈的爷爷,是你呆爹的爷爷。”   “那为什么是我的曾祖父?曾祖父不是只有一个吗?”语文不好,但老师教过的亲缘关系表记得门清的燕声,追问道。   “咳……”燕回清了清喉咙,“余叔叔不是爸爸给你找的新爸爸吗?你都叫他呆爹了,那他的爷爷,是不是你曾祖父?”   “好像…是哦……”   看着儿子愣愣的表情,燕回摸摸他的头发,表情有些心虚。   能骗多久骗多久吧……   因本就没请几个人,也去掉了繁冗缛节的追悼环节,没过多久遗体告别仪式便宣告结束,余老爷子被送往火葬场,除了至亲家人,其余人都告辞离去。   燕回和燕声走在人群最后面,刚出殡仪馆便看到老管家守在门口。   看到两人,老管家迎上来,开口就给了燕回一记重击。   “二少夫人,我先送你们回四月庄吧。他们之后还要去墓地,估计下午才能回来,声声就别去了,容易被冲撞。”   燕回:“……蒋爷爷,我是男的。”   老管家笑眯眯:“那也是二公子的伴侣,更何况还有声声。”   ……无法反驳。   燕回深吸一口气,牵着燕声上了车。   车刚启动,燕声就奇怪地问:“不等呆爹了吗?”   “不等他,他要去送曾祖父。”燕回回答。   “哦,”燕声扯着领口,“那回酒店我能换衣服吗?”   “不回酒店,我们去呆爹家里玩。”燕回说着,抬手解开了他衬衫领口的扣子。   燕声松了口气,却难掩失望:“为什么去呆爹家?什么时候回酒店?”   “晚上回,你呆爹家可大了,有很多好玩的,你不想去看看吗?”燕回耐心地哄着儿子,顺手又解开了他的袖扣,尽力让他感觉舒服点。   “好吧。”许是领口袖口的扣子解开后舒服了一点,燕声嘟着嘴巴应了一声,勉强安静下来。   等车顺着车道驶入高大的铁门,缓缓停在道路尽头的主屋前时,燕声看着眼前一眼看不完的房子,张大嘴巴,好一会转头问燕回:   “这是……呆爹的家?”   燕回嗯了一声:“对,是不是很大?还有很多好玩的地方,比如马场和……”   “爸爸,”燕声打断燕回,小脸隐隐有些发白,“你不会把我留在这背英语单词吧?”   燕回:“……”   他正想说不会,但转念一想,嘴里的话拐了个弯:“除非你自己想留在这。”   “我不想!”燕声立刻把头摇成了拨浪鼓,“我不要在这么大的房子里背英语单词!”   燕回顿时笑了,上前搂住他的肩膀:“好,放心,你不愿意就没人能强迫你留在这。走吧,进去看看。”   燕声却不太相信,两腿使出千斤坠,愣是一步不挪:“你保证?你发誓!”   燕回哭笑不得,正要举手发誓,就听到老管家说:“放心吧声声少爷,在这没人会逼你背单词……除非你想一直留在这……那就会按照课表…安排…英语课……语文课……书法课……礼仪课……咳咳,等等课程。”   燕声天都快塌了,惊恐地看着燕回,哀求道:“爸爸,我们走吧,回酒店好不好?求你了~”   燕回删去手机上礼仪课三个大字,摸摸燕声头毛,温声安抚:“蒋太爷爷不是说了吗?除非你一直留在这,不然没人逼你背单词,等你呆爹回来我们就走,不会呆太久,我保证。”   听到燕回这么说,燕声才将信将疑地跟着他走进大门,随即便被奢华且独具特色的装潢惊呆了。   四月庄的外观并没有明显的建筑风格,且大部分墙面爬满了藤蔓植物,在冬季这样的季节,看着就有种灰败古老的味道。   但它的内部装潢却是典型的中式风格,红木家具和各种天然石材搭配在一起,低调奢华,古朴而典雅。   漫步在这样的环境里,燕声很快就把刚才的担忧忘得一干二净,表情渐渐兴奋起来。   “爸爸,这里大得可以打羽毛球了!”   “爸爸,那个花瓶好大啊!都能装得下我了!”   “爸爸,那面墙壁上的纹路是画的吗?玛瑙?那是什么?”   等转了一圈下来,坐在小餐厅吃饭时,燕回见燕声嚼着饭还在东张西望,心里隐隐有点不安,试探地问:   “声声,喜欢这里吗?”   燕声收回看花瓶的视线,点点头道:“喜欢,好多没见过的东西。”   燕回皱了皱眉:“那……你想在这住吗?”   燕声一听这话,立马睁大了眼睛,燕回连忙补了一句:“如果不背单词的话,你想住在这吗?”   “不背单词?”燕声确认般反问,见燕回点头,他才放松下来,想了一会还是摇头道,“不想。”   燕回心里一松,唇边露出如释重负的微笑:“为什么?你不是喜欢这里吗?”   “喜欢是喜欢,玩一会可以,住的话就太大太空了,想找人都要跑好久。”燕声小声嘀咕,“我还是喜欢锦都的房子,最喜欢金阳家园,爸爸,我们回去就搬回去住好不好?”   “好~”燕回满心爱怜,搂住儿子亲了亲他的头发,“回去就搬!”   燕声也高兴了,放下筷子抱住爸爸,难得撒了次娇。   吃完饭,燕回带着燕声去了马场,两人一直玩到余响打来电话,才往主屋走。   刚走到通往会客厅的走廊,就听到余玲近乎歇斯底里的声音。   “到底在等什么啊!反正结局已经注定了,不如来个痛快,这样干等着很折磨人啊郑律师!”   “余小姐,按照余老爷子的遗嘱,宣布执行时需所有继承人到场才行。”郑律师沉声道。   “对啊,人到齐了啊!”   “还差一位。”   此话一出,客厅里瞬间安静下来,两秒钟后,余玲的尖叫声透过门板传出,吓得燕声瞬间收回按住门把手的手,转身跑到了燕回身后。   “不可能!你是想说我们余家有私生子吗?!等等……有私生子是不是就能分家产了?”   惊惧和狂喜交织的情绪,让余玲的声音变形严重,听得燕回皱了皱眉,直接推开门。   “抱歉,久等了。”   燕回扯扯唇角,迎着众人或惊喜或惊讶或疑惑的眼神,拉着燕声走到余响身边坐下。   余玲瞪大了眼睛,视线一直跟着父子俩,直到两人坐下才反应过来,跳脚大吼:   “他们怎么在这?!郑律师!别跟我你一直在等他!他一个外人凭什么坐在这?还有他身边那个男的!我们余家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可以……”   “姑姑!”余响厉声打断她,脸色黑得吓人,“身为长辈,说话注意点分寸!”   “分寸?”余玲指着自己鼻子,不可思议地反问,“他一个外人都带着小白脸登堂入室了,你让我注意分寸?!”   “什么小白脸!那是燕回的儿子!”余钟北听不下去了,拍桌而起。   “哈?骗鬼呢?谁家儿子那么大一只……”   “昊昊就那么高。”   葬礼上给燕声玉葫芦的女人说话声音不高,却轻易盖过了余玲,白皙的手掌在鼻子下面比划着。   “昊昊小时候就贼高,老公你还记得吧?他小学时就到你这了。”   余钟南温柔地看着妻子,点头道:“是,响响也是,声声这点很像他。”   “是啊,”女人笑眯眯地看着因大人吵闹,瑟缩在燕回身后的燕声,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白玉把件,冲他招招手,“别怕,看这个,喜欢吗?”   燕声探头看着女人手里的把件,却没有动,只是紧紧抱着燕回的手臂,显然是害怕余玲,不愿意离开最有安全感的地方。   女人有些失望,淡淡地扫了余玲一眼,塞好把件对郑律师抬抬下巴:“人既然到齐了,就开始吧。”   “好。”郑律师应了一声,打开公文包拿出一大叠文件。   余钟北见郑律师等的人居然真的是燕回和燕声,惊疑不定地看向妻子,言真却没看他,只是死死盯着燕声,激动得眼眶发红。   余玲似乎也猜了什么,缓缓坐下,一手握住丈夫的手,一手搂着两个儿女,脸色苍白里掺着一丝不正常的红。   “现在宣布遗产分配的具体内容。首先是余钟南先生,将继承整个四月庄,包括主体建筑和周边土地,以及房屋内现存的所有珠宝藏品、马场所有马匹。这些是相关文件,请二位过目。”   郑律师将一叠文件递给余钟南,继续道:“按照遗嘱,余钟北先生将继承除四月庄外所有不动产,其中包括国内外的住宅、酒庄、马场、游艇、私人飞机以及度假岛屿。这是具体清单,请二位过目。”   郑律师拿出一大叠文件,递给余钟南,他却迟迟没有伸手,只是愣愣地盯着燕声。直到郑律师咳了好几声,他才回过神接过文件,然后顺手放在了茶几上。   郑律师:“……咳,那我们继续。按照遗嘱,余玲女士将继承所有存储于银行、美术馆、拍卖行里的珠宝和藏品。另外还将获得一份赠予协议,每年固定分得燕声先生所继承的股权债券盈利的百分之二。”   说到这,郑律师抬起头,环视一圈道:“协议内容需两位继承人协商后签订,鉴于燕声先生尚未成年,协议内容将由其监护人燕回先生代为协商和签订。”   “什么……意思?”   出人意料的是,率先提出疑问的并不是余玲,而是余钟北。他依然看着燕声,嘴里却在问郑律师。   “为什么是燕声?难道他……”   “是的,”郑律师从文件堆里拿出一份鉴定报告,放在茶几正中间,“按照亲子鉴定结果,燕声先生是余二公子的亲生骨肉。”   话音落下,抽气声响起,余玲翻着白眼又晕了过去,邹家人显然习惯了,没人大呼小叫,安静且熟练地掐人中,在她鼻子下抹清凉膏。   余钟北看看桌上的报告,又看看燕声,刚张开嘴就听到耳边传来呯地一声——   “我说什么来着!声声就是燕回生的!就是你儿子!就是我好大孙!!!” 第45章   “爸爸?”   燕声满脸懵逼地看着燕回, 脑袋上戴着一个头戴式耳机,耳罩还被燕回用手捂着,除了耳机里的钢琴声, 什么都听不见。   燕回冲他笑笑, 心里为自己和余响狠狠点了个赞。   在郑律师宣读余玲继承的遗产时, 余响便默默地从身后拿出一个头戴式耳机。   燕回接过耳机转手就给燕声戴上了, 余响紧接着拿出手机按下音乐播放键,两人配合默契显然早有准备。   对于燕声身世一事,燕回知道无法隐瞒一辈子, 只是没想好该怎么解释。尤其是男性生子可能会造成的认知混乱,让他感到十分棘手。   其实按理来说,越早让孩子知晓此事,孩子接受度越高, 因为小孩子性别意识薄弱, 男女对他们来说都一样。   偏偏那个时候燕回是一个人带孩子, 让儿子叫爸爸而不是妈妈, 显然更符合社会环境要求,父子俩也不会被人非议。   现在余响归位了,燕声也有了性别意识,爸爸不是爸爸而是妈妈,以及曾经关于妈妈的善意谎言, 都让燕回无法告知真相, 只能选择走一步看一步。   在这种前提下, 他当然不可能让燕声从别人嘴里得知真相, 于是昨天便和余响商量好了对策。   耳机是余响的,就在他房间里,回到四月庄顺手拿到会客厅, 时机一到往燕声头上一扣就行。   从容淡定地守护了儿子的世界观,被自己亲妈指着鼻子骂也没那么难受了。   “我就说是你儿子,你偏说什么预产期对不上、声声是早产儿的屁话!你说你是不是傻!燕回骗你也是你活该!我怎么有你这么傻的儿子?老娘的情商你是一点没继承,全随了你爸!死犟!”   天降一口大锅,余钟北却半点没觉得冤枉,只是热泪盈眶地看着燕声,百感交集,嘴里喃喃道:   “声声是我孙子?是我亲孙子?还是燕回生的?这谁能想到……对了,遗产!郑律师,你快帮我看看,这些能不能转给声声?声声不行的话就转给燕回!十年啊,他真的……是我们余家对不起他……呜呜呜~”   郑大律师:“……”   “我就说这孩子合我眼缘。”余钟南的妻子刘芷云一拍手,起身走到燕声身前,把手里那个白玉貔貅把件塞进他手心里,转头对燕回说,“我那还有好多小玩意,有空带孩子去刘家玩。”   自从儿子去世后,刘芷云只要回到四月庄就会精神错乱,几年前便搬回娘家住了。今天是她这么多年里第一次踏入四月庄却没有犯病,堪称奇迹。   见燕回应下,刘芷云满意地笑笑,摸摸燕声头发,转身回到丈夫身边坐下。   余钟南伸手握住她的手,又轻轻拍了拍,似在安慰又像是在夸奖。   混乱但总得来说还算和谐的氛围里,只有余玲和邹家人显得格格不入。   在丈夫儿女的努力下,余玲很快就清醒了,却始终不愿意睁开眼睛,眼睫毛不停颤抖,眼珠子在眼皮下来回转,就是不想睁眼面对现实——   刚刚口无遮拦地把燕回骂了一顿,还说人儿子是小白脸,现在却要和他协商签订赠予协议,这让她的脸往哪搁?   但逃避是没用的,要面对的事早晚要面对。   等言真骂累了,场面安静下来后,郑大律师才继续说道:   “因亲子鉴定结果证明了燕声先生和余响先生的亲子关系,所以按照余老先生的遗嘱,燕声先生将继承正朔集团百分之四十五的股权,以及所有投资股份和债券。这一部分因市值过大,尚未完成全部手续,今天只做宣读。”   “另外,”郑大律师拿出两份文件递给余响,“按照遗嘱,这部分遗产在燕声先生成年前,将由其生理学父亲余响先生代为管理。这是代管协议,一式两份,余二公子,请您签字。”   余响接过文件和签字笔,看了一眼便在末尾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收回一份代管协议,郑大律师继续道:“至此,所有遗产分配便宣读结束。余铃小姐,燕回先生,关于你们二位之间的赠予协议,请问是私下协商,还是现在处理?”   “现在吧……”   “私下!私下协商!”   燕回话音未落,余玲便大叫道,人也顾不上装晕了,蹭地一下站起身。   燕回挑挑眉,往后一靠:“私下可以,但最好今天之内解决,之后我可不敢保证自己有耐心和你掰扯那些条条款款,反正遗嘱也没规定时间,拖个三年五载也不是不可能。”   余玲咬了咬唇,求助地看向余钟南,却发现自家大哥正扶着妻子刘芷云的手,走到离燕声最近的沙发坐下,全程没看过自己一眼。   至于二哥余钟北更是早早地和言真坐到了燕声身旁,摘下耳机,握着他的手,从学习问到生活,恨不得让孩子出个记录片,详细讲述从出生到现在的所有经历。   余响则起身站在燕声身后,像门神般随时阻止四位长辈说漏嘴,同时还不忘伸手按着燕回的肩膀,不时警告地瞪着自己。   余玲咬咬唇,第一次意识到,自己似乎被全家人孤立了。   但是没关系,她有自己的家人,而她接下来要做的,就是为自己,为家人,争取最大的利益!   想到这,余玲看向燕回,眼神坚定:“好!我们去书房,郑律师负责协调和拟定协议!”   “可以。”燕回反手拍拍余响的手,和燕声说了一声,起身和余玲、郑大律师往门外走去。   余钟南见状,问余响:“你不跟着去吗?”   余响摇摇头:“不用,他能处理。”   一个小时后,余玲拿着一份文件喜气洋洋地走进会客厅,身后跟着闲庭信步的燕回,以及满脸一言难尽的郑大律师。   见所有人看过来,郑大律师轻咳一声,晃了晃手里的文件:“赠予协议一式三份,其中一份由大正律所保管。到此,所有遗产相关事宜便告一段落了,诸位,我先告辞了。”   郑大律师冲众人点头示意,提起公文包便往门外走,身后跟着余玲一家四口。   像是担心燕回反悔似的,她连招呼都没打,拿着赠予协议就走了。   眼看五人身影消失在门外,其余余家人齐刷刷地看向燕回。   燕回耸耸肩,把文件递给余响:“你们看了就知道了。”   余响疑惑地接过文件,刚翻开余钟南和余钟北就凑了过去。   看完文件,余家三个男人都露出了和郑大律师同款表情。   好一会,余响才开口问道:“郑律师没提醒她?”   “提醒了啊,她觉得这样收益更大一些。”燕回笑着俯身捏了把燕声的脸蛋,此时他正被言真和刘芷云两人夹在中间,左喊一声奶奶,右喊一声大奶奶,满脸生无可恋。   “声声拥有的所有股权债券收益的百分之二,看起来确实是利益最大化,但万一声声出售部分股权呢?如果声声长大后变卖所有股权呢?”余钟北看似不学无术,但毕竟是在商贾之家长大,一眼便看出了合同漏洞。   燕回摊手:“她相信余响的能力,而且按照这个资产规模,如果不是故意败家,资产只会像滚雪球一样,越来越大。”   投资便是这样,只要投资规模到达一定量级,哪怕十投九亏,只要有一个成功,就能实现整体盈利。   余钟南摇摇头,叹息道:“她真是……最不像余家的人,却是最像爸的人。”   余家人不约而同地点头附和,余响将协议还给燕回,提议道:“今天晚上就在四月庄吃吧?应该也是最后一顿了。”   所有人都露出心照不宣的表情,开始商量晚餐的菜单,老管家一直站在会客厅地角落里看着,面容慈祥,却安静得如同一道影子。   晚上吃饭时,余钟南提起了燕家。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要不了多久燕家应该就会知道声声继承遗产的事,你想好怎么应对了吗?”   燕回夹起余响给他剔好刺的鱼肉,轻笑道:“关我什么事?代管遗产的是余响,我可动不了一毛钱,要找找他去。”   余响也笑了,啪嚓一声掰断蟹钳,说了三个字:“我等着。”   因是在四月庄的最后一餐,余家人默契地支走了所有帮佣,只有老管家被硬拉上桌一起吃饭。   余钟南闻言点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倒是余钟北关心起了他:“大哥,你是打算从正朔辞职了吧?”   余钟南嗯了一声,握住刘芷云的手:“我想把四月庄卖了,带芷云到处走走。”   说完他顿了顿,补了一句:“不去国外,就在国内走走。祖国大好河山,够我们逛的了,蒋叔也会和我们一起。”   “逛累了就来我家,我和钟北商量好了,要换套大房子,这样响响一家三口回来才能住得下。对了燕回,你们在锦都住的小区还有空置房产吗?我和你爸想在那买套房子,这样我们过去看你们也有个落脚地。”言真说着,把剥好的虾放在了燕声碗里。   “有点难,那是学区房,除非像某人一样,拿几倍的价格砸。”燕回瞟了余响一眼,“但那样就太高调了,影响不好。”   余响不服:“哪影响不好……嗷!”   燕回收回脚:“我记得小区里有几家孩子快初中毕业了,到时候可能会卖房,可以提前打个招呼。”   言真点头道:“好,买了备着。对了,房子多大面积啊?”   燕回:“七十八平,两室一厅一卫。”   言真:“那一套可能不够啊……”   余钟南:“不行买到周边也行吧?”   余钟北:“本来就是去看孙子,最好是住一起,想办法倒腾呗,就是麻烦点。”   余钟南:“行吧,声声要在那一直住到小学毕业是吧?”   燕回:“不止,初中毕业。那个学区有三个重点初中,如果声声能考上的话,就要住六年。”   老管家:“是否需要提前考虑高中陪读呢?”   燕回:“高中没有学区限制,就近买就好,也不知道声声到时候学习成绩如何……”   大人们聊得热火朝天,唯有燕声专心干饭。   他刚低头吃掉爸爸给他夹的蔬菜,下一秒一块剔了刺的鱼肉又空降而来。   抬头看向空投鱼肉的女人,燕声想起她是今天刚认的大奶奶,于是说了句“谢谢大奶奶”,得到一个温柔的微笑。   除了大奶奶,还有蒋太爷爷,大爷爷,以及之前认识的爷爷奶奶太姥姥太姥爷……自从来到云京,他就忽然多了好多长辈。   这让燕声有些不适应,又有些新奇。   等到今年过节时,他和爸爸的家也会像其他同学说的那样,家里哪哪都是人,从早到晚都很热闹吗?   燕声张大嘴,筷子一刨,吃掉了大奶奶夹的鱼肉,眼睛亮晶晶的,闪烁着期待的光芒。 第46章   晚餐接近尾声时, 余钟南忽然问燕回:“声声几号开学?”   “二月十六。”燕回说着顺手抽了张纸巾递给燕声,示意他擦擦嘴巴。   “那你们几号回锦都?”   “十三号。”   “那不是还有五天就要走了吗?”听到这个回答,言真顿时满脸不舍, “十五号再走吧, 多玩两天也耽误不了孩子开学。”   燕回歉意地笑笑:“回去还要搬家, 声声也要做开学准备, 事儿多,早点回去也不至于手忙脚乱。”   话都说到这了,言真不好再劝, 只是满脸失望,依依不舍地看着燕声,好像他明天就要走一样。   看到言真这个模样,燕回想了想道:“说起来, 一直说要带声声去环球影城, 但总是被各种事打岔没去成。现在事情尘埃落地, 我想带声声去玩两天……”   没等燕回说完, 刘芷云一拍手:“好啊,我们一起去吧!”   言真的表情也瞬间明亮:“可以啊!反正都没什么事,去住两天,陪着声声好好玩玩!”   余钟北笑道:“那把岳父岳母也叫上,要去就都去。”   “好啊!现在是工作日, 环球人流量应该不大, 我记得这种游乐园, 是不是都有什么速通通道?我看看!”言真更高兴了, 拿出手机就要查攻略。   余响见状主动包揽道:“有,订票和住宿的事就交给我吧,你们不用操心……”   “你去不了, ”余钟南笑眯眯地打断余响,“你和我都去不了。”   余响瞪大眼睛:“为什么?”   “你忘了自己签了代管协议吗?你现在是正朔代理董事长,想卸任得等到董事会决议后才能辞职。而且就算辞职了,你也是正朔最大的股东,也不是说走就能走的。”   余钟南说着,抬手示意般划了一圈:“我说了要出售四月庄,出售之前要安排人员去留,处理家居饰品,光是这些事就够我忙的了,这段时间正朔只能交给你。”   余响顿时沉默了,过了一会才开口道:“可以聘请职业经理人。”   “可以,”余钟南颔首赞同,下一秒却话锋一转,“但聘请职业经理人这种事,首先要通过董事会决议,然后才能开始物色对象。”   听出大伯话里的言外之意,余响脸都绿了:“你的意思是,董事会有可能不同意?”   余钟南微微一笑:“至少我是支持你的。”   余响扶额。   余钟南安慰道:“没事,我会帮你说服股东们,假以时日他们总会想通,毕竟强扭的瓜不甜嘛。”   余响:“……”   我一天都不想耽搁!   想过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日子怎么就那么难!   吃完饭,早已搬离四月庄的余钟北夫妇先行离去。   言真急着回家告诉父母声声的身世,余钟北回去收拾行李准备明天下午出发去环球影城。   刘芷云也跟着他们走了,她要回刘家收拾行李,三人还约好了明天见面的时间地点。   余钟南则留在四月庄,手里拿着一本便签条,看到想带走的东西就贴上,后天搬家公司会根据贴条把东西搬去他和妻子的新家,老管家也会搬去同住。   余响经由大伯提醒,拿着便签条,和燕回燕声一起来到四楼他的房间,看看有没有什么想带走的东西。   “其实也没什么好带的,”余响说着推开门,有些自嘲地笑笑,“真被赶出家门时才知道,什么都没钱和手机重要。”   “对。”燕回应了一声,难掩好奇地探头往里看。   这不是他第一次来四月庄,却是第一次上到四楼进入余响的房间。   原本他以为会看到一个狂野不羁的房间,却没想到和一二楼差不多,都是中式装修风格,典雅有余却难掩沉闷。   看着这样的装修风格,燕回有些惊讶:“我以为你的房间会现代一点?”   “以前是,但我留学期间爷爷把我的房间改了,说以前的装修太轻浮,不稳重。”余响没什么表情地说着,手里捏着便签条,一时都不知道该贴哪。   燕回有些无语,走上前轻抚他的手臂,想给予一点安慰。   这时燕声不知道从哪冒了出来,手里拿着一张照片:“爸爸,这个人是你吗?”   燕回和余响定睛一看,照片里穿着白色T恤,垂眸浅笑的美人,不是燕回是谁?   照片很大,相当于一半A4纸,照片里的人也很大,整张照片除了那张漂亮脸蛋,看不到一点环境信息,一看便是局部放大放大再放大的结果。   “是我,”燕回皱起眉,走上前拿过照片,“但是我不记得自己有拍过这张照片……”   他从小到大几乎没什么照片,因为没人记录他的成长,少数几张都是宴会上的合照,早已被他舍弃。   燕回能看出照片里是初中时的自己,却完全没有印象,只能转头去问始作俑者。   “你拍的?”   “啊…是,”余响摸摸鼻子,“初二时的运动会。但我把照片都数字化存U盘里了,声声,这张照片你从哪翻出来的?”   “书柜后面的小房间!”燕声指着书房方向,得意地扬起下巴。   余响顺着他的手看去,忽地一拍脑门:“对,我初中时搞的安全屋!”   “安全屋?”燕回跟着余响朝书房走去,好奇地问。   余响有些不好意思地清清喉咙:“咳,就是…专门放你照片的房间,初中时借着重新装修搞的,还做了个隐形书柜门。我还以为爷爷重新装修把这个房间打掉了……难道工人没发现吗?”   余响疑惑地走进书房,就看到一个到顶的红木书架像门一样敞开,里面是大约十几平米的空间。   空间里没有窗户,摆放着一张茶几和与之配套的长沙发,茶几上散落着相册和几张照片,沙发上堆放着一些杂物,一眼晃过去,很多东西都很眼熟。   “那是……我的外套?”燕回指着沙发扶手上的针织外套,似笑非笑地问余响。   余响摸摸鼻子,又挠挠脸颊,到底没好意思开腔。   燕回见他不说话,也没继续追问,只是走到茶几前坐下,一张张打量着那些照片。   有些他能看出是从哪些照片里截的,但大多数他见都没见过。   忽然,燕回目光一凝,拿起一张照片,不可思议地转头问余响:“这张也是你拍的?”   照片里的他穿着西装马甲,正在舞台上弹钢琴,小脸严肃认真,脸颊上的婴儿肥鼓起一个可爱的弧度。   燕回这辈子其实没弹过几次钢琴,且基本都集中在小学时期,后来因为没有走考级那条路,这个露脸的机会就被人取代了。   所以他才一眼就看出,这张照片肯定拍摄于他小学为数不多的登台表演,且肯定是二年级之后,因为他八岁才开始学钢琴。   “咳,不是。”余响在他身旁坐下,燕声挤在另一边,探头看着照片。   “我就说嘛,你那个时候才几岁,”燕回说着,顺势把照片给了燕声,自己则随手翻开了相册,“那是从哪搞的?”   余响抿了抿唇:“老楚家,他节目排在你后面,他妈妈为了测相机,顺手给你拍了几张……校庆结束我去他家玩看到了,悄悄拷了一份。”   “什么时候的事?”   “五年级校庆,你忘了?”   “不记得了,”燕回摇摇头,指着刚翻到的照片又问,“那这张呢?”   余响看了一眼:“六年级春游,我带了数码相机……有点糊。”   “卡片机吧?”   “是,像素不行。这张是四年级运动会,我在周小六家翻相册发现的,他家保姆拍他时无意间拍到你在喝水。”   余响看着那张照片,笑着说:“后来我把认识的人家里相册翻遍了,结果只找到这一张。”   燕回低头看着抱着水壶,独自坐在班级方阵里喝水的自己,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他曾经以为茕茕孑立的过去,因为这些照片,似乎都不再孤独了。   “这张是中考过后,学校贴在布告栏的照片,我半夜翻墙进去…咳咳,拿的。”   “这张是高二我们去练车,你在P房睡着了,我偷拍的。”   “那么吵你也睡得着,真是……”余响正说着,忽然感到肩膀一沉,低头看去,入目是笔直的鼻梁,羽翼般的睫毛,微微翘起的唇谷,和白玉般的面颊。   燕回靠着余响的肩膀,翻阅着自己的照片,这个角度看不清他的表情,却能感觉到他目光中流露的情绪。   有些伤感,但更多的是释怀和喜悦。   于是余响也安静下来,抬手搂住燕回的肩膀,直到燕声忽然问道:   “那这张呢?呆爹?这张是爸爸什么时候的照片?”   听到儿子的声音,余响反射性就想收手,却被燕回反手拉住,没能跑掉,只能轻咳一声,搂着燕回低声回答:   “那是你爸爸初二参加竞赛得奖后,学校网站公布的合照。”   “这张呢?”   “你爸爸小学五年级去烈士陵园献花时老师拍的,后来公布在学校网站。”   “这张呢?”燕声几乎半趴在燕回身上,好奇地仰头看余响,一点不觉得两人亲密的举止有什么不对。   被这样的目光注视着,余响终于放松下来,一张张解释着照片的来源。   三人在安全屋里一直待到老管家来询问是否留宿,这才知道当初是他帮忙保住了这里。   为了方便第二天去环球影城,燕回和余响还是决定回酒店,不过在走的时候发生了一些争执。   “相册就算了,衣服抱枕毛毯……这些破烂你留着干嘛?”燕回从针织外套上撕下便签条,有些嫌弃地揉成一团。   “不行,这些东西我保存了这么多年,总不能扔了吧?”余响锲而不舍又贴了条新的。   燕回瞪他一眼,撕下条子:“十几年前的破玩意,你留着干嘛?”   “什么破玩意?这都是我珍藏的宝物!”余响据理力争,抬手再贴。   “……宝物是吧?那你以后抱着这些东西睡吧!”燕回说完,转身就走。   余响反应了一秒,连忙撕下便签条,抱起相册追了上去。   “咳,你说得对,我都有你了,那些东西确实没必要保留……我就是一时没反应过来…咳,所以……”   “所以?”燕声好奇地探出脑袋。   燕回瞟了余响一眼,笑着摸摸儿子头毛:“今天晚上你呆爹想和我们一起睡,你愿意吗?”   “一起睡?”燕声眼睛一亮,“好啊!”   余响:“……”   是夜,燕回、燕声、余响,三人并排着躺在酒店豪华套房主卧里。   两米乘两米的大床,足以塞下三个身高超过一米七的男人,就是这个场面,怎么看怎么怪。   听着燕声发出的小呼噜声,余响忽然开始认真思考一个问题——   人的情商,有没有后天提高的可能性? 第47章   余老爷子去世的消息, 如同一场八级大地震,席卷了整个云京商圈,一时间各种传言甚嚣尘上。   有人说, 是不甘于父亲一直把持集团的余钟南谋权串位, 余老爷子怒火攻心而死。   有人说, 是余响想借着正芯技术突破建新厂一事自立门户, 余老爷子得知后气急攻心而死。   还有人说,其实是叔侄之争,为了家产不顾血脉亲情大打出手, 余老爷子痛心而死。   无论哪种传言,都没有燕家人的身影,大年三十发生的事,被两家人联手摁下, 无人知晓。   得知余老爷子病倒, 燕家人噤若寒蝉, 直到知晓对方没有大碍才敢找上门去, 谁知没达成目的不说,没过多久竟传来余老爷子的死讯!   原本燕琴还寄希望只是谣言,直到医院的消息传来才彻底死心,整个人就此倒下,一病不起。   余老爷子葬礼结束的第三天, 燕琴躺在床上, 形容枯槁地看着窗外的梅花树, 神情呆愣, 怎么也想不通事情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明明她大半辈子顺风顺水,怎么临到老了却走一步错一步?   当初她之所以放心把海燕交给儿子燕希泽,就是相信他能带领海燕更上一层楼。   燕希泽也不负众望, 二十年前力排众议成立了航空公司,大大拓展了海燕的业务范围。   这二十年间,随着国内外旅游热度不断上升,海燕航司盈利逐渐超过海运,助推海燕集团的股票一路高歌猛进。   尝到甜头的燕希泽在19年时决定,继续扩大航司规模,买飞机拓展航线,缩减海运,将重心转到航空和造船上。   本来按照之前二十年航司的发展,以及贸易战导致的进出口业务下滑,这个决定无可厚非,也得到了董事会的支持,谁知转头就撞上了疫情这个黑天鹅事件。   航司业务几乎停摆,海运反而成为疫情期间最赚钱的产业,偏偏海燕缩减了海运规模,赚的那点钱压根补不上航司亏的部分,因此导致海燕集团连续四年亏损。   好不容易熬过疫情,燕希泽重新调整集团业务,恢复海运缩减航司,结果国家出台了过境免签政策,入境人次激增,没过多久美利坚大选,贸易战似是要卷土重来。   其实严格说来,海燕落到今天这个境地,主要是外部因素,然后才是决策者对环境的错误判断,哪怕坐在那个位置上的人是燕琴自己,也不会比燕希泽好到哪去。   可现在回头看,种种事件叠加在一起,竟给人一种盛极必衰、大厦将倾的感觉,更像是冥冥之中的报应。   报应他们当初不顾亲情,抛弃骨肉……   哒哒哒!   急切的脚步声打断了燕琴的思绪,她转头看向卧室大门,看着燕希泽头发凌乱却两眼放光地冲了进来。   “妈!妈!余老爷子把正朔留给燕声了!整个正朔集团!等他成年那天就会继承正朔百分之四十五的股份!”   听到这个出人意料的消息,燕琴没有露出任何笑意,皱眉问道:“为什么?”   “说是余老爷子留下遗嘱,遗产分配的先决条件是余响结婚生子,否则将全部捐出去。应该是余家人为了遗产,把燕声认成余响的儿子了!”燕希泽兴奋地在床前走来走去。   燕琴却没有儿子那么激动,冷声问道:“为什么是燕声?随便去孤儿院领养一个也比认燕声强吧?”   “肯定是因为燕回啊!当年余响找燕回的那个疯魔劲您忘了吗?”燕希泽两眼发光地搓着手,“没想到啊!之前燕回那么硬气,我还以为他真的富贵不能淫,没想到早就看上了余家!好!好!”   燕琴看着儿子喜不自胜的表情,开口就是一盆冷水泼上去:“好什么?你自己想想这事合理吗?”   燕希泽一怔:“怎么不合理?”   “余老爷子一辈子叱咤商场,临到死前把正朔拱手让人?你觉得合理吗?”   “我承认这听着有些匪夷所思,但这话是余玲女儿邹铭怡说的,保真!”   燕希泽几步走到床边,一屁股坐下。   “之前有传言说余老爷子没有给子女留遗产,就是因为邹家突然挂牌出售房产。昨天,邹铭怡和周小七在专卖店吵架,邹铭怡把她外公的遗嘱全部抖落出来了!为了求证,我还专门去查了邹家挂牌出售的房产,发现已经撤销了!”   “就算是真的,”燕琴神色依然平静,甚至称得上冷酷,“这和你,和燕家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关系!”燕希泽急了,“燕声是我孙子,你嫡亲曾孙啊!”   “嫡亲曾孙?”燕琴冷笑,“谁认啊?以前燕回就不认你,不认燕家,现在燕声成了余家孙子,继承了正朔,他们父子俩更不可能承认是燕家人了。”   燕希泽似乎现在才意识这一点,表情由兴奋转为阴郁,脸一阵白一阵青,好一会才恶狠狠地说:   “他说不认就不认了?他要是不认我,我就揭穿燕声的真实身份,让他竹篮打水一场空!我不好过,他也别想好过!”   说完,燕希泽起身冲了出去,卧室房门被他反手甩上,发出一声巨响。   燕琴闭了闭眼睛,许久之后轻咳一声,低语道:“去问问他的意思吧。”   “是。”   站在房间角落里的管家低声应道,转身推门而去,留下房间里一道若有似无的叹息声。   ***   “瑞士?”   书房里,老人向来不疾不徐的尾音略微扬起,手中的笔却不见丝毫颤抖,直到写完最后一个字,才抬头看向管家。   “是,夫人问您愿不愿意跟她移民瑞士。”管家恭敬地低头回答。   “去又如何,不去又如何?”老人笑着放下毛笔,冲燕承摊手示意,燕承却没看见他的动作,而是目露震惊地看着管家。   老人皱了皱眉,没有说什么,自己伸手拿起毛巾,仔细擦着手指,听管家沉声道:   “如果老爷您愿意和夫人移民瑞士,她会负责办理您的手续,您不用操心。如果您不愿意,那就请您签下这份离婚协议。”   “离婚?!奶奶她这是……!”燕承失声大喊,脸色瞬间失去了所有血色。   相比起燕承的惊慌失色,老人却显得异常冷静,他瞄了眼管家手里的文件,摇摇头接过协议翻看着。   “这叫选择吗?明明只有一个选项。”   将协议翻到财产分配那一页,看着上面净身出户的条款,他轻声笑了一会,转头问燕承:   “大船将倾时,你是选择跳船,还是跟着船一起沉?”   燕承啊了一声,傻愣愣地看着爷爷。   老人看他那模样,叹了口气:“算了,问你也是白搭。我选跳船。”   说完,他把协议还给管家,拿起写好的纸放到一边,提笔蘸墨:“瑞士风景不错。”   管家躬身行礼,转身离开书房。   燕承看看管家的背影,又看看爷爷,隐约明白了大船将倾是什么意思。   ***   第二天下午,余响坐在正朔总裁办公室里,皱眉翻阅着手里的报表。   忽然,微信响起,他放下文件拿起手机,看着弹出的微信联系人无奈扶额苦笑。   言真:[照片]   深吸一口气,余响做好心理准备,点开微信,就看到他老婆儿子戴着米奇头箍,可可爱爱地在镜头前头碰头,背景是游乐园色彩缤纷的游乐设施,和云京难得的好天气。   响爷:妈,你们好好玩,不用发给我[微笑]   言真:没事,顺手的事。   余响:“……”   放下手机,默念三遍“我不气”,余响刚拿起文件,敲门声忽又响起。   他皱了皱眉,看着杨可馨穿着高跟鞋走了进来。   “小余总,海燕集团的燕总要见您。”   余响挑了挑眉:“哦?这么快?让他上来吧。”   “是。”杨可馨正要离开,顾鸣宇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个平板电脑。   “小余总,确实如你所说,有人在抛售海燕集团股票。”   余响眉毛扬得更高了,跟杨可馨说了句“等等”,伸手接过平板,问道:“现在都有谁入场?”   顾鸣宇报了几家公司名称,余响静静听着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他抬起头:“很好,继续盯着,等到最后再入场,不需要买太多,能进董事会就行。”   “知道了。”顾鸣宇应了声,接过平板电脑。   余响又转头对杨可馨道:“可馨,把燕总请去会客室,好好招待。”   杨可馨有些疑惑,但没有多问,只是应了声好,转身和顾鸣宇走出办公室。   关上门,杨可馨八卦地问:“什么意思?老板想收购海燕集团送给燕少?”   顾鸣宇瞄了她一眼:“你听过谁搞收购会说‘不需要买太多’吗?”   “那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能添堵捣乱,但不需要增添麻烦。”   杨可馨恍然大悟:“老板这是想看热闹啊~”   顾鸣宇没有说对还是不对,只是抬手比了个拉拉链的手势,转身进了办公室。   杨可馨笑着走进总裁办,给前台打了个电话,然后等在电梯前,毕恭毕敬地将燕希泽请进会客室,又亲手奉上咖啡点心,时不时端茶递水,安抚对方焦灼的心情。   直到下午三点,接到余响电话通知,杨可馨再次起身走进会客室,满脸歉意地冲燕希泽弯腰行礼。   “燕总不好意思,让您久等了,请跟我来。”   被晾了整整两个小时,燕希泽气得不行,一走进总裁办公室就忍不住了,阴阳怪气道:“小余啊,叔叔想见你一面还真是难啊,哈哈哈……咳。”   余响似笑非笑地看着燕希泽,直到他讪讪地闭上嘴坐下,才径直问道:“有什么事说吧。”   燕希泽皱起眉,拿出长辈的架子:“你怎么跟长辈说话呢?我再怎么说也是声声的爷爷……”   “打住,”余响抬手打断燕希泽,“声声是我儿子,和燕总没有半毛钱关系,别乱攀关系,小心我告你诽谤。”   燕希泽一拍椅子扶手站了起来:“什么你儿子?!声声明明是燕回的儿子!是我孙子!”   “你有证据吗?”余响闲闲问道。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问,”燕希泽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从衣兜里拿出一张折起来的纸片,扔到余响面前,“睁大你的眼睛好好看看,声声到底是谁的孙子!”   余响展开纸片扫了一眼,拎起一角晃了晃:“就这么一个没有公章,没有签名,还全是外文的打印件,你想靠这个说服谁?”   燕希泽瞪大眼睛:“那是亚洲最著名的生物实验室出的鉴定报告!”   “那又怎样?”余响将纸揉成一团,准确无误地扔进垃圾桶,“这里是华国。”   燕希泽气得跳脚:“这份报告是你们家律师郑达生给我的!”   余响无动于衷:“是吗?等我有空问问郑律师,有没有这回事。”   “你……!”燕希泽这才意识到,燕琴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他们手里唯一的亲子鉴定报告是余家律师给的,来自不被华国法律承认的海外实验室。   帮他们做亲子鉴定的王医生,因采样非法,只肯出口头报告,不肯出纸面证据,事后也绝不会承认自己做过DNA鉴定。   即便他想掀起舆论,逼迫余家,手里也拿不出足以说服大众的证据,除非燕回愿意配合。   可这个世界上,最不可能配合燕家的人,就是燕回。   更何况,他现在不再是独自一人。 第48章   人最可怕的不是没有希望, 而是看到希望却抓不住,只能眼睁睁看着它从眼前溜走。   燕希泽手脚冰凉,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喃喃自语着:“不…你不能这么对我……我是燕回的爸爸…燕声的亲爷爷!他们在哪?我要见他们, 我要见燕回!”   余响眯了眯眼睛, 觉得燕希泽的状态有点不对劲。   海燕集团最近几年确实出现了决策上的失误, 导致股价下跌年年亏损,但也不至于到破产的地步。   只要静下心来稳扎稳打,不再胡乱折腾, 未必不能扭亏为盈,毕竟燕家手里还有造船厂这张底牌。   可无论燕琴还是燕希泽,却都是一副对海燕集团未来不报希望,急迫地想要找到出路的模样。   燕琴是因为年纪大了, 那燕希泽呢?   想到燕希泽曾经的意气风发, 再联想到决策失误导致一系列后果, 余响心中有所明悟。   有的人确实是这样, 能打顺风局,却打不了逆风局,承压能力几近于零,遭遇连番打击,精神就容易出问题。   偏执、固执、钻牛角尖, 走到死胡同了还不自知。   燕琴应该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自己年纪又大了无力回天, 才想跳船跑路吧……   余响眼神微暗, 勾起唇角:“我不知道燕回和燕声在哪……”   “你怎么可能不知道!”燕希泽倏地跳起来,胸膛剧烈地起伏着。   “好吧,我知道, ”余响从善如流道,“但与其寄希望于不可能帮助你的人,不如先关心一下自家公司。”   燕希泽明显一怔:“什么意思?”   余响示意般瞄了眼他西装口袋的位置:“公司股东大量抛售股票很有可能引起连锁反应,尤其这个人还是前任总裁。”   “你什么意……”话语戛然而止,燕希泽微微睁大眼睛,从口袋里拿出手机。   一番查看后,他转身夺门而出,瞬间阴沉的表情看得余响挑了挑眉。   可惜不能跟去燕家公馆看热闹。   余响心里嘀咕着,抬手看了眼时间,想了想拿起手机给燕回发消息。   响爷:什么时候回来?我去接你们,晚上在外面吃饭吧?   回声:不着急,妈和大伯母说要看完花车再走,晚饭就在影城内解决了,你自个吃吧。   余响幸福又郁闷地放下手机,转头扎进无尽的报表里,痛并快乐着给儿子当牛做马。   同一时间,燕承握着手机在房间里六神无主地来回踱步。   得知奶奶要和爷爷移民瑞士,他第一反应就是震惊和拒绝。   他喜欢华国,喜欢云京,从小在这里长大,早已适应了这里的生活,突然要换个环境,他无法接受。   但很快燕承就意识到,奶奶的移民计划里没有他,甚至也没有父亲和母亲。   将倾的大船是海燕,曾经的掌舵人要跳船逃走了。   可是为什么呢?他对公司的情况不甚了解,但他们的生活并没有什么改变啊?   奶奶还是顿顿要吃官燕,爷爷依然用着一刀十万的宣纸,妈妈天天买包和首饰,昨天接到他的电话也没有丝毫慌张,反而安慰他不要多想……   燕承想找人商量,却发现自己并没有可以讨论这些事的朋友。   他从小被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包围着长大,他们不允许他和家世不如燕家的人交朋友,可家世足以匹配的孩子又多半和他隔着辈,无论是时间还心智都玩不到一起去。   加上他性格木讷无趣,蓦然回首,生命中竟然找不到一个可以交心的朋友。   大学室友也不熟,而且开学时妈妈过于颐气指使的态度似乎让他们很不满……   呯!   一声巨响从楼下传来,把燕承吓了一跳,他快步走到门后,悄悄打开一条门缝,就听到一阵沉重的脚步声。   燕家公馆一比一复刻了修建于民国时期的老宅,建筑主体是石头,内部则大量使用木头。   胡桃木稳重有质感,很有复古风情,可哪怕经过现代工艺处理,这些木头能防腐防潮,经年累月还是难免出现一些问题。   比如连接三层楼的双分平行楼梯,一旦大力踩踏,就会发出很大的哐哐声,整栋房子都听得见。   这明显饱含怒气的脚步声,让燕承想起从小到大自己考试成绩不理想时父亲的暴怒,反射性就想反锁房间,却发现脚步声上到二楼便停了下来,且向着相反方向渐行渐远。   朝右边走了……那边是奶奶的卧室……   燕承刚松了口气,又听到一声巨响,似乎是房门被踢开的声音。   这让燕承愈发不安,他犹豫片刻,悄悄走出房门来到三楼小客厅,半趴在栏杆上探出身体朝右边望去。   因角度问题,这里完全看不到燕琴的房间,只能看到右侧走廊入口。好在燕希泽似乎并没有关紧房门,隐约间能听到他和奶奶的声音。   “……你想怎么样?!”   “你问我?我还想问你!你知道你这种行为会引起什么后果吗?!”   “我能不知道吗?我要是不知道就不会一点一点出售,而是一股脑全卖了!”   “所以真的是你!你……你……”   呯!   “啊——!你干什么?!”   燕承被巨响和奶奶的尖叫声吓得心脏一缩,他连忙顺着楼梯朝楼下跑,却不敢在这个节骨眼上撞枪口,而是转身朝左边跑去。   “爷爷,爷爷!爸和奶奶吵起来了,你快去看看吧!”   燕承一路跑进书房,正想去拉爷爷的手,却被他冷漠的眼神看得整个人僵在原地。   “毛毛躁躁的成何体统?”老人冷哼一声,“我好好一幅字都被糟蹋了。”   放下笔,将废掉的纸一揉扔进竹筐,他重新提笔蘸墨,对燕承抬抬下巴:“研墨,不该你管的事别管。”   “可是……”   “可是什么?你是能阻止你爸,还是能阻止你奶奶?”老人冷哼一声,“你什么都做不到,去了也只能干看着。”   燕承咬咬唇,没有说话,也没有乖乖上前研墨,而是固执地站在那,无声地宣告着自己的态度。   老人瞥他一眼,发出看到新奇事物的声音。   “怎么?你还不服气?那你去吧,去看看你能做什么。我本来以为你是最像我的那一个,看来你也一样,偏执固执,自以为是,不愧是她的孙子。”   他冷笑着,神情里没有一点温情:“燕回也是,那么聪颖,天赋卓绝,却困顿于血脉亲情,浪费时间去学什么数学钢琴,愚蠢至极……”   燕承不可思议地看着爷爷,像是第一次认识他一样后退了一步,又一步,然后转身跑了出去。   谁知他刚跑出书房,就和燕希泽撞了个正着。   对方站在右走廊口,和燕承隔着小客厅四目相对,头发凌乱,眼睛赤红,眼底残留着暴虐和一丝慌乱。   看到燕承,他眼神明显瑟缩了一下,然后转头顺着楼梯朝楼下跑去,中途还差点摔倒。   燕承从来没见过父亲这样慌乱过,他怔愣了两秒,眼神下意识落到右走廊上,心中闪过不详的预感。   过了一会,他拖着步子走到燕琴的卧室门前,看着半掩的房门却提不起推开门的勇气,直到管家端着燕窝走来,看着他温和地笑笑。   “二少,有事要找夫人?”   燕承转头看向他,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摇摇头磕磕绊绊地回答:“没…没有……是我爸他…他刚才在奶奶屋里……”   “原来是少爷,”管家顿了顿,看了眼半掩的房门,“少爷在夫人房里?”   燕承抿了抿唇:“没…走了……”   “走了?”管家有些惊讶,抬手推开房门,“不在家吃晚饭吗……”   随着房门的开启,里面的一切逐渐呈现在眼前,燕承缓缓睁大了眼睛。   他先是看到了倾倒的五斗柜,然后是倒在床尾的椅子,最后是掉落在床边的画框。   视线边缘处,管家手中的托盘掉落,瓷碗随之落在木地板上,昂贵的官燕洒落出一道弧线。   紧接着管家跌跌撞撞的背影跑进视线内,他朝着床上伸出手,却颤抖着无法落下,最终只能跪在床边,双手紧紧抓着锦被,转头看过来,嘴唇不断地开合着。   燕承愣愣地看着管家,眼神发直又有些飘忽,不想移动却还是控制不住,迅速扫过床面,而后一触即离。   可就算是这样,他也看清了床上的情况——   燕琴歪倒在床上一动不动,额头流出的鲜血染红了丝质锦被,如同一朵腐败糜烂的花。   等燕承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声音才迟缓地冲入颅骨,他听到了铁制托盘落地的巨响,听到了瓷器碎裂的声音,同时也听见了管家的呼喊声。   “……打电话!打120!叫救护车,快——!”   等救护车呼啸而去,外穿白大褂,内里穿着制服,手上戴着白手套的人举起那个画框时,燕承才想起来,那个画框是什么,原本挂在哪里。   那是曾祖父和曾祖母的画像,奶奶专门请油画大师按照老照片画的。画框是定做的紫檀木实木画框,足有十几公分宽,五六公分厚,挂在奶奶床头已有几十年。   如今,画框不知为何掉落在地,画布上破了个大洞,左下角沾着血迹。   燕承看着画框上飞溅的血迹,缓缓转头看向左侧走廊。老人正站在那里,手里捏着老花眼镜的镜腿,面对警察的询问,抬手擦拭着并不存在的眼泪。   在这一瞬间燕承打了个寒颤,在暖气十足的燕家公馆里,生出一身冷汗。 第49章   “燕希泽被抓了?”   燕回筷子一顿, 惊讶地睁大眼睛。   “……什么时候的事?为什么?”   坐在他身旁的燕声听到燕字,好奇地抬起头,看看爸爸又看看呆爹。   余响冲燕声笑笑, 给他夹了一块糖醋排骨, 见他欢快地低头啃排骨, 才低声回答:   “昨天晚上, 听说是因为他失手打伤了燕琴,导致对方重伤昏迷,具体情况不太清楚。”   燕回皱了皱眉, 思索着吃了口饭,眼角余光瞥见余响脸上的表情,忽然有所明悟,肯定道:   “你知道原因。”   余响嗯了一声没有否认。   “鸣宇查到燕琴在抛售股票, 估计是想套现走人, 刚好昨天下午燕希泽来找我, 我就把这个消息透露给他了。原本只是想给他找点事, 免得来纠缠你和声声,谁知道他竟然那么冲动。”   说完,他摇了摇头,似乎是想不通身为一家上市公司的总裁,行事居然是这个风格。   燕回却习以为常:“他一直都是这样, 固执专横, 喜怒无常。我只是没想到燕琴居然会抛售股份?就算排他协议造成的影响很大, 海燕也不至于破产吧, 她为什么这么急着跳船?”   余响叹了口气:“因为看不到希望啊。”   燕回怔愣一瞬,顿时明白了,露出啼笑皆非的表情:“就这种心理素质能走到今天这一步, 燕家祖坟冒的不是青烟是熊熊大火吧?”   “噗!咳咳咳!”   余响一个没忍住呛到了,偏过头咳了好一会才哭笑不得地看着燕回:“有你这么说自家祖坟的吗?”   燕回却不以为然:“我说的不对吗?不然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是,要不是你家祖坟烧了,也生不出你和声声这样优秀的子嗣。”   余响的本意是调侃,燕回却觉得他说的在理,伸手轻拧了把儿子嫩脸。   “那是~是吧声声?”   燕声压根没听大人说什么,一直在和排骨搏斗,此时听到爸爸的问话,想也没想就附和道:   “是~”   像个小应声虫。   燕回龙心大悦,又给燕声夹了块排骨。   看着儿子吃得满嘴是油,燕回抽了张纸巾给他擦了擦下巴,顺嘴问道:“出了这种事,海燕不得乱套了?”   余响夹了一筷子菜,咽下后轻笑道:“可不是,今天上午好几个股东带头抛售股票,下午估计会跌停板。本来我还想买几手,谁知道事态发展急转直下,倒是省钱了。”   燕回白他一眼:“你买那玩意干嘛?”   “之前不是想进董事会看热闹吗?前董事长套现跑路,股东大会现场逼宫,多精彩,你不想看?”余响反问。   “不想,没兴趣。”   “……好吧,反正也没买。”   停顿片刻,余响瞄着燕回的表情,问道:“你…确定明天就要回锦都?”   “昂,怎么了?”燕回抬了抬眉毛,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余响见状,吞下嘴边的话,刻意长叹一声:“你们就这么走了,留我一个人在这里,忍心吗?”   “你要是能说动大伯上班,带上你也不是不行。”燕回冲他挑衅地抬抬下巴。   余响顿时郁闷得不想说话了。   燕回看得好笑,伸手安抚地捏了捏他的手。   吃完饭,余响看了眼手表,依依不舍地站起身:“我该去上班了……”声音和表情里满是怨念。   燕回却像是没看到般摆摆手:“去吧去吧,也不知道你专门跑回来干嘛,不累吗?”   “……我乐意。”   余响嘟囔着拿起大衣,刚穿好准备出门,就听到燕回说了句:   “之后燕家的事不用跟我说了,我和他们从头到尾都不是一路人。”   余响脚步一顿,回头看去,只见燕回正在用湿纸巾仔细地擦着燕声的手,侧颜在暖黄灯光的照耀下,平静而温柔。   余响无声地吐出一口气,转身走到他身旁,低头亲了亲他的发旋:“知道了,抱歉。”   “你道什么歉?”燕回似笑非笑地睨他一眼。   余响沉默片刻:“……就当我提前为明天没办法送你们去机场道歉吧。”   燕声似乎这才反应过来,抬头问余响:“呆爹明天不和我们回锦都吗?”   余响面露歉意,伸手摸了摸燕声的头发:“嗯,呆爹有点事要耽误一阵子。但是我保证,等忙完这段时间,我立刻回锦都。”   燕声却没有接受他的保证,头一偏躲开他的手,气呼呼地骂了句:“骗子!”   此话一出,震惊两个爹。   余响整个人都呆住了,燕回则立刻板起脸,厉声道:“声声!怎么和呆爹说话呢?”   “本来就是!”燕声大吼一声,倏地站起身冲余响大喊,“大骗子!”   “声声!不许这么和呆爹说话!”   “我就要说!呆爹是大骗子!”   “燕声!”燕回真的生气了,起身就要去拉燕声,燕声见状转身就往主卧跑,当着两人的面呯地一声甩上门。   “这孩子又犯什么倔!”燕回皱眉看向余响,正想说什么,就看到他仍保持着刚才的动作,一副深受打击的模样。   “余响?余响!”   余响头一顿一顿地转向燕回,满脸惊惶:“声声……是不是…讨厌我了?”   见他这个样子,燕回面露不忍,抿了抿唇抬手摁下他的手:“声声……性格温和,不爱争抢,也很少说重话,除非那个人真的惹他生气了……”   脑海中轰隆一声巨响,余响天都快塌了。   可就在这个节骨眼上,他的手机响了,打电话的人是顾鸣宇,开口第一句话就是:   “小余总,长喻电子的常总到了。”   什么长总短总?他儿子生气了他哪还顾得上这个!   可是,大人的无奈就是这样,哪怕天上下刀子,该上的班还是得去。   “……跟常总说声抱歉,好好招待,我马上到。”   挂断电话,余响可怜兮兮地看向燕回,嘴唇翕动着,感觉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了。   燕回看得哭笑不得,连忙抱住他哄道:“我去问问怎么回事,你别着急,说不定等你晚上回来他就好了呢。”   “你…别骂他……我晚上回来给你们带好吃的……”余响头埋在燕回颈窝里,说话瓮声瓮气的。   “好,买声声爱吃的。”   “嗯……”   目送余响耷拉着脑袋离去,燕回小声嘀咕了一句“哄完大的还得哄小的”,转身朝主卧走去。   燕声和两个爹闹别扭,躲在主卧死活不愿意出来时,燕承正神情呆滞地站在ICU病房外。   “……颅脑损伤造成的昏迷持续时间因人而异,黄金时期是前三天,如果三天内人还没醒,就要做好长期昏迷的心理准备。”   老人皱了皱眉:“能不能手术呢?”   “我们的建议是保守治疗,病人这么大年纪开颅手术风险很高。况且她颅骨骨折的情况并不严重,血肿也很小,手术意义不大。先在ICU里观察一段时间,如果情况发生变化再考虑手术也不迟。”   老人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伸手道:“谢谢你医生,这段时间就麻烦你们了。”   “客气了李老,这是我们应该做的,那我就先告辞了。”   医生对李羽扬和燕承点头示意,燕承慢了半拍回礼,等他抬起头,医生已然走远。   看他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李羽扬皱了皱眉,眼不见心不烦地移开视线,看向ICU病房。   隔着玻璃能看到燕琴带着呼吸机,身上连接着各种管道,周围围着大大小小的医疗仪器,哪怕隔着玻璃似乎也能听见它们发出的滴滴声。   燕琴就这样被它们簇拥着,瘦弱的身子陷在雪白的床铺里,看着弱小又可怜,全然没了平时趾高气昂的模样。   李羽扬静静地注视着她,不知道在想什么,直到燕承说了一句话。   “爷爷,爸他……怎么办?”   李羽扬瞄他一眼:“什么怎么办?”   燕承一怔,有些急切地说:“他被抓了啊!我们就这么看着不管吗?”   “怎么管?东西是他砸的吧?他扔东西发脾气的时候没考虑后果,现在要我们给他擦屁股吗?”   “可、可是!他是你儿子啊!而且他肯定不是故意的,不然他怎么不直接砸人而是砸画?画框会掉下来只是个意外……”   “是不是意外要看警察的判断,你我说了不算。”李羽扬转眸继续看着燕琴,语气异常冰冷。   “那…那也不能就这么……这么……”燕承浑身颤抖着,到底没敢把话说完,只是哆嗦着转过身,快步朝外走去,到最后干脆跑了起来。   先去公安局…不,先回家!找妈妈商量一下,再去请律师!   拿定主意,燕承心中稍安,在医护人员的惊呼声中一路冲出医院大门,叫了辆出租车往自家跑。   上小学前,他都和爸爸妈妈奶奶住在市中心跃层豪宅里,上小学后才和奶奶搬到燕家公馆,但爸爸妈妈依然常住市中心,只有周末回公馆住。   现在想想,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却没人知会母亲,她一个人呆在那么大的屋子里该多害怕啊……   燕承满心愧疚地给母亲打了个电话,却一直无人接听,这让他愈发心急如焚,脑子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各种不详的猜测。   一会是母亲晕倒在地无人知晓,一会是她掩面痛哭直至晕厥的场景。   可无论他怎么猜,也猜不到是这种情况。   燕承站在空荡荡的客厅,看着茶几上兀自震动的手机,脸色苍白。 第50章   “……走了?”   燕承举着手机, 呆愣地看着窗外明媚的阳光,心情却如坠寒潭,声音都因此开始颤抖。   “什么…时候……走的?”   “昨天下午吧, 说是他家女儿带着出门旅游了。”   昨天……他前天上午给妈妈打电话, 告诉她奶奶要移民, 她当时还安慰他不要多想, 说奶奶不可能扔下他不管。   谁知她昨天下午就回了老家,带着姥姥姥爷远走高飞,还带走了所有珠宝首饰和名牌包包, 唯独扔下了能联系到他们的手机。   她为什么这么做?是害怕海燕破产,清算到她头上吗?可她又能跑到哪去?和奶奶一样移民吗?   燕承失魂落魄地挂断电话,视线茫然地扫过四周,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还能找谁商量……对了!哥哥!   刚年满十八岁的少年像是瞬间找到了主心骨, 转身朝门口跑去, 却在握住门把手时骤然停下脚步。   他该上哪去找哥哥?   或者说……他要以什么身份和立场去找哥哥?   燕承低头看着手中的把手, 思绪翻涌着, 咆哮着,却无论如何都找不到一个出口。   燕承五岁前甚至不知道自己有个哥哥。   家里没有燕回的照片,爸爸妈妈爷爷奶奶也从未提及,逢年过节一家子在这套房子里欢庆节日,没人说老宅里还有个孩子无人问津。   直到五岁参加宴会, 被人以燕二少相称, 他才知道, 原来他还有个哥哥。   可是知道归知道, 燕承依然没机会见到他。   他搬回老宅,燕回就搬了出去,两人的学校虽距离不远, 却因为他上下学都有人接送,压根没机会见面。   于是他开始询问父母为什么哥哥不回家?和爷爷奶奶哭闹着说想要和哥哥一起玩,然后从他们那得到极端扭曲的回答——   “是他自己不愿意回家,我们也没办法。”   “你哥哥那个人主意大得很,家里人拗不过他。”   “没关系,哥哥不愿意陪承承玩,奶奶陪承承玩,好不好?”   一个五六岁的孩子,三观完全来自于父母长辈,于是他顺理成章地开始怨恨燕回。   直到长大后,燕承才反应过来,不对劲的人不是燕回,是他,是他们。   可等他意识到自己被灌输了错误的观念时,燕回早已离家出走,从此不见踪影。   从那个时候开始,愧疚感便如鬼魅般纠缠着燕承,越是回想过去,他就越觉得自己像个小偷,偷走了本该属于哥哥的一切。   现在,就算他知道了所有真相,也依然无法抹杀过去,那些伤害已然造成,他有什么资格让哥哥回来收拾他们留下的烂摊子?   燕承转头环视四周,愈发觉得这豪华的装潢如同一个牢笼,囚禁着怪物般他们。   清高孤傲的奶奶,冷血无情的爷爷,刚愎自用的父亲,自私自利的母亲,以及……懦弱无能的他。   ……既然哥哥已经飞出了这个牢笼,就不要再把他叫回来了吧。   燕承闭了闭眼睛,拉开大门,大踏步地走了出去。   ***   晚上,余响一直忙到八点过才下班,等回到酒店已经是晚上九点半了。   他拎着麦当当,小心翼翼地走进客厅,就看到燕回单手搂着燕声,窝在沙发上看动画片。   看到他进来,燕回拍拍燕声的肩膀,小孩别别扭扭地站起身,走到他身前,伸手抱住了他。   “呆爹对不起……”   余响一脸受宠若惊地抱着燕声,连声道:“没关系没关系……咳,声声,我给你带了麦当当,想吃吗?”   “想……谢谢呆爹。”燕声撅着嘴巴接过纸袋,看起来还是有点蔫蔫的。   看着燕声拿着麦当当走到茶几旁,坐在地毯上拆开纸袋,从里面拿出鸡块,先给了燕回一块,然后自己拿了一块慢慢啃,余响走到燕回身后,低声问道:   “怎么回事?”   燕回瞄了他一眼,又看看近在咫尺的燕声,思忖片刻拿出手机,打字道——   你自己和声声说过什么,忘记了?   余响一脸懵逼地看着燕回,后者叹了口气,继续打字——   你是不是说过以后每一个节日都要和我们一起过?   余响蓦然瞪大眼睛,思绪回到半个月前的大年三十。   “你说得对,一家人就应该一起过节。以后余叔叔陪你和爸爸过节,好吗?”   “好啊!你保证!”   随着记忆复苏,余响甚至感觉到曾经和燕声拉过勾的小拇指隐隐作痛,就像是守护小孩子誓约的神明,在谴责他即将失诺。   上半年节日扎堆,离得近的就有情人节、清明节、劳动节、端午节,以及对孩子来说最重要的儿童节。   可他却说,暂时不能和父子俩回锦都。   余响心中一阵刺痛,绕过沙发走到燕声身旁坐下,满怀愧疚地说:“声声,对不起,呆爹说过永远不会离开你和爸爸,现在却说话不算话,确实是个大骗子。”   燕声抬头看向他,嘴里塞着鸡块,奶膘因此鼓起,看着像个委屈的奶白包子。   余响举起手,郑重发誓:“但呆爹保证,过节时一定会回锦都。情人节来不及了,清明节、劳动节,以及以后每一个节日,无论我在哪,我都会回到你的身边,陪你和爸爸一起过节,好不好?”   燕声眨眨眼,伸出油乎乎的手:“好,拉钩。”   余响毫不犹豫地勾住他的小拇指:“拉钩。”   拉完钩,燕声终于笑了起来,拿了块新的鸡块递到余响嘴边:“你吃!”   余响张嘴叼住,露出和儿子几乎一模一样的笑容。   燕声吃完麦当当就被燕回赶去洗漱睡觉,他则继续收拾两人的行李。本来这些事下午就该完成,结果哄孩子耽误了,只能晚上做。   余响拿起燕声的阿贝贝小心叠好放进行李箱,对燕回说道:   “金阳家园那套房子以后要长住,所以我推翻了以前的装修方案,让装修公司重做。你回去后暂时别搬家,叮呤当啷的太吵了。”   燕回把燕声收到的玉把件用衣服包好,塞到行李箱夹层里,嘴里嗯了一声。   留下洗漱工具和明天要穿的衣服,余响关上声声的行李箱,起身走到燕回身旁,帮他叠衣服。   “送孩子上学的事你也不用操心,我聘请了专车司机,每天早上七点十五,准时在你家楼下等声声。”   “嗯。”燕回转身走到玄关衣柜,从里面取出酒店洗好送来的衣物,放在行李箱旁,余响顺手拿起一件就开始叠。   “江庭和金阳家园的物业我也打好招呼了,如果业主有出售意向,立刻联系我。”   “哦。”   “我这边情况不太顺利,聘请职业经理人的提议被董事会驳回了,大伯正在游说股东,估计要折腾一段时间。”   “嗯。”   “你……是不是在生气?”连续得到单音节回应,余响终于品出点不对劲了,迟疑地问道。   燕回没什么诚意地勾勾唇角:“怎么会?我去书房看看声声的寒假作业带上没。”说完就走了。   余响:“……”还说没生气,声声的寒假作业去环球影城前就写完了,还是他检查的。   看着还没收完的衣服,余响伸手摸了摸裤兜,然后深吸一口气,起身走进书房,见燕回站在书桌前假忙,径直走上前从后面抱住了他。   “抱歉,说好一直陪着你和声声,是我食言了。”   余响叹了口气,脸埋在燕回的发间,嗅着他的味道,低声道:“我本来想好了一堆理由,比如股东太顽固,我和大伯股份占比不够……等等等等,但食言就是食言,对不起。”   燕回哼哼两声没有说话,手却抚上余响的手臂,感受着他薄薄衣衫下跳动的脉搏。   “我也想了很多补偿方案,但那都是后话了,最重要的是现在能做什么。我想来想去,就只有一个办法了。”   余响说着,从裤兜里拿出一个小盒子,声音略有些暗哑地说:“宣誓主权。”   燕回看着那个小盒子,终于维持不住淡定的表情。感觉到身后人的动作,他倏地转过身,就看到余响单膝下跪,举起那个小盒子,声音有些颤抖地说:   “我本来…想请你吃饭,就是鲜花小提琴那些。我都准备好了,但最近实在太忙,餐厅取消了好几次……我…我……”   余响闭了闭眼睛,稳住情绪,然后看着燕回的眼睛,用他此生能够给予的,最真诚的态度,看着燕回的眼睛,问道:   “燕回,你愿意和我永远在一起吗?我发誓我会用一生爱你,敬你,保护你,做你最忠诚的爱人和朋友。”   话音落下,小盒子啪地一声开启,里面是一对朴素的素圈金戒指,甚至有些太素了,要不是采用古法打造且是略有些厚度的平面造型,让这对戒指稍微看着时髦了一点,燕回都要怀疑余响是不是偷拿了余老爷子的婚戒。   见燕回盯着戒指半晌没有反应,余响心中有些忐忑,不由自主地解释道:   “我有想过买钻戒,但克拉数大的要等很久,而且不便于平时佩戴,小的感觉没诚意……其他材质也差点意思,我就把我从小到大收到的黄金拿去融了,取了一部分打成戒指,剩下的铸成金条存给声声……你…不喜欢?”   燕回垂眸看着眼前的男人,平时需要抬眸才能看到他的眼睛,现在却能居高临下地将他脸上每一寸表情都尽收眼底。   他有些紧张,还有点担忧和惴惴不安,明明快三十了,此时却像个毛头小子,那点自信全拿来冲面子,实际上明眼人一看便知,他已是穷途末路。   这样的余响让燕回感到很新鲜,是他从未见过的、潜藏在余响性格深处、懦弱胆小的那一面,他很想再多看一会,却又觉得有些残忍。   面对余响,他总是容易心软。   拿起对戒中明显小了一圈的那枚,燕回打量着做工,问了个余响怎么想也想不到的问题:“你上哪知道我指围的?”   余响明显愣了一下,心中忐忑没消减一点,反而更盛:“……我让声声帮我量的。”   “什么时候?”   “知道声声是我们的孩子后……”   “那么早?”燕声喃喃着,又抿了抿唇,把戒指往余响面前一递,小声道,“那你还愣着干嘛?难道要我自己戴啊?”   余响看看戒指又看看燕回,反应了两秒才慌张地接过戒指,然后握着燕回的左手,小心翼翼地戴在他的无名指上。   将戒指推入指根,看着它严丝合缝地镶在指间,余响眼底一酸,竟有想落泪的冲动——   他曾经做过的无数次美梦,终于成真了。   见余响握着自己的手一动不动,燕回晃了晃手指,低声问道:“你的呢?”   余响瞬间惊醒,连忙将掌心的戒盒露出来,看着燕回从里面取出另一枚戒指。   “手。”   听到这句话,余响半跪着伸出右手,上半身挺得笔直,像是等待授勋的骑士,却被他的君主无情地拍了下手背。   “左手。”   余响怔愣一瞬,连忙换了只手,这一次,白玉指尖终于顺利地将戒指推进他的无名指,一样的位置,一样的严丝合缝。   这样一来,无论谁看到都会知晓他们已婚的身份,两人同时出现时,亦会成为他们相爱的证据。   余响看着指间的戒指入了神,直到听到燕回啧了一声。   “你还跪着干嘛?跪上瘾了?”   余响这才如梦初醒般站起身,但也许是跪得有点久脚麻了,他脚下一个踉跄,正好扑在燕回身上,直接把人压在了书桌上。   燕回瞬间瞪大眼睛,余响连忙撑起身体,嘴里还试图解释:“我不是故意……”   话没说完,两人同时一僵。   冷知识,当一个上半身趴着的人想要直起身时,他的胯会自然向前顶,这是人体结构和力的相对作用决定的,不以人的意志力为转移。   敏感部位紧密贴合,余响整个人都僵住了,他想解释,一抬眸,却看到燕回眼神忽闪着别过头,露出的侧颜和修长脖颈都染上了一层薄红。   这样的动作,既像是引颈受戮的羔羊,又像是引君入彀的珍馐,余响咕咚一声吞了口唾液,着魔般低下头,直接咬了上去。   “卧槽余响,你丫属狗啊!啊!你轻点……”   “你这样不就是想让我……咬你吗?”   “谁他妈…唔!你丫……放开我!”   “哪有人会放跑到嘴的鸭子?”   “别别别…别在这啊……”   “好……去我房间……”   “我的裤子……”   “等会拿。”   一夜过去,第二天早上燕声揉着眼睛醒来,转头就看到燕回趴在自己身旁睡得正香。   他嘿嘿笑着凑近,闻了闻爸爸身上好闻的味道,又赖了会床才悄悄下床洗漱。   洗漱完,燕声拿着自己的洗漱用品走到客厅,把它们放进行李箱,然后开始四处转悠,检查有没有遗漏的东西。   自他有记忆以来,每年放假都要和爸爸出门旅游,检查物品遗漏是回家前的固定任务。   燕声从客厅转移到书房,又蹑手蹑脚进了主卧和主卫,见没有漏下什么东西,他回到客厅环视一圈,最后走到玄关,拉开了脏衣篓。   从里面扒拉出爸爸的睡衣和内裤时,燕声并没觉得哪里不对劲,只是成熟地叹了口气,从行李箱里拿出一个透明收纳袋,把它们塞了进去。   等燕回起床后,燕声还特意提醒道:“爸爸,我们今天就要走了,脏衣服不能留给酒店洗了,要带回家哦!”   燕回扶着腰,看着行李箱最上面那个袋子,老脸一红又一青:“爸爸知道了……”   余响!有你这么善后的吗!   还好没沾到什么奇怪的东西……啊啊啊啊啊啊啊!   等你回来,老子要你好看!   “阿嚏!”办公室里,余响抬手有些刻意地捂住鼻子,说了声抱歉。   顾鸣宇看着他无名指上闪烁的金戒指,想了想刚才开会时老板有事没事就左手捂嘴的动作,合上文件,笑着说了句:   “小余总,恭喜。”   余响一怔,看了眼左手的无名指,作恍然大悟状。   “啊,这个啊,谢谢。其实我本来是想要包个餐厅,鲜花香槟小提琴烛光晚餐那些,你知道。但有些事计划不如变化快,戒指是燕回给我戴的,如何?”   顾鸣宇:“……戴得很好。”   余响笑了:“是吧,我也这么觉得。只可惜没能录下来,你说我以后要不要再补一个正式一点的求婚仪式?就是不知道燕回愿不愿意……”   顾鸣宇:“……”   早知道就不问了。   下午三点,燕回和燕声在余钟北、言真、余钟南、刘芷云,以及燕声太姥姥太姥爷组成的庞大送别队伍的注视下,登上了回锦都的飞机。   同一时间,余响站在正朔集团大厦执行总裁办公室的落地窗前,仰头看着晴空如洗的蓝天。   ***   三个月后,燕琴在昏迷中与世长辞,公安机关以故意伤害致人死亡罪起诉燕希泽,海燕集团股价因此一泻千里。   按照燕琴留下的遗嘱,她留下的所有遗产均由燕承继承,李羽扬仅分得五环一套三十平米的房产,就在当年给燕回的那套房产隔壁。   得知这个结果,李羽扬并没有表现出丝毫意外,只是表情冷漠地从律师手中接过房产文件。   低头看着上面熟悉的地址,许久之后他嗤笑一声:“看来十万一刀的宣纸是用不起了,还好还有退休金。”   说完,他看向燕承:“以后你就只能靠自己了,不过人生在世,谁不是孑孓而行。”   眼看爷爷起身朝楼上走去,燕承猛地站起身,叫住他:“爷爷!对您来说……我们…算什么?”   李羽扬没有回头,只是微微仰头,看着楼梯拐角处的拱形玻璃窗,幽幽长吟:   “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啊。”   目送爷爷拾阶而上,身影消失在拐角处,燕承颓然坐下,看着茶几上的文件沉默不语。   昨天,他得到确切的消息,母亲和姥姥姥爷已经移民美利坚,具体人在哪他也不清楚,但带了那么多钱出去,想必生活应该不差。   父亲如今仍被关在看守所,律师说,尽量以过失致人死亡来辩护,但就算辩护成功,因为父亲存在事后逃逸的行为,判决结果至少在三年以上,很有可能顶格判七年。   “我有什么错?我没有错!错的是她,是她!”   “是她没给我一个健康的身体,要不是她我怎么会弱精!”   “她居然还变卖股份套现!明明是她要我继承海燕,要我继承燕家,她却要逃跑!”   “还有你妈!如果不是她勾引我,我怎么会未婚生子?也不会有后面的事了!都是她的错!”   “承承,承承!爸爸的股份都给你,你救救爸爸,救救爸爸——!”   燕承低下头,似乎又听见了父亲的哀嚎,看到他赤红的眼眸。   过了一会,啜泣声在偌大的公馆内响起,像是濒死巨兽发出的低吟。   ***   九月二十三日,秋分。   燕回打着哈欠走出房门,正要去卫生间洗漱,就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打开房门走了进来。   看到他,来人顿时扬起笑脸,提起手里的塑料袋。   “起床了?我看跑腿买的菜有点少,就去了趟附近的菜市场。没想到锦都这样的内陆地区,也能买到这么新鲜的海鲜,要不中午我们吃海鲜粥吧?”   燕回看着他,好一会问道:“你哪来的钥匙?”   余响提着袋子走进厨房,声音远远传来:“声声给的,我凌晨就到了。”   “这一次呆几天?”燕回又问。   “不走了,”余响笑着走到燕回身前,“鸣宇通过考核,被董事会正式任命为执行总裁,可馨升职为他的助理。我虽然还是代理董事长,但只需要远程参与会议……”   说着说着,余响声音越来越小,见燕回一直面无表情,他略有些慌张地解释:   “我知道,这件事确实耽误太久了……主要是那些股东太难缠。他们都是跟着爷爷打天下的人,总担心外人不会全心全意为正朔付出,前面两个候选人都是因此被淘汰……其实只要钱给够,压根不会……唔!”   燕回上前一步捂住余响絮絮叨叨的嘴,一双凤目闪烁着耀眼的光华。   “闭嘴,这个时候,你只需要吻我就好。”   余响笑了,伸手搂住他的纤细的腰身,顺从地低下头。   “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