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穿书后和死对头结为道侣了   作者:蛋挞鲨   简介:   1.   丁衔笛穿进一本四不像修真文,成了对女主爱而不得走火入魔的女配。   原主乞丐出身,毫无天赋,所属的宗门是大宗倒数第一,只有三个弟子。   这样的人暗恋光风霁月的女主角得到群嘲。   她穿到原主被女主当众拒绝后第二天,   丁衔笛:完了!得先找个人结婚不然我迟早要死于剧情杀!   天极道院修真法治课上,座师点了一个熟悉的名字,丁衔笛震惊地看过去,   那人竟是从小到大和她什么都要比的——   理论上是她死对头的游扶灵。   众目睽睽之下,昨日还对第一宗门大师姐表明心意的吊车尾向第二宗门的二师姐求亲了!   丁衔笛:我数学分析比你高一分。   游扶泠:滚,我才是第一。   丁衔笛:江湖救急!   2.   天极道院剑修系倒数第一的丁衔笛和法修系天才游扶泠结为道侣了!   剑修系:见异思迁之徒就该被天雷劈死!   法修系:本系天才到底看上这个穷鬼哪里了!   丹修系:与我们无关。   音修系:大宗有二师姐联姻的传统吗?!   3.   丁衔笛以为自己有了个道侣可以逃过命运的按头,   没想到药还是下了,只是下的对象变了。   丁衔笛:“你等着!我给你找解药!”   游扶泠:“用你就好。”   ……   丁衔笛问:“后悔吗?”   “和我这种炮灰老乡在一起穿不穿有意思吗?”   山洞潮湿阴冷,无论穿不穿书都改不了命的人坚定地说:“不后悔,有意思。”   “我们要是都死了,说不定就回家了呢。”   丁衔笛:“因杀人而死的你回去还有好日子过吗?”   游扶泠:“那你只能和我在一起,否则我连你一起杀。”   丁衔笛:人设是不是搞错了?!   之前没人告诉我游扶泠病到这种程度啊?   【重要剧透】   她是她的一根骨头。   【食用指南】   *双穿|双二师姐|前期修真学院日常,后期组团刷副本,微群像*弯以为爱直没想到直不直文学*   *科技程度混乱*主cp马甲超多|非人概率100%   内容标签:魔幻 欢喜冤家 仙侠修真 穿书 暗恋 先婚后爱   主角:丁衔笛、游扶泠   其它:内含毛绒绒、鳞片系、骨头系等等怪设定   一句话简介:和死对头穿书后结为道侣了   立意:允许自己做自己,允许别人做别人 第1章   “款款,下周比赛有把握拿第一名吗?”   丁衔笛下课准备去老宅吃饭,妈妈丁获在一家三口的群通话问。   不等丁衔笛回答,和丁获同车的父亲说:“不是有把握,是必须。”   “和你竞争的不就是游家那个病小孩,上次竞赛居然能让她拿了第一。”   丁获骂回去了。   商业联姻的两人只会在这方面吵架。   父母吵起来没完没了,丁衔笛开着通话低头看手机里的小说。   游家的病小孩。   名字怪怪的游扶灵。   她想:输给那个人不是很正常?   丁衔笛和游扶灵都是家族企业的继承人,从小到大两个人就是被比着长大的。   各自的父亲学生时代不对头,结婚后攀比小孩,目前丁家更胜一筹。   其他方面不说。   至少丁衔笛身体健康,长得漂亮,运动没问题,这比从小病弱的游扶灵超前太多了。   两个人就读一所学校也很少一起出现。   校方看在她们父母的面子,赞助也要端水。   如果今年开学致辞的是游扶灵,明年就是丁衔笛。   父母同车,电话没有挂电话,堪比直播。   单独一辆车的丁衔笛习惯不过耳,垂眼看小说的进度条,发现一千多章她才看到一百多章。   丁衔笛一心三用,看小说还要看同学群的消息。   [游家好像出事了。]   [丁家和游家的老宅不是离得很近吗?是不是着火啊?]   还有人单独圈丁衔笛问小说看到哪了。   当事人正好看到和自己同名同姓的女配出场。   这本叫《我欲与天争》的小说名字正经,内容更像融了未来科技的非传统金手指修真文。   写的是修真世家旁支出身的女主从修仙学院一步步升级,刷了好几个副本后解决魔族大boss成为新一代的尊者升级流故事。   题材对丁衔笛来说没什么吸引力。   她连第一卷天极道院篇都没有看完,正挑着自己名字出场的部分。   原主在书中是个破落宗门的二师姐,宗门没什么资源可以提供,还有拖油瓶小师妹。   师父常年在外名字都没有,完全放任他们自生自灭。   乞丐出身的原主原以为自己能出人头地,入了天极道院内依然被群嘲。   她修为低微,相貌平平,只有女主明菁对她伸出援手。   就算是同性她也爱得死去活来。   看到这里丁衔笛还特地退出去看了眼小说的分类,言情。   那完了,毫无可能。   恶毒女配从普通到恶毒只需要爱而不得,原主表白失败就生出了心魔。   天极道院内还掀起了给心悦弟子寄情信的服务,明菁的修真信箱爆满,更激发了原主的妒意。   她决定给明菁下情蛊。   得不到明菁的心,也要得到她的人。   书里的角色内心描写全是直白的欲望,看小说的丁衔笛心想也不至于。   强取豪夺的前提也是有好感吧?   果不其然,事败后原主被驱逐出了道院,也从三宗之一除名,从此销声匿迹。   书都是女主视角,第一卷都结束了,原主也没有再出现。   语音里的父母还没有吵出胜负,丁衔笛摘下耳机看向窗外渐暗的天色。   不远处是城市郊区的高级住宅,全都是新中式合院,丁衔笛没有看到远处的大火,也没听到呼啸而过的救护车。   群里还在讨论从小和丁衔笛比较的游扶灵。   [我听说游扶灵的老爸在外面有个比她还大的儿子呢,这算什么啊?]   [不是说她父母是校园恋爱情比金坚吗?这也太讽刺了。]   [我要是游扶灵不如发疯了算了,本来身体就不好,还这么糟心。]   [打听到了,她家今天家族聚会,比她还大一岁的哥哥要出席呢。]   [不是有人就在隔壁?]   [就游扶灵那样会发疯么?小发一下就呼吸过度去医院了吧?!]   丁衔笛看小说顾不上群里的八卦,更在意剧透提到这个角色是怎么走火入魔加入了魔族。   一千多章实在太长了。   课业繁重的丁衔笛完全是在休息间隙看的,不可能全部看完。   丁衔笛通过内容搜索找到了恶毒女配的结局。   【明菁一剑刺中丁衔笛胸口,昔年同为道院弟子的魔修不在意伤口,声音破碎:那你当初为何救我?】   【那年天极道院剑冢深夜,山林月冷,兽鸣声声,被同修连累的丁衔笛被罚入内,明菁的一扶,几乎拂去了她所有的清苦。】   丁衔笛想:不至于不至于,上帝视角看明菁不就是顺手做了个好人好事!   爱得太迅速了吧!   【明菁摇头:我不记得了。】   丁衔笛又失去了公正评判:好残忍!到底谁和这个直女在一起了!我倒是要……   她正准备搜这本书的最终结局,车开到了三岔路口,一辆车朝她的车撞来。   丁衔笛正好要这个路口和载着父母的车汇合,她的父母是眼睁睁看着黑色的轿车目标明确地撞过去的。   丁衔笛最后的意识还停在小说界面明菁那句我不记得了。   心想:女主是挺好的,但也没必要喜欢到走火入魔吧,完全不合适啊。   如果是我……   “二师姐,座师点到你了。”   丁衔笛上一秒还在车里把父母吵架当白噪音看小说,下一秒就被人推醒了——   推她的人力大无穷,直接把趴在桌上呼呼大睡的剑修给推下了桌。   声音不大,动静委实不小。   周围窃笑声声,台上讲经的座师吹胡子瞪眼,拍着桌子道:“成何体统!你好歹是三宗之一的弟子,怎会如此不求上进!”   丁衔笛摔得眼冒金星,站起来还摇摇晃晃的,茫然地看了眼四周。   这是一座纯白的殿宇,不知道外面是白天还是黑夜,头顶巨大的八卦图一直在转动,乍看像是电脑特效。   “真可怜啊,情信被退,还在众目睽睽下被拒,换我绝对告假了,哪还有脸来上课。”   “就这副容貌还想肖想明菁,换我不如一头撞死。”   “点星宗不就一破落宗门,三宗的辉煌那也是上古时期的。我看不如把点星宗也从三宗除名了,还不如我们梵荆宗加入三宗之一。”   “点星宗老大是仙鹤,老小是怪力饭桶,若不是我知晓她脑子不聪明,这么把师姐推到地上,不知道的还以为有仇呢!”   周围喧闹,丁衔笛脑子嗡嗡,高速吸收周围交谈的信息。   她脸上还带着上一堂剑道课切磋的豁口,看上去狼狈极了。   胡子头发都花白的座师也知道道院弟子之间的情信始末,也没有为难她,“也罢。”   琉光大陆灵气枯竭,万年无人飞升。   天极道院作为万年前创立的修真学院,依靠大陆最后的无方灵脉吸纳九州年轻修士,是修道者最向往的学院。   飞升无望也让修真者从万年前的主修无情道发展t成了追求长生不如追爱。   道院外面就不必说了。   道院内部的弟子岁数差别不大,更容易发展出感情。   院内的执法仙鹤都有了副业,每天叼着情信来回飞,赚的钱能多吃一块矿石补充能量。   众人眼里双颊雀斑,相貌平平的剑修系倒数在别人眼里更落魄了。   有人可怜,有人嘲笑,也有人看向正好一堂课的另一个当事人明菁,陨月宗的大师姐。   明菁有双重身份,除却陨月宗这一辈的剑修天才之名,也是修仙世家明家继承人之一。   她面若满月,唇若红莲,却没有半分媚俗,反而很有大宗世家的清正气,追随者众多。   唯一被人诟病的就是她不是明家本家人。   不过明菁除却这点近乎完美,丁衔笛看小说段评里也不少人在刷明菁-修真界唯一的姐。   都姐了难怪有人爱到走火入魔。   丁衔笛刚坐回原位,白胡子的老头又点了一个名:“游扶泠,方才我讲到哪一页?”   还处于游离状态的丁衔笛猛转头,起身的人正好就坐在和她隔了一条走道的位置。   天极道院共有剑、法、音、卦、丹五系,红橙黄绿青蓝紫里少了红橙,其他都能匹配上。   这一堂属于公共课,什么系的都有,看上去跟MM豆开会似的。   起身的少女面纱蒙面,一身装扮明显是法修系的,声音更是丁衔笛化成灰都认得出的那一位家族对头。   丁衔笛想:不止我一个人穿书了?   那么晦气的名字还真的人写书用啊,看起来比我还像炮灰。 第2章   坐在丁衔笛边上的小师妹和她道歉,“对不起啊二师姐,刚才我没控制好力气,你疼吗?”   原主的小师妹头发盘成两团,像挂了两只过分发酵的馒头。   丁衔笛没好意思对她生气,问了句:“我刚才睡着了?”   梅池:“你看上去像死了。”   她们两个坐在一排,后面打瞌睡的人听到这句话笑出了声。   对方也是剑修,头冠歪斜,鬓边的碎发也不服帖,乍看像是假的。   丁衔笛从她垂落的紫色长穗耳饰对上了书中的名字——倦元嘉。   穿成恶毒女配的丁衔笛清楚原主弯爱直,却在翻页中找了女主隐藏的感情经历。   明菁之前有一桩亲事,定的是倦家分支的修士。   因为明菁顺利从旁支晋升,成为继承人之一,亲事也随着地位更改。   可惜往上找并没有适龄对等的修士。   左右琉光大陆并没有同性不可结为道侣的规则,就这么把倦元嘉的庚帖换到了明家。   丁衔笛还没说什么,她穿书送的小师妹转头冲这人不高兴地道:“你笑什么?”   剑修的道袍都是蓝色系,从布料可以看出一个人的富贵程度。   布料质地上乘的女修微微耸肩,回梅池的话:“笑你说话。”   书中对原主描写不多,除了引出魔族的线,也就是为了衬托女主的万人迷属性。   丁衔笛才看了一百多章外加跳了自己身份的结局,并不知道后期作者有没有解释三宗的定位。   更不知道这位小师妹在书中还有没有后续。   按照原主的炮灰设定,小师妹肯定更没什么出场了,也可以算书中的路人。   丁衔笛突然有些羡慕,能当路人都比做恶毒女配好。   同样的剑修道袍穿在梅池身上肩线都溜到手肘,只比丁衔笛小两岁却过分稚嫩的小师妹胃口也不小,上课还在往嘴里塞吃的。   修道之人未辟谷的也不重口腹之欲,她才入学就因为日日光顾饭堂得了饭桶外号。   “二师姐,我说错了吗?”   梅池脸圆得和丁衔笛亲妈养得那只美短一样。   被问的人难以回答,只能反问:“我怎么就看上去像死了。”   台上的座师已是琉光修士中的大能,不怎么管台下的弟子,对这种小讨论也睁一只眼闭一眼。   趁着座师讲课,丁衔笛在小师妹那补了个前情提要。   原主心悦明菁多时,斥巨资仙鹤寄情,昨日剑修系公共课后被明菁叫出去当面拒绝了。   嚼馒头左摇右摆的小师妹还挺会安慰人:“二师姐,你别难过,那么多人给明师姐写了情信,她只单独当面拒绝了你,可见你是特别的。”   周围是放课的熙攘人群,当然有人听到了梅池的话,嗤笑声不断。   坐在后面的倦元嘉不太像修真世家正儿八经培养的少主,更像个街头嗑瓜子看热闹的。   附和道:“昨日我与你们同上一堂课,也是这么觉得的。”   丁衔笛无言以对,对上小师妹真诚地眨眼,说了句谢谢。   方才被座师提问的少女正好路过。   也不知道对方失望什么,擦肩还骂了丁衔笛一句蠢材,声音依然带着天然的柔弱,重合率起码百分之九十。   周围不乏看热闹不着急赶下一堂课的人,方才和游扶泠同桌而坐的女修未曾想对方会突然冒出这么一句,喊了声她的小名提醒。   阿扇。   连小名都一样。   丁衔笛不再犹豫,走上前攥住游扶泠的手腕:“你站住。”   不少走到大门的人去而复返,正准备返回剑修授业大厅的明菁也回看了一眼。   人群中心的女剑修正是昨日她拒绝的那一位。   “发生什么了?”   “可以啊,点星宗的破落户居然敢对炼天宗的宝贝疙瘩对冲。”   “游扶泠不是说句话都要喘三口气么?今日居然还能和座师对论,我看她就是演的。”   “她天生就金丹期,能一样么?”   道院弟子的公共课都在这殿上,丁衔笛顾不上听闲话,握那人手更紧,凑得也越近,似乎要隔着面纱补上对方遮掩的半张脸。   我是出车祸死了还是半死不活?   那游扶灵呢?   丁衔笛有记忆开始,游扶灵的名字就伴随她长大。   两家住在市中心的对角线,父母的圈子和对方父母的圈子有交集却也有泾渭分明的地方。   她们会在各种场合露脸,不少人认为她们是最令人羡慕的独生女。   和丁衔笛父母的联姻不同,游扶灵是因爱而生的孩子。   这么晦气的名字也是家里人找大师算的。   传闻除去不可抗力,游扶灵这个半只脚踏进棺材的人可以长命百岁。   很多人以为她们关系很差,也有人当面问过丁衔笛你们是不是吵过架。   她们根本不熟。   从小到大都上一个学校,但从不同班。   哪怕是同台的竞赛,非必要的领奖,她们两个总有一个人不到场。   也有问过你们是不是故意的。   这几乎是一种不用确认的默契,同年同月同日生的两个人出生就被放在一起比较,也厌烦这样的状态。   丁衔笛记性很好。   如果她们的生命都终结于十七岁,照面的次数也不超过十次。   游扶泠有先天疾病,不会天天到校,就算大家知道她有病,也要调侃这是一种躲避。   丁衔笛不喜欢这样的调侃,她管得了自己朋友的嘴,却管不了别人的嘴。   没有正式说过话,没有联系方式,哪怕彼此认识的人好多重合,她们依然是最熟悉的陌生人。   如果眼前人真是游扶灵,那应该是她们最近的一次接触。   她忘了原主身上有昨天剑修系考试留下的伤痕,加上爱慕之心惨遭拒绝一夜未眠,双眼遍布血丝。   一张和丁衔笛原本的脸比降级了百分之六十的脸看上去温和不足,狰狞有余。   被她攥着手腕的人和她个头差不多高。   碍于地上的白玉台阶高低,丁衔笛站在上面一阶,身形纤细的少女又肌肤雪白,这个画面更像是丁衔笛居高临下的敌视。   两个人的修为差距显而易见,围观人群恨不得游扶泠一掌拍飞丁衔笛。   “有何指教?”   似乎认为这样的对视毫无意义,成为游扶泠两年的游扶灵兴致缺缺地移开眼。   攥着自己的这双手,虽白但豁口很多,和她记忆里那个人的手截然不同。   她失望地想,这个人白占了丁衔笛的名字,蠢人一个,还是个瞎子,看得上明菁这种呆板无趣修为平平的人。   如果是我认识的丁衔笛……   她暗暗笑了一声,这个世界的普通人平均寿命都有百岁,更何况修士。   穿越的这些年不算长,但对从前是个病秧子的游扶灵来说已经很漫长了。   她想过很多次,如果那把切牛排的刀没有插入她血缘上同父异母的哥哥的喉咙……   自己会不会还在妈妈身边?   游扶灵在别人眼里符合任何豪门继承人的标准,除了身体。   在不限性别的继承人之战里,她因为父母真爱赢得了最高的地位。   没想到一段校园到社会,富贵和贫穷的俗套佳话故事之外早就写好了结局。   对母亲忠贞不渝的父亲在婚前就有了孩子。   即便他说一开始不知道,最后败给了看上去总是虚弱女儿的身体。   他认为家族需要备选项,以防万一。   以防游扶灵年纪轻轻死去的万一。   这个消息内部早就传开了,母亲成了圈子里耻笑的对象。   她是游扶灵眼里的超t人,优秀得闪闪发光,也没有困在豪门的牢笼。   但她本来应该更好的。   那天的晚餐餐桌长长,父母、父母的父母、她同父异母的哥哥的母亲,对方的父母都到场了。   没有音乐,只有烛光和灯光。   游扶灵的爷爷宣布了备选项的地位,也摘掉了她以防万一的标签。   说要把「哥哥」的学籍转入游扶灵所在的高中,和丁家几代的恩怨可以重新结算。   爷爷说:“这下丁家应该无话可说了。”   原本以为这场宴会只是庆祝妈妈生日的游扶灵特地做了造型。   雪白的裙子,垂肩的长发、白丝绒的半手套。   父亲说:“那我们祝美沁生日快乐。”   母亲身边空无一人。   她家一贫如洗,如果没有这段爱情,或许也会有不一样的人生。   人生不会倒带,游扶灵看见妈妈握紧了高脚杯,看见同父异母哥哥的外婆露出的笑容。   对方的妈妈早就不在了,游扶灵无从猜测那个女人的心意。   她在众人举杯庆祝这并不愉快的生日的瞬间,对妈妈说了句对不起。   少女在别人眼里虚弱得上楼梯都要大喘气,却用尽力气把餐具刀插进了隔壁哥哥的喉咙。   静默、挣扎、尖叫、咒骂和高跟鞋的声音。   游扶灵被父亲推倒在地,她的长裙全是血迹,白手套染了色,她大口呼吸,看着绕过长桌奔来的妈妈。   她在心里反复说对不起。   来不及握手,来不及多说什么,视线模糊之后再次醒来,在漆黑的洞穴。   游扶灵成了修真世界大宗门炼天宗从小闭关的天才。   一个读音的名字,游扶泠。   她觉得很可惜,晦气的扶灵本应该她为渣男父亲送终,却折于天生的缺陷。   这个世界很奇特。   有会飞的船,有比她原世界更夸张的霓虹,她的宗门在琉光大陆最繁华洲部。   作为生而金丹的天才,熬过天劫的游扶泠出关后修为更上一层楼,也有更大的权利和选择的余地。   她被送到了据说更适合她体质修炼的无方岛,这里有名动琉光的修真学院天极道院。   入学当天,游扶泠听到了熟悉的名字。   丁衔笛。   她健康完好的心脏剧烈跳动,可惜伴随着巨大的失望。   这个世界的丁衔笛修为低微,相貌只有她认识的丁衔笛四分水平,脸上雀斑多得像是芝麻撒多了。   平日里穷酸抠门,孤僻阴沉,被人嫌弃。   她眼光也不怎么样,爱慕陨月宗的大师姐明菁。   这本来是无人知晓的暗恋,偏偏有人散播,明菁也深受其扰,选择严词拒绝。   游扶泠讨厌丁衔笛。   不是她的出身,也不是她的修为,而是她木然的眼神,像是一具没有灵魂的人偶。   现在为什么眼神变了?   眼前人一张脸像丁衔笛的也就是这双眼,游扶泠也在梦中见过。   和她对峙的人没有松开手,也没有回答,她只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去撩对方的面纱。   剑修系百年一遇的倒数第一微微歪头——   “是你吗?抬棺小妹。” 第3章   “是哪四个字?”   “我可不敢说。”   “你不说我也不说。”   “不是说游扶泠不让人近身?她那面纱可是风都吹不掉的。”   “第一宗门宗主的徒弟,法器多不是正常?”   满是补丁的道袍与质地上乘的衣摆撞在一起。   破落宗门的麻子剑修居然真的撩开了游扶泠面纱的一角。   眼前的人不为所动,目光低垂,似乎在思考穿越丁衔笛出现在这里的理由。   吸气声不断。   眼看丁衔笛真的要摘掉游扶泠的面纱,一只手伸过来,拍掉了丁衔笛的手:“你太无理了!”   丁衔笛却满意了。   虽然只看到了一点儿,脸也能和她印象里的游扶灵重合。   丁衔笛没有说话,反而冲着被护在身后的法修眨了眨眼。   她脸上的雀斑摇摇晃晃,看得梅池有些饿了,想吃烧饼。   道院招生设置了年龄和修为的门槛。   炼天、陨月和点星三宗的弟子免试入学,之前也从未有人低修为入门。   三宗之所以立于琉光所有修真门派的前三,基于万年前的碎骨天溪之战。   那一战也彻底证明了整个琉光没有灵气足以支撑修真者飞升,当时修真最强者雨山道人不知所踪。   她门下二弟子娄观天走火入魔,与大师姐公玉禄两败俱伤,双双陨落。   剩下的三名弟子奔走琉光,创立了各自的宗门。   丁衔笛认真看过前一百章,她庆幸自己对这个世界还算有点了解,不然恐怕面对这样的场面会想死一死。   天极道院属于琉光西南的无方列岛,这也是大陆最后一条还有灵气的灵脉,足够辅助修真者修炼。   灵脉熄灭,地底矿脉倒是一条接一条,有人用矿气发明了电,后来有了三大矿气行。   御剑飞行没落,飞舟兴起,修真者地位一落千丈。   各方实力复杂,除却矿气行,还有修真世家、管理修真者的隐天司,和不知道属于哪一派的练翅阁。   万年的发展让这个世界成了个有人修仙、有人科技证道,也有人宣扬机械飞升的混搭世界。   也有人不修仙混吃等死,做庸碌一生的凡人。   谁看小说都没想过真的穿书吧?   同名同姓的女配遇上了原世界和自己名字挂在一起比较了十七年的人。   这算什么?   炼天宗的大师姐季町站到师妹面前,一副保护的姿态。   跟在丁衔笛身边的梅池也不甘示弱,试图保护二师姐。   可惜上前一步兜里的馒头滚了出来,正好砸在对面宗门大师姐的靴前,咕噜噜滚了两圈。   对比强烈,一般人很难忍住笑。   天极道院剑修系弟子最多。   琉光大陆往上数千万年,剑修也是毕业率高失业率最高的专业。   倦元嘉毫无三大世家继承人应该有的端庄,好像哪都有她,这会笑得最大声宛如猪叫的也是她。   梅池是个记仇的饭桶,还记得这人嘲笑二师姐被明菁拒绝笑出的猪叫,忍不住又掏出了一个馒头砸她。   倦元嘉不是宗门之人,没什么架子,一边笑一边接了梅池的馒头,退到了后面。   季町顾不上周围,目光瞪着险些摘下师妹面纱的剑修,佩剑出鞘:“丁衔笛,你还不道歉?”   周围除了倦元嘉这种奇葩,都难掩对游扶泠面纱下容颜的好奇。   谁都知道游扶泠的来历,她的美貌却一直是传闻。   她是炼天宗宗主外出游离从蝶水岸边捞上来的女婴,先天修为就是不少修道之人难以突破的金丹期。   其他宗门同辈的弟子每年都有交流切磋,唯独游扶泠从未露面,一直在炼天宗闭关。   若不是两年前天降流火砸坏了炼天宗的宗门阵法,闭关多年的游扶泠恐怕不会出关。   那年的游扶泠参与了琉光大陆宗门大比,蚕纱遮面的少女轻轻松松夺魁,用天才形容都太过平凡。   有人揣测游扶泠面目可憎才以面纱遮脸。   也有人认为她已经出尽了风头,若是一张脸还美若天仙,恐怕三宗其他同辈都无法立足了。   私下议论是一回事,一般人哪敢在游扶泠面前说三道四。   炼天宗上下都以游扶泠为傲,还有个宝贝游扶泠得紧的季町,更没有人敢议论游扶泠面纱下或许是一张丑脸。   谁也没想过游扶泠的真容会在这样的时刻,被一个昨日惨遭密明菁拒绝的乞丐女修泄露一角。   方才丁衔笛轻轻一掀开,站得近的人还是瞧见了——   “是谁说游扶泠貌若无盐?她若是无盐我是什么?我不活了。”   “修为高长得好这么好,我平生最恨天才!”   “总算明白为什么炼天宗的门人那么趾高气扬了,二师姐美丽绝伦,修为九州同辈第一,我也能沾点光。”   “丁衔笛真是歹毒!人家的名字哪里是抬棺的扶灵,她未免太可恶了。”   “我第一次听也以为是这两个字,炼天宗好歹是大宗,总有它的用意吧。”   “丁衔笛才白瞎了她的名字,长得平平无奇,还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   边上难听的话层出不穷,丁衔笛恍若未闻,不在意季町架在自己脖子上的长剑。   她和游扶泠对视,也做好了认错的打算。   哪怕自己可能被车撞死了,她也不希望另一个人也和她一起死了。   昨日还爱慕明菁的乞丐剑修不畏脖颈边的寒剑,眼神就没放在剑的主人上,一直看向游扶泠。   “这样算私斗吗?”   “什么私斗,这不是丁衔笛自己迎上去的!”   “出人命了不好吧!”   眼看剑已经划破肌肤,周围已有人闭上了眼,也有人拿起天极令试图联系座师。   游扶泠忽然伸手了。   丁衔笛猝不及防地往前一靠。   若不是季町收剑入鞘速度极快,恐怕丁衔笛的脑袋就掉进了游扶泠的怀里。   站在季町身后的法修推开季町拦住她的手,目光上上下下打量脖颈划破的丁衔笛。   “你数学分析考了多少分?”   丁衔笛被她揪着领子本想拍掉对方的手,听t到这句话眼睛一亮:“比你高。”   游扶泠松开手,冷冷地纠正:“错了,是我比你高。”   边上的人听不懂,问:“道院有这门课吗?”   “我们剑修系只有剑术分析这门课。”   “丹修系有吧?”   “我们丹修系也没有,数学是什么,你们法修系不是算阵法的吗?”   “胡说!我们法修系阵法才不是算出来的,现在早就有辅助工具了!”   揪住自己衣领的手,这双手苍白得一如之前在学校楼梯拐角的一瞥。   丁衔笛抬眼反问,一双眼灿若晨星,毫不阴郁,简直像换了一个人。   “你确定?”   “我的第一比你多一次。”   游扶泠完全可以确认。   这是丁衔笛,她那个世界的丁衔笛。   十七年来她们的名字几乎次次被并列提起,并列第一的比赛主办方会被调侃排名不分先后的理由。   实际上当事人交锋多年,早就习惯了。   游扶泠看她脸上和明菁表白未遂的伤口不顺眼,“你现在赢不了我了。”   丁衔笛还在笑,雀斑仿佛变成了闪烁的星星,“你确定?”   这是丁衔笛。   遥远又陌生的悸动从心口烧到喉咙,游扶泠想说的话也被迫咽了回去。   做了十七年的病人,穿越到异世界拥有健康的身体不过两年,她依然有不可调和的缺陷。   这具身体天生过于充裕的灵力也注定了她和从前一样不能情绪过于激动。   丁衔笛还等着她说些什么,没想到对方晕了。   “师妹!”   “二师姐!”   “怎么晕了?丁衔笛这个癞蛤蟆还下毒?”   丁衔笛抱着晕倒的人,对方这个世界的大师姐又拿剑指她。   修长却粗糙的食指敲了敲季町的剑尖,“这位师姐,麻烦让让。”   季町长得就很可靠,炼天宗的地位也毋庸置疑。   游扶泠穿书能混到这个水平也说明了她过得不差。   丁衔笛还是无法判定这家伙的身体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她在别人眼里是破落宗门阴郁的乞丐弟子,很少和人对视。   这会姿态一扫平时的穷酸,居然有几分矛盾的凛冽。   季町第一次正眼看星宗的二弟子,发现对方的眼眸居然是金色的,再看又像是自己花了眼。   她心里一紧,担心此人的来历,言语更是急切:“把师妹还给我。”   乞丐剑修摇头:“不还,她现在归我了。”   本打算走了的明菁被同门拉了回来看热闹。   倦元嘉倚着雕着清心诀的石柱,调笑着说:“你造孽啊,还连累了炼天宗的那个病秧子。”   “我早就说了,点星宗不养闲人,你还不如和那乞丐好了。”   明菁扫了倦元嘉一眼,“你这么闲不如把婚退了。”   倦元嘉:“为什么要退?我又不介意你和别人结为道侣。”   她看向话题中心,似乎很喜欢看这样的热闹:“你说闹成这样,我们的婚约会破例退吗?”   围观人群中有人大声问丁衔笛:“你不是爱慕明大师姐吗?昨日还说此生只会和她双宿双飞!你朝三暮四!水性杨花!”   一人出头,无数人附和。   丁衔笛像掖被子那样给对方掖了面纱的一角,浮夸极了。   一句非也腔调一波三折,更不正经——   “什么朝三暮四,我们早就是相好。”   “道侣也只会是彼此。” 第4章   季町:“谁都知道你爱慕明菁,昨日还拒,今日看上我师妹,这算什么!”   丁衔笛初来乍到一点不怕。   她这个身份的小师妹上前一步,握住季町的长剑剑鞘:“你再拔剑我就要告你道院内未经批准械斗了。”   天极道院某些方面松散,但也有森严的地方。   明令禁止道院不同修真系私斗。   和选专业一样,大家术业有专攻。   丹修不会和音修打,法修偶尔会和剑修切磋,但更爱自己钻研符文阵法,纯纯找剑修试新阵法的。   以上的切磋也需要通过人人都有的天极令预约,违规者自有惩罚。   原主之前就吃过一次亏,纯属她倒霉,路过剑修互殴。   好不容易有钱买新剑的原主走路研究剑鞘,剑光闪到了混战的二位,被找了茬,就这么被迫加入了战场,判定后她被发配清扫剑冢。   这段作者一笔带过,丁衔笛都看得委屈,没见过倒霉成这样的。   就是这段奇葩的经历,原主和主角必须有个装备奇遇的明菁在剑冢相遇。   清扫剑冢不允许运用灵力的原主累得跪倒在地,明菁路过扶了她一把。   那天月明风清,或许应该配个一眼万年的BGM。   原主就这么爱上了,爱得走火入魔,死无全尸。   丁衔笛穿得有点迟,这是入天极道院第一个月的事,如今剧情已经走到了仙鹤传情阶段。   被喜欢的人当着所有同学的面残忍拒绝,是丁衔笛代入都觉得心如死灰也是正常的情况。   来都来了,总不能完成自己的角色任务对继续走火入魔,和主角在对方事业的顶峰相见。   况且那是人家主角的顶峰。   恶毒女配成为不了魔尊或者天下之主算什么恶毒女配,顶多算暗恋女主的炮灰。   丁衔笛不打算按照剧情的命运走。   一堂《九州修真者道德与法治》足够她确认自己要和女主的剧情完成切割。   之前的感情纠葛无法斩断,之后也不可能为了女主生出心魔,还干出下药这种破事。   这个世界观结普通的婚不用山盟海誓,走个流程就好。   最熟悉的死对头在怀里,丁衔笛认为这个计划完美无缺。   她撞了撞梅池的肩膀,说话的口气在季町听来能算轻浮。   “小师妹,以后就是一家人了,客气一点。”   还是那张平平无奇的麻子脸。   因为怀抱游扶泠,成了焦点。   天极道院也不是零基础就能来的。   大部分人在自己的宗门修炼数年,剑气伤人几乎难以发生。   能因为切磋的剑气搞出伤口的,修为可想而知。   季町也算有大宗风范,平日剑修系的课程也不会附和旁人对丁衔笛的嗤笑。   今日不同以往。   师尊叮嘱她好生照料的师妹毫无预兆地晕倒,加了符咒的面纱莫名被掀。   这行为举止轻佻的剑修居然还要和她柔弱的二师妹结为道侣?!   季町怒火中烧:“你做梦!”   “我二师妹乃是我辈翘楚,你这样的……”   嘲笑声不绝,眉眼狭长的破落户居然还有闲心给怀里的人整理盖头……不,面纱。   连梅池都觉得她平日里不吭声的二师姐变了。   “我这样的?”   下巴还有剑气划痕的剑修笑得眉眼弯起,“癞蛤蟆还是臭要饭的啊?”   原主的皮囊什么样方才课上丁衔笛已经用梅池的镜子照过了。   是不像,但轮廓眼窝和一双眼睛倒是差不多。   若是游扶泠是醒着的,应该能回忆起丁衔笛从小到大等比例放大的一寸照,都是这种招牌的灿烂笑容。   代表虚伪,也代表公事公办,是丁家人的完美画皮。   季町口齿不太伶俐,相貌又和明菁这类同辈的女修差了一截。   给人感觉就是太过老实,明显更适合管理宗门事务。   丁衔笛和游扶灵不同,对方娘胎里带病,家财万贯也没出过远门。   她父母不相爱,不妨碍给丁衔笛投资。   小继承人天性爽朗,也有人说她表面逢迎实则孤高。   生意人的刻薄和倨傲她也从父母那里继承得满满当当,唯一不足的是年纪太小。   丁衔笛是可以跳级没有跳,游扶灵是想跳身体不允许,仿佛别人活一天的精气神她需要耗费五天。   如果不出意外,游扶灵如同家里期待的长命百岁,她们或许会成为同辈人眼里真正的王不见王。   意外就是出乎意料。   丁衔笛对之前的生活谈不上厌倦,但也说不上喜欢。   日复一日地学习,即便知道世界很大,她也认识得太早,开始无聊。   书中的世界荒诞离奇,她来都来了,也想玩玩。   至于找不找回去的方法,想知道自己的车祸是意外还是人为,就要看怀里的人有没有这样的意向了。   目前最重要的是解除她和明菁捆在一起的名字和命运。   “季师姐,阿扇应是太激动晕过去了,我送她回去。”   丁衔笛往前走了一步,周围的人纷纷退开,季町不愿意:“交给我。”   “她不会生气的。”   丁衔笛看向旁边的梅池:“小师妹,你带带路。”   圆脸的师妹唇角还有馒头碎屑,眨了眨眼:“二师姐,我们不和这位师姐顺路,她住最好的房。”   周围扑哧声不断,丁衔笛也不尴尬,就这么把她带走了。   天极道院各个系的道袍不一样。   游扶泠出身第一宗门,身上自然也有宗门相关的配饰。   入学分系后大家得到的道袍也根据交钱给的区分材质,粗布和锦缎就像野草和娇花,对比强烈。   不知为何,多看两眼这二人交叠的道袍又有些暧昧。   季町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又不能动武,只能跟上。   丁衔笛的天极令浮在空中指路,她抱着游扶泠走出的殿t宇,明菁和倦元嘉还没走。   倦家的少主吹了声悠长的口哨,目光在明菁和丁衔笛身上流连,问:“不说些什么?”   丁衔笛已经走了出去,“明大师姐都这么拒绝我了,我若是再纠缠未免太下作。”   她的言语带着笑意,没有半分被拒绝的失意落寞,反而混着骄狂,像是笃定炼天宗的天才会与她同修。   倦元嘉带了几分幸灾乐祸:“明菁,你魅力不过如此,我还以为以这人的心思,恐怕会苦苦纠缠于你,居然换了个目标。”   “炼天宗的游扶泠年纪比我们小,明明是法修,两年前的切磋却打得明家落花流水,你不生气?”   她说话总带着煽动,明菁似乎习惯了此人的到处点火,冷淡地提醒道:“倦家不也输了?下任家主怎么不操心操心自己的修为?”   季町被梅池缠着,原本跟在丁衔笛身后不免落了几步。   都是剑修系的,梅池的体术强悍到比一些防御阵法还厉害。   小丫头天生力大无穷,被她挽着简直有种负重的痛苦。   若不是道院内禁止私斗,季町恨不得一剑飞出去。   丁衔笛现在的身体比不上师妹天赋异禀,也是干过粗活的,力气也不算小。   怀里的人轻得像纸。   被追着跑的丁衔笛还能一边欣赏异世界远山洞府瀑布,一边看顶上机械仙鹤群飞而过。   山峦、云层、飞舟的轨道……   路过的弟子看到她或惊讶或厌恶或好奇,议论随风飘走。   天极令在面前是浮动的箭头,拐了个弯后,丁衔笛低头问怀里的人:“晕完了吧,是不是该醒了?”   怀里的游扶泠闻言睁开眼,她的眼神似是怀念又带着不可置信——   “你为什么会来这里?” 第5章   “来?”   丁衔笛以前很少穿裙子,穿书后大家标配都是道袍,层层叠叠的。   就算是剑修,也讲究外袍和起势捏决的行云流水,道院也有相关的道仪课。   原主自知相貌平平,三宗弟子的身份并没有给她多大的光环,反而成为旁人耻笑她配不上的理由之一。   平日也低眉顺眼,并不出挑,直到……爱上明菁。   书中写过明菁的视角的原主。   【明菁早就忘了第一次见丁衔笛是什么时候,或许是初入道院的静水厅,或许是飞舟渡口的擦肩。】   【她模糊忆起的仍然是对方低着头急急而行,铜钱纹发带随风飘舞。】   说不记得的主角的确不记得从前的原主,更多的是感受。   原主走路低头,像是赶着去干什么。   丁衔笛走路昂首,抱着一个人依然如此。   剑修的道袍随着她行走翩飞,她摇头,“我怎么主动来,不出意外……哦已经出意外了。”   她心里有数:“可能死了。”   “车祸,车上就我和司机。”   丁家父母结婚没有感情。   十七岁的女孩对爱没有多少深刻的理解,也见过父母和其他人约会。   感情是越界也是难以控制的占有欲,丁衔笛不想要这样的纠缠。   没有这个意外,她也会如同父母那样走向利益最大化的联姻。   她跟着箭头转弯,没选择飞舟,走上道院的云梯,“可能是我爸外面的人搞出来的。”   丁衔笛说话的口吻也听不出难过,甚至有几分不为人知的兴奋,“你呢?”   游扶泠:“应该也死了,我的身体你知道的。”   周围风声徐徐,一排仙鹤从她们身边飞过。   后面的梅池扒拉着季町,炼天宗的老实大师姐难得破口大骂:“你二师姐像话吗?她掳走了我师妹!”   梅池眼神呆呆的,嘴却不饶人:“你师妹不是天才吗?这么容易跟人跑说明她也愿意。”   季町被噎得哑口无言。   梅池又说:“我看她是爱慕我师姐未遂,故意咒骂我师姐引起我师姐的注意。”   炼天宗的大师姐眼前一黑,心想那个穷酸剑修到底有什么值得爱慕的。   季町忆起刚到天极道院那日,各宗列队时听到丁衔笛名字后游扶泠的异样,季町心虚地想:不至于。   丁衔笛稳稳当当抱着游扶泠,换了个身体的两个人似乎在某些地方没什么变化。   她说:“那可不一定,谁有你的名字晦气,怎么也得给长辈扶灵吧?”   游扶泠摇头:“我杀了我的哥哥。”   边上正好是一座亭台,再走百步,便是各系弟子的修真公寓。   丁衔笛放下怀中人,诧异地问:“你还有哥哥?”   方才丁衔笛掀开了游扶泠面纱一角,也见到了她左半张脸蜿蜒的黑色纹路。   和丑无关,只是和从前相比不太一样。   从前的游扶泠是冷冷的好看,现在的她像是白纸入墨,有几分后天的邪气。   她并不看丁衔笛,口吻淡淡:“我杀了他,就没有了。”   丁衔笛侧过脸看她。   少女的容颜和从前比更具易碎感,她没有接话,像是随口问:“我说的话你听到了吗?”   游扶泠:“什么?”   丁衔笛:“要不要和我结婚。”   “在这个世界应该叫结为……”   刚穿书的人很难适应,无论是云海还是亭台还是飞鸟,都如此陌生。   丁衔笛眉眼耷拉:“道侣。”   这两个字被她说得沉重又轻松。   另一个人正要说话,丁衔笛又改口了:“不对,你必须和我结为道侣。”   游扶泠差点一口气背过去。   她从小就被人嘲笑是豌豆公主,妈妈为了她操碎了心,生怕她走错一步就走向死亡的。   有这样的女儿游扶泠的妈妈这些年也一直提心吊胆,家里永远安静。   游扶泠在热闹之外。   朋友也是家里安排的玩伴,带着任务的交往谈不上什么真心。   同学更是点头之交,要深入谈谈也不可能,她付不出时间。   很多时候游扶泠都是观望的那一个。   她在学校的时间也很短,大部分的时间在天台远眺。   这个位置无人打扰,也可以看到后面的棒球场。   在学生间很有名的丁衔笛和朋友同学一块运动。   她似乎和谁都能打成一片。   热情、大方、爽朗,也不失气质的矜贵,可以在各种需要她的场合做一个完美的继承人。   她们从小对比到大,父亲要面子,施压于游扶泠。   说他学生时代输给丁衔笛的父亲很多次,作为他的女儿,她必须赢过丁衔笛。   游扶泠可以在学习上和丁衔笛平分秋色,却无法在体育项目上碾压对方。   她连上场资格都没有。   一激动就会晕倒,急救的声音会进入她的梦中,成为另一种铃声。   很多人都劝父母再要一个小孩,母亲不愿意,父亲也拒绝。   表面这是一种情比金坚,到最后依然是荒诞的一出戏剧收尾。   原来父亲结婚前就有一个健康的孩子。   至于结婚,游扶泠想过结婚对象或许是父母安排的。   或许是爷爷奶奶相看好的,即便不限性别,怎么也不会是丁衔笛。   没想到时空置换,她和最遥远的丁衔笛靠得那么近。   对方在异世界挂满矿气灯笼的修真公寓外,在云海长亭的椅子上向她提出结婚申请。   从申请改成了要求,或者算强求。   外面正值黄昏,坐落在群岛之上的天极道院有好几座山峰。   剑修系人数最多,分到了两座,其他系各自拥有一座。   除了座师门的会议处,剩下的山峰是道院各类事务的管理中心。   这个世界修真者入了元婴期才辟谷,道院也设有饭堂。   加上学制较长,也设置了供弟子赚取灵石的任务堂。   进出道院都需要通过申请,这方面戒律森严,流程繁琐,经常有人抱怨。   游扶泠好不容易平复的情绪又开始翻涌,她嘴唇颤抖,手也很难忍住抽搐。   她试图压制异样,灵力忽然又控制不住了,简直像被人戳了好几个洞的气球。   丁衔笛也发现了。   穿书之前对游扶泠一直处于远看过的印象,两个人顶多小时候照过面。   那时候她们的父亲关系还没因为某个项目彻底撕破脸。   丁衔笛对游扶泠的印象就是个吃两口饭都要停下来休息一会的病秧子,第三口吃饱了就安安静静坐在一边发呆。   这是一个无聊的人。   丁衔笛猜对方不知道自己穿书了。   游扶泠也不会看一些和学习无关的东西。   眼前人又要背过气去,丁衔笛伸手给她顺了顺气。   原主修为低微,天生难以聚起灵气。   如果没有点星宗弟子的身份,没有资格进入天极道院。   丁衔笛的顺气也是表面顺气。   她没有正常人求婚的浪漫,更不美化自己的强势:“你不答应也没关系。”   学院弟子公寓大厅外黄昏的云海茫茫,机械仙鹤的鹤唳听上去异常仿真。   对面的山头似乎有人发起了挑战,电光石火,丁衔笛好奇远眺,游扶泠悄悄打量了她好几眼。   明明之前她失望这副皮囊空配丁衔笛的名字,此时普通也升级成了绝色。   对方眼眸流转,和很多次在原世界游扶泠那样看她一样生动。   她问:“理由呢?”   这处长亭就在修真公寓t外围。   她们坐下不久,每个回来的弟子都要看她们几眼。   即便丁衔笛不在乎窃窃私语,也厌烦了穿书不变的待遇,“你是住单人间?我去你那。”   天极道院就像一个不对外开放的大学,各个系的学费不一样,学生生活方面的定价更不同。   原主的宗门点星宗若是不在三宗之列,恐怕还比不上其他小门小派。   丁衔笛和她的师妹梅池住的是人字公寓。   天字号单人一间,无人打扰,地字号双人,人字翻倍四人。   原主和小师妹梅池不住一起。   剩下三人都是三宗之外的人,看不起原主的修为和穷酸做派,没少欺负她。   游扶泠:“为什么?”   她和丁衔笛几乎没说过话,不妨碍她不喜欢的态度,“你真没礼貌。”   剑修系校服蓝白,丁衔笛的铜钱纹就显得不搭,好像她就应该穿金戴红。   丁衔笛:“好不容易找到我,对我好些很难吗?”   她们出生就在一条起跑线,吃穿用度也是平分秋色,完全是一个土壤长出来的两种类型。   丁衔笛不用提前问,也清楚游扶泠住的地方肯定适合她。   这种微妙的占上风让游扶泠心情好了不少,她拿掉对方放在自己背上的手,“我又没有需要你的地方。”   她说话都带着喘息,像是身体内部在新世界依然是破败的。   丁衔笛想到她面纱下半张宛如文身的脸,发现这人无论在哪里,都很易碎。   丁衔笛嗯了一声,很自然地认输:“那就是我需要你,非你不可,阿扇,帮个忙吧。”   她说话还不忘摸了一摸对方宛如绸缎的长发。   丁衔笛自己换了张脸,游扶泠对她来说就是换了个古装。   对方从小到大都是长发。   有人说她呆板无趣,也有人说她别有风味,也有人想要品尝。   丁衔笛在旁人议论的时候从不插嘴,但不妨碍她想摸一摸。   游扶泠没有发现,她被这句称呼冲击得头昏眼花,“你喊我什么?”   丁衔笛抬眼,略微狭长的眼眸笑的时候眼尾扬起,灵魂的恣意卷出无边的热烈。   哪怕底色是冷的,依然具有不一样的蛊惑性。   “阿扇,不对吗?”   她也起身,明明要靠游扶泠带路,却像她才是带路的人。   习惯做决定的人从不拖泥带水。   周围的人目光有好奇,有惊讶,也有针对丁衔笛的耻笑,她不在意。   穷酸剑修在对方耳边低声道:“我知道你家里人是这么喊你的。”   游扶泠感受着十指相扣的温热,异样的亲密几乎冲昏了她的头脑。   她问:“为什么要和我结为道侣?”   天字号公寓从右边走,穿过亭台,藏在山涧深处,云梯绕来绕去。   不仅有温泉还有茶室等等,明显是钞能力效应。   丁衔笛:“不和你结我就要和明菁绑定在一起了,你看不出来?”   室内的矿气灯亮起,头顶还有黄昏的自然光倾泻。   丁衔笛不习惯繁琐的剑修系道袍,撸起袖子捞起桌上的茶壶,露出了枯瘦的小臂,上面还有原主的陈年伤疤。   她撑着脸喝茶,一边看端庄坐到自己对面的游扶泠。   比起游扶泠,丁衔笛遇见对方父母的次数更多。   她比游扶泠出席了更多的商业场合。   霸总和贫穷女的故事长盛不衰,可惜最后仍然走向貌合神离。   丁衔笛都怀疑自己是不是更适合做私家侦探。   比如总意外撞见父亲在外面乱搞,连名义上死对头的父亲外面有人也被她撞见了。   游扶泠有哥哥丁衔笛不奇怪。   她觉得有意思的是游扶泠那句我杀了哥哥。   这好像也不是一个无聊的人。   她的眼神上下打量,像是要把对面的柔弱少女衣裳剥开亲自丈量,游扶泠问:“你到底在看什么?”   丁衔笛:“看你。”   茶水温热,刚穿来的人看什么都新鲜。   看完人又看周围的装饰,似乎茶杯上的一点裂痕都能看出花来。   气氛有些怪异。   游扶泠换了个问题:“你都不是她了,还喜欢明菁?”   丁衔笛撑着脸,喝完水手指在桌上点着,敲出了她们高中放学铃声的旋律。   她声音和从前倒是一样,问游扶泠:“你是不是不看小说?”   游扶泠本土化程度比丁衔笛高多了,小说在她脑内翻译成话本又翻译成别的。   片刻后她才点头:“看的。”   丁衔笛:“比如?”   游扶泠报的都是世界文学名著,丁衔笛笑得差点背过气去。   她的头发不像游扶泠那样披散又精心装扮。   原主连发带都是可笑的铜钱纹,换了灵魂后却成了笑容的点缀。   大家总用死对头来形容她们。   事实是她们不熟,没怎么说过话,对彼此的了解全来自周围人的信息。   这样的笑明显是嘲笑,游扶泠问:“你又在笑什么?”   丁衔笛不知道怎么和她解释,“总之……我们穿进了一本小说,女主角是明菁。”   这会轮到游扶泠笑了。   她肌肤赛雪,气质是两辈子的病弱渗入灵魂,很容易让人忽略她强大的修为。   游扶泠冷笑都有种碎冰的清越,“明菁?女主角?那你呢?是什么角色?”   丁衔笛长叹一声:“对她求而不得的恶毒女配啊。”   “我不是被她拒绝了吗?接下来我就要心魔丛生遁入魔道,走火入魔到给她下药。”   游扶泠:“下药?”   她一眼清纯,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像是一张纯净的白纸。   但这张白纸染过血,或许并不纯净。   丁衔笛还是忍不住吓唬她:“是啊,让人兽性大发,这样……”   她还比了比手势,“那样。”   游扶泠:“两个女的?”   丁衔笛点头,游扶泠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   这一眼过于意味深长,丁衔笛摇头:“什么叫我是这样的人,是原主不是我。”   游扶泠摇头:“你喜欢女的?”   丁衔笛怕她想多,没有正面回答,反而解释了一句——   “不是因为喜欢你才和你结婚的。” 第6章   游扶泠似乎对穿书不感兴趣,“一定要结为道侣吗?和我?”   “也不一定。”   丁衔笛看着天极令说:“据我多年的阅读经……”   “看女人和女人恋爱小说的经验?”   游扶泠才音色比脸看起来还有距离感,丁衔笛看了她一眼,若有所思:“你恐同啊?”   游扶泠没有说话,丁衔笛猜她这句话是听得懂,心想真是比古代人还古代人。   丁衔笛:“那你当我没说。”   她不多问,眼神落在提宛如令牌的天极令上看通讯录。   原主性格不出挑,除却宗门师妹,几乎没有和旁人过多联络。   气氛又有几分尴尬,丁衔笛还没来得及后悔,游扶泠像是对她说的原著感兴趣,问:“你没有道侣就会想和明菁做那种事?”   丁衔笛心想这人也挺奇怪的,一边打开游扶泠递过来的丹药瓶,“那种事是哪种事?”   她们同年同月在同一家私立医院出生,出生时间都卡得像bug一样不差分秒,好像是什么人安排好的。   丁衔笛也没少思考过父母都是假,妈妈认为她电影看多了,似乎想起要做一些青少年教育,委婉提醒过其他方面的。   但丁衔笛没有喜欢的人,也没有考虑过这种事。   她父母是合作关系,在感情方面实在没什么好标榜的。   爱不爱的小孩没有质疑的能力,光是围观父母相处就看出了洪水滔天的烦闷,她选择跳过。   问的人是游扶泠,丁衔笛反问:“爱慕,喜欢,的人,做那种事,不是应该的吗?”   她断句怪异,字字盯着对面坐着的人说。   “你有吗?”   游扶泠知道很多人喜欢丁衔笛,却从没听说她和谁交往。   学校没那么多限制,氛围和普通高中不太一样,也有人在学校论坛吐槽运动课程太多。   丁衔笛的成绩单永远挂A,游扶泠除了体育项目都能和她打得有来有回,唯一的遗憾就是她们不会有面对面打一次网球的机会,她也不会出现在其他人表白丁衔笛的现场。   但现在不一样了。   “没有啊,我是怕万一。”   丁衔笛不知道这些丹药是什么作用,晃了晃瓶子。   “这药是干什么的?不是我刚和你提的,吃了会让人情不自禁想发生什么的东西吧?”   她新来的什么都不懂,人前尚且有几分难以察觉的紧绷,在游扶泠面前放松过度,张口就来。   她真人和游扶泠幻想中的完全不同,面纱遮住了游扶泠的失望,她忍不住说:“你怎么这么……”   丁衔笛有些疑惑:“我怎么了?”   “我们又不是土生土长的这个世界的人,你有必要这么害羞吗?”   “我没有害羞。”   游扶泠说话的时候依然呼吸浅浅,面纱丝毫不动,像个假人。   越是这样,丁衔笛就想看看她的真面目。   杀了哥哥的游扶灵是什么样的?怎么做到用那副病恹恹的身体干这种事的?   “不说这个了。”   丁衔笛闻了闻药瓶,“道侣的事t不着急。”   “你另有打算我也不会失望。”   天极令有很多模式,也能当镜子照,丁衔笛撒了一点药粉伤就好了不少。   “这么立竿见影?”   她抬眼和游扶泠打量的眼神对个正着,歪头冲对方笑了笑。   游扶泠却像受惊的鸟雀,迅速移开了眼。   丁衔笛身上不止一处伤痕,嬉皮笑脸也牵连,她摸了摸脸,心想我笑得很狰狞吗?   她也不至于是胆子小的人吧?   “你说明菁是主角。”   看丁衔笛没走的意思,游扶泠想了一会和她确认,“那这本书讲的是什么故事?”   丁衔笛穿得莫名其妙,原来这具身体的灵魂似乎上课睡了一觉就不知所踪,没有给丁衔笛任何记忆。   她也不知道自己还会不会记起,刚才在课上说的话全凭小师妹提醒。   丁衔笛唯一庆幸的就是原主的小师妹看上去不太聪明,似乎把丁衔笛的反常定义为被明菁拒绝后的性情大变。   天生有蛮力的梅池在课下禁止械斗的天极道院如鱼得水。   除了点星宗不是人的大师姐,几乎没人能伤得了她。   丁衔笛的天极令上还有她的传音:二师姐,我拖不住季町了。   “讲的是……”丁衔笛也不知道怎么概括,还怕游扶泠听不懂,“就那点事,升级打怪拯救苍生变成大名人。”   游扶泠:“拯救苍生?”   她比丁衔笛早来,对琉光的格局了解更多。   入天极道院前也听师尊提起琉光各地封魔井有异的消息,“魔族?”   “嗯嗯,好像有个超级大boss,但不是白毛。”   丁衔笛把长发拨到身后,也不避讳对面坐着人,不仅扯掉了和发带一块布料的铜钱纹腰带,还扯开了外袍和里衣。   她实在太不见外了,游扶泠问:“你在做什么?”   丁衔笛把自己上衣剥了,完全没和对方客气:“游阿扇,给我上个药,身上伤很多,疼啊。”   她也不忘给游扶泠剧透:“这本小说我没看完,最后肯定是修士大战魔族,明菁是除魔主力,应该就完结了吧。”   游扶泠到现在还不太适应对方说话的态度,看着丁衔笛背过的身体愣了半天,直到丁衔笛说冷才回神。   原世界的丁衔笛身上是不可能有这些伤口的。   比起游扶泠从小病到大的习以为常,完全是没有吃过身体苦的人,游扶泠问:“你受得了吗?”   丁衔笛:“什么?”   游扶泠:“听闻你的身体无法聚集灵气,修为也很低。”   丁衔笛:“嘲笑我现在不如你了?”   游扶泠摇头,却忘了眼前人背对着她看不见。   跟在她俩后面的梅池拉走了季町,但炼天宗的大师姐也不是吃素的。   道院内禁止械斗不代表不能用符咒,点星宗一脉个个都是草包,她把梅池定在了原地,奔向游扶泠的住所。   路上还遇到了看热闹回来的倦元嘉,她看季町慌慌张张,也跟了去看热闹。   道院的公寓等级是交叉的,人字号公寓的斜对角正好是天字号,梅池在两条路的岔路口,是个人路过都看得出她身上的符咒,但没人帮她。   同系的剑修更是觉得这丫头傻里傻气。   剑修就算在外面名声再不好,不至于沦落到拼体术的时候,这时候路过爱答不理多少带着些私人恩怨。   天色渐晚,这个时辰一般是梅池去饭堂的时候。   她饿得肚子发出巨响,恰好一群丹修系的下学,几个穿着青绿色修袍的女修走过。   丹修在道院中不像剑修惹事概率高。   他们的山头爆炸的频率很高,不是丹炉炸了就是炼出来的丹药炸了,三天一小炸五天一大炸,不少人都无痛卷发。   梅池被定住了也很乐观,瞪这个瞪那个,平时呆滞的双眼过分灵动,眼珠子都要从眼睛里掉出来了。   “祖师姐,你看她,真好笑。”   “你看天极令了?今日剑修系好像发生了大事。”   “我那音修的师妹哭天喊地,说她宗门天才师姐被猪拱了。”   “什么猪啊,道院又不收妖。”   “这不是点星宗的人吗?我还以为这个宗门没人呢,今年是拼了三个人进来了?”   “什么人,听说还有不是人的。”   梅池还盯着路过的女修手上油纸包着的豆糕,完全没发现自己宗门又成了热议中心。   被同伴喊祖师姐的卷发女修停下脚步,解开了梅池身上只剩下半刻钟的咒决。   梅池一个趔趄,直愣愣地倒向眼前个子高挑的女修。   看上去弱不禁风的丹修师姐扶了她一把,问:“你是新来的?”   天极道院女修公寓混杂,加上各系的道袍无论年龄都是一样的。   有些人又长得着急,很容易分不清谁是真正的师姐。   梅池嗯了一声,她恋恋不舍地把目光从豆糕上移开,撒腿就往天字号修真公寓奔去,周围的丹修有些疑惑:“这丫头住天字号?不可能吧。”   为首的丹修没有接话,也往那边走去。   梅池耽误了一炷香的时间,原以为季町把她二师姐劈了,没想到对方居然临时被人叫走了。   两个人又碰到了一起。   梅池抢在前面,季町伸手去敲门。   天字号公寓占地面积极大,是依靠天顶采光的洞府,游扶泠刚穿书住的也是这样的地方。   她遇见丁衔笛防备降低,也没有在意室外跑动的声音。   天字号公寓造价很高,统共没有几间。   有些人习惯闭关,也有的彻夜不休,还有的和道侣住在一起,门关上更不知道隔壁谁是谁。   季町和梅池在游扶泠的公寓门槛对峙,修为高的怕惹来执法仙鹤,修为低的一身蛮力,居然也可以分庭抗礼,可惜了无辜路过的某丹修被中伤。   刚才帮助梅池的丹修被梅池一个意外的肘击撞得趔趄几步,正好撞开了被季町解除了禁制的门。   哐当一声,三个人都摔倒在地,里面裸着肩靠在软榻上的丁衔笛迷迷瞪瞪的,“什么情况?”   游扶泠手搭着丁衔笛的脉,灵力游走对方经脉,想看看这身体到底有什么异常状态,没意识到她发钗凌乱,衣摆被丁衔笛抓得皱巴巴的,这一幕怎么看怎么怪异。   季町怒骂:“丁衔笛!你这畜生!对我师妹做了什么!”   梅池扶起被自己连累的丹修,大声说:“分明是你师妹强上我师姐!”   两个大嗓门引来了更多的人,游扶泠门外被挤得水泄不通。   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丹修问:“是道侣的话双修不是很正常?”   丁衔笛微微侧头,好奇地问游扶泠:“这样就算双修?”   就这?   和我想的差太多了吧? 第7章   游扶泠这才意识到丁衔笛的风度是她想象出来的。   她心情堪比现场脱粉,却因为外面太吵无暇梳理。   丁衔笛捡起自己放在一边的道袍披上,走到小桥那边冲围观的人说:“看什么看,没见过双修吗?”   里面的游扶泠低头,季町已经冲过去了。   梅池捡起地上的豆包,另一只手还攥着打算丹修的手。   “怎会如此!炼天宗的天才也这么饥不择食?”   “分明是这两人早就暗通曲款,丁衔笛不是点星宗的吗?穷酸没有名分才找明菁刺激刺激心上人?”   “玩这么大啊?”   “要我说也没这么不堪,都是三宗之一,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指不定点星宗还有什么绝世功法呢。”   梅池:“我们宗门很厉害的,你们才是乡巴佬。”   点星宗就三个弟子。   大师姐飞饼是一只肥硕的仙鹤,哪怕丁衔笛没有原主的记忆,也可以从天极令看到弟子们偶遇飞鸟的影像。   仙鹤大师姐带领机械仙鹤到处飞,唯一的区别是大师姐很爱随地大小拉,一点都不仙了。   丁衔笛是穷酸老二,抠门又阴郁,没有朋友。   梅池也是宗主师父捡来的小孩,还没怎么养就一起打包送过来学习。   都是捡来的,小师妹的修为也远超二师姐,越发衬得丁衔笛废物。   小师妹贴心就在她缺心眼,成天只想着吃喝玩乐,也不练剑。   也不知道宗主师父是怎么教的,她看起来更像是丁衔笛的贴身保镖。   丁衔笛嗯了一声,打发走看热闹的闲杂人等,看向卷发的枯瘦女修:“这是谁?”   梅池手上还有对方给的豆糕,语气轻快地介绍:“是……”   她也不知道,这会儿才细细打量了一会眼前人,“你是谁啊?”   丁衔笛想:我们宗门好像真的快完蛋了。   祖今夕:“我是过路人。”   她转头要走,梅池拉住了她的袖子,对丁衔笛说:“二师姐,我被符咒定住了,是她给我解开的。”   “她就跟我来了。”   声音略微沙哑的女声纠正:“我住对门。”   住在天字号公寓的不是大宗弟子就是外面大户人家的散修,丁衔笛多看了对方两眼,“对门?”   进来的季町又收到了天极令消息,离开时不忘瞪丁衔笛一眼。   丁衔笛把梅池拉到身边,在知道丁衔笛底细的游扶泠眼里,这t样的亲密就显得异常刺眼。   青绿道袍的丹修被这莫名的敌视波及,微微偏头,露出了疑惑的神情。   祖今夕挂的是陨月宗的名,年纪长于这群风云人物,听宗门内前辈提起炼天宗游扶泠。   天才恃才傲物也是应该的,她没什么不悦,转身离开了。   梅池咬着豆包含含糊糊地说:“都说了她是好人,路过而已,这群人才讨厌。”   她提高了音量,狠狠冲边上看热闹的弟子大吼道:“看什么看!没见过双修吗?”   双修这个词听来总带着些许暧昧,梅池声音粗粗,长得也和娇滴滴不沾边,不像个修士更像个屠户,话音刚落周围就笑声一片。   剑修一脉源远流长,翻阅琉光大陆的典籍,大多知名的对决也来自剑修之间。   不说修者,就算是话本故事对剑修要求也颇高。   既要无情又要多情,既要修为高深又要慈悲为怀。   丁衔笛看小说只会感慨这种评价也只能给主角,全是互为矛盾的期望,一般人很难精神不分裂吧?   丁衔笛正想把人赶走,轰隆一声,公寓的石门直接关上了。   若不是丁衔笛和梅池退得快,恐怕要被砸成肉饼。   她俩心有余悸,齐齐转头看向坐在桌前喝茶的法修。   梅池吓得豆包都掉了:“二师姐,我觉得你还是喜欢明菁比较好,她看上去不像会无缘无故把你弄死的。”   丁衔笛魂穿但没从前的记忆,目前她只知道梅池是原主师父捡回来的奇葩,脑子不太聪明,一天到晚吃不饱。   也不知道是怎么活到这么大的,一点也不会看气氛。   她盯着自己脚背上一块湿漉漉的石头沉思。   柔弱不能自理的死对头现在修为高深,丁衔笛无论是肉搏还是拼别的都打不过。   丁衔笛从石头下抽出自己的脚:“师妹,你是不是忘了明菁把你二师姐我拒绝了?”   喝茶的游扶泠想:真入戏,现在还自称二师姐了。   以前怎么不知道她这么会演?   梅池捡起地上的豆包,寻常人用来打理衣服的清洁术成了她的清洁吃食术。   眼看去了灰尘的豆包又要掉在地上,还是丁衔笛接下给她的。   梅池:“拒绝又怎么了,烈女怕缠郎。”   她一张嘴胡乱说话,丁衔笛抽了抽嘴角,“打不过她。”   更怕为爱走火入魔,最后一剑穿心形神俱灭,那成本也太高了。   梅池一口吞一个豆包,含糊地说:“你也打不过我。”   坐在不远处的游扶泠先笑了。   梅池循声望去,压低了声音说:“师姐,你真的没有被夺舍吗?”   丁衔笛:“什么?”   她心里咯噔,这么明显?   不料腮帮子仿佛还有无限空间的小师妹鼓着脸说:“我觉得你不会喜欢她的。”   修士耳清目明,一般小声说话听不见,除非嗓门太大。   梅池说得小声,游扶泠都听见了。   她低头看瓷杯里漂浮的花瓣,想到学校里听到关于丁衔笛的传闻。   过分耀眼的人总是惹人喜爱,她们的名字总是放在一起提。   青春期的学校也有人爱慕同性,提到丁衔笛也不掩饰其他方面的欲望,站在天台的游扶泠听过有人问那丁衔笛要和谁般配。   要长得好、家世好、自己也好的类型。   筛选来去,只剩下一个自己身体不好的游扶灵。   提问的人自己都笑了,说游扶灵的话绝对不可能。   没人问为什么,后面跟着的全是附和。   两家水火不容,两个小孩从小攀比到大,即便游扶灵身体健康,也不像是丁衔笛会喜欢的类型。   没想到死了还能听到一样的话。   丁衔笛:“那你当我被夺舍了。”   她和梅池穿着同款道袍,不同的是她缠头发髻的铜钱纹布条华贵不足,破烂有余。   像是做衣服剩下的一截儿,随着她摇头晃脑一起晃悠,吊儿郎当的,也让这话听起来没有什么说服力。   梅池是觉得丁衔笛不太一样,但要具体说,又说不出什么所以然。   这是她们在天极道院的第三个月,师父领进门的第四个月,梅池依然和二师姐不熟。   比起二师姐,梅池更喜欢身材壮硕的仙鹤大师姐。   大师姐在道院内领着机械仙鹤赚外快,无暇顾及她。   师父云游之前又特地嘱咐梅池要好好照顾丁衔笛,梅池才放了心思在二师姐身上。   小师妹皮糙肉厚来历成谜,能在剑修基础课上以打不坏的身体保护丁衔笛,但不懂情爱,为心悦之人黯然伤神不是她业务范围。   宗主师父一旦云游,经常去天极令都接收不到的无人之境,梅池只能静观其变。   只要二师姐还活着就好了,若是有人对丁衔笛动手,她还是要拼命的。   梅池看得极为认真,穿越的丁衔笛也没有任何心虚,大大方方地和她对视。   她胆子很大,也不怕被揭穿。   梅池靠直觉生活,丁衔笛靠敏锐猜测人的性格,结合她知道的信息,也能得出点星宗人互相不熟的关键。   她问:“看出什么了吗?”   梅池又从兜里掏出一颗糖,摇头道:“师父说你和别人不一样,随你。”   丁衔笛没有妹妹,新世界的她勾住了梅池的肩,背对着游扶泠问道:“我怎么不一样?”   丁衔笛问完还从梅池的袖口掏糖吃,一点也不客气。   小姑娘也不护食,转述把她从西海带回来的宗主的话:“你少几分魂,不聪明,但总会变好的。”   丁衔笛:……   没一句好话啊。   她问:“那现在呢?”   梅池:“不仅缺心眼,还要和炼天宗的二师姐结为道侣,你疯啦?”   她说话一板一眼,骂人也平平。   丁衔笛笑出了声,忍不住捏了捏少女圆圆的脸颊,“那你当我疯了。”   感受到背后如芒在背的视线,梅池叹了口气:“二师姐,我们那么穷,哪里养得起娇生惯养的大小姐。”   丁衔笛不太在意,“这有什么的,她有钱,养得起我们就可以了。”   梅池小声说:“师父说软饭不好吃的。”   以丁衔笛穿书之前的家世,一般只有被人吃她软饭的程度。   她觉得好玩,笑着摸了摸梅池的发顶:“没本事的人也吃不了软饭,你放……”   还没说完,又是轰隆一声,梅池被精准地推了出去,眨眼的工夫,室内只剩下丁衔笛站在门边。   外面的少女挠了挠头,似乎也觉得留在里面怪怪,转身走了。   丁衔笛往前走了几步,天字号公寓室内就有小桥流水,意境非凡。   她遥遥看着游扶泠,歪头问:“什么情况?”   游扶泠吹开茶盏上的花瓣,掩饰不平的心虚,佯装愠怒道:“你打算怎么吃我软饭?” 第8章   丁衔笛:“不让?”   “这么见外?”   游扶泠:“我们很熟吗?”   丁衔笛唉了一声,“是不太熟。”   游扶泠:“你知道就好。”   腰带也松松垮垮的丁衔笛朝游扶泠走过去,问:“你在生什么气?”   “我做错什么了吗?”   她手撑着脸,宽大袖口滑下,露出手上的伤痕。   游扶泠:“我为何要生气?”   丁衔笛:“我怎么知道你为什么生气。”   她自顾自倒茶,“反正你就是生气了。”   “阿扇。”   丁衔笛叫得比谁都亲密,在游扶泠看来格外虚伪。   游扶泠:“我都说了我没有生气。”   她都这么说了,丁衔笛也不追问了,说回原来的话题,“如果你不愿意,我也不勉强。”   “你刚刚不是答应考虑了吗?”   游扶泠看向丁衔笛,在对方眼神瞥过来的时候垂眼:“一定要这样吗?”   丁衔笛不了解游扶泠。   或许是病了太多年,这位互相对照着长大的同龄人性格也很古怪。   丁衔笛一边说话一边看天极令,发现上边还有一些对游扶泠隐晦的猜测。   天生的聚灵之体,又是生而金丹,绝佳的修炼天赋。   若她不是炼天宗的人,恐怕早就被人当成炉鼎了。   丁衔笛刚穿书,和游扶泠能对上已经不错了,这种话也不好多问,“难道你的宗门给你安排好道侣了?”   九州道门虽在道侣上没从前严苛,缔结的道侣契约依然是最低级的。   高级的道侣结印会引来天雷,没普通的那么好解除,若非情比金坚,没人敢挑战天道的契约。   游扶泠现在的身份高丁衔笛太多了。   丁衔笛看她捏着水杯面露难色,以为这就是答案,她选择道歉:“对不起,我刚来太激动,现在道院……”   她扶额叹气,手指点在天极令上,“恐怕你宗门的长老也知道我这个破落宗门的弟子……觊觎炼天宗的绝世天才了。”   她说话很密集,和游扶泠从前观察得差不多。   丁衔笛:“那你当时应该拒绝我的吧?不至于昏过去啊。”   闲谈境搜索游扶泠内容寥寥无几,改成二师姐倒是能看到不少关联的。   三宗之外的大小宗门堪比丁衔笛原世界培训班招生,不分什么亲传外门内门。宛如工厂批发,谁有本事提高修为就能拿到奖t金。   结合目前九州大陆的修真风气,宛如刚上大学就考虑就业和存钱买房。   穿书之前才十七岁的丁衔笛开始头痛了。   她不仅是生活困难,还有一个既定的情劫等着她,搞不好被女主捅死了也回不去。   游扶泠没想到丁衔笛还能把问题推给自己。   她原本拉满的好感度一再降低,又认为此刻不是对丁衔笛全盘托出自己体质的时候,只是抿了抿唇,“没有安排。”   在原世界因为情绪激动死的人现在依然有这方面的隐患,她手指拂过瓷杯的裂纹,声音冷冷:“那我不答应,你真的会和明菁……”   丁衔笛答得飞快:“不会,她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丁衔笛没谈过恋爱,就算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类型,至少知道自己不喜欢什么。   眼缘这东西玄之又玄,她在这方面一向任性。   “你再考虑考虑,方便的话我和你知根知底,这样不用周旋了。”   蓝白修袍的少女又续了一杯,发现没茶水了,“你能变出一壶来吗?”   游扶泠:“不能。”   她只是抬了抬手,茶壶就飞去一边了,丁衔笛撑着脸看着,“羡慕啊,这个发光的就是灵气?太不科学了。”   她和游扶泠都穿越就很不科学了,现在提这种话纯属笑料,游扶泠道:“你的体质有异,天生不聚灵气,走这条路很难。”   丁衔笛点头:“开局就地狱副本,还好反派没这么快露面啊。”   游扶泠:“反派?”   她戴不戴面纱不妨碍丁衔笛知道她长什么样。   一张脸好看是好看,就是没什么人情味。   加上刻在灵魂的病弱衰败,恐怕给她非常可爱的面孔也是冷冰冰的。   丁衔笛:“你不会不知道这个词是什么意思吧?就魔族啊,不过我也没看到后面呢。”   她微微歪头,像是把游扶泠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那你确实挺适合这边的,没什么差异感。”   话音刚落,她手上的杯子就碎了。   丁衔笛:……   身边的少女微微侧头,冲她笑了笑:“你可以滚了。”   都是豪门出身的大小姐,丁衔笛性格算好的。   她嗯了一声,“那我走了。”   只是走还不知道怎么开门,问游扶泠:“怎么开的?”   等门开了,她溜得飞快。   内室安静得只能听到景观瀑布的水声,游扶泠想:她为什么不生气?   难道要放弃和我结为道侣了?   完全没认真对我吧?   还是……有备选或者真的喜欢女主角?   *   丁衔笛出门就变了一张脸,正好碰见从斜对门出来的梅池。   小师妹一脸笑容地和方才见过的丹修道别:“阿祖,你有空来我那边玩啊。”   没见过住人字号弟子邀请天字号的去玩的。   看梅池脖子上挂着馒头,手上还提着糕点,丁衔笛转头望向落在开门的丹修。   其他丹修多少会装点修袍,这位祖师姐明显没这方面的心思,宛如竹子成精,看上去还是活不了几年的竹子。   瞧见丁衔笛出来,梅池未及挡住收下的吃食,心虚地喊了声师姐。   丁衔笛:“我以为你回去了。”   她不知道怎么和梅池相处。   看过原主的天极令通讯内容,发现原主和师妹的关系比丁衔笛和同学的关系还凉薄。   梅池爱吃东西,每日惯例询问二师姐是否要外带饭堂的餐食。   原主修为不高,又因为占了大宗弟子的名额入学,受尽嘲笑,没有辟谷也吃得很少,大多拒绝。   看她们气氛有些尴尬,那丹修开口:“方才我看她摔在门口,就带她进去坐了坐。”   梅池看向丁衔笛,有些郁闷:“二师姐,炼天宗的二师姐还不如明菁师姐呢,她起码不会这么粗暴地把我丢出来。”   丁衔笛四处环绕:“那群看热闹的呢?”   梅池指了指绿袍女修:“阿祖赶走的,她是丹修,还有扔在地上能把人点着的丹药。”   丁衔笛:……   那是丹药吗?那是炸。弹吧?   她也知道游扶泠粗暴,问道:“你方才摔有没有受伤?”   “梅池师妹虽然是被扔出来的,没有受伤,可见……”丹修的话被梅池打断,“那是我皮糙肉厚天生神力,从山上跳下去都不会受伤好吗?”   丁衔笛:……   你是钢铁做的吗?机械人啊?   丹修也听笑了,“梅池师妹是天生神力不错,但游师妹也控制了灵力。”   梅池:“祖师姐和她很熟悉吗?”   她方才还亲热地喊人阿祖,察觉对方和游扶泠相识,改口的速度惹得丁衔笛笑出了声。   丁衔笛也想知道更多关于游扶泠的事,附和地问:“难道你们陨月宗和炼天宗是有定期的交流?”   比起剑修扎堆,丹修是天极道院人数最少的系。   祖今夕点头:“我同游师妹说过几句话。”   丹修垂落的手背有宛如瓷片开裂的纹路,像是伤口缝合的痕迹。   丁衔笛有些好奇,也没有多问,转而关心游扶泠。   “那师姐可知游扶泠的体质?她灵力精纯,修为很高,为何看着还病恹恹的?”   梅池似乎和游扶泠有仇,哼声道:“装的,我见过她打飞过一只执法仙鹤。”   丁衔笛很难想象病弱的游扶泠和金属大鸟搏斗,那画面……   今日的闹剧祖今夕也略有耳闻呢,她问:“你想与她成婚?”   她似乎对游扶泠的体质略有耳闻,看了丁衔笛两眼道:“你们灵力相合,或许会是般配的道侣。” 第9章   梅池:“相合?我二师姐修为比我还差,是让游扶泠分我师姐灵力吗?”   梅池再傻也知道天底下没这种好事,“炼天宗才不会同意呢,她们大师姐超爱斤斤计较的,上次我在饭堂多要了一块糕点她还多扣了我一块灵石。”   丁衔笛忍不住问:“你到底多爱吃糕点?”   祖今夕长得面善,丁衔笛总觉得她看小师妹的眼神过分慈爱,不像前辈倒向长辈。   梅池:“我活着就是为了吃啊,才不像二师姐你就知道做任务攒钱。”   丁衔笛:“把我在天极令上给你转的电子灵石还给我。”   梅池后退一步,“我都吃到肚子里了。”   祖今夕不打扰她们师妹相处,正要关门,丁衔笛虚心求教:“我这种先天灵力不足的,有什么办法继续修炼呢?”   梅池:“二师姐你也别伤心,师父说你天资聪颖,只是时运不济,还没到时候呢。”   丁衔笛都不知道师父长什么样,耸了耸肩,“我不伤心,这不是请高人指点么?”   天极道院的丹修不怎么和人交流,也很少在天极令的闲谈境交流。   他们的消息也没有闭塞到不知道道院的风云人物。   相较最近因情信遭受非议的丁衔笛,祖今夕对游扶泠了解更多。   “据我所知游扶泠没有婚约。”   祖今夕为人低调,梅池又是个缺心眼,不知道给她解围的丹修地位颇高。   陨月宗万年来走的都是丹道,后来扩充的几个系都不算他们的专长。   明菁声名远扬,是陨月宗这些年的招牌。   修真世家的头衔高于陨月宗大师姐,宗门内部都知道祖今夕才是下一任宗主的最优选择。   长发卷曲的女修声音有些沙哑,“传闻她命格不凡,普通的婚契都属于宗门大事,并非儿戏。”   祖今夕略微遗憾地说:“你若是真喜欢她,也不是完全没有希望,三宗上古渊源极深,可以请你的师尊出面。”   丁衔笛想到这个世界结婚的两种契约,认真地说:“这么困难吗?我不想走天雷渠道,这很难离……不是,解除的。”   梅池瞪大了眼:“二师姐,还没成婚你就想解除婚约,你是为了引起明菁师姐的注意吗?”   丁衔笛沉默片刻:“我为什么要引起她的注意。”   “再说了明菁有什么好的。”   她狠狠摁住小师妹的脑袋,想到这个名字被命运赋予的一剑穿心,“喜欢她准没好事。”   话音刚落有人鼓掌,丁衔笛和梅池齐齐抬眼,一道人影如风般掠过。   后面跟着的剑修摇扇掩嘴,“哪里没好事了,不是和游扶泠攀上关系了?”   倦元嘉扫了一眼丁衔笛不整齐的道袍,不知道在惋惜什么,“我还以为你能和明菁有点什么呢。”   梅池还记得这人挑事,正想骂人,明明住在地字号公寓却出现在这里的明菁驻足,“你还要磨蹭到什么时候,不给我去找别人要了。”   丁衔笛在书里没怎么见过倦元嘉,总觉得这句话带着天然的暧昧,问:“你们什么关系?”   倦元嘉:“我们从小认识。”   丁衔笛:“那你喜欢她吗?”   梅池:……   没走开的丹修若有所思。   明菁也听见了,眉头微蹙看向丁衔笛。   倦元嘉:“怎么可能?”   明菁回头站到丁衔笛面前。   丁衔笛看向近在咫尺的主角。   昨日明菁拒绝了丁衔笛,穿着同色系修袍的少女低着头,声音轻轻,仿佛是受惊的蝴蝶。   现在的丁衔笛眼神大胆,面上带着似有若无的微笑。   明菁t这才发现对方左脸还有一个不甚明显的酒窝,雀斑都不似从前那么暗沉了。   明菁:“我昨日同你说得很清楚了。”   丁衔笛点头:“我放弃爱慕师姐你了。”   她之前说话低低,明菁都记不住她的声音。   丁衔笛的脸也极为平凡,加上天生眼眸狭长,看上去也不怎么像个好人。   明菁总觉得哪里不对,对方还在笑:“您放心,这绝不是气话。”   丁衔笛伸手揽住梅池的肩:“我小师妹说反了,实际上我和游扶泠早就相识,我给师姐你寄情信是为了让她生气,注意到我。”   梅池呆了,站在一边的倦元嘉瞪大了眼。   看热闹的丹修目光至始至终落在梅池身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一门之隔里的游扶泠听得真切,心想:真会骗。   难怪所有人都夸她是可造之材。   丁衔笛:“真是抱歉。”   这样的道仪出现在每日的切磋,几乎是家常便饭。   偏偏这一次她的动作看起来犹为赏心悦目,连那条普通的铜钱发带都像是别了金线。   丁衔笛的理由无懈可击。   她知道周围有不少人旁听,石门寝居内的游扶泠也不会戳穿她。   以这群天极道院弟子爱八卦的心态,这会她的争论已经席卷闲谈境。   丁衔笛也可以顺利和明菁解绑,不用走到哪里都顶着明菁爱慕者的名头了。   明菁还未开口,倦元嘉道:“你说你和游扶泠是旧识?什么时候的事?”   丁衔笛:“我和明菁师姐都能在剑冢一见误终生,凭什么不能和炼天宗的隐世天才私定终身?”   她的眼神在明菁和倦元嘉身边流转:“倦师姐你也别生气,明菁师姐看不上我这样的。我一没修为二没漂亮脸蛋三没显赫的家世,做炉鼎都没资格,高攀不上。”   丁衔笛自损八千伤敌一万,分明暗示倦元嘉和明菁私下有染。   表面自嘲,也有认证明菁嫌贫爱富的嫌疑。   倦元嘉挂不住笑了。   她和明菁的婚约本就是两个人的秘密,即便道院内有相识的人,也不知道她们的渊源。   丁衔笛一向不管别人死活,意外戳破了原著的隐藏内容,还嗯了一声:“点星宗虽然没落了,但宗主之间不是没有交流,倦师姐你不知道可以问问明师姐。”   她铁了心要把这个人捆在一起把自己摘出去,又看向祖今夕:“祖师姐你说是吧?”   祖今夕知道游扶泠命格特殊,也清楚三宗收亲传弟子都有理由。   祖今夕颔首。   丁衔笛:“看吧,明师姐的同门也这么说。”   倦元嘉还想说些什么,明菁推了她一把:“告辞了。”   倦元嘉喂了一声,低声说:“你这不是坐实了?”   丁衔笛还在挥手:“对不住啊明师姐!祝你幸福!”   直到丁衔笛和梅池去道院饭堂,梅池还在问真的吗?   周围都是好奇的视线,丁衔笛很满意自己摁头的一对。   闲谈境全是关于修真世家的密辛,真假有待考证,至少有人帮丁衔笛洗掉和明菁的捆绑了。   只是炼天宗的人不干,认为自家天才二师姐和废物结为道侣才是真正的暴殄天物。   丁衔笛和梅池坐下吃个饭的功夫,饭堂四周全是道院公开的挑战。   梅池看了眼天极令还在持续增加的挑战名单,问丁衔笛:“二师姐,你小时候真的和游扶泠认识吗?我没听师父说啊。”   没辟谷的弟子挺多,但饭堂提供的一日三餐也没有特别好吃的。   丁衔笛对这些饭菜兴致缺缺,懒洋洋地回:“我编的。”   梅池眼珠都快掉下来了:“那为什么游扶泠让你抱着啊?”   也是娇生惯养的丁衔笛吃不惯粗茶淡饭,真大小姐穿成穷酸生活条件直线下降。   她没有胃口,在路过的人眼里更像是为情所困。   很符合闲谈境里猜测的宗门之间的婚约和条件的不匹配。   倘若这里是人间,恐怕私奔话本都遍地了。   丁衔笛:“她喜欢我。”   她撒谎也毫不羞赧,但梅池信了,她嚼着在丁衔笛眼里难吃的腌萝卜,哦了一声:“我说呢。”   路过的弟子心想:我看游扶泠是瞎了。   点星宗也没一个正常的。   梅池想到丁衔笛被赶出来的狼狈模样,开始担心这两个地位悬殊之人的以后。   “二师姐,你修为好差,万一她打你怎么办?我也打不过她的。”   倦元嘉也收到了不少明菁狂热爱慕者的挑战,疯狂在天极令咒骂丁衔笛多事。   始作俑者心情很好,笑着把桌前的事物推给小师妹——   “不必担心,你师姐我在其他方面打得过就好。” 第10章   丁衔笛不接受任何挑战。   她修为低微人尽皆知,岛外不修炼的小孩指不定都能揍飞她,完全不用为了面子接受这些来自游扶泠爱慕者的挑战。   比起她坦荡承认自己是垃圾的态度,同为剑修的受害者倦元嘉就没她这么幸运了。   修真世家的人多少都有包袱,三大修真世家之间互有较量,倦元嘉是继承人备选之一,不代表她继承家族板上钉钉,声望也是考量之一。   天极令在九州发行多年,天极道院类似单独的APP,道院弟子可以发言,岛外的修士也可以上线上道院看热闹,顶多没有回复的资格。   这种单向围观也是道院弟子信箱收到众多投诉的原因,很多弟子认为这样父母\师父\情敌\竞争对手……都能围观,营造了敌暗我明的不良氛围,会产生很多负面效果。   重大的负面效果倒是没出现,对倦元嘉来说继承人之位危在旦夕。   族内不少长辈前来询问她是否有了新婚约,父母传讯叮嘱她不许在婚事上出岔子,刚满十岁的妹妹催她早日和明菁成婚,她想要明家商会的镇馆之宝。   若只是这些倦元嘉大可应付,烦的是天极道院在九州很有地位,她若不应战,也代表倦家人的气性,哪怕倦元嘉不想背上爱慕明菁的事实。   数日而已,天极道院的试炼场爆满,不少人围观倦元嘉为爱大战数百人,外形流畅的银骨的执法仙鹤站在外围,一旦有人落败迅速把人抓走。   后面闪烁的屏幕全是浮动的试炼场实时战绩,倦元嘉已经红名,位列第一。   丁衔笛忙着适应新世界的修真生活,前几日没有时间光顾弟子切磋的试炼场。   她上课无视倦元嘉幽怨的视线,在梅池的帮助下恶补剑修系知识,可惜依然在日常对练中菜得飞起,好不容易恢复的皮囊又恢复成被剑气所伤的斑驳口子。   事实证明雀斑被剑气豁口,长好还是雀斑,现在背地里好多人喊丁衔笛剑修二麻子,她严重怀疑是炼天宗的人散播的。   天极道院内流言四起,除却她和游扶泠的暧昧,倦元嘉和明菁的关系在一场场试炼下成了情比金坚。   传闻从「倦元嘉自小爱慕明菁,明家小姐心灰意冷和五大矿气行之一矿主私相授受」到「明菁被族亲夺走成婚资格,拜入陨月宗只为夺取宗主之位和心上人双宿双飞」,等丁衔笛晚上和梅池一同去试炼场,传闻已经进入3.0版本。   “你知道吗?原本倦元嘉也是没有资格成为家主备选的,若不是为了明菁师姐……”   “原来她们想要成为家主顶峰相见,真是感人至深!”   “三角恋真可怕啊,据说明菁的堂姐撞见倦元嘉和明菁幽会彻底死心,才接受了矿气行之一沈少主的求亲。那少主长得獐头鼠目,实在是难以下咽,可惜了明二小姐的花容月貌。”   “真相竟是如此?!既然明菁和倦元嘉早就心意相通,为何不直接订下婚约?还要牵连无辜的明二小姐?”   “倦元嘉可是本家含着金汤匙出身的少主,其母据说是雨山道人妹妹的后人,身份显赫,明菁……母亲不过是路边卖绫罗的商人之女,差得远呢。”   ……   夜晚的试炼场灯火通明,丁衔笛脸上还有新鲜的豁口,涂了价格低廉的上药看上去像被人毒打了一顿,谁路过她都觉得惨不忍睹。   丁衔笛无动于衷,跟着梅池找了个位置坐下,自然地拿走了小师妹掏出来糕点里最贵的那一块,一边感慨:“这群人知道得可真多啊。”   试炼场还有十几排的看台,剑修的试炼场露天进行,和体育场没什么区别,还有专门的灯光。   丁衔笛试图幻视自己在原世界的生活,无论头顶飞过的道院飞舟,还是远处山巅巨型丹炉,都和现代都市毫不相关,哪怕这里夜晚也矿气带来的霓虹闪烁,飞舟出行也有机械人声到站提醒。   丁衔笛一穷二白,梅池也没什么区别。   大概是看小师妹一直吃馒头可怜兮兮,这段时间丁衔笛除了适应新世界就是和小师妹一起出任务刷经验。   只是她俩修为太低,符合她俩修为范围的任务实在太少。   不是打扫剑冢就是给藏书阁电子化古籍,要么是清扫丹修的丹炉,t或者是给音修系的座师扛材料木头,   最后一个活丁衔笛还干不了,师妹力大无穷又皮糙肉厚,这种项目完全适合她。   即便琉光大陆修真没落,一旦入了门,依然修为至上。   丁衔笛在原世界引以为傲的东西都派不上用场,没实力干什么都费劲。   她顶多靠手脚麻利夺得藏书阁古籍电子化的最高酬金,也不过一册十块灵石。   这项工作不是机械扫描就能完成,还要找出古籍中的错误,堪比编辑校对和后期三合一,还不包饭,一天撑死扫十本,已经是干这项兼职任务的最高记录了。   她俩不吃不喝在道院内干活也赚不够丁衔笛手上一块糕点的灵石,这还是祖今夕送给梅池的。   小师妹爱吃但不护食,或许是牢记师父的教诲,要做二师姐的保安,一边吃东西不忘捧哏:“可不,不好好上学就知道看热闹。”   丁衔笛心想你也没差,就知道吃。   或许自家的猪比外面的猪都要可爱三分,丁衔笛又觉得有这样的妹妹也不错。   她把手上的糕点掰了一半给梅池:“祖师姐给你的,还是你自己吃吧。”   自从在天字号公寓见过祖今夕,丁衔笛就发现和对方偶遇得还挺频繁的。   据梅池说丹修因为痴迷专业,就算到了元婴期辟谷了,消耗也比其他修士大。   祖今夕的修为还未到达元婴,在吃食上花的就更多了,这些糕点全是祖今夕买的,梅池还说对方天极令的线上灵石多到她数不过来。   丁衔笛也才知道不是天极道院的饭堂没好东西吃,是她们师姐妹太穷,还没到一定的消费门槛。   这套路对有过真大小姐生涯的丁衔笛来说再熟悉不过。   她完全没想过自己还能过这样的苦日子,好在有人和她一起过也有意思。   梅池:“不用让给我,祖师姐说我想要和她说一声,她会买给我的。方才你被座师留堂,我还去吃了一顿呢。”   丁衔笛皱眉,她也不过十七岁,却有种自家小猪要被拱了的不爽:“你和她什么时候这么熟了?难道也以前认识?”   梅池摇头,她头顶的两馒头包还插着丁衔笛没见过的装饰,看上去像一条小鱼,不知道用什么材质扎的,有几分可爱。   以梅池穷得买不起饰品的钱包,这恐怕也是那位丹修师姐送的。   梅池:“不认识,你爱慕明师姐的时候我一个人去深夜饭堂,见过她几次。”   丁衔笛:“我才不爱慕明菁。”   小师妹不懂情情爱爱,更在意糕点的甜度,“那你现在爱慕的人呢?”   游扶泠又不是剑修,法修系的山头和剑修距离最远。   或许是那天丁衔笛在课上引起的反响太大,亦或者最近关于三宗联姻的传闻越来越广,游扶泠就没出门上过课。   丁衔笛才知道修为高真的可以为所欲为,人家之前上课也只是打发时间。   此人修为已臻元婴,早已辟谷,身份颜值修为都是开局巅峰,不像她崖底起步,抬腿就打滑。   同是天涯穿书人,对比强烈得丁衔笛格外痛苦。   现在的情况和她没穿书之前一样。   从前的游扶灵就不怎么上学,现在窝在洞府闭关也天经地义,只有偶尔在剑修公共课上见到的季町会瞪丁衔笛。   若不是丁衔笛修为过于低微,恐怕这位炼天宗大师姐也会朝她发起挑战。   梅池安慰丁衔笛:“我说说游扶泠太高傲吧,谁都说我们高攀,你换一个喜欢也可以啊。”   “我还问师父了,她还是不看天极令。”   丁衔笛开了句玩笑:“像我们宗门这么穷,也只能靠吃软饭改善条件了,不然你找一个?”   梅池点头:“我找好了啊,祖师姐很好。”   丁衔笛捂着脸,没把梅池的话放在心上,小师妹看上去就少分魂,估计比起喜欢一个人,更在意明天吃什么。   试练台上刀光剑影,剑修和法修对战阵法和剑阵光效比ktv灯光还夸张。   在这之前倦元嘉解决了不少明菁的爱慕者,现在不少挑战的全是好战分子,对明菁没兴趣也要来打一场。   丁衔笛还没坐下倦元嘉就看见她了,始作俑者居然还有闲心吃点心喝茶水,和师妹谈笑风生,完全没有造谣的愧疚!   丁衔笛修为低到感觉不到所谓的杀气和剑意,这也是她被座师留堂的缘由。   她是游扶泠眼里原世界优秀的继承人,同时也擅长排解压力,丝毫不为自己低修为黯然神伤,还询问起座师转系的要求。   可惜无论哪个系都对灵力有要求,就算是法修系兼容的卦修,也需要起卦者灵气浓郁。   原主先天经脉有异,即便丁衔笛已经摸到了门道,聚起的灵气也很容易消失,就像深呼吸什么都没吐出来,她自己都恶心。   一般来说老师都会厌恶吊车尾的学生,让丁衔笛觉得奇怪的是剑修系的座师对她态度都不错,她猜测是她宗门的原因。   丁衔笛没事就爱复盘自己看过的原著内容,生怕自己规避了和明菁捆绑的单恋线,依然会落入角色命运的樊笼。   她想:我都不会因为爱人走火入魔,应该不会加入反派阵营最后惨死吧?   她掌心是师妹推回来的糕点,修为堪堪比她高一阶的梅池察觉到了飞来的剑气。   不过她空有强悍的身体,灵敏度不是很高。   二师姐三个字话音刚落,周围的人的视线纷纷落到丁衔笛面前突然出现又碎裂的手帕。   一张轻飘飘的手帕挡掉了倦元嘉没来得及转头的剑气,她想吓吓丁衔笛反而变成了重伤同修,边上栏杆上站着的银色执法仙鹤出动,扑向倦元嘉。   观战的明菁正要阻止,和她坐在一块的女修拦住了她,笑着问:“看来你和倦元嘉真的有点什么?这不好吧?我公玉家无人联姻,岂不是落了下风?”   明菁实力在同辈之中排得上号,却被穿着法修系道袍的姑娘摁得动弹不得。   试练台四方位置众多,楼上也有更好的观景台,需要提前从天极令预约。不乏富家少爷小姐或者宗门弟子抢先,为了符合道院的切磋录下可以回看的影像。   明菁和对方暗自对抗,她看向窗外,倦元嘉被执法仙鹤摁在台上,一只有千斤重的机械鸟身上还有消灵符,足够压制弟子的先天灵气。   台下唏嘘一片,剑气的那一头出现了一个法修,面纱和手帕布料一致,上面绣着黑色的扶灵印。   如此晦气的符文也只有晦气名字的人敢用。   四周哗然,梅池被糕点卡了嗓子,咳嗽半天。   被保护的丁衔笛假装柔弱地摊在小师妹怀里,在纷纷扬扬的手帕碎片里看向月余没见的人——   “你想好何时与我成亲了?” 第11章   “成亲?是我想的那个吗?”   “看来传言是真的,这两个人有师尊之命?”   “早说了三宗就算没落也是三宗,搞不好点星宗还有什么家传绝学呢。”   “别胡说!我问了本宗的前辈,他们都没听说过游师姐有婚约。”   “换我我也不乐意,和一个点星宗的废物结为道侣,出去多丢人啊。”   “话不要说得这么满,万一人家之后修为突飞猛进呢?”   “你信这不如信我是天道。”   丁衔笛穿成麻子又不是穿成聋子,周围的人完全是大声议论,她依然靠着梅池,亮晶晶的眼神显得雀斑都没这么黯淡了。   被她拉住衣袖的游扶泠微微低头,“松手。”   试炼堂乱成了一锅粥,前方看台还有被执法仙鹤裁决打算复议大喊冤枉的倦元嘉。   世家继承人羽冠都被执法仙鹤的爪子抓散了,长发翩飞,好不狼狈。吃矿石长大的机械仙鹤修为远超寻常弟子,倦元嘉已经很不普通,依然应付吃力,还要顾忌道院的规则,只能辩驳:“我的剑意会拐弯的,你们判错了!”   “游扶泠你凑什么热闹?”   四周笑声起伏,也有人觉得倦元嘉散发姿色分毫不减,居然启动了影灵石录像。   丁衔笛自知现在和游扶泠身份悬殊,比起倦元嘉迫于家世不得不接受挑战,她主打一个修为低死皮赖脸,名字和游扶泠深度捆绑。   那日游扶泠面纱被她揭下,所有她貌若无盐的传闻不攻自破。   如果之前道院内明菁的爱慕者首屈一指,如今游扶泠的追求者完全可以和她抗衡。   短短一个月,内道院内高级情信信笺销售一空,丁衔笛在剑修系补课经常看见兼职的执法仙鹤振翅高飞,不掉半根鸟毛。   至于梅池说的她们的大师姐,一次没见着。   倦元嘉还在喊冤,她的狼狈在这样的状况下也不难看,顶多同为世家的人觉得丢脸,也惊讶于执法仙鹤真正的实力。   游扶泠和倦元嘉完全不熟,大家不过是道院同级弟子中还算瞩目的类型,彼此互通姓名。   选的专业又不一样,完全没有照面说话的时候。   万年前的九州大陆修真界不分t专业,有名的修士收徒依然着重培养一个方向,多少也会学点别的。   如今道院外的散修什么都学。   有的修为高深,成为修真世家或四大矿气行的长老,却没排得上号的专技。   大宗修炼也按照从前的收徒制度培养新人,丁衔笛的剑修专业也是原主的宗主师父报上去的。   她也想不到梅池除了去剑修系还能去什么系。   灵力精纯的丹修都经常炸炉子,梅池入丹道恐怕更适合毕业后去外面开个烙饼铺子。以这段时间丁衔笛对梅池的了解,小师妹记性不好,去法修系也记不住符文阵法,卦修那边卜卦的工具又极其脆弱,搞不好梅池一捏就碎了,剩下的音修……更算了。   其他人都以为丁衔笛感受不到剑意,她每次都是糊弄过去,实际上闭上眼感受得更为强烈。   她从小记忆力超群,半个月看的书都够原主十几年的总和了,光看了记住了没底子用也是白搭。   现在丁衔笛不插嘴,看游扶泠拂开自己的手坐到边上的座位,对倦元嘉道:“若我再迟一步此人就死了。”   少女蒙着绣着不详符文的面纱,说话的时候面纱晃动,额头的纹饰也闪闪发光,露出的眉眼已经过分精致了,很容易让人想到她遮住半张脸的美貌。   长得好的人声音并不温柔,像是冰石落在岩石,声音清脆,还带着天然的冷淡。   游扶泠刚才动作极快,动作翩然,身形和出手的迅捷相反,落座咳的两声听上去像是要把骨头咳出来,更符合她命格特殊的言传。   倦元嘉看向执法仙鹤漆黑的眼仁:“听到了吗?她是为了救自己情人才慌不择路。”   梅池哦豁一声,“二师姐,她说游扶泠是你的情人。”   周围没人说话,梅池嗓门还很大,谁都听见了。   揶揄声不竭,丁衔笛笑着看向隔了一个座位的少女:“阿扇,谢谢你保护我。”   倦元嘉还在台上复议,也有人请了试练台外面的座师进来。   丁衔笛正要坐到游扶泠身边去,对方的大师姐便挤了过来,长剑一隔挡,明显是要避开丁衔笛对自己师妹的靠近。   丁衔笛也不生气,笑嘻嘻地喊了声师姐好。   她现在和从前阴沉的模样天壤之别,季町私下没少嘀咕丁衔笛图谋不轨。   季町:“你知道就好。”   丁衔笛还要侧头看向游扶泠,笑的时候雀斑也摇晃:“怎么不理我?来都来了。”   前后排的人目光都黏在她俩身上,启动影灵石的也不少。   比起看倦元嘉和执法仙鹤肉搏,或许这一对堪比最穷宗门和最富宗门的对比过分强烈,谁都想看结果。   梅池占着最佳观景位吃糕点心无旁骛,腮帮子鼓鼓囊囊,似乎不在意周围人谈论的破落宗门高攀天才修真少女做倒插门的鄙夷,也无所谓猜测自己二师姐会被当成修炼容器。   季町转头就是丁衔笛顶着伤笑得过分明媚的脸,她忍不住强调:“不是特地来的,我们……”   游扶泠低头,她手上是撕碎了的手帕,她淡淡地说:“一条手帕价值三百灵石,你怎么给我?”   季町心想有这么便宜吗,一边的丁衔笛瞪大了眼:“三百灵石?你要我赔给你?”   游扶泠:“不然呢?”   她侧影单薄,和丁衔笛印象里没什么区别。   这一个月丁衔笛没有联络游扶泠,季町本以为不见面的两人通过天极令联系频繁,结果是她想多了。   她询问过师尊的意见,云游的师尊大人回通讯消息断断续续,只给了一句万事随心,符合她收徒的旨意。   季町比游扶泠年长好几岁,如果她想入天极道院,大可以和陨月宗的祖今夕同一年前来。   但她很在意游扶泠,当年师尊在蝶水岸边捡到襁褓中的游扶泠,带回宗门后又远走,师妹的事都是季町这个大师姐操持的。   二师妹天赋卓绝,却先天不足。   她的灵根过于罕见,身躯却承载不了这种天赐的资质和对灵气的狂暴吸收,若不是炼天宗的天之井隔绝山内外,恐怕宗门的灵气都会被她吸食殆尽。   把游扶泠送入天极道院也是宗门内长老的一致决定。   这里尚存上古灵脉,可以滋养游扶泠虽然年龄增长衰败的躯体,她依然要保持道心清净。   游扶泠从小闭关,在季町眼里,宗内和游扶泠同龄的弟子尚且还有伙伴交谈。   对方却要十年如一日地修炼,别人为了精进修为,她要的是压制修为。   若不是那年天降流火,天之井洞府被夷为平地,恐怕游扶泠还要在里面再待上几十载。   季町本以为入了天极道院,游扶泠有了自己的同修会比从前活泼一些,没想到人的心性难以改变,她依然独来独往,十七岁比一百七十岁的座师还稳重。   季町本以为天极道院的五十年就要这么过去,结果蹦出来一个丁衔笛。   她之前的担忧不攻自破,效果未免太好,师妹是有变化了,变化就是逢人问她你二师妹是否和破落宗门的废柴弟子有过婚约。   早晨还有同修苦口婆心劝季町不要从中作梗,姻缘而已。   这年头月老都管不了大家结了离离了结,顺其自然都比百般反对好,万一你越反对人家感情越好呢?   季町难以反驳。   她看了看还在和游扶泠讨价还价的剑修,忍不住问:“你连三百灵石都没有就想和我师妹结为道侣?”   丁衔笛死之前是豪门大小姐,穿书后穷酸得肉眼可见,她的摆谱在细枝末节,大方向上很难看出,譬如她挑走梅池最好贵的糕点并不是最好吃的。   “我看看啊,”道袍袖摆全是补丁的少女低头,电镀银的天极令都有明显的磕碰痕迹,换季町早就买一个新的了,“三百……”   丁衔笛又从自己的荷包里掏出真的灵石数了数,加上天极令上因为兼职结算的电子灵石,“一共三百零四,够了吧?多四块。”   季町火冒三丈:“区区三百零四灵石你就想和我师妹在一起?”   丁衔笛:“那你给我三万零四千灵石让我离开你师妹也不是不可以。”   她微微偏头,看了一眼默不作声的游扶泠,“阿扇,我们的感情就值你师姐给的三万零四千灵石吗?”   季町头一次体会什么叫胡言乱语,她人在这里都能编排得绘声绘色,严重怀疑闲谈境中的某些言论出自身边这位眼眸狭长好似狐狸成精的女修!   游扶泠也觉得丁衔笛这副穷酸样新鲜,“那你要吗?”   丁衔笛摇头,她不顾台上倦元嘉对她的咒骂,也无所谓斜对角明菁若有所思,自然地起身走到游扶泠身边,“区区三万零四千灵石就想我离开你,也太少了。”   此人明明油嘴滑舌穷困写在脸上,举手投足又毫不拘谨。   季町也觉得矛盾,若不是丁衔笛的乞丐从前人尽皆知,她都要怀疑此人和台上的倦元嘉同出修真世家了。   游扶泠:“那你想怎么样?”   她的眼型和丁衔笛完全不同,一眼柔弱,像是含着春水,总惹人怜惜。   也会让人畏惧靠近,漂亮的东西易碎,柔弱又美丽的人如果没有保护自己的能力和背景,只会引来旁人劫夺的野心。   从前的游扶灵有家里托底,现在的游扶泠也有修为傍身。   丁衔笛却莫名其妙想要打碎她。   这个人是她这个世界唯一的知情者。   可以是共友,也可以是共犯。   她在众目睽睽之下牵起游扶泠的手,亲吻落在对方的手背,她看着游扶泠,演得含情脉脉——   “我想要你。” 第12章   丁衔笛演得太过,游扶泠无动于衷,边上的弟子呜呜嗷嗷。   破落宗门的剑修在旁人眼里含情脉脉,符合这段时间道院内部传言的她俩私定终身。   季町没少发牢骚,说愧对师尊宗主教诲,在道院内害得师妹清誉尽失。   丁衔笛话音刚落忍无可忍的季町就要动手,她的袖摆被游扶泠抓住,少女喊师姐轻柔,丁衔笛依然看着她,眉眼堆笑,看上去有几分混不吝。   哪怕她皮囊没从前美丽,依然带着习惯伪装的狡猾。   游扶泠从前没有朋友,但母亲给她介绍过适合做朋友的对象。   一群差不多大的小孩聚在一起闲聊,会提起总是出风头的丁衔笛。   有人赞美自然有人讨厌,说这个人干什么都大张旗鼓,长辈每次拿她做标杆。   发完牢骚看向默不作声的游扶泠,小女孩脸色苍白,嘴唇涂了唇膏也没什么血色。   妈妈费尽心思打扮她,希望小女孩能交到朋友,却忘了自己的女儿天生孤僻,完全不会抛话题。   她是躲避朝阳的苔藓,爬满湿漉漉的心事。   “我记得游扶泠上次竞赛考试比丁衔笛高啊。”   “那天我也在,丁衔笛被她爸爸骂了,他爸爸好凶的。”   “她妈妈也凶,但和她爸爸吵架了,我听说……”   游扶泠对丁衔笛的印象来自拼t凑,亲眼见到的都是对方和旁人的相处。   对方宛如倒映在池塘的虚幻日光,明亮也打过折扣。   真正的太阳什么样,没人清楚,只知道不能靠太近,会受伤,也会融化。   谁都看得出季町不满意丁衔笛,要冒着被执法仙鹤制裁的下场和丁衔笛动手。   游扶泠的伸手坐实了她和丁衔笛有情,无人关注被带走的倦元嘉,也没人发现明菁走了。   楼上只剩下眯着眼看系着铜钱发带剑修的音修。   天极道院算不上鱼龙混杂,却有来自琉光各地的不同世家流派,散修不参与暗地里的斗争,不妨碍他们看热闹。   丁衔笛感受不到这样的视线,游扶泠微微抬眼,又偏头对歪着头打量她的丁衔笛说:“我拒绝。”   季町差点热泪盈眶,边上嘘声一片。   梅池自顾自吃糕点,似乎二师姐被拒绝也无法影响她填饱肚子。   也不知是不是碎屑吸引了仙鹤,气流卷起,很快一只看上去能吞下一个人的仙鹤落到了季町的位置。   它脚爪勾在季町的肩上,看上去像是骑在人身上。   修为在同辈之中算得上顶尖的剑修被猝不及防一压,险些栽倒在地,还是游扶泠伸手扶了她一把。   脖子上挂着烧饼的真白毛仙鹤站到了季町原本的位置,不少人纷纷站起,也有新来的以为这是邪祟。   “仙鹤不都是体型纤细,哪有这么硕大的!此为妖邪之物!”   “什么妖邪!你没见到它和执法仙鹤打斗的影像吗?”   “这是点星宗的大师姐啊!”   “难怪是大师姐,真够大的。”   “你们不知道这只能驱策道院的执法仙鹤吗?那修为定然超过金丹了。”   “宗门是按照实力排的辈分?也不应该啊,那丁衔笛修为如此低微,怎么是老二?”   梅池顾不上吃糕点,越过丁衔笛扑到了仙鹤身上。   脸埋进对方雪白的绒毛,平日里听着宛如水缸的声音都软了几分,一句大师姐差点吓晕丁衔笛。   她接受了宗门老大是仙鹤,没想到大得像是坐车都要买两个座位的。   被游扶泠扶着的季町肩膀疼痛无比,这只仙鹤体型庞大,居然比宛如重甲装备的执法仙鹤还有分量。   做了双重准备的丁衔笛没有失望游扶泠的拒绝。   她看梅池埋绒毛一脸幸福,也忍不住伸手想摸摸。   手还未伸出去,就被仙鹤大师姐的鸟喙抽了一手背。   这一抽痛得她倒吸一口冷气,看着肿成馒头的手的沉默半晌,问梅池:“为什么大师姐不让我摸?”   梅池给仙鹤大师姐调整她脖子的烧饼,方便着大鸟低头就能啃到,恢复了正常说话的语调:“二师姐你托大师姐给你寄情信,没给大师姐报酬。”   丁衔笛哪知道这种事。   梅池说话算不上口无遮拦也无谓场合,周围嘲笑声迭起,都关乎丁衔笛之前对明菁的心思。   也有人看向扶着自家大师姐的游扶泠,揣测这位天才和丁衔笛是否真正私定终身。   原主穷得叮当响,非人大师姐看上去就食量不小。   据说刚入道院就和执法仙鹤打得满天鸟毛和重金属翎毛。   金属毛砸伤了不少新入道院的弟子,后顺利加入执法队伍,有吃有喝,过得比宗门的师妹们好多了。   丁衔笛:“是吗?”   她抬眼正好对上戴着面纱的游扶泠探究的目光,丁衔笛对她一笑:“你知道缘由的。”   占了两个位置的仙鹤看向面前的二人,季町之前老远见过这玩意梳毛,不理解为何点星宗会收一只畜生做弟子。   梅池还在和大师姐说话,丁衔笛只听到了飞饼两个字,不可置信地问:“这名字谁取的?”   “你取的,”梅池入门最晚,人又迟钝,本以为丁衔笛是情伤惨重脑子不好使,发现她连大师姐都忘了,不高兴地说:“这还是我入门的时候你告诉我的,大师姐是你从后山带回来的,烧饼还是你挂的呢。”   丁衔笛百口莫辩,就差汗流浃背了。   她穿得和游扶泠不一样,对方好歹还有缓冲期,也有这具身体过去的记忆。   都过去一个月了,丁衔笛还是什么都没记起。   鸟喙抽人的肥鹤看向丁衔笛,梅池还在解说:“戴面纱的是二师姐真正喜欢的人。”   “但她的大师姐看不上二师姐,还想杀了二师姐。”   季町喂了一声:“我哪有想杀了你二师姐!”   她发现这个宗门搬弄是非的能力完全一脉相承,老二造谣传谣,老三当面嫁祸告状,老大……   攻击性很强,一只爪子落下季町脚下的地就陷了几分。   这样的东西不修炼都能让修士头疼,更别提她还能号令执法仙鹤,季町早就想问了,道院的座师都不管的吗?   万一点星宗叛逃,天极道院很容易失守吧!   其他人也明白为什么点星宗还能横着走了,相当于巡防都是点星宗的人。   最近轰轰烈烈的仙鹤传情最后的受益者也是点星宗,什么破落宗门,大家上供给仙鹤的灵石丹药恐怕都落到点星宗手上了。   雪白的仙鹤微歪鸟头,盯着正在和丁衔笛对视的游扶泠看。   梅池摸了摸大师姐的鸟喙:“对,就是喜欢她。”   丁衔笛很想问都大师姐了不会说话吗,又怕说多错多,换了个问题:“大师姐来有什么事?”   梅池摇头,“大师姐更喜欢亲近你,二师姐你不知道吗?”   手背肿得老高的剑修和一双猩红的鸟眼对视,表面轻松,游扶泠已经看出了她的紧张。   即便这个世界修真改变了方式,不代表没有危险,游扶泠花了好几年熟悉规则,很难撇下丁衔笛不管。   游扶泠:“我有事和你说。”   季町:“我?”   游扶泠:“不是。”   丁衔笛跟着游扶泠出去的时候长舒一口气。   小师妹留下伺候巨型大鸟师姐,季町离开的时候路过丁衔笛还要瞪上两眼。   倦元嘉接受了惩罚,不仅要处罚三万灵石,还要去剑冢清扫。   丁衔笛:“我算是看出来了,这地方上学和上班没什么区别。”   周围偶有云雾飘过,天极道院没有高山,这样的云也是符文做的。   刚才路过的同修腿似乎受过伤,换上了金属材质的,当着丁衔笛的面窜出了五里地,紧接着响起天极令外部警告的声音:“义肢受损严重,请更换!请更换!”   天极道院有不少缺胳膊少腿的,丁衔笛在剑修系上了半个月的学,昨日一起对战的同学手还是铁做。   空手接白刃不在话下,只是修为没好到哪里去,丁衔笛靠给她的铁手除锈得了一百灵石。   坐在她身边的游扶泠看着云层外的岛屿边界线,语气淡淡:“你上过班?”   丁衔笛:“在我妈公司体验过几天。”   她很早就接受了自己人生没有其他选择的设定,并不像有些同龄人那样追求自由,知道自己得到的全需要回报。   丁衔笛没问你呢,她清楚游扶泠闭门不出的状态,“这个世界好吧,你现在很厉害。”   她和其他人交流的闲谈在游扶泠身上很难奏效,丁衔笛判断游扶泠是否讨厌她。   这也正常。   她们被人比较多年,旁人的言论难以隔绝,丁衔笛还是明面上的胜利者。   新晋穿书者低下头,长风吹起她潦草的发带,衣袖上的补丁在游扶泠看来都异常刺眼。   寻常剑修都有好几套校服,课上同修切磋损坏后大多换一套,即便之前是散修,也比较注重这方面。   游扶泠不在意之前这个世界的丁衔笛,却难过对方的补丁袖摆。   “你不能换身衣服?”   丁衔笛咦了一声,晃了晃手,手指拂过上面歪歪扭扭的补丁,“很难看吗?这几条我自己补的。”   她指了指宛如蜈蚣的修补痕迹,居然还有几分自得:“我带的新潮流,你不懂。”   游扶泠无话可说,移开眼去看远处飞过的仙鹤。   丁衔笛没逗到人也觉得无趣,换了个问题,像是闲聊,“你到这里最想干什么?”   明明面纱都被摘过一半了,游扶泠还是喜欢出门戴上。   在这个世界或许有别的原因,丁衔笛却想到穿书前朋友偶尔提起游扶泠,说对方到学校也戴口罩,是不是长残了。   丁衔笛想:什么习惯。   修真世界的面纱比口罩好看多了,现在风稍微大一些,面纱下摆吹开一些,丁衔笛能看到对方苍白的下巴。   脸太小,人还是一样瘦,个子高也给人风吹就倒的病弱感。   游扶泠:“不知道。”   丁衔笛:“你身体怎么样,我听人说……”   她的朋友里没有游扶泠这样天生有缺陷的。   即便有些人性格合不来,丁衔笛也会按照父母的要求维持关系,又很清楚这样的区分,她不会有真正的朋友。   游扶泠:“也活不长。”   她说得笃定又缥缈,丁衔笛笑了一声:“我看不一定,和我一个系的剑修成天叨叨血肉苦痛,她要把自己全身上下零件都换了,成为……”   丁衔笛嘶了一声:t“这不是那电影……”   游扶泠:“钢铁女侠。”   丁衔笛:你到底有没有看过电影。   她发现这人偶尔还是会捧哏的,但不能算正常人。   “你呢?”   游扶泠从前活着是为了妈妈,这个世界她直接无父无母,也不知道为了什么而活。   若是丁衔笛不来,她也不知道自己会怎么过掉一生。   浮云飘过,站在高处看天极道院俯瞰是太极两仪。   各大修真派系分布两侧,又像是对立的四象,剑修系是多出来的,也有人解读这是剑修独一无二的地位。   丁衔笛不懂这些,她看得随意,回答斩钉截铁:“我想回去。”   游扶泠似乎不惊讶:“你在那边确实过得好。”   丁衔笛摇头:“那倒不是,这里也挺好玩的,我都有妹妹了。”   她的父母不是相爱结合,在孩子方面倒是意见一致,无论男女,就一个继承人。   如果丁衔笛出了事,那家业就要由分家人继承了。   丁衔笛穿书后颜值、身份都落差很大,却不难过。   她知道位高权重必有重压,没有人是真正快乐的。   梅池看上去笨笨的,游扶泠没见过她几次也久仰对方的饭桶之名,她讶异地看向游扶泠,没想到对方居然喜欢这样的妹妹。   游扶泠:“为什么要回去?”   试炼堂在山顶,山风猎猎,穿来的人一开始不会束发,一个月后仪容仪表比从前强上太多。   哪怕没有华美的衣裳,没有昂贵的装饰,丁衔笛依然有几分隐隐的臭美,想要维持自己已然不多的形象。   “出车祸前我还答应妈妈假期去旅行,她新交的男朋友太不靠谱,我要看着她。”   她的妈妈比游扶泠的妈妈厉害多了,游扶泠毫不留情:“是借口。”   丁衔笛:“好吧,这张脸还没我十分之一貌美,我不能接受。”   她伸手隔着面纱点了点游扶泠的脸颊:“凭什么你就是原脸?”   游扶泠下意识攥住她的手指,蹙眉看过来的目光乍看没有厌恶,依然让丁衔笛笃定了游扶泠对自己的排斥。   她没有继续开玩笑,颇为正经地说:“你在书里没什么戏份,或许能在这个世界好好活下去,我不一样。”   说完丁衔笛从自己的袖口揪出一根线头吹了吹,线头很快消失在视野里。   她现在就是这根漂浮的丝线,不想要既定的命运,也有无法割舍的家人。   丁衔笛:“之前我的话你就当玩笑听,我自己会解决的。”   她也做不出勉强游扶泠的事,她们之前就不熟,什么老乡见老乡,泪汪汪也不可能。   她们本质是对立的宿敌,如果没有飞来横祸,或许要以家族的名义纠葛一辈子。   丁衔笛的手腕被人攥住,戴着面纱的少女没有看她,“那你打算和谁结为道侣摆脱宿命?”   修为低微的新穿书者不知道她吹远的线头被对方攥在另一只手中。   游扶泠又问:“是破罐破摔和明菁在一起,还是……”   丁衔笛就是丁衔笛,在哪个世界都如鱼得水,落魄也难掩光华。   游扶泠忆起从前对方和朋友嬉笑的场面,握手、搂抱都习以为常。   赛场上她也如风奔跑,棒球飞出,像是砸进游扶泠不允许波动的内心。   她难掩心口的尖酸和嫉妒,一字一句问:“和你那还未到年龄的饭桶小师妹成亲?” 第13章   “什么饭桶师妹?”   丁衔笛对游扶泠的印象流于表面,意外对方这一瞬间口吻的刻薄,“不过饭桶……也没说错。”   她笑起来的时候平平无奇的脸似乎夺目了几分,明显带着对梅池的喜欢,“不是很可爱吗?”   “再说了她才多大,”丁衔笛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问道:“这个世界法定婚龄多少岁?”   游扶泠:“你真的在考虑?”   丁衔笛摇头,“太熟了不考虑。”   都是一个宗门的,大师姐不是人,小师妹看上去脑子不聪明,即便这个世界结婚离婚和呼吸一样简单,丁衔笛也不会考虑这样的师姐妹关系。   “我和你不熟就在考虑范围了?”   游扶泠当然听得出言外之意,丁衔笛毫不犹豫点头,“我和你是最合适的,你不答应我总不能强求。”   她拿开游扶泠的手,也注意到对方过分细弱的手腕,即便对方修为高自己很多,丁衔笛依然把她当那个需要照顾的游扶泠看。   最合适三个字令人恍惚,游扶泠又想起在原世界他人的议论,面纱遮住的唇抿起,“除了我和你相识还有什么合适的?”   丁衔笛不假思索地回答:“知根知底。”   游扶泠:“还有呢?”   铜钱发带随风飞舞的剑修说:“你有你的难处,我也有。”   丁衔笛散播谣言这个月也听了不少游扶泠的传闻,“事先声明我不知这是不是真的。”   她们站在试练堂外的风崖亭,风吹檐角的铜铃声音清脆,丁衔笛的头发也被风吹乱了。   她眯着眼打量眼前瘦弱的少女,目光落在对方被面纱遮着的唇,“听说你的身体是绝佳的双修炉鼎。”   这不是好话,丁衔笛看游扶泠攥紧的手,叹了口气:“唐僧肉我懂,当然书里没写到你,或许是假的。”   她的目光不算怜悯,似乎确认了游扶泠和自己的不可能性,选择另一个方案。   丁衔笛做事一向有三个选择,哪怕答案具有唯一性。   这是游扶泠在某次竞赛采访中听她提起的,她迫切地想知道丁衔笛剩下的两个选择。   “是真的,”游扶泠看向檐角飘摇的铜铃,她清楚自己没有那么好命,从前是,现在也是,“不过传闻真假掺半,我的修为一直是压制状态,又很需要灵气辅助。这个世界的灵脉所剩无几,如果体质依然如此,迟早有一天身体承受不住,就会死。”   她提到死很是淡然,丁衔笛问:“你的师父没有给你解决的方法?”   游扶泠:“来到这里就是方法之一。”   天极道院的灵气充裕,是无数修士挤破脑袋也要来的地方。   可惜丁衔笛这具身体天生无法聚灵,就像扔了一本满分速成方法给她,但她不识字一样。   丁衔笛好奇地问:“二呢?”   游扶泠偏头,她的编发看上去都极为繁复,不像明明和她一样高的丁衔笛还用高马尾虚假增高。   这样也不影响游扶泠偏头觑眼的高傲:“我为何要告诉你?你都不告知我你接下来选谁成婚。”   她说话的时候嘴唇开合,丁衔笛知道她长什么模样,还是喜欢看她的面纱颤动。   这比从前比赛遥遥相望好多了,面纱轻薄,还能看清轮廓。   “没想好。”丁衔笛吐出一口气,她抱着手臂站在丁衔笛身边。   一般高的两个人精神面貌完全不一样,穷酸的那个带着盎然生机,另一个年纪轻轻却布满枯朽之气。有道院的弟子经过认出这是最近闲谈境的风云人物,却没有人说过一句般配。   可无论是门第、外貌、修为都不般配的二人,却有旁人无法插进去的氛围。   “不找同宗门的,也不找世家的,高攀不上,”丁衔笛站也不安生,伸了伸手,似乎在摇摇抓捕正在落下的夕阳,“我这么无才无貌无修为,估摸着找散修才算门当户对。”   游扶泠从小听门当户对长大,她的父母门不当户不对,佳话在时移势易后成了没有交流的橱窗夫妇,成了新品牌成立营销的故事之一。   游扶泠忍不住问:“那我呢?”   她冷不防的一句让丁衔笛沉默半晌,风声过后,丁衔笛都无奈了:“你不是拒绝吗?又改变心意了?”   试炼堂似乎出了新事,能听到远处传来的呼声。这是游扶泠见过的无数个天极道院的黄昏,却因为身边人灵魂的改变显得意义重大。   身边的人不看她,看自己飘摇的裙角,游扶泠做游扶灵的短暂一生更像飘萍。   妈妈爱她,却不能无时无刻陪着她,游扶泠感受得到母亲的痛苦,也无法解决。   她甚至是母亲痛苦的源头之一,死对她对母亲都算解脱。   新世界的夜晚也有霓虹闪烁,作为修真界第一大宗,炼天宗每月十五还会燃放烟花爆竹。   飞升无望后修士反而开始享受人生,破除虚妄。   前辈得道要斩断的爱恨情仇又要重新建立,道院内每天热闹非凡,游扶泠却挤不进去。   她仍然是被掏空的葫芦,切口隐蔽,若是扣一下,便能听到里面的回声,比此刻的风声还要呼啸,全是欲望。   欲望本身毫无意外降临,被宗门寄予厚望的天才平静的情绪不会一如既往。   丁衔笛不知道有人注视了她很多年。   游扶泠可以不出席竞赛,如果不是她的身体真的撑不住,她依然会走上通往领奖的高台。   因为那里有丁衔笛。   别人定义为宿敌她认为只是同类项的,她想合二为一的那个人。   游扶泠哼了一声:“我试探你是否真心,没想到……”   她没有和同龄t人交流的经验,更别提撒谎。说话也不抬眼,只是盯着自己的裙角,不知道还以为那里有什么。   “我确实不是真心的,”丁衔笛清楚自己对游扶泠的好奇,也坦然地承认结为道侣的目的,“不是因为喜欢才选择你,只是你最适合我。”   游扶泠也听过很多类似的话,多半在家庭聚餐。   爷爷奶奶总是当着母亲的面提起婚姻,不指名道姓,在场的人都清楚适合等于不满意母亲这个儿媳妇。   游扶泠面纱下的唇角勾起,她看向丁衔笛,一步不至于脸贴脸,仅仅是鞋尖相抵,她的香气就扑了丁衔笛一脸。   “你想要破除既定命运的诅咒,那我能得到什么好处?”   丁衔笛看了眼两人修袍下对比惨烈的靴,心里那股怪异感更明显了,穿书颜值下降就算了,钱也没了,她不知道自己算不算一夜破产,又有几分无奈——   “你想要什么好处?”   “我现在一穷二白,也没什么能给你的。”   “修为你也知道,一个小孩都能揍飞我,谈不上给你长脸了。”   丁衔笛唉声叹气,似是自嘲:“我现在怎么这么拿不出手了。”   游扶泠看了她一眼,哼了一声:“只顾着给我传谣?”   这事丁衔笛理亏,她摸了摸鼻子说了句对不住,“如果你要财,我努力努力。”   游扶泠:“我不缺钱。”   丁衔笛:……   从今天起开始仇富。   一个月足够丁衔笛迅速吸收这个世界的知识,即便天极道院几个系都有统一的道袍,也有世家子弟私人定制,用料就能区分。   死之前还是豪门大小姐的丁衔笛不会不识货,游扶泠身上穿的包括露在外面的饰品都价值连城,她和梅池跑任务跑几千年或许都赚不到对方一根法器发簪需要的灵石。   商人重利,丁衔笛思来想去,悲哀地发现只能用身体作陪。   然而她修为低得令人发笑,从天极道院毕业都很困难,给游扶泠当保安都不够格,对方的师姐好歹是院内排行数一数二的剑修。   她口吻沉痛:“那你把我当仆人使唤,叫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之前从来只有旁人这么对丁衔笛开口,豪门继承人光环加深,备受瞩目,死后穿书反而一无所有。   丁衔笛引以为傲的只有自己这低谷也平和的心态了。   游扶泠音色偏冷,在道院众人眼里是个缄默孤高的天才,笑起来在丁衔笛听来更是嘲讽。   她也不生气,只是看着游扶泠,估算事成之后不走剧情的可能性。   游扶泠:“我也不缺仆人。”   丁衔笛卷着自己过长还起毛边的袖子布料,“那你给个痛快吧,灵丹妙药我没有,金银财宝更是没有。”   “我才刚来,你让我去打拼也不现实,如果你要什么秘境法宝,恐怕我的修为也没资格报名参加。”   她想了想:“赊账?”   丁家的产业很大,丁衔笛年纪尚小,也没有接触过深层的东西,问:“你要利滚利高利贷我也可以接受。”   游扶泠却问:“你想回去,怎么回去?万一你在那边死了呢?”   “或者以现在的面容回去?”   游扶泠说的都在丁衔笛设想范围。   她笑起来眼尾扬得太过,很像化妆吊过眼睛,像是可以无缝去唱戏,这样的面相也不太像个好人。   这么笑起来就更不像好人了,丁衔笛摇头:“八字没一撇呢,能回去就行。”   “怎么回去……”   丁衔笛为了赚灵石打过杂工,记忆力换了身体依然奏效。   藏书阁里不乏一些陈年的奇闻逸事,功法和故事结合,丁衔笛抄得津津有味,认为可以一试:“要找的东西挺多,据说有人成功过。”   游扶泠不信有这么现成的方法,“你怎么知道那是不是编的?”   丁衔笛站得腿麻,正好机械仙鹤排排飞过,似乎还是送信的那一批,鼓鼓囊囊的胸口塞着撒了香粉的情笺。   她看了眼自己还红肿的手背,想起宗门那不同寻常的大师姐,也知道没这么简单。   丁衔笛并不气馁,“不试试怎么知道,至少有方向了。”   游扶泠心想太不靠谱了,下一刻丁衔笛的天极令滴滴作响,似乎是有人找她。   丁衔笛问游扶泠:“所以你要我交换什么?哎我师妹找我呢,我俩要一起吃饭去。”   她提到梅池言语亲昵,游扶泠心里的妒意更盛,好在面纱遮住了她浮满占有欲的半张脸。   游扶泠垂落的手掌心被自己的指甲掐得全是血痕,她毫不在意,佯装冷酷:“要你用身体换。”   丁衔笛还没有往别的地方想,“还不是我给你做下人,我端茶送水不……”   “不是。”游扶泠的左手还攥着丁衔笛本该飞远的线头。   她微微摇头,术法修好了丁衔笛磕碰损坏的天极令后盖,丁衔笛的道谢还未曾出口,就听到了对方冷冷却尺度超标的后半句——   “纾解欲望的那种。” 第14章   丁衔笛脚步顿住,她以为自己听错了,疏解欲望和游扶泠……怎么也不能放在一起吧。   她看着对方,游扶泠大胆地同她对视,“你不答应?”   电镀银掉漆的天极令被游扶泠用术法解决,也不知道宗门天才二师姐是不是私库过分充盈,还给穷酸女修头上戴了个冠。   丁衔笛浑然不觉,她佯装深思熟虑,几息过后嗯了一声:“我能不答应吗?”   她倒是没往游扶泠对她有所企图上考虑,只是结合对方传闻中的体质,反而有几分忧虑:“我可不是什么适合做炉鼎的资质,你别到时候被我占了便宜。”   丁衔笛没有游扶泠预料的愤怒和被羞辱的不满意,游扶泠不由想到从前听到的传闻,忍不住问:“你之前是不是有人……”   她的心思很好猜,丁衔笛忽然明白为什么季町一副老母鸡护崽的模样了。   嘲笑梅池是饭桶的人也是个笨蛋。   “有没有谈恋爱?”   “没有。”   游扶泠:“当真?”   丁衔笛嗯了一声:“骗你做什么,你和我不是一样,这方面没得选?”   游扶泠心想你比我可以选得多多了。   丁衔笛的天极令不停发出声音,她拿起一看,全是梅池的催促,这东西抬起自动唤醒,播放出梅池的传音——   “二师姐你好了没啊,我都快排到了。”   “刚才有丹修问我要大师姐的鸟毛,问我一百灵石卖不卖,你说我要同意吗,一百灵石诶!”   “二师姐,你还没到吗?前面就剩十二个人了,你是不是和炼天宗那个女的卿卿我我啊?”   “我娘说越是好看的女人越无法把握,你一没钱二没修为,也长得不好看,还是踏实一点吧。”   “我觉得阿祖也不错啊,她虽然瘦弱,好歹是炼丹的,要是你俩成了,我们就是……”   游扶泠问:“阿祖是谁?”   丁衔笛脑子全是梅池的声音,心想这小孩未免太聒噪了,她收起天极令,“陨月宗的丹修。”   游扶泠扫了她一眼,口吻又冷了几分:“你喜欢她?”   丁衔笛:“你到底是怎么想我的?”   她哭笑不得:“我是见一个爱一个的人?别相信那些捕风捉影的传闻。”   游扶泠只是点了点头,似乎完全不信,“你的小师妹在等你。”   丁衔笛找到梅池的时候满脑子还是游扶泠阴阳怪气的那句你的小师妹。   道院饭堂随便拉个人都能吊打丁衔笛。   她灵力稀薄,很难看出谁是什么修为,梅池告诉她看对方挂在身上的天极令,丁衔笛才明白电镀银是菜得不能再菜的象征,原来不是手机壳啊!   梅池等丁衔笛途中遇见了祖今夕,两个人站在一块聊天,   等丁衔笛过来,祖今夕就站到一边去了,梅池拉过二师姐,“我让阿祖帮忙排队了。”   丁衔笛对祖今夕道了声谢,拎着一个食盒的丹修颔首,没站一会儿就走了。   饭堂熙熙攘攘,梅池端着菜盘问大师姐鸟毛的事。   丁衔笛对这只肥鸟印象深刻,“还是算了,你没事拔大师姐的毛干什么,我们也没穷到这个地步。”   梅池哦了一声:“你要是收下季师姐的三万多灵钞,我们或许就能天天换新的修袍了。”   她们坐在角落,周围来往的弟子袖摆飘扬,不像梅池和丁衔笛补丁遍地,显得滑稽。   丁衔笛摇头,她不爱吃馒头,也没什么胃口,纯粹是陪梅池吃饭的。   她撑着脸看对面狼吞虎咽的女孩,想到游扶泠的回应:“不用担心,你师姐我傍上最有钱的了。”   梅池想也不想:“你卖身了?”   丁衔笛被她的话一噎,游扶泠那句纾解欲望又浮了出来。   她不认为游扶泠知道什么,笑着点头:“卖了。”   梅池馒头都不吃了,看着头发明显整齐许多的丁衔笛,指了指她的发冠:“这个也是游师姐送你的?”   丁衔笛摸了摸,“是啊。”   她在原世界习惯短发,这样的长发超出她的适应范畴,每t天都觉得麻烦。   比起其他同修同学随时随地可以用的清洁术,丁衔笛背了基础咒决也无法用灵力,什么都要亲力亲为,也难怪剑修系的座师看到她就头疼。   梅池人小鬼大地叹了口气:“为什么啊?”   丁衔笛忍不住问:“你不觉得我和从前比变了很多?”   原著对原主着墨甚少,可以当成衬托女主魅力的工具人,反而因为最后的赴死炸出了一堆纯爱粉。   穿书后丁衔笛不想掺和女主的故事线,天极道院的学制注定在主角入院后废除。   修为低微的原主为爱走火入魔遁入魔道,反而有了无上的灵力。   丁衔笛不想走这条路,如果找不到解决方法那一辈子就是修为低得可怜的炮灰,更没有考入隐天司的资格,或许只能找个营生混日子。   这也不是丁衔笛想要的生活。   她想回家。   梅池认真地看了对面的少女一眼,“变了啊,看上去没那么邋遢了。”   丁衔笛心想:我到底在期待什么。   她不死心地问:“你不觉得我像变了一个人吗?”   扎着双丸子头发髻的女孩摇头:“你一直不怎么像人啊。”   怎么骂人呢。   丁衔笛叹了口气,又担心起小师妹的未来,穿书人也不知道每个书中人的命运。   梅池又把一碗丸子汤往前推了推,“二师姐,你多吃点吧,反正我们到死都修不到元婴,也不用辟谷了。你就算想像以前的修士那样修炼,至少也要填饱肚子。”   丁衔笛:“我要像以前的修士那样修炼?”   梅池点头,她脸蛋圆圆,眼睛也圆圆,很像丁衔笛母亲养的大圆脸美短,只是小师妹花色更鲜艳。   “是啊,你之前爱慕明菁师姐的时候查阅典籍,还问过师父要如何解决经脉的问题。”   不用问丁衔笛都知道没有解决,梅池也一直说联系不上带她们入门的师父,原主本性执拗,视明菁为她的稻草。   书中没有描写梅池和仙鹤大师姐还有点星宗的宗主师父,丁衔笛不理解为什么原主会对明菁一个伸手感恩戴德。小师妹这么可爱,好吃的也分一半,不算是爱吗?   不就是好明菁那一口。   丁衔笛没有在天极令找到自己的查询记录,问:“那我是在哪里查阅的?”   梅池看了她好半天,之前在她眼里的二师姐变化确实挺大的。   她喝了口碗里的汤饭,含含糊糊地说:“这我就不知道了,二师姐你既然是早就爱慕游师姐,为什么还会忘掉之前的事?”   丁衔笛顺嘴说:“是啊,为什么呢?”   梅池:“不过师父说你这样才是正常的。”   小师妹完全没意识到自己被套话了,嘟嘟囔囔编排起失联的师父,丁衔笛拿走她的碗:“你说什么?”   “我这样是正常的?”   梅池一把抢回自己的碗。   她看上去不皮糙肉厚,但力大无穷,胃里像是有个黑洞,每天丁衔笛去藏书阁扫书赚来的灵石正好抵小师妹的伙食费。   这种不努力打工连饭都吃不起的滋味丁衔笛算是真正体验过了,也难怪原主闷闷不乐。   修仙修得这么窝囊,还怎么大道合一,能活着都不错了。   “二师姐你自己吃碗里的不要想吃我碗里的。”梅池抱着自己的碗,没有分糕点的大气,丁衔笛算是明白了,这小妹妹更爱吃饭,糕点算灵石,可以分。   她点头,道歉后问:“那师父还有说什么?你不是说联系不上她?”   外面天都黑了,有晚课弟子陆续离开饭堂,也有家境阔绰的修士去了楼上的雅间,把大厅当成风景看。   丁衔笛和梅池在人群中并不惹眼,不代表她最近惹出的动静不小。   白天在试炼堂和明菁坐在一起的女修和另一位双目紧闭的卦修坐在一起,她指了指丁衔笛的方向:“你说她是天绝?”   天极道院的卦修最为神秘,也有他们神神叨叨的原因,座师也昼伏夜出。   墨灰色锦袍的卦修颔首:“公玉小姐可否放我回去了?”   被她称为公玉小姐的少女肤色偏深,眉宇阴沉,哪怕身着音修系的修袍,依然给人一种格格不入的感觉。   公玉璀摇头:“你耳力不是很好?听不到点星宗那两个傻子说什么?”   天极道院禁止弟子术法监听,不提执法仙鹤,每个人身上携带的天极令就是规避监听的天然法器。   只有修为极高的修士才可以无视道院的内部阵法施展高阶术法。   但有一类人天生盲眼,耳力远超常人,远可听到三山五岳的地底声,近可以听到方圆十里所有的人声。   “公玉小姐,天绝拥有不被聆听的能力。”   盲眼的卦修声音细细,纵然双眸紧闭,眉宇仍然有天生的一条宛如闪电的痕迹,这是她们一脉的象征。   天极道院入门门槛很高,依然算得上鱼龙混杂,三宗、世家、散修、眷族……   座师只负责教课,并不关心弟子之间的暗潮涌动。   公玉璀微微凑近,盯着眼前人紧闭的双眼,“典颂,你最好别骗我。”   天盲出生起世界虚幻一片,她能入天极道院,已是眷族中最优秀的后人。   少女颔首:“岂敢欺骗公玉小姐。”   公玉璀忆起明菁白日的拒绝,依然不悦:“明菁太不识好歹,我都说了丁衔笛可能是天绝。若是明菁同她结为道侣,杀她飞升得道指日可待,她居然拒绝我。”   比起公玉璀颜色丰富的耳饰和腕带,典颂看上去素雅很多。   天绝是绝佳的修炼容器,相传当年飞升失败的雨山道人收徒就有这一要求。   “明菁为人刚正不阿,必然不会选择利用天绝。”   三个世家都有自己的眷族,比起明家和倦家这几辈的联姻之策,为首的公玉家一直不怎么在外走动。   她们的祖先乃是万年前和弑师罪人娄观天同归于尽的公玉禄,即便后来修真界逐渐没落,公玉家的地位也高居不下。   公玉璀并不是这一代的钦定的家主,她资质太差,若是走寻常的修炼之道必然赢不过其他人。   她哼了一声:“她若不要,我要了。”   作为公玉家的眷族,典颂从小聆听祖训,要遵从公玉族人的命令。   她没有说话,更没有劝阻,远处的丁衔笛震惊地问梅池:“你怎么不早说?”   梅池脸颊鼓得和仓鼠一样:“你又没问我。”   丁衔笛:“我藏书阁也没到我的出入记录啊。”   梅池和丁衔笛不是住在一间公寓,之前原主和师妹也不算熟,信息一对差了很多。   梅池:“藏书阁的记录每月清零,师姐你应该是爱上明菁师姐就未去过了。”   若不是丁衔笛还有晚课,她都想直奔藏经阁,她正要说话,忽然边上一直播放饭堂广告的阵法浮现出几行大字——   【天极道院姻缘堂今日更新】   【丹修系陈姓弟子点燃姻缘香沟通天地,祈求与音修系赵姓弟子并蒂花开!】   【法修系游姓弟子点燃姻缘香沟通天地,祈求与剑修系丁姓道友琴瑟和鸣!】   【音修系公玉弟子点燃姻缘香沟通天地,祈求与剑修系丁姓道友白首不离!】   ……   丁衔笛还在思考原主借阅过的卷册,梅池说里面有时空倒转的篇目,这不是她想要的吗?   难不成我和原主互穿了?   周围的目光纷纷落在了她身上。   剑修系丁姓有两位,但能让五系中最孤高的法修系求亲的也只有最近风头最盛的那一位了。   但后面这个音修系又什么意思?   梅池也看见了,她提醒丁衔笛:“二师姐,重婚会引来天雷的,你不要缺德。” 第15章   天极道院内有随处可见的符文,更像是结合矿气改良后类似现代显示屏的通知栏。   丁衔笛越看越像游戏的世界公告栏,更不懂自己到底穿进了什么地方。   这个世界修士结为道侣和凡人成亲相比已然不是大事。   大部分人看对眼了,冲动地想要山无棱天地合,也会规避风险选择最低的道侣誓约——凡约。   凡约不上请天道,仅关联隐天司进行申请。   快则十日完成道侣身份认证,慢则一个月。   天极令的出现加速了修真世界的发展,也减少了符文的燃烧,以前无论是远程联系还是传送影像都需要大量的符纸和咒诀。   矿气之脉发现到四大行的现世导致符修数量骤降。   直至今日,天极道院的符修并入丹修系和卦修系的公共课,依然是天极道院中人数最少的修炼职业。   迟钝的梅池都发现了这几则刷屏公告的不正常。   她也不是日日和丁衔笛待在一块,在二师姐换人爱慕之前,二人的交集更少,饭都不一起吃。   看丁衔笛发呆,梅池的沾着点馒头屑的手指戳了戳丁衔笛的手背,“二师姐,你撒了几张网?”   小师妹看上去笨笨的,懂得也不少。丁衔笛和梅池这段时日都在一块,发现梅池虽然憨憨厚厚,一般人还吵不过她。   丁衔笛擦了擦手背上的馒t头屑,颇为郁闷地说:“什么几张网,我不捞鱼。”   屏幕公告还在轮流滚动,丁衔笛眯着眼落在音修的名字上,公玉……谁啊,选错人了吧。”   不知道梅池想了什么,忽然说:“我想吃烤鱼了。”   丁衔笛:“咱俩的灵石加起来只够吃烩饼锅,你忍忍吧。”   四周的眼神实在纷杂,丁衔笛坐立难安,吃完就匆匆和梅池道别去上晚课了。   剑修系人数众多,分成好几批受教,丁衔笛目前没看到剑修选择双学位的。   或许从前飞升的前辈大多是剑修,大部分人在这方面有诡异的从一而终心态。   除却基础公共课,对其他系的课程没有丝毫兴趣。   天极令会依据弟子的课程发出提醒。   原主设置的都是系统音效,丁衔笛觉得太普通,特地花了五十灵石解锁了洪钟音效。   钟声和她下台阶的声音呼应,擦肩的人都以为这人疯了。   “什么情况啊,真有人要这种声音?”   “这不是丁衔笛?你看姻缘堂布告了吗?游扶泠和公玉璀都希望和她结为道侣。”   “公玉璀?那不是世家之首的公玉家?”   ……   路上丁衔笛想起公玉是什么姓氏了,原主里三大修真世家虽互相制衡,明显公玉家更胜一筹。   前期描写明菁从乡下老家进入明家本家就花了不少篇幅。   天极道院是小说的第二卷内容,学院篇注重描写她的同龄人际关系。即便女主外形和修为都是一等一的,也因家世被人找茬。   找茬的人就姓公玉!   丁衔笛头都大了,她都不知道这位公玉璀长什么样。   莫名其妙因为姻缘堂的布告惹人一身腥,丁衔笛没工夫澄清,目前最重要的是如何处理游扶泠传过来的消息。   这人居然怀疑自己还有备胎!   [丁衔笛,你是怎么同我说的,现在我算什么?]   [我是你的备选几号?]   [看来你说需要我也是假话。]   [你以前朋友这么多,现在想必也交了不少适合结婚的吧?]   [怎么,道侣也要轮岗是吗?]   剑修系位于道院的东南侧山峰,晚课经常有人迟到,迟到就会扣灵石。   比起丁衔笛的急急狂奔,同路的不少剑修看上去悠哉多了。   倏然瞧见铜黄飘带飞扬的雀斑脸,都忍不住低声和同路人说上几句。   丁衔笛今日晚课是铸剑术,旷课不得。   一个月过去,丁衔笛依然不明白这年头为什么剑修还要会铸剑。   倒是在天极令上见过剑修前辈分享年末的测试经验,字字泣血,全是理论。   躯体灵力无法聚集的丁衔笛反而喜欢这样的课程。   若是需要灵力的课程,她无论如何努力都无法达到合格。   理论对她来说轻轻松松,不怎么学也能答题,她满脑子都是游扶泠的传讯。   什么叫道侣外包和轮岗,不是和我一样大,还是宅女,怎么一套套的。   “张座师今外出,由我暂代大家的课程。”   七日前这堂课还是一个胡子编麻花辫老头教的,念铸剑的配方头头是道,催人入眠。   丁衔笛当时和倦元嘉坐在一起,某世家子弟公然在课本上画仕女图,据说这是解压的方式。   当时丁衔笛就觉得这人不对劲,纸上的仕女无论怎么看,那厚嘴唇都像是明菁。   似乎注意到丁衔笛的目光,一只手握着毛笔一只手还挥着羽扇的倦元嘉也不遮掩,还问丁衔笛是不是想学。   代课的是道院已顺利考入隐天司的剑修前辈,待明年拿到天极道院的结业丹书,她便可前往隐天司总部任职。   这对飞升无望的修士来说是完美归宿,不少人大胆地询问前辈如何通过隐天司的考试。   丁衔笛没打算在这个世界久留,更不在意修真界的公务员待遇。   她一边完成今日的课程内容,一边在天极令回复游扶泠的传讯——   我不认识她。   天极令最大的弊端是做不到心随意动,这个世界又没有拼音,丁衔笛只能在天极令上手写,看上去尤为笨拙。   游扶泠仗着来的时间长,回的速度远超丁衔笛输入的速度,丁衔笛才发了一句,对方的回信件宛如雪花。   [我怎么知道你不知道?]   [你不是一向做事有很多备选方案的?]   [我是你的以备不时之需?]   ……   丁衔笛:……   看不出脾气还挺冲,不是说情绪不能激动?只能在这方面激动了?   台上的前辈还在传授高分考入隐天司的秘诀。   之前的张座师只会讲枯燥无聊的生铜和锡比例,角落里的丁衔回不过游扶泠的速度,干脆哑着嗓子回传音。   她天极令最醒目的消息就是游扶泠的婚姻堂申请,后面跟着完全没见过的公玉璀。   丁衔笛做好了选择,一边上交随堂作业,在纷杂中离开了。   她的补丁修袍实在醒目,想不注意到都难。   剑修前辈目光落在丁衔笛上交的铸剑作业,总共一百道填空题,丁衔笛全部写完了。就算是开卷,速度未免太快。   丁衔笛顾不上别的,下山就冲向藏书阁。   今日没有晚课的游扶泠在公寓内反复听着丁衔笛回的消息。   矿灯不像电灯,偶尔会出现烛火一样的跳跃,她手边是成堆的姜黄纸。   天极道院丹修兼医修,法修和卦修都兼符修,音修下还有器修,唯有剑修下未曾有其他偏门。   法修主修阵法典籍,比起丹修时不时炸了的山头,他们列阵失误经常颠倒阴阳,还有人把座师的头换到了仙鹤身上,原本的满分成了零分。   公寓窗外鹤唳声声,机械仙鹤体内有传音石,游扶泠也不知为何要让机械的东西自动播放真正的鹤唳。   她没注意窗外盘旋的巨型仙鹤,一遍遍点着置于《琉光杂记》上的天极令,丁衔笛的声音清越又焦灼——   “你能不能别这么冤枉我?”   “我人都没认全你说我和这个公玉什么的有关系?”   “拜托,我现在是人人喊打的穷酸宗门破落户,这几天不知遭受多少你爱慕者的白眼了。”   丁衔笛如今皮囊没有从前貌美,音色倒是如出一辙。   这样的话听起来熟稔无比,像是她们从前就是好朋友。   游扶泠面容带笑,很快又冷了下去,心里有道声音提醒她:你想多了。   丁衔笛对谁都这样,她甚至可以和第一次见面的人谈笑风生,我算什么?   又有一道声音说:你不一样,除了没人能和她争第一。   这个世界只有你们彼此知根知底,你们就应该永远在一起。   天极令没有原世界的手机好用,更像是开发出来的半成品,极易破损,不止一个人提过还是符箓好用。   可惜符修大能淹没在时光洪流,现在寻常的琉光子民遇见麻烦事也只会找矿气行,而不是寻找修士赐予符箓驱邪捉祟。   脑内无数声音交缠,游扶泠周身的灵气难以抑制,手指点着的天极令碎裂,循环的丁衔笛的声音戛然而止。   病弱的少女大口呼吸,桌上的笔墨纸砚和姜黄的符箓纸纷纷落下。   某些画过的符箓撒在水池,像是谁被打湿的心。   她攥着一本印着炼天宗的图腾的书册,低头去看落在自己膝上的《琉光杂记》,正好是她方才看过的那一页。   《琉光杂记》是这个世界最有名的刊物。   半月一刊,复册很多,包含了民俗、传记、秘闻、饮食等等内容,也按照时间分了更多细册。   主刊一个月更换一次介绍,这样的运转方式很接近游扶泠死之前爱看的杂志。   她目光落在公玉家的介绍,这一页通常贴上了符箓,能看动态影像。   里面说话的女修穿着华美的衣裳,正在介绍公玉家的产业,听得出音修世家的傲慢。   “这就是公玉璀。”   游扶泠闭了闭眼,一室的姜黄符咒纸飞扬。   她抵抗自己丛生的杂念,连纸都随着她心中所想拼出了丁衔笛的名字,她难以抑制自己的杀意。   杀了明菁,丁衔笛说她会爱慕这个人而死。   杀了公玉璀,这个人居然敢向丁衔笛发出白首不离的邀约,她怎么可以!   杀了梅池,丁衔笛就不会去哪里都带着这个馒头脑袋的怪物。   杀了……   除了丁衔笛之外的所有人,那这个世界就只剩下我和她了。   她只能选择我。   游扶泠越想越是痛苦,也越是快慰,所在的修真公寓室内的毛笔凌空在符箓纸上勾勒。   地上的符箓禁术无风自动,以极快的速度翻页。   天生异象,闷雷轰隆,雨毫无预兆地落下,要去往藏经阁的丁衔笛被大雨浇了一身,还未入内就和冲出来的季町撞了个正着。   好歹见过,丁衔笛正要打个招呼,对方忽然拽住她的袖摆:“走!”   “什么?走哪里!”   丁衔笛的问语伴随着耳边的风雨声,季町似乎使用了某种术法。她俩身外出现了一个遮罩,两人以快的速度奔向修真公寓。   丁衔笛还在路上见到了祖今夕站在一起的小师妹,但季町的速度太快了,她都来不及打招t呼,人如风般掠过。梅池茫然地眨眼,“我怎么好像听到二师姐的声音了。”   对她极好的丹修看了眼那道风吹往的方向,狰狞的闪电破开天幕,似乎要劈开某人的冥顽不灵。   风吹起祖今夕妖冶的微卷长发,她舌尖抵住因为靠近饵料会急速增长的齿,笑容温柔:“你听错了。”   天绝难寻,地尽冥顽,对祖今夕来说都不重要。   人饵才是最珍稀的。   梅池听到祖今夕的嘀咕,问:“你方才说什么?”   声音天生嘶哑的女修摇头:“我只是感慨天极道院真是个好地方。”   “我师父也这么说,”梅池满嘴凉糕味,想到把自己从西海带回来的师父,唉了一声,“她说自己好没本事,让我和师姐们自己改命。”   “可我觉得自己命很好啊,有吃有喝,有师姐疼我。”   她冲祖今夕憨憨傻笑:“阿祖也待我很好。” 第16章   “你有事吗?你没事我还有事呢!”   即便季町施了遮风挡雨的术法,丁衔笛依然是个被浇透的倒霉蛋。   季町没有回答她,很快二人便到了修真公寓入口。   不少人站在外面看异常的天气,舍监和今日值守的座师也匆忙赶来,确定了是哪一间天字公寓出事了。   季町挡在要前去的舍监面前,毕恭毕敬地对身着白衣的座师道:“不劳烦您照看,我师妹先天残缺,需要本宗功法相合。”   和丁衔笛穿着一样蓝白剑修袍的季町气质沉稳,方才急得像是要把丁衔笛的手拧断,此刻判若两人。   公寓大厅顶上是道院一样的透光符文阵法。   肉眼都可以看到这一层阵法隐隐有被天雷劈开的趋势,其他公寓的弟子纷纷出来探看。   隶属炼天宗的弟子似乎早就接到了季町的指示,无论修的是剑或法或丹或音,捏决列阵动作整齐,明显是在修补公寓阵法的裂缝。   丁衔笛没见过这么大阵仗,惊讶地看着这些颜色各异的灵气,忍不住伸手比了比。   别说灵气了,她连响指都打不出来,还是人群中最狼狈的那一个。   管理修真公寓的座师是个面容随和的女修,这半个月丁衔笛经常在饭堂偶遇她。   沈座师钟爱葱花卷,上次还和梅池因为最后一个葱花卷辩论半天,从尊师重道到尊老爱幼,最后一人一半结束了。   丁衔笛不知道花卷有什么好吃的,还掰了梅池的一小块尝了尝,居然还是肉桂味。   “你师妹?”   沈座师和炼天宗的长老是亲姐妹,也在炼天宗内见过幼年的游扶泠,知道她的体质,也不意外,“那你们宗门自己解决。”   她似乎知道点什么,用传音提醒季町:“若是道院灵脉都无法压制,我劝你们宗门做好准备。”   这样生而金丹的人更像是天道的漏洞,能长这么大都不错了。   面上她摆了摆手,带着舍监走了,还不忘让炼天宗的人交损坏院内公物的罚金。   丁衔笛听到五万灵石正好打了个喷嚏,还没来得及感慨真够心黑,沉着脸的季町转身拉过她往前走。   这位大师姐平日看着怪好欺负,此刻却带着似有若无的威压。   丁衔笛回头,那一群修袍不一样的炼天宗弟子各个凝神,灵力流转又一同聚于那道裂缝中,看样子缝缝补补也需要几个时辰。   丁衔笛想:真有她的,元婴期这么牛?   “季师……”   丁衔笛招呼未打完,季町就往她脑门拍了一张符,丁衔笛头上一个大包,身上速干了,头发都恢复了原样。   她们已经来到了游扶泠公寓面前,这里依然能听到头顶的闷雷滚动,不少天字号的弟子出来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我不知你同我师妹说了什么。”季町深吸一口气,游扶泠洞府的门上还有她挂上去的木牌,上面有炼天宗的标志,竹简上刻着一轮烈日。   季町给丁衔笛施了清洁符,却没在意自己湿了的刘海,“你既然是点星宗的人,应该也清楚三宗的盟约。”   天字号公寓都有禁制,上次游扶泠暴力拆了自己的门,恢复之后还佯装温雅地装了几片珠帘,丁衔笛依然有种会被砸死错觉。   先天性心脏病的暴力狂,一激动自己就会猝死,是挺天才的。   丁衔笛没有提问,听季町絮叨了一大段。   无非是她确认游扶泠的异状与她有关,让她自己解决,外面游扶泠引来的雷她会解决。   若是没有天极令上游扶泠的追问,丁衔笛还自认冤枉。   她点头,在季町言罢后说:“我进不去。”   季町以为会得到一些保证,没想到这人就只有四个字。   若不是游扶泠鬼迷心窍非她不可,丁衔笛又是点星宗的在册弟子,盟约在前,季町都想杀了她。   天字号公寓的石门都有隔绝之力,游扶泠外溢的灵气都往上走。   生而金丹本就是逆天之物,哪怕修真界已臻衰落,她依然是世外之物,这点季町心知肚明。   宗门长老针对游扶泠的存在无数次争吵。   若不是她们的师父,宗主大人据理力争,恐怕游扶泠早就作为炉鼎,被利用殆尽后死去。   哪有什么天才,上天给的东西都有代价,看着游扶泠长大的季町宁愿她和普通宗门弟子一样。   无人飞升的世界能苟活一生便算幸运,天才又算什么好命。   只是即便如此,游扶泠的寿元依然有限,不解决她天生的灵体,她终有一天身体会承受不住先天的灵气衰竭而死。   进入天极道院是师父给的第一步,第二步是什么季町未曾从师父口中打听到。   对方只说等时机成熟。   还没等到时机,她的师妹就被点星宗毫无姿色的废物蛊惑,情绪大乱。   今日灵力暴动定然也有此人的原因,即便如今不提倡断情绝爱,季町依然不满意丁衔笛这样的废物沾染师妹。   若非要情爱,不能换个人么?   三宗优秀子弟何其多,偏偏找个麻子,实在是暴殄天物。   丁衔笛:“姐你瞪我也没有用。”   同样的岁数,游扶泠的脸上从来只有一个表情。   丁衔笛比原主从前邋遢阴沉的模样好上许多,但仍然达不到季町对师妹道侣的要求。   她越看丁衔笛越是嫌弃,往对方怀里塞了几张符纸,“她的天极令定然碎了,我们都无法联络她,只能依靠传统符箓。”   “她屋里有药,叮嘱她服下,接下来的几日她不用上课了。”   季町挂在腰间的天极令闪烁频繁,她是炼天宗这一届的管事,即便在道院修行也事务繁多。   游扶泠出了事宗门也要追究,必然上追下问,她顾不上别的,急匆匆离开了。   被劈头盖脸骂了一顿的丁衔笛看了眼怀里的写好的符箓,这段时间她恶补了原主的功课书册,倒是认出上面写的是什么了。   都是基础的联络符咒,不用她画都不错了,但操作依然消耗灵气。   季町来的时候一身让人不敢接近的压力,她一走,躲着围观的人也纷纷探出脑袋。   丁衔笛的废物人尽皆知,这里也有和她上过一堂课的弟子,还和其他人介绍:“她不行的,灵气就和火苗一样,顶多扛两息。”   站在石门前的少女像是没听见,边上的人也没说错,仅仅两息。   季町或许也清楚丁衔笛的实力,多给了几张。   消耗完三张符箓后,丁衔笛在金色灵力蔓延的瞬间控制了符箓,姜黄色的符纸在空中燃烧,她喊了游扶泠的名字。   一声一声。   一门之隔,里面狂风大作。   顶级的符纸有的飘落,有的飞扬,有的落入水中,有的因为提笔的溢出的灵力太强悍还没成就烧光了。   游扶泠脑中各种声音交织,有的陌生,有的熟悉,她空洞的眼不间断地流下眼泪,还没落下又被灵力蒸发。   “如果不是儿子喜欢,我会让这个女人和他结婚?她说有孩子我才同意的!”   “你的名字不吉利,我妈妈让我不要和你玩。”   “阿扇,爸爸希望你超过丁家的女儿。”   “你的女儿和丁家的女儿同一个医院出生的,你和我儿子都身体好,为什么生出来的女儿就这样?”   “要么你再生一个,不然我们的家产要给谁?”   “那就是丁衔笛,她长得真好看。”   “我朋友和她表白了,你知道她拒绝的理由是什么?她说要赢过她才可以。”   “赢什么啊?人外有人。”   “不对啊,游家那个病秧子不是成绩很好吗?”   “他们两家有仇,我妈说因为项目决裂,不可能和好的,再说了游扶灵不是有病吗?”   “真不知道丁衔笛以后会和谁订婚,我听说她父母已经在物色对象了。”   “男的还是女的?她那样,哪个男的配得上她?”   “女的有吗?”   “反正不会是游扶泠。”   “游扶泠。”   “阿扇。”   纷杂中出现了一道特别的声音,清越又带着慵懒。   “砸你老爸棺材的。”   “别装死。”   也温柔不过一瞬,很快就烦t躁了。   “开门!”   游扶泠猛地回神,所有浮空的物件纷纷下落,石门外的丁衔笛也听到了杂声。   她想:不至于吧,都能把私生子捅了的人寻死说不过去啊。   怎么也得祸害遗千年。   眼前的符箓纸即将燃尽,边上看热闹的弟子都惊讶丁衔笛那点塞牙缝的灵力能坚持那么久。   正当丁衔笛要再喊一声的时候,门开了。   她未来得及惊喜,就被一股蛮横的灵气拽进去了。   还想看看里面什么状况的弟子只瞧见丁衔笛被迅速下落的石门压住的袍尾,刺啦一声,不算割袍,也是霸道撕衣了。   丁衔笛倒在地上,心疼地看着自己无法修补的道袍。   心想这不得再买一块布,又带着几分腿差点被压断的劫后余生看向室内。   地上一片狼藉,三步长的石桥全是裂痕,装饰的池塘荷花全部枯萎,上面还漂这死不瞑目的符纸。   里面燃尽的碎屑中还有不少书册和文房四宝,桌椅倾倒,茶杯的碎片都崩到丁衔笛眼前了。   穿着黄白道袍的熟人趴在桌上,看上去和死了一样。   丁衔笛刚走过桥桥就塌了,扶起游扶泠桌子也变化为齑粉。   地上符箓停在某一页,她扫了一眼,目光掠过地上有些画了一半的符咒,搂着游扶泠问:“什么情况,会走火入魔的应该是我不是你吧?”   对方身上烫得要命,肉眼可见的灵力溢出,看上去跟被天然气点着了一样。   原主穷困潦倒,攒的钱除了分出来给梅池买东西吃,剩下的都拿去买给明菁写情信的信笺了。   丁衔笛在原世界好歹也算豪门,吃穿用度都是顶尖,去什么场合都有私人订制,重复穿的衣服也不至于要打补丁。   从挥金如土不愁吃喝到什么都要缝缝补补只需要穿书一次。   丁衔笛的修袍补丁擦过游扶泠的布料,对比不强烈完全是惨烈。   她悲从中来,正想尖酸几句,不料怀里的人忽然伸手抱住她的腰。   表面病秧子但修为能秒不少人的天才出其不意,丁衔笛往后趔趄几步,差点栽进对方柔软的床榻。   她问:“你现在脑子清醒吗?能告诉我什么情况么?”   头顶的雷声似乎停了,但天已经黑了,看不出什么异样。   丁衔笛环视周围一圈,发现了尘嚣中的天极令碎片,嘶了一声:“游扶泠你可以啊,力大无穷,我看……”   “你叫我什么?”   一般高的二人拥抱,游扶泠埋在丁衔笛的脖颈。   对方穿书之后保持清洁,由于无法聚灵,惨到极致,洗衣服都要自己干。   从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大小姐倒也没自怨自艾,不知道有人在天极令中传播她洗衣的背影,游扶泠看了又看,心里酸涩得要命。   也有同修不理解为什么,说她师妹不是修为比她高吗,不是一个咒决,再不行一张符箓的事。   和丁衔笛同个公寓的剑修回应:她说省着点花,哪有二师姐让小师妹帮忙的道理。   又是梅池。   她甚至听过丁衔笛喊梅池妹妹,不是小师妹的妹妹,听起来亲昵无比,还有上扬的尾音。   伴随着伸手的摸头,两个人的氛围不是大宗的师姐妹能相比的。   丁衔笛:“什么?”   游扶泠:“你不是喊我阿扇么?”   丁衔笛不习惯和人这么近说话。但游扶泠都这样了,丁衔笛也不好推开她,无处安放的手最后攥住了自己的修袍,抚摸上面奇形怪状的补丁,那是她这一个月学习的证明。   “多不好意思啊,咱俩又不算很熟,偶尔喊两声差不多了。”   她总是这样,亲昵,疏远,很容易拉拢人,又让人觉得难以触摸。   丁衔笛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距离第一名最近的第二名到底要多努力。   游扶泠心有不甘,嫉妒和渴望不比外溢的灵气浅淡。   丁衔笛想起季町的嘱托:“你大师姐让你按时吃药,我说你到底什么毛……”   游扶泠这具身体生而金丹,修炼速度比常人更快,她入天极道院更是压了修为。   这里的灵脉有助于她平心静气,却无法掩盖她血肉随着成长寸寸的苦痛。   她想要糖。   近在咫尺的糖。   丁衔笛握住她的肩,“你没吃药会这样对待陌生人?”   再怎么游刃有余的人也是纸老虎,丁衔笛在感情上白纸一张,对游扶泠的复杂自己都没捋清。   区区炼气期的废物修士哪里抗得过高阶修士的压制,她很快又被摁了回去。   纱帐落下,游扶泠欺身而上:“你还记得你答应过我什么?”   丁衔笛想起那句纾解欲望,微微偏头,目光在矿灯微弱的光芒下像是有目的的丈量。   气势汹汹的人感受到了远超修为的可怕吞噬欲。   丁衔笛下意识松手,却反被攥了回来。   游扶泠披散的头发扫过丁衔笛敞开的衣领,细密的痒似乎也缠了上来。   丁衔笛抬头,凑近柔弱又过分强大的二师姐苍白的面容,似笑非笑地问——   “游扶泠,你会做吗?” 第17章   游扶泠满腔愤懑没有因为丁衔笛的到来消减,亲吻更像撕咬。   波动的灵气搅动周身,床榻的珠帘无风自动,池塘的水翻腾,浸透的符纸彻底沉底,化为絮状物浮了上来。   她看向被自己压在身下的人,丁衔笛眼神清明,不像自己丑陋不堪,写满狰狞的索取。   游扶泠问:“换谁你都愿意?”   丁衔笛摇头:“我也挑的。”   她从小到大在可以选择的范围里挑选最适合自己的物件,也不是父母觉得没必要维持的关系就不用维持,在大人眼里十几岁选择的朋友写满真心,也不尽然。   游扶泠大口喘息,身上游走的灵气像是要把她点着了,丁衔笛的嘴唇还有游扶泠咬出的破口,她还记得上回过来游扶泠给她拿丹药的柜子,“你的药在哪里?”   游扶泠摇头,“不吃。”   她趴在丁衔笛身上,似是在抵抗灵气暴动带来的模糊,身体不自觉蜷缩,呼吸急促地像是已经发病了。   丁衔笛卷起锦被,心里感慨天字号公寓的装备就是奢华,不像她一朝穿书草包又贫困,睡的被子单薄,还要忍受同公寓弟子的呼噜声。   她直接把游扶泠卷到了锦被里,打算下榻去寻对方的丹药。   游扶泠的天极令碎得不能再碎,丁衔笛只能从自己的天极令中找季町询问。   天极道院在天极令中有专门分类,似乎之前是对外开放的。   听闻百年前出过毕业弟子被劫持,利用邪术窃取了道院的秘密。   那群人掌握的术法具有连环异数,可以通过一道阵法破解其他阵法。后来道院加固了护持阵法,连带着每个院系的阵法都上了保险。   更是更改了天极令中关于道院的规则,毕业后的弟子无应召点不开道院的符文。   若是有要联系的道院同修,直接符箓联系或是单独添加。   丁衔笛还没找到季町就听到刺啦一声,她错愕地回头,昂贵的锦被和棉絮片片飘落,披头散发的游扶泠朝她伸手。   丁衔笛吐出一口气,心想这不是女鬼是什么,再好看这疯癫的精神状态,到底是我要走火入魔还是她已经走火入魔了啊?   她修为低硬扛抗不过游扶泠,刚找到季町的天极令,只来得及一触,又被人拖了回去。   如果不是眼前这张脸看上去苍白又美丽,丁衔笛恨不得一拳揍过去。   对方身上依然冒着冰蓝色的雾气,整个人像过分充盈的燃气管,贴在一起还冷冰冰的。   丁衔笛刚伸出手,游扶泠攥住她的手腕,力气和她的柔弱面孔相斥,或许只有梅池可以一较高下。   游扶泠外溢的灵气摸上去也冷飕飕的,丁衔笛戳了好几下也没什么其他感觉,反而被对方咬了一口。   “你知道我是谁吗?”   对方双眼朦胧,不知是不是状况有异样,连瞳孔都泛着蓝光,越发不似真人。   游扶泠仍然满脑子各种人的言语,短暂的清醒后是更令人绝望的沉沦。   她回到了小时候,再一次痛苦地长大,嘀嘀的医疗器械声如影随形。   头痛,呼吸困难,全身无力,无法奔跑,呼吸急促,意识模糊。   妈妈的呼喊,父亲的失望,她得到的赞美远远少于失望落空的评价。   “妈妈。”   游扶泠声音细弱,刚才撕开锦被的臆病者成了乖顺的小猫,她靠在丁衔笛身上,那么近,足够丁衔笛听清重复的音节。   “什么啊,你也想妈妈。”   丁衔笛试了几次,自己一离开床榻,这人就会暴起把她扯回来,三次过后丁衔笛放弃了。   她又不是什么皮糙肉厚的人,原主的扁头都要砸凹进去了。   游扶泠在炼天宗的待遇很不错,从吃穿用度就看得出,床榻头顶的雕花也很精美,据说这都是大宗门用专用的法器带来的。   怀里的人一会冷一会热,一会喊妈一会骂爹t,丁衔笛听着听着笑出了声。   她想到来之前朋友们对游扶泠的印象,无非是温柔、家教好之类千篇一律的重复词。   骂人都不带重复的,或许此刻的咬牙还有身体因素,但明显词语积累丰富,不是一朝一夕能学会的。   不怎么出门上哪听来的?几副面孔啊。   丁衔笛上了一天课也很疲倦,铸剑课理论的各种配比在她脑子里循环,偶尔飘过梅池对宗门师父话语的转述。   没穿书之前的丁衔笛也没有离家这么久过。   怀里的人身体颤抖,嘴唇贴在她的脖颈,呢喃也被身体颤抖牵连,丁衔笛伸手安慰她。   游扶泠身上的熏香和她一般冷淡,闻久了余香绵绵,催人困顿。   丁衔笛和她倒在漫长碎裂的布帛和棉絮中一同怀想从前,都快睡着了,天极令忽地发出庄重的敲钟声,丁衔笛差点直接坐起来。   季町问她什么事。   丁衔笛伸手,天极令往她这边挪了挪,什么都需要灵力的世界对她很不友好,一会她就精疲力尽,又倒了回去。   靠在她身上的人不知道在想什么,又不安地扭动起来,从软绵绵的喊妈变成去死,丁衔笛又被锤了回去。   她吐出一口气,心想这是报应吗?   怀里这人明显不对劲,她觉得还是吃点药好一些,不然她总不能永远在这里陪着。   她还等着去藏书阁找东西呢。   天大地大,回去最大。   丁衔笛试着把游扶泠推到一边,发现这人敏锐得很,活像护食的狗,一旦和丁衔笛的皮肤和她不再交叠,闭上的眼立马睁开,要是眼睛有神就算了,空洞得越发惊悚。   丁衔笛只好保持和她握手的姿势和季町沟通。   她没工夫一笔一划写字,若不是她的灵石无解锁的天极令的新功能,恨不得拍下游扶泠现在的模样发给她这个世界的家长。   季町声音依旧很冷淡:“不是让你喂药给她?”   丁衔笛看了眼躺在破棉被堆中的少女,“你师妹不让我离开,我的灵力连隔空取物都做不到。”   季町:“你们不是要结为道侣?若是我师妹因你灵气外溢重创,我可顾不上三宗的情谊定将你斩杀。”   丁衔笛忘不了初次见面季町送出的一把剑,若不是游扶泠动作快,她开局就掉头。   什么三宗情谊,不存在的。   以季町对游扶泠的宝贝程度,为什么不阻止我和游扶泠结为道侣?还让我过来安抚?   丁衔笛看了眼游扶泠,对方眉头紧蹙,闭着眼也没有任何放松,勾着自己的手指能蜿蜒出痛苦。   她在这个世界似乎比在从前的世界还要痛苦。   丁衔笛:“你就不管她了?”   季町冷笑一声:“她是因为你这样的,你敢否认?”   丁衔笛哑口无言,那边的前辈似乎也很忙,深吸一口气道:“阿扇之前这般常人无法近身,现在我们不在宗门,更没有长老助力,你把她放在柜子里的丹药喂进去便好了。”   季町还在撰写天极道院修真公寓的阵法破损报告。   同样是炼天宗的弟子跟着她,不爽地交了罚金,听季町好言好语难言不悦:“大师姐你同那种攀高枝的说什么,我看点星宗也是邪魔歪道,收仙鹤、乞丐和饭桶做弟子,搞不好还有人修魔,狐媚了二师姐。”   另一个身上炼天宗的剑修弟子捂住她的嘴:“魔修可不兴说啊,狐媚什么,丁衔笛长成那样,若真是狐妖,也是开不了张的。”   丁衔笛:“我没办……”   那边的季町原本头疼欲裂更甚,直接结束了对话。   站在她身边的少女问:“放任二师姐由那位破落户照看真的没事?”   季町没得到师尊的回信,却从首座长老那打听到了丁衔笛的生辰。   即便生日未曾精准到几时之间,却够季町忆起多年前游扶泠刚被师尊带回来提的那一句。   炼天宗是琉光第一修真大宗,宗内大能不少,那年老祖还未陨落,游扶泠是她批命的最后一人。   万年前三宗的宗主都是雨山道人的弟子,本就是一家。   本质上三宗修行的全是一家之学,这些年成亲宛如儿戏,实质上炼天宗和陨月宗通婚的也不在少数。   点星宗纯粹是人丁不足,宗主又鲜少在外走动,连宗门大比也不放在心上,时间一长,自然没落了。   季町:“无妨,师尊交代过,我不能干涉她的决定。”   无论生死,无论姻缘,皆是她人之命。   倘若人生如漂萍,地尽的一生更是飘萍下的蜉蝣,伴随着绝世的资质,和短暂的寿元。   季町很早便知师妹的一生或许譬如朝露。   只是命数总留一线生机,地有尽头,天无绝人之路,若是地尽碰上天绝,短暂即为永恒。   季町想赌这个万一。   丁衔笛一无所知,她只是微微松开了手,还没走出半步,人又被游扶泠扔回了床榻。   公寓仿佛成为了盘丝洞,她成了这位修仙修成女鬼的盘中餐。   对方的眼神空洞无比,呢喃的口吻又全是委屈。   丁衔笛之前一直在已知的信息推断出游扶泠的性格,她们家境相仿,教育资源重合。   在撞见游扶灵父亲外遇之前,丁衔笛一直认为对方幸福过自己。   父母轰轰烈烈爱过有的小孩,是有了形貌的佳话,唯一的残缺也可以通过现代技术医治。   可是。   游扶泠并不幸福,她的痛苦在此刻具象,仿佛把丁衔笛当成了唯一的稻草。   撕咬、啃食、吞噬,还要吮吸。   丁衔笛原本嘴唇就有伤口,受不了对方磨磨蹭蹭,她捧起游扶泠的脸,撩开对方乱糟糟的发,“游扶泠。”   对方还在挣扎,肢体抽搐,丁衔笛看了一眼地上的符纸。   她的记性完全可以算过目不忘,若是有灵力,拿不到丹药画个平心静气符箓也没有问题。   奈何没有灵力什么都不了。   她心里也窝火,不是天生脾气好的人把污秽藏在皮囊之下,被她捧着脸的的人似乎还在和意识中的混乱对抗,看着和朋友走远的短发女孩。   “丁……”   “衔笛。”   “等……”   我字还没说完,游扶泠被人恶狠狠地吻了回去。   撕碎的棉絮随着翻滚飞扬,池塘的水随着公寓主人的心绪愈发沸腾。   随着亲吻、十指紧扣和呼吸交缠,丁衔笛身体里向来无法凝聚的灵气居然开始收拢。   她猛地睁开眼,怀里的人不喜欢这样的停顿,膝盖一曲,还要压制她。   两个人的身体相搏,亲吻和打架无甚区别。   丁衔笛在这样的混乱中分出一缕神,手指的合拢,心念背了无数遍的咒决,室内地上的符纸扬起,哗啦啦地冲向她。   她眼睛一亮,成了!   “游……”丁衔笛才刚开口,一直攫取企图撬开她唇齿的人得偿所愿。   丁衔笛无法发声,随着亲吻,游扶泠身上外溢的灵气源源不断地汇入她体内,像是枯竭的电池终于找到了适合电源。   丁衔笛喜不胜收,捧起对方的脸热烈地迎接。   也顾不上是不是歪门邪道,心想这也太好用了,不就是典型的各取所需。   游扶泠应该也会很满……   她还没窃喜完,眼神恢复清明的人闭上眼,趁着这样的瞬间贪婪地抚摸,凑到丁衔笛耳边要求:“你问我会不会,你就很会?” 第18章   游扶泠从小克制,无论是那个世界还是这个世界。   妈妈担心她的身体,说不要生气,宝贝你要平和。   悲喜与她无关,她从来都站在热闹的圈外,看着父母逐渐貌合神离,看感情似乎从不会有天长地久。   无论是什么开头,都会奔向既定的结局。   身体和身体的分别,或者灵魂和灵魂的一刀两断。   如今唇舌全是铁锈味,分不清谁是谁的。   游扶泠望进丁衔笛的眼眸,这张普通的脸眼神伴随着纷纷扬扬落下符纸。雀跃也不是因为她,而是因为这一室因她飞舞的纸页。   无论哪个世界,丁衔笛似乎依然不看她。   游扶泠的灵气因为亲吻散去,心火却灼灼不竭。   熟悉的感觉涌上来,她狼狈别开脸,还未听到丁衔笛的回应就咳嗽欲裂,嫣红的血喷在锦缎上,也溅到了丁衔笛脸上。   丁衔笛吓了一跳,扶住游扶泠的肩问:“我把你吸干了?”   她一着急破音,游扶泠虚弱地眨眼,终于在她眼中看见了自己的模样,露出一个满意的微笑:“你吸了吗?”   丁衔笛:……   谁初吻就这么热血沸腾的。   “你还有闲心开玩笑?看来真的清醒了,”丁衔笛也顾不上自己被咬破还在淌血的唇,她拿了一床新的锦被,趁着体内还有余量的灵力掐了个清洁咒,问游扶泠:“要我给你换身衣么?”   室内一片狼藉,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拼了老命t的斗法,实际是某柔弱的二师姐例行发病。   游扶泠:“要。”   她眼神恢复清明,血迹除去眼尾依然带着亲吻点燃的薄红,病态驱散,结合失去面纱下画了符文的脸,竟有难言的妩媚。   丁衔笛迟钝的不好意思蔓延,移开了眼,“你不缺灵力,应该能自己换。”   游扶泠嘶了一声:“疼。”   丁衔笛:“我才疼呢,你怎么还咬人?”   她抽了抽唇角,也不敢用手指触碰,“你这种状况多久了?是真病还是假病?”   丁衔笛表面拒绝,还是老老实实去看游扶泠的衣柜。   比起原主穷得一套外袍一直穿,炼天宗的这位天才衣柜满满。   除了法修系的道袍还有不少个人衣裙,虽然算不上流光溢彩,看做工也价值不菲,丁衔笛才知道她的面纱还有单独的小柜子,感情都不是一条啊!   丁衔笛打开火速关上,怕被上面的阵法吸干。   游扶泠:“一直如此,无论从前还是现在。”   她声音气若游丝,但凡此刻有人破门而入,都有种丁衔笛把人里里外外欺负的感慨。   丁衔笛:“那以后不是了。”   她说得太平淡,半晌游扶泠才看向侧方翻衣柜的剑修,“你说什么?”   外袍用不上,季町说游扶泠接下来要静养。   丁衔笛回味过来此人不是才静养半月,发病一次就这样那确实不用上学。   病秧子穿书还是病秧子,丁衔笛也不难过自己穿来是穷光蛋了,左右钱可以再赚,要是她俩都是病号,事业也不用干了。   游扶泠的外袍就看得丁衔笛眼花缭乱,里衣也不是单一颜色,花样很多。   丁衔笛挑挑拣拣,发现一件藏在最里面的大红色里衣,丢到了对方身上:“你自己换吧。”   她不忘回答对方的问题:“又不会一辈子都这样,万一呢。”   游扶泠面纱早就因为她灵气外溢震碎了,一张脸全露出也不像个修士,更像个妖魔,“什么万一,你是不是忘了我怎么死的?”   丁衔笛的外袍也被游扶泠扯得破破烂烂,做工粗糙的补丁已经迸开了,整个人看上去也像是被游扶泠狠狠凌辱了一番。   只是表面被凌辱的精神状态很好,说话也笑盈盈的,“咱俩现在不是好好活着一起说话么?”   丁衔笛像是发现了什么,“你这人这么悲观?”   游扶泠冷笑一声,把那身红色的里衣扔到丁衔笛怀里。   天生灵力过盛的人此刻状态也绝佳,很难形容身体的轻盈感。   不过丁衔笛的变化游扶泠也察觉到了。   被砸了衣服的人拎起红得刺眼的里衣,想起除了有电多了个矿气,其他方面毫无变化的设定,好奇地问游扶泠:“你穿内衣吗?”   游扶泠嘴唇还有丁衔笛鲜血的余味,她抿着唇,“什么?”   丁衔笛:“少装清纯,你刚才不是摸我了?我们穷鬼可是买不起这些的,我小师……”   她提梅池游扶泠便觉烦躁,“我哪里摸了?”   丁衔笛:“好吧,你揩我油。”   家风一流的人也有下流的一面,游扶泠幻想中的光风霁月丁衔笛全碎了,即便她已有心理准备,仍然不可置信,“你……”   丁衔笛还在看这件自己挑的绯红里衣:“你送我吗?我可以收吗?正好换了。”   “可惜你是法修系的,不然你外袍也送我一件。”   她没什么羞耻心,伸手也宛如招呼,换了灵魂的身体也有从前的气质,像游扶泠给她东西是天经地义的。   游扶泠:“你喜欢红色?”   她记忆里的丁衔笛也鲜少穿红,哪怕是某些场合穿符合年龄的高饱和色系的时装,红色仅仅是点缀。   丁衔笛摇头:“不算喜欢,但可以接受,不过姥姥说我长大会喜欢的。”   她父母不相爱,但长辈关系和睦,车祸之前也是也是奔赴长辈的寿宴。   游扶泠靠着床榻柔软的垫枕休息,方才被她咬得唇破的人照顾她轻手轻脚。   丁衔笛提起原世界姥姥眉眼就格外温柔:“早知道会出事,就提前一天把礼物送给她了,是大红的团扇呢。”   游扶泠看着那件绣着黑金丝线的里衣出神,来天极道院的一切都不是她操办的,季町一直按照师尊的吩咐照看她。   这种照顾对游扶泠来说更像临终关怀,哪怕季町做得很好,游扶泠依然能感到她的惊惶。   怕她承受不了与生俱来的命运,依然会暴毙而亡。   殊不知真正的游扶泠早就死了,来的也是一个暴毙而亡的游扶灵。   丁衔笛把这套昂贵的里衣放到一边,再给游扶泠找了一套素雅的,“不是我说,你气色不好还穿得这么寡淡,看上去更……”   两个人都嘴唇红肿,对视都觉得滑稽,绷着脸的人也忍不住偏头。   丁衔笛笑了一声:“更没几天好活。”   这样的话不好听,但丁衔笛说游扶泠不会难堪。   她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能实现那个不敢宣之于口的愿望,也向愿望本身倾倒欲望。   她们对视,彼此都很清楚,谈不上爱,好感的调节区间心照不宣。   这是标准的各取所需,谁心怀鬼胎就不一定了。   游扶泠:“我没力气,你给我换。”   丁衔笛:“行啊。”   她大大方方,也问缘由:“你之前在宗门发病也这般频繁?”   “真够可以的,那是天雷吧,我只在动画片看过,到底是我要变成魔修还是你?”   “你师姐就差把我砍了。”   游扶泠瘦得宛如一张纸片,放狠话让丁衔笛帮忙换,但还是背过身去了。   丁衔笛顶多搭把手。   都是没伺候过人娇生惯养过的大小姐,她自己穿这个世界的衣服都花了半天研究,还带着本质的衣来伸手。   “现在琉光哪有魔修,我只从你口中听过。”游扶泠换衣慢条斯理,丁衔笛在一边操控自己多出来的灵力玩,心想和游扶泠亲一口宛如充电,炉鼎难道是充电宝?   只是理论和实践出入很大,游扶泠听到了什么东西落下的声音,还有水花。   丁衔笛又把池子里的石头捞了出来,换了个咒决:“书上有啊,明菁以后还是领军人物呢。”   有了灵力丁衔笛终于没那么生无可恋了,她又是隔空操控东西,又是修复符纸玩得不亦乐乎。   游扶泠换了一身里衣,床上的碎锦缎已然恢复如初。   这种基础咒决都有适用范围,对活物和丹药无效。   若是要更上一层楼,考验的是灵气的控制和咒决的难度。   这超出了基础的范畴,天极道院把这门课归入了法修系和卦修系。   即便游扶泠被人定义成天才,依然觉得这些东西晦涩难懂,和自己还是游扶灵的时候不是一个程度。   “魔修已经消失万年了。”   游扶泠躺了回去,她身体游走的灵气恢复正常,这次不用丹药压制,她心口的苦涩也不知所踪,疲惫和困意涌来,声音都低了几分:“三宗的由来……”   丁衔笛:“这些我都知道。”   “可惜我还没看完大结局,不知道魔族背后是谁,反正最后的决战地点仍然在碎骨天溪。”   “雨山道人真的飞升失败了么?书上说她的大徒弟二徒弟同归于尽来着。不是我说,她徒弟真的挺多的,死了两个,剩下的三个创立了三宗……”   丁衔笛转头,游扶泠面容倦怠,呼吸也浅浅,居然睡着了。   坐在床沿的丁衔笛同样长发披散,她看了对方半晌:“这就睡了?还没谈我俩打啵你好我好的事呢,太不像话了。”   她嘟囔归嘟囔,还是给对方掖了掖被角。   外面的雷点散去,夜晚并不宁静,雨水降临,天极道院西南房的机械仙鹤巢穴鹤鸣声声。   以矿石作为补充的机械仙鹤中有一只体型硕大的活物,似乎也和这些死物一般进入了长眠。   不知梦见了什么,它猛地睁眼,迅速飞走了。   梅池从丹修的丹堂回来,带了一兜烤饼,她分给同住的弟子,有人问:“饭堂不是关了么?你上哪买的?”   天极道院有独门的阵法,一般不允许弟子私自外出。   不过禁止不了一些豪横的弟子馋外头的东西,衍生出了执法仙鹤的飞行专线,丁衔笛还问过既然能代购,能不能偷渡,譬如把人带出去之类的。   梅池:“不是买的,是师姐……不是我二师姐,是丹修的师姐拿丹炉给我烤的。”   这个回答实在猎奇,和她同住的也有丹修,问:“是谁这么大逆不道,丹炉烤饼,不怕老祖气得掀开棺材板。”   梳着双丸发髻的少女咬着还酥脆的烤饼,她打算给大师姐和二师姐送一个过去。   梅池并不知道今夜发生什么,认真地回答:“t是陨月宗的祖师姐。”   刚才问话的弟子沉默了,边上的女修给了她一掌:“是你们未来宗主啊,那不算亵渎丹炉吧?”   笑声一片,那弟子不可置信:“为何!祖师姐乃是本宗丹道大成者,对丹修来说这样……”   梅池:“这样什么?”   那弟子打了个比方:“就像剑修的本命剑拿去切猪肉,音修的琴弦做了烤架,法修点火是为了烹饪……”   她的比喻精准无比,梅池吸溜一声,仿佛又饿了。   周围的人更是笑得哽咽,“那若是荒岛求生,我也顾不上什么尊师重道了,肚子更重要。”   那丹修怒目:“修真之人不重口腹之欲,再说了丹修随身的丹药众多,哪有人烤饼!”   梅池想起祖今夕说的话,“可是阿祖说我高兴便好。”   那剑修不由得怪叫一声,随后大声鼓掌:“你们点星宗打的是这个算盘?”   “一个勾引炼天宗的天才,一个撩拨陨月宗的丹修首席,你们宗门修的狐媚术?”   梅池摇头:“狐媚是勾引的意思吗?我二师姐才没有勾引,我也没有,是你们淫者见淫。”   她说话向来犀利,双眸纯真,和她对视一般人都难以招架这种天地无物的洁净。   “好吧,你也不会撩拨,但我方才可看你二师姐被炼天宗大师姐丢到游扶泠的公寓了啊。”   “天才身子弱有什么办法,我看就是给她找个玩物。”   梅池:“我二师姐才不是玩物!”   她平日看着呆呆傻傻,只要不打她吃食的主意不会和人动手。   这会烤饼掉地上了还顾不上,狠狠把那说话难听的弟子一推。   推搡之间公寓的门吱嘎打开,披着破烂外袍但里衣绯红的的丁衔笛叩门:“我找梅池。”   一室寂静,丁衔笛的修袍因为游扶泠早就碎裂得不能细看,还掉了半只袖子,袍尾都碎片化了。   一般弟子的里衣都洁白无比,也很私密。   游扶泠这身实在重量级,不知道的还以为季町给她成亲用的,玄金的上等丝线光下泛着若隐若现的流光。   其他人眼里的丁衔笛阴郁晦气,走路从来低着头,被明菁拒绝之前只有点星宗弟子的名头。   加上修为太低和乞丐出身,很多人的厌恶写在脸上。   此刻倚门的少女还是老面孔,却能把华贵和破烂结合得闪闪发光,着实让人目瞪口呆。   梅池也揉了揉眼,“二师姐,你外袍好破,里面那件好红,像成亲的人才穿的。”   丁衔笛点头:“是啊,你二师姐我不仅成婚了还洞房了,准备给你发红包呢。”   她接话自然,目光扫过屋内弟子的神色和地上的烤饼,问:“什么情况?”   里面也有剑修系的,恍神后大抵觉得被一个废物震慑拉不下面子,口吻轻蔑:“说你小师妹撩拨陨月宗的丹修首席弟子,你呢……”   她笑了一声:“自甘下贱,做游扶泠的炉鼎,你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现在多……”   话音未落,梅池就拿烤饼给人开瓢。   她速度快得丁衔笛还未来得及展示自己的符箓术,里面四个人被巴掌大的烤饼砸晕了三个,剩下的那个似乎刚被吵醒,睡眼惺忪地问怎么了。   正好梅池公寓的最后一人从外边回来,这位已有道侣,满脸春风得意,看到地上倒着的人和站着的破烂绯衣女子大叫一声:“有鬼啊!”   丁衔笛默默伸手把人拽回来关上门,梅池无辜地眨眼:“二师姐,这饼好硬啊。”   “是你拳头硬,”丁衔笛以前没有妹妹,此刻终于有了淘气妹妹闯祸的实感,她耸肩问:“什么情况,我勾引游扶泠是事实,你不会真的撩拨陨月宗丹修?”   她想了想:“祖今夕?”   梅池嗯了一声:“我没有撩拨。”   丁衔笛不知道嗯和没有是不是矛盾,倒没觉得梅池这么小开窍了。   她给地上的弟子丢了几张赔罪的符箓,勾着梅池的肩往外走,还友好地冲剩下那个茫然的音修笑了笑。   “你仔细给我说说,饼哪来的,撩拨什么的是她们乱说的,我看分明是祖今夕蓄意勾引你。”   “啊?阿祖没有脱衣服啊。”   “你不懂,有些人不脱衣服就是勾引……”   “是二师姐你这样吗……”   留下的那个音修沉默半晌,目光落在地上躺着的弟子身上的符箓,散修走南闯北见过不少好货,此刻瞪大了眼,不可置信:“这可是特级出窍符啊……她哪来的?” 第19章   梅池跟着丁衔笛到了外面。   此刻道院比白日安静,仍然不乏不睡觉的弟子在山头乱窜。   如今矿气充足,正好弥补了御剑术失传后无法御剑飞行的剑修出行。   依然有人不死心,想要复辟传统剑修,总是在夜深人静时练习。结合丹修山头的爆炸声,夜晚都像新年,还怪热闹的。   梅池:“二师姐,烤饼没了。”   小姑娘低着头,眉眼耷拉,手指还习惯性扯点东西。   梅池天生不会撒娇,自我懊恼都力气过大。丁衔笛急忙伸手阻拦她继续抠自己腰带的破洞,生怕这脆弱的布料就这么碎了。   “再买,”披破烂外袍也掩饰不了一身红的丁衔笛靠着栏杆远眺星空,“小师妹,我有件事想问你。”   梅池迅速回答:“烤饼是阿祖给我的,我没有狐媚她。”   丁衔笛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别搭理那群人乱说话。”   “要勾引也是那位祖师姐看你貌美想要狐媚你。”   丁衔笛当然知道最近闲谈境都在聊什么,她不在意用语是否得当,更不在意经过丹修震惊的目光。   梅池公寓两个剑修、两个丹修,剩下的音修就是有道侣那一位,似乎不在意这种道院传闻,忙着双修。   丁衔笛自己的公寓也成分复杂。   这段时间她也没睡好,穿书之前锦衣玉食大小姐生活质量全方面降级,更新了住大通铺的经历,也失去了自己的个人空间,更别提原世界拥有的东西。   丁衔笛偶尔复盘都被自己穷笑了,更坚定了想回去的心。   她看梅池不抠腰带趴在栏杆啃手指,又拍掉她的手:“别把指甲啃秃了,这坏习惯改改。”   梅池哦了一声。   她看上去又乖又怪,丁衔笛更想不明白为什么宗主师父要收留乞丐和笨蛋了。   她问:“你真不觉得我变化很大?”   梅池打了个哈欠,“有啊,你比以前爱说话了。”   丁衔笛:“还有呢?你不觉得我像是换了一个人?”   这种话格外危险,但凡不是梅池丁衔笛还不敢问。   这个世界即便发展成蒸汽修仙也有各种夺舍、出窍的概念,丁衔笛通过天极令浏览过琉光知名科普杂志,也见过孤魂野鬼上身的案例。   梅池不一样,半个多月足够丁衔笛把她彻底和笨蛋挂钩。   小师妹年纪小,似乎智商也有很大的进步空间。   “这有什么的,”梅池又去拽丁衔笛破烂的袖摆,她好奇对方绯红里衣的图案,摸了摸上面的金线说:“师父说你太脆弱了,经受不住打击,很容易性情大变,让我照顾好你。”   丁衔笛:……   梅池:“大师姐总是到处玩,二师姐只有我了,你放心,我皮糙肉厚,会保护好你的。”   她一张脸写满了稚气未脱,丁衔笛不觉得自己需要这么小的妹妹保护。   又在心里骂接近梅池的祖今夕丧尽天良,即便摸不准那病歪歪丹修的想法,对方的身份也不普通。   一个前途无量的陨月宗丹修首席,成为宗主的概率极大,为什么会看上梅池?   天极道院看似只有座师和各系弟子,私下分类错综复杂。   世家人可以是三宗弟子,也有独立出来拉帮结派凑在一起的。   三宗之人理应互相照应,就像他们万年前的宗主,本质上都是雨山道人的弟子。   但点星宗不一样。   一只鸟和两根苗苗。   梅池不懂丁衔笛的缄默。   这月她一直听周围的人说二师姐如何如何,可丁衔笛最大的变化还是眼神。   小姑娘不懂情爱,更在意吃喝,看得出丁衔笛因为明菁失意落寞,现在眼神的清亮柔和或许因为另一个人。   梅池想了想说:“你若是很喜欢游扶泠,我和大师姐也会祝福你的。”   丁衔笛笑了:“你和大师姐都不喜欢她?”   圆脸少女捧起脸,看着天极道院外围肉眼可见的屏障。   深夜还有机械仙鹤飞过,并没有看到雪白的肥鸟领头。   天极道院位于琉光外的无方岛,夜晚还能听到海浪声声。   梅池想起小时候不绝的海浪,她叹了口气:“我不喜欢,我们刚入道院她就来找过你。”   丁衔笛不知道这件事,咦了一声,“为t什么?”   梅池说话温温吞吞,袖子里不知道藏了多少零食,还掰了一半翠果给丁衔笛。   师姐妹在深夜的公寓连廊外看繁星黑海,丁衔笛听了一耳朵游扶泠仗势欺人。   “总之我不喜欢她,她之前明明可瞧不起你了,现在却又要和你结为道侣。”   梅池叹了一口气,“二师姐,我觉得她有别的目的,你别被人又骗身又骗心。”   她看上去什么都不懂,某些时刻好像又什么都懂。   丁衔笛笑了一声,咬了一口手上清甜的翠果,眯着眼感受冷冷的夜风:“也只有你觉得是我被骗身骗心了,别人都认为是我占便宜呢。”   梅池:“我之前听炼天宗的人提过游扶泠身体不好,就算是天才,寿元也有问题。”   她说的一板一眼,还要看丁衔笛两眼。   似乎认为这绯红的里衣是丁衔笛被采补的补偿:“她不是把你当炉鼎延年益寿了吧?”   丁衔笛张了张手臂,身上破烂和华贵结合,一张寡淡的脸居然也代了几分不菲的气度,“我灵力低微到几乎没有,修为要增长也不是靠丹药便能突破的。”   发也凌乱的少女长长叹了口气:“你二师姐我才是纯纯废人一个啊,做炉鼎的那个不是先天灵力非凡?”   梅池想了想,又看向丁衔笛今夜过分好的气色,犹豫地问:“二师姐,难道你把游扶泠当成炉鼎采……”   话还未说完,丁衔笛捂住她的嘴:“小声些,我怕咱俩到时候都被炼天宗的人套麻袋揍了。”   梅池拿开她的手,试图给丁衔笛展示她的蛮力,把她们面前的栏杆拍出了一条细缝:“不会的。”   “我会在他们套麻袋之前把他们揍飞。”   丁衔笛抽了抽嘴角:“以和为贵。”   梅池鼓着脸思考了半天。   矿灯点在灯笼里,被风吹得飘摇。灯光明灭,梅池眼里的二师姐神情也多了几分寂寥,不知道看着远方想念什么。   梅池误以为丁衔笛苦恼和游扶泠的身份悬殊,又道:“二师姐,我听人说结为道侣有三种方式,你们若只是采补的关系,就不要立天道誓约了。”   丁衔笛以为上课总是打瞌睡的小师妹什么都不懂,发现对方到底耳濡目染,知晓道侣的意义。   “我和她不仅仅是这样的关系。”采补两个字比她那个世界的约一次还露骨,丁衔笛很难想象自己和游扶泠是那种关系。   现在箭在弦上,亲过一次的两个人身体契合也是事实。   那若是结为道侣双修呢?   丁衔笛很难想象自己和游扶泠有点什么,可亲吻又非同一般。   她不自在地抿了抿唇,忆起游扶泠的面纱下比从前更瞩目的面孔,轻声问:“你不觉得这样的关系为人不齿么?”   小师妹又往嘴里塞了一颗糖,声音含糊:“对二师姐好我就觉得好。”   丁衔笛:“这也是师父说的么?”   梅池点头:“师父说你天生愚钝,除非天打雷劈,不然一辈子修为低微。”   “若是有一门好姻缘,或许还能逆天改命。”   丁衔笛对素昧蒙面的师父又多了几分好奇,笑着问:“那师父有说过你么?”   梅池看了一眼丁衔笛,唉了一声:“二师姐你又忘了我来自哪里了?”   丁衔笛:“是啊,我不是你之前的二师姐了。”   她语调轻松,梅池也不会多想,“果然情爱三分毒,我是不会和人结为道侣的,会让人盛年健忘。”   丁衔笛没想到笨蛋骂人还挺有文化,她咳了一声:“所以呢?”   梅池指了指栏杆外的远方:“我来自西海边上的渔村,若不是师父把我买下,我就要被扔进海里了。”   无方岛周围全是禁制,入天极道院后非必要不得外出。   此地是琉光大陆仅存的灵脉之地,不少人毕业了也不想走,每年清退的弟子数量也很可观。   梅池:“师父说,如果不是看我骨骼清奇,就不买走我了。”   “我是饵人,天生骨头很硬,本就与普通人不同。”   梅池说的时候丁衔笛又通过天极令找到了地图。   西海位于无方岛的另一端,隶属于汀洲。   那片海域的霸主是白鲨。   白鲨食人,渔民们便培育饵人供白鲨倾吞,祈求风调雨顺。   丁衔笛捏了捏梅池的脸:“你除了力气大了一些,哪里骨骼清奇了?也不是天才。”   梅池拍掉二师姐没礼貌的手,“师父说之前从未有饵人修炼的记载,所以她觉得我很特别,就把我偷走了。”   丁衔笛:“偷走?你刚才还说买呢。”   梅池点头:“她说让我给点面子。”   丁衔笛心想:满门上下没一个正常的。   梅池:“那年师父把我带走,也不知道爹娘会怎么样。”   丁衔笛这段时间和梅池天天见面,也从未听小女孩提过父母和想家。   十七岁的丁衔笛还和游扶泠说想家,这会难免自惭形秽,问道:“师父没回头看吗?”   梅池摇头,丁衔笛:“没事,天极令上找……”   汀洲是琉光最穷的一个洲,灵气最早衰竭,几乎倒退回了远古时代。   没有矿气资源,除了海,另外三侧全是高山迷瘴,修士非必要不去,怕迷失在群山中。   丁衔笛沉默了。   梅池还反过来安慰她,一巴掌力度过大,差点没把二师姐打出血。   丁衔笛咳嗽半天:“等毕业了再回家看看,不是我说,咱们师父也太有本事了,都写着群山……”   梅池:“师父是掉到我们那的。”   丁衔笛:“啊?”   梅池:“她的飞舟坏了,正好砸到饵人的住所,我们村的人都以为她是神仙。”   丁衔笛不敢想象那里有多落后,这里都用上天极令了那边还如此原始。   丁衔笛在原世界很少离家,无论是度假还是远赴国外比赛,父母总有一人随行,她并没有深刻地体会过离去不可追的痛苦。   这已经是她人生最漫长的别离了,却没想到梅池离得更远,是彻底的山高水长。   但梅池的父母至少还在这个世界,丁衔笛顺口说,“改天我们陪你一起回家。”   梅池鼓着腮帮子看了眼丁衔笛,“二师姐你还是算了,我家乡的迷瘴就算是金丹期也很难过,都被当成放逐之地了,你会死在那里的。”   丁衔笛以为自己习惯在天极道院被嘲笑的日子了,但梅池这么笑她就不高兴了:“你二师姐我才不会永远废物呢,等着我修为暴涨,直接飞升。”   梅池捧着脸叹气,“二师姐,你还是先琢磨琢磨剑修考试为好。若是这一轮还不合格,你恐怕要接受惩戒了。”   天极道院不养闲人,也不养废人,丁衔笛完全开了走后门的先例,废到座师都头疼不已。   也是第一次做吊车尾的丁衔笛有心无力。   她看着天上的圆月沉思片刻,忆起和游扶泠亲吻后自己异常的灵力流转,忽然笑开了:“也不是没有别的办法。”   梅池问:“什么?”   丁衔笛:“这个你不用知晓。”   她依然惦记着和游扶泠要回去的计划,听到梅池也有老家,还是放在了心上。   把梅池送回公寓还不忘说:“小师妹,我会找到你家人的。”   梅池没放在心上,她提醒丁衔笛明日还要去藏书阁,她们还有没干的活,需要赚零石过日子。   二师姐挥着衣袖,绯红滚麻衣,背影居然有几分恣意。   梅池还未转身,袖子被人一扒拉,同公寓的音修问:“梅池,这张符真的是你二师姐画的?”   梅池不懂符箓,看也看表面。   上等碎金的昂贵黄纸和透着蓝的墨,这样的成色,修为再一般,符箓只要画对,也比普通的纸墨符箓效果好。   “是。”梅池也记得这是丁衔笛掏出来的,上面也确实有二师姐的灵力残留。   除了丁衔笛,很少有这样漂亮的金色灵力,“你有事么?”   笑眯眯的音修凑上前来,被梅池打了回去:“你有道侣了,离我远些。”   对方也很好说话,“这可是上等的出窍符,有钱都买不到的,我道侣正好需要这种符箓辅助修炼,若是你二师姐还有,价格好说!” 第20章   丁衔笛走后游扶泠一夜好眠,第二日忘记查看季町的天极令急讯,以为自己还要上课,匆匆过去。   等她抵达法修课堂,发现后排坐着的居然是倦元嘉,还和她打招呼:“你错过好戏了。”   倦元嘉是剑修,坐在几乎都是法修的弟子课堂格格不入。   这也是她的惩罚内容之一,抽签清扫某系授课点,她居然还蹭了个课。   游扶泠:“与我何干?”   倦元嘉:“你师姐上一堂剑修课对上丁衔笛,t二人此刻正在医堂呢。”   她正想补一句是正常切磋,眼前的人迅速离开了。   离开的游扶泠和平日多走几步都要晕倒的模样完全不同,戴着紫冠的剑修啧了一声:“都说游扶泠体虚,我看是幌子。”   她似乎还想说一些风凉话,忽然扇子被人拔了一根毛,坐在侧边的明菁面无表情地提醒她:“别现眼了。”   明菁本不用去剑冢的,奈何倦元嘉此人被执法仙鹤当场抓获还要翻供。   明菁全优的道院生涯有了污点,还要和倦元嘉同去剑冢服役,还一起打扫课堂。   倦元嘉:“我是好心提醒她。”   明菁来道院的目的类似镀金,只希望能得到明家真正的继承资格,唤醒沉眠的母亲。   明菁:“剑冢之后,请你离我远一些,我们的婚约也可以等长老商量作废,何必惹得一身骚。”   试图把那根毛插回去的倦元嘉动作一顿,她向来面部表情丰富,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一身骚?”   “你应该清楚,若是你登上家主之位,就必须同我倦家联姻。”   明菁不在意她话语里的咬牙切齿。   三大世家中公玉家一家独大,又与矿气行联姻,若是剩下的两家再不努力,恐怕之后也会被蚕食殆尽。   明菁没有抬眼:“你不是准备退婚了么?那你别继任了。”   道院内女修容貌各异,明菁的相貌端庄大气,若是比精致,自然不及游扶泠。   她和季町气质相仿,却多了几分从泥淖爬出来的不可回头。   常言道刚过易折,她是刚过更坚韧,即便被嘲笑血统不纯,依然从明家分家杀出重围,得到继任的名额。   倦元嘉与她不同。   她同辈姐姐与人私奔,婚约落到她头上,明菁也是个垫背的,正好把她俩倒霉蛋凑成了一对。   即便一纸婚约尚未公开,族中长老承诺倘若他们有人做不上家主,便作废了。   她们二人都很清楚,这个位置必须到手,否则家人不保,未来堪忧。   天极道院没有表面看着那么平静无波,除了他们也有世家的其他人蛰伏等着划分名额。   倦元嘉平时满脸堆笑,有种与矜贵反之的好说话,不笑的时候一张脸天生冷然,竟似飞霜。   扇子的羽毛归位,她遮住半张脸笑道:“你认为这婚好退?”   “我们想彼此摆脱,就必须有人不觊觎那个位置。”   明菁的灵力在笔端流转,最后一撇被人截断,这张符废了。   她终于抬眼,素日温和的皮囊堆满阴鸷:“我不会放弃唾手可得的机会。”   只要得到天极道院给弟子的最高加印,她就这场继承之战的获胜者,哪怕注定要手刃同族,也在所不惜。   “倦元嘉,你和我是一类人。”   修好羽扇的剑修没有回话,只是遥遥看了一眼游扶泠离开的方向:“加印没那么好得,我听闻道院会提前发布请神榜,一个人是完不成任务的,必须要得到命格非凡的人,确保胜率。”   明菁忆起她的殷勤,嗤笑一声:“炼天宗的人命格非凡?”   倦元嘉:“不是有人得到了?”   “那只要把点星宗的那两个傻子拉拢了,游扶泠不是很好上钩?”   倦元嘉浮夸地拢了拢扇子,“那她们得尽快结为道侣了啊。”   明菁冷笑一声:“你是月老?管的真多。”   倦元嘉:“你莫不是吃醋了?被丁衔笛丢下,不如游扶泠的你……”   明菁:“我看是你吃醋。”   言罢她换了个位置。   倦元嘉拨弄羽扇雪白的翎毛,似乎在回味这句话。   “是吗?”   *   游扶泠抵达医堂的时候正好碰见走出来的梅池,梅池看她也不怎么顺眼。   游扶泠还记得丁衔笛对梅池的偏爱,她假装没看见梅池,径直往里走去。   梅池喂了一声。   游扶泠还是没回头,梅池追上前去,拦住她:“我不许你去看二师姐!”   昨夜她才想开,今天看丁衔笛课上切磋被季町打成那样心意又变了,“你和你师姐都是坏人!”   丁衔笛一朝穿书,天差地别。   她从前要什么有什么,几乎完美得闪闪发光。   道院内嘲笑不遮掩,她表面嬉皮笑脸接受了自己的体质,游扶泠不知道她是不是把难过藏起来了。   她冷声道:“这医堂又不是你开的。”   梅池被噎了一下,戴着面纱的少女绕过她往前走,梅池又拦住她:“你师姐借故伤我师姐,会和你没关系吗?”   周围不乏一些因为丹炉爆炸前来的丹修弟子。   祖今夕正把师妹送来,瞥见抬头和人吵架的梅池,露出了一个笑容。   大部分丹修都能自医,除非丹修的山峰被炸了个精光。   这次规模实在太大,不少人头发都烧焦了,道袍也惨不忍睹,也有手指断了的,不远处哀嚎遍野。   被祖今夕扶着的丹修和她同出陨月宗,不怎么了解这位师姐。   祖今夕性情温和却独来独往。若不是再不入学就要超龄以及无法晋升长老之位,她恐怕除了外出任务,能一辈子在陨月宗不出来。   让人无法亲近的师姐如此微笑,被扶着的丹修毛骨悚然。   她循着祖今夕的视线看去,再足不出户的丹修都清楚最近闲谈境的名人。   点星宗更是有名里最有名的。   刚入学就以仙鹤、乞丐和怪物闻名,现在和游扶泠对峙的赫然是点星宗一顿能吃五十个包子怪物。   丹修看看自家师姐,又看了看撸起袖子,要和游扶泠干架却被轻飘飘顶住的怪物,正要说话,祖今夕松开手。   卷发丹修嗓音嘶哑:“你可否自行前去?”   她都这么说了师妹哪敢不从,“当然可以,多谢师姐。”   医堂今日热闹非凡。   上次被季町定住的梅池二度被定在原地,周围人来人往,无人帮忙。   眼前出现一道熟悉的身影,话都说不出的梅池惊喜地看向祖今夕。   对方解开了游扶泠施的咒决,摸了摸小女孩柔软的发:“你连这么简单的咒决都不会解?”   梅池理所当然点头:“我是笨蛋,只会用蛮力……”   祖今夕还未来得及无奈,就被梅池拉走了:“阿祖,你和我一起去,我们点星宗没有人帮忙,都要被炼天宗的坏女人欺负死了。”   医堂分了不少三开单间,风吹帘卷,游扶泠走过好几间才听到丁衔笛的声音。   “疼啊。”   “当然不是我自己搞出来的,我虽然是剑修倒数第一,也不会笨到把自己捅成这样。”   “我都说了不是故意的。”   “那我能说您故意吗?季师姐您初次见面就要把我头砍了,这次只是把我捅穿,也算手下留情。”   “你这人好胡搅蛮缠,都说了不是故意的。”   “是啊,是我自己犯贱,往前一拐,正好撞进您没收好的剑,好韧的刀呢!”   ……   还未走近,游扶泠就听见了丁衔笛那标志性的腔调,季町的嘴皮子完全打不过。   门外还围了一群看热闹的弟子,各系都有,还有的站到了屋顶上从侧边看里面。   “没有私人恩怨谁会捅成这样。”   “你们剑修切磋不是不来真的,没开刃的剑还能插进去?”   “所以说是炼天宗和点星宗的恩怨。换我如花似玉的师妹被哪里都平平的普通乞丐狐媚得要结道侣,那我恐怕比这还夸张呢。”   “我以为三宗关系好着呢。”   “那都万年前好,那时候都是雨山道人门下弟子,亲人和亲戚都有区别,别说这开宗立派百代传承了。”   ……   游扶泠过去的时候周围的人自动散开,她撩开卷帘走进去正好和座师撞上。   剑修系的座师是个头戴木簪的女修,似乎也头疼得很。   受伤的那位还在感受头顶洒下的午后阳光,一边和季町吵架解闷。   “你不是法修……哦你是游扶泠。”   红簪座师声音洪亮,吵架的两人纷纷看来。   屏风那头的丁衔笛衣衫半解,左肩到锁骨缠着纱布,似乎因为挥手又渗出了血,被医堂帮忙的丹修师姐拍了一下。   她不以为意,自然地看向游扶泠,口吻亲昵:“刚睡醒?”   季町咳了一声。   她今日看到丁衔笛嘴唇的豁口就知道发生了什么。   她和游扶泠解释:“师妹,不是你想的那样。”   丁衔笛还要接茬:“就是。”   季町:“你怎么知道我师妹想什么,我看你这张嘴不如被我……”   丁衔笛毫不留情地告状:“阿扇,你师姐还想杀我。”   季町好不容易平复的心情又被她激起来了:“你这人好会颠倒黑白!我现在是挺想杀你的。”   游扶泠上前查看了丁衔笛的伤,剑修剑术课上的剑插了进去,差点贯穿。   丁衔笛嬉皮笑脸也遮掩不住面色惨白,说话都是颤抖t的。   游扶泠看得认真,季町上前解释:“当时……”   她压低了声音,梅池认为季町狡辩,刚要说话,就被丁衔笛拉住了。   她那马上就要剑修教考的二师姐似乎不在意自己可能要接受惩罚,看向跟着梅池来的女修,问:“祖师姐怎会来此?”   季町是这一辈炼天宗的大师姐,也没有祖今夕在宗内地位高。   万年前便很少有修丹道大成的,陨月宗开宗宗主便是如此。   后来宗门吸纳人才,并不设限。   也有诸如明菁此类世家血脉的剑修弟子,但宗内依然不改以炼丹为主的风气。   副宗主可以是剑修法修等等,但继任宗主必须是丹修。   季町在炼天宗内声望极高,三宗每年都有交流活动,这些年她见过祖今夕几次。   无论是毫无血色的肌肤还是过分浓密的长发,结合不知是天生嘶哑还是后天的嗓,祖今夕给人一种峡谷阴风的感觉,并不正派敞亮。   若是和她说上几句,又会羞愧自己这种猜测。   祖今夕颔首回应季町的招呼,她目光扫过梅池的面颊,冲丁衔笛笑了笑:“方才见梅池师妹同你道侣争吵,她被定在原地了。”   季町:“什么道侣!还没成呢!”   她看向游扶泠,对方还盯着丁衔笛的伤口发呆,看上去很是心疼。   季町:……   丁衔笛手指勾了勾游扶泠的垂在袖子:“怎么欺负梅池?”   梅池嘟囔一声,往丁衔笛那边站了站:“二师姐,你还是再考虑考虑。”   “阿祖都比这个女人好!”   丁衔笛咦了一声:“你昨夜可不是这么同我说的。”   祖今夕在一边和季町说话,边上明显不是陨月宗的丹修弟子崇拜地看着她。   游扶泠:“昨夜?”   她冷冷的目光扫过梅池,“你昨夜走后又和她在一起?”   季町都听不下去了,她从前并不知道师妹还有这么尖酸的一面,况且这还有外人在。   祖今夕笑了笑:“她们是师姐妹,游师妹也不用如此苛刻。”   “并不是结为道侣就没有朋友师门了。”   “就是。”   隔着面纱不妨碍丁衔笛口吻的安抚:“我没事,你师姐不满意我也很正常。”   “区区……”   还没说完,梅池就大声说:“致命伤!”   丁衔笛:……   也不至于。   祖今夕笑得直摇头,“我不打扰你们了。”   今日丹峰出事,她也有不少需要操心的,走的时候梅池喊住她,跟着祖今夕走了。   方才给丁衔笛包扎的医堂丹修也离开了。   丁衔笛看游扶泠站在身边,强调道:“真的没事,你师姐真想我死也不用挑在那种时候。”   剑修系每日都有切磋,随机抽签,丁衔笛现在的实力和谁都是悬殊的,完全不在意对手是谁。   “我修为低微,感受不到什么,”丁衔笛说得很谨慎,天极道院对外阵法几乎是琉光顶尖,断不会有外人入内,“你师姐修为高深,应当察觉到了。”   季町也烦闷,现在都在传她蓄意谋杀丁衔笛,很容易上升到三宗的问题。   她回想当时,笃定地说:“有人在剑上做了手脚。”   剑修一般都有自己的配剑,三宗的剑修不少,即便再穷酸,也有宗门派发的统一款式。   据说升入高阶,便可以出入剑冢挑选自己心仪的佩剑,其他系也有各自的法器场。   这样例行切磋无论修为高低都用的道院发放木剑,还不能动用灵力,纯粹是靠力气切磋。   梅池在这样的课上大可以以一敌百,是座师最爱的弟子。   至于丁衔笛……   样样不行,今日还差点被木剑捅穿。   丁衔笛吐出一口气,手指卷了卷游扶泠法修道袍的袖口,摸到了她袖摆里的硬物,在季町抽搐的眼神下用游扶泠的镜子照了照自己的脸,“还好没毁容。”   季町心想都是麻子脸了还有什么容貌可言。   游扶泠:“座师知情?”   丁衔笛垂首,镜中人相貌和她以前也挺像的。   只是五官精致度大幅度下降,甚至清晰度都是4k和480p的区别。   她叹了口气:“不然你师姐早就被执法仙鹤押走了,怎么可能在这里。”   季町:“这事我会解决的。”   她和明菁是一类长相,端庄得仿佛在脑门刻着以天下苍生为任,不同的是性格。   季町古板许多,即便是宗门大师姐,心性也过分纯良,还没有游扶泠十万分之一阴暗。   丁衔笛目光不掩饰,游扶泠不悦地问:“你看我师姐看得那么认真作甚?”   季町都待不下去了,她觉得自己好生多余。   担心了一夜,今日的游扶泠气色史无前例地好,完全没有从前在宗门发病的迹象。   看来师尊让师妹入道院的确别有深意,但若是丁衔笛就是那个人,为什么又要大费周章,直接以三宗的名义指婚不就好了?   现在搞得名不正言不顺,倒是很轰轰烈烈。   丁衔笛:“你师姐我都不能看?管得真多。”   她的吊儿郎当显而易见,剑修道袍里的绯红内衬更是季町之前亲手放进游扶泠衣柜的。   操心的师姐心里拨凉,结合丁衔笛破了的嘴唇,第一次理解了宗门师妹们爱看话本里儿辣手摧花是什么意思。   游扶泠:“谁管你了?”   她遮着半张脸也不妨碍眼睫的颤动,丁衔笛一个受伤的人体温都比她高。   丁衔笛:“我没事,还好你师姐捅的是木剑。”   她叹气也花样很多,一张平平无奇的脸因为眼神灵动许多,看的季町也觉得怪异,总有种皮囊和个性不符的错觉。   季町:“我会查出是谁动的手脚。”   当时若不是她拿着那把木剑控制了走向,或许木剑捅穿的就不是丁衔笛的锁骨,而是她的心口。   修真者虽然不是身死魂消,但也和修为挂钩,丁衔笛这种废物修为,完全是死了就死了。   季町也怕这个废物死了又影响师妹的命格。   靠谱的大师姐说完就走了,帘门内只剩下丁衔笛和游扶泠,梅池不知道跟着祖今夕去哪里了。   “你师姐好正经,”受伤的人动一下就嘶一声,又忍不住抱怨:“都修仙世界了,居然没有生血肉的药,止疼都如此缓慢。”   游扶泠:“明日便好了。”   丁衔笛呀了一声:“我还想病假逃过教考呢,明日就好了?太快了!”   她的心思太明显了,游扶泠忍不住问:“这剑不是你控制的?”   丁衔笛抬眼看她,嘴唇上被游扶泠咬出的豁口在光下愈发明显,看得游扶泠心里很欣喜,恨不得在丁衔笛身上多留下自己的印痕。   她移开眼,丁衔笛哀愁地叹道:“我有这么厉害?”   “从你那里得来的灵力晨起就消失了,我依然丹田空空,”丁衔笛的外袍是新买的,又开了一个洞,存款告急不少,也心疼自己所剩无几的灵石,“这个时辰你不是应该上课么?还不走?”   游扶泠:“你赶我走?”   她的眼型与丁衔笛不同,上挑都分成了两种意味,丁衔笛嗯了一声:“都说了我不用担心我。”   “我还要去藏经阁干活,没空陪你。”   她没有昨夜亲密的旖旎,不笑的时候冷了许多。   风吹帘卷,外面围观的人被季町赶走,梅池又轰了一波。   这会正好法修系放课,倦元嘉和明菁要前往剑冢领罚,路过想来看一眼热闹,明菁纯粹是被拉过来的。   她们打听到丁衔笛在哪一间,掀开帘子的瞬间,受伤的丁衔笛被戴着面纱的姑娘捏起下巴。   面纱勾掉一边,遮住二人的面颊,也足够外面的人看清她们在干什么。   倦元嘉扇子掉在地上,明菁收回目光,咳了一声:“走吧。”   续费灵力后的丁衔笛看游扶泠戴上面纱,忍不住抱怨:“你戴着这个有符咒的面纱干什么,怕脸上的咒术把人暗杀?”   游扶泠面不改色回道:“因为我美若天仙。”   丁衔笛深吸一口气,又不能笑得太张狂,会牵扯伤口,只能揪着自己的道袍忍耐。   游扶泠梗着嗓子:“我说错了?”   丁衔笛摇头:“我没想到你会说这样的话。”   她们从前不熟也没说过几句话,印象来自他人描摹,并不清晰。   游扶泠:“那我应该是什么样的?”   丁衔笛:“柔弱、美丽又多病,和展柜里的玩偶一样。”   这是从前旁人对游扶泠的评价。   她们对彼此毫不了解,浮于表面,即便亲吻也难以生出真正的亲密。   可笑的是她们是这个世界最知根知底的两个人。   游扶泠嗤笑一声:“那现在呢?”   丁衔笛嘴唇还有亲吻过后残留的酥麻和细微的疼痛。   除此之外,亲吻带来的灵力进入她的身体,又有异样的充盈。   就算丁衔笛很少往其他方面想,依然觉得t她和游扶泠的特殊体质契合得过分。   一个溢出,一个枯竭,正好互补。   钥匙和锁孔,充电宝和空电池,最适合无孔不入。   接吻对擅长学习的人来说一回生二回熟。   似乎觉得这一吻带来的灵气不够剩下的一天,丁衔笛又把讥笑着看着自己的少女扯了下来。   她的亲吻更加汹涌,感情并不明确,却给足了厮磨。   游扶泠闻到了丁衔笛身上的丹药味,甚至有她自己的味道,也听到松开手的人轻笑回了一句——   “是美若天仙,还鲜嫩多汁。” 第21章   丁衔笛这句赞美别有深意,游扶泠隐隐的羞赧一扫而空,理解了季町那种恨不得真的掐死她的冲动。   刚才还喊疼的人却无畏伤口,要离开了。   游扶泠问:“去哪?”   丁衔笛披上外袍:“去一趟藏经阁,还有活没干呢。”   原主的穷酸人尽皆知,游扶泠是唯一清楚真正丁衔笛什么性格的人,也更能感同身受。   游扶泠:“我不缺灵石,灵钞也很多,你可以用我的。”   撩开门帘的人回头,似乎并不觉得这算什么山盟海誓:“这不是正常的吗?咱俩都是道侣了干什么不天经地义。”   想起这事,丁衔笛咦了一声,似乎才忆起有事没告诉她:“忘了和你说了,我也申请了道侣认证,你回头准备一下,我先走了。”   天极道院已有道侣的弟子人数不少,游扶泠所属的法修系或者炼天宗也有经验者,不像丁衔笛宗门凋零,在剑修系更没什么好人缘。   游扶泠:“一起。”   医堂人来人往,大部分都是道袍焦臭的丹修,瞥见一抹剑修蓝好奇地望了过来。   丁衔笛:“你不用上课?”   方才来得匆匆的人没有喘气,走两步又捂着心口。   丁衔笛难以辨认她是真病还是假衰,倒也真的停下来等她了。   游扶泠:“师姐给我请假了。”   丁衔笛本想耸肩,差点忘了自己受伤,嘶了一声:“我是去赚灵石的,不是去玩的,你真要和我一起去?”   游扶泠点头。   无论在炼天宗还是天极道院,除了季町几乎没有人接近她。   一是大师姐宛如母鸡护崽,并不喜欢闲杂人等靠近她那脆弱的二师妹。   二是游扶泠性格也孤僻,不喜交流,一来二去除却课堂,也没有去过天极道院其他地方。   丁衔笛穿来不久就已经流窜得差不多了,甚至还为了找大师姐摸到机械仙鹤的休息处,差点被轰出来。   剑修看了她两眼,在游扶泠以为还会被拒绝的时候点头:“那走吧。”   她伤了右肩,也只有一只手好动,还不死心,问游扶泠:“真的没有迅速好的丹药?”   “你之前给我吃的丹药挺好用的。”   她指的是穿来那日脸上的伤痕,游扶泠摇头:“如果什么都这么好用,那这个世界就不会有人受伤了。”   “你也看到了,有些弟子断手是用机械接上的。”   医堂外是道院的竹林,她们前往藏经阁还有一段路,需要穿过竹林去乘坐道院内摆渡飞舟。   这条小道来往的人比前厅少,似乎喧闹都隔在了身后。   竹林长廊一侧有幽会的弟子,并没有在意并肩路过的两个少女。   丁衔笛一夜没睡好,早上又受了伤,走路也打瞌睡,她眯着眼看竹叶间隙外的天色:“也是,不然你现在大宗天才,早就治好了。”   丁衔笛不了解游扶泠的个性,游扶泠同样不清楚这人真正的性格。   她以为这句话是嘲笑,正思索如何回答的时候丁衔笛又开口:“我看仙鹤都是机械做的,琉光杂记也有提到其他机械生物,修真无法生死人肉白骨,这种技术可以续上断骨,你换颗心很难吗?”   游扶泠沉默半晌,一时间只能听到脚踩枯叶的声音。   不远处是医堂飞舟停泊点,丁衔笛走了两步才发现有人没跟上来。   回头看游扶泠低着头,风吹起她的面纱,比起丁衔笛嘴唇的暧昧豁口,游扶泠看上去没什么亲密的特征。   “怎么?”   丁衔笛笑了:“我异想天开一下也没问题吧?”   几步路后,她忽然想起来了,“差点忘了你现在不是心有问题。”   她缝补过的外袍比里面的绯红短上一截,一张寡淡的脸因眼神而生动,不沾半分阴郁。   游扶泠看了她一眼,发现亲吻和伤口都无法撼动眼前人分毫。   她们都不属于这个世界,方才幽会的道院弟子都比游扶泠想得开。   亲吻、抚摸、双修等等都算纵情,连修道的人都不信永恒,游扶泠还渴望彻底占有眼前人。   她太需要浮木了。   丁衔笛盯着游扶泠看,发现对方的眼眶红了。   丁衔笛不明所以,回头走向游扶泠。   三步就走到了。   那么近,伸手却还是很远。   “我的意思是这个世界或许能让你做个健康的人呢。”丁衔笛企图从自己衣袖里掏点什么,譬如手帕之类的,可惜掏出来的还是刚才从游扶泠那偷的镜子,剩下的都是自己画的符箓。   铜钱发带被风吹起,丁衔笛尴尬地咳了一声:“我知道我说这种话没什么意义。”   她用左手牵起游扶泠的手,半边身体僵着,这样也不似从前驼背低眉。   “你师姐在天极令和我说了你的身体有异,卦修批命什么的我也不懂,算命的不会把话说满的。”   季町的确看丁衔笛不顺眼。   似乎从游扶泠今日的状态认清了这二人的相性,反而把自己的担忧通过天极令传达给了丁衔笛。   这几乎算无可奈何的托付,丁衔笛受不起也得受了。   “不是还有一线生机吗?想开点,那边死了都能在这边活,指不定是套娃重生,或许那边也不是我们的第一辈子呢?我们都忘了也有可能。”   游扶泠不信,嗤笑着问:“那你想开打算留在这了?”   牵着她手的人摇头:“没有,我还是想回家。”   丁衔笛看了眼周遭,正好飞舟来了,她问:“你身上有灵石吗?我身无分文,靠你了。”   饶是游扶泠知道她以前多家财万贯也有微妙的不忿。   丁衔笛:“没办法,我现在就是穷酸。”   一般弟子的天极令都绑定灵石,和公交车刷卡没什么区别。   上了飞舟后游扶泠忍不住问:“如果我不和你一块走呢?”   丁衔笛:“自己走过去,要么蹭私人飞舟。”   原主做不出的事丁衔笛还是做得出的。   这个世界的道院招生都卡年龄,大部分都是同龄人。剩下的散修也好面子,营造乐善好施形象。之前从不会占人便宜的富二代也学会了艰难生活。   游扶泠抽了抽眼角,丁衔笛问:“后悔了?”   “趁我们的道侣申请还没下来,撤销还是来得及的,不过手续费你给。”   她还不忘发牢骚:“还要手续费,真够抠门的,难怪一群人拼了命地要考入隐天司,福利不差吧。”   无论哪个世界都没缺钱过的游扶泠不懂,她只知道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还要多嘴问上一句:“你还有其他人选?”   丁衔笛摇头,她还在查阅祖今夕的资料。   站在她身边的游扶泠瞥见了丁衔笛天极令的搜索记录,还有西海。   她问:“西海?”   天极令就像她们原世界最初的智能机,卡得都有重影,很容易让人戒掉网瘾。   丁衔笛也不避讳:“梅池的老家。”   游扶泠提高声调:“你的人选就是梅池?”   丁衔笛啧了一声,结合祖今夕说游扶泠把梅池定在医堂门口,问游扶泠:“你对梅池有意见?”   游扶泠摇头,她看向远方,飞舟上除了他们也有丹修,在前几站下车了。   藏经阁在最后一站,开飞舟的也是院内的座师。   飞舟周围也有符文作保护,一个飞舟座师配一只机械仙鹤,宛如双重保险。   “游扶泠。”   “嗯。”   “游扶泠。”   “嗯。”   “阿扇。”   “作甚?”   身边的人还在重复,游扶泠忍无可忍,对上丁衔笛揶揄的眼神。   游扶泠:“有话快说。”   即便丁衔笛可以照顾她一夜,也可以在所有人面前表示她对游扶泠的爱慕。   只有游扶泠知道全是假的,倘若她没有利用的价值,丁衔笛根本不会在意。   但梅池不一样,丁衔笛对她好得像是梅池是她的亲妹妹。   凭什么。   明明我和丁衔笛才是最亲密的人。   丁衔笛:“没什么。”   正好飞舟落下,她跳下甲板,朝游扶泠伸出手。   戴着面纱的少女并不搭理她,落下的t时候道袍袍角翩飞,丁衔笛笑了一声:“幼稚。”   游扶泠转头:“哪里幼稚?”   丁衔笛:“这么问就很幼稚。”   这个时辰藏经阁人数不多,门口打盹的白鹳都认识丁衔笛了,还给丁衔笛薅走了一根鸟毛。   游扶泠看她一路进去招鹤逗猫,和回家们一样,忍不住问:“你天天泡在这里?”   丁衔笛轻车熟路地领了自己今日的任务,拉着游扶泠去了偏僻的角落,把纸笔塞到她手上:“你帮我抄。”   炼天宗的藏经阁远不如天极道院的藏书阁恢宏,白天的矿灯是华美的装饰,连柜子都有流动的符文,要找寻什么类目只需要在天极令填写相关类目即可。   游扶泠不可置信地问:“你让我替你干活?”   丁衔笛点头:“我是被你师姐打伤的,你帮帮我又怎么了。”   在藏书阁游走的丁衔笛清楚各类目的摆放方式,一般这种地方设定都有普通人进不去的地方,禁书也有封印。   如果按照书中的走向,丁衔笛必然是要入魔,也不用找什么修炼方法。   她想看的并不在禁书列目,都是一些修真界杂谈。   山川地形、矿气灵脉、珍奇异兽等等,她抄的孤本晦涩难懂,看这些为了找答案也是为了放松。   游扶泠嘴上拒绝,也知道这人的伤做这个事并不轻松,丁衔笛拿了几本走到游扶泠身边,“我找的是时空转移的类目,你过过目。”   她坐到游扶泠身边,拎出来的书册还有她个人的摘抄笔记。   游扶泠也没有拒绝,她看得认真,坐在一边的丁衔笛似乎也没有全权让她帮忙的意思,她左手也能握笔写字,就是速度慢了一些。   丁衔笛边抄边问:“你来这里这些年,没想过回去吗?”   这句话她问过,游扶泠捏着书册的手微微用力,丁衔笛假装没看见:“你没必要顺我心意。”   游扶泠:“我几时顺你心意了?”   丁衔笛的字结构紧密,和她本人的随遇而安反差很大,她依然垂头抄写孤本,“一直都是。”   “你比我想象中的好说话很多。”   她们昨夜靠得很近,依然隔着万里长河,一直互相试探。   丁衔笛勾唇也会牵连游扶泠咬出的伤口,她嘶了一声,又有几分叹息:“太听话了。”   听话不代表游扶泠不危险。   丁衔笛不知道她说的杀人而死的真假,对方至少和自己一样在游走在濒死边缘才会来到这里。   这里什么都不同。   势力盘根错节,同龄人也心怀鬼胎。她们在原世界父母营造了真空环境,她们至少是安全的,这里……丢命也很正常。   丁衔笛体质有异,修炼艰难,宗门破落,还有原著的走火入魔未来,更是难上加难。   她想了很多,目前也只能在这样的地方找虚无缥缈的线索。   目前查到的一些时空倒转术法不少是琉光的九州故事,并没有考据。   递给游扶泠的册子也只有结语有趣。   山海颠倒,虫鱼轮转,祝由鼎、天烛泪、无根水三物合一。   写拂雨斗转箓,转九百灵光,方可去往来之处。   游扶泠扫了一眼:“你到底想说什么?”   她比丁衔笛早来几年,依然不懂这里的三物是什么。   不论这个和九州故事放在一起的方法真假,山海、虫鱼就已经很难实现了,更何况这三样东西。   还有五人写就的符箓,必须都是金丹期以上。   不提这道符拂雨斗转箓怎么画,金丹期的人都不好找,后面还有年龄和生辰要求。   丁衔笛:“你帮了我一个忙,不用什么都帮我。”   她撑着脸看着游扶泠:“当然钱财我是不介意的,其他……也不用这么照顾我。”   游扶泠哼笑一声:“你觉得我喜欢你?”   丁衔笛:“我没这么说。”   都这样了她还没丢下笔,哪怕左手写字速度极慢,落笔有力,风骨依然。   这当然不是游扶泠失望的那个穷酸丁衔笛,她和丁衔笛从小比到大,书法也是一项。   都说文无第一,但比起自己的字迹,游扶泠更喜欢丁衔笛的笔法。   她拿走丁衔笛的笔,在对方的册子扉页写上了自己的名字。   一笔一画,并不是游扶泠。   是她最初那个被人诟病的晦气名字。   丁衔笛惊讶地看着这三个宛如自己写出的字。   藏书阁寂寂无人,看守的座师是个爱喝酒的老头,养了一只肥猫,这会趴在屋檐晒太阳。   无方岛与世隔绝,藏书阁位于最东边,可以清晰地听到海浪的声音。   在丁衔笛浅淡的印象里总是低着头的少女摘下了面纱,露出宛如胎记的符文。   她和从前一样,也不一样,极深的眼眸凝视着丁衔笛,提问都像拷问——   “若我真喜欢呢?” 第22章   丁衔笛在浮光里和游扶泠对视:“真的?”   另一个人颔首,扫她的一眼带着倨傲,“假的。”   丁衔笛拿走自己抄写的书册,“假的就好,吓死我了。”   游扶泠从前不懂为什么很多人提起丁衔笛都有一种无可奈何。   包括她在另一个视角听到的同龄人聊天。   她们认为丁衔笛长得好看、家世好、性格随和,应该很好相处,可应该就是应该。   丁衔笛走得近的同学恋爱开花不断,唯独她在这方面独来独往,似乎不喜欢这样的牵扯。   她和谁都能侃侃而谈,却无人真正了解真正的她。   现在她们离得那么近,丁衔笛依然如此,游扶泠好奇地问:“如果是真的呢?”   身边的人重新读了一遍书册,里面写主人公依靠术法回到千万年的故事,目光都没偏移半分:“现在补充就没意思了。”   游扶泠哼声道:“你不相信。”   丁衔笛回道:“我敢相信吗?我们从小到大说过的话不超过十句。”   原主从未打过耳洞,丁衔笛来了也有闲心捣鼓这些。说话的时候耳饰晃晃悠悠。   或许实在穷得令人发笑,耳饰都是她自己雕的木头,一横一竖,贴在耳垂,像是她也成了木头的一部分。   “喜欢我什么?我承认我之前长得漂亮,那也不至于让你这个和我条件五五开的人喜欢吧?”   重看完故事的丁衔笛继续抄她的本,似乎适应了左手的节奏,效率也高了起来,“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就喜欢我。”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语带揶揄,“大小姐不知道外面人心险恶啊。”   如果她回避,或许游扶泠心里还会升起无名之火,但丁衔笛没有。   她只是不看游扶泠,论述得有理有据。   即便知道回家也很难,丁衔笛眉头依然舒展,仿佛在哪里都可以自得。   游扶泠嗤笑一声,问:“那你是什么人?”   丁衔笛晃了晃头,弯着眉眼冲她做鬼脸:“不是什么好人。”   游扶泠被她逗笑了,丁衔笛问:“很好笑?”   “不过和你比……”   “和你比我算好人。”   笔尖蘸墨,丁衔笛把手册推给游扶泠:“你不抄了就帮我看看这里要的都是什么。”   游扶泠:“你信这里说的?”   丁衔笛长叹一口气,揉了揉自己的手腕,“那你再找找。”   她的态度实在过分理所当然,游扶泠问:“为什么是我,你怎么……”   “我也只有你了。”丁衔笛眯了眯眼,身上被季町捅出来的伤口隐隐作痛。   她回忆了课上一群人的反应,除却看热闹的,只剩下几个站得远远的。   即便她的身份遭人嫉恨,要能操控季町对她动手的风险很大,很可能剑上的符文是随机的。   剑术课的座师修为也不低,为何没有发觉?   头疼、伤口疼、也很累。   丁衔笛的笔戳进墨碟,还不忘接下一句:“你知道的,我是哪个丁衔笛。”   后半句丁衔笛说得轻轻,几乎只有游扶泠听得到。   “我也问过你多次,愿不愿意,你有拒绝我的余地,”丁衔笛顾不上身边人的脸色,说话声拖得长长:“现在你没有反悔的机会了。”   四下无人,这个瞬间游扶泠有种世界只剩下她和丁衔笛的错觉。   她抿了抿唇,“回去之后呢?”   丁衔笛:“什么?”   游扶泠:“要是我们真的回去了,那……”   她忆起自己是怎么死的,突然说不出剩下的话了。   她是罪犯,丁衔笛却有光明的未来。   比起丁衔笛简单过头的发饰,游扶泠身上一眼名贵的东西不少。   道院有钱没钱都爱挂点东西,剑修装点自己的本命剑,丹修的丹炉都有无数款式,法修的法器琳琅满目。   丁衔t笛在天极令见过道院的线上拍卖,看上去普普通通的东西都价值连城,别提音修那些丁衔笛看了都肉疼的材质。   或许是穿书的开局就破得让她无从遐想,亦或者她从没有自己要在这里长留的觉悟,也不在意这些装备更迭,更想知道回去的条件。   死是下策,她不会设没有把握的局。   倘若死了真的什么都没了,那岂不是很亏?   “到时候再说,”丁衔笛依然苦恼,她抄完一份又给游扶泠递一份新的,完全没有怜惜对方柔弱的意思,“能不能走还不一定呢。”   游扶泠接过似乎想握一握她的手,还是松开了。   丁衔笛察觉,反手握住了她的手,“你有话不能直说?”   游扶泠心想我说喜欢你也不信,不喜欢你就信了,说和不说又有什么区别?   游扶泠摇头,丁衔笛松开手她的手指又追上来,两个人手指你来我往,居然也玩了好一会。   丁衔笛笑了一声:“太幼稚了。”   游扶泠抬眼,似有恼怒:“那你还不松手?”   或许是游扶泠如她所想的不好相处,丁衔笛松开手低下头,换了一张纸,“回去的事回去再说,我们现在要找的是这个可能性。”   游扶泠:“我们?”   丁衔笛:“算了,这几样东西我自己找。”   她把自己的天机令扔到游扶泠眼前:“两个时辰后我们便可以去结道侣印了。”   游扶泠这才看见她申请的道侣印登记,“天阶?”   这年头修士直接结道侣再普遍不过,最普通的道侣等位的时间太长,从天极令申请等上月余是常有的事。   “你不想要天阶换一个也可,”丁衔笛说话依然难改从前的调调,“我看天阶等待的时间最短。”   游扶泠看了她一眼:“我会相信?”   丁衔笛:“好吧,是我有私心,你会不知道?”   这张脸不敌她从前皮囊的美貌,但人的眼睛因神而亮。   丁衔笛的气质足够扫清这副皮囊原来眉宇的阴沉,多看人几眼就很容易惹人误会,甚至有几分深情款款。   游扶泠不问她什么私心,她淡淡地道:“天阶道侣很难解除,万一回不去,你就要与我绑定了。”   丁衔笛点头:“这是我需要考虑的东西?”   她笑了一声:“你可是这一辈的天才,碰上我这么个废物,后悔了怎么办?”   游扶泠多看她两眼就会想起昨夜她亲吻的模样,不自觉抿了抿唇,摇头道:“我觉得你的身体对我来说很不错。”   丁衔笛摸不清游扶泠的性格,却清楚这人脸皮很薄,若不是有面纱,很容易被发现脸红。   人就是这样,越好逗的人就越容易被逗弄,不搭理反而没这样的效果,游扶泠可比丁衔笛固有印象里的阁楼大小姐好玩多了。   什么冷若冰霜,倒不如说是不会拒绝人才冷着脸。   杀了哥哥算的恶人吗?她们家最大的恶人是父亲、爷爷奶奶。   谁都没有资格指责游扶灵,换丁衔笛,会做得比她更绝。   如果游扶灵有个健康的身体,或许也不会来到这里,还延续这样的痛苦。   丁衔笛从不掩饰对这位对手的欣赏,只是她天生没什么对爱情的渴求。   不是父母相爱生下的孩子也能茁壮成长,亲情友情她都拥有,最后总是要联姻的,爱情可有可无,从不在她的体验范畴。   丁衔笛侧头:“何以见得?”   游扶泠:“你需要灵力,我取之不竭,不是正好?”   她从小到大痛恨自己和常人不同的身躯,到另一个世界也做不了正常人,但这一次不一样了。   “听起来……”   丁衔笛点头:“各取所需也不错,现在道院都传我傍上大宗门,余生衣食无忧了。”   这样的言论和从前的丁衔笛无关,她说着说着都笑出了声,游扶泠问:“不好么?”   “你想要多少钱我都有。”   游扶泠的天极令材质都与丁衔笛不同,从前什么都一样的两个人在这里似乎有了不同的走向。   “但你现在这副尊容和衣着……”游扶泠的眼神不算轻蔑,依然有几分天然的孤傲,“会衬得我很廉价。”   “回头换一身。”   这是第一次有人炫富炫到丁衔笛面前。   她也不生气,眼神扫过游扶泠的面纱,真正富过和好看过的人不在意这种贬值,丁衔笛更在意别的。   方才亲吻涌动的灵力让她食之入髓,还想要更多。   “我想要什么都给我?”   丁衔笛勾住游扶泠的尾指,对方体温天生低几分,最适合汲取,她笑问:“代价呢?”   她们父母都是商人,继承商人资产的她们也会是商人。   丁衔笛比游扶泠更清楚自己更像是家族资产的打理人,是物质大于人的存在。她们要代代守住这些,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头。   游扶泠微微凑近,她从前就觉得丁衔笛与众不同,阳光下仿佛自带金色的鳞片,是假装温暖的冷血动物。   她说不出我想要你,只是说:“把你最珍贵的东西留给我。”   丁衔笛想要灵力,即便书册上写的方法是假的,她也清楚自己的修为绝对会拖后腿。   如果时局按照原著走,后面也艰难重重。   她有很多需要跨过的障碍,目前游扶泠是她近在咫尺的灯塔。   游扶泠刚想讨价还价,面纱被掀开,桌上的笔落地,滚了两圈。   她被一等废柴夺走呼吸,却因为顾及对方的伤,反而方便了对方的索取。   丁衔笛:“好啊。”   “我最珍贵的是我本身,敢问阿扇姑娘受得起吗?” 第23章   如果不是场地受限,丁衔笛还想试试用其他方法吸取游扶泠身上的灵力。   她得了灵力后起笔翩飞,仿佛浑身上下都更有劲了,最后也只得了不到八十灵石的报酬。   等天极令上显示到账成功,和她站在一块的游扶泠嗤了一声。   管事的大爷须发皆白,看了眼戴着面纱的法修,问丁衔笛:“你那体格顶好的妹妹呢?”   游扶泠冷眼问:“梅池也来过这里?”   丁衔笛点头:“她体力活干得比我快,会在这儿等我。”   一个多月过去,游扶泠错过了陪伴丁衔笛适应世界的时间。   现在的丁衔笛甚至比原主更适应道院的一切了。   天极令功能很多,丁衔笛认为就算是这个世界的人穿到她那边也很容易适应。   活像有人横穿两个世界搭了个四不像模板,很多地方都有种莫名的熟悉。   游扶泠:“那现在不是没人等你了?”   丁衔笛还是不明白为何这人对梅池这么刻薄,她随口问道:“你想见她?”   “不要。”身边的人迅速回话。   丁衔笛:“你不上课了?法修系课程这么松?也不用出勤率?”   游扶泠正要回答,往外走的人又开口:“差点忘了你现在是横空出世的天才,又是第一宗门的宗主的亲传弟子,能一样……”   她认为游扶泠和她从前听到的不一样,反之亦然。   游扶泠从未想过真正的丁衔笛说话并不温柔,偶尔的喟叹还带刺,“那我走了。”   法修的袍角扫过门槛,丁衔笛伸手把人拉走:“等一下。”   游扶泠体内灵气四溢,无时无刻不在侵蚀她的肺腑,丁衔笛的确能抽走她部分外溢的灵气。   身体好了,人的心情也会好许多。   她不知道她眉眼的郁气散了几分,还以为自己看着有几分凶气,“你不是催我走么?”   丁衔笛换了里面的衣服也改不了外袍破衣烂衫味。   二人站在一起若不是靠丁衔笛气质撑着,的确有几分大小姐和穷丫鬟的味道。   她似乎并不介意旁人的看法,穷酸有穷酸的活法。   方才抄书后更是去藏书阁高层找东西去了,留在原地的游扶泠只能看她洒满铜钱补丁的袍子,想着要新买什么绫罗绸缎赠予她。   “是啊,催你和我去结婚,道侣印是放在身体里的吗?怎么放?纹身?”丁衔笛嘴唇的伤还未好,同她说话很容易看向那里。   她还时不时抿一抿,生怕游扶泠看不见一般,瞥见游扶泠冷淡的眼神,问:“你不会又反悔了?”   游扶泠:“我在你眼中是这样的人?”   丁衔笛身上有伤,走路也不歪扭,“怎么又给我扣帽子,问一句你怎么想这么多?”   “你在我眼里又漂亮又脆弱,风吹就要跑,我哪敢怠慢。”   游扶泠哼了一声:“阴阳怪气,我是风筝吗?”   她转身就走,丁衔笛把人拽了回来:“这边,坐车去。”   她倒是记得方才是游扶泠出的方舟灵石,“怎么还你?你要现金还是电子?”   游扶泠:t“我不差这几块灵石。”   丁衔笛一声哦也拖得歪七扭八,和游扶泠并肩站在一起又问:“感觉怎么样?”   天极道院面积很大,功能分区也很明确。山水建筑融合一处,远处是碧海蓝天。   再过几个时辰便是晚霞仙鹤,每日景色各不相同,比丁衔笛在原世界一成不变的上学路完全不同。   远处山头又泛起烟尘,丁衔笛啧了一声:“还好我穿的不是丹修,不然每天纵火,不是烧伤就是烫伤。”   藏经阁的飞舟渡口弟子不少,她们俩刚入院便很有名气。   往届弟子也看了不少热闹,这会都站得离她们二人远了一些,方便讨论。   丁衔笛肩上包扎痕迹明显,看着就像吊着手,更显得粗糙不伦不类。   游扶泠从头到尾都和潦草无关,即便游扶泠不是凤凰,丁衔笛也像个草鸡。   周围窃笑声不断,游扶泠扫了一眼,似乎想动手,还未起势手便被丁衔笛握住了。   周围嘘声一片,丁衔笛低声道:“干什么,你想去清洗剑冢我可不想去。”   剑冢在原著中虽然是同类型小说都有的通俗地图,只是原著作者特别恶趣味,往里面写了不少珍奇异兽。   划分了好几屏障,最外围没有凶兽,有这些东西留下的粪便。   原主就是被罚入剑冢做铲屎官的,原文没有详写并不妨碍粉丝评论补充。   丁衔笛原本记性就好,扫一眼都被满屏幕的屎尿屁惊得把写作业的笔都转飞了。   她这句话像是从牙缝挤出来的,游扶泠压低了声音问:“那里很危险?”   每个入天极道院的弟子都会得到一张道院的地图,标注了各系的位置和弟子可以出入的公共位置。   历史悠久的修真学院也有特别的禁地,阵法是法修系最高阶弟子都破不了的。   游扶泠修为可观,但作为综合难度最高的法修,她还有很大的上升空间。   她性格表面高冷,内心的冷暗无人得知,更不会叛逆到专门逮着禁地跑了。   丁衔笛之前同她说原主和明菁在剑冢定情,游扶泠对此地异常关注。   明菁正好和倦元嘉受罚一同前去,游扶泠依然怕变数,紧张地问:“你真的不会再去了?”   “你老实点我就不会去了。”丁衔笛握了握她的手,发现对方还出汗了,又有些好笑。   她依然对游扶泠讲述的杀了同父异母的大哥持怀疑态度。   心想都敢用刀捅人,胆子还是这么小,当时到底什么情况?   这样的握手对两个人来说都很新奇,没人松手,丁衔笛若无其事地补充:“不许仗着修为高为所欲为。”   正好登上飞舟,有人听到嘴角抽搐,小声和同行的弟子说:“我看炼天宗完了,修为最高的不长脑子,还被一个废柴拿捏。”   两人身量相仿,游扶泠气质柔弱许多,衬得丁衔笛强势许多。   似乎察觉到后面有人在谈论她,梳发简单的寒酸剑修微微抬眼,未曾过多在意。   游扶泠:“这是为所欲为?”   她嗤了一声:“你有为所欲为的本事么?”   言罢她又惊觉自己说得过分,刚想补过,丁衔笛倒是不介意,眺望着远处的碧海,“不是有你么?”   她俩靠得极近,似乎华贵和破烂互相攀附,又像是她们本该一体同心,只是从秩序轮转中分开了。   游扶泠:“你的体质太特殊了,宗门没有……”   她想起点星宗在三宗的地位和仙鹤做大师姐的荒唐,沉默了。   丁衔笛:“我连我师父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飞舟不大,认识的弟子站在一处,还能看到路过的其他飞舟。   丁衔笛靠着木栏杆,声音被风裹着,过长的铜钱发带随风飘舞:“修为低不代表我死得早,你还是操心操心你自己。”   游扶泠戴着面纱的半张脸是先天符文,自认美若天仙的人不认为这半张脸好看。   这并不影响丁衔笛看她的目光。   剑修微微低头,袍脚包裹里面那一层属于游扶泠的绯红里衣,“我们都英年早逝的话也太可惜了。”   很多时候游扶泠幻想中的丁衔笛是就是红色的。   就像小时候她第一次赢过丁衔笛,得到的红色奖杯,从上一任第一名手中延续。   当时现场掌声阵阵,游扶泠只能感受到对方交接瞬间肌肤擦过的触感。   稍纵即逝。   从此她们短暂的一生都在稍纵即逝中错过,这一个世界更像荒唐的梦境。   游扶泠:“你回去,我就会回去的。”   丁衔笛目光从飞过的仙鹤中移开,“那当然了,不然我会吞掉你家。”   她们两家相争,为的就是这一口。   不仅是网友,甚至朋友都笑。   说如果同性可以结婚,你倒不如和游扶泠结婚,这样有什么好争的。   游扶泠:“你没有吞掉我。”   丁衔笛身上还有伤,她嘴唇干涸,扯出一个笑:“小心我吸干你,到时候你变废柴,我看你上哪里哭。”   “那会你师姐可能就砍不了我了。”   游扶泠:“你真会做梦。”   丁衔笛笑了一声,她又想起摘录的故事,“假设我看到的是真的,不考虑山海倒转、虫鱼轮转,那祝由鼎、天烛泪和无根水这几样我要先到手。”   说完她幽幽地叹了口气:“还好有天极令,不然我都不知道怎么找。”   方才一个下午丁衔笛就完成了她部分的计划,完美表现了从前她是怎么学习的。   游扶泠:“祝由鼎我有听说过,但不确定是不是真实存在的。”   她们凑在一起,加上风声呼呼,周围的人听不到她们在说什么,只能看出二人亲密许多,似乎符合传闻。   丁衔笛点头:“无根水最好理解,丹修不是经常拿这东西炼丹?你不是很有钱么?买个容器很容易吧?”   她说买个容器活像买件衣裳,游扶泠深深看了她一眼:“我不是丹修。”   丁衔笛:“太不积极了。”   她话这么说,不论真假,也知道这里需要的东西都不是平常之物。   等从飞舟下来,丁衔笛看了眼远处还在冒烟的山头:“这些东西我想办法,有目标总比没有好。拂雨斗转箓就靠你了,这总是你的专业了吧?”   初来乍到的丁衔笛学术法都没学明白,身体还有问题,完全是地狱难度。   她一边羡慕游扶泠开局满级,也担心她忧心过度。   这位俗世熟人明显擅长区别他人之意,丁衔笛说一句苹果好吃,她都会认为丁衔笛骂其他水果难吃。   难怪看着就这么不高兴。   她们要去的地方在天极道院西面毗邻座师事务堂的殿宇,后院还有巨大的仙鹤铜像,传闻是月老仙鹤的象征。   这里人满为患,每日都是排队结印和消印的弟子,还有的旁观摘录,不知道要记什么经验之谈。   丁衔笛在天极令预约的号码都过了,没想到来了依然要排队。   她看了眼遥遥无期的队伍,“怎么看着离婚的比结婚的多啊。”   她俩在原世界都没到婚龄,新世界世道都变了,飞升无望,修道之人也满脑子情情爱爱。   爱来爱去早就没了从前的白首不离,一根白毛长出来就爱意骤减,搞得隐天司负责道侣结印的部门忙得飞起,据说不少道院毕业的弟子都考进去加班了。   丁衔笛:“要不你先回去休息?我在这等着。”   游扶泠一眼柔弱,丁衔笛受了伤精神倒是不错。她写在掌心的时空倒转之术更像是救命稻草,能点亮她的精气神。   游扶泠却不乐观,她不认为这样的术法会在天极道院的藏经阁内,还没有设置门槛,写在话本故事的一页,实在荒唐。   她摇头:“我不走。”   丁衔笛正要拉着人去屋檐下站着,忽然有人过来问:“你们二位预约的是天阶道侣印?”   方才隔壁还在争吵的弟子都不吵了,呆愣地看着这两位道院名人。   “天阶?”   “那消不了印的啊。”   “不是还有天雷吗?”   “玩这么大?”   “我还以为她俩闹着玩呢,居然是真的?”   “什么情况,我听闻这位剑修师妹爱慕的是世家的明菁,怎会换了一个人?”   “师姐你太久没看天极令了,故事翻篇,现在是大宗之间的纠葛。”   ……   丁衔笛点头:“是。”   那人身着圆领珍珠蓝道袍,袖摆有明显不同天极道院的纹样,完全没有其他弟子看向丁衔笛和游扶泠的惊异,仿佛道侣印无论天地人三级,都是道侣。   “烦请入内。”   丁衔笛好奇地问:“不用排队了?”   隐天司的女修脸有皱纹,看不出具体的岁数,口吻淡淡:“你们二位是道院万年来第一对预约天极道侣印的弟子,当然不用排队。”   丁衔笛往里走,并未注意到游扶泠眉眼几分难以遮掩的雀跃。   她在t意的是别的,边走边问:“那有天阶道侣消印了的先例么?”   隐天司道人不惊讶丁衔笛问出的问题,平静地颔首:“那自然是有的。”   不等丁衔笛追问,她手一挥,丁衔笛和游扶泠都看到了眼前消印的一幕——   “来自炼天宗和陨月宗剑修和丹修的天阶道侣,最后剑修杀了丹修。”   “依然未能飞升。”   丁衔笛:……   走到她身边的人反而笑了:“这算杀妻证道?”   隐天司道人摇头:“非也,天极道侣消印必须双方身死。”   丁衔笛:“这不就是没办法消印的意思么?”   这样的世界也有轮回转世之说,隐天司道人摇头:“若你们能扛住九十九道天罚雷劫,就算情债相抵,还会生出新的血肉。当年炼天宗的剑修杀妻证道只为了借助天雷飞升,依然失败了。”   她们进入偏院,却离那只巨大的铜鹤越来越近,天光似乎都被遮了。   隐天司道人:“二位还可以再做考虑。”   “天阶道侣印一旦成功,哪怕是二位宗门反对也无可更改。论你们是否同床异梦,也无法彻底消除彼此的存在。”   “消印并不需要特别申请,只需敲响更鼓,点燃灵光,等天雷响起即可。”   “切记天雷是需要二人一同承受的,你们倘若不在一处,也有天雷加身。”   丁衔笛沉默半晌,小声对游扶泠说:“这算高风险结婚吗?”   游扶泠:“你可以选择别的。”   她心里想的却是:除了我你还有别的选择吗?   丁衔笛摇头,坚定回答:“我不要,需要考虑的是你。”   她问:“万一你之后遇到了真正喜欢的人呢?”   周围寂静,方才的喧嚣隔绝其外。   领着一群机械仙鹤的白鹤落在铜鹤的头顶,乍看像是铜鹤睁开了眼,俯瞰多年不曾出现的天阶道侣。   隐天司的道人抬眼,和那只壮硕异常的仙鹤对视。   游扶泠问隐天司道人:“前辈,那若是我们身死,也有生生世世可言么?”   丁衔笛喂了一声:“也不用这么……”   她想游扶泠也太够意思了,牺牲太大她不好回报,总不能回去之后把自己家产都送给她们家吧。   等前辈转身,丁衔笛低声飞快在游扶泠耳边道——   “没事,办法总比事情多,要是你之后遇见喜欢的人,无论那人多难得手,我都会想尽办法帮你的。” 第24章   丁衔笛说话的时候呼吸撒在游扶泠耳侧,明明更近一步过的游扶泠却不适应,下意识后退。   对方误以为游扶泠身体虚弱才摇晃,担心地问:“你这样的身体怎么承受得了那么高的修为的?”   游扶泠:“天赋异禀。”   丁衔笛被逗笑了,凑得更近,和游扶泠对视:“你还挺爱开玩笑,美若天仙。”   游扶泠不知道如何反驳,正思考着,丁衔笛已经牵着她的手往门内走了。   这一路绕过排队的弟子,再往前去,正中还有巨大的铜鹤像。   丁衔笛路上都在和隐天司的道人说话,原本牵着游扶泠的手也松开了,瞧见铜像,撞了撞游扶泠的肩:“你看。”   满脑子丁衔笛归我了的游扶泠蹙眉,循着丁衔笛的目光看去。   巨大的铜鹤顶上聚集了无数的机械仙鹤,看上去密密麻麻惹人心慌,最惹眼的还是脖子上挂着巨大烧饼的壮硕仙鹤。   机械仙鹤和点星宗的大师姐对比,不算很白,也足够以假乱真。   游扶泠好奇地问:“那不是你宗门的仙鹤大师姐么?”   丁衔笛:“是啊,别问我为什么,我也不知道。”   她是魂穿没有问题,却没有一般人魂穿拥有的记忆。   游扶泠的身份从小闭关,原本就是一张白纸。   不像丁衔笛还有人尽皆知的乞丐生涯,也只有梅池这个笨蛋不认为二师姐换人了。   很快宣香榧就带了几个同样身着隐天司道袍的修士前来,又对丁衔笛和游扶泠道:“你们二人照我说的做。”   ……   跟着祖今夕走后,梅池碍于剑修课程回了自己的山头。   不料放课后风雨大作,周围的同修也抱怨纷纷——   “天极令不是说今日是晴天么?怎么又下雨?”   “你信上面预测不如信我会飞升,定是有人又搞出了什么幺蛾子。”   “别提了,丹修山头炸了之后重建还需要时日。她们丹修的主理座师非说我们剑修霸占的山头最多,说把人都移到这边,这可不得挤死。”   “丹修各个清高,也最清心寡欲,难怪单身这么多。”   “道祖在上,那是什么!我没看错吧!”   剑修系的授课山峰在无方岛中方位最东,名为无涯,也是道院内最高的山峰。   若是万年前修士都可御剑飞行,这样的高度也不算什么。   弟子们抱怨的丹修系合并,也有他们下山飞舟渡口班次紧张的缘故。   正因为无涯峰高,刚出讲堂,他们就看见了攒聚的云气。   几句话的功夫,灰蒙蒙的运气聚集了紫色的云光。   剑修系人多,混子也不少,尚未看出什么,也有人学富五车,阅遍藏书。   “好家伙,这不是雷劫的云吗?”   “真的假的,有人突破了?哪位师兄师姐毕业升阶?”   “也不对啊,这云气中红紫交缠,明显不是修为渡劫,好眼熟的颜色……”   “这不是道侣雷劫么?”   “道侣?”   “啊?”   提到道侣不少人都凑过来,原本就拥挤的下山渡口挤满了站在最佳观景位的弟子。   “结为道侣有雷劫吗?”   “我只听闻天阶道侣解除誓约会有雷劫,是受天道约束的。”   “修士都不能飞升万年了,真的有天道么?”   梅池倒是没把这样的雷劫和丁衔笛挂钩。   毕竟天雷这和修为持平,天雷的颜色越精纯,对修为要求更高。   以她二师姐那低得令人发笑的修为,恐怕一道余威就能把她劈死了。   “你们看天极令!!快看,真的是天阶道侣印!”   “我师妹今日去道侣堂结印,说遇见点星宗那个废柴和游扶泠,不会是她俩?”   “何至于此啊!相传天阶道侣印是把人生生世世绑在一起的,炼天宗能同意?”   “早说了三宗内部消化,对我们这些散修不过是玩玩而已。”   “好家伙,这雷云越来越大了,这二人修为加一起恐怕也是游扶泠单扛吧?”   “万一被天雷劈死了怎么办?”   “双死不也算眷侣一对?这等决心,实在佩服!”   梅池顾不上和一群人一起欣赏红紫交缠的雷云。   她迫不及待想去丁衔笛身边。   师父说了她要保护丁衔笛。   可这人数众多,飞舟渡口的班次也没有因为丹修入住增加,要挤上去都需要本事。   还有人下作无比,用了不会惊扰机械仙鹤的秘术提前登舟,场面格外混乱。   梅池都登上飞舟了,还被人推开。   眼看一只脚就要滑下渡口,下面可是万丈云海悬崖,一只手伸过来把她拉住了,是祖今夕。   同时一条雪白的飞舟破云而来,开船的女修瞧见祖今夕,和她打了一声招呼。   丹修都有一股笼统的草药味。   有的味道辛辣,也有的苦得让人蹙眉,祖今夕的味道很淡,淡得梅池似乎在哪里闻到过。   她是被腌入味的饵人,寻常人闻不到她身上的海腥味,只有血脉同宗,或者天敌白鲨才可以嗅到。   梅池依然很注重身上的气味,比起丁衔笛的随意,她赚的灵石除了吃吃喝喝就是买香粉,像一瓶移动的香水。   又是祖今夕。   梅池见她露出一个笑容,还未说话,一个人过来,拎走了她:“小妹妹,你和我同去道侣堂。”   同样的剑修道袍也可以区分一些人入院前的宗派。   譬如炼天宗的袖摆符文都是太阳,陨月宗的月牙也走线各异。   只有破烂的点星宗,失去了开宗立派的传统,一颗星星都不见了。   季町说话客气脸色阴沉,攥起梅池的手把人带上了宗门赠予弟子们使用的飞舟。   炼天宗财大气粗,飞舟也装点得很有特色。   梅池无心欣赏,看了一眼祖今夕,对方冲她颔首:“道侣堂见。”   季町的飞舟急急开走。   开着白色飞舟的女修见证了全过程。从她领口的刺绣也看得出她比祖今夕还高一级别,也是陨月宗的人。   她已经快修满道院学分,最后五年也可以自由出入道院,完成座师任务。   今日纯粹是依宗门法令,特地来看祖今夕的。   不曾想见到了对方极为难得的一面。   飞舟也前往道侣堂看热闹。   开飞舟的女修名昌朝雨,已是陨月宗板上钉钉的卦修长老。   她一边欣赏下落的紫红色天雷,感慨了一句:“看来这一辈人才很多啊,居然还有这样的痴情人。”   祖今夕并不搭腔t,昌朝雨也不觉得扫兴,她问:“你找到想找的人了?”   祖今夕颔首,昌朝雨感慨了一句:“不会是方才那个小丫头吧?她看上去比你小很多,怎么会是你逃跑的未婚妻?”   “你们老家流行娃娃亲?”   祖今夕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她的卷发被风吹起,天雷伴烈雨,飞舟外升起屏障,她也看见了季町搭乘的飞舟盘桓于雷劫中心外环。   巨大的月老铜鹤上站满了道院的机械仙鹤,在雷劫落下的瞬间俯冲,宛如自杀。   祖今夕眯着眼看着似乎在和季町争吵的梅池,问朝昌雨:“你不是回陨月宗了么,又来此做什么?领取道院授业书也是明年春三月的事不是么?”   昌朝雨幽幽地叹了口气:“宗内管辖的封印松动,宗主派我巡琉光大陆找到遗漏之处,我顺道来看看你。”   她们二人年龄相仿,本应该同届而来,祖今夕却舍弃了名额,卡着下一届入院资格来。   以祖今夕的修为和品级,原本便是陨月宗的下一任宗主最优人选,宗门内部也没有强制她进入天极道院的意思。   昌朝雨一直认为祖今夕脑子有问题,现在似乎明白了。   祖今夕在道院内找到了她寻觅多年的未婚妻。   “封印松动?”祖今夕移开目光,落在也被风雷卷起波浪的远处海岸,掩了几分讥笑,“宗主不是说魔族不会卷土重来么?”   昌朝雨一袭滚银玄袍,表面看不出卦修的特征,“这种上万年的事谁说得清,当年都说娄观天走火入魔,那说法还不一样,也有说雨山道人入魔了远遁。”   “老祖宗都没说的事,”比起祖今夕一脸的病痨鬼模样,昌朝雨看着更像个大宗弟子,“那也不对啊,又说魔族被封印在底下,是地底下还有世界?”   她明显是开玩笑,没有发现侧着脸的祖今夕嘴唇紧抿。   昌朝雨又聊了一些宗门内务,本想和祖今夕叙叙旧,见对方急不可耐去往道侣堂,也只好同去了。   风雨交加,风暴中心的丁衔笛抬眼,“这是第三道了,没完没了。”   她扫了一圈倒地的机械仙鹤,看了眼自己更破的衣袍,问游扶泠:“你不会被雷劈死吧?”   这实在太挑战她的认知了。   如此情形,丁衔笛居然还有闲心瞪外围的宣香榧,“游扶泠,我们都被骗了。”   前两道天雷还有引电的机械仙鹤扛着,这第三道威力明显强上许多,游扶泠看了一眼丁衔笛:“你还有力气说话?”   一道雷下落居然也有缓冲。   天地雨水倾盆,丁衔笛和游扶泠的外围却有遮罩,她们比边上施法的隐天司道人还体面许多。   她们交握的手也无法松开,透明的遮罩中还有道侣印的完成度。   居然还是数字百分之几!   丁衔笛有种自己玩游戏加载进度的错觉,快被雷劈死了她还嬉皮笑脸,“游扶泠,你说我们是不是在做梦,被劈死了就回去了?”   她语气轻快,游扶泠都服了她这种时候的不着调了,忍不住瞪了她一眼:“你不能认真一些么?”   丁衔笛:“我怎么认真?”   她的发被陌生的气流卷起,围绕她们的遮罩散发着蓝光。   隔绝暴雨,仿佛她们是玻璃器皿里的共生藤蔓,就应该互相缠绕。   “这明显不是我努力……”   话音还没落下,第三道天雷轰隆劈下。   和季町一起落地的梅池看见开裂的透明符文遮罩,距离道侣印结成的数字又上涨了。   梅池惊呆了,季町冲到主持仪式的女修面前,她们闯入的大门自动关上,隔绝了一众好奇的眼神。   骤雨裹风雷,飘在空中的符纸也随着天雷落下显现符文,这样的热闹引得不少道院弟子站在飞舟上观看。   “我从未见过这样的符文,师姐你呢?”   “不如问问明年结业的师兄?”   “居然无法用影灵石记录这个画面,为何!”   “用天雷写就的符文……居然和道侣有关么?我怎么听闻是和体质有关,相传……”   整个无方岛风雨大作,位于道院八卦盘下的院落有人听闻动静,惊讶地看着落下的天雷,询问墙上挂着的首座画像:“怀屿真人,这也是您的授意么?”   天极道院内就差茅厕没有首座的挂画。   据说首座坐化之前神魂分出几缕,拿走她的画像还能偶尔串讲一堂课,听听万年前的前尘往事。   也有弟子教考前爱在首座最大的挂画前放上贡品。   死人不会说话,但首座的画像还会挤眉弄眼,嫌弃弟子送的瓜果不甜,肯定会挂科。   额头一道疤宛如多长了一只眼的怀屿真人在画像里飘来荡去:“什么授意,我看不见天雷啊。”   天极道院已过百代,首座是个画像老不死,换的也只有副首座。   天极道院的正职不从三宗之内挑选,继任者多半为散修。   副首座也是百年前从道院结业的弟子,得了传承也一头雾水,大部分事务都要请教化为一张画卷的首座大人。   画像正对窗外的大雨,也不知是否能感受到其中几分故人弟子的气息。   画中人收敛了平日的嬉笑,看了眼正好飞过的排排机械仙鹤。   想起当年成天说一些自己听不懂怪话的女人,感叹道:“你在传承里可曾见过天绝地尽?隐天司又找到了一对。”   肉身坐化的画中女修眉目停在最年轻的岁月。   那时候桑婵也不过双十,自称从另一个世界来的宣伽蓝成日研究山脉之气走向,说以后或许不用点灯。   乌鸦嘴让一切成真,也戳破桑婵的计划,消失在那日碎骨天溪之战。   副首座看向远处的天雷,被劈中的机械仙鹤纷纷下落。   也有新的一群飞向那处,最中间的赫然是一开始领头的真鹤。   道院内弟子都嘲笑点星宗以鹤充弟子,却不知道她们宗门本就以鹤开宗,无论哪一代都不曾变化。   “天绝地尽出,魔族翻海,不是传说?”   怀屿真人躺在卷轴里打哈欠,毫无一代宗师的端庄模样:“那是自然,公玉家的箴言从不作假。当年桑婵收公玉禄为徒,不就是为了改写箴言,却没想到反被箴言所困。”   得到传承成为副首座的修士几乎是记忆的接收器,她看到的真相和如今琉光大陆的传说完全不同。   雨山道人不是飞升失败,她的弟子也不是走火入魔。   与其说走火入魔,倒不如说有人天生为魔,披了一层人的皮囊。   “那若是找不到真正契合的天绝地尽,魔族岂不是还会翻海而来?”   天雷一道一道,天地仿佛都在震动,天阶道侣符的威力远比普通弟子想象的可怕。   流芳千古的大能隔着画卷望着山海那头,“那便不是魔族翻海,而是天地倒转了,琉光大陆会永远坠入黑暗。”   *   符咒因天雷生成,季町也不敢在这个时候贸然行动,生怕扰乱了法罩之内二人的气息。   从第三道天雷开始,丁衔笛和游扶泠身外的屏障已然开裂。   周围的隐天司道人加持阵法,依然阻止不了开裂的速度。   第七道天雷落下伴随着无数机械仙鹤坠地,游扶泠的灵力在天雷落下的瞬间包裹住她和丁衔笛。   这样的天雷远远超过她们二人的修为承受范围,隔了一道门旁观的弟子都被震飞,连天上踩着飞舟的弟子都感受到了震感,摇摇晃晃半天才稳住。   元婴期在天道面前也如蚍蜉,法修的蓝色灵力屏障震碎,一口血喷在丁衔笛的脸侧。   雨水落下,浇透了二人的发和衣衫。   在旁人眼里理应吓得瑟瑟发抖的丁衔笛搂住游扶泠,看了眼外围的隐天司人。   季町和梅池站在一块,即便屏障碎裂,空中的符文在风雨中依旧冒着金光,像是设置了自动填充程序的器械。   这个时候怀疑天阶道侣印的真假,已经迟了。   毕竟天阶道侣千年未出,这位前辈也说上次不曾有天雷,而是消印需要。   丁衔笛从小到大遇事不决有家里摆平,纯靠个人能力能解决的也不用父母操心。   天地濛濛,头顶的云气聚集,厚重的云雾泛着红紫二色,鲜艳得像是没有氧化的墓室壁画。   梅池在边上大喊二师姐,似乎也注意到了站在铜鹤顶上的大师姐,又蹦跳着挥手喊大师姐,夹杂着几句飞饼。   其他修真者尚且知道避开雨幕,季町修为不低,一个避水诀也很简单。   她被外围的屏障挡住,无心避水,担忧地看向靠在丁衔笛肩上的游扶泠。   宣香榧是谁季町心里明了。   天极道院、隐天司、三宗,公玉明倦三大修真世家和四大矿气行是支撑琉光大陆运转t的主要势力。   一直作为宗门继承人培养的季町小小年纪就清楚这些前辈姓甚名谁,师尊也带她云游见过旁人。   宣香榧的身份在隐天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是隐天司门主宣伽蓝的直系弟子,万年不曾断代。   隐天司和天极道院渊源颇深。   门主首座都是朋友,反而是三宗论辈分在其之下,三宗的开宗宗主不过是雨山道人的弟子。   三大修真世家更是历史悠久。   只有垄断了整个大陆的矿气的矿气行算新兴势力。   矿气行提高了百姓的生活水平,拥有不低的地位。   季町冲宣香榧喊了一声前辈,眼看第八道天雷落下,游扶泠都顶不住这样的天雷,更何况修为几乎挂零的丁衔笛,这道侣印恐怕得落一个双死的结局。   “求前辈相助我师妹。”   梅池什么都不懂,她过不去,只看见满地机械仙鹤尸体中心,血流不止的丁衔笛。   乞丐出身的二师姐沉默寡言,师父曾说你师姐空有七魄没有三魂,别人缺一心一眼,她缺三,你要多照顾她。   梅池一开始也不喜欢丁衔笛。   二师姐不算笨蛋,却也不好接近。   好像游离俗世凡尘,夜梦繁多,总会大叫,比她这个从小被千锤百炼的饵人还胆小。   师父说你二师姐以后会变的。   像个大乞丐的师父说话总打哑谜,也没说哪一天,梅池也没刻意等过。   但她等到了。   她喜欢这段时间三魂归位的二师姐,惹人亲近说话也极为幽默,却也比从前更不怕疼,胆子更大,也更好玩。   第八道天雷落下,梅池撞在屏障外,倒在雨水中。   隐天司前辈的声音带着悲悯,对季町说:“你还不清楚你师妹的命格?苦海泛舟,这是她自己选的。”   丁衔笛也是游扶泠选的。   或许她们早在万年前就被选好了。   季町无话可说,宣香榧的意思就是不帮,看造化。   这道天雷先是劈在铜鹤上,与天极道院同年落成的铜鹤翅膀哐当掉落。   一直站在上面的肥硕仙鹤赶在天雷落下前迎了上去。   丁衔笛搂着几乎力竭的游扶泠,坦然地抬眼。   她一向乐观,能努力就努力,这种不是她努力有用的瞬间,只需要接受。   黑影比天雷更快落下,她这个世界的大师姐展现了完美的白鹤亮翅,羽毛被劈得像是大雪落下。   白毛滚雷雨,第九道天雷劈晕了大师姐,肥鹤落地宛如地震,剩下的二成天雷余威落在丁衔笛身上,劈得她头昏脑涨。   丁衔笛还想着游扶泠,试图推开对方,“你离我远一点,会劈到你。”   另一个人早不记得什么绝缘体,她的灵气随着触碰溢出,声音还有痛到极致的畅快,“你休想离开我。”   这种酥麻前所未有,痛也依然,仿佛皮肉被人抠出来打了一会,丁衔笛刚被雨水洗干净的下巴又都是她自己的血。   她和游扶泠身边甚至出现了积水潭,活像她们要和大师姐一起被下锅。   丁衔笛还有闲心开玩笑:“离开什么,没看到老天把咱俩劈了么?”   怀里的人面纱都被鲜血染红,从小受病痛折磨的人也抵挡不住钻心蚀骨的难受,丁衔笛满脸愧疚:“我就不应该和你相认的。”   “早知道……”   在梅池看来,大师姐都被天雷劈熟了。   承受了一半天雷的二师姐衣衫褴褛,里面的绯红里衣晃眼。   分不清布料太红还是鲜血太红,半空的巨大道侣符边角被风雷卷得猎猎作响,似乎只差最后一笔。   底下相拥的二人奄奄一息,如同新婚的葬礼。   最后一道天雷酝酿了足足一刻钟,季町加入了阵法运转。   乘坐飞舟的各系弟子仿佛上了一堂道侣风险课,都很惊讶丁衔笛的抗雷能力。   “不是说她堪堪筑基,这天雷的威力远超金丹啊,是边上前辈们的阵法?”   “这阵法顶多分散天雷,这种天道之雷认准的是血脉,边上的算洒水,更像是为了写成天阶道侣符。”   “太亏了,绑定一生一世不说,还得遭罪,我就说情深不寿吧?”   游扶泠生而金丹,修为依托灵力,更像是一枚快爆炸的电池,找不到可以栖身的容器。   此刻灵气在丹田游走,随着和丁衔笛接触转入对方的身体。   原本丁衔笛的身体也无法接收这样的灵力,只能消耗,无法贮存。   第九道天雷落下,巨大的仙鹤铜像碎裂,整个天极道院西南角都像是被巨大的红紫电光劈碎了。   季町慌乱中不忘把梅池拉上,躲进了宣香榧的屏障内。   最后一道天雷威力极大,也给了符箓最后一笔能量。   金光流转,吸收了阴天暴雨和乌云。   明明接近戌时,却像到了寅时最后一刻。   又过了一会,变成卯时将至,日光跃海而出,时间也错乱了。   一切散尽,飞舟上的弟子和被劈开院落的弟子纷纷看向承受九道天雷的天阶道侣。   废柴护住天才,法修的衣袍不见一丝损耗。   剑修的外袍稀碎,绯红的里衣宛如成亲的喜袍,拥住游扶泠,不知是死是活。   梅池呆呆地问季町:“我二师姐死了吗?”   季町走过去,却看红衣少女顶着一头乱发艰难地扶起晕过去的游扶泠,看梅池还傻站着——   “小师妹,看什么呢,帮个忙。”   梅池乐颠颠跑过去:“二师姐,你没死啊。”   丁衔笛面色红润,身体轻盈,头脑沉重,她觉得自己好像有灵力了,不是从游扶泠那……   梅池刚伸手去扶她,抱着游扶泠的丁衔笛一歪,也倒下来了。   某医院私人病房,戴着呼吸机的少女眼皮颤动,坐在一边发呆的女人惊讶地喊了一声她的名字——   “阿扇?你醒了?” 第25章   游扶泠脑子混沌,努力了很久也没能睁开双眼。   医生检查后对陈美沁说:“您是不是看错了?”   当地两个商业巨头家里都出了事,最近新闻也都是两家的消息。   对游家来说是丑闻,对丁家来说是噩耗。   丈夫婚前就有的孩子目前在游家名下的医院,出了这样的事,陈美沁和丈夫肯定要离婚的。   陈美沁在大学任教,也有自己的财产,她不希望女儿和游家人的第二选项同处一个空间,她给女儿转了更好的医院。   医生走后陈美沁走出病房,正好碰到探病出来的丁衔笛的母亲。   丁游两家好几代的恩怨,涉足的领域有重合就有明争暗抢,表面功夫做得倒是挺好的。   陈美沁和丈夫结婚后才知道几代纷争,一直置身事外。   她只想做一个平静的大学老师。   奈何感情总会变质。   或许一开始就是变质的,她被美好遮住了双眼,以为自己是故事的完美结局。   女人看见陈美沁打了声招呼:“你好。”   丁衔笛的妈妈丁获并不像陈美沁这样每天守在医院。   她的丈夫也姓丁,彼此是人人皆知的无感情结合,孩子出类拔萃,几乎各项满分。   这样家庭长大的丁衔笛性格却意外灿烂,谁也没想到她会和游扶泠在同一天因为事故昏迷。   两个同年同月同日,甚至一个时间出生的人濒死边缘也在同一个地方,双方父母见面也心情复杂。   陈美沁和丁获无话可说,打了个招呼后正要转头,却听丁获说:“衔笛刚才短暂地睁开了眼,我觉得她还是有希望的。”   陈美沁仓皇转头:“你说什么?”   丁获工作很忙,不能一直陪着丁衔笛。   她每天抽出一小时坐在病床边发呆,后悔自己那天没有和丁衔笛一起坐车过去。   车祸现场散落的东西本该称为遗物,是家长据理力争,也要最好的医疗吊住一口气。   丁获都不知道女儿喜欢看小说,和自己打电话还在看。   游家一场生日宴,女儿几乎捅死第一次见面的同父异母哥哥,最后双双进了抢救室,都没有醒来。   事故原因小范围瞒住了,却瞒不过这家医院的主人。   丁获很清楚,哪怕游家的备选死了,能活下来的游扶灵在这场继承之战中依然没有百分百胜出。   在别人眼里,即便游扶灵彻底死了,陈美沁也可以了无牵挂地和丈夫离婚,再要一个孩子也来得及。   换一个角度,如果游扶灵身体健康,那这次事故她占了上风,也不差最后令人咽气的力气。   游家的意外是对游扶灵本性的不了解。   而同一天出事的丁衔笛即便有了猜测,却低估了父母各自情人的疯狂,肇事司机是她父母情人联合找来的帮手。   两家继承人出事给圈子里人提供了起码可以畅聊一年的料,对两位母亲来说沉痛异常。   丁获:“医生过来说没有苏醒的迹象,我不相信。”   她的妆容无懈可击,和t陈美沁的憔悴相比,表面看不出险些丧女的痛苦。   陈美沁调整了呼吸,提及刚才看见女儿的变化:“我们阿扇也是……”   阿扇。   刚才丁衔笛睁开眼,开合的嘴唇拼出的也是这两个字。   丁获疑惑地开口:“你女儿和我女儿私底下有来往吗?”   陈美沁愣了一会。又有些难过:“应该没有,我女儿没有朋友,也没有来往的同学。”   丁衔笛在家长眼里过分优秀。   周围小孩青春期谈朋友的时候丁衔笛不感兴趣,在丁获问你呢的时候摇头,说:太浪费时间了,我玩都来不及呢。   丁获谈过恋爱后才考虑商业联姻,丁衔笛十几岁就有股老僧的看破红尘,似乎想要一步到位直接走到终点,什么还没开始,就差点结束。   丁衔笛和游扶泠的病房都在高层,她们交谈的时候正好一个人走了出来,身边还跟着助理模样的女人。   似乎是走反了,她又走了回来,经过这两个人的时候问助理:“不是说这里的病房都是独立的吗?”   助理:“您走错了。”   丁获眯着眼看离去的明星,陈美沁收回目光:“我听说隔壁病房住着有名的女导演,岁数挺大了。”   这家医院就是丁家的,陈美沁要给游扶泠转院也有丁获的接收支持。   现在听到丁衔笛喊游扶泠的小名,丁获更觉得这俩小孩私底下有什么关系。   她忆起那位导演,忆起丁衔笛抓周的铜钱还是对方送的古董,嗯了一声:“是岁数很大,看着特别年轻。”   经过第三病房的时候,丁获往玻璃窗看了一眼。   那位导演看上去没有任何重症模样,赶走外甥女只为了投屏看小说……   不对,是在投屏写小说。   女人脚步一顿,扫到了投屏上丁衔笛的名字。   她稍稍驻足,里面的人就看了过来。   这么偷窥显然不礼貌,丁获离开之前确认了一遍门口挂牌的病人信息。   【姓名:宣伽蓝】   【年龄:71】   ……   她想:这么大岁数还写小说?   似乎想起家里九十岁还执着听小说的老太太,丁获沉默地离开了。   来接她的秘书问上司:“衔笛今天还好吗?”   丁获想了想对秘书说:“你查查衔笛私底下和游家的女孩有没有来往。”   *   雷云散去,短暂出现了昼夜颠倒异象后,天色恢复了正常,仿佛雨水从未落下。   梅池和季町分别扛起自家师姐和师妹。   坐飞舟俯瞰的道院地标之一铜鹤被天雷劈成了糊糊,似乎把仙鹤大师姐都染了个铜黄色,梅池又要扛人又要捞鸟,再有力气也不够。   一筹莫展之时,被天雷劈得在地上密密麻麻堆叠的机械仙鹤又活了,咔哒声过后又慢吞吞地飞走。   季町扶起游扶泠,看梅池一心二用,先起决把丁衔笛和游扶泠身上的雨水散了。   丁衔笛背上都是天雷劈出的伤口,和绯红的布料黏在一起,肩上还有季町捅出的伤,泡了水后更是惨不忍睹。   对比似乎完好无损的游扶泠,乍看像是单扛天雷的是丁衔笛。   梅池身上也干了,她顾不上道谢,问季町:“她们成了吗?”   季町看向站在台阶上的女修,宣香榧缓步走来,摸了摸二人的脉象,“甚好。”   “好个屁!我二师姐都这样了哪里好了!”   梅池还不忘呸了一声,季町目瞪口呆,急忙拽着梅池道歉:“真人莫怪,点星宗的……”   梅池:“为什么要道歉,我二师姐之前同我说结道侣很方便的,哪有什么天雷,她现在都快死了。”   言罢少女扛起她背上有伤的二师姐,也顾不上仙鹤大师姐的辈分,握住肥鸟的长颈,用大师姐鸟嘴对准隐天司道人:“怎么看这都不像是道侣印吧,你们肯定干了别的。”   季町都不敢怀疑隐天司的权威,况且结为道侣本就是通过天极令上传神鼎,得以公证。   天阶道侣更像是天道为证,断不可轻易消印。   季町从前也没见过天阶道侣印,并不知晓真正的流程。   更没想过梅池会胆大到驳斥隐天司的权威。   被天雷劈坏的机械仙鹤飞得摇摇晃晃,似乎都去住所吸矿石去了。   还有的像是被劈晕了方向感,撞上了弟子飞舟,又是坠地声又是哀嚎声,不知道的还以为丹修又炸了哪个山头。   季町试图让梅池住嘴,左手扛二师姐右手拎大师姐的少女走上前,和宣香榧对视,问:“你是坏人吗?”   下了飞舟过来帮忙的祖今夕感受到了隐天司非同一般的气息,眉头微蹙。   昌朝雨的手搭在她肩上:“点星宗到底多久收一次弟子啊,也就这一次三宗人都齐了吧?”   “凑了三个人也不容易。”   “哦不,不是三个人,两人一鸟。”   梅池才不顾季町的眼色,修为比她的废柴二师姐只高了一点点的西海饵人天生愚钝,生而为食。   她这样的都算族中聪明的了。   即便盯着人看,也没有任何咄咄逼人,只有一股莫名的天然纯净。   不知道具体多少岁的宣香榧被她逗笑,目光意味深长地扫过晕过去的巨大仙鹤,像在看被困在这具躯体里的古老灵魂,“你认为我是坏人?”   梅池还在瞪她,宣香榧笑了:“哪有坏人众目睽睽之下干这种事的,那我还跑得了吗?”   季町看梅池点头如捣蒜更是无语,这孩子口无遮拦也就算了,被卖了还要被人数钱。   她急忙说:“真人勿怪,梅池师妹也是关心过度,我尚且不知天阶道侣印是这样的,更何况她……”   梅池刚想说话,被她扛着的二师姐动了动。   右手拎着的仙鹤大师姐也挣扎了片刻,挣脱她的手落到地上扑了扑翅膀。   丁衔笛头疼欲裂,有种没做拉伸上下好几座山的酸痛感。   更要命的是她似乎短暂地回了一次原世界,看见了坐在病床边的妈妈。   太可怕了,平时吵架都要撕烂别人嘴的亲妈居然泪眼涟涟。   丁衔笛想说话也没办法说,闭上眼再睁开又回来了。   她被梅池扶着,伸手问季町要游扶泠。   季町往后退了两步,梅池直接把人抢了回来塞到丁衔笛怀里:“道侣印都画完了,季师姐你认命吧。”   梅池刚的话不无道理,披头散发背后的伤口还在渗血的丁衔笛拧着眉,平凡的容颜都因为此刻的眼神明亮了几分。   她怀里的游扶泠面纱染血,像是被抽空灵魂的偶人。   金色和蓝色的灵力萦绕周身,模糊她们的面容。   在季町眼里这两人完全没有他人结道侣的柔情蜜意,更像逃婚被抓回来。   宣香榧一挥袖,几个人都入了内堂,大门合上,隔绝了外面好奇的探看。   季町一门心思放在晕倒的游扶泠身上,还是带走了游扶泠,在道童的指引下把人放到了内室的软榻。   丁衔笛放心不下,跟了过去。   她天然干涸的肺腑识海涌动不竭,周身金色的光芒不散。   原主出生就干涸的身体似乎被天雷改了,只是游扶泠依然奄奄一息,像是来陪她受苦的。   梅池盯着丁衔笛还在渗血的后背看,几乎分不清她是衣服红还是衣服被血染红。   丁衔笛顾不上伤势,坐在榻边紧紧握着游扶泠的手,喊对方的名字。   没有回应。   她都短暂回去过了,游扶泠还是昏迷,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难道游扶泠彻底回去了?   不会回来了?可她还有呼吸。   她越是紧握游扶泠的手,对方身上的灵力就越往她身上钻,像是找到了真正的主人一般。   丁衔笛摘掉游扶泠破碎的面纱,蹙眉盯了半晌。之前她和游扶泠亲吻获得灵力,现在对方灵力不请自来,仿佛要把游扶泠掏空,那反过来呢?   即便游扶泠的灵力因特殊体质取之不尽,衰落之时的灵力流失只会伤到神魂,季町怒声道:“你松手!没看到我师妹……”   丁衔笛伤痕累累,吻也血迹斑斑。   梅池忽然被季町捂住了眼,她在对方的指缝中看见了俯身亲吻游扶泠的二师姐。 第26章   丁衔笛的亲吻也无法转圜接近游扶泠带来的灵力吸收,被天雷劈她都不紧张,这会反而慌了,又凑近喊游扶泠的名字。   梅池拿开季町的手,比起游扶泠的不醒,她更担心丁衔笛的伤势,“二师姐,你管管你自己吧,地上全是你的血。”   正好进入内室的宣香榧也瞧见了,看丁衔笛眉宇笼着焦躁,安抚道:“不必担心,你们二人的道侣印已成,你活着,她不会死。”   丁衔笛又不能说不死不代表游扶泠可能回老家去了,她嘴唇紧抿,思索怎么解释,宣香榧又道:“你没有其他疑问?”   丁衔笛也猜到自己的身t份或许有问题,余光再次扫过游扶泠依然苍白的面容。   隐天司的前辈不惊讶游扶泠爬满符文的脸颊,分开了丁衔笛和游扶泠交握的手:“你现在的确不能同她过多接触,你的识海就像刚开荤的野兽,不会餍足。”   宣香榧:“你前去换身衣袍,再耽搁,恐怕要同她一块晕过去了。”   “不必,趁我现在还没晕,想知道真相。”   要是有得选,丁衔笛倒是想晕回原世界,看看游扶泠是不是在那边醒了。   她闭了闭眼,长叹一口气,一双狭长的眼眸不笑还有几分冷厉,她望向宣香榧:“前辈,请您直言。”   ……   九道紫红道侣雷劫威力巨大,门外还有不少道童收拾铜鹤的残骨。   道院搞清算的真人气得胡子都被自己扯掉了。   碍于隐天司位高权重,凡人的帝王家对隐天司都要伏低做小,只能一边跳脚一边道:“老祖宗的脸面都要被丢尽了!这可是当年妖族送来的铸像呢!”   被机械仙鹤撞翻飞舟的弟子还趴在地上呜嗷,听到妖族又来劲了,好奇地问:“现在还有妖族么?”   琉光大陆的历史翻页重重,这帮老头和历史比也只是一根嫩草。   天极道院作为九州势力之一,培育的座师和管事长老都算学富五车。   “碎骨天溪之战后灵脉断了,加之妖王不知所踪,妖族比修真者还依赖灵气,渐渐就消失了。”   吹胡子瞪眼的老头望了望黑黢黢的天幕,不知是道侣天雷的缘故,今日无星无月,草木中的虫子都不发出一声鸣叫,弟子们的打闹消解了几分瘆人的静谧。   即便丁衔笛礼数周到,隐天司道人依然摇头:“待你收拾好我再同你分说。”   她叹了口气,示意丁衔笛垂眼:“不妨看看脚下。”   或许是痛到极致反而一身轻松,丁衔笛反而不痛了。   她看着地上的血水,瞧见梅池同样破烂的道袍,呆呆傻傻的小师妹还盯着她看,丁衔笛笑了:“看什么?”   梅池皱了皱眉:“二师姐,你还是换身衣裳吧,味儿太重了。”   此话一出,丁衔笛原本平静的脸扭曲了几分:“你说什么?”   季町无言以对,她看了眼倒在榻上的游扶泠。   大雨浇透的衣衫换去,面纱下的面容依然苍白无比,若不是尚有一丝微弱的呼吸,游扶泠更像一个死人。   堂堂隐天司的高官居然还有闲心喝茶,看着丁衔笛掐住梅池的脖子问什么味。   穷酸的剑修似乎忘了她之前打满补丁的贫困生活,显露出不符从前的个性。   送衣物的道童也第一次见这么有活力的伤患,笑出了声,待丁衔笛换完衣物落座,宣香榧连饭食都备好了。   隐天司统管修真者的名碟,连散修也不例外,只是约束相对三宗没有那么多。   丁衔笛对这个世界的认识来自身边人的介绍,也有天极令上的闲谈。   藏书阁抄书的这些日子,她也记下了九州和凡人管辖的地界。   琉光大陆分九州,修真者与凡人互不干扰。   或许万年前还有凡人求长生的先例,随着灵脉枯竭、矿气发展,修真的地位也没那么高了,也有不少修真到一半放弃,前去隐天司毁掉灵根做凡人的。   隐天司向来不允许修士插手凡人的生死轮转和朝代更迭。   人类千秋万代,同为人的修士止步不前,随着矿气时代的到来,即便算不上草芥,也失去了先天优势。   有些修士混得还不如人间的富商,实在毫无面子可言。   左右修真修到最后顶多多活几十年,还被隐天司管着,现今飞舟都超过了御剑飞行,也不用符箓照明,矿气通道千家万户,修什么仙,不如做个凡人。   修真没落,隐天司却积威甚重。   本该高高在上的隐天司前辈还留她们一起吃饭。   季町一向言行克己,唯独在游扶泠的事上大动干戈,落座还不忘让道童帮忙照看还昏迷的游扶泠。   梅池倒是很不客气,吃饭吃出了喝饭的感觉。   丁衔笛还试图装一装,梅池已经把她看上的菜都夹走了。   季町筷子都不动,问宣香榧:“前辈,您是特地来此给她们二人主持道侣结印的么,据我所知,隐天司外派到天极道院的门人大多是刚考入的普通修士。”   “我与她们的宗主有交情,”宣香榧看面相便很好说话,天极道院不禁弟子饮酒,梅池嗅到味道,问:“我可以喝吗?”   丁衔笛:“你还没有成年喝什么。”   梅池:“按照凡人的年龄算已经是大人了。”   “按照我族……”   丁衔笛怕她把自己那非同一般的饲料身份说出来,用鸡腿堵住了她的嘴,“好吧你是大人,喝吧喝吧。”   宣香榧笑了笑,丁衔笛又看向游扶泠躺着的内室方向,放下筷子,认真地问:“这也是我师父交代的?”   前辈颔首:“你自幼流浪,七岁那年,你师父在遥州城墙脚下捡到你,后收入门下。”   丁衔笛心虚得很,她什么都不知道。   季町:“遥洲?”   琉光大陆的都城就在遥洲,三宗之首的炼天宗宗门也在遥洲东南地界,只是修士和凡人互不打扰。   宣香榧看向季町,“你师尊与点星宗的宗主交情也不浅,你会不知情?”   季町看了一眼丁衔笛,对方却撑着脸发呆。   丁衔笛新换的衣袍是隐天司普通门人样式,玄色披红,居然比剑修的道袍更衬她。   季町:“有听师尊提起。”   宣香榧:“天绝地尽呢?”   季町似乎知情,不曾言语。   丁衔笛:“那是什么?”   梅池一心一意吃饭,什么都没听进去。   丁衔笛和宣香榧似笑非笑的目光对上:“我和游扶泠,不会就是你说的什么……”   额前还有一缕白发的前辈点头:“是。”   丁衔笛皱眉,她并没有在原文中找到这四个字,却也不敢肯定一定没有出现过。   可明菁不是主角么?   那退一步想,原文中的丁衔笛爱而不得走火入魔,除却被赶出天极道院这个契机,修为那么低的她又是怎么混到魔族中层的?   完全不用从基层做起是么?   那也只剩**质特殊了。   丁衔笛眉头紧锁,熟悉的苦大仇深卷上面容,却不像从前那样爬满阴郁。   宣香榧说话慢条斯理,如果她是游戏npc,丁衔笛恨不得狂点对话框按快进。   这也不是游戏,眼看宣香榧大有说个三天三夜从万年前开始的架势,丁衔笛问:“那我若是和游扶泠不结为道侣,您还会来道院么?”   宣香榧似笑非笑:“隐天司本就在天极道院有分堂,并不算刻意而来。”   “天绝地尽是万年前的卦修箴言,我司一直在寻找这样的人。”   丁衔笛心想这不是主角标配么?   宣香榧:“不过你们不是唯一的一对天绝地尽,在此之前隐天司也寻到过。”   丁衔笛又想:那就不是主角了,那是耗材。   不对,这也不正常。   无论我从结尾倒叙看还是从一章看,这本书写的就是明菁飞升史,哪来的我?   她心里愁肠百结,筷子几乎把梅池看上的小猪馒头戳烂了。   梅池不管什么历代天绝地尽什么同年同月同日生,什么此消彼长的命格。   她只在意有没有吃饱,趁丁衔笛下筷前一瞬拿走了千疮百孔流出豆沙的小猪包。   丁衔笛筷子撞在银盘,声音清脆,她也从沉思中抬眼,“所以你们要我和游扶泠做什么?”   宣香榧也算坦诚:“需要你和她前去鹤洲,找一样东西。”   丁衔笛不用脑子想都明白这活很难办。   她鼓着脸扫了一眼默不作声的季町,问:“季师姐,我没记错的话鹤洲和无方岛相距甚远吧?”   丁衔笛差点被季町捅了两次,很清楚游扶泠在这个世界没有妈妈疼也有超绝师妹控护着,问:“你不与我们同去?”   季町还在给宗主师尊发天极令讯息,她的师尊常年在外,前几条都未曾读取,现在发的下场也一目了然。   梅池满嘴红豆味,嘟嘟囔囔地说:“二师姐,我陪你去。”   季町莫名有种被这个饭桶妹妹比下去的错觉,也顾不上师尊是否回复,嗯了一声:“我当然同去了,只是……”   天极道院的学制十五年,其间不能随意外出。   季町看向宣香榧:“前辈,除却道院的规则,丁师妹修为低微,您的任务恐怕艰险重重……”   梅池:“二师姐,她骂你修为低。”   丁衔笛抽了抽嘴角,躲开梅池说话喷出的馒头屑,拍了拍身上,轻声道:“你二师姐我现在被天雷劈过,应该比以前进步t大。”   梅池不懂,她的知识来源大多是点星宗宗门稀巴烂的宗主典藏版话本。   圆脸小姑娘眨了眨眼,问:“师姐脑子也被天雷劈坏了么?这是传说中的伐筋洗髓吗?早知道我也找个道侣劈一劈了。”   她语速时快时慢,含着馒头也有很大的威慑力,丁衔笛放弃抵抗,“你说得都对。”   季町本就虚长她们几岁,外形看上去也成熟许多,似乎也觉得丁衔笛幼稚,挪了挪自己的凳子。   宣香榧乐得看这种打闹,捏着酒杯笑道:“是艰难,我并不是站在隐天司立场上希望你们拿到东西。”   “各地魔族封印松动,也马上到万年之期,许多牛鬼蛇神都出来了。”   “祝由鼎和照洲神鼎都是一个锻造师所铸,只是祝由鼎早已碎裂,散落在九州各处,隐天司多年寻找,也依然差了不少。”   “三年前我与点星宗的宗主巧遇,她找到了祝由鼎剩下的碎片,它们都在鹤州神女墓中。”   “神女墓乃是万年前灵脉所在,后来也有很多修士的墓穴搭在上边……”   丁衔笛:“只有我和游扶泠才进得去的意思?”   宣香榧摇头:“是天绝地尽才能开启最后的阵法。”   “此前并未有天绝地尽结为道侣的先例,你们或许还有胜算。”   梅池几乎把整张桌子的吃食都塞进了肚子。   饲料人胃口很大,还不满足,又偷偷拿走了宣香榧的酒。   前辈也不计较,梅池冲她笑了笑,似乎完全放下了戒心。   丁衔笛一边拿走她要对瓶吹的酒壶,脑子全都是危险,这位来头很大的前辈提出的要求就差贴上警告牌了。   鉴于她表面好说话,依然让丁衔笛和游扶泠被天雷劈得这么惨,这样的话很可能也留有余地,暗藏坑洞。   搞不好之前已经死过一批这样命格的人了。   不看小说的人知道这明显是发布任务,难道这就是原主遁入魔道的缘由?   原文中的丁衔笛后来难道也和游扶泠有关系?   也不对啊,丁衔笛依然对游扶泠刚开始嫌弃的眼神印象深刻。   季町倒是清楚丁衔笛几斤几两。   游扶泠虽然修为高,但是个脆皮法修,并不像剑修那样适合冲锋陷阵正面对决。   若是让一个废柴和自己的天才师妹同去,或许两个都没了。   季町:“这件事可有期限?”   丁衔笛明知自己穿回去需要什么,还要顺势问:“我们的好处呢?”   她依然置身事外,不认为自己是拯救苍生的主角,更想回家。   季町:“你闭嘴,得了便宜还卖乖,你当我看不出你筋脉的滞涩感消失了么?”   丁衔笛诧异地看向梅池:“你看出来了么?”   梅池喝了两杯就上脸,摇头晃脑:“看不出,我又不是火眼金睛!”   季町实在很难忍住想给这俩人一刀的冲动,宣香榧让道童再上了一壶酒,瞥了一眼内室,“不着急,待你们完成道院的学业。”   那也得十五年。   丁衔笛方才惊鸿一瞥,也猜测两个世界有时间差,她摇头:“不可以马上前去么?”   季町更有种自己师妹插在牛粪上的错觉。   奈何她又要顺游扶泠心意,又不得不承认道侣印的作用,咬牙切齿道:“你现在去就是送死,那种地方三宗道弟子都要结伴而行。”   万年前琉光大陆修士无数,却没有正儿八经的宗门之说,野鸡门派倒是不少。   凡人颠沛流离,朝代更迭。修士杀人夺宝,各种私斗,什么天材地宝也被洗劫一空。今朝挖坟,明朝飞升也不是空话。   后来的修士更是在墓穴放了不少防盗贼的法宝,更有大手笔的设立了万里毒瘴,就是为了地下长眠安逸。   丁衔笛:“季师姐,以后都是一家人,对我态度不能温柔一些么?”   季町从未见过如此厚颜之人,一想到她勾引自家师妹之前还对明菁穷追猛打更是恼火,转头不搭理她了。   大前辈自顾自饮酒,似乎把这群小孩的斗嘴当成下酒菜。   看她们吵完了才对丁衔笛道:“你先天筋脉有损,或许也有年幼时乞讨的缘故,是不是腿脚也不利落?”   季町完全没看出来,反而是梅池点头:“师父说捡到二师姐的时候她快被人打死啦,那天天寒地冻的,不像捡到我的时候天热。”   梅池:“师父说她给二师姐治过了,修士再修炼也是俗世凡胎,也会有病根。”   丁衔笛是有感觉,她猜测原主在剑修系倒数也有这方面的原因。   如今她成了身体的主人,也只能克服:“就是走台阶吃力一些,没什么的。”   她口吻轻飘飘,在旁人听来似乎并不在意。   季町本性纯良,刚生出几分对丁衔笛态度太差的羞愧,披着隐天司道袍的少女又说:“大不了我以后多买几只飞舟,更不用走路了。”   她说得像是她随便就能买得起一般,梅池还要捧哏。   宣香榧:“天绝地尽的命格就是如此,你们二人注定有一人修为起点极高,另一个人修炼极为缓慢。”   丁衔笛噢了一声:“我说呢,怎么我稍稍靠近阿扇,便能顺走她的灵力。”   “不过她给我的终究不是我的,很快就耗尽了,我体内聚不起灵气,不能干的事情很多。”   她说得淡然,之前季町便觉得她在被明菁拒绝后仿佛换了个人,精神气也不同以往。   道院内不少人把这样的变化归结于哀莫大于心死和演的。   如今同坐一桌,室内灯笼和矿石灯相映照,丁衔笛平平无奇的脸也比平时更加夺目,季町微微蹙眉,别过脸当自己瞎了眼。   宣香榧道:“你之前以这般枯竭的资质都能入道,资质已经远超一般人,不然你师父不会收你为徒。”   不知道想了什么,额前一缕白发的道人笑了一声:“不过她一直说徒弟是捡回来的,她之前也是这么被捡的,看来这是点星宗的家学渊。”   这句话像是对原主的肯定,丁衔笛却不得而知对方入魔经历了什么。   丁衔笛生来什么都有,光环也有父母给予的背景渲染,并没有真正打拼过,或许以后也没有这样的机会。   什么都没有的原主和她相反。相貌、出身、财富什么都没有。   这一瞬间丁衔笛难过异常,她觉得这样的话应该不仅仅她听。   这句话也来得太迟,她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何而来,更不知道这身体里是否有原来的灵魂。   “祝由鼎碎片不算迫在眉睫,”察觉内室躺着的人已经醒了,宣香榧拿出丹药递给丁衔笛,“你的道侣天生骨头易碎,唯有一根肋骨不同,你就不一样了。”   丁衔笛发现这里的人说话都像是藏着什么,她问:“我难道不是人?”   宣香榧哈哈大笑:“现在都没有魔族,妖族也已湮没,除了人难道是鬼?”   丁衔笛更在意自己回家的成功率,又问:“真的要等道院十五年年限么?”   宣香榧摇头:“若是你修为精进得快,或许能提前离开。天极道院有天极道院的规矩,我托付你之事也有你师父同我的交易。”   “局势不可能压在你们这些后辈身上,我们还是有事可做的。”   说完她就离开了,隐天司的道童也跟着离开,室内只剩下她们几个。   梅池还在嗦大棒骨,见丁衔笛起身,问:“师姐,你去哪?”   丁衔笛:“探望骨头易碎的道侣。”   她还问了季町一句:“宣前辈说得是真的?”   季町点头:“她不能磕碰,所以自小住在炼天宗的洞府,我们宗门的弟子都不会打扰她。”   这和关禁闭无甚区别,也符合丁衔笛认识的游扶灵的过去。   怎么有人穿书前后宛如复制粘贴,丁衔笛都觉得可怜。   “我说呢,她怎么做法修不做剑修。”   丁衔笛放慢脚步,隐天司的衣袍下摆很长,流文在暗处发光,像是给她镀上一层光。   季町:“法修没有体术课。”   丁衔笛摇头:“那她揍我很有劲,之前发疯我都压不住她,有这样的先例么?”   季町:“那是你不知好歹。”   她明显是游扶泠那边的,丁衔笛一边摇头一边往里面走。   这会梅池和季町都没有跟过去了。   床榻上的游扶泠还躺着,没有醒来的迹象。   丁衔笛拿着宣香榧的丹药,不知道游扶泠这样的状况要怎么吞下丹药。   榻上的少女一头黑发披散,越发衬得皮肤苍白。   丁衔笛很少有这么肆无忌惮打量游扶泠的机会,她坐在榻边,端详了游扶泠好一会。   床榻上的人已经醒了,却依然闭着眼,佯装昏迷t。   四下无人,丁衔笛看了许久,长叹一口气:“你应该不会丢下我自己一个人先回去吧。”   她清楚游扶泠回原世界会面临什么,“无论你那个便宜哥哥是死是活,游家人都会对你保持戒心。”   “你爸还不算很老,不把他绝育掉,搞不好还有新的孩子。”   丁衔笛生怕自己再吸走游扶泠身上的灵力,只敢抚摸对方的发。   对方的发比她的稻草毛丝滑许多,触感非凡,越摸越是上瘾。   换了一袭玄红道袍的剑修嘴唇干涸,磕了丹药身上依然隐隐作痛。   丁衔笛声音冷淡,剖析狠毒,“阿扇,你要是回去,就应该马上换心,然后彻底把家产收入囊中。”   “我要是你,应该会先把老爸给做了。”   她父母没有感情,表面关系稳定,也有暗潮涌动。   丁衔笛不知道自己的事故真相是合谋,却清楚要是活着回去,绝不能善罢甘休。   她的妈妈也和游扶泠的妈妈不一样。   毒蛇生出一条善于遮掩的剧毒小蛇,游扶泠不过是结霜的果子,写满命运的走投无路。   丁衔笛声音压得很低,动作更像是欲吻的若即若离,也和方才急切依靠亲吻回流的举动完全不同,“你需要我。”   双目紧闭的游扶泠无法忍受这样亲近又折磨的呼吸感,她被子里的腿颤了颤。   剑修似未察觉,又凑近了些,上半身几乎压到了游扶泠的身上。   已经醒来的游扶泠忍无可忍,眼睫颤抖,正要说话,丁衔笛却抓住了这个机会,把宣香榧给的丹药塞入她的口中,轻笑了一声。   丹药入口即化,迅速游走全身,躺在床榻上的少女正要起身,又被丁衔笛摁了回去,发现不会再自动吸对方身上的灵力后放心许多——   “装睡可耻啊,害我担心。”   游扶泠瞪她:“你这是担心?”   丁衔笛:“那不然是临终关怀?我可没当寡妇的兴趣,你留我一人在此,未免太残忍了。”   她此刻的神态和方才贴在游扶泠身上宛如毒蛇的威胁完全不同,游扶泠几乎要怀疑自己幻听了。   她沉默半晌,丁衔笛却没有问她是不是回去了,“我去叫你师姐。”   有些东西难以和季町言明,丁衔笛是这个世界她唯一可以坦诚诉说的对象。   丁衔笛的衣袖忽然被抓住,刚低头就被游扶泠抱住脖子。   温热的眼泪蹭在她的脖颈,她惊讶地低头,对上一双裹着水雾的眼睛。   丁衔笛没有推开游扶泠,她搂住对方,像是猜到她想说什么,问道——   “你也看见妈妈了?” 第27章   游扶泠没有说话,她被丁衔笛搂在怀里,也轻飘飘的。   隐天司的道院内室不如她的天字号修真公寓陈设奢华,床榻不大也不柔软,一个人睡都挤得慌,两个人坐在一起也没多少富余。   游扶泠还没缓过神,她下意识贴了贴丁衔笛的脖颈,过了许久才后知后觉:“你怎么知道?”   “难道你也……”   她只记得天雷下落,晕过去之前她被丁衔笛紧紧搂住。   炼天宗天才修为是虚的,体术更是一言难尽,也有先天体弱的缘故。   若放在万年前修真都是全科的设定,游扶泠也能算废柴。   这具身体没有她原本身体的心病,活起来也一样累。   不能忧思过度,必须活得像是死水成精,不容半分波折。   穿到新世界的游扶泠没什么快乐的时候。   在原世界她还可以偷偷查看丁衔笛的近况期待明天。   对方参加了什么比赛,发在社交平台的动态,她又交了新朋友,哪个人可以和她闹成一团。   碍于身份,游扶泠没有成为对方的可能。   她们同一天同一个小时出生,虽然不知道分秒有没有差别,不妨碍游扶泠擅自把丁衔笛设为人生的第二号重要对象。   第一位是妈妈。   第二位是别人眼里作为她死对头的丁衔笛。   她没想过自己有一天可以这样拥抱对方,更没有想到可以和她以天为媒,结为道侣。   不谈爱恨,这样的名分就远超原世界的结婚意义,意味着丁衔笛背叛她的可能近趋于无,有也代价惨重,非死即废。   重症监护室的仪器声让游扶泠惶恐。   丁衔笛一心想回去,游扶泠不抱什么期待。   她当然很高兴见到陈美沁,又畏惧自己要和丁衔笛再次分道扬镳。   原本的世界她们没有任何可能。   这样的矛盾让她对不起妈妈,又痛苦万分,在丁衔笛怀里哭到呼吸急促,几乎又要晕过去。   丁衔笛之前见过她狼狈发疯的模样,也依然无措对方这样的哭声,哀哀戚戚,不符合她对游扶泠从前的印象。   对方本该纯白无瑕,站在高台接受鲜花和掌声。   她们的位置无数次置换,也给对方送上过鲜花和奖杯。   这样的亲密怪异无比,若说不正常,她们还接过吻,那又是什么呢?   丁衔笛空有交朋友的经验,自认和游扶泠的道侣誓约算是同一个世界人江湖救急。   也不知道处理对方冒进又令她疑惑的亲昵,以及她们此刻感受到的,非比寻常的气息,像是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把她们串在一起。   这就是天道誓约么?   “我都没哭呢,你哭成这样。”   丁衔笛给游扶泠顺气:“刚才我好像短暂地回去了一下。”   她半搂住游扶泠的肩,生疏又笨拙地安慰对方,“可能没几秒,眨眼和我妈对视后又回来了。”   她还有闲心开亲妈的玩笑:“你知道我妈长什么样吗?特别喜欢蓝色眼影的那位,股东大会合照永远的c位。之前还因为穿得太漂亮被网友喷了,说哪有大老板穿这么不正式的。”   丁获的社交平台大部分是工作消息。   丁家涉足的行业很多,这样的账号类似工作号,一年也就在丁衔笛生日或者新年发一两张。   丁获看脸就很有攻击性,反而是站在她身边的女儿笑眯眯的,和妈妈的气质截然不同。   “有吗?”   游扶泠的声音还有些哽咽,听起来闷闷的。   丁衔笛:“有啊,还有人因为她换了什么品牌代言骂事多呢。”   脸和从前比降级但声音完全没变的丁衔笛还在笑,“我第一次看她哭成那样。”   “这不是证明我们都没有死透吗?”   “你身体应该是完好的,我就不一定了,也不知道车祸受伤什么程度,不会毁容了吧?”   “难道我只剩下一条腿?”   她猜测都像是玩笑,“不过也有完好无损的可能,还是值得期待的。”   怀里的人和她同龄,身高也差不多。   丁衔笛已经很瘦了,游扶泠实在是过分单薄了。丁衔笛都不敢用力抱她,再听宣香榧说游扶泠天生脆骨,越发小心翼翼。   游扶泠:“我比你容易死。”   丁衔笛安抚她的动作一顿,“那可不一定,我是被车撞的,你哪有什么外力。”   她沉思片刻,“我不会只剩一个脑袋了吧?”   她一惊一乍的预设过分跳脱,已经把游扶泠的闷闷不乐扫走了。   隔帘被夜晚的穿堂风吹起,游扶泠的笑声也传到季町耳中。   不放心的真操心大师姐坐在外面,看着梅池还在啃骨头,皱着眉头问:“你是狗吗?这都没肉了有什么好啃的?”   梅池咬着骨头说话声音混浊:“好吃。”   季町更担心自己师妹了。   目前话本里富家女下嫁贫农,还带着个傻子拖油瓶的既视感太强,哪怕炼天宗家大业大不怕倒插门,她都怕自己被气死。   见游扶泠笑了,丁衔笛终于松了口气:“不哭了吧?饿了吗?吃点东西……”   “忘了你们是高贵的辟谷人士了,我现在……”   游扶泠又伸手,抱住了丁衔笛的腰。   丁衔笛都打算起身了,又被拽了回去,咦了一声:“怎么了?还要我给您宽衣?”   说完她又嘀咕:“是宽衣吗?我是不是用错了?”   游扶泠摇头:“我想抱抱你。”   丁衔笛倒是不介意,还在开玩笑:“把我当成你妈?”   从前游扶泠完全不知道丁衔笛这么不解风情,她无话可说,只是靠在对方胸前摇头。   丁衔笛被天雷差点劈糊了的长发囫囵在脑后簪了个发髻,似乎一刻也停不下絮叨:“你什么时候醒的,听到我们在外面说什么了么?”   游扶泠:“隐隐约约。”   丁衔笛:“这是什么回答,听到了就说说你听到了什么。”   游扶泠感受着丁衔笛说话的起伏,声音带着鼻音:“祝由鼎碎片。”   “那你这是全听到了?”丁衔笛不高兴地说:“留我一个人在外面被你大师姐刁难。”   方才宣香榧给丁衔笛疗过伤,这样t的天雷伤口本就难以愈合,再多好药也只是堪堪止住了丁衔笛的血。   游扶泠伤得没她严重,碍于天生脆骨,看上去更为虚弱。   她声音比外形更虚弱,“大师姐就是关心我,她人很好的。”   丁衔笛又听她说了几句和季町在炼天宗的日常琐事,随口问了句:“她没有道侣吗?”   游扶泠摇头,又小心地吸了口气,似乎要从对方崭新的道袍中嗅到从前的味道。   奈何抱着她的人思维跳跃,还问:“那她是不是对你有意思?”   “疼啊。”   丁衔笛差点弹起来,枯黄分叉的发尾扫过游扶泠的脸颊,毛毛躁躁的。   “你掐我做什么?”   游扶泠没有松手,依然她埋在丁衔笛怀里,似乎这个怀抱比所有人都令她心安。   丁衔笛低头得不到答案,干脆多看了游扶泠两眼,也和印象里对方从前的面孔比了比。   脸上多出的符文完全遮不住游扶泠的貌美,还比从前多了几分辨识度。   “还是你更像主角,脸长成这样,又是个战斗力超强的脆皮。”   丁衔笛把面纱给她戴上,也不计较自己伤口被掐,想起宣香榧说的天绝地尽,“看上去是战损型主角。”   游扶泠没有看小说的爱好,对流行词知之甚少,完全听不懂丁衔笛说什么,“战损是受伤的意思?”   丁衔笛换了身衣袍,药香遮掩了伤口的血腥,嬉皮笑脸掩饰了她的疼痛,游扶泠以为她没什么大碍。   “差不多的意思,这个世界不是有话本吗?你怎么什么都不看?”   天极令无法代替她们原世界的网络,更谈不上在线看长篇小说,游扶泠不理会丁衔笛的调侃,问道:“你不是说明菁是主角?她最后会铲除魔族?”   游扶泠还记得丁衔笛刚刚穿越的斩钉截铁,还有她会为了明菁而死的结局,“天阶道侣印能让我们互相感应彼此的位置,若是你修为高一些,也可以不借助符咒和天极令传音,若是我们修为同步,甚至可以共享寿元。”   “同生共死目前做不到,我们二人有人受到伤害,另一个人是能感应到的。”   游扶泠认真地说:“我不会让你为别人而死。”   “我还想我们都只为自己活呢,”丁衔笛抓住游扶泠还放在自己伤口的手,“你不觉得这很像个圈套?我已经无法用看过的内容判断走向了。”   她眉头紧蹙,手指无意识摩挲游扶泠的手,浑然不知另一个人被撩拨得嘴唇紧抿,耳根通红。   “我要考虑考虑找这些东西和在天极道院上学的时间差,”丁衔笛很满意得到的信息,“至少证明了那本书上的内容不是乱写的,我试试也无妨。”   游扶泠:“你现在能聚灵气了?”   丁衔笛猛点头,头发也摇摇晃晃,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凑到游扶泠耳边说:“意味着我不用靠亲你获得有效期的灵力了。”   游扶泠:“这就不需要我了?”   听她声音骤然冷了几分,丁衔笛摇头:“我是这种过河拆桥的人渣吗?”   不料怀里的人不吱声了,丁衔笛提高语调:“我在你眼里到底什么形象啊?”   游扶泠不答反笑。   丁衔笛郁闷极了:“算了,有的是时间更新印象。”   “我目前的识海修炼也需要时间,依然需要你,”她哀叹了一句,嗅了嗅游扶泠的发尾,“都是清洁术,为什么你的味道这么好闻?”   游扶泠拿走自己的头发,“因为我……”   丁衔笛:“美若天仙是吧?”   游扶泠哑口无言,丁衔笛这才满意,起身下榻。   她不打算在这里久留,朝游扶泠伸出手,“能走路吗?美若天仙。”   游扶泠先天灵力充裕,被丁衔笛当充电宝吸走也会源源不断产生。她恢复却不说自己恢复,朝丁衔笛伸出双臂,什么意思一眼明了。   “你感恩戴德也没用,你不需要,我也会把灵力灌进你身体的,这样对我好。”   丁衔笛给游扶泠戴上面纱,俯身抱起人的时候游扶泠闻到了浓郁的苦药味,“你受伤很严重?”   “别扑棱了,”剑修枯黄的发尾干燥得像是秋冬的枯叶,扫过游扶泠因亲近颤动的心,“心疼心疼我吧游大小姐。”   游扶泠:“那我自己走。”   丁衔笛:“抱都抱了,害羞什么。”   她尤擅长曲解人意,游扶泠再冷静都难免想呛声,“你才害羞。”   丁衔笛:“是啊,好害羞,让让我。”   游扶泠:……   理解大师姐为什么那么生气了。   丁衔笛:“怎么不和我吵了?”   游扶泠:“这算吵?”   丁衔笛更不满意了,“你怎么和人吵架都不会,以后怎么办?”   游扶泠也觉得她奇怪,“你有需要吵架的地方吗?”   “有啊,和我妈吵为什么晚上吃海胆,我不爱吃,她让厨房做这个是不是不爱我了。”   游扶泠搂着丁衔笛的脖子,骂了句无理取闹。   丁衔笛嗯了一声,“家人就是这么无理取闹的,在这可没这么好过了。”   她不知道游扶泠怎么和父母相处的,隐约猜出几分她的生活琐碎,“你也可以学这和我无理取闹。”   游扶泠不敢苟同:“我没这么惹人嫌。”   丁衔笛顺她的话说:“那我现在惹人嫌。”   都快走出内室了,丁衔笛又原路返回,似乎要炫耀自己超绝臂力,“你发现了吗?我在这边力气挺大,看来以后能扛起奶奶的美人瓶了。”   游扶泠完全跟不上丁衔笛的思路:“什么美人瓶?”   丁衔笛唔了一声,“游扶泠这样的美人瓶。”   游扶泠不吃这种拐弯抹角的调侃赞美:“有病。”   丁衔笛怎么是这样的?   对棋逢对手的对手产生的关注和爱不能挂钩,游扶泠心知肚明。   她是对丁衔笛有好感,也有幻想,更有嫉妒,也清楚这人似乎不像从前外表看得那么好接近。   貌似骄阳,却是木雕上漆的赝日,不朽不腐,难以凿开。   谁知道木头的心是不是石做的。   游扶泠依然无法判断这是不是真正的……丁衔笛。   哪怕她以另一种方式得到了。   她们都换上了宣香榧赠送的隐天司道袍,丁衔笛抱着人出来的时候季町都生出了一种这二人怪般配的想法。   下一瞬她就猛摇头,骂了句该死。   咬着大棒骨的梅池听见动静站起,朝丁衔笛挥了挥手:“二师姐!季师姐骂你该死!”   丁衔笛放下沉默的游扶泠,茫然地指了指自己,季町怒而拍桌:“我没有!”   梅池哦了一声:“没有就没有,我也是实话实说啊。”   她长得一派天真,却有把人气死的本事。   季町原本就头疼,现在额角青筋暴跳,恨不得吞几颗清心丹冷静冷静。   名门大师姐变脸迅速,面对游扶泠笑得格外温柔,喊了声阿扇。   游扶泠:“师姐,劳你费心了。”   时辰也不早了,宣香榧去外面处理铜鹤造像的重建问题。   这事算在隐天司的财政,完全是副门主全责。目前宣香榧正在和天极道院副首座理论中,天极令闲谈境还有实时讨论。   季町人在天极道院,还要远程处理炼天宗的宗内事务,本就繁忙,和游扶泠说了几句就离开了。   临走撞上了祖今夕,丹修也并未上前,遥遥看着梅池。   梅池看丁衔笛没事,加上吃饱喝足,看看祖今夕又看看丁衔笛,要走的意思分外明显。   游扶泠恨不得梅池这个棒槌快滚,又碍于之前情绪过分外露,被丁衔笛发现了,只能装出一派大度,对丁衔笛说:“你师妹想走。”   梅池:“游师姐,你似乎很想让我滚。”   游扶泠:……   除了丁衔笛,游扶泠厌恶一切比同龄人和比自己小的人。   真讨厌,太讨厌了。   月下的丹修个子很高,青绿色的道袍衬得她肤色更白,虽然比不上游扶泠柔弱美丽,也不像个长寿的。   这二人频频联系,丁衔笛很难不往其他方面想,她点头:“你去吧。”   梅池迅速迈腿,丁衔笛又说:“等会儿。”   小师妹头上宛如甜筒倒插的两个发髻摇摇晃晃,揣在袖子里用油纸装的大棒骨也掉在地上。   丁衔笛:……   游扶泠偏头捂嘴笑,梅池遗憾地说:“我的大骨头。”   丁衔笛:“不许夜不归寝。”   梅池哦了一声。   丁衔笛从前没有妹妹,不知道这算不算早恋。   那不远处的祖今夕又是陨月宗继任宗主的热门人选,比明菁还地位高。   她又怕梅池被欺负,毕竟她笨得像是脑子被吃掉了。   梅池站在台阶下看着丁衔笛,圆圆的眼神亮晶晶的,似乎在等丁衔笛说话。   丁衔笛忽然理解季町的不满意了,叹了t口气说:“算了,你去吧。”   梅池蹦跶着走了,祖今夕远远冲丁衔笛拱手,带着梅池乘上了她的飞舟。   巨大的铜鹤只剩下一根立骨,丁衔笛和游扶泠并肩走出道侣堂。   飞舟渡口已经停业了,梅池乘坐的飞舟也渐行渐远。   丁衔笛越看越羡慕:“本来再等一年,高考完的我就能开上老妈给我预订的豪车了。”   游扶泠盯着地上两个人交缠的影子兀自高兴,“所以呢?”   丁衔笛转头,动作太快,像是影子给了游扶泠一个头槌,旖旎氛围尽散——   “你现在那么有钱,豪车……哦不,飞舟呢?起码要比那些修真世家的豪华吧?” 第28章   丁衔笛这段时日在道院见过不少私人飞舟。   这年头散修也不是什么穷酸的象征,随便扔出的法器都够丁衔笛这种破宗门弟子垂涎三尺。   即便梅池说对二师姐你没用,也不妨碍丁衔笛羡慕。   失去铜鹤的道侣堂看上去格外空荡,偶尔有打扫的道童匆匆经过,对深夜游荡的弟子并不多看一眼。   游扶泠看丁衔笛还盯着远处看,沉思片刻道:“你想要什么样的飞舟?”   丁衔笛表面看飞舟,想的是祖今夕和梅池的关系。   这二人相差了十多岁,就算丁衔笛知道年纪大的沉稳,依然觉得祖今夕动机不纯。   她一声嗯飘飘忽忽,明显神游天外,游扶泠轻声问:“你在想谁?”   “祖今……什么?”   丁衔笛这才回神:“什么想谁,我思考梅池的感情问题。”   若是游扶泠不知道丁衔笛是穿书的,或许不会认为她对梅池异常关心。   碍于之前对方的提醒,游扶泠迟疑片刻,目光落在两个人温温吞吞依偎在一起的影子,“你真的很喜欢她。”   “不是那种喜欢,”丁衔笛否认完又笑出声,“你不喜欢吗?她脸那么圆,眼睛也是圆的,和养肥了的猫没什么区别。”   游扶泠摇头:“不喜欢小孩。”   丁衔笛:“也没多小啊,换算一下也就比我们小两届,刚上高一的岁数。”   游扶泠走了两步才忆起丁衔笛的妈妈在软件上分享的家庭照就有小猫,的确是圆滚滚的美短。   她脚步一顿,微微偏头:“你不会觉得梅池像你家的猫吧?”   丁衔笛点头:“不像吗?”   “也很能吃,”她想起方才梅池吃饭的风卷残云,又有些头疼:“还好这里不是入门就辟谷,不然她要饿死了。”   游扶泠心情忽然舒畅了许多,她踩了一脚丁衔笛的影子:“现在和以前不一样,左右飞升无望,讲究的是及时享乐。”   这个世界的游扶泠没有繁重的课业压力,依然被摆在天才的位置。   天生有的修为像是一把双头刀,随着年岁渐长捅她越深,一边又向外对准,更没有人能轻易接近她。   “咱俩才是真正的飞升无望,要做的事情多着呢。”   丁衔笛肩伤未好,身上还有被天雷劈出的伤。五雷轰顶的滋味她算是真正体会到了,说话的音量都比平日轻了几分。   只是她习惯走路昂首,忍痛能力远超常人,更看不出伤痕累累,“不过这事我占八成,你只要搞定那张符就好了。”   “之前我还头疼这修为怎么办,被雷劈完能聚灵气了,应该可以搏一搏。”   “有了祝由鼎的线索意味着那本书不算乱写,剩下的慢慢找好了。”   “你还是保重身体,我不确定我们在这里死了还能不能回去。”   夜凉如水,她们走出了道侣堂。   距离修真公寓还有好一段路,丁衔笛转头看一言未发的游扶泠:“还有什么问题么?”   对方的面纱被夜风吹起,露出白而尖的下巴,垂眼看着自己不断冒出光的天极令,今日的闲谈境几乎都是她们的消息。   结为道侣对道院的弟子来说并不算大事。   很多人甚至为了修炼结着玩,选的也是最低等道侣印,消印也很快。不像丁衔笛和游扶泠闹出的动静,连月老铜鹤都塌了。   今日的天雷连岛外都能看见,不少修士误以为又有谁修为大成,纷纷打听。   游扶泠还在回味丁衔笛的拥抱,她盯着对方月光下的面容看。   这张寡淡的脸因灵魂而生动,随便一眼都会滋生她无限膨胀的占有欲。   她微微抿唇,丁衔笛又嗯了一声,尾音上扬:“你想说什么?”   “管理公寓的座师问我……”   明明和丁衔笛亲吻过,也曾十指紧扣,也曾和她紧紧相拥,游扶泠依然没有完全走入对方世界的实感。   丁衔笛模糊她们的关系,又圈出合作的区域。   如果和她一同穿书的不是我,是其他人,她也会这样么?   游扶泠移开眼,风吹起她重新挽起的发,这和她平日的发饰并不一样。   丁衔笛想:好像一只垂耳兔。   她心里把游扶泠和动物挂钩,依然等着对方回话。   游扶泠从小到大几乎是靠家庭教师学习的,实在没有和同龄人相处的经验。   穿书依然孑然一身,再加上光环闪亮,更让人望而却步。   丁衔笛很想回家,却也知道这样的体验非常稀有。   这里是她们唯一可以摆脱家族身份,与生俱来的责任,可以和谁不论身份,仅凭你我本身交往的新世界。   无父无母更意味着无人可依,同样也可以无拘无束。   她静静地看着游扶泠,不知道风都把她的衣袍吹向游扶泠的方向。   像是她们早已情定三生,有人曾经取骨为另一个人活。   游扶泠天生心病,谨小慎微的同时也有异常的胆大。   这一刻她微微往前走了一步:“你何时搬来与我同住?”   说完她懊恼地吐出一口气,讨厌自己说话听起来过分低微。   她对丁衔笛是有别的心思,却不想暴露太多,可是遮掩太难。   好在另一个人并没有多想,似乎想蹭好房子很久了,“什么时候都可以。”   结为道侣住在一起也没人阻挡。   若是像丁衔笛这样之前住在六人公寓的条件,恐怕得和心爱之人再筹钱租个新的。   也有人不打算为这段感情付出更多,或者实在拮据,依然照旧。   只是会去道院按时辰收费的洞府幽会,闲谈境上时不时冒出几条这种牢骚。   游扶泠愣了:“你同意?”   丁衔笛肩还疼着,点头的幅度都不大,“我也不想住六人间,憋死我了,能换但灵石不够。”   天极道院的公寓都是明码标价的。   丁衔笛刚穿来就咨询过,可惜她和梅池所有的积蓄堆在一起都不够租的,她略微遗憾地开口:“之前想过和梅池住,可惜我们太穷了。”   游扶泠巴不得梅池早点有道侣,咳了一声说:“她之后可以和祖师姐同住。”   丁衔笛更发愁了,“祖今夕岁数这么大,我不是很同意。”   她的担心做不得假,游扶泠哼了一声:“你是师姐又不是他爹娘,操心那么多做什么?”   “你这话说的,”丁衔笛摸了摸隐隐作痛的肩头,“你怎么不对季师姐这么说?她恨不得把我砍了。”   游扶泠:“她那是关心我。”   丁衔笛:“我作为师姐关心关心小师妹也没错吧?”   “可你又……”游扶泠顿了顿,“你又不是她真正的……真正的师姐……”   “我都在这里了,做了这里的丁衔笛,不就是她的师姐?”   丁衔笛看向游扶泠,瞥见对方闪闪发亮的天极令,也看了眼自己的,梅池给她发了好几条飞信。   丹修近日都要在剑修系这边上课,祖今夕似乎想和梅池坐在一起,笨蛋师妹毫无心机,又大夸阿祖好人。   丁衔笛不谈恋爱直接结婚,却没想到年纪轻轻还要操心小妹妹的恋爱心事。   她幽幽叹了口气,“你不也是这里的游扶泠?也有了师尊和师姐,我们承人之躯,要负责任的。”   游扶泠又踩了一脚她的影子:“别这么教育我,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我长辈。”   丁衔笛发现了,踩了回去:“你口味这么重?”   游扶泠:“你都要回去还责任什么?不是更不负责?”   丁衔笛:“我看是你想教育我。”   两个身上有伤的人你踩我影子我踩你影子,等到季町安排的飞舟落下,游扶泠又差点被丁衔笛气晕。   丁衔笛扶了她一把,看向落地的飞t舟:“这就是你的豪车?”   这句话嘲讽之意浓浓,前富二代未成年嘴上说老妈预订,实际上家里车库豪车不少,都等着她一举拿证试开。   现在一穷二白,还得靠成为老婆的死对头接济。   游扶泠这次不踩影子,直接踩上丁衔笛崭新的靴。   隐天司的长靴也都是黑底白纹,游扶泠一脚毫不留情,率先一步上了飞舟,回头道:“看不上就留在这里。”   季町事务繁忙,她匆匆离开也是炼天宗的弟子来接她的,看到游扶泠在天极令的消息才反应过来——   师妹的道侣是个穷鬼!别提飞舟,搭乘公共飞舟都抠抠索索。   前来的飞舟是宗门的公共物品,也有炼天宗宗门印记。   操控飞舟的弟子也听见了丁衔笛的话,虽然没听懂豪车,也能听得出对方话的意思。   心想:很气派了好不好,你们点星宗一根木头都没有,还瞧不起这个那个的。   这次声势浩大的道侣印带来了雷暴和阵雨。   道院剑冢最受影响,里面天气从异常变为极端。   受罚的弟子还不允许用基础符咒,倦元嘉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洞穴,没想到里面是正在烤火的明菁。   对方似乎早就听到了人类的脚步声,没有挥剑。   倦元嘉一身道袍还未干,平日里精致的羽冠也成了落汤毛。   她走到明菁身边,还未开口,明菁便道:“离我远些,你味太重。”   二人都是来剑冢受罚的,不外乎清扫里面灵兽的粪便。   倦元嘉嗤了一声:“你我都一样,谁嫌弃谁。”   明菁看了她一眼,倦元嘉脸皮本就极厚,和她的族姐截然不同,更是没有半分温柔小意。   道院这一届入学的弟子里,谁都说明菁和游扶泠修为平分秋色。   论修为游扶泠高于明菁,但她生而金丹,起步不一样,这么算也正常。   剩下的世家修真者里,公玉家的人从不显山露水,不知道深浅。   倦元嘉似乎卡在中等,除去样貌平平无奇,只有明菁知道她在隐藏实力。   她们后面都有人穷追不舍,也有人希望她们结为道侣,成两家之好,对抗逐渐膨胀的公玉家。   若是普通的道侣印明菁也不会如此坚决,但家族要求的是最高阶,那就不一样了。   没什么人能做到生死与共,随时放一个能知道自己真身何处的人。   外面雷声已停,雨也小了,明菁问:“你看出这雷的不同了么?”   剑冢有独特的屏障,隔绝术法,不妨碍倦元嘉那副世家小姐的做派,居然随身带着备用的外袍。   明菁沉默地看着倦元嘉点起香炉,可惜香味也难以覆盖灵兽的粪臭味。   她揉了揉太阳穴,听倦元嘉道:“这是哪里是道侣印的阵仗,分明是借天道誓约引出洗髓九紫红雷。需要九个金丹期之上的修士护持,且阵法中心的二人必须修为相差极大。”   三大世家擅长的术法并不同,传闻公玉家的先祖是当年雨山道人的首徒,天盲而走卦的公玉禄。   凡人因此格外信任公玉家。   每逢新年,公玉家的眷族会起卦卜年。他们家在琉光大陆声望极大,远超三宗四矿气行,也比倦家和明家底蕴深厚。   明家一直走的剑道,也有独创的剑法。   倦家不同于其他两家,对符文阵法极有研究,这一辈的佼佼者却在天极道院选择了剑修系。   虽不是魁首,却也在中上。   很多时候明菁都会忘了倦元嘉的身份,她藏在普通剑修人群里,比散修更像散修。   只有这个瞬间她才显现出几分倦家人的特质。   明菁依然不懂游扶泠的选择,也不明白丁衔笛的移情之快。   旁人都听信自己做了工具,明菁却不觉得。   她甚至觉得丁衔笛从未心悦过她。   “怎么,后悔没接受丁衔笛?她现在找了比你条件更好的。”   也不知道倦元嘉带的香有什么不同,很快空气中的粪臭味散去,取代的是浅淡的木香。   洞外小雨不绝,偶尔能听到鸟兽的鸣叫。   柴火筚拨,明菁看了倦元嘉一眼,没有搭理对方一如既往的不正经调侃,反而认真地喊了一声她的名字:“元嘉。”   倦元嘉低着头熏染自己的外袍:“什么?”   明菁问:“待我获得家主之位,你可否把倦家的阴铃借我一用么?”   作为旁支,明菁走到今天已经付出了极大的努力。   她做什么都一丝不苟,也为明家做过许多暗地里的事。   只有一个愿望,让母亲返魂。   倦家有一神器名为阴铃,传闻配合天烛泪和斗转灵光,便可让失去七魄的人归位。   倦元嘉毫不惊讶,明菁的家事她也有所听闻。   对方的母亲在十年前的一次明家任务中陷入了无生无死的状态,传闻是受魔气影响。   魔是琉光大陆的禁忌,哪怕板上钉钉,依然没人断言。   明菁为了这个一息尚存奔走多年,年幼的妹妹为了照顾母亲孤独长大。   她看向倦元嘉,求人依然风骨依旧,倦元嘉摇头:“倦家真正的阴铃早就被盗走了,现在每年供奉的那一尊是假的。”   明菁不可置信:“怎会?”   倦元嘉:“事实便是如此,不然我们怎么会沦落到无数盘口都被公玉家侵吞?”   三大修真世家盘根纠错,本不会通婚。   她们的婚约也是祖辈的下策,为的就是抵抗公玉家的攫取。   “这事没几个人知道,你若是不信我也不会勉强,”香炉袅袅,倦元嘉靠在山洞崖壁,“不过……我们倦家尚且如此,你们明家的不知道是不是也有被盗的风险。”   明菁:“盗取我们两家的器物又有……”   倦元嘉似笑非笑:“若是他们还有祝由鼎呢?再加几样那可是传闻中集大成的改天换日之术,山海颠倒,虫鱼轮转,阴不是阴,阳不是阳,那是怎样的天地?”   她平日笑眯眯的,不笑的时候一张脸冷若冰霜,实在让人望而生畏。   明菁沉默半晌:“祝由鼎更是传说之物,关乎封印魔族,这……”   倦元嘉打了个哈欠:“背后肯定有人,可我不是很想深入。”   她看了眼明菁拧着的眉,也说不出你放弃母亲的想法。   一个人一件事做了十多年,是不可能轻易放下的。   “我在明家听过长老提起……”明菁缓缓开口:“这样的改天换日之术,是需要献祭人命的……万年前似乎有人启动过,才吸干了灵脉的灵气……”   “可……”   “你再想只会更痛苦,”倦元嘉打住她的话,“你还是另寻唤醒你母亲的方法吧。”   “天极道院内也有不传秘术,你可以询问座师,”倦元嘉倒是想得开,“天底下肯定不止一个方法,法修讲求的万物相通,或许也有代替阴铃的东西。”   明菁久久不语,柴火啪啦作响。   外面雨声逐渐变成滴答声,倦元嘉叹了一口气:“你在宗门没找到?”   她依然猜到明菁身为世家人还要考入陨月宗的原因,“不应该啊,这样的大宗……”   “那你为何当初不选择炼天宗?”   她们很小相识,却并没有如今日这般四下无人相对过。   旁人眼里稳重自持的明菁也有惶恐到不能解决的事,倦元嘉背负的责任与她不同,这一瞬居然也有和平日相悖的宽厚。   明菁:“没有通过炼天宗的考核。”   倦元嘉扑哧笑出了声,在明菁看来后重新往香炉插了一根香:“那你可以和炼天宗的人套套近乎,道院内他们宗门人数不少。”   “你若是开得了口,找游扶泠也成,她独享炼天宗的资源,肯定门路多。”   未等明菁回话,她又问:“陨月宗下一任宗主已经选好了?”   明菁:“八成是祖师姐。”   “就那个看上去和棺材出来一样的丹修?”   明菁抽了抽嘴角,又不能说倦元嘉形容有误。   祖今夕的确看上去就身体有异的。   皮肤白得异常,区别于游扶泠的柔弱,很容易让人联想到画本里吸食人类精气神的妖物。   可祖今夕眼神清明,明菁和她接触不多,也能感受到这位师姐的学识丰富。   “你忽然问她做什么?”   倦元嘉撞见祖今夕和点星宗的饭桶师妹好几次,摸了摸下巴问道:“既然游扶泠和丁衔笛可以结为道侣,那你们的祖师姐和梅池是不是也t有点那意思?”   “梅池?”明菁诧异地问:“点星宗那个小姑娘?和我宗师姐?”   倦元嘉颔首,继续给明菁出主意:“虽然不知道你师姐什么眼光,但我看她和游扶泠都和点星宗的人不清不楚,搞不好是点星宗有什么秘密。”   “你想啊,炼天陨月都有出众的修道之术,点星有什么你说得出么?”   “三宗之一就如同三大世家,不是神器就是秘术和绝学,点星宗必然有它的特别之处。”   明菁沉思半晌,问:“你听说过天绝地尽么?”   倦元嘉摇头,明菁忆起在明家本家偷听到的话,思考片刻还是和倦元嘉说:“我年幼时,曾听长老们说天绝可以令人死而复生,你说是否能找回我母亲的魂魄?”   “这我就不知情了,你可以在道院内问问那些岁数不小的座师。”倦元嘉打了个哈欠,这里屏障厚重,天极令也无法接收外界的讯息,只能证明她们的生死。   惩罚好几日,她疲惫不堪,往边上靠了靠说:“总之你母亲的事不要死盯着一种方法,多找找。”   “我得到的家主之位后还得找到真正的阴铃,事儿多着呢,你要等得起,也无妨。”   明菁在香炉冒出的烟气中思考她给出的选择。   她知道自己和倦元嘉相互透底,也没有完全透底。   “总觉得这一次没这么容易,”倦元嘉那天也看见公玉家的人了,身边还跟着一个盲眼的卦修,“你也小心些。”   *   丁衔笛坐上游扶泠宗门的飞舟回了修真公寓,她们在大厅分别,游扶泠问:“要我帮忙么?”   和她们同路的也是炼天宗的弟子,看修袍似乎也是法修,听到这句更是掩饰不住对丁衔笛的嫌弃。   无他,全宗门都在惋惜宛如皎月的二师姐被点星宗的乞丐哄骗。   即便道侣印已成,依然管不住一群人不解的目光。   季町的天极令无时无刻不在发光,亮度堪比矿气灯。   完全回复不过来如此庞大的疑问,最后统一回复是师命。   风向又转向点星宗有什么不传秘术,炼天宗的二师姐忍辱负重只为一朝大成。   目前已经传成点星宗掌握琉光大陆修真界唯一的飞升秘籍了。   这个时辰公寓外没多少人,风吹池塘,不远处机械仙鹤排排飞走,看得出被雷劈得还没好,好几只掉队的。   “不用,我也没多少行李,你先回吧,我回去看看。”   丁衔笛挥了挥手,不忘叮嘱游扶泠早些休息:“宣前辈说你太脆,还是多躺两天吧。”   走了两步,丁衔笛又转身:“你那门厚得都能胸口碎大石,我怎么进来?”   她说话实在幽默,看她不顺眼的法修弟子都忍不住笑出了声。   游扶泠半张脸被面纱遮着,看不出具体神色,咳了一声道:“你直接来。”   丁衔笛点头,阔步离开了。   丁衔笛回原主住的公寓还要经过一条长廊。   天极道院的公寓占据了两座山头,从户内到户外,这工艺换到她的世界绝对是一流大师。   丁衔笛转弯忽然被一阵狂风扑倒,她再睁开眼,一只巨鹤站在栏杆,比她脸还大的鸟头盯着她看。   这壮硕的身躯、猩红的眼眸,脖子虽然没挂烧饼也是道院仅此一只的稀罕鸟。   仙鹤大师姐爪子看上去都能把人撕碎,丁衔笛和鸟头歪向一个方向:“大师姐?”   丁衔笛之前也没想到自己还有巨鸟恐惧症,换个物种大师姐和知名武侠小说主角的雕没什么区别。   世界观都不一样,丁衔笛严重怀疑这只大师姐会说话。   之前只听梅池喊大师姐飞饼,没听她提大师姐会说话,丁衔笛试探着喊了一声:“飞饼师姐?”   巨鹤翅膀扑腾,气流卷得丁衔笛睁不开眼。   今日天雷来时若不是没有仙鹤大师姐帮忙,丁衔笛或许直接给劈死了。   她又往前走了一步,伸手戳了戳大师姐柔软的胸口绒毛:“今日多谢你了。”   刚才飞饼卷起的风冷冷的,这会靠近,丁衔笛温暖了许多,心想鸟体温也很高么?   她后悔没从梅池那捎点什么,不然还能投喂投喂大师姐,正当丁衔笛低头翻找糕点残渣的时候,眼前浮现出一行字。   转角的灯笼被夜风吹起,里面的矿石灯天亮自行熄灭,这会依然**。   “这什么……”丁衔笛转头看向巨鸟,对方鸟嘴凑过来,哇地吐出一卷竹简。   还好丁衔笛躲得快,不然它要被鸟的口水泼一脸,丁衔笛就算穿成穷酸破烂也依然爱干净,“不能打声招呼么?”   眼前的浮光字又换了:打过招呼了。   丁衔笛看看壮硕仙鹤,又低头看了看地上的竹简。   浑然不知自己和对方对视的双眼瞳孔由黑转为金色,像极了这只仙鹤印象中从前那人的模样。   “什么意思……”   丁衔笛还是无从下手,干脆现学现用,用从游扶泠那薅来的灵力起了个最简单的清洁咒,清洗干净后才捞起这竹简。   她看得认真,自带文字面板的大师姐说:这是宗门秘术,你需在三月内练到五阶。   丁衔笛看看浮动的字,把竹简转向仙鹤面前——   “是我不识字,还是这个字不正常?”   “难不成是鸟语?” 第29章   丁衔笛和仙鹤大师姐互相瞪了好半天。   她揉了揉眉心,这一天发生的事实在太密集,都不用游扶泠说,丁衔笛都很想早些搬过去睡了。   穿书到现在,也只有游扶泠公寓的床让丁衔笛梦回从前,柔软度和六人间的石板完全不能比。   一般这么熬上个把月,人多半也就废了。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身体本就废到极致,长期缺觉顶多黑眼圈加浓,并没有出现其他症状。   连今日被雷劈了都比游扶泠看上去精神百倍。   如果不是都有身上各处的刺痛感,丁衔笛都怀疑自己是什么金刚不坏之身,总不能因为这样原主才这么容易被魔族策反吧?   如果下次能穿回去,就算只有五分钟也好,丁衔笛也要上网看看这本书的梗概。   夜晚的山头风吹云动,丁衔笛努力辨认竹简上的字。   无论是从左到右,还是从右到左,依然和她认识的字没有半分相似。   这卷的字还极其小,头顶的灯笼晃悠,丁衔笛一目十行,又反复确认,最后看向依旧勾着栏杆的巨鸟:“师姐,你能翻译么?”   “我好像只看得清这句。”   她手还有伤,指在那一个字上问:“是杨吧?”   嘴上她问师姐可不可以翻译,脑子反复循环,终于想起小时候上过两次兴趣班。   丁获从不强求她的爱好,向来是让丁衔笛挨个试过去,问问她想学哪一个。   “怎么会是石鼓文……”   丁衔笛穿书以来一直在天极道院待着。   无论是藏经阁的抄本还是剑修系的课本图册,都足够她这个其他世界的人无缝阅读。   游扶泠那本剑修符箓大全她看懂,为什么宗门的秘法看不懂了?!   丁衔笛不信原主看得懂。   仙鹤大师姐又凑了过来,丁衔笛怕她又朝自己吐什么,捂住了脸。   黑影落下,仙鹤的爪子比鹰隼还可怕,直接勾住了丁衔笛的肩,转身向长廊外俯冲。   丁衔笛吓得彻底失声,不得不抱住鸟类师姐比自己粗壮许多的鸟腿:“师姐,不打声招呼吗?”   仙鹤大师姐自带对话框,丁衔笛眼前浮现出一行字——   带你去我那里。   “什么你那里?你那里是哪里啊?”   “我能先休息吗?真的很累了。”   看上去体重超标的庞然大鸟穿过天极道院内的山谷间隙,也能轻而易举地穿透某些系弟子的洞府阵法。   今夜丹修都在为修建课堂努力,也架不住接下来的半月都得和剑修挤在一起。   有人丹炉在大爆炸中碎成了渣,还在问有多余的弟子买卖。   也有师兄师姐忙着明日上课需要的丹炉材料,准备熬一夜先备好。   巨大的鸟抓着一个玄色道袍的少女从狭窄的山壁穿过,刮起突如其来的狂风,还卷走了丹修弟子刚贴在新丹炉上的开炉符咒。   丁衔笛听着一句句惨绝人寰的我丹炉怎么又裂了抽了抽嘴角,方才开口她就喝了一嘴的冷风,干脆闭嘴了,享受此刻直升飞鸟巡游道院服务。   飞饼大师姐从弟子公寓出发,穿过丹修临时搭建的崖壁起炉点,也无视了道院中心的巨大法阵。   似乎这些人类的阵法都无法困住它,最后抓着丁衔笛落在西南角的某个小t房子。   里面……   一只机械仙鹤堪比金丹期修士,一群……   丁衔笛不敢上前。   她抱着那一卷竹简,盯着夜色里泛着银光的一群鸟,心里暗骂:还不如穿成散修。   无门无派无父无母来去自由,哪有大半夜瞪着眼和赛博畜生面面相觑。   机械仙鹤不用入睡,这里是它们的矿石舱。   丁衔笛之前就听说机械仙鹤可以靠矿石收买。   这个世界一颗二两的矿石就得二千灵石,足以见矿气的珍贵。   目前琉光大陆虽有矿气行,却不是家家户户都买得起矿气的。   也就是人间的富豪乡绅或者权贵才用得起,普通人家依然点灯点蜡。   天极道院毕竟是第一修真学院,这方面从不吝啬。   至于机械仙鹤从何而来,丁衔笛在藏经阁翻阅道院点历史典籍,也没找到来源。   唯一一条还是首座编撰的道院箴言之前的自序——   感谢来自远方的朋友慷慨赠送的仙鹤们。   这东西又不能下单,总不能千万年都是一批吧?   丁衔笛越是在这里生活,疑问就越多。   似乎看她纹丝不动,站在地上比她还高,起码有五个丁衔笛那么宽的仙鹤大师姐把她撞了进去。   里面的矿气灯忽然点亮,周围无数机械仙鹤被吵醒了,亮起了猩红的眼珠。   这画面堪比一粒米掉进了老鼠窝,是个人都会想跑。   但丁衔笛实在太困了,她眯了眯眼,无赖似的靠在了大师姐温暖又巨大的身体上:“师姐,有话直说,我再不睡脑子会变成浆糊。”   她伸出的手手腕还有天雷劈过的焦灼,那时候游扶泠的屏障碎裂,丁衔笛第一时间把她抱在了怀里。   如果这种疼有预告,人必然会躲避。   丁衔笛清楚这一切因她而起。   若是她不和游扶泠对暗号,不为了消除穿书设定捆上对方,也不用让这么脆皮的人被雷劈。   宣香榧也绝对出了一份力,否则她不可能全须全尾地站在这。   丁衔笛想要回家,也知道需要代价,更知道方法难寻。   她打了个哈欠,发现体型庞大的大师姐宛如小时候巨大的抱枕。   只是从熊变成了鸟,也不知道游扶泠小时候有没有收过如此庞然大物作为生日礼物。   不过以她的身板,恐怕会被玩偶压塌。   大师姐自带的留言板在丁衔笛面前频闪,连带着矿灯都吱吱啦啦,像是恐怖片的卡顿帧。   丁衔笛眯起眼看完上面的字,又看向周围。   竹简摊开,眼前排排站的机械仙鹤面前都有如出一辙的浮动文字,仿佛是一比一翻译,丁衔笛揉了揉眼睛,“我做梦呢?”   话音刚落,她就被大师姐踩了一脚。   大鸟的脚丫子还是尖爪,她被踩过一脚的长靴直接被勾得拉丝,足以见隐天司公务服的劣质。   丁衔笛沉默半晌,也明白为什么会被带到这里来了。   “师父让你把这个给我的?”   白日宣香榧就提过她与点星宗宗主是好友,由此可见三宗和隐天司的关系也密切。   或者说天极道院、三宗、隐天司都是一伙的,她们需要祝由碎片重新炼成祝由鼎,为的是压制从封印下溢出的魔气。   丁衔笛不想管这些国家大事,但她已经被抓过来了。   或者说她的身份本就与这些挂钩,游扶泠尚且不在原著里,自己可是板上钉钉要入魔的。   难道结为道侣也改变不了结局么?   那我不修炼呢?一直做个废柴呢?   也行不通。   祝由鼎也是她要找的东西,即便赌万分之一的理由,丁衔笛也不想放弃寻找回家的路。   仙鹤大师姐点头,她脖子上挂的饼也被天雷劈碎了,只剩下一根粗壮的红绳,也不知道是谁给绑上的。   丁衔笛也是第一次见喜欢吃烧饼的仙鹤,半分仙气没有。   外形也和纤细无关,更像是变异版本,在这样的环境里却像是机械仙鹤的头头。   这也是点星宗的实力么?   梅池明明说飞饼是和她们一起入天极道院的。   丁衔笛不再挣扎,在写着机械仙鹤舍实际上就是停鸟的鸟棚里待到破晓。   大师姐没有收回竹简,把几乎誊抄完《上三関录》译本的丁衔笛送回了公寓。   丁衔笛参加竞赛备考都未曾如此拼命,她在气流颠簸里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大师姐,还没全部抄完呢……”   这会飞饼没有用爪子勾着她,而是把她扔在了背上,鸟毛蓬松柔软,像老家的床垫。   远处太阳越出海平面,这是无方岛的新一天。   丁衔笛乘鹤归来,后面的机械仙鹤队形整齐,只是翅膀挥舞得太僵硬,和飞饼相比木得异常明显。   丁衔笛喃喃道:“大师姐,你要庆幸我不晕车和恐高,不然我会吐出来。”   她胸口是抄了半夜也没全部抄完的点星宗秘法,卷轴有些字迹不明。   飞饼还会让机械仙鹤放大,像是投影,也像私人家教,装备齐全,就差考古。   “上三関录……是什么东西……”   丁衔笛脑子都要晃出水,眼睛半睁半闭,声音都宛如絮语:“还非要被雷劈了才能练……你说师父是不是有病,不能选梅池吗?就因为我是天绝?”   “那还真是天无绝人之路……”   她话多得鸟都觉得烦。   带着鹤队的大师姐一个俯冲,巨大的身体擦过正要赶去上早课的弟子飞舟,惊起一阵嘘声。   天极道院修的是人道,依然沿袭从前的习惯。   无论哪个系的弟子都必须晨起上早课,告假也需提前一日,违者也有相应的处罚。   游扶泠是三宗重点培养对象,又体弱多病,自然有相应的特权。   季町早就打点好了,告假也有专门的道童开条。   丁衔笛就不一样了,梅池不仅是饭桶,还很能睡。   似乎和她共处一室还会受她的氛围影响,好梦连连,永眠不醒。   这才三个月,她们公寓因缺席早课受惩罚的案例不胜枚举。   穿书的丁衔笛几乎夜夜失眠,早起和没睡毫无区别,热衷喊梅池上早课,虽倒数着上早课,但从未迟到过。   巨大的仙鹤直奔定海峰的大殿,飞舟上的弟子看见后面的执法仙鹤都要吓死了,生怕又被扣分。   等领头的仙鹤远去,才有人愣愣地问:“我没看错吧?领头那肥鸟背上有人?”   “有玄色的道袍么?”   “不是不允许穿私人道袍么?”   “那不是隐天司的样式?”   “隐天司来巡视了?”   “也不对啊……”   “那不是丁衔笛么?”   “什么?”   “昨日和炼天宗老二结了天极道侣印的那个废柴。”   “哦豁,新婚就厮混?”   “真的成婚了么?我看炼天宗也没什么表示啊?”   “三宗结这种天阶道侣,不应该大操大办?”   “我是炼天宗我都觉得丢人,看上谁不好看上个修为低微的,拉低了我们宗门的档次。”   ……   定海峰是天极道院各系上公共课之处。   高山上的殿宇极为恢宏,大殿外的广场除了太极印就是极大的香炉。   卯时一刻,日头出海,卯时三刻座师讲经。   今日授课的座师正好是丁衔笛刚穿书来遇见的那一个。   老头须发皆白,正按照规矩往香炉插上清香告慰道祖。   地下蒲团上修袍颜色各异,弟子们有的哈切连天,有的匆匆赶来。   也有的帮人占座,还有的趁着旁人未到,一人占三个位置躺下补觉。   丁衔笛闭着眼还在抱怨,她蹭了蹭大师姐柔软的颈毛,浑然未发现自己快要着陆。   游扶泠今日本已告假不用前来。   她从昨夜起等丁衔笛等到睡着,清晨醒来顾不上身上的伤一大早去对方公寓寻人,得知对方一夜未归。   和丁衔笛同公寓的剑修瑟瑟发抖,第一次感受到同辈高修为的压制。   季町忙前忙后一夜,发现本应该休息的游扶泠又来上早课了,正要走过去询问。   梅池昨夜在祖今夕的公寓吃多了睡着了,早晨是被对方叫醒的,此刻黑影落下,梅池抬眼,哇了一声:“是我大师……”   姐字未落下,只听轰隆一声,巨大的仙鹤站在定海峰的开峰丹炉上,丢下一个玄色道袍的少女。   白发座师刚点上的清香也因为这只鸟的重量飞了出去,正好插在丁衔笛眼前。   隔着三炷香的正好是一人占三个蒲团躺下的卦修,瞥见座师黑着脸过来,连滚带爬地站了起来。   丁衔笛极度疲惫,睁开眼睛都无比艰难。   眼前的三炷香飞了还能保持烟雾袅袅,味道清新,丁衔笛茫然地呢喃:“我死了吗?”   见过一面的座师绕着她转了好几圈:“真是造孽,如此完美的香谱,竟喂了你这浑人!”   “还不快站起来!祖师的香是你能受的么?!”   送孩子上学后的大鸟若无其事带t着一干执法仙鹤振翅飞走,开启一天的巡护。   梅池抢游扶泠一步扶起丁衔笛,还看了一眼游扶泠。   祖今夕注意到游扶泠冰冷的目光,心想这饵人怎越长大越没心眼?没瞧见人道侣都不高兴了么?   游扶泠冷哼一声,季町却注意到丁衔笛袖口的焦黑,想到昨日天雷下落,丁衔笛回护的姿态。   她若有所思,问了游扶泠一句:“你怎么不同她说话?”   游扶泠不回答。   季町笑问:“难不成她给你丢人了?不满意了?”   当然不是。   游扶泠闭了闭眼,什么情况也已分明,但她就是生气,低声道——   “我等她一个晚上,她居然和一只鸟混了一夜。” 第30章   周围哄笑连连,被本门非人大师姐丢下的玄袍少女趴在地上,起身后拍了拍身上的灰尘。   今日讲经的座师姓张,除却公共课,还是法修的授课师长。   弟子之间的热闹座师岂会不知,昨日座师堂还提起游扶泠同丁衔笛结为道侣的事。   跨系成婚本不是什么稀罕事,但修为差这么多的就很少见了。   日头上山,清晨的定海峰云海缭绕,各系弟子陆陆续续到场,都惊讶地看着身着隐天司玄袍的丁衔笛。   梅池帮着给丁衔笛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发现她头上还有一根鸟毛,低声问:“二师姐,你和大师姐待一宿呀?”   梅池嗓门大得很,游扶泠跟着季町隐在人群中,看似离得远,目光仍落在丁衔笛身上,听到这句哼了一声。   平日季町忙于宗门事务,对游扶泠的关心一向在吃穿用度上,鲜少和游扶泠深入说几句话。   她一直不明白师妹是如何和丁衔笛看对眼的。   不过刚入道院之时,游扶泠也的确打听过丁衔笛。   后来不了了之,丁衔笛又追求明菁,季町还当热闹看,哪想到会烧到自家身上。   人群中的丁衔笛揉了揉小师妹的头,也无所谓座师的臭骂,只是朝对方拱手一拜以示歉意,并把那三炷极好的香送了回去。   梅池拉着丁衔笛和她一起坐,丁衔笛余光扫到了转身的游扶泠,忆起昨日的承诺,咳了一声:“明日我再和你坐一起。”   “为何?”   梅池眨着眼看着丁衔笛,站在她身边的祖今夕拉了拉她的衣袖:“她应当和法修系的……”   早课不允许各系弟子混坐,也有人偷偷换位置,但大部分都掩在后排。   不少人起个大早就是为了抢后面的位置,在面前座师入座,想偷懒都很容易被发现。   丁衔笛:“我去和游扶泠说两句话。”   她一张脸写满困顿,平日灿烂的眼眸都眯着,梅池还想问什么,被祖今夕带走了。   人群依次坐下,好在法修系和剑修系今日的安排是靠在一起的。   丁衔笛看见游扶泠走过去,季町就在喊她了:“你过来。”   丁衔笛指了指自己,对方让了自己的位子,走到前排去了。   边上的剑修还在打哈欠,瞧见丁衔笛比自己还浓重的眼圈,再看坐在另一侧的游扶泠,露出了一个有些怪异的笑容。   丁衔笛眼皮打架,睁开眼都要用十足的力气,她喊了游扶泠一声,对方不搭理她。   早课的内容七日轮换。   大部分是道祖真经,按照座师的习惯授课,有的正式开始之前座师还会示范一遍。   若是遇见很爱看弟子抓耳挠腮的座师,下面打瞌睡的会少一半,没人希望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抽起来问答。   清晨的冷风吹来,也只能吹开游扶泠面纱的下摆。   “我昨晚……”   丁衔笛见游扶泠不搭理她,压低了声音,微微往她那边凑了凑。   只是偏了一些,游扶泠就往另一边侧:“言而无信者离我远点。”   丁衔笛从小会察言观色,但游扶泠明显不是她平日会接触的类型。   这段时日她顶多知道游扶泠不好说话,表面看静默之时人畜无害,不过以她自述能刀人的经历,纯粹是兔子急了会咬人。   “我这是事出有因,不算言而无信。”   丁衔笛说话带着浓重的困意,清晨日光洒下,侧脸似乎和原世界的脸重合。   游扶泠还是不看她,“你骗我。”   丁衔笛晃了晃脑袋,一句什么转成弯弯绕绕的噢,“和你分开后我回去路上碰见了飞饼。”   “就我宗门大师姐,她把我叼走了。”   飞饼的爪子多可怕从丁衔笛肩上的豁口就看得出,昨日还好端端的隐天司新道袍今日又成了破烂风。   游扶泠恍然想,似乎丁衔笛来开始,她就不是从前那个张扬的人了,也不像她记忆深处那样。   “还好我没吃东西,不然这一路又得吐出来……”   道院早课的蒲团硬得比冻三天的馒头还硌,丁衔笛换了一个姿势,游扶泠犹豫片刻,还是把自己身下的蒲团递给她。   法修的道袍层层叠叠,遮住了底下师姐给换的软垫。   早课人数众多,除却前排,不少弟子都这么干。   据说还有人为了近期外头最近卖得特别好的黑色莲花蒲团,不惜重金购买矿石贿赂执法仙鹤。   丁衔笛把蒲团推了回去,“不是让我离你远些?”   她很清楚游扶泠那宛如筷子的体质,把蒲团推了回去:“你留着自己用吧。”   游扶泠又推了回来。   她从前就话少,现在也习惯动作快,丁衔笛却相反,明白了什么,解释道:“我的意思是我皮糙肉厚。”   她冲游扶泠笑了笑,似乎不在意对方的小脾气,也清楚是自己理亏,又言:“早课结束我会回去搬的,不过得先睡一觉,实在太困了。”   游扶泠又递过来一瓶丹药,丁衔笛倒是接下了,也没问是什么直接往嘴里倒。   游扶泠:“你怎么不问问是什么?不怕我下毒?”   背景还是座师的念经声,有人滥竽充数,越念越催眠。   丁衔笛原本再熬一年就能上大学了,没想到穿书还要从头开始,天知道她从前也没有天亮就上早自习的安排。   “把我毒死对你有什么好处……”   雀斑脸少女眯着眼,她这张皮实在寡淡,一双眼却和从前别无二致。   没穿书之前,游扶泠听别人说丁衔笛笑和不笑差别很大。   她翻遍对方的社交账号,难以找到对方不笑的照片,仿佛她放出来的全是精心挑选过的生活。   游扶泠和丁衔笛在旁人眼里没有距离,因为她们的父母、同学都在一个圈层。   但她们又是众所周知的世仇,更不会有坐在一起吃顿饭的时候。   即便翻阅能翻阅的资料,游扶泠也不知道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丁衔笛,却希望在对方身上找到自己的另一种可能。   如今另一种可能近在咫尺。   游扶泠盯着丁衔笛的袍角出神,即便名分谁都知晓,她依然觉得不够。   嗑了几颗药的丁衔笛也只是情况稍有好转,谈不上困意全消。   座师讲完一段真经,又开始点名催人讲演,前排弟子如临大敌,不少人瞬间坐直了。   早课遵循万年之前道门的传统。   即便无方岛外的琉光大陆因为矿气出现变化多端,天极道院还保留亘古的传统。   道祖真经对游扶泠丁衔笛这样世界之外的人而言晦涩难懂,但她们又从不是一般人,并不担心座师提问。   结果座师又不提问,重复诵读。   这些内容丁衔笛烂熟于心,她跟着念还盯着游扶泠看,对方却移开眼,似乎要躲避什么。   剑修和法修之间有明显留出的供人经过的步道,只是道袍宽大,也有人长袖垂下。   张座师不拘小节,不似昨日讲经的座师恨不得步道干净得毫无尘埃,这样也方便丁衔笛伸手。   玄色的隐天司修袍在人群中极为晃眼,巡堂的座师从弟子身边经过,丁衔笛趁着他背过身,去握了握游扶泠的手。   另一个人一惊,却对上了一双弯起的眼眸。   明明二人对彼此的印象来自同样的量化,丁衔笛却好像比游扶泠想象中还要了解她,也比游扶泠想象中的……更在意她。   因为我还有利用的价值是么?   游扶泠想。   丁衔笛问:“又不高兴了?”   游扶泠摇头,似乎想说什么,又咽回去了。   丁衔笛在低吟中用更低的声音道:“你好像很喜欢把心里话憋着不说。”   头顶一阵鹤唳,丁衔笛在晨风中抬眼,把她丢到这里的大师姐又领着一群机械仙鹤飞过。   这一夜堪比紧急补课,若不是丁衔笛有丰富的熬夜经验,恐怕真的要猝死了。   她此刻脑中还是竹简的内容。   丁衔笛穿成书里的角色,角色也有自己的使命。   但游扶泠不同,丁衔笛阅读过的内容没有她,她也不想t把点星宗的事拉到游扶泠身上。   “算了。”丁衔笛低头,青玉色的丹药瓶落在蒲团外,她伸手去拾,露出的手背到手腕都是天雷留下的痕迹,纵使这具身体从不算娇生惯养,也让游扶泠心疼万分。   游扶泠攥住丁衔笛的手腕,迫使垂首的少女抬眸,丁衔笛还在笑:“怎么了?”   游扶泠:“不疼吗?”   她们的道袍宽大,握手也不明显。游扶泠目光扫过,丁衔笛却反手拢住了她的手:“不疼,早说了我现在皮糙肉厚,不怕。”   “不必担心我拖你后腿,我会好好修炼的。”   梅池坐在最后,不难发现二师姐和游扶泠卿卿我我。   祖今夕用丹药和法修弟子换了位子,看梅池打坐都东倒西歪,很难想象她到底是怎么入道的。   西海距离此地如此遥远,点星宗的宗主又是怎么把这个笨蛋带出来的?   梅池:“阿祖,游师姐很讨厌我。”   她忽然说,祖今夕沉思片刻,“为何?”   梅池按直觉生活,说她快人快语也可以,说她宛如野兽也不差。   饵人独立于人魔妖之外,只有其形似人,实则骨重如山。   它们比洪荒更早见证天地,可惜天生愚钝,只能靠直觉长存,和西海白鲨更是宿世仇敌。   梅池摇头,眼神懵懂又清澈,“不知道,但我就是知道。”   祖今夕也看得出梅池很黏丁衔笛,想了想说:“或许是你太亲近你二师姐了,她现在有了道侣,不能像从前那般日日同你一块。”   “可从前二师姐也不是日日同我一块的呀。”   梅池的头发都是自己梳的,似乎把对馒头的喜爱移到了上面。   脑袋摇晃,上面的流苏也一摆一摆,甚是可爱。   “我会保护她。”   祖今夕端坐另一边,青绿的丹修道袍和周围的法修格格不入,周围早有人注意到她和梅池走得极近,好奇三宗之间是否有联姻的传统。   “保护?”   祖今夕的相貌和貌美毫不相关,只是肤色异常,丹修的身份可以掩盖她面容的异常。   梅池还在看丁衔笛:“是啊,师父觉得我会变成很厉害的人,这样我能单扛二师姐,也能背起飞饼大师姐。”   她没有发现身边的丹修眼神瞬间变了。   反而是和梅池同排的剑修余光瞥见,心里发怵:丹修也太可怕了,炼丹练得眼神和兽类一样。   “你也要和二师姐保持分寸。”   “道侣和师姐妹的分量不一样。”祖今夕嘴唇很薄,笑起来的时候很少给人温暖的感觉。   这也是她在陨月宗内并无人觉得她好亲近的缘由,“梅池,你们以后会分开的。”   梅池听不出这句话里的凉薄,更不知道注定会吞食自己的白鲨已然在身边,她摇头:“不会的。”   “我师父说了,点星宗和其他宗门不一样,我们都是捡回来的破烂,要烂也只能烂在一起。”   祖今夕笑容一僵,似乎被这样的发烂言语惊到了。   梅池前排的剑修偷听也听得沉默。   心道难怪一宗门的奇葩,感情宗主就是这德性,还能指望一群弟子有什么作为。   丁衔笛至少傍上了炼天宗那位绫罗绸缎、金银财宝功法都不缺的天才二师姐。   现在这个没脑子的师妹似乎听不出陨月宗这丹修的意思。   前排的散修趁座师离开,忽然转身握住梅池的手,亲热地喊了声妹妹。   梅池吓了一跳:“你有病呀?”   对方完全不生气,还要凑近:“你们点星宗有什么钓道侣的秘法么?”   梅池一点都听不懂,挠了挠头:“我们不钓鱼的。”   说完她都饿了,“好想吃烤鱼,章鱼、草鱼、虎斑鱼、鲨鱼也行。”   祖今夕:……   座师离开,丁衔笛也彻底累了,她迅速起身离开,游扶泠拉住她。   丁衔笛似乎能猜到她想说什么:“我跟你走。”   游扶泠又觉得太没面子:“我没这么说。”   丁衔笛笑了:“那我回自己的公寓。”   她走路脚步虚浮,差点自己的道袍绊倒,游扶泠伸手扶她:“逞强什么?”   丁衔笛还嫌她身体太虚:“你帮我叫梅池吧,让她扛我走。”   游扶泠:“我不。”   “为什么啊?”丁衔笛很满意梅池的力大无穷:“她能把咱俩都扛走呢。”   游扶泠也有隐秘的胜负欲:“我也能扛起你。”   丁衔笛失笑:“那是你发疯的时候。”   她还清楚地记得游扶泠发疯连床都咬,那场面实在让人头皮发麻,她眼神意味深长,“你拆家能力一流。”   游扶泠:“你骂我?”   丁衔笛摇头:“这怎么是骂……”   话都没说完,她就倒了下去。   游扶泠扶她还踉跄,远处的梅池听到了丁衔笛的名字,迅速冲了过来。   “我背二师姐!”   “不必!”   “我力气比你大!你走开!”   “我是她道侣。”   “我是她师妹!”   “我是她道侣。”   “我……”   祖今夕头疼地挤进去,梅池还在瞪游扶泠。   游扶泠眼神冷得像是恨不得把梅池当场剁了。   她修为极高,外表看着柔弱也不容小觑,祖今夕怕梅池吃亏,没想到晕倒的丁衔笛还能强撑着开口:“吵什么吵,娘子你让让妹妹怎么了。”   娘子。   游扶泠慌忙松手,心想她居然喊我老婆。   远处的季町一脸菜色,拂袖离去不忘骂丁衔笛一句轻浮。 第31章   丁衔笛一晕就晕了半个月,其间不少人来探望她。   除了梅池恨不得搬进来一起住之外,连去剑冢受罚的倦元嘉和明菁也来了。   听闻这二人结道侣印出了这么大乐子,倦元嘉还高价购买记录当时影像的松信。   游扶泠喜静,奈何道侣无论在哪个世界都人缘很好。   倦元嘉因丁衔笛进了剑冢,出来后不仅探病还带了不少吃的,虽然……都被梅池吃完了。   季町在符法上也没什么造诣,看游扶泠成日研习符法,以为她是等丁衔笛醒来打发时间,却未曾料到游扶泠居然提出想回炼天宗一趟。   天极道院进出关卡重重,即便是即将毕业的弟子也没这么容易回来,一般回来也是有要事,光走申请就耗费不少时日。   季町问:“若是你想找宗门的书册,何不托人寻?我让……”   游扶泠摇头,今日天气很好,她的公寓极为亮堂,还能看见窗外的飞鸟。   季町同她对立而坐,桌上香炉袅袅,全是安神的。   丁衔笛晕倒那日道院医堂便有人看过,隐天司的人也来了。   说是宣香榧特地将她们留下的,就是怕丁衔笛受不住紫红天雷,不料她还真的撑下来了。   昏迷也是因为体内气脉循环,她这些年修炼无果积攒的灵力全部反噬,识海一时承受不住。   游扶泠看了一眼丁衔笛躺着的方向:“我……”   她对季町也有不可言说的秘密,在这里只有丁衔笛可以和她知根知底,似乎多说少说都不用顾忌。   游扶泠编谎话也要思考半晌,道:“我想早日通过法修教考,提前离开天极道院。”   在季町眼里更像是她被丁衔笛撺掇了,“为何要提前离开?”   “丁衔笛同你说什么了?”   天极道院十五年学制,院规中的确有通过校考即可提前离开的一条。   里面提到的校考和平日里各系的教考不同,要求极为严苛   从道院刊载的弟子记录中看,参加校考的弟子不多,成功的更少。   只是不少人入道院本就想要依靠灵脉修行,反之而行的弟子寥寥无几。   不少弟子因为抽中极难的题自动放弃,也有的为了早些离开天极道院服用了违禁丹药。   不仅提升无望,还伤了根本。   游扶泠在季町眼里心思纯净,更像一尊藏在石阙中的天然小像,凡尘俗世不能沾染她半分。   如今被点星宗的红尘染就,季町无法插手,却也恼怒。   “大师姐,不是的。”   游扶泠穿越之前没有同龄朋友,游家那边的亲戚都很疏远,目前这边似乎觉得太过高攀,更是鲜少来往。   这么多年,她依然很难回应季町的关爱,这会急忙否认,也有不希望对方难过的原因。   她又不能同季町说我不是你的师妹。   在季町眼里,从小到大养在炼天宗衍昼阁从未露面的游扶泠就是她的师妹。   宗主师尊常年不在,这是留给季町的任务,她只想好好完成。   “是我想离开道院。”丁衔笛还没醒来,若是她在,早就给游扶泠编好理由了,游扶泠却不希望这样。   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游扶泠都被困在一个地方,“我想去外面看看。”   游扶泠看向季町:“在遥洲的时候我一直在衍昼阁闭关,除却前年的宗门大比,就再也没出去过了。t”   大师姐额头饱满,也不留任何碎发。   无论在炼天宗还是天极道院,季町依然有忙不完的事。   某种意义上,游扶泠来到这个世界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季町。   “我知道你和师尊希望我在道院好好修炼,这里的灵脉也可以压制我外溢的灵气。”   宣香榧离开之前游扶泠隐晦地问过,对方好似什么都知道,直接丢了一封炼天宗宗主的松信给她。   游扶泠把这封松信打开,“可大师姐,师尊什么都知道。”   松信比影灵石高级许多,能记录暂时的言行,对游扶泠来说就是能插入视频的邮件。   这封信笔迹潦草却也不难辨认说的什么,落款是一个竹字,那是她们宗主师尊的单字。   游扶泠从未见过传闻中的师尊,季町似乎也有些年未曾见过,盯着松信最后的影像看了许久。   “我与点星宗宗主多年交情,她也早知阿扇的生辰八字和命格,多些年她抵达……捡到了一个孩子。”   “她探了乞儿的识海,也尽知了对方的前尘,恰好与阿扇同年。”   “天绝地尽本该……她们却一分为二,一个随水漂流,一个四处流浪,他年重逢,也是缘分。”   ……   这封松信还有损坏,虽声音断续,模糊了关键信息,也能拼出梗概。   游扶泠低着头,她能感觉到季町对师尊这封松信的不悦。   她从不会单独联络师尊,这些事也向来由季町打理。   许久过后,季町:“我知道了。”   她捏着那枚松果模样的信件,反反复复展开,又收回浮空的影像,像是要把什么东西死死攥回掌心。   游扶泠透过香炉的青烟看向季町,发现季町眉头紧锁,不知道想了什么,眼眶微红。   “我改日再来看你。”   季町起身,她声音没什么异常,“师尊都这么说了,我当然会为你把这些事都料理好。”   她不让游扶泠送她,“回宗门也需要告假,你若当真要应付道院的教考,我可以找找往年成功提前离开的前辈们,若是他们有天极令,我会先联络上的。”   丁衔笛要的拂雨斗转箓并不是简单的符箓。   天极道院法修系已臻琉光大陆修真界大成。   游扶泠这段时日也问过同系上课的弟子,倒是有博闻强识的散修问她是否是从琉光杂记中观阅得知。   散修有的嗜学成痴,进入道院之前基础便极为扎实。   还有的游走琉光大陆,年纪轻轻就已经触碰过天涯海角。   游扶泠也是这几日才感受到自己和旁人极大的差距。   这个世界即便依靠矿气改善了生活,却也远不如她的原世界。   天极令空有联络功能,最大的用处还是证明一个人的生死。   这是所有修士的命牌,都记录在隐天司管辖的神鼎之中。   比起从前上学都只能在家里,游扶泠已经很满意自己现在的状况了,况且她还得到了从前不敢想的丁衔笛。   唯一的困难就是……   丁衔笛身边很少只有一个人,她要如何把她身边的人都丢掉呢?   要是这个世界也只有我和她两个人就好了。   季町走的几步不算狼狈,游扶泠没有送她。   公寓的石门关上,窗外又是一日的落日,飞舟渡人,仙鹤掠影。   游扶泠低头看着杯中漂浮的茶叶,心想:我原来是这么恶毒的人。   躺在她床榻上的人依然双目紧闭,体内的灵气反复流窜。   即便经过天雷洗髓,却从原本的枯竭成了源源不断的渴求,意味着丁衔笛就算改了体质,也需要大量的外界灵力注入。   游扶泠依靠天极道院的灵脉压制灵气,代价是不能情绪波动,丁衔笛如今也需要灵气。   意味着她还是离不开……   游扶泠想:她最好一辈子……不,永生永世都不离开我。   前几日游扶泠便在公寓外施了勿扰咒,试图构建二人世界,阻隔这些日子上门探望丁衔笛的……自称朋友的人。   室内又安静下来,榻上的人双目紧闭,游扶泠手指点在丁衔笛的脸上,“你会离我而去吗?”   从前丁衔笛脸上哪有雀斑,现在成了道院内人人皆知的麻子脸,游扶泠偶尔笑她,丁衔笛也不介意。   彼此都知道对方从前是什么模样,这好比一个漂亮的人突然不好看了,也改变不了她从前好看过。   丁衔笛不在意嘲笑,每日该干什么干什么。   游扶泠错失了在丁衔笛身边适应新世界的最好时机,回头看丁衔笛已经适应新世界的生活了。   她目的明确,要走,要修炼,身体改变不了就找找改变体质的方法。   丁衔笛的天极令行程单全是她在道院内的兼职,结算后面的灵石少得令人发笑。   游扶泠从头拉到尾,完全能想象丁衔笛像那天在藏书阁那样的神色。   这是一个想要什么就会费尽心思得到的人。   成为丁衔笛的目标,又是什么感觉呢?   游扶泠忽然又庆幸丁衔笛不像其他人一样享受青春,和其他人一样周末约会。   她融入人群,却和出双入对的人界限分明,似乎不想卷入红尘的颠簸,无论什么时候都想置身事外。   游扶泠越看这张脸也越顺眼。   她凑得很近很近,长发垂在丁衔笛的身侧,这样的距离近得太过暧昧。   暧昧到若是丁衔笛醒着,或许会移开脸,又或者会和游扶泠对视,笑着问一句你又想来了。   游扶泠还是不懂丁衔笛,她有太多不懂,好奇,渴求,和卑劣的欲望。   父母的经历告诉她世界上没有一成不变的喜欢,却又可以用婚书和关系困住的一个人和另一个人。   她希望母亲得到自由,却用母亲看不上的关系捆住想要的人。   难道我和父亲是一样卑劣的人么?   她的手指扫过剑修脸上星星点点的雀斑,一路往下,擦过唇,最后双手掐住丁衔笛的脖子。   丁衔笛依然无知无觉。   她昏睡的面容甚至格外安详,游扶泠还是松开了手,最后解开丁衔笛的衣衫,贴在对方身上,像是喃喃自语:“你要是自己一个人回去不回来……”   这个可能性困住她多时。   时间越久,游扶泠就更无法说服自己。   她和季町提的回宗门除了找寻丁衔笛要的拂雨斗转箓,也想找找世间是否还有能追踪人神魂的法器。   天道誓约能保证生死,却无法保证永生永世在一起。   游扶泠依然不放心。   “我管你是死是活……也要找到你。”   “如果你回去一个人去上大学,随便答应你家里安排的人结婚,我就更……”   游扶泠还未说完,日暮中的飞舟以极快的速度冲过来。   是一艘从颜色就可以辨认不是道院统一的渡口飞舟。   飞舟上的倦元嘉推开梅池:“快转一圈,你会不会开啊!松手啊你!撞上去了!”   梅池:“要的就是撞上去!这几日我去探望二师姐,游扶泠都不让我进去。果真越漂亮的女人心思越歹毒!我二师姐为什么要和坏女人做道侣!气死我啦。”   同在飞舟上的还有放课的明菁和这几日都在剑修系上课的祖今夕。   丹修的山头大殿修好遥遥无期,一群丹修如今都和剑修厮混。   还有的似乎要入乡随俗,租借了剑修的衣裳,为的就是体验剑修课程。   这才没几日,就有人看对眼做道侣去了。   座师无言以对,指着一群上课卿卿我我还用丹炉烤饼的不成器货色摇头。   明菁独来独往,还在思考那日雨夜倦元嘉给的建议。   倦元嘉贯爱看热闹,今日本是她和明菁一同前往的,不料梅池爬上了飞舟。   鉴于她是丁衔笛的师妹,倦元嘉放她上来,没想到这丫头疯了。   风吹乱了修真世家少主扇子上的羽毛,倦元嘉冲和明菁闲聊的祖今夕大喊:“祖师姐!管管梅池啊!”   祖今夕摇头:“管不了。”   飞舟的舟头都是倦元嘉夸张的彩绘木雕。   她平日爱好养些鸟雀,自己的飞舟都要做成鸟头。   这下梅池夺走掌舵之位,俯冲向下,若不是倦元嘉动作快,恐怕已经撞飞了回廊转弯的普通弟子。   梅池:“我看见游扶泠了!”   倦元嘉从未如此心力交瘁过,她又喊明菁:“明菁!你不是有个妹妹吗!快哄哄!”   明菁已经做好跳下去的准备了,她摇头,风吹乱了她的长发,端庄的脸似乎因为倦元嘉的面容扭曲露出笑意。   祖今夕不关心这些普通人类,她更在意梅池的喜乐,对倦元嘉说:“我赔你一只新的。”   倦元嘉被阔绰二字糊了一脸,作为修真世家少主,她还从未受过这等金钱侮辱,终于忍不住破口t大骂:“你果然和点星宗的饭桶有一腿。”   饭桶大喊一声冲啦,只听轰隆一声,道院天字号公寓的内部震动,对面公寓中的弟子纷纷探头。   飞舟撞坏了某扇窗,半截飞舟尾部站着的女剑修和青绿衣袍的丹修站在一处。   烟尘滚滚中,她们面不改色地往里走。   若不是游扶泠躲得快,她恐怕直接被埋了。   倦元嘉满身狼狈,咳得惊天动地,眼看游扶泠周身灵气四溢,她急忙把梅池往前一推:“不是我干的。”   “是你家道侣的妹妹干的,别赖我!”   梅池哼了一声,往游扶泠怀里扔了她买的干果。   不知是哪个字戳中了炼天宗天才二师姐的心,她眉眼的怒气顷刻散去,心情颇好地道:“里面请吧。” 第32章   丁衔笛做了一个很漫长的梦。   梦里朦胧不堪,只能听到微弱的声音,仿佛这个梦中的世界从未有过光明。   没有天的世界当然没有天光,火把成了太阳。这个地方生活的一切都从未见过光明,但能听到天上传来的声音。   火种微弱,终于有人把死去的动物做成油灯,后来人也成了灯。   无名的世界有了长明的灯火,也有人不断祈求上苍,想要重见天日。   丁衔笛在其中穿行,发现梦中人也完全像人。   有的多了一只手,有的还长着兽类的尾巴,有的满脸都是眼睛,也有的没有鼻子。   像人一样生活的这些活物中出现了一团黑影,祂经历了千万年的修炼,终于重见天日。   地尽头是天极光,丁衔笛在梦中无法思考,只能跟随黑影转换空间。   时间成了可以拨动的指针,凡人、修士、权贵、朋友、徒弟。   最后化为长剑劈开的山脉。   天降血雨,黑影散去,先天盲眼的人搂住祂。   巨大的金蟒出现,黑色的符文困住了它,又有鹤唳声声……   天雷滚血水,笼罩琉光大陆的阵法引起海水翻腾,虫化成鱼奔涌而去,鱼群上岸,成为飞禽走兽。   地底鬼哭狼嚎,不可名状之物引来的躁动似乎要倾吞活人的一切。   轰隆!   雷声不竭,金色的巨蟒被剖开,天生双目紧闭的盲眼女修睁开了眼,丁衔笛似乎被什么东西崩到了脸,猛地坐了起来。   “二师姐诈尸了!”   梅池刚冲进来就瞧见披着单衣的丁衔笛宛如起尸一般坐起,不怕游扶泠也不怕明菁的梅池后退一步,正好撞到游扶泠。   天生脆骨的少女嫌弃地扫了她一眼,往里走去。   游扶泠的公寓被飞舟撞得惨不忍睹,祖今夕正在应付闻讯赶来的执法仙鹤。   机械仙鹤看外表和活物无甚区别,一双眼转动木然,拍动翅膀也有金属之声。   也不知道怎么做的,一只能抵金丹期修为之上的修士,一般弟子不会挑战它们的权威。   但这样的东西也有弱点,它们喜欢矿石。   祖今夕刚要给落下的机械仙鹤喂矿石,一只巨大的白鹤落了下来,正好踩在还有一半在外边的飞舟尾部。   那只都准备叼走祖今夕掌心矿石的执法仙鹤嘴都张开了,还是掉了下去。   祖今夕:……   她对上点星宗大师姐的鸟眼,不知道此刻是该收回矿石还是递出矿石。   飞饼只是拍了拍翅膀,像个人一样踩着倦元嘉破败的飞舟进去了。   仅仅是路过,祖今夕都能感受到这只仙鹤的气息不同寻常,它的修为应该远超普通的执法仙鹤。   点星宗果然比想象中的还要神秘。   她扫了眼外边,方才那只掉下去的仙鹤又来了,还带了好几只等着投喂,祖今夕不得不又给了几颗矿石,这才转身进去。   剑修绕着自己的飞舟发牢骚:“完了完了,长老们肯定不肯给我换新飞舟了,这可是昨日才到的,这下好了,明菁你赔我。”   话音刚落,一只肥鸟从她和明菁身边强势借道,明菁只听到了最后二字:“你让谁赔你?”   倦元嘉:“你赔我一半飞舟,或者我坐你的飞舟。”   明菁懒得搭理她,倦元嘉喋喋不休跟了上去。   丁衔笛沉默地捡起崩了她脑门的石块,看向走近她的游扶泠:“什么情况?”   她朝外一看,也看见了壮硕的鸟身,“大师姐怎么来了?”   梅池又欢喜地扑向飞饼。   这肥鸟师姐似乎很喜欢梅池,翅膀一张,直接把同样能单扛丁衔笛的饲料人都捂进了翅膀里,只能看到梅池挣扎到胡乱蹬的双腿。   丁衔笛抽了抽嘴角,看见游扶泠被飞舟砸开的窗户,心下了然,“别找我赔钱,飞舟谁的谁赔。”   倦元嘉喂了一声:“你们点星宗是不是太缺德了?”   丁衔笛眯着眼揉着额头,承认得轻轻松松:“我们点星宗不仅缺德还没有公德心,全员穷鬼,劳您网开一面。”   游扶泠的公寓热闹得很。   一人一鸟深度互动,明菁和游扶泠打招呼。   游扶泠看见她比看见梅池还烦,一想到丁衔笛还给此人写过情信更是恼火,即便知道那不是她喜欢的丁衔笛干的,依然难言尖酸,“你来作甚?”   明菁有事来求,还送了一瓶明家的特质丹药,品级很高,是升阶专用。   似乎是从方才倦元嘉那得到了灵感,她还特别补充:“恭喜你们二位结为道侣,祝你们白首不离。”   游扶泠绷着的眉眼舒展开来,即便看不出下半张脸什么神情,也足够明菁吸取经验,明白这位法修天才爱听什么话了。   她不解游扶泠和丁衔笛之前若真的有情,为何会放任丁衔笛在道院内任人欺凌,不过与她无关,也没什么好问的。   如今修真氛围不排斥结为道侣,也相信短暂的情缘,明菁却不愿意涉足。   她还有更重要的事,又恭敬朝地游扶泠拱手,“可否借一步说话?”   一旁的倦元嘉气得眉毛着火。   她看相貌就像是大富大贵人家出来的,以丁衔笛对修真三大世家的粗略了解,不难知道这三大家即便公玉家一骑绝尘,剩下的两家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她披着游扶泠的外袍,倚着枕头看着倦元嘉,还要夸她一句:“您就大人有大量。”   “让让我们穷酸宗门又如何,我小师妹脑子又不好,你能让她上手开飞舟,那必然……”   “胡说!你不知道你小师妹比野猪还有力气?”   倦元嘉气得差点把自己羽扇的毛都拔了,床榻上的少女不似从前那般用铜钱发带缠着发,披发垂肩,竟有几分和游扶泠如出一辙的病弱。   倦元嘉越看越觉得这一对该死地般配!   她冷笑一声,也学无赖,“我不管,你不赔就让你这位白首不离的道侣赔。”   丁衔笛刚想让那边的游扶泠别搭理倦元嘉,对方居然同意了。   倦元嘉一脸小人得志,还不忘多给一句:“那早生贵……”   似乎觉得说出口没办法改,她只能不上:“贵女……嗯。”   早生贵女也有流程,丁衔笛服了游扶泠偶尔的掉线了。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丁衔笛把滑落的外袍往上扯了扯,“我只能祝你和明菁日夜不竭了。”   倦元嘉抽了抽嘴角,心想此人真是歹毒。   她看向明菁,对方居然完全不放在心上,趁游扶泠被祝福迷晕,和对方坐到另一侧,盘问起了炼天宗的秘法,一心打听返魂母亲的方法。   梅池终于和飞饼搏斗完了,推开倦元嘉扑了过来:“二师姐,你终于醒啦?”   丁衔笛本想调侃游扶泠一句,梅池一个重压,紧接着黑影落下,硕大的鸟头凑过来,她生怕飞饼又吐了,拿锦被蒙住了她的鸟头。   梅池以为她也要和飞饼玩,伸手用力过度,刺啦一声,锦被撕碎了。   飞舞的棉絮都不敌仙鹤大师姐身上的绒毛雪白,倦元嘉目瞪口呆,问默默在一边收拾烂摊子的祖今夕:“你不觉得点星宗的人破坏能力都特别强吗?”   主攻丹修的祖今夕多有涉猎。   她眼窝极深,下巴又过分尖翘,加之天然的长卷发,气质总不似丹修,更像云游的散修。   倦元嘉还未入天极道院之时没少见过这样的修士,仿佛每天倚着墙根晒太阳才是她们的最爱。   可祖今夕看着又像是多晒太阳会死的。   她看看祖今夕,又看看还在和明菁相谈,明显因为被夸了白首不离和早生贵女而分外好说话的游扶泠。   心道:点星宗是唯独喜欢不正常的道侣吗?   游扶泠就够有病了,我看这个丹修也不像没病的啊。   祖今夕不知道倦元嘉在想什么,她似乎不在意,偶尔落下的一眼都在梅池身上:“破t坏力?”   “不如说生命力很强。”   雪白的鹅绒吹过,倦元嘉瞥了一眼丹修翘起的唇角,心想:陨月宗不会也要和点星宗联姻?   若是这般,点星宗才是最强的。   这算什么,以倒插门之力和饭桶之力获得最大利益?   难怪有人说她们宗门主修狐媚之术。   能被狐媚到的人脑子也不正常。   鹅毛还在飘,丁衔笛看了一眼游扶泠,对方和明菁坐到茶桌那边去了。   丁衔笛倒是不介意游扶泠多和女主多交流套些信息,她应付梅池都很痛苦,还有这一只把她折磨得昏迷半月的……大师姐。   梅池:“大师姐也很担心你呢,不然她才不会进来。”   丁衔笛很难忽视宛如被炸开的窗棂,露出一个僵硬的笑容,看向飞饼:“大师姐,你是特地来探望我的?”   飞饼歪了歪头,丁衔笛看见了眼前的小字:你感觉如何?   丁衔笛:“我没什么感觉。”   她揉了揉太阳穴:“就是没睡好。”   梅池:“你都睡了好久了,真好啊,我什么时候能长睡不醒呢,这样就可以永远不上早课了。”   之前丁衔笛早晨叫她都很费力,抽了抽嘴角:“现在没人喊你,你也长睡不起,不会每日都迟到吧?”   梅池摇头:“不哦,现在阿祖会叫我,我偶尔和她住,方便来看你。”   提到这个,她忽然抬头指向游扶泠:“前日起,你的道侣不肯让我看你了,可是她却放她的大师姐过来,凭什么呀。”   “就算你们成亲了,我也是你的家人。”   梅池抱住飞饼的鸟头:“飞饼也会找道侣吗?你那么胖,没有鸟会喜欢你的,不如和我……”   她愣住了,一行字落在她眼前——   我有道侣。   丁衔笛也看见了,“啊?”   梅池:“啊?”   丁衔笛:“公的母的?”   梅池:“是鸟还是人啊?”   大师姐不再回答,只是留下一句让丁衔笛勤加练习功法就走了。   巨大的仙鹤走得也很快,路过祖今夕的时候翅膀一偏,眼看要撞到羸弱的丹修,却没想到对方后背也像长了眼睛,迅速移开了。   飞饼猩红的眼眸扫过丹修不善的眼神,仿佛看见了山海翻转的未来,它飞走了。   丁衔笛:“是人吧,都是大师姐了。”   梅池:“可我从来没看到飞饼变成人啊。”   丁衔笛:“那你还能变成人呢。”   梅池:“你骂我不是人。”   丁衔笛摇头:“我没有。”   她笑出了声,摸了摸梅池的头发,游扶泠正好看过来,梅池也看见了。   “二师姐,”梅池眨了眨眼,“游扶泠好像想杀了我。”   丁衔笛头发垂下,眉眼还有几分虚弱,眼神却恢复了神采:“为什么这么说?”   饵人天生能辨善恶,也因为过分纯净遭受过屠戮。   梅池的记忆残缺不明,人也看上去不太聪明,不会考虑难听好听。   “现在她就在用眼神骂我。”   丁衔笛笑了:“不会吧?”   她看了过去,游扶泠已经收回了眼神,明菁对她的态度过分恭敬,像是有求于她。   梅池转头:“我才不会说人坏话,她就是嫉妒你总是摸我。”   丁衔笛哭笑不得:“我能总是摸她么?”   梅池:“为什么不能?”   她也很疑惑:“你们不是道侣吗?书上说不仅可以摸摸头,也可以做双修之事,我听剑修师姐说,那可美妙了。”   梅池说话粗声粗气,要夸一句娇憨都算昧着良心,也只有她说双修谈不上暧昧。   丁衔笛正要问剑修师姐是谁,梅池更不解了,她从游扶泠的反应猜丁衔笛不会像摸自己那样摸游扶泠。   她问:“二师姐,你当真喜欢她?”   丁衔笛:“喜欢。”   梅池望进二师姐从未变过的眼神,“你撒谎。” 第33章   梅池眼睛清澈如许,丁衔笛却不敢同她对视。   她当然知道自己在撒谎,也明白自己和游扶泠这段被天道认证的感情是她蛊惑的结果。   游扶泠并不了解完全的丁衔笛。   丁衔笛却利用对方模糊界限的在意和憧憬,达到目的。   但她并不觉得自己有错。   那为什么这个时候心虚不止,无话可说?   她转移话题,“所以是谁告诉你双修很美妙的?”   梅池看向室内某位正试图把捡起飞饼羽毛的剑修。   倦元嘉尴尬地缩回手,讪讪地解释:“我只是好奇它的毛和执法仙鹤有何不同。”   梅池捞起地上的白毛:“我们大师姐的毛很贵的!”   倦元嘉:“你们大师姐说送我的!”   可惜不论修为术法,倦元嘉体术不是梅池的对手,很快被梅池摁在桌上,脸压在游扶泠的茶盘,她急忙求饶:“我花钱买行了吧!”   梅池这才松开手,朝脸上都印出茶盘刻痕的剑修伸手:“给钱,一万灵石,您是刷天极令还是给现钱?”   倦元嘉:“太黑了吧!”   丁衔笛看得津津有味,不忘插嘴:“这位剑修师姐不给,就问明菁要。”   这话惹得倦元嘉一个激灵,忆起此人栽赃的后果,暴跳如雷——   “我和她有什么?不都是你编的吗?”   剑冢外围完全是粪山便海,也不知道那些灵兽每天吃多少才能拉那么多。   倦元嘉这辈子都不想受罚了。   丁衔笛:“你说我编的那我就是编的。”   倦元嘉无话可说,哼了一声,爽快地转了一万灵石,拿走了飞饼的胸毛,“也不编点好的。”   明菁还在同游扶泠交谈,丁衔笛看了一眼那边的二人,低声问:“你难道真的问心无愧?”   倦元嘉嗤笑一声,“那你呢?”   丁衔笛对游扶泠当然问心有愧,又问:“是你和梅池大谈双修乐趣的?”   倦元嘉:“我和她有什么可聊的,课上她坐我前排罢了。”   她也不忿,“你这什么眼神!”   “我是那种有道侣还和别人有染的人渣?”   连梅池都和丁衔笛一块点头了。   倦元嘉抽了抽嘴角,“就你小师妹这身板,这拳头,谁能和她双修啊,不力能扛鼎也得力拔山兮吧?”   她指向默默坐在一边的丹修,“不过也有例外,这位祖师姐不就乐在其中?”   梅池:“阿祖才没有!”   倦元嘉也擅长煽风点火,“那你和她双修呗,反正你们点星宗吃软饭一流,现在道院还有不少人重金求软饭秘籍呢。”   另一边座上的明菁不在意她们的吵闹,继续询问游扶泠炼天宗是否有她想要的东西。   她知道作为炼天宗的头号培养人才,游扶泠也见惯了奇珍异宝,对游扶泠说:“若是你有门路,我愿意拿东西交换。”   明菁在道院乃至修真界都算有名有姓,游扶泠刚出关那年宗门大比还和对方对战过。   世家的关系盘根交错,也讲究优劣胜肽,明菁在一群人里的穿着明显逊色许多,只是她仪态甚佳,扫过只会对她印象深刻。   在丁衔笛穿来之前游扶泠对明菁没有偏见,如今和她相处总会想到丁衔笛说下药、捅死这些关键词,眼神难免冷冰冰的,“你拿什么交换?”   明菁无惧游扶泠冷然的眼神,“若是你有我想要的东西,我愿以明家的法器交换。”   三大世家都有独门法器,据说集公玉家的琴和琴谱的大成者,拨动琴弦便可移山填海。   公玉家如今越来越膨胀,明菁和倦元嘉都明白,公玉家已经有了能弹奏上古琴谱的继承人。   游扶泠摇头,“我要这些做什么,宗门不差这些。”   之前倦元嘉便提过游扶泠命格奇特,她和对方交手那年也能感觉到游扶泠灵力的不同寻常,“若是调取灵力的典籍呢。”   游扶泠正要说话,那边的丁衔笛问:“你俩嘀嘀咕咕聊什么呢?”   梅池顺了不少游扶泠桌上的瓜果糕点,“背着你聊天咯。”   游扶泠:……   明菁:……   丁衔笛看了眼低头把玩天极令的祖今夕,喊了声祖师姐。   丹修抬眸。   丁衔笛:“你带我师妹走吧。”   梅池吃苹果都风卷残云,倦元嘉无法理解怎么有人吃苹果不吐核,眼珠都怪掉出来了。   “为什么带走我啊,我要在这里陪你。”   梅池看了一眼远处的游扶泠,“是她让你赶我走吗?”   丁衔笛:“不是,是我们有话要说。”   梅池:“什么话?”   丁衔笛:“双修,你快走吧。”   梅池被祖今夕带走的时候终于走了正门,她还一步三回头,问祖今夕:“四个人怎么叫双修,不应该叫四修?”   祖今夕也无法回答,南海白鲨为了翻海诞生,族长也不是繁衍相传的,她也只有进食的欲望,没有旁的。   丹修思考半晌,认真回道t:“也有这种的。”   梅池难以想象,问祖今夕:“阿祖呢,也想这么多个人一起吗?”   祖今夕:……   她摇头,“我不需要双修。”   梅池:“我也不要,我要吃饭。”   梅池走后丁衔笛松了一口气,倦元嘉还笑着问:“我们四个怎么双修?”   游扶泠的窗户还插着这位的飞舟,她瞥了一眼自己惨不忍睹的公寓,对明菁说:“你们宗门没有这样的秘术?”   明菁还未开口,倦元嘉便道:“她们宗门主修丹道,即便藏经阁卷册颇多,也……”   丁衔笛眼神揶揄,倦元嘉嘶了一声:“当我没说。”   游扶泠想:她怎么这么爱管别人谈情说爱?   明菁倒是无惧这样的眼神,她没有丝毫被丁衔笛递过情信应有的不自在,“陨月宗的典籍大部分我已观阅,没能找到我想要的。”   “你在你们宗门不是权限很高?”丁衔笛压低了声音,和游扶泠凑在一起低声说话,“她是女主,以后可厉害了,能帮就帮。”   游扶泠和她靠近头晕目眩也是常有的事,一边的倦元嘉不打算听,光看游扶泠的眼神都觉得可怕。   心想点星宗到底修的是什么法术,是能把麻子变成星星么。   把炼天宗千年一遇的天才迷成这副德行,难怪季町每天嘴角长泡,换我也心慌啊。   游扶泠挑眉:“你没有私心?”   丁衔笛因为梅池那句话心虚。   她清楚游扶泠青春期的贫瘠,更能感受对方没有安全感的占有欲,却依然卑劣地纵容对方的猜测,“有啊,这不是私心是什么?”   “私心和私情是不一样的,阿扇。”   明菁视而不见,倦元嘉坐不住了,怕面前这俩再对视就要去榻上了,“我还是不打扰你们二位了。”   游扶泠却说:“我本打算回宗门一趟,会问问长老们的。”   明菁习惯了失望,也没有抱多大期望。   若不是倦元嘉说倦家的阴铃已失,她断不会寻找其他法子,“多谢,可是回的假并不好……”   倦元嘉:“炼天宗本就不同,你管那么多做什么。”   明菁也不懂为什么倦元嘉要赖在此处。   她们各自有秘密,明菁向来只为目的行事,今日来此也是为了找游扶泠。   “那你为何在此?”明菁冷冷地问。   丁衔笛扯了扯游扶泠的袖摆,“她俩果然有一腿,明菁还会生气呢。”   游扶泠拽走自己的袖摆,目光扫过丁衔笛里面的一抹红。   不得不说此人完美适配红色,气色都好上许多,只是嘴唇干涸,依然有几分昏迷的虚弱。   游扶泠认为丁衔笛大惊小怪,“那她还会吃吃喝喝,你怎么不说?”   虽然这个世界元婴期才辟谷,道院内不少对自己要求高的弟子无甚口腹之欲。   例如明菁,她每天吃点什么都只是维持正常的运转。   丁衔笛这个看小说的人即便以明菁视角看的,还是觉得她的性格太冷硬。   现在想或许不是一千多章还没对象,而是有个一直陪在她身边,前期还没有姓名!   游扶泠还以为丁衔笛会回两句,没想到笑得浑身颤抖,连和倦元嘉你来我往斗嘴的明菁都看了过来。   倦元嘉被她笑得毛骨悚然,问游扶泠:“你道侣不会被天雷劈傻了吧?”   丁衔笛摇头,“没什么,就是觉得很有意思。”   游扶泠问:“什么有意思。”   昏迷半个月的丁衔笛原本枯朽的识海泛起生机,即便是从零开始,也意味着她有了修炼的可能。   至少从没有资格到有了资格,丁衔笛心情好得很。   人一放松,动作也具有惯性。   她没事就爱捏点什么,游扶泠近在咫尺,正好捏对方的手腕玩。   倦元嘉移开了眼,丁衔笛问:“倦家的阴铃不是正好可以返魂么?你怎么不问倦元嘉要?”   她问得直白,游扶泠这才忆起还有这样的法器。   她比丁衔笛早穿过来,除去宗门大比完全是足不出户。对琉光势力毫不在意,久远的胜负欲涌来,她越发急迫地想回宗门一趟,证明自己的有用。   三大修真世家的法器并不是秘密,传闻倦家先祖早年修的是鬼道,阴铃连接三川,若是修为到极致,亦可观阅亡者命簿。   公玉家的琴补天,倦家的阴铃探鬼,天地都有,剩下的就是明家的法器。   这些也只是传闻,如今灵气不足,修真都不如凡人活在当下,世家也变得不再高不可攀了。   倦元嘉并不诧异丁衔笛知晓此事,道院内也有同修询问此事,倦元嘉都说不是家主不得而知。   同样的理由无法搪塞现状,她沉思半晌,丁衔笛说:“被偷了?”   倦元嘉看向明菁,明菁会意:“我没有说。”   丁衔笛:“傻子都猜得出吧,你俩不是有一腿吗?若是有阴铃,那明菁还用问我家阿扇?”   游扶泠面纱下的脸微红,这四个字更让她头晕目眩,好在垂眼遮面也看不出异状。   倦元嘉:“确有此事。”   她叹了口气,“要是大家都知道,我们倦家恐怕完了。”   这种语调听起来像是玩笑,没人会相信世家的底蕴会因为法器被偷全盘垮掉。   这顶多是现任家主的锅,却成为下一任继任者必须找到的理由。   倦元嘉的羽扇点着桌子,术法清扫了梅池落在桌上的碎屑。   还插在游扶泠窗口的飞舟也在她的灵力运转下脱出,以残破不堪的状态浮在外边。   只是窗棂惨不忍睹,明菁也是参与者之一,还有求于游扶泠,几缕灵光伴随着符咒闪过,什么都恢复了原状。   丁衔笛看得热血沸腾,也想试试,但她的灵识是不再枯竭,肺腑灵力流转却依然滞涩,还是不得劲。   一时之间没人说话,安静得可怕。   丁衔笛问:“你俩还坐在这里干什么?”   明菁这才回神,转身离开,还不忘记走正门。   倦元嘉点头,这才说明了自己的来意,“我是来恭贺你们结道的,贺礼我也送来了,请笑纳。”   丁衔笛扫了眼木盒,猜出了是什么,“不笑纳,留着你和明菁用吧。”   明菁脚步一顿,回头问:“那是什么?”   倦元嘉拉着她走了,石门关上,室内恢复了最初的模样。   很快竹帘落下,室内的矿灯都灭了好几盏。   来探病的人离开,游扶泠伸手要去打开倦元嘉送来的东西。   丁衔笛摁住她的手,“还是别看了。”   游扶泠:“为什么?”   她的手还残留着方才丁衔笛不断摸索的触感,游扶泠从未感受过这样的抚摸。   她在这方面毫无经验,只觉得悸动,心动,心跳,和气息异常。   丁衔笛:“她能送什么,不就是那点东西?”   “别管了,你给我看看伤口。”   她身上被季町捅出来的伤已经养好了,反而是天雷劈得特别严重。   四下无人,丁衔笛衣衫半褪,“是不是很丑啊?”   游扶泠把她的领口往上提,“成何体统。”   丁衔笛握住她的手,“这是认同的意思么?阿扇果然嫌我不如从前貌美,身体都是伤疤也不好看。”   她眼里爱意半分没有,问也揶揄。   游扶泠心知这人是难温的酒,并不失落,“是又如何?”   丁衔笛似乎笃定游扶泠会把小榻移过来,往后虚空一倒。   待靠上柔软的垫子后笑了一声,把人扯了下来,“那也没办法了,即便在下貌若无盐,你也要和我永不分离。”   她誓言轻许,眼神凉薄,游扶泠心知肚明,却又势在必得。   这是她们最有意思的一场比赛。   天赋无用,家世无用,只看彼此,更不存在动心者输,薄情者死的结局。   只有……看谁先爱,或者痛失所爱。   游扶泠望着她,长睫蹁跹似落水蝶翅:“那要是回去了呢,也永不分离?”   丁衔笛叹了口气,握住法修纤弱得像是随手就能折断的手腕。   亲吻都像点燃引线的那簇火,但那火是冷的,“阿扇姑娘,我信奉一个真理。”   游扶泠没有抽回手,冷眼看自己的灵力因为接触游走,她垂眸问“什么真理?”   丁衔笛:“没有感情的结合,才可以永不分离。” 第34章   游扶泠冷眼看着她落在自己手腕的亲吻,一把拽着丁衔笛的领子把人扯到眼前,“你嘲笑我父母的感情?”   丁衔笛也不恼,眨了眨眼,“我说得太委婉了?”   她知道游扶泠的痛处,也清楚她们彼此成长环境的相同和不同。   游扶泠的父母至少表面恩爱数年,不像丁衔笛打小就明白世界上的感情不如利益来得高效。   丁获告诉她可以体验,丁衔笛选择优化后一步到位。t   “阿扇,你杀死的哥哥不是你父母感情虚伪的证明吗?”   她似乎不会动怒,说再凉薄的话也面带微笑,游扶泠见过这张笑脸无数次,头一次如此厌恶。   厌恶之余又惊喜,她掐住丁衔笛的下巴,力道比丁衔笛昏迷时掐住她脖子的大多了。   丁衔笛并不反抗,再凉薄的人近在眼前,眼里也只有另一个人。   游扶泠的长发扫过丁衔笛的发,她声音低冷,丁衔笛是夜雾,她是夜雨,她们彼此彼此。   “那你呢,利益的证明,又比我高贵到哪里去?”   丁衔笛的面色本就因昏迷多日苍白,游扶泠过分用力掐出痕迹像是点燃的火苗,烧得她心口发热,笑声溢出,一只手握住游扶泠的手腕,“我可没这么说。”   游扶泠冷哼一声:“不就是这个意思?”   “那有没有感情到头不是一个样么?”丁衔笛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似乎被掐疼了,也不抱怨,“不如没有的好。”   “我见过太多这样的例子了。”   游扶泠嗤笑道:“你什么时候见过?”   “和你一起的那群人,都没有到法定婚龄。”   丁衔笛:“她们谈着玩的。”   “你不觉得大人们都这样吗?”   “爱到深处什么都可以忽略,回过神,错过很多,又想那不如当初不在一起。”   “人总是选了一个就幻想另一种可能。”   游扶泠:“我不会,否定自己的选择就等于否定自己。”   她不想和丁衔笛继续辩论,检查了对方的伤口,问:“隐天司那位前辈说你的体质已被天雷改了,你呢,感觉如何?”   丁衔笛的灵力随着手指翩然,很像打火机没油,一会儿就烧干了,“能感觉身体充盈,不过你给我的灵力还是有效期的。”   游扶泠:“所以呢?”   丁衔笛:“我还是需要自己修炼。”   她靠在一边,彼此的外袍形制相同,三宗对应日月星,万年前的宗主都是同宗师姐妹。   雨山道人弟子众多,这三个去头尾,关系似乎最好,宗门的图腾都相合,可惜人心易变,百代更甚。   沧海都化为桑田,也不知道的宗门枯骨是否还埋在山崖底。   铜鹤是否还会振翅,是否还有人记得当年入门的心愿。   丁衔笛:“我做了一个梦。”   游扶泠:“梦里有我?”   软榻上的笑着摇头,“也没有我,和看电影似的。”   这个时辰饭堂放饭,各大山头的课程都已落幕,也有勤学的弟子赶着去晚课。   不知道哪个付费洞府有人修炼岔气,轰隆声声。   丁衔笛很擅长说故事,游扶泠听得入迷,问:“这是小说的内容吗?”   “不知道,我没有看完,”丁衔笛还记得宣香榧说的天绝地尽,“我说呢,原主怎么会突然变成魔族,体质摆在这里,看来我以后修为肯定不错。”   游扶泠冷笑一声:“还是被明菁捅死了。”   丁衔笛凑近,笑问:“你不会保护我吗?”   游扶泠:“很抱歉,我全身上下只有一根骨头不是脆的。”   丁衔笛看了眼自己已经烧光了的灵力,忽然起身,几乎瞬间凑到了游扶泠身边。   有些人在别人眼里是天才,在道侣眼里是一惊一乍的兔子,会忘了自己现在修为吊打其他人。   “怕什么。”   丁衔笛握住游扶泠的手再次落下一个吻,“我从你这里蹭一点,有问题吗?”   “这算道侣义务。”   游扶泠完全是行走的灵气资源库,不定期服药还压制不住自己体内暴涨的灵力。   在炼天宗要靠宗门阵法,在天极道院依靠灵脉,她在这个世界也是足不出户。   丁衔笛的亲吻很痒,游扶泠抽回手说:“这里蹭不了。”   身边的人笑问:“那哪里可以?”   丁衔笛笃定游扶泠脸皮薄,总是忘了身边这位表面兔子,但肉食系。   蒙着面纱的少女平静地说:“脱了。”   丁衔笛双手抱胸,惊恐不知带着几分演:“什么?”   游扶泠:“双修,你不是很懂吗?”   丁衔笛的动作实在滑稽,饶是游扶泠想保持人前的高冷也异常艰难。   只是她面纱遮着脸,这样的笑顶多眉眼弯起,丁衔笛伸手摘掉她的面纱,“客人都走了,也不用戴着了。”   她又好奇这面纱戴着的功效,游扶泠都来不及阻止她,丁衔笛已经戴上了,一瞬都没有,迅速扔在桌上,“好痛。”   她惊讶地看向游扶泠:“你有受虐倾向?”   游扶泠捞起面纱,“我脸上的符文是活的,天蚕丝能压制它,你脸上干干净净……哦你有麻子。”   丁衔笛已经懂了,喂了一声:“怎么以貌取人。”   她还是好奇,戳了戳游扶泠脸上的符文,“你师尊也不知道上面是什么?”   游扶泠被她戳得很痒,拿掉丁衔笛的手嗯了一声。   丁衔笛:“你们宗门可是第一大宗,不可能不知道。”   丁衔笛凑得更近一些,“告诉我吧,阿扇。”   躺床半个月的人被丹药腌入味,近得游扶泠脑中自动播放起草药的名字。   她双眼朦胧,自认美若天仙的脸比丁衔笛印象里的确更有意思。   穿书至今,她们的相处鲜少有如此时刻,若是游扶泠此刻凝神,或许能发现她眼里干什么都游刃有余的丁衔笛气息也有几分紊乱。   “阿扇。”   “阿扇。”   “阿扇~”   “阿~扇~”   这算犯规。   游扶泠攥住丁衔笛的手指,目光游移。   不知道自己脸上如墨的先天符文泛着流动的金芒,像是写就的时候墨里边夹了金粉。   “天生就有的。”   游扶泠也是魂穿,理应接收这具身体主人的所有记忆。   也不知对方是否被带回来那日起就进入了洞府修炼,存于记忆中的只有洞府外道童的声音。   季町第一次见她,也是见到已然穿书的游扶泠。   “师尊说我命格奇诡,又是先天金丹,脸上有这个不奇怪。”   丁衔笛目光从未移开,游扶泠更是不敢抬眼。   热度攀升,没入她们神魂的天阶道侣印似乎也在运转。   天性凉薄的人也是第一次体会到这种似有若无的暧昧联结。   怪得很。   “你师尊不也是宗主,不知道你脸上这是什么?怎么看也不是胎记吧?不过这世界都有机械腿脚,有纹身也不算什么。”   丁衔笛又要伸手摸摸,游扶泠抓住她另一只手。   一人挣脱一人去握,不知道的还以为二人玩的什么拍手游戏。   游扶泠空有元婴修为,这样玩闹不到半刻钟都令她气喘吁吁。   丁衔笛接住她,哭笑不得地看着倒在她怀里的游扶泠,“你真的元婴期?我看琉光杂记中的元婴期都威风凛凛,你算什么,你拍一我拍二都玩不起?”   她还不忘挖苦游扶泠两句,“就这,双修?”   游扶泠趁此机会咬了丁衔笛一口,里衣都敞着的人毫无遮挡,一口锁骨,疼得丁衔笛嗷了一声,“堂堂炼天宗二师姐,竟然……疼啊!”   丁衔笛似乎拿她没什么办法,换一个健康的人或许早被她丢出去了,她只能求饶:“别咬了。”   炼天宗二师姐会客时整齐的发髻散开,结合丁衔笛倒在榻上敞开的衣衫,像是她们真的发生了什么一般。   等游扶泠松口,丁衔笛才长舒一口气,“折磨死我了。”   灵魂比游扶泠还铺张的真豪门大小姐还嫌弃游扶泠的软榻不软,“磕我头了。”   游扶泠也没有从她身上移开,都是女孩,法修的腰更细一圈,体重也轻飘飘的。   就算原主粗糙,穿书来的丁衔笛对重量也有概念。   她怀疑游扶泠的体重还没有梅池平日练体术的重剑十分之一体量。   “枕头就在你头下。”游扶泠闭着眼,乌黑的发散落,丁衔笛摸了一把,发现手感不错,多薅了几下,游扶泠又咬了她一口,“不许摸了。”   “就允许大小姐你咬我?给我咬疼的,起开,我看看有没有出……”   丁衔笛说不出话了,游扶泠含住了她咬出的伤口,这种时刻抬眼似乎在看她的脸色,殊不知效果很……   麻子脸的穷酸剑修脸上浮现红晕,“不、不好吧。”   游扶泠也太色了。   丁衔笛的想法迅速被涌入的灵力挤开。   她经过天雷修复好的识海依然干涸,此刻充盈得她飘飘欲仙。   似有若无的金芒在她眼中闪烁,游扶泠以为自己看花眼了,那仿佛是野兽的瞳仁。   但这是丁衔笛,无人知晓的,和她共享另一个世界秘密的丁衔笛。   独一无二的亲密感令人满足,游扶泠趴在丁衔笛身上,手指勾开对方囫囵系上的腰带,一只手从她的外袍入内,攥住她的腿根。   从未有过的触感令游扶泠面色一白,很快关系倒置。   丁衔t笛摁在她身上。   干枯的长发垂落,玄色的外袍滚着里面绯红的松垮里衣,像是黑夜里的红梅,伴随着报复性的偿还,一点点挤进她躯体布料之内。   外溢的灵气以另一种方式吸收,游扶泠怎么在丁衔笛锁骨留下的伤口,另一个人原数奉还。   还举一反三,剥开炼天宗二师姐昂贵的衣衫,如同吸取,又如同纾解。   修为更高的双眼含泪,不要二字卡在喉咙,偏偏有人欺身而上,近乎恶劣地喊她的小名。   “阿扇,不是你说的?”   “为你纾解欲望的那种。”   游扶泠是连穿书是什么都不知道阁楼上的公主。   丁衔笛和她不是一个城池的公主,但她可以窥见对方的阁楼。   被层层保护的同龄人痛苦和忧郁都不曾展现,每一次见面眼神无波无澜。   有人私底下称呼游扶泠为碎瓷,说她破碎,奄奄一息,毫无生机。   丁衔笛不参与,她路过听碎瓷理论,也有下一次或比赛或颁奖或演讲的场合的期待,想看看碎瓷的竞争方式。   她们依然在竞争。   游扶泠还记得自己可以修为施压,但天阶道侣印注定她们无法伤害彼此,上一个杀妻证道的早已失败。   丁衔笛吻开她的腿心,源源不断的灵力进入她的身体,不似《琉光杂谈》互动板块关于双修的深夜问题。   像是这些灵力本该属于她。   她是吸取,也是分担。   游扶泠每次接近丁衔笛都觉得快慰,此刻眼睫都湿漉漉的,眼泪开在她的脸上,墨色水色,比画卷还美丽。   游扶泠的嘴唇全是她自己咬出的牙印,她揪住丁衔笛的衣领,对方胸口还是斑斑咬痕,还配合游扶泠的动作低头。   丁衔笛眼神的清明和游扶泠沾染欲望的迷蒙截然不同,像是浇了一盆冷水在游扶泠身上。   告诉她:这个人就算和你结为道侣,你也无法得到她。   “你……”   游扶泠颤抖,丁衔笛吻了吻她的唇角,接得很顺,“我无耻。”   游扶泠:……   丁衔笛笑了:“感觉怎么样?”   她嘴唇还有水光,就这个姿势用游扶泠的袖摆擦了擦,倒也不是嫌弃,纯粹是太多了。   丁衔笛倒了下去,腿搭在一边的桌案上,姿态狂放,此地的纨绔都要甘拜下风。   游扶泠:“不怎么样。”   丁衔笛又坐了起来,“不怎么样?你都喷我脸上了。”   游扶泠:“我们要双修,不仅仅是纾解欲望,你真好色。”   她摸了摸自己滚烫的脸,天生符咒的那半边更是滚烫。   远处的镜子飞到眼前,映出她恍若含着秋水的眼神,她还略微嫌弃地看了丁衔笛一眼。   丁衔笛:……   她自信学什么都游刃有余,唯独在这方面没什么优势,明明游扶泠都抖成那样了,怎么不是双修了。   “你的灵力都到我身体里了,这不是双修是什么?”   游扶泠腿间还有被掰开的触感。   她的冷脸恢复得实在快,像是印证了丁衔笛技术很差。   丁衔笛百思不得其解,干脆打开了倦元嘉友情赠送的木盒。   果不其然,里面全是令人面红耳赤的修真界双修秘法,还是全彩**版本,甚至还有动图和视频。   丁衔笛:“还是比我们那先进的,卷轴都插入视频和图片了。这屁股画得也太干瘪了,腿也太柴,没不像你瘦但又……”   游扶泠的外袍盖住了丁衔笛的头,她拿走丁衔笛手中的卷轴之一。   也不知道倦元嘉是从哪里得来的,看材质和内容都不是凡品。   丁衔笛扔掉外袍,发现游扶泠居然看着双修秘法发呆,干脆抽走了后半卷。   待游扶泠回神,丁衔笛已然躺回了床榻,还朝游扶泠搔首弄姿,“既然你不满意,那这次我躺着你来。”   游扶泠:…… 第35章   被断言天生脆骨的游扶泠身体还软着,丁衔笛等了半天对方居然只是倒在她身边,气息还未平复。   丁衔笛失望无比:“很想说你也太弱了,但你的确能打死我。”   游扶泠这具身体心脏完好,缺陷却不同。   她手放在失衡的心口,眼神迷离,声音断断续续:“有病……想那么多。”   室内香炉袅袅,修复过的窗棂完好如初,看不出有人飞舟闯入。   黄昏已过,天极道院的夜晚也不静谧,丁衔笛不知道是自己的听觉出了问题,喊了声阿扇。   游扶泠没搭理她。   她心跳无法平复,闭上眼脑内全是从前。   想要彻底得到的胜负欲激增,甚至还有摧毁欲。   丁衔笛死了,也是我的。   丁衔笛又喊了她好几声,游扶泠烦不胜烦,睁开眼都极为敷衍,“怎么了?”   “我听到了很多声音。”   丁衔笛撑着半个身体坐起,彼此的长发缠绕。   室内的熏香都不如游扶泠身上的香气浓烈,像是她被折入陈酒,还得苦酿无数个日夜方可成熟。   她给游扶泠描述了自己的感受,躺在身边的人不曾睁眼,手握住丁衔笛的腕。   灵气游走,进入丁衔笛不再干涸识海,被丁衔笛吸走的灵气依然转化成了她的东西。   若是她们不是道侣,游扶泠的灵气早被推出来了。   游扶泠不说话,丁衔笛靠在一边看她。   面纱早不知所踪,少女面若敷粉,发丝黏在脸侧,呼气吸气随着胸膛起伏,衣领也不曾合上,露出里面柔软之上的暧昧红痕。   丁衔笛若有所思地看了看自己掌心,似乎在回味方才的触感,游扶泠忽地睁眼,问:“你在想什么?”   “想你刚才催我放上去的感觉。”   游扶泠还很不满:“你太没用,下次换我。”   丁衔笛失笑,没有当真:“很累就睡一觉,不用管我了。”   游扶泠甩开她的手,“你的经脉和识海都没问题。”   她语气带了几分鼓囊囊地抱怨,“听见什么了?”   丁衔笛难以描述这种混沌初开的感受,思索片刻答:“就是感觉听觉比以前清楚了。”   游扶泠:“丁衔笛。”   躺在她边上的人嗯了一声,游扶泠的声音裹着疲倦,“恭喜你正式踏入这个不正常的修真世界。”   丁衔笛身上还有未好的伤,天阶道侣誓约的天雷劈了不少执法仙鹤,护住游扶泠的丁衔笛还活着本就不凡。   闲谈境聊了大半个月点星宗的来历,愣是没第二对想要挑战天阶道侣誓约的有情人。   还有不少人询问丁衔笛是不是只剩下一口气了,不然怎么不回答弟子们的灵石付费问答。   丁衔笛什么都不知道,她和游扶泠共处一室,气氛总是不同。   如同夏天雷雨前的闷热,她很想离开,却又无法离开。   若是游扶泠不体弱,丁衔笛倒不用这么客气。   矛盾的是对方很强大却意外懵懂,某些方面比梅池海还笨蛋。   有些事情梅池做得,游扶泠是断然做不到的。   这话丁衔笛不会说,游扶泠向来不掩饰她对丁衔笛的占有欲。   丁衔笛也想过为什么,也能猜到几分,更能利用。   她们对彼此来说过于特别,哪里都相似,哪里又都不同。   哪怕丁衔笛在原世界有朋友,依然无法否认游扶泠在自己心里别样的位置。   道侣誓约是她们早就商量好的,无论如何权衡,丁衔笛都是这场可以定义成回家计划里最大的获益者。   她和游扶泠都这样了,就算顺利回家,又要怎么相处呢?   那日两个人都好像被天雷劈回了家,病床边的妈妈泪眼婆娑。   丁衔笛无法确认自己的肢体完好状态,也不知道游扶泠的杀人到底成功还是没有成功。   两个世界的流速是一样的么?   如果我在这个世界走修士的时间,还能回去?那真的是沧海桑田了。   丁衔笛静默地盯着游扶泠,对方就躺在近在咫尺的位置。   她们之前无论怎么接近,最多也是第一名和第二名的站位,合照也隔着第三名,像是颁奖方心知肚明的缓冲。   真实的游扶泠并不是阁楼上的公主,碎瓷锋利,一碰就会受伤。   丁衔笛伸手,手指卷起对方的发,像是早已跌入湖中,被水草缠住。   她忽地生出怪异的预感,或许这辈子,或许生生世世……自己都无法摆脱对方了。   天阶道侣印早在誓约成时便没入她们的眉心,情到浓时方才显现,此刻已经消失了。   游扶泠为得到想要的人心安,自然失去了警惕心,很快就睡着了。   丁衔笛本想和她再探讨探讨正式双修的问题,看游扶泠睡得这么好,也不忍心再叫醒她。   软榻一片狼藉,灵力充盈的丁衔笛过目不忘的咒决信手拈来。   浮空的符文被金色的流光包裹,很快化为星星点点。   一切恢复如初,丁衔笛本想检查游扶t泠的身体,忆起季町提起游扶泠出关后常年不得好眠,又放弃了。   丁衔笛找到自己的天极令,戌时已过。   昏迷半个月她还错过了剑修月末测试,鉴于她缺考的理由是不可抗力,系里的座师给她增设了补考。   丁衔笛的课表密密麻麻。   她本以为半个月没上学积压的剑修作业肯定不少,没想到不少作业都是提交状态,只是需要她本人到场的锻造课等此类技术型无法填上。   丁衔笛看了还在睡觉的游扶泠一眼,忍不住嘀咕:“还能代写作业?”   不过以游扶泠的脑子,补一些死记硬背的东西小菜一碟。   丁衔笛穿书一穷二白,加上天极令里的电子零石,也不到一万。   剩下衣食住行……衣服打满布丁,吃饭和梅池吃的是最便宜的饭堂套餐,住还是四人间,行……全靠走路,公共飞舟都坐不起。   游扶泠的公寓顶上还有单向琉璃瓦,偶尔有仙鹤飞过。   今夜月色尚可,也有看对眼的弟子相约赏月,天极令的交友境也有不少邀约。   游扶泠早就默许了丁衔笛吃她的住她的用她的,连衣柜都给了丁衔笛一半。   床榻纱帐层层叠叠,里面躺着的柔弱少女陷入深眠,丁衔笛看着衣柜里华美过度的衣裳无言半晌。   她想了好半天从前游扶泠是什么风格的。   但她们见面的次数太少了,白色系?黑白?   不记得了。   丁衔笛只记得对方苍白的面孔,还有自己看过去便移开的眼神,像是厌恶她到极致。   当时丁衔笛并不意外,她们两家是谁都清楚的不往来。   商战还讲究颜面,项目撕破脸后不共戴天,家长都这样,何况小孩。   现在本应该是宿敌的人躺在一边,半个时辰前她们还厮混索取。   丁衔笛长大后第一次如此怅然,她换上新衣,发现底下还有崭新的铜钱发带和腰带。   和原主之前掉色的布料完全不同,全是昂贵的金丝。   游扶泠不曾过问丁衔笛的喜好,也清楚丁衔笛似乎认同原主在旁人眼里俗不可耐的铜钱爱好。   修真界向来用灵石交易,若是和凡人打交道,才用铜钱银票。   梅池认为这是二师姐做乞丐的惯性喜欢,毕竟得到一个施舍的铜板都算开张大吉。   对丁衔笛来说铜钱是她抓周所得,从此贯穿她的十七岁人生。   除却亲近的朋友家人,无人知晓她也有铜钱纹开在心口。   穿书后成了这样的穿戴用具,似乎她和书中的丁衔笛也有抹不开的缘分。   有了灵力的丁衔笛如鱼得水,她给游扶泠留下天极令的讯息便离开了。   天字公寓夜晚也不静谧,祖今夕方才送走梅池,此刻刚转头便遇见走出的剑修。   丁衔笛身上那身补丁似乎里外都换了,她整个人看上去和从前完全不同。   都说人靠衣装,游扶泠的审美完全是炼天宗用钱财堆叠的。   若不是换了个魂,或许很容易变成不堪重负的爆发户风格。   一般人也压不住这样的奢华,但丁衔笛又不再是之前流浪的乞儿,俗气的铜钱腰封都变得不俗,只是垂下的天极令依然是最低阶的电镀银色。   剑修冲祖今夕莞尔一笑:“祖师姐,我师妹呢?”   祖今夕:“她回去休息了。”   丁衔笛颔首,她本想和祖今夕聊聊,鉴于梅池是个缺心眼,岁数也不大,没必要这么早说开,又打算走了。   不料祖今夕叫住她,询问:“梅池可曾对你说过她有婚约?”   丁衔笛又不是梅池真正的二师姐,哪里知道这些。   她和祖今夕站在天字公寓的回廊,也不知道是今夜月太圆,还是风太大,丁衔笛越看越觉得这位丹修师姐不像好人。   她知道梅池可爱,但以对方在道院的风评和寻常人挑选道侣的要求,梅池断然不符合。   她就是个初中生模样,虽然这是古代没什么早恋与否,换成凡人这个岁数成亲的也不少,丁衔笛依然有几分天然的护短。   “不曾提起。”   丹修很少有修体术的,甚至过分追求丹道,和卦修一般,是道院内最少谈情说爱的群体。   丁衔笛扫过祖今夕瘦弱得衣袍都撑不起的肩:“我们梅池还小。”   她在心里骂了好几句变态,面上倒是和气。   祖今夕颔首:“她是还小。”   丁衔笛:“你知道就好。”   祖今夕:“你们宗门大师姐行踪不定,想来也只能和丁师妹你提起了。”   丁衔笛已经猜到她要说什么,“打住!”   祖今夕固执开口:“我有意与梅池结为道侣,若是……”   丁衔笛:“停!不要再说了!我师妹年纪尚小,不识情爱……”   祖今夕:“你就比她大两岁,也已成婚。”   丁衔笛:“那能一样吗!如果不是你用吃食勾引她……”   正好一群丹修回来,长廊一股浓郁的丹药味,有人听到丁衔笛这句话纷纷驻足。   祖今夕在陨月宗地位极高,她的修为虽未到元婴,在丹修中也是数一数二。   若不是还未从道院毕业,就以她现在的炼丹技术,在任何宗派都能混到长老。   “什么意思!祖师姐勾引谁?”   “不会是那个饭桶吧?谁勾引谁啊,祖师姐用贵的丹炉给她烙饼我可看见了,座师眼皮都抽抽。”   “别说那饼还挺香的,最后不是挂到点星宗大师姐脖子上了?”   “世风日下啊!岂敢把我们宗门首席当成厨子!”   “我就说点星宗修的是狐媚之术!你看这个剑修一身衣裳!绝对是炼天宗置办的。”   “底下那纹路不是炼天宗的是什么,宗门赘婿果真是万年热门职业啊。”   “我也想……”   ……   丁衔笛:……   被姥姥知道我倒插门做游扶泠老婆恐怕要被抽耳光。 第36章   丁衔笛一夜未归,游扶泠一夜深眠,长梦没有天光,似乎她是困于地底的昆虫,只能等惊雷过后方可破土,醒来已是第二日。   天极令在她醒来时自动弹出今日课程,也播放了她的未读传讯。   季町:“师妹,近期外面异动频频,宗门不少弟子下山出任务,飞舟也紧张,你需再等七日。”   “多谢大师姐。”游扶泠回完还未下榻,就见公寓门开启,身着剑修校服的丁衔笛走了进来,咦了一声,“大小姐醒了?”   她一声大小姐阴阳怪气,游扶泠不知道她是不是又吃错药了,没搭理她。   丁衔笛的天极令是基础款,通讯联网已是最高规格,不像其他弟子还能投屏干点别的。   天还未大亮,在公共洞府修炼了一夜的丁衔笛神清气爽,靠在一边欣赏游扶泠穿衣服。   游扶泠:“你几时走的?”   丁衔笛:“你睡着后就走了。”   她手上还拎着一个油纸包,晃了晃道:“饭堂今日新早点,肉沫豆腐包子,辣味的,你不能吃吧。”   游扶泠在原世界也毫无活力,似乎吃个饭都要花费她好多精力,来这里倒是省事很多,看也不看丁衔笛,“不吃。”   丁衔笛:“我看书上说辟谷的多少也能吃点,你要不尝尝?”   仿佛上一句你不能吃不是她说的,撩起长发的游扶泠摇头。   丁衔笛看她衣袍层层叠叠,比自己穿衣更是麻烦,忆起有些修真世家入道院还带道童,问:“你为什么不让道童和你一块,我看学院不禁止。”   游扶泠:“不喜欢有人靠我太近。”   穿书两年,一开始游扶泠用术法辅助穿衣。   现在倒是熟能生巧,就是动作太慢了。   距离她们天极令提醒的第一堂课还剩一炷香的时间,丁衔笛估算去的路途,走过去帮忙。   游扶泠:“干什么。”   丁衔笛的手停在半空,“我也不行啊?”   她声音慵慵懒懒,结合头顶琉璃瓦倾而下的微亮天亮,普通麻子脸都不一般了,倒是有几分从前她们赛前准备的氛围。   游扶泠:“不行。”   她看上去和昨夜又不一样,丁衔笛开了玩笑也过瘾了,干脆坐在一边等游扶泠。   游扶泠的面纱都有单独放置处,衣柜即便分给丁衔笛也有一半属于她自己。   不重样的道袍如坠金玉,饶是丁衔笛不会不识货,依然咋舌炼天宗的财力。   她不说话室内又太过安静,游扶泠系腰带系了半天,完全被对方视线所困,不由得转头道:“你还有事吗?”   丁衔笛终于品出哪里不对了,游扶泠昨日还有几分羞怯,今日羞没了,更接近恼。   她脑子转了几圈,试探着问:“你生气了?因为我没陪你睡?”   游扶泠好不容易挂上的佩环又掉在软垫上,她手都有些抖。   昨夜丁衔笛干的事太游刃有余,她t清醒后依然不敢置信。   她是不是有过别人。   我可以信她?   看游扶泠还是不说话,丁衔笛自顾自说:“趁着从你那薅来的灵力我连夜修炼,终于有点思路了。”   丁衔笛如今一身华贵打扮,从饭堂到修真公寓获得如水的议论。   有人鄙夷也有人艳羡,更有人通过天极令询问她攀高枝的秘诀。   丁衔笛一早上回答了不少付费问题,账户灵石上涨无数,不然哪有钱打包包子。   只是羊毛出在羊身上,她对游扶泠依然问心有愧,“待我修为再精进,就不会拖你后腿,这样找回去的方法也比较快。”   游扶泠哼了一声,“精进后就要考虑和我解除道侣誓约了?”   她终于转头,丁衔笛这才看见她的靴子都爬满陌生符文。   若不是炼天宗在九州是第一宗门,丁衔笛都要怀疑这是传闻中的魔修了。   闲谈境里对游扶泠的描述多和清冷孤傲挂钩,这是从前丁衔笛对游扶泠的印象。   两个人身体比心更先熟,不妨碍丁衔笛得出游扶泠表里及其不一的答案。   她喂了一声,“说什么混账话,你忘了我们的誓约无法解除了?”   法修的道袍天然庄重,校服的款式还自带背包,路上丁衔笛就见过不少改造款式的。   游扶泠不带这些,她袖中乾坤大,似乎还有其他法宝,看上去飘飘摇摇,轻如飞纱。   法修纤长的手拢了拢和自己布料材质相同的剑修领口,语调缓缓,“你不是知道解除的方法吗?”   游扶泠身上暗香浮动,手指擦过丁衔笛的喉咙,察觉另一个人微微的颤栗。   游扶泠轻笑一声,伸出的手欲掐又顿,反被丁衔笛一把扣进怀里。   “有完没完啊,”丁衔笛不顾怀里的人挣扎,像是抱住一只扑棱的落水小猫,低头凑近游扶泠的鼻尖,“我说了,我只有你,别把我想得到处都找备胎。”   “人家要求很高的。”   丁衔笛和游扶泠身高相仿,对方的腰却更细,即便昨夜摸过,丁衔笛现在把人抱起,依然觉得太轻。   她不自觉拢了拢对方的腰,游扶泠却顺势捧起她的脸,带了些许居高临下的轻蔑:“你以为我要求就不高?”   游扶泠的手冰冰凉凉,被捧脸的丁衔笛皱了皱眉,并未阻止,抬眼和怀中的少女对视。   “所以呢?觉得我配你亏了是吗?”   软榻也清理过,昨夜厮混撕裂的布帛不知所踪。   窗外的天越来越亮,通过琉璃瓦的束光仿佛变成了舞台的追光,丁衔笛不知所谓地和游扶泠对视。   极具欺骗性的病弱面孔勾起一抹笑,双手狠狠掐住丁衔笛的脖子。   丁衔笛无动于衷。   若是有人此刻途经这间修真公寓,定会诧异这二人都是道侣了还能无声互掐。   游扶泠多用一份力,丁衔笛掐她的腰也多一分力。   最后丁衔笛先松手,歪着脸吐舌头,“我死了。”   游扶泠这才松手,丁衔笛把她的碎发别到耳后,笑着道:“上不上学啊,特地找你一起去的。”   “你不是向来和梅池一道吗?”   游扶泠这都是好东西,香炉随便卖都能卖出几万的高价。   人都是由俭入奢易,反过来痛苦,连丁衔笛都浸染了几分对方的味道。   丁衔笛以为自己习惯了,发现还是受不了之前那样的生活。   “梅池和你斜对门的祖师姐一块,最近剑修不都和丹修合并上课吗?”   丁衔笛不会伺候人,勉强给游扶泠整理了道袍的下摆,发现自己的也乱了,又调整半天,“昨天祖师姐还试图向我求亲。”   游扶泠收起天极令,瞥见丁衔笛腰间挂着的令牌,似乎已经往玉色过渡了。   天极令能反映弟子的修为,当然有钱你买个壳套上也没关系。   即便从道院毕业,依然能用于传讯沟通,在危难时候也是反映存活状态的命牌。   她太了解丁衔笛的天赋了,魂穿受限于身体素质,   如今识海修复,若是丁衔笛匹配如同炼天宗一样的资源,修为增益是必然的。   长此以往,她修为增长,终有一日反超于我,会丢下我么?   游扶泠依然无法彻底信任丁衔笛,默然站在原地出神。   丁衔笛走了两步,看对方还站在原地,问:“你是不是不舒服?”   游扶泠摇头,问道:“为什么向你求亲?她不是对梅池很好吗?”   丁衔笛很难分辨她蒙上面纱后的脸色,干脆回头牵她一块走,“那不然还和我求亲?现在谁不知道咱俩有一腿。”   游扶泠:“你师尊知道吗?”   她同丁衔笛提过自己要回炼天宗的事,丁衔笛唉了一声,“我还以为不能离开呢。”   游扶泠:“规矩是死的。”   丁衔笛:“那求求你带我走吧。”   游扶泠:“带不了,炼天宗不是一般人能进去的。”   丁衔笛就没吃过这种拒绝,不满意地说:“我是你道侣,为什么还是一般人?”   游扶泠似乎很清楚丁衔笛如今的状况,给了一个充分的理由,“拿不出手。”   这么说丁衔笛更不高兴了,“别人觉得我拿不出手也就算了,你怎么可以觉得我拿不出手呢?”   “你还记得之前数独比赛吧,我最后……”   游扶泠:“不记得了。”   丁衔笛:“那统计建模竞赛呢?”   游扶泠:“不记得了。”   丁衔笛:“那……”   她们从修真公寓一路赶往今日公共课的静水厅,一路上不少人都撞见丁衔笛和游扶泠说话。   静水厅就是丁衔笛刚穿书上第一堂课的地方。   台阶出了名的长,上头走着的不乏各系的弟子。   同样的校服也能穿出不同的风格,很容易从外貌判断一个弟子的资产状况。   即便都是剑修,也不是每堂课都一块上。   今日梅池还在剑修系山峰上课,不少人在早课上摸鱼,偷摸在闲谈境聊天。   “有人开通共享影灵画面了,这不是静水厅呢。”   “没记错的话今日是音、法、剑的公共课吧,咱们剑修人真的太多了,前辈都说考隐天司剑修最不吃香。”   “这不是丁衔笛?她上哪换的新衣服。”   “你忘了半个月前那天雷了,天阶道侣誓约,人家凡约,她可不一般。”   “别提了,我那炼天宗的朋友如今还痛心,天才二师姐找了个……如此……这般。”   “这有什么的,那也是人家有本事,冒着被天雷劈死的风险也要和她结道。”   “我倒是于荣焉,我们剑修果真不凡!”   ……   梅池上剑修早课不是打瞌睡便是吃东西,听见周围议论也不困了,她凑过去看别人天极令的显像。   隔壁的剑修认出她是谁,想起这月余点星宗的狐媚术,问:“小妹妹,你要同我一起看影灵石么?只要你告……”   “你在同谁说话?”   一道女音伴随着清苦的丹药味,梅池头也没转,目光还落在身旁剑修的天极令上,“我在看我二师姐,她果真恢复了。”   祖今夕把自己的天极令递给梅池,在那名剑修抽搐的眼神下给梅池送了一个香喷喷的豪华食盒。   “你想看影灵石的同步影像可以用我的。”   道院五系都有风云人物,祖今夕比起经常炸丹炉的前后辈,已然有了宗门长老的风度。   只是她的容貌实在很难让人生出好感,也只有丹修系弟子以实力推崇,很爱凑近。   那剑修看祖今夕事无巨细,简直把梅池当女儿养。   这一对看上去远不如影灵石中丁衔笛和游扶泠看起来相配。   或许是改了材质的道袍相衬,二人身形相仿,病弱天才走路板正,吊车尾行走没个正形,居然也算一张一弛,给人一种她们天赐良缘的错觉。   梅池毫不客气接过,“我想看看二师姐。”   早晨祖今夕同她提起昨夜见到丁衔笛,梅池本想找丁衔笛一块吃饭,被祖今夕拦住了。   祖今夕:“你和她不是一堂课,不用赶着过去。”   梅池知道她要说什么,“她和游扶泠已经是道侣了,不能打扰她们谈情说爱,我懂。”   她头上两颗狮子头似的发髻歪歪扭扭,仿佛和她的心情同步。   隔壁剑修瞥了两眼,心想分明是这个丹修对你另有所图,才希望你不要过去吧。   祖今夕侧眼,正好和隔壁的剑修对视。   剑修系上限很高,下限也很低,纯体术更是没有能打得过梅池的,察言观色倒是一流。   这么一瞥,那位迅速换了个位置,心想这丹修是不是嗑药嗑多了,为何瞳孔t都是白色的,也忒瘆人了。   梅池还是很关心丁衔笛,又夸丁衔笛这身新衣服好看,嘀嘀咕咕一大堆。   祖今夕问:“你和你二师姐之前关系有这么好么?”   梅池心性单纯,乍看好骗得很,若是要和她套近乎又不简单。   祖今夕早一届入院,当时还以为箴言有误。   西海的每一只白鲨从诞生起心口便有饵人的痕迹。   她们要从茫茫人海中寻找独属于自己的饵人就需要耗费大半辈子。   很多同族终其一生都寻不到饵人,死于先天体质的反噬,更完不成天赐的使命。   祖今夕是残缺的白鲨,她出生便脱离鲨群,被散修捡走炼丹。后来白鲨夺走了人类的姓名,又流浪数年,最后加入陨月宗,一步步走到核心地位。   她离群索居,这么多年唯一带在身边的只有那句前族长赠予她的箴言。   上面除了方向指引,还有一句批注。   梅池雨下,遍寻可得。   可她离开西海太早,要回去也很难跨过千山瘴气。   好不容易去了,西海的饵人全都跑了。   都说天降神谕,伴随着吞天大火,焚烧了斗兽场,什么都没有了。   她的饵人也不见了。   祖今夕的箴言指针失灵,在某日定在东南侧,恰逢天极道院招生。   箴言说得没错。   梅池雨下,遍寻可得。   她的饵人叫梅池,也确实需要遍寻。   梅池不懂为什么祖今夕这么盯着她,以为祖今夕没吃早饭,她挑了食盒里最大的炸肉给祖今夕,“阿祖,你吃。”   祖今夕刚要拒绝,影灵石里突然出现一个人拦住丁衔笛,梅池紧张得控制不住力道,直接把肉塞进了祖今夕嘴里。   正要向祖今夕请教丹方的同系师妹瞥见师姐被这位怪力剑修摁破的唇角,默默后退了两步。   心想我们丹修本来就脆,多想不开找剑修啊。   万年前修无情道的专业户怎么可能会温柔!   梅池恨不得现在马上前往静水厅,就怕丁衔笛打不过突然出现的音修。   那边现场明显比剑修山峰的早课热闹多人,长阶上丁衔笛看游扶泠走两步都喘气,还要多嘴问一句:“你家是不是会装平地扶梯啊?”   游扶泠瞥了她一眼,“什么意思?”   也不知道是不是和丁衔笛结为道侣又多亲了几口的关系,游扶泠目前身体轻盈,自然比从前好过许多。   多年对手兼道侣又实在嘴贱,和她想象中的风度毫无瓜葛。   此刻真金线条铜钱发带在光下闪闪发光,雀斑都成了金灿灿的点缀。丁衔笛还故意眨眼,凑近一些道,“怕你走不动啊。”   “你大师姐呢,怎么不来了?”   季町护游扶泠和护崽无甚区别,还三番两次因为游扶泠对丁衔笛发出死亡威胁。   丁衔笛环顾四周,“她不应该和我一堂课么?”   游扶泠:“大师姐给我联系飞舟去了。”   她走路也慢慢悠悠,丁衔笛走两步要等她一步,周围弟子或加快脚步或贴在一起闲话。   真道侣的两位看上去不卿卿我我,却聊得有来有往。   丁衔笛:“我真不能与你同去?”   “万一你又发病了怎么办?”   游扶泠冷笑一声:“前两年没你我也能过。”   “别以为我非你不可。”   宗门也有专门为游扶泠准备的丹药,别提符文阵法,足见对游扶泠的重视。   丁衔笛却对宣香榧说的天绝地尽很感兴趣,她想知道更多,眼神也写满欲望。   游扶泠误以为她想要自己的灵力,“你又漏气了?”   丁衔笛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什么漏气,我现在好着呢!说得好像我采你补我一般。”   游扶泠走几步路都喘气,哼声道:“本来就是。”   人群中也有炼天宗的弟子,心想二师姐找的什么混账,明知道我们二师姐病弱还要爬上千台阶,不能乘坐飞舟直达吗?果然不能和抠货有瓜葛!   丁衔笛也不是没有问过游扶泠要不要乘坐飞舟,阁楼上的大小姐似乎要力证自己可以走上去,还没到已经气息紊乱。   偶尔丁衔笛会生出游扶泠还没梅池聪明的错觉,这人可能都不会作弊。   “游扶泠,我……”   丁衔笛伸出手想背游扶泠,忽然有人走到她面前,喊了声她的名字。   这道声音陌生,丁衔笛看了也想不出这是哪位,站在她身边的游扶泠却狠狠掐住丁衔笛伸过来的手。   丁衔笛咬牙忍住,扫过音修腰间挂着的法器,问:“有何指教?”   她知道游扶泠累了,不忘把人拎过来搂住。   怀里的人假意挣扎,在旁人眼里有种丁衔笛以废柴之躯挟持了游扶泠一般。   “公玉璀?她今日也有课?”   “音修人数不多,排到公共课很正常吧。”   “她腰间挂着便是她们家祖传的埙?不是说她修为一般么?”   “公玉家用埙的都算不厉害的,用琴的才厉害……”   “她不就是点燃姻缘香,想和丁衔笛……”   公玉璀相貌在族中偏中上,但扮相极好,也上过几期《琉光杂记》,道院中也不乏她的簇拥者。   三大修真世家的人散落天极道院。   比起倦家和明家,公玉家高调无比,也不曾和其他两家接触。   公玉璀身边还跟着道童,看阵仗不知道还以为是来游玩的。   她也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丁衔笛,目光带着探究,似乎想知道天绝到底有何不同。   寻常人不知道的天绝地尽对公玉家嫡系来说不是秘闻,她也明白两种体质的人是压制封印的重要容器。   天绝更是上品,若是炼成法器,和修为相辅相成,更能在修真界夺得一席之地。   任谁被这么当成好东西打量都不舒服。   丁衔笛蹙眉,正想说话,被她搂着的游扶泠比她快几分,顾不上道院不可动手的规则,抬手便是灵气攻击。   公玉璀速度不快,躲开还是被伤了头发,她愤怒地看向游扶泠,话未出口,游扶泠忽地捂住心口,“好疼。”   一副若不是丁衔笛抱住她,她就要倒下了的模样。   游扶泠修为高,修炼也非比寻常,她要做动作,一般人无法发现。   被攻击的公玉璀本就以秀发保养登上《琉光杂记》名人篇,游扶泠上来削了她的精心编好的前额发。   顿时从两边续发成了眉上刘海。   周围的人虽未曾见游扶泠动作,伤害结果一眼便知。   丁衔笛抱起游扶泠往前走,“借过啊,我道侣身娇体弱,都要晕了。”   公玉璀:“你们两个给我站住!我还没说话呢!就动手!我要上报执法仙鹤!”   话音刚落,一列仙鹤飞过,公玉璀热泪盈眶,没想到天降一坨热烘烘的鸟屎。   丁衔笛抱着游扶泠闪得飞快,公玉璀便没这么好运了,道袍尾还溅上了新鲜的……   “鸟屎哪有这么多的!不是机械做的吗?”   “那是点星宗大师姐拉的。”   “很健康的鸟屎,不知是否适合丹修炼丹。”   “你们丹修疯了吧!”   丁衔笛:……   她怀里的游扶泠笑得颤抖,乍看像是心绞痛要哭了。   恰逢静水厅上课打铃,丁衔笛顾不上公玉璀的气急败坏,迅速搂着游扶泠进了大厅。   她不忘低头,“你疯了吗,在外面公然动手,你当其他人眼瞎啊。”   “万一像倦元嘉那样被罚去了剑冢铲屎怎么办,我可不想被腌入味。”   怀里的人问:“你心疼公玉璀?”   丁衔笛服了她的逻辑了,把人丢到后排座位,不忘整理好游扶泠凌乱的面纱,“我心疼你好了吧?和你一起被罚不就是我一个人铲屎?”   游扶泠撑着脸看着她笑,有几分听到好话的得逞:“那我下次隐秘点。”   四周都是入座的弟子,丁衔笛压低了声音:“不如直接让我师姐拉她身上,别动手了。”   游扶泠:…… 第37章   这堂课丁衔笛太熟悉了,鉴于最后考试的方式是开卷,她不怎么上心,和游扶泠坐在一起最先考虑的还是自己的修为问题。   看丁衔笛毫不避讳地拿出一卷竹简,游扶泠问:“这哪来的?”   丁衔笛:“大师姐给我的。”   她对游扶泠不设防,很自然地把竹简递给对方,“你在这我正好问你,看得懂吗?”   不料对方接也不接,“看不懂。”   丁衔笛被她逗笑了,点了点竹简:“你还没看。”   游扶泠:“你昏迷的时候我看过了。”   边上也有落座的弟子,不知为何都要隔着这两个人坐。   丁衔笛和游扶泠都是从小接受瞩目的人,并不会不自在,就越显得这样的对视旁若无人t,好像印证了她们情比金坚。   丁衔笛:“那你还若无其事问我这什么?早偷看了直说啊。”   她也不生气,还挺笃定,“反正你也看不懂。”   游扶泠似乎要证明自己不是全都看不懂,狠狠拿走竹简,结果依然只看得懂几个字。   她又把竹简塞回丁衔笛眼前。   丁衔笛笑得开心,“你都不懂,那我也不用难过了。”   这堂课讲的不过是一些修士道德,内容多半结合琉光名留青史的一些修士案例来讲。   偶尔插播隐天司关押的犯罪修士影像,由于案例大多刺激,不少弟子爱看,课也成了热门课程。   唯一的不好是……座师很爱点名提问。   丁衔笛桌上还摊着课程的书,同样的卷目,丁衔笛连边角料都是涂鸦。   游扶泠还是不了解丁衔笛,眼神扫过,放在膝上的手微微蜷起,“那我要是看得懂呢?”   丁衔笛:“那不是更好,省得我找大师姐了,你都不知道她爪子抓人多疼。”   游扶泠却问:“你不会觉得我没用吗?”   丁衔笛本想给她看看飞饼比梅池还厉害的天生神力,闻言迅速改口,“你都没用,那我也算没用。”   对方低头不语。   丁衔笛不知道游扶泠从前过的什么日子,却感受到了游扶泠的忐忑,正想宽慰两句,发现游扶泠拿起天极令一照她的竹简,竹简上就浮现了一层丁衔笛能看懂的字了。   这比大师姐的开小灶快多了!   丁衔笛:“为什么你的天极令有这个功能?”   她愤愤地拿出自己的天极令,“我这个不就是板砖了吗?”   游扶泠:“内置的转换符文,是最新的功能,也就五万灵石吧。”   丁衔笛:“借我。”   游扶泠:“好啊。”   她答应得太快,丁衔笛狐疑地问:“没有条件吗?”   游扶泠:“我离开这段时间你要天天与我传讯。”   这听起来不像要求,丁衔笛似乎很意外:“就这样?没别的了?”   游扶泠哼声道:“怕你又和明菁勾搭,坏我名声。”   她一张脸就留一双眼可以看到,丁衔笛无法看她脸色,只能看她的眼色。   道院弟子都或憧憬或忌惮游扶泠,鲜少有人这么看她,在旁人眼里更像这二人早就相识,感情深厚。   喜提一泡鸟屎的公玉璀越看越是愤怒,和她同坐的音修以她为首,纷纷顺她心意说话。   恭维中也有疑惑,问:“璀小姐是看上游扶泠了,还是看上丁衔笛了?”   公玉璀没有回答。   如今丁衔笛已与游扶泠结为道侣,还是最高级别的凡约,算截了公玉璀的胡。   公玉璀得不到,却想到了另一个获取族中地位的方法。   公玉家世代相传的宝琴琴弦损耗严重,若是能把天绝献上,修补琴弦,或许能得到姐姐的赞美。   可与丁衔笛结为道侣的游扶泠会不知道天绝么?   三宗消息向来灵通,搞不好陨月宗那位丹修接近饭桶也是为了得到天绝。   公玉璀的天极令频繁亮起,她查看后发现是道童提及在飞舟停靠处遇到了炼天宗的季町。   季町在办理出道院的章程,难道她要出道院?   不可能,如今季町掌管道院内炼天宗弟子事宜,绝不可能离开道院。   一般人即便告假都不可能得到座师批准,那只剩下……   公玉璀望向游扶泠的方向,心中狂喜,若游扶泠离开道院,她便可以……   趁接下来半年的道院五系大比得到丁衔笛,部分也好。   游扶泠似有所感,微微抬眼。   静水厅座位满满当当,无风自动的纱帐上都是影像石的画面。   有修士和凡人搅和,闹得九州硝烟四起,最后被隐天司捉拿,打入黑鱼井。   游扶泠这一眼结合影灵石画面传出来的修士呼喊,精准地捕捉到了公玉璀的视线。   音修心神一凛,迅速低头。   丁衔笛循着她的目光看去,入目皆是纱帐上堪比修士监狱的黑鱼井画面。   幽暗潮湿的幻境,里面没有四季,只有无尽的痛苦。   修为顶尖的修士入内,最后也会魂飞魄散,肉身尽碎,再无飞升可能。   丁衔笛不觉得游扶泠在看这样的画面,问:“发生什么了?”   游扶泠:“有人看上你了。”   丁衔笛之前就没抄完大师姐赏赐的翻译,一边抄借用游扶泠天极令的译本,也学游扶泠的哼声,还重了几分:“不是你么?”   游扶泠:“谁说我看上你了?”   丁衔笛:“我看上的你。”   她这话不似之前几句还带着调侃,声音还沉了几分,游扶泠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丁衔笛又说:“不过我们确实要好好考虑一下了。”   两个穿书的人写毛笔字都不错,这也是比赛的项目之一,游扶泠有点忘了是她第一,还是自己第一了。   “考虑什么?”游扶泠问。   丁衔笛:“我和你的三个可能性。”   游扶泠呼吸一滞。   正好台上座师谈及琉光九州的历史,又提到了雨山道人。   前排的弟子更好奇桃粉传闻,问及雨山道人和大弟子公玉禄的关系。   游扶泠微微偏头,眼神自上而下,“我和你还有三个可能?”   原主的字对丁衔笛来说不难描摹,这段时日她也写过不少功课,越是临摹,越觉得对方的用笔和自己极为相似。   原主没有和自己互穿,那她会这么不明不白死去了?   丁衔笛:“第一个可能,我们回去了。”   她抄这样的译本就不模仿了,心随意动,写得行云流水。   “第二个可能,我们回不去了。”   “第三个可能,我们有一个人要回去了。”   游扶泠不知道自己期待什么,还未出言讥讽,丁衔笛又说:“我们回去的话,就当这样的道侣誓约不存在。”   “有一个人回去了,也一样。”   她忽然穿书那天的行径在季町眼里依然是丁衔笛道貌岸然的体现,也不符合她从前的作风。   游扶泠却喜欢这样的意外和变数。   她从前的人生写满循规蹈矩,也让母亲受制于人,远不如这里的了无牵挂来得轻松。   只是无论哪个世界,她都身体沉沉,似乎无法行万里路。   太遗憾了。   游扶泠:“剩下的呢?”   她们留在这里的可能。   丁衔笛放下笔道:“就是我们现在,天阶道侣誓约,没有外力能把我们分开。”   她看向游扶泠,“如果,我的意思是如果,那天我也提过。”   “你在这个世界遇见喜欢的人,我会想尽办法解除的。”   “都说大道总有一线生机,会找到方法的。”   游扶泠:“你说反了。”   丁衔笛微微扬眉,“什么反了?”   桌下游扶泠的手点着丁衔笛膝盖,也不看她,目光落在层层叠叠的影灵纱帐,“别冠冕堂皇,什么为了我。”   “难道不是你心里还有明菁?”   她们表面看只是邻座,和其他同桌的弟子无甚区别。   游扶泠先天体弱,不用练体术,更喜欢钻研指甲的花样。   丁衔笛没少看她的公寓柜子里一盒盒的《琉光杂记》新品,除却护甲蔻丹还有好多剑修买不起的配饰。   这个世界的游扶泠无父无母,但有宗门和师姐宠爱,在丁衔笛看来比从前好多了。   宗门的重担反正有季町顶着,只要解决了身体和寿元的问题,游扶泠会比从前幸福许多。   但也太坏了吧。   哪有人拿那么长的指甲戳人腿根的。   丁衔笛攥住游扶泠的手,咬牙道:“你往哪里戳呢。”   她压低了声音,“知不知道你戴的指甲很尖?”   她还不忘拔了游扶泠的穿戴甲摁在自己手指上,还摸了摸上面的雕花,发现这还是法器,又不想还了。   “别成天明菁的,都说了她和倦元嘉不对劲你怎么不信呢。”   游扶泠:“天道誓约是你申请的,要解决也只有你杀了我,或者我杀了你。”   她的笑容被面纱遮掩,也不妨碍此刻眼神漏出的癫狂,“然后我们一起被雷劈死。”   丁衔笛戴着游扶泠的法器护甲撑着脸,眼里却不见笑意,也不怕这句威胁,“阿扇,我是认真的。”   她喊游扶泠的小名也不缠绵,更像曲意逢迎,游扶泠也不介意。   她清楚丁衔笛的难以霸占,却偏要霸占。   游扶泠:“也是认真希望回去后和我毫无瓜葛?”   丁衔笛答非所问:“你不是要我给你纾解欲望?”   她们亲吻过,也厮混过,唯独感情在彼此眼里难以猜测。   年少轻狂与她们都没有关系,在彼此的阵营里都是徒有年少,实则心已老。   丁衔笛以为自己能应付大多数的人事物,却忘了还有感情。   她不懂游扶泠,只知道自己占了便宜是算计和亏欠,这点也很难还清。   或许要等到她的境界修为大幅度提升之后才有和游扶t泠谈报答的资格。   游扶泠沉默良久,低低嗤笑一声:“你纾解得很一般。”   丁衔笛差点站起来,说她拿不出手她也承认。   毕竟现在脸没以前好看,衡量一个人的颜值、家世、资产等等她都没有。   她悲哀地发现自己居然只有这一点是可以努力并且有成效的。   丁衔笛咬牙道:“你昨晚的身体不是这么说的。”   游扶泠低头看季町给自己的传讯,口吻淡淡,却很残忍:“我是演给你看的。”   气氛很是尴尬,她这样的态度反而挑起了丁衔笛的胜负欲,“可是你湿了我一手。”   她声音压得极低,几个字都像是撞在游扶泠耳边,本是法修加持符箓的护甲挠过少女的外袍,激起游扶泠身体的酸软。   她心跳大乱,却不像以往灵气四溢,濒临崩溃。   丁衔笛借纱帐上的影像熄灭的时候反手摁了回去,低声问:“那你现在又喘什么?”   这个世界修士也爱装点,道院内也不少人喜欢花里胡哨。   游扶泠身上的点缀和其他世家子弟相比都算朴素,但细看无论是腰封还是挂着的玉佩全是上等货色。   身上如此,更不遑论脸上的了。   她低低一笑,手指挠了挠丁衔笛的掌心,她柔弱却难驯,“当然是配合你的用心良苦啊……”   “不是说了么,若是你不会,那便我来。”   游家的病秧子只是看着弱,丁衔笛从不敢忽视游扶泠其他方面如影随形的追击。   她们是互相缠绕的藤蔓,不会此消彼长,只会共同攫取营养,去往更高的地方。   丁衔笛拢住游扶泠冰凉的指尖,“好啊,我等你让我打湿锦被。”   她也不忘嘲一声,“不知道谁还没开始就晕了。”   “人菜瘾大。” 第38章   游扶泠不搭理丁衔笛了,还拿走了自己的天极令。   丁衔笛又不好说她小气,好在大师姐给的《上三関录》在线翻译完成,上课她也看得全神贯注。   二人从一开始的亲昵到后面的冷淡,反而让其他弟子摸不着头脑。   丁衔笛的天极令功能不全,利用得倒是不错,甚至改得比原世界手机的日程提醒还方便。   她的剑修教考因为被天雷劈了延期,今天就是最后期限,若是不通过,就要发配剑冢。   季町通过天极令和丁衔笛联系频繁。   不知道的还以为给丁衔笛发了关于游扶泠的保养和使用说明书,连修真公寓的细节图都有。   包括柜子里的暗格放了什么丹药符箓等等。   丁衔笛看两眼都胆战心惊,似乎自己不是和游扶泠结婚,而是做了她的首席道童。   下课后丁衔笛送游扶泠到静水厅的渡口,“我今天还有考试,晚上还会去洞府修炼,就不打扰你了。”   她也没有和游扶泠提起这件事,一堂早课结束才日上三竿,丁衔笛:“走了。”   她知道季町在道院内留了不少人照看游扶泠,或许三大宗门在道院内还留有特权,不会出现游扶泠一人落单的情况。   游扶泠:“我和你同去。”   钱包空空的丁衔笛都打算下台阶了,转头利落拒绝:“不要。”   游扶泠眉头紧蹙:“为什么?”   她脑中闪过无数理由,例如丁衔笛和明菁切磋,或是和梅池练习体术,再不济还有倦元嘉。   丁衔笛别过脸重重叹了口气:“怕我太菜,让别人嘲笑你。”   别人眼里的雀斑剑修靠道侣实现物质跃升,如今日光明明,同样的剑修道袍因为质量反而让丁衔笛在人群中异常晃眼,她又捂着脸,难以启齿又不得不坦诚:“真心话,我也要面子。”   言罢丁衔笛歪头,认出了后面鬼鬼祟祟的法修弟子也是炼天宗名下的,“你们和这位二师姐同去法修系,多谢了。”   游扶泠转头,那两个弟子之前是跟着季町修补阵法的,不敢和游扶泠对视,低头喊了声二师姐。   丁衔笛已经离开了,她的铜钱发带随风飘舞,很快没入人群。   游扶泠腰间的天极令传来丁衔笛的讯息——   过了教考我会去试炼堂,你若是决定哪天走,我再来送你。   游扶泠越觉得自己像被过河拆桥,还没来得及发火,丁衔笛的声音又传了过来。   对方赶着去剑修系的课堂,还有不少句纷杂的借过,“也不知道我现在还会不会漏气,总之……我要是赢了一场,你再来看看我吧。”   最后半句丁衔笛语调忽然低了几分,似乎也有几分赧然。   她们身体的关系突飞猛进,人情世故远比游扶泠通达的丁衔笛也有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   游扶泠笑了一声。   跟在她身后的炼天宗弟子毛骨悚然,忆起那年宗门大比险些杀了世家人的游扶泠,似乎这般笑的。   这么一想,点星宗那个破落户也算险中求富贵。   二师姐这样的也不是一般人能消受的。   *   丁衔笛一路赶去剑修系的山头,她昏迷半月,天气已从初秋转凉。   梅池早课之后便一直等着丁衔笛来,和丹修公用场地的剑修教考场早就成了露天丹炉使用地。   时不时传来谁剑劈了谁的丹炉的争吵,管理的座师烦不胜烦,干脆划了另一块地。   剑修教考三月一小考,半年一大考。   其他专业的弟子也同样,若是平日成绩优异,可免小考。   每年道院都有五系大比,几乎复刻修真世家和宗门十年一次的比拼。   丁衔笛顾不上这么多,她就怕触发剑冢剧情,火急火燎到了目的地,发现除了她还有几个剑修也要补考。   可见烂也不是她一个人烂。   早在原主告白明菁,丁衔笛这个名字就成了道院风云人物。   如今她去哪里都有如影随形的打量眼神,她倒是没有低着头,大大方方地找座师报道去了。   梅池还没有凑过去,周围就有人走过来看热闹——   “这不是丁衔笛吗?我赌她肯定要去剑冢铲屎了。”   “罚得也太轻了,这不是和试炼堂挑事的一个待遇?”   “还有的要默写清静经吧……这比铲屎好。”   “别忘了有人去给机械仙鹤洗澡呢,真不知道这东西有什么可清洗的,结果被打出来了,那肋骨断的,吃上品丹药都不能恢复。”   ……   梅池教考都是堪堪及格,不知道她二师姐听得汗流浃背,生怕自己去铲屎,又怕去给仙鹤洗澡。   丁衔笛表面看不出任何紧张,和其他补考的弟子凑在一起抽签。   剑修教考除却天极道院的剑诀和剑式,还有基础的切磋。   上次丁衔笛和季町切磋被对方捅伤,即便双方都清楚不是意外,在旁人眼里也是季町不满意游扶泠看上丁衔笛,借机发难罢了。   梅池再大咧没心眼,也清楚季町的为人,她还是怕丁衔笛出意外,着急地拽着手边的布料。   殊不知坐在边上的丹修嘴角抽搐,确认了祖今夕被扯得稀巴烂的道袍,默默移开了自己笨重的丹炉,就怕被波及。   祖今夕:“梅池,不用担心你师姐。”   梅池:“我二师姐的修为还没我高呢,她脑子也不好,剑诀练了忘,忘了又练,更别提这种当场抽的剑式了。”   “要是她被罚去剑冢打扫灵兽的粪便,我也想一起去。”   周围不乏其他宗门和世家子弟,点星宗虽然破落,弟子感情好不好大家都看在眼里。   炼天宗和陨月宗千万年来弟子众多,宗门大了就谈不上什么亲密,从前也出过同修相残的事。   点星宗一直没落,反倒有几分传统宗门的温情。   祖今夕:“我看未必。”   远处的丁衔笛运气不知是好是坏,抽中了道院剑修剑诀中最难的一篇。   其他及格补考的剑修同学面露同情。   这里除了丁衔笛,都是无门无派的散修,刚入道院教考补考是常有的事。   按照常理,有宗门的弟子早在入道院前便精通主修道术。   剑修更是开了灵智便入学,人还没有长大,就要举起比自己个头高的木剑更是常有的事。   梅池:“你为什么这么肯定?”   她忽然发现自己把祖今夕的衣袍都撕烂了,急急忙忙道歉,丹修笑了笑,“没关系。”   “你们不是普通宗门,宗主收徒看中的是你们潜在的资质。”   她话不说完,眼神扫过梅池的身形,掂量自己什么时候吃掉命定饵人,语气还带了几分玩笑:“况且你二师姐的道侣是游扶泠,她们先天相合,只会越来越好。”   梅池哦了一声,脑中飘过丁衔笛同她说过的采补和炉鼎,目光扫过祖今夕嶙峋的手腕,喊了声阿祖。   祖今夕嗯了一声。   西海白鲨吃t掉散修后毫无破绽,即便是法器也无法显出她的真身。   有人诟病祖今夕的容颜,比如此刻她望着梅池的目光灼灼,像是将死之人的回光返照。   “怎么了。”   梅池:“那你要不要找人凡约啊,指不定像我师姐那样,多采补几回,就容光焕发了!”   她说话天然稚气,路过的剑修正好听到,惊恐地看了眼纤瘦的丹修,和之前和执法仙鹤肉搏过的梅池。   心想点星宗也太荒唐了,光天化日就……   祖今夕摇头,“我不用采补。”   梅池:“那你不需要双修吗?”   祖今夕还是摇头,“我也不需要。”   梅池:“好吧,他们都说你做不成宗主只能做长老。”   “可是你很厉害,因为身体做不了宗主,太可惜了。”   陨月宗的弟子厌恶梅池就像炼天宗的弟子厌恶丁衔笛,她们师姐妹二人似乎把道院的宗门弟子都得罪光了。   祖今夕:“我最想做的不是宗主。”   梅池还在看丁衔笛的剑诀,换掉补丁剑修校服的丁衔笛长发竖起,木剑随她的动作起落,隐隐的金色灵力流转,身上的金线都成了点缀。   “我还以为她完了呢!居然分毫不差!”   “这多少分啊,不是天极令判分的吗?”   “不可能是满分!座师来演示十分也只能得九!”   “绝对是她道侣给她作弊了!”   “人家道侣法修,和剑修八竿子打不到一起去,也不怎么在意体术,怎么作弊!”   “你还别说,这张麻子脸我都看顺眼了。”   “她一夜没睡,我三更起遇见她在洞天练习呢。”   梅池都顾不上问祖今夕想做什么,她满心满眼都是丁衔笛,目光落在浮动光屏上的天极令判分,和众人一起鼓掌,“二师姐果然不一样!”   丁衔笛背后全是汗,她放下木剑,冲座师拱手。   表面看这样的剑诀不需要灵力,在场剑修系的弟子都心知要配合识海周天运转。   修为低微强行运转,不仅做不到行云流水,还显得笨拙。   之前丁衔笛课上勉强拿到了及格,放课后有种被棒球打了一顿的疲惫。   如今灵力补上,反而轻松许多。   座师:“你今日不同以往啊,灵气运转也不错,看来可以去试炼堂了。”   试炼堂也有修为要求,之前原主修为低微,都没有报名资格。   若要提升修为,拥有人机对练和真人匹配的试炼堂是道院内的最佳选择。   丁衔笛:“这不是承蒙道侣倾囊相授。”   她早就听到周围的人絮絮叨叨了,这会顺水推舟,周围哄笑一片。   梅池听周围丹修啧啧称奇,问祖今夕,“倾囊相授不是好词吗?为什么她们笑成这样?”   西海的白鲨化形多年,也不曾体会过情爱,道理她都懂,和梅池对视,却不知道如何解释,只能沉默。   平日和祖今夕一块的丹修弟子拍了拍梅池的肩,“等你和祖师姐结为道侣就明白了。”   梅池:“我为什么要和祖师姐做道侣?”   她目光纯净,话落在祖今夕耳中宛如晴天霹雳:“我有未婚妻的。”   丁衔笛剑修教考完美通过,结束法修例行课程的游扶泠和季町在道院的摘星阁会面。   这是废弃飞舟改造的茶馆,外形悬空于道院东南。   船桨收起,内里金碧辉煌,设有无数雅间,每个窗户看出去的风景都不相同。   楼下大堂还有闲谈的弟子,不乏一些修真世家和名流出身的弟子。   季町也在看丁衔笛的影像石画面,舷窗外云海渺渺,游扶泠问:“她们在笑什么?”   “你不知道?”季町打量游扶泠的眉眼,终年的郁气似乎散了几分。   她不想承认也知道这是天绝带来的变化,“笑倾囊相授。”   游扶泠也没明白:“我又不会剑修的功法。”   她手一挥,画面散去,季町问:“此去来回即走乾坤镜通道,最快也要半月,你确定宗门内有你想找的东西?”   游扶泠没有避讳季町,她说要找拂雨斗转箓,要这样的符箓,维持修行。   法修系兼符修的她提出的这样的要求无可厚非,游扶泠也在系中询问过同修和座师。   季町也未听闻拂雨斗转箓能增加寿元,她怀疑这或许是丁衔笛要求的。   三宗内点星宗怪胎最多,也不知道追求什么,如今大家修真算随波逐流,只有她们算得过且过。   只是二人已经凡约立誓,这可是神魂俱灭才会消除的誓约。   即便季町再不满意丁衔笛,对方也算半个炼天宗的人,不会过多揣测。   游扶泠:“师姐,我想活。”   这几个字分量很重,季町当然不会过问旁的。   游扶泠从前郁郁寡欢,这句话像是求死之人转性,也是丁衔笛带来的改变。   季町:“需要我陪你回么?”   游扶泠:“您不是说道院内还是事务么?”   季町:“或许师尊已经在回去的路上了。”   请个假也不容易,季町不知道她提起师尊神色格外微妙,游扶泠没有点破,“那几时出发,我同丁衔笛说一声。”   季町:“她不能和你走。”   游扶泠:“我知,只是想观摩观摩她的试炼堂首胜。”   她的天极令闪烁频繁,都是闲谈境议论的丁衔笛剑修教考的绝赞通过,以及这对不般配的道侣是怎么倾囊相授的。   游扶泠终于明白了,她传讯给丁衔笛:我怎么倾囊相授了?   丁衔笛似乎没空写字,传音还带着风声:“你撩开衣服看看不就知道了?”   季町一口茶水喷了出来,比游扶泠脸色还红,支支吾吾地道:“师……师妹,点星宗难道真有狐媚术?”   游扶泠咬着牙回:“是,丁衔笛就是妖物所变!”   季町笑了:“那你还是同她结为道侣了。”   游扶泠:……   看师姐还在笑,游扶泠:“师尊为什么不反对?”   炼天宗的长老对游扶泠的态度不一,若游扶泠不是宗主的亲传弟子,恐怕早被熔炼。   季町看着她:“你们命数相合。”   她也没有得到确凿答案,师尊说话向来三分真七分假,宗内长老都难以探出虚实。   季町是她的大弟子,得到的答案也只比旁人多一分。   游扶泠很满意这个答案:“没人能把我和她分开了。”   入道院之时季町就看出了游扶泠对丁衔笛的不同,她还是不明白为什么。   游扶泠出关后除却宗门大比,就没有离开过宗门的时候,“你同她从前相识?”   “不可能啊,你还在襁褓时便入了炼天宗,丁衔笛那会不过是乞儿,如何相识?”   窗外云海茫茫,游扶泠捧着清茶,眉眼弯起:“上辈子认识。”   季町不吃这套,权当游扶泠学了丁衔笛的不着调,忆起得到的消息,“你们二人命格不凡,特别是丁衔笛,她是天绝,又修为低微,在道院还好,去了外面指不定……”   “隐天司那边的任务可以再做考虑。”   季町依然担心她们的未来,“阿扇,你这一趟也要小心。宣前辈说得没错,魔气封印已然松动,现在各大宗门都派弟子下山协助了。”   魔气影响心智,若是修士修为不精进,也很容易剑走偏锋。   那凡人便更容易被煽动了,如今琉光各州狼烟四起,凡人的日子也不好过。   游扶泠有非去不可的理由,她给季町续茶,声音平静:“师姐,我会回来的,你不用同我前去了。”   季町:“还是我同你前去吧。”   游扶泠摇头,“宗内事宜众多,你若陪我前去回来也焦头烂额。”   “还有……”   游扶泠把玩着手上的天极令,“师姐,我不在,你要看好丁衔笛。”   季町笑问:“不是结为道侣了?”   最高阶的道侣印可不是玩笑,季町虽然不满意丁衔笛,也看得出她和朝三暮四无关。   “我看她忙着呢。”   游扶泠摇头,她依然记得丁衔笛说的原著。   哪怕丁衔笛找上她为了摆脱命运,一直被命运驱策的游扶泠仍然忌惮万一。   “不要让明菁接近她。”   “还有公玉璀。”   季町:“公玉……璀?你不会还介意她的求婚?不必在意,公玉家的人不与宗门通婚。”   游扶泠:“那她点燃姻缘香也是事实。”   她手上的茶杯忽然碎裂,季町沉默地看着游扶泠滴下的血,发现师妹如今心绪不宁也不似从前那般引动风雷了。   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季町:“事实便是你和丁衔笛结为道侣了。”   游扶泠:“还不够。”   她声音依然平静,若是有人经过,也看不出她袖子遮掩下流着血的掌心。   季町明白她想要什么,“我不知t道你和丁衔笛是否有过去,亦或者一见倾心,但是阿扇,这世界上没有尽如人意的事。”   “道院还有十几载,够你们培养深厚的感情了。”   “我说句不好听的,你们就算没有感情,或者感情褪去,道侣印也难以解除。”   炼天宗上下对游扶泠的性格毫不了解,即便是贴身伺候的道童也不清楚游扶泠的心性。   季町也同样,但她会遵循师尊的吩咐,竭尽全力保护她。   但世间唯独感情不可强求。   游扶泠:“我知道。”   她擦去衣袖上的血迹,掌心的伤口堪堪止血,她说:“所以我让你看着她。”   季町:“放心,祸害遗千年。”   “你来回最多十日,道院也不会发生什么,即便再耽搁到五系大比,就丁衔笛的修为,恐怕只是一轮游,谈不上危险。”   游扶泠:“她识海修复,灵气也能停留,很快便会赶超我。”   季町:“赶超你?不可能。”   道院弟子中也只有游扶泠还未双十已臻元婴,即便季町修为不错,也远着。   她看了游扶泠半晌,“难道她有什么秘法?”   她的眼神严肃了许多,“你们不会搞什么邪魔歪道的双修?她哄骗你?”   游扶泠摇头:“不是。”   她的眼神在季町看来欣赏和占有居多,爱慕点点,更多的是嫉妒和惶恐,像是生怕丁衔笛追上她的修为一般。   季町:“难不成点星宗有什么吸食修为的功法?那不就是……”   她还未说完,游扶泠忽然脸色涨红,隔着面纱都能看到她眼尾蔓延上的红晕,“不是吸食。”   季町忆起丁衔笛那句传音,更坐不住了,说了句再安排就先行离开。   收到游扶泠天极令传讯的丁衔笛第一次来这里,找了半天才找到奢靡雅间内的游扶泠。   丁衔笛坐到游扶泠身边,“你和季町说我坏话?我和她打招呼,她瞪我一眼便走了,什么意思?”   雅间内没有道童,茶水都是阵法运转。   丁衔笛识货得很,正想品一品,游扶泠说:“师姐说你吸食我的修为。”   “也算吧,”丁衔笛不否认,“最近应该不用了,我能修炼自己的功法,你要是多了找我也无妨。”   游扶泠:“那换你吸我。”   丁衔笛一口茶喷了出来。 第39章   “游大小姐,不看看这什么场合,”饶是丁衔笛和她一样都算穿书的,都不好意思说得这么露骨,“你妈妈知道你这样吗?”   游扶泠:“不知道。”   她也能一板一眼回答,殊不知这样的行为完全贴近调戏后的死皮赖脸。   丁衔笛摸了摸鼻子,哀叹一声:“没记错的话你一年到头就不出门,上哪学的。”   游扶泠看也不看她,仗着面纱遮住容颜,勾起唇,“网上学的。”   “你不会在家被监控?看什么父母都知道?”   丁衔笛:“我爸妈开明得很,自己都好几个对象,哪里管我上网看什么。”   游扶泠:“你看什么?”   “我看……”丁衔笛这才发现自己被套话了,刚通过剑修考试的人心情好得很,不和游扶泠计较,“我看各种小说电视电影,不像你只看名著。”   游扶泠:“谁和你说我只看名著的。”   丁衔笛撑着脸看她,笑着道:“不是你自己说的?”   从前是富家大小姐,现在也是显赫宗门人才的游扶泠吃食比祖今夕还精致许多。   见过大场面的丁衔笛也没见过这种世界的豪华配置,她拿了一块碧瓷上的糕点,咬了一口说:“你不会忘了   吧,我和你说我穿书的时候,你的表情……”   “我表情怎么?”游扶泠抬眸问,大有丁衔笛不说好话就生气的意思。   “美若天仙。”丁衔笛看了看自己成色普通的用具,“我也要这种杯子。”   “只有一份。”游扶泠话音刚落,丁衔笛就端走了她的茶盏,闻了闻茶水的味道,“那我怎么觉得茶都不一样?”   游扶泠:“是你心里不平衡。”   丁衔笛喝了一口,又往后靠了靠,“是我妈会喜欢的茶。”   游扶泠却在意她印在茶盏的嘴唇,“我喝过的,你还喝。”   丁衔笛习惯游扶泠某些方面的小心眼了,想起刚才此人的怪言怪语,“你都让我吸……”   饶是丁衔笛自认脸皮厚,依然难以启齿,顿了顿才续上,“还在乎这个?”   她又抿了一口,想要掰回一局,干脆歪着身子看向游扶泠,眉眼卷起对方眼熟的戏谑,“都尝过那了,喝口茶算什么。”   有些话不说清楚反而暧昧,游扶泠重新投茶,看也不看她,“所以呢,尝出什么味道了?”   她的羞赧和直白交叠轮转,丁衔笛依然被噎得说不出话,过了半天才终于认输,“我们一定要聊这个话题吗?”   同样是身穿,游扶泠外形和从前没有任何变化。   身体健康程度也等比复刻,顶多是心脏问题变成了神经问题,还一直刷新丁衔笛对她的从前印象。   游扶泠语调缓缓:“不能聊吗?边上又没别人。”   提到这个丁衔笛就想抱怨,“你师姐看我那眼神,活像我糟蹋了什么绝世名花。”   游扶泠沏茶看上去极为好看,丁衔笛刚考完试坐在这里也放松,远山云海,室内的装潢还别具一格,甚至还有阵法大屏可以投放。   游扶泠敲了敲天极令,大屏上出现了丁衔笛剑修教考的画面。   “你和我绑定在一起就注定要被我师姐白眼,”游扶泠方才同季町说的也不是谎话,既丁衔笛说原来的她会走火入魔,最后成为魔族,意味着她的身份本就不同寻常,修为也不可能停留在筑基,“你不提升,永远就是这样。”   丁衔笛:“吃你一辈子软饭?”   她笑了一声,“被家里人知道要把我笑死了。”   游扶泠:“我可以接受。”   桌上茶盏移开,桌子在眼前移形,变成了围棋的桌面,丁衔笛看了一会,问:“不能弄个麻将出来吗?”   游扶泠:“没有麻将。”   丁衔笛:“那飞行棋吧,我现在满脑子还是剑修系的剑诀,不想动脑子。”   游扶泠半天不说话,丁衔笛声音软了几分,像是撒娇:“求求术法高强的阿扇姑娘了。”   她声音清越,不看面容听起来也是上扬的,似乎没有消沉的时候。   刻意说话还要眨眼,做作得那么明显居然不恶心,游扶泠别过脸,“我不会飞行棋。”   丁衔笛:“真的假的?”   她拿走游扶泠的棋罐,“那换别的,别播我这难堪的回放了,故意嘲笑我?”   游扶泠后仰,下巴都带着倨傲,“那播什么?”   丁衔笛:“来张纸,我们玩点别的。”   她心情好得明显,“别拉着脸,把你那面纱摘了,鬼鬼祟祟的。”   游扶泠哼声道:“这怎么是鬼鬼祟祟?”   丁衔笛也不和她辩论:“你说不是就不是,纸呢。”   得知雅间是游扶泠的包年服务,丁衔笛在屋里转悠好几圈,发现这里比修真公寓采光还好,又落座一边拿毛笔玩纸上游戏,一边问:“那这里可以夜宿吗?”   游扶泠:“你不可以。”   丁衔笛都不用怎么教游扶泠玩纸笔游戏,对方反应很快,益智都成了比拼。   她的毛笔撞上游扶泠的毛笔,金墨在上等的宣纸上洇出痕迹,彼此的灵力也缠在一块,丁衔笛不满道:“为什么我不可以?”   游扶泠:“你现在吃我的用我的睡我的,我说什么就是什么。”   飞舟窗外正好群鹤飞过,丁衔笛正好看见大师姐领着一群机械仙鹤远走,破坏了完美的意境。   “行吧,”丁衔笛笔一勾,炸了游扶泠纸上的飞机,“大小姐说了算。”   游扶泠早就不爽丁衔笛的称呼了:“你难道不是大小姐?”   丁衔笛:“我们家可没人这么喊我的啊,我可记得你们家这么喊的,后面还多了个大少爷不是吗?”   游扶泠因何而穿书她心知肚明,言语也不是嘲笑,更像是亲昵关系的口没遮拦,很容易拉近距离。   游扶泠问:“那你家里人喊你什么?”   丁衔笛手一顿,游扶泠已然乘胜追击。   金墨因为她们粗暴的行为撒在昂贵的布料上,无人在意。   “使诈啊游扶泠,”丁衔笛看了眼自己的败局,“好吧,算你赢了。”   游扶泠固执追问:“所以你家里人喊你什么?”   丁衔笛:“宝啊。”   室内忽然安静了下来,丁衔笛看游扶泠捂脸颤抖,“别憋着t,笑啊,我又不介意。”   她也不难为情,蘸着金墨的毛笔在宣纸背面游走,成为符箓后在空中散开,洒下点点金光。   “和你叫阿扇比那是差远了,”丁衔笛自己也觉得好笑,“凭什么你穿书小名都是一样的啊,理由呢?”   “你以前抓周抓到扇子我知道,在这边总不是这样了吧?”   游扶泠:“说是原主还是婴儿的时候被师尊带回去,抓着对方的扇子不放手。”   她忽然想起了什么,“你怎么知道我抓周抓到了什么?”   丁衔笛:“我知道得可多了,比如你学我穿一样品牌的衣服,我参加什么比赛,你就参加什么比赛。”   她不知道学谁说话的腔调,“我看那游扶泠就是学人精,什么都要和你一样~”   游扶泠脸色涨红,半张脸上的符文都像是过了一遍朱砂,随着脸部颤动飘摇。   说话的人还心无旁骛默写符箓,从游扶泠身上得来的灵力加上她修炼来的灵力,足够丁衔笛下笔神助,随便抓一个法修或许都没有她画符来得轻松。   几吸过后,她的笔忽然被抽走,几滴金墨落在丁衔笛的脸上,也有撒在游扶泠的脸上。   丁衔笛:“你干……”   她被人摁在桌上,柔弱美丽的道侣此刻似有万钧之力,似乎要把丁衔笛囚于桌案。   棋罐掉在地上,黑白棋子伴随着画满圈圈叉叉的宣纸散落一地,丁衔笛握住游扶泠的肩,讨饶道:“生气了?别撕我衣服……你不会又发病了吧?不是说……唔。”   她才好没多久的嘴唇又添上新伤,来自游扶泠的灵力霸道地缠住她,像是把丁衔笛当成了不竭的容器。   剑修枯朽多年的识海只会欢迎这样的注入,丁衔笛懒得抵抗,往后一倒。   剑修外袍倏然落地,手还不忘攥着游扶泠华贵的腰封。   丁衔笛嘴唇的血迹蹭在游扶泠苍白的肌肤,从脖颈游走到脸颊,像是在雪白的纸上作画。   剑修的指腹粗糙无比,也曾经深入磋磨过游扶泠的内核,仿佛把她里里外外都造访了个遍。   现在游扶泠学丁衔笛的故技,内衫里衣重叠落下,和她厮磨的人明明受制于人,却还挑起游扶泠的下巴,语调悠长,“学人精有何指教?”   游扶泠的瞳孔漆黑,光看一双眼有种孩童的清澈无辜,久久对视,又恍若深渊诱惑。   她侧过脸,咬上丁衔笛的虎口,“哪种……指教?”   丁衔笛一直很难概括眼前的游扶泠。   她不色厉内荏,也不是梅池眼里的恶毒女人,更算不上道院热议的孤傲天才。   她只是……每次看着自己的时候,都格外用力。   好像为了丁衔笛要拼尽全力做些什么一般。   丁衔笛第一次知道人的眼神可以看出那么多情绪。   只是现在的游扶泠依然不是全部的游扶泠。   她说:“学不会指教……倒是可以……”   游扶泠顿了顿,“学你吸食我那样……”   没了面纱遮掩的人面色绯红,丁衔笛伸手感受掌心的柔软,忽地被游扶泠攥住衣领。   她上半身离开桌案,游扶泠凑近她的脸,含住丁衔笛被自己咬出的伤口。   “吸食你。”   能彻彻底底吃掉就再好不过了。   不让对方回去,不让她靠近明菁,不让她和梅池相处。   不让她眼里有除了我之外的人。   雅间矿灯俱灭,窗棂被狂风吹得砰砰作响,游扶泠比丁衔笛还难耐游走交缠的灵力。   天阶道侣印神魂交融,比身体更为缠绵,这种滋味……   让心病患者险些晕厥,让识海刚痊愈的人如大浪缠身。   另一侧的雅间,公玉璀得到了游扶泠飞舟离开的时间,确认了五系大比的时间。   她对眷族说:“大比的时候行动最好,得不到天绝的道侣身份,我也要得到她的身体。”   盲眼的卦修不曾言语,低头遮住自己的面红耳赤。   公玉璀:“她们还说什么了?”   眷族少女只回了四个字,“天阶云雨。”   公玉璀:“游扶泠一走,我看谁能保得住她。”   边上也有公玉家的人,依然认为得罪炼天宗太过鲁莽,“璀小姐,天阶道侣印可不一般。若您杀了丁衔笛,游扶泠即便选在千里之外也会有感应,万一炼天宗找到族中……”   公玉璀:“大比又不是试炼堂的点到为止,重伤不治而亡不是常有的事?”   “再说了,违规的弟子也会送入剑冢深处,那里还有上古灵兽,进去凶多吉少,这与我何干?”   她还是咽不下被羞辱的气,捧着脸痴痴笑:“我最喜欢有情人不得眷属了。” 第40章   游扶泠和丁衔笛结为道侣后,季町嘴上不满意,还是关心丁衔笛的修行问题。   送来的东西也不知是她从哪里搜罗来的,还带到道院,和倦元嘉送的东西相比不相上下。   看是一回事,自己做又是一回事。   原世界旁人眼里针锋相对的两个人在这方面也要争个高下。   丁衔笛修为落了下风,道侣印却在双修时刻护着她。游扶泠妄想用修为压制也无果,彼此陷在欲望和修行的深渊,都成了情。欲的棋子。   丁衔笛的发丝黏在游扶泠的肌肤上,她曲起双腿,上身紧贴游扶泠瘦弱的躯体,“还来吗?”   另一人气息混乱,还不忘咬丁衔笛的锁骨,“你来得了吗?”   丁衔笛闭着眼笑,“是你来不了了。”   她的手不知道摸到了哪里,游扶泠咬着她的力道骤然一松,又迅速吸走丁衔笛伤口的血。   “疼啊,”她睁眼都沉重,极致的欢愉过后就是疲倦,勾着游扶泠的肩,“你消停会不行吗?”   “这么爱咬,我回头给你找一块骨头,刻上我的名字。”   她骂人都拐弯抹角,游扶泠推开丁衔笛藏于内裙的手。对方还意犹未尽地搓了搓拇指,倚着雅间床榻的金丝枕,在矿灯昏暗的光下感慨了一句,“你应该改名游拉丝。”   游扶泠:“你住口!”   倦元嘉送的东西是表面的欢好,季町给的才算得上双修秘籍。   丁衔笛翻了个身,怀里的人跟着她翻身,她又翻了翻身,试图埋在游扶泠瘦弱的怀里,“不是住口了吗?”   她说话一套套的,游扶泠完全不是对手,哼了一声。   丁衔笛不靠修为完全钳制得了游扶泠,又往对方怀里靠了靠,语调拖得长长,不掩暧昧:“就我们在,有什么说不得的。”   她贴在游扶泠的胸前,说话的热气容易感染对方,看见变化还笑了一声。   游扶泠:“一定要说……啊。”   丁衔笛亲了那一口,“你脸皮这么薄?不知道谁把我摁在桌上,衣服都破了。”   “你给我修好啊。”   丁衔笛犬齿不明显,咬合更像是折磨,游扶泠蜷起脚趾下意识屈膝,却被卧在她怀里的人摁了回去。   旁人眼里的穷酸破落户骨子里也是个爱享受的大小姐,并不羞耻自己的欲望,此刻还意犹未尽,非得多问两句,“感觉如何?我咬你爽还是你咬我爽?”   在游扶泠面前丁衔笛不用咬文嚼字,却不知道眼前人心里把她摆得很高。   “不爽。”游扶泠咬着牙别过脸,身体却被丁衔笛再次撩起火,她伸手,对方摆手,来来回回过了好几招。   丁衔笛看着自己被攥着的手,脸颊从游扶泠的胸膛蹭到对方的下巴,“阿扇,你弄疼我了。”   平日她声音清越,此刻不知道学谁的绵软,还带着几分无师自通的娇滴滴,眼睫眨了又眨,嘴唇红艳的伤口更是明显。   装的。   游扶泠松开手,似是更恼了,“滚。”   丁衔笛的手还在游扶泠身上游走:“下哪里去?你身上热不起来,我喜欢。”   游扶泠下定决心用丁衔笛纾解欲望,想要剥离自己对丁衔笛从前到现在的欲望。   丁衔笛热情主动,这样的事她也追求效率和带来的结果。   游扶泠体内过剩的灵力转化,枯竭的人得到灵力滋养,双方都不会沉溺。   这是好事,但游扶泠的火气依然没消下去。   她又冷脸道:“滚下去。”   丁衔笛:“我没兴趣在地上做。”   她似乎是真心关心游扶泠的感觉,“你感觉如何,若是不好,那我再改进改进。”   不知t道的还以为她是炒菜的厨子,站在边上问您有没有忌口,如果可以的话请给个五星好评。   游扶泠火气更盛,她盯着丁衔笛,却在丁衔笛的目光中发现了暗暗的金芒。   她忽地掐住丁衔笛的下巴,力道极大,手都颤抖了。   锦被下赤条条的两个人身体交缠,露在外面的上半身却紧绷着。   丁衔笛疼得迅速握住游扶泠的手腕,“怎么了?”   雅间的床榻也有层层叠叠的纱帐,桌案一片狼藉,棋子和宣纸洒落一地。   游扶泠凑近,“丁衔笛,你有没有照过镜子?”   她声音低哑,冷傲似乎都因为欲海过于激烈的浪潮拍碎了。   丁衔笛:“怎么连你都骂我丑。”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也没到丑的地步吧,我记得班上的女同学还非要化雀斑妆呢。”   游扶泠:“不是。”   看丁衔笛低头,游扶泠又捧起丁衔笛的脸,她眉头蹙着,“你的眼睛现在是金色的。”   丁衔笛:“什么?”   “这个世界有美瞳吗?”   游扶泠:……   她被噎得说不出话,丁衔笛却光着身子去找镜子了。   丁衔笛穿书后的面孔不如以往,身形却别无二致,只是平白无故多了不少伤痕,欢好之时抚摸也是常有的事。   丁衔笛说我不会疼,乞丐长大肯定很不容易。   游扶泠想:为什么我和她会穿到这里呢?   从前我们同年同月同日同时生,在这里也一样。   我们又都因为天雷劈下回到过原世界。   难道两个世界是相通的?   还是人的魂魄的确分成好几份,散落在两个世界?   她一脸苦大仇深,脸上的符文都扭成一团,还不忘给光着的丁衔笛丢一件外袍,“有伤风化。”   丁衔笛:“我衣服都是你扒的。”   她不忘挺胸,指了指胸口结痂的伤口,“这也是你啃出来的,还好意思说我有伤风化。”   游扶泠脸皮不及她,嘴皮子也逊色许多,不和丁衔笛吵,看对方坐在床边照镜子,才憋出一句:“搔首弄姿。”   丁衔笛撩了撩自己的发,穷酸剑修也因为情爱滋养,眼尾漾着绵绵情潮,普通的脸也生动许多。   “那看来还是有几分姿色的,不然你会和我好吗?”   她也没照出自己金色的眼眸,“棺啊,你是不是看错了,我眼神好好的啊,纯正浅咖,哪来的金色。”   “你叫我什么?”   游扶泠抽了抽眼角,扫了丁衔笛一眼,对方真空披着她的法修外袍,遮住了关键的两点,遮不住胸口斑斑暧昧痕迹。   牙印和陈年的伤痕相合,像丁衔笛是粉身碎骨后重新拼成的人。   丁衔笛还在照镜子。   这个世界古不古现不现的,镜子的功能却远超原世界,还有补光。   “棺啊,”她勾了勾唇,唇上的豁口越发衬得她唇色红艳,“棺材的棺,也不算错误吧?”   游扶泠:“难听。”   丁衔笛:“你本名就是这么难听,但够特别,看一次就记住了。”   游扶泠:“那你什么时候记住的?”   丁衔笛还是没看到自己金色的瞳孔,她丢下镜子,又缩回了锦被,往游扶泠身上粘,“第一次就记住了。”   游扶泠:“第一次是哪一次?”   对方答非所问,手指点上游扶泠的腹部,沿着肋骨逡巡,“我第一次不是和你?”   她眼尾狭长,最享受的时候眯起,游扶泠才发现她眼皮褶皱里藏着一颗细小的痣,像是丁衔笛本人也有藏起来的另一面。   无人知晓,但游扶泠想要知晓。   游扶泠勾住丁衔笛的一缕发,嗤声道:“谁知道你有没有和别人。”   真正的丁衔笛看外形就很遥远,头发和毛躁无关,哪有这种枯黄的时候。   游扶泠攥得很紧,丁衔笛拿走自己的发,“没有,我这样的有得选?反正以后都是要联姻的。”   她接受良好,也清楚游扶泠没有意外的未来也是如此。   游扶泠依然耿耿于怀从前棒球场看到一切,“不是有人在比赛结束后和你表白吗?”   “什么比赛?”丁衔笛又躺进了游扶泠的怀里,刚才她还嘲笑游扶泠没多少大,但她也差不多。   病弱的道侣好歹是大宗娇养的,肤如凝脂,甚是好摸,不像乞丐出身的原主,能长高个都不错了,更谈不上手感,丁衔笛自己摸也发愁。   “表白不是常有的事吗?学校不禁止恋爱,”丁衔笛的手还放在游扶泠的身上,“你就在学校没待多久,不知道喜欢你的也不少。”   “信不信你在学校连续待上一星期,打开更衣室的衣柜,也全是雪花一样的表白信。”   “就像你给明菁写的情信?”游扶泠语带讥笑。   丁衔笛的手下滑,拍了拍她的屁股,“又不是我写的。”   “你这么在意,怕我给你丢人?”   丁衔笛哀叹一声,“那没办法,我穿的时间太微妙了,但凡早一天,我就不寄信了。”   游扶泠拿开她混账的手,思忖片刻,问:“你和我结为道侣,就能保证破坏未来?”   丁衔笛最开始是这么想的,她抬眼,略带兴味地问:“那你意下如何?”   游扶泠:“明菁有道侣,我才放心。”   这句话太明显了,丁衔笛回避游扶泠的眼神,她摸不透游扶泠的过分好感从何而来。   她们彼此互为模板,谈不上真正知根知底。   丁衔笛也从不相信世界上有不求回报的感情。   爱是父母都没有拥有的,游扶泠父母的爱最后也分崩离析,越发证明这样感情的虚无缥缈。   丁衔笛没有指出游扶泠的漏洞,她说:“倦元嘉和明菁有婚约。”   “书上没写全,但我确定那个人是倦元嘉。”   她在道院这些时日也不是白过的,“她们两个走得近,你没看出来?”   游扶泠:“看出来了。”   丁衔笛:“你才没看出来呢。”   一群人在场就游扶泠眼神冷淡,她完全是聚会里最置身事外的那类人。   这也是游家把她置于真空环境的后遗症。   即便游扶泠身体健康,也能继承游家的财产,丁衔笛也肯定以后的商业交锋,游扶泠会输给她。   或者,丁家彻底吞并游家。   游扶泠:“我关心她做什么?”   她眼神还残留着双修交融的痕迹,手指点了点丁衔笛被自己掐出青紫的下巴,“但什么都有万一。”   “万一我们最后依然按照故事走,你还是被明菁杀了,要么回到原世界,要么彻底死了。”   游扶泠:“那我会杀了明菁。”   丁衔笛摸了摸她的长发,轻声说:“她是女主角,没这么容易死。”   游扶泠:“我的世界以我为主,我就是女主角,也没这么容易死。”   “明菁说她想要母亲醒来,我会帮她。”游扶泠贴着丁衔笛的脸颊缓声道。   她天生体寒,灵力也冷冰冰,丁衔笛的灵力却炙热滚烫,彼此取暖,也可以降温,双腿交缠,极尽贴合。   “一旦成功,她会欠我一个天大的人情。”   丁衔笛:“所以你是为了我才执意回炼天宗?”   游扶泠点头,“你打算怎么报答我?”   丁衔笛和她对视良久,无可奈何,“你想要什么就直说。”   心也胆怯,在说唯独爱不可以。   游扶泠:“我要你同意祖今夕的请求。”   丁衔笛惊讶地抬眼,“你疯了吧,梅池才多大。”   “再说了,我是二师姐又不是大师姐,这事还有宗主决定。”   游扶泠手指点在丁衔笛的唇,狠狠地摁在她的伤口上,“我不管,一旦事成,这就是交易内容。”   “祖今夕在陨月宗位高权重,我们若是想要找回去的方法,有她作为助力也不错。”   她一字一句极尽盘算,也不忘记提醒丁衔笛,“你要是想回去,就不要和这里的人建立感情。”   “只有我才会和你走。” 第41章   丁衔笛预约了试炼堂比试,游扶泠本想和她同去,对方披上了她的外袍,打算先走了。   游扶泠:“你衣服呢?”   丁衔笛指了指地上的破布,“请问在下要如何披着破布去上学?”   游扶泠力不足,扔个枕头倒是绰绰有余,丁衔笛精准接住金丝枕,语气软了几分,“你好好休息。”   换作别人,说句谢谢也无妨,不t知为何面对游扶泠,丁衔笛又做不到这么客气。   她离开的时候游扶泠还躺着,纱幔重重,背对着外面的少女不知道丁衔笛回头好几次。   丁衔笛到试炼堂确认的时候座师盯了她半天。   “你是剑修,为何着法修外袍?”   丁衔笛:“外袍损坏,来不及换新的,怕误了预约的时辰,便穿了道侣的外袍。”   她平日身着剑修的蓝白校服,陡然披上法修的黄调外袍也别有风味,边上还有饶有兴趣看过来的弟子。   上回丁衔笛来此围观倦元嘉的挑战,此次预约的是另一种形式的试炼。   和同样报名的弟子随机匹配,点到为止。   试炼堂是天极道院内最热闹的地点。   每天都有无数弟子试炼,一旦参与,排名便可以从天极令中出现。   “这肯定是游扶泠的外袍。”   “几个时辰前我还看闲谈境有人提及在飞舟茶馆遇见她了呢,直奔雅间,或许……”   “还以为炼天宗不同意这门亲事,这二人居然感情如此好!”   “别不是太过激烈,外袍碎了吧?”   “我还真见过丁衔笛外袍碎裂。在修真公寓那会便是,里面绯红一片,华贵至极,定是游扶泠送的。”   “她们宗的门人果真手段不凡。”   “听闻她过了教考,这么迫不及待来试炼堂,别第一关都闯不过去。”   ……   道院内成双成对的弟子不在少数,座师反而不是那么热爱谈情说爱,喜欢看这群后辈吵吵嚷嚷。   游扶泠何等修为,还未入道院,便已如雷贯耳。   丁衔笛充耳不闻,待试炼堂的匹配机械石显示出她由隐天司颁发的身份信息,确认完成后弹出通过字样。   丁衔笛朝座师拱手,向前走去。   论修为目前丁衔笛不如游扶泠,识海焕发生机后她重拾了信心,也不畏惧自己将来要面对的未来。   除去日常修炼,试炼堂是最快提升和巩固修为的场所。   丁衔笛没有可以走的偏锋,选择了道院内性价比最高的修炼方法。   试炼堂匹配大厅是一座开凿中空的山洞,顶部阵法流动,墙上还挂着道院的院训。   浮空的屏幕宛如机场的大屏,滚动着院系弟子的姓名和对阵的弟子院系姓名。   试炼堂和年末的五系大比性质一样,可以选择限定所学专业进行匹配。   五系大比不限专业,哪怕是卦修也有和剑修对战的可能。   丁衔笛目前专攻剑道,大师姐提供的《上三関录》是内修的心法,她规划了时间,打算从基础开始。   大厅人来人往,她找到了自己的名字。   第一场试炼匹配的是同为剑修的弟子,还是个老熟人。   是原著里因为争吵导致原主进了剑冢的那名弟子。   机械的女声不断循环试炼弟子的姓名和对练的洞府,丁衔笛的天极令滴滴作响,眼前浮现出一条动线,指引她前往对战地点。   同一时间,正在执法仙鹤休息处给大师姐铲屎的梅池看不少人匆匆走过。   执法仙鹤的休息处一向安静,偶尔传来啄矿石的声音。   负责照料执法仙鹤的道童很喜欢梅池过来帮忙。   这位剑修师妹天生蛮力,道童要咬牙抬起的矿石,梅池随手拎起就能倒入仙鹤的食槽。   大师姐还在啄身上的羽毛,周围停着的执法仙鹤有的闭眼休息,有的叼着矿石互相打闹。   梅池听到了丁衔笛的名字,走到外面。   她一身味道,路过的弟子纷纷绕着她走,梅池问:“你们说我二师姐什么?”   梅池的特征极好辨认,标志性的发包就是证明之一。   前往试炼堂若是不乘飞舟,必然要经过机械仙鹤的寝居,过这条线的大部分是手头紧的弟子。   炼天宗再穷酸也是三宗之一,几个人倒是挺礼貌的,“梅池师妹晚好,你二师姐在试炼堂比试,精彩得很,我们打算去现场观战。”   试炼堂不限时间,之前也有人连续十二个时辰不眠不休创下纪录。   梅池的蛮力在试炼堂并不作数,毕竟那讲究术法,就算是剑修,也需要灵力加持。   哪怕点到为止,负伤也是正常的事。   梅池:“二师姐都不告诉我。”   天已经黑了,她人站在外面,背景却是机械仙鹤的斑斑红眼,看着格外瘆人。   梅池转头看向大师姐,雪白的仙鹤还在啄羽毛,梅池过去抱住对方的脖子,“那我去看二师姐啦。”   雪白的仙鹤啄走梅池身上自己的羽毛,梅池握住她的鸟喙,力气之大连怪仙鹤都招架不住。   梅池:“飞饼你为什么不说话呀,要和我一起看吗?”   “二师姐现在好用功的,早上教考也过啦。”   其他执法仙鹤都以飞饼为首,歪着头看老大被梅池握着不能动弹,默默挪了挪位置。   梅池整个人都挂在大师姐身上,“去吗?”   很快她眼前浮现一行字:「你不是同那位丹修有约?」   梅池:“你说阿祖?她说有事,丹修那边好忙的。”   饵人比浑身都是机械做的仙鹤还重,压在庞然大鸟身上也重量不轻。   飞饼挪了挪位置,依旧摆脱不了梅池沉重的亲昵,「梅池,不要再靠在我身上了,你很重。」   梅池哦了一声,“难怪没有人喜欢我。”   飞饼:「那位丹修不是喜欢你吗?」   梅池:“可师父说我有未婚妻的,阿祖很好,但不是我的未婚妻。”   飞饼:「宗主有说过吗?」   梅池:“她说的时候你都不在,二师姐也不知道。”   飞饼:「那你的未婚妻是谁?」   梅池摇头,“师父只说我的未婚妻特别厉害,是能颠倒黑白的大人物。”   “要我好好把握。”   鸟都觉得梅池被骗了,她甩开梅池握着自己鸟喙的手,叼了一口挂在一边的烧饼,饼渣溅了梅池一脸。   梅池拍了拍身上的饼渣,不高兴地说:“大师姐你怎么这样!”   大师姐示意她快滚去看丁衔笛。   试炼堂的匹配对练每场都会生成回放,需要双方同意才可公开。   丁衔笛已经进去两个时辰了,按照试炼的时间限制,起码熬过了一场,也不见任何生成。   梅池和大师姐分别前往试炼堂。   飞饼不需要登记,道院内所有的阵法对它形同虚设。   待梅池排队进入试炼大厅,从人群往里挤的时候,她大师姐已经站在峭壁长出来的树枝上了。   “这才两个时辰,她怎么就从初段升到二段了!这也太快了吧!”   “她是限定了剑修试炼吗?”   “被筑基打败是不是太丢人了?”   ……   已经是修真公寓就寝的时辰,试炼堂灯火通明,连座师都在看热闹。   往日试炼堂也有昼夜不歇对练,企图升段的弟子,但从未有丁衔笛这么引人注目的。   浮动的排名按初段到九段排列,即便道院不强求弟子参加试炼,也不乏由排名产生的好胜心。   明菁鲜少与弟子对练,选的都是试炼幻境,也计入总分。   九段之上大多是前几届入院的师兄师姐,这一批弟子大部分卡在三四段。   闲谈境也有人分享升段经验,明确告诉众人,打配合你输一场我赢一场毫无用处,每一场都有监测的天极石。   一场试炼,需真实过招方可获得升段积分。   过招就包含各系的绝学,音修以音对战,法修的阵法也有相应的试炼场,若是不同专业,也有另一套评判资格。   她在人群中遥望的背影很是醒目,不少人瞧见明菁,在丁衔笛名字再次上升的惊呼中议论。   “我就说点星宗没有闲人,精明着呢,这资质。”   “你瞧明菁的眼神,是不是后悔了?丁衔笛再烂也是三宗的人,散修可比不得。”   “丁衔笛到底是资质不同还是和游扶泠双修突飞猛进?”   “这样搞得我也想找个道侣双修了。”   “别提了,我也和道侣双修啊,这不是至关重要的。”   “白天我可瞧见她的剑诀了,一招一式标准得很。剑修系毕业的师兄师姐都不一定能做到如此程度,她们座师满意得很,给的高分。”   ……   有人的手搭在明菁的肩上,倦元嘉凑了过来,声音低低,“后悔吗?错失了传说中的天绝。”   她倒是不意外丁衔笛如今良好的涨势,天绝并不是人人皆知的体质,三宗和修真世家即便知晓,不知生辰八字也不一定看得出。   倦元嘉是通过季町的反应推论,明菁是怎么知道的她不清楚。   明菁拿开她的手,“与我何干,我又不需要与人结为道侣又杀妻证道实现飞升。”   她目不斜视,拍掉倦元嘉的手却用了十成力,倦元嘉面不改色,“你的意思是游扶泠想杀妻证道?t”   明菁睨了她一眼,就差在眼里写着你有病了。   倦元嘉看了眼周围,“真是奇怪,怎么不见丁衔笛那柔弱的道侣。”   明菁:“她要回炼天宗。”   她们站在人群边缘,轻声说话看上去关系反而不错。   正好这时候丁衔笛出来,她忆起游扶泠的提议,比起让梅池和祖今夕结为道侣,她宁愿撮合明菁和倦元嘉。   不少人围过来祝贺她,丁衔笛顾不上回应,大喊一声倦元嘉的名字。   倦元嘉循声看去,明菁也下意识望过去,丁衔笛问:“你和明菁什么时候立天道誓约?”   梅池好不容易说服大师姐下来与自己站在一起,闻言咦了一声:“二师姐改行做红娘了吗?”   庞然大鸟叼着烧饼,猩红的双眼扫过排名,似乎想起了万年前有人说了差不多的话。   “我二师姐可喜欢做红娘了,她说若是你们族中长老不同意,她就杀过去,把你绑来同我成婚。”   “大师姐说她成天打打杀杀,不讲礼貌。”   “三师姐和五师姐只在意能不能打赢,四师姐只喜欢炼丹,说要做出把妖族全都放倒的丹药,就不怕你不同意了。”   “你觉得呢?”   仙鹤偏头,站在她身边的梅池却不是昔年雨山道人最小的弟子。   仙鹤也会失落,它又把头偏了回去。   琉光大陆百代更迭,当年的弟子各奔东西,也陨落在各自宗门。   最后剩下的反而是被娄观天戏称外门弟子的妖族少女。   只是后来妖族在琉光大陆销声匿迹,她也无法变成人了。   更鼓响起,又是机械仙鹤夜巡的时间,仙鹤展翅从上空飞走。   梅池看着飞扬的羽毛,走到丁衔笛身边,“二师姐,大师姐最近掉毛好多,她不会快死了吧。”   丁衔笛趁倦元嘉和明菁因她的话被热情的同门围住,迅速拉着梅池跑了。   她从游扶泠那吸食来的灵气经过运转还有富余,只是消耗太大,难免转成了口腹之欲。   丁衔笛决定前往饭堂,她叮嘱梅池:“你现在还小,千万不要太早有道侣。”   梅池不明白,“二师姐,游扶泠对你不好吗?”   这个时辰的公共飞舟不挤,丁衔笛体力用尽,几乎瘫在栏杆上,有气无力道:“很好啊,我就是觉得你太小了。”   梅池:“我就比你小两岁。”   她叹了口气,“看来她就是待你不好。”   “可是你们是天阶道侣,解除不了的。”   还没说完,她们背后传来一道陌生的声音——   “怎么没有呢,丁师妹若是有这个想法,我倒是有一计。”   飞舟舱内的帘子掀开,见过一面的音修缓缓走来,梅池还记得飞饼拉了此人一裙摆,正要说话,她二师姐就婉拒了。   “谁说我要解除了,我和游扶泠好着呢。” 第42章   这趟飞舟经过修真公寓和饭堂,以公玉璀的背景,专门乘坐公共飞舟的概率极低,丁衔笛不怀疑她的动机,对方就是冲着自己来的。   游扶泠耿耿于怀自己到处勾搭人,嘴上不提,季町都告诉丁衔笛了。   说丁衔笛你若不解释,二师妹很可能朝公玉璀发出战帖。   也不知道炼天宗对游扶泠的定位是什么。   炼天宗弟子不乏泡在试炼堂闯关的,也有好战分子一天到晚和人对练的,声名在外的游扶泠到现在都未曾动手。   法修不像剑修到处惹事,也不像丹修必须配有丹炉。   她们的课业需要场地很大,在丁衔笛看来实操课全在户外,也很容易沾染尘埃。   看游扶泠衣柜的衣服,也看得出她换得很勤快。   不知是不是这个缘故,法修参与对阵的极少。   丁衔笛在天极道院混了几个月,对音修了解不多,也知道公玉家不是好惹的,光冲前几次公玉璀惹出来的话题,都把她的好感败光了。   依然披着法修外袍的丁衔笛问:“公玉小姐这么关心我和阿扇,打的什么主意?”   公玉璀:“三宗和我们本就走得近,多关心关心也不可?”   她相貌清秀,装点却令人深刻。   丁衔笛知道她不会说,点头称是,“那您自便。”   言罢丁衔笛转身勾着梅池的肩膀,问:“你想吃什么?我请客。”   梅池:“二师姐,你有钱了?”   丁衔笛手指敲着栏杆道:“试炼堂排名上升有奖励啊,明天我还来。”   远处夜晚山头朦胧,她的惬意写在脸上,“连赢十场就能获得十万灵石,若是我直接打到九段……”   九段已是试炼堂的顶级,即便是明菁,目前还卡在八段。   像倦元嘉这样懒的,只是偶尔来玩玩,不会拼命,但也比二段强。   身上有家族包袱的人还要顾忌声望和口碑,不会拼尽全力。   从前丁衔笛还有这个顾忌,穿书反而没了束缚,她捏了捏梅池的脸,“不用这么惊讶吧,我们宗门都这么特别了,你二师姐我就算一夜飞升,也不算怪物吧?”   梅池拿走丁衔笛的手,瞧见她虎口的血迹斑斑,吓了一跳,“二师姐,你受伤了?”   “试炼堂还允许咬人的?”   飞舟甲板上的灯光都被风吹得飘摇,丁衔笛咳了一声,似乎要掩饰几分赧然。   梅池之前对自家二师姐的姿色没什么了解,和祖今夕说也不过是我们二师姐像飞饼爱吃的小烧饼,上面点满芝麻,应该挺香的。   丁衔笛:“不是对手咬的。”   她看了眼伤口,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又笑了笑,“也算对手。”   梅池:“游扶泠牙这么硬啊?”   她还是不高兴,“你们都是道侣了为什么还打架,双修是这样的吗?为什么其他人都说很舒服。”   丁衔笛拢了拢外袍,微微颔首,“是很舒服啊,没看你二师姐我直飞二段,厉害吧?”   她靠着栏杆,道院内的飞舟速度很慢,偶尔还有形单影只的真仙鹤驻足。   丁衔笛在原世界很少喜形于色。   她父母对她不错,要求也很严格,她拥有很多,也不能失去。   时间久了,像是戴了层层叠叠的面具,要时刻保持谦卑,又不能显得卑微。   梅池:“厉害。”   “二师姐现在能聚灵气了?”   丁衔笛:“可以了,总不能一直这样,不能毕业岂不是全都白干。”   她迎着风摇头晃脑,发带都飘到了梅池的身上。   饵人看了看上面的铜钱纹,“二师姐,你全身上下都是游扶泠花钱买的吧?”   丁衔笛没有半分自己不配得到的羞愧,点头称是:“都道侣了分什么你我。”   梅池想想也是,“好吧,你这样比以前好看多了。”   飞舟上除了她们和公玉璀,也有其他弟子。   不少人都竖着耳朵听这对师姐妹聊天,也有人打量公玉璀的神色,好奇她看上丁衔笛的理由。   不得不说此刻月下飞舟甲板上的丁衔笛的确有几分姿色,比起剑修的蓝白外袍,她似乎更适合法修系以明黄为主的颜色。   “她这样看上去比之前能看许多。”   “你方才听试炼堂那边消息了?我听说明家有意和倦家联姻,真是奇闻,我还以为她们关系很差。”   “她俩只是有资格继任,八字没一撇的事,又怎么能算家主联姻。”   “那公玉……公玉璀在这呢,你小声些。”   公玉璀和她的道童坐在一起,修真世家本家和分家等级森严,驱策也全凭血脉。   她是这群里人权势最大的,一直注视着丁衔笛的背影,思考计划的胜率,似乎不关心旁人的推测。   丁衔笛和梅池在饭堂渡口下。   道院饭堂和便利店一样二十四小时营业,深夜档口饭菜种类比较少。   梅池看丁衔笛不在意手上的伤,还是在意,“不用涂药吗?”   丁衔笛:“你有药吗?”   她更好奇梅池在剑修系日常切磋留下的伤痕,“师妹,难道饵人的伤口愈合比寻常人快?”   梅池捧着比她脸还大的面盆嗯了一声,“我们的皮肉和普通人不一样。”   丁衔笛:“那你们还是人?”   梅池把最大的蒸包给丁衔笛,点了点头,“是啊,现在都没有妖族了,只剩下修真者和普通的凡人。”   外面的世界什么样丁衔笛只能通过天极令了解,若不是游扶泠不带她走,丁衔笛还挺想出去看看的。   要在道院待上数十年,未免太枯燥了。   一方面她又清楚,如果按照原作发展,她们便是天极道院最后一批弟子。   从此以后,魔族翻海而来,也有部分修真者倒戈,整个琉光陷入黑暗。   凡间血流成河,黑暗得t很。   明菁是绝对的女主,丁衔笛只想摆脱既定的命运,没有任何想要扰乱其他轨迹的想法。   她依然想要离开,天塌了还有女主顶着,等她回到原世界,这里的一切就与她无关了。   “二师姐,那你确定要和游扶泠永远在一起了吗?”   梅池问。   这里的一切包括梅池,也包括她这段时间认识的人。   丁衔笛沉默半晌,梅池误以为她后悔了,“那你应该和刚才那个树杈多聊几句的,问问她怎么解决。”   “树杈是什么?”   梅池放下筷子,瞪大了眼说:“你不觉得她身上挂的东西太多了吗,还有什么宝鉴,头上也是。”   梅池还摁了摁自己的领口,“压襟的都是一块玉牌,比游扶泠还会炫耀。”   丁衔笛哭笑不得:“怎么又和游扶泠扯上关系了?”   她又叹了口气,“不过我确实要和她永远在一起了。”   梅池:“若是你能挨下九十九道天雷还活着,那就飞升了,我听说飞升后就没有道侣名分啦。”   丁衔笛:“算了吧,九道我都快死了。”   她说请客,梅池是真的狂点,桌上铺满食物,足见饵人的食量。   丁衔笛好奇地问:“那你见过西海的白鲨吗?”   梅池:“没见过,见到的话我肯定被吃掉了。”   丁衔笛点头,“也是。”   她依然搞不懂点星宗的宗主收徒的标准,随口问:“既然你能从西海过来,那西海里的东西,就不能上岸吗?”   这个时辰的饭堂也有零星吃饭的弟子。   祖今夕同丹修弟子坐在楼上,丹修小测结束,不少人都准备年末的五系大比,都在发牢骚,怕炼不出上品的丹药。   看祖今夕一直望着侧边,循着对方的目光看去,很容易锁定她看的对象。   也只有点星宗的饭桶桌上铺满了。   “那不是点星宗的吗?丁衔笛怎么穿着法修的道袍,差点认不出来了。”   “别说还挺合适,她那铜钱纹太好认了,铜钱不是外面最便宜的么?”   “之前做过乞丐,能有铜钱都不错了吧?”   “老三怎么吃这么多,谁养得起啊,她们是找个饭票一托二?”   说着说着有人噤声,她们的丹修首席还在看她们口中的饭桶老三。   祖今夕走过去的时候,正好听到梅池给丁衔笛形容西海白鲨——   “二师姐,我和你说,那白鲨可臭了!”   “我小时候见过一只,我们是坐船去海里的,一大群出现,眼睛都好可怕。”   “牙肯定好啊,出生起就不刷牙,被它们吃掉肯定很屈辱……”   丁衔笛:“你不是说你没见过吗?”   她像是想起了什么,“你上次说你有未婚妻又是怎么回事?这事你之前和我说过吗?”   梅池:“忘了。”   丁衔笛:“所以未婚妻是谁?”   祖今夕脚步一顿,梅池还在吸溜面条,含含糊糊地说:“反正师父说我有。”   丁衔笛:“师父就这说一句?”   梅池:“师父说那个人会踩着祥云和我求亲,是个很厉害的大人物。”   丁衔笛:……   好耳熟的话,师父不会是满嘴跑火车的混账吧。   她余光瞥见走来的祖今夕,也不提醒梅池,问:“那你觉得你未婚妻应该是什么样的?”   梅池:“会给我做好吃的,也能和我玩的。”   丁衔笛心想:没开窍呢,幼儿园不能再多了。   她再看祖今夕一张沉默的脸,终于理解之前同学嫌弃学妹找对象的心情,心想岁数还是差太多了。   游扶泠开的什么破条件,还是让明菁和倦元嘉结为道侣吧,互相折磨都好过梅池一无所知。   梅池发现丁衔笛老看着自己背后,也看见了祖今夕。   她眉开眼笑:“阿祖!你什么时候来的?我师姐请客,你要不要一起吃啊。”   丁衔笛正想从祖今夕这里套话,天极令忽然滴滴作响,游扶泠似乎现在才醒,发了好几条传讯。   “你在哪?”   “听说你升入二段了,恭喜。”   “还在试炼堂?”   “她们说你和梅池走了。”   “为什么又是梅池?”   ……   梅池也听见了,她正拉着祖今夕坐下,力道难以控制,丹修脸都苍白了几分,却没吭声。   她拿走丁衔笛的天极令,大声回复道:“为什么不能是我!二师姐只有我了!”   点星宗三个弟子都不正常,大师姐还在道院打工,梅池之前就心疼丁衔笛被人欺负,这会更是维护。   她也不怕游扶泠在道院位高权重,“你这么介意我不会希望二师姐什么都不管只有你吧?”   祖今夕总觉得这句话在哪听过。   她偏头,楼上的丹修扔过来一卷书册。   祖今夕一看,分明是这些人贿赂机械仙鹤从道院外采买的话本。   连日来梅池都跟着祖今夕上课,和这群丹修打成一片,自然耳濡目染。   这分明是其中一卷嫂子和小姑的对话。   游扶泠的身体素质和修为不匹配,肉身若是当成瓷器比喻,必然是先天不足。   即便她已然辟谷,也摆脱不了长久的嗜睡,更何况是双修过后。   她被梅池戳中了心思,也坦然承认,“她除了我还想要谁?”   丁衔笛揉了揉眉心,似乎被烧到自己身上的提问逗笑了。   他人口中清冷孤绝的天才妒心极强,丁衔笛并不介意,也笃信自己不会爱上她人,游扶泠的在意只会让她们捆得更深。   不过丁衔笛再沉稳也才十七岁,自然有几分因为游扶泠不掩饰地关注产生的特别情谊。   梅池:“你就是巴不得大家都死光了,只剩下我二师姐和你,好方便你操控她!”   祖今夕都惊了。   她神色怪异,发现丁衔笛抱着头很是绝望,“吵什么吵,梅池你最近看的什么东西,掏出来给我看看。”   丁衔笛还不忘扫一眼祖今夕,毫不畏惧对方辈分年纪和修为都高自己一头。   梅池从袖子里掏出一本皱巴巴的话本,祖今夕错愕抬头。   发现楼上小阁的窗户都关上了,她的丹修师妹们心虚得很。   丁衔笛摁着抽搐的眼角,翻了翻写着《鸳鸯艳谱》的书册,居然还是图文版的。   也不是什么双修秘籍,纯粹是话本改良,还有家长里短乡村琐碎,堪比修真界乡村宅斗文学。   修真,乡村,宅斗,丁衔笛感叹了一句:“真能想啊。”   游扶泠不知前因后果,以为丁衔笛在说她,嗤了一声,“我就是这么想的,你又能怎么样?”   祖今夕未料到表面孤傲的游扶泠是这样的品性,梅池还在嚷嚷:“我就说她是坏女人吧,坏死了。”   丁衔笛没收了梅池的话本,语重心长道:“坏女人怎么了,女人就是要坏才有人喜欢。”   “小师妹你学着点吧,别被坏女人骗得团团转。” 第43章   丁衔笛谈起坏女人头头是道,旁听的祖今夕面上不显,放在膝上的手握成拳,猜测暴露身份的可能性。   只有游扶泠语气强硬:“你开视频。”   丁衔笛装模作样:“什么视频,我们这没有视频。”   梅池:“什么是视频?”   丁衔笛:“就是影灵石那种,你天极令有这个功能?”   这个世界像是进度条细碎的游戏安装包,丁衔笛目前都没加载完天极道院的本。   也不知道是不是服务器有问题,还是搭建服务器的人有问题。   梅池捣鼓了半天天极令,她和丁衔笛半斤八两,最后齐齐看向祖今夕。   心虚的人自然同意借出自己的天极令,最后游扶泠见到了和梅池挨在一起的丁衔笛,问:“为什么你师妹不和祖师姐坐在一起?”   梅池:“你这人管得好多,我二师姐和你结为道侣又不是被抓去蹲大牢,凭什么不能和我坐在一起?”   游扶泠:“你又不是没有道侣。”   梅池:“我是没有啊。”   丁衔笛怕游扶泠又和梅池吵起来,急忙转移话题,“你吃吗?”   天极令投屏出的浮空影像里,游扶泠背景是她的公寓,还有季町派来的道童给她整理行囊。   梅池:“她不是辟谷了吗,是喝露水的仙女了。”   她说话怪腔怪调又怪可爱,祖今夕笑了笑,游扶泠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看着丁衔笛。   丁衔笛起身:“吃点吧,这个时辰的饭堂也有加餐,大小姐选一样如何?”   看梅池还要跟着去,祖今夕拉了拉梅池的袖摆,“别去。”   梅池坐了回去。   游扶泠这会满意了,问丁衔笛:“什么时候回?”   饭堂的花样挺多,至少梅池很满意,丁衔笛穿书至今,碍于钱包空空,也吃不上特别好t的。   看今日特色是鱼丸馄饨,问游扶泠,“真的不吃吗?”   她手腕挂着祖今夕的天极令,浮空的影像随着步伐移动,游扶泠倒在床边的软榻,盯着丁衔笛看,“吃饱了。”   丁衔笛:“你吃什……”   她似乎明白了游扶泠想说什么,似笑非笑地问:“是我想的意思?”   “来一碗鱼丸馄饨,带走的。”   游扶泠:“谁知道你在想什么。”   丁衔笛:“尝尝吧,挺好吃的,梅池一个人能吃超大份。”   她并没有游扶泠想象的疲倦,眉眼反而因为赢而艳丽许多。   哪怕此刻还顶着原主普通的皮囊,依然让游扶泠想起从前在棒球场上的丁衔笛。   全场为她喝彩,她坦然接受,仿佛她生来就披满星光。   游扶泠:“你在家也吃这样的?”   她们在一起的时间不多,即便提起原来的世界,也是为了回去而提起,闲聊都显得陌生。   游扶泠无法观测丁衔笛,好不容易等来了机会,又要为了回去做准备,还要离开天极道院。   丁衔笛:“家里看心情。”   道院饭堂打包的吃食也不少,之前梅池总爱带走一份,甚至还有自热火锅。   她想了想和游扶泠一起吃火锅,笑出了声。   游扶泠:“成天笑,笑什么。”   丁衔笛:“笑你仙女啊,梅池也没说错,你和朋友出去吃过饭吗?”   她印象里的游扶泠出门难得,在学校里见上一面更难,也只有不定期的竞赛现场见面。   那种场合大家身着正装,游扶泠的孤高只会更上一层楼,丁衔笛也不会主动和她搭话。   比起丁衔笛的平易近人,游扶泠更像是身居高台,好像星月才是她的朋友。   游扶泠:“我怎么可能没有出去吃过饭。”   丁衔笛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我问的是朋友。”   她问得也不算刁钻,却踩在游扶泠的警戒线上。   游扶泠声音都冷了几分:“没有朋友。”   丁衔笛勾着打包的竹筒鱼丸馄饨点头,“我就知道。”   不等游扶泠说话,她说:“以后和我去吃。”   她们都在A市长大,丁获不算全方面放养丁衔笛,也不拘着她。   家里又有个一把年纪很挑嘴的老太太,丁衔笛想不到处吃饭都难。   她随口一句,说完丢下一句等会儿回家就把天极令还给祖今夕了。   季町瞧见床边猛坐起的师妹,疑惑地问:“阿扇可还有事?”   窗外繁星点点,道院的夜晚也有机械仙鹤巡游,偶尔传来内置的矿石鹤唳声,游扶泠习惯了这样的夜晚,却无法控制自己异常的心跳。   她摇头说无事,季町方才见她回来便状况不对劲,忆起自己离开飞舟茶馆时撞见的丁衔笛。   又不好问丁衔笛是不是和你双修完就去试炼堂了。   季町清了清嗓子,“你同丁衔笛提过此事了么?”   游扶泠点头,“师姐不必担心我。”   季町:“这是你要同丁衔笛说的。”   游扶泠满脑子还是丁衔笛那句以后,声音也柔了几分,“她知晓。”   季町:“若是你不被宗门事务耽搁,回来刚好赶上年末的五系大比,你的修为实在没什么好比的……”   五系大比除了所学的学科比拼,也有混合比拼,更像是试炼堂的正式比赛。   每年年末一次,比教考的级别更高,排名靠前的弟子可获得道院副首座亲自颁发的金印。   若是得到的金印数多,也可以提早从道院结业。   只是历年来这样的弟子甚少,足以证明金印的难得。   炼天宗不兴这个,游扶泠也不需要金印证明自己对宗门的用处。   游扶泠:“我会在大比前赶回的。”   季町:“担心丁衔笛?她都以这么快的速度从试炼堂晋升二段,有什么好担心的。”   之前季町还认为丁衔笛是扶不起的废柴,担心炼天宗从此还要养一拖二的废物。   没想到被天雷劈开识海的丁衔笛进步突飞猛进,足以证明点星宗也不是那么上不了台面。   但这样的丁衔笛在季町眼里,依然拉低了游扶泠的档次。   “虽在试炼堂混得不错,但她的修为没有提升啊,你溢出的灵力都去了她那里,她还……”   游扶泠:“她会追上我的。”   季町:“何年何月……”   公寓门打开,拎着竹筒的丁衔笛回来了,瞧见季町打了个招呼:“师姐好。”   虽在天极令见过其他弟子上传的影像,季町看见丁衔笛披着的法修外袍依然刺眼,未搭理对方。   丁衔笛也不恼,径直过来,“师姐饿不饿,也吃点?还热乎的鱼丸馄饨,还有小菜呢。”   伸手不打笑脸人也是铁律,季町拒绝后带着收拾完行李的道童离开了,室内只剩下游扶泠和丁衔笛。   丁衔笛坐到游扶泠身边,她穿法修的外袍比平日的剑修校服好看许多,游扶泠多看了两眼,丁衔笛就递过木勺凑过来问:“好看?”   竹筒盖打开,热气伴随着食物的香气。   木勺都放到了游扶泠的手上,丁衔笛摆明了希望游扶泠尝尝,“不比咱们老家的差。”   游扶泠:“老家有吗?”   丁衔笛外袍松松垮垮,笑着点头,“有啊。”   “离我们学校一站地铁,”她想了想,“还要再走一公里。”   游扶泠:“你都和谁去?”   丁衔笛:“下次和你去。”   她的回答很是高明,似乎明白游扶泠对自己的探知欲望,回绝都像是另一种勾引。   游扶泠哼了一声,“谁知道下次是什么时候。”   “我不吃路边小店。”   丁衔笛撑着脸看游扶泠吃,对方小口得和小猫吃饭差不多,可以想象妈妈养大她多操心了。   剑修笑着说:“下次就是下次。”   “谁和你说是路边小店了,说得好像你吃过一样。”   她们一样的年纪,丁衔笛可供回忆的从前比游扶泠多上许多,此刻怀念得尤为明显,还哀叹了一句:   “也不知道是不是再被天雷劈一会儿就能回去了。”   游扶泠:“解除道侣印还有天雷。”   “我疯了我去解除,”丁衔笛就差站起来了,“才结没多久。”   辟谷的元婴期道侣对吃食没什么兴趣,也很给面子地吃了几颗。   丁衔笛不是第一次看她摘下面纱的脸,却总是不由自主地多看两眼。   她看得认真,游扶泠吃着不忘说:“我此次离开快则半月,慢则一月,你别给我发现你……”   丁衔笛忽然亲了她一口。   游扶泠错愕地瞪大了眼,脸上的符文都像是烧了起来,过了半晌她才结结巴巴地问:“你、你干什么?”   丁衔笛比她还慌,在心里骂自己病得不轻,表面装得云淡风轻:“害羞什么,我们什么事没做过?”   “都是道侣了,亲一口很奇怪吗?”   她像是去偷人都理直气壮的类型,一般人在嘴皮子上无法胜过丁衔笛,还会被她噎上半天。   游扶泠越是吃瘪,丁衔笛越是气焰嚣张。   剑修慢慢靠近游扶泠,眼神打量,勾住对方的肩,“棺啊,我这个人很保守的,从一而终,你懂吗?”   这句话是真话的概率极低,游扶泠心知肚明。   丁衔笛偏偏凑在她耳边,像是煽风点火,又像是故意等她出手,“万一这段时间你在外面有看对眼了的人呢?”   游扶泠的长发很好摸,光下宛如锦缎,丁衔笛手痒,心也痒。   她的道侣表面冷心冷情,里面似乎装了个炮仗,又太脆皮,丁衔笛总怕过火游扶泠又吐血。   这会情难自抑是难免的,丁衔笛借口是道侣印的副作用。   周围矿灯点点,抚摸和说话的呼吸都显得缠绵,游扶泠放于膝上的左手紧握成拳,布料也皱巴巴。   “季师姐同我说,你在炼天宗的时候有长老提出给你议亲。对象不是陨月宗的关门弟子,就是你们宗门的剑修首席。”   丁衔笛知道的远比游扶泠本人知道的还多,也不知道季町到底是怎么说的。   “万一你回去一趟更觉得我拿不出手怎么办?”   “说什么丁衔笛你自己回去吧,我在这里有家有口,太幸……”   游扶泠忍无可忍,木勺连带一口馄饨塞进丁衔笛的嘴。   法修冰凉的手指捏住剑修喋喋不休的脸,强硬迫使对方把口中之物吞回去。   不知是不是被气红了脸的少女倨傲地抬起下巴:“若你再不闭嘴,我要塞进去的就不是木勺了。”   她细瘦的手腕忽被粗糙的手握住。   吞下馄饨的人半搂着她,另一只手抓着游扶泠的手往自个儿怀里放,“好啊,夫人请便。” 第44章   游扶泠倒是想,只是她身体脆得令人烦闷,不是狂暴状态或者靠修为压制,寻常人都能欺负她。   丁衔笛都做好t准备了,丢开木勺的人却靠在她肩上,不再有动作。   “真的不来,错过一次,我们下次……”   双修是什么滋味丁衔笛尝过了,和人亲密是什么滋味,丁衔笛也尝过了。   她不怎么去预设如果,对象是游扶泠也不排斥。   这会丁衔笛看怀里的人闭着眼,笑着问:“都过去几个时辰了,还这么累,这以后可怎么办啊?都我来?”   游扶泠眼皮都懒得掀,“双修又不是你来我来的事。”   丁衔笛:“哪有道侣纯双修的,不都附带一些……”   她也不知道如何形容,思考半天,“运费险?”   游扶泠:“那是什么?”   她不知道的东西实在太多,都是豪门大小姐,丁衔笛尚且有自己活动范围,父母不拘她,想买什么买什么。   游扶泠连买东西都有区间,不过她也没什么特别想要的。   丁衔笛好奇地问:“你之前和我撞衫的衣服谁给你买的?”   游扶泠语调缓缓:“你这么关注我?”   修真公寓灯效比原世界花样还多。   天极道院完全是结合未来科技又有古代遗风的大学,丁衔笛来这里这么久还很有探索兴趣。   游扶泠和她性格不同,她在哪里待着都像是生根发芽,不会想挪出去。   现在她们不是双修状态,不存在靠在一起干点无暇思考其他的那种事。   静谧混着背后窗外的星光,给游扶泠一种她可以和丁衔笛就这么到地老天荒的错觉。   丁衔笛:“你也不想想你是谁,我不关注你还关注谁?”   她说话真心难测,说得太漂亮游扶泠怀疑是假的,说得太无情,游扶泠也怀疑是假的。   “理由呢,”游扶泠手搭在剑修的腰上,手指戳着丁衔笛腰上挂着的天极令,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总划过丁衔笛极为敏感的腰腹,“怕我超过你,你父母会责怪你还是责罚你?”   丁衔笛嗤笑一声:“说得好像你记得第三名是谁一样。”   游扶泠:“不记得,男的女的?”   丁衔笛:“一般都是女孩,疼啊,别拧我腰。”   她拿开游扶泠的手,对方还不松手,拉拉扯扯到最后互相拧手指玩。   丁衔笛还顾忌怀里人的脆皮体质,不敢用太大力气。   这更方便游扶泠的得寸进尺,“你还记得是女孩,长得漂亮吗?”   丁衔笛:“反正没我好看。”   她顶着这张脸说话毫无说服力,游扶泠抬眼看她,丁衔笛还挑了挑眉,“我有说错吗?”   “一般撞衫谁丑谁尴尬,你不丑我也不丑……”   她想到学校同学说的话,笑出了声,“也有人说我们背地里偷偷谈恋爱,所以穿一样的衣服。”   眼看游扶泠要从怀里滑下去,丁衔笛又把人往上提了提。   大概是某法修赖得太明显,在试炼堂拼搏一夜的剑修也疲惫不堪,一起倒在床边的软榻。   真大小姐还嫌垫子不够软,催促游扶泠换一个。   游扶泠不搭理她:“你自己换。”   丁衔笛:“你就这点追求?不是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吗?看来季师姐对你也就那样。”   她一句话向来顶游扶泠好几句,喋喋不休本应惹人烦闷,偏偏丁衔笛有消解烦闷的神奇能力。   游扶泠从前对着丁衔笛的竞赛回放反复复盘,在妈妈眼里这不过是她胜负欲的表现,似乎还怕游扶泠输不起,开导多次。   不知道游扶泠在母亲关上门后点开更多视角的回放,企图从丁衔笛身上找出自己缺失的可能性。   她们起点一致,如果方方面面都像物品一样衡量,或许游扶泠的出厂背景还比丁衔笛好上许多。   可她身体不好,即便是一样的电池,也注定比丁衔笛能耗更多,注定性价比低于对方。   就像从前的围棋决赛,游扶泠和丁衔笛下了很久,最后一子因她体力不支倒下成了败局。   那天之后游扶泠又很久没有出现在学校,病床雪白,床头柜的花再斑斓都无法浸染她枯萎的心。   父亲和爷爷奶奶只看结果不看过程,唯一心疼她的妈妈压力也很大,更心疼游扶泠背负的这一些。   穿书这几年游扶泠也想过很多次,如果她就这么死了,或许妈妈也解脱了。   妈妈大可以再要一个孩子,健康的孩子也好过她这样不健康,价值极低的小孩。   游扶泠:“季师姐是除了妈妈外对我最好的人了。”   她忽然冒出这一句反而让丁衔笛不知所措,丁衔笛低头,游扶泠不知道在想什么,眼神直勾勾的。   一般人的柔弱能激起怜爱之心,游扶泠的柔弱却让人不敢染指,仿佛她高于九天。   游扶泠在这个世界修为又这么高,更加重了这样的感觉。   从前好歹在热闹之外,现在更是偏安一隅,爱玩的丁衔笛都不知道怎么带动她。   “那我也只能对她好点了,”丁衔笛重重叹了口气,“不过我对她够好了吧,被捅两次还是这么平和。”   游扶泠看得出丁衔笛的不生气,伸手摸了摸对方的肩头:“她都说了不是故意的。”   “我看看有没有留疤。”   丁衔笛:“我身上全是疤,你又不是没看过。”   她握住游扶泠的手,脸颊贴着对方的手背,熟悉的揶揄卷土重来,“不是说不来吗?你色欲熏心啊。”   游扶泠素日心平气和都忍不住骂她:“你才色欲熏心,反反复复,喜怒无常,还……”   彼此不用确认对方是不是有别人,擅长学习的人在这方面也有竞争心理,每一次都堪比打架。   游扶泠身体不好,落于下风也是常有的事,任劳任怨的反而成了丁衔笛。   她之前期待游扶泠身体好没有私心,这会倒是有了,“你身体脆成这样也不是个事,我们之后还要去神女墓,万一我们在这本书的转折点还没有回去,就需要更多的自保手段。”   游扶泠:“我修为比你高,你不用担心我。”   丁衔笛:“得了吧你修为那是虚高,你当我不知道法修系强的是什么程度的?今天我可在试炼堂还看了法修系对联,阵法对轰,比电视剧特效强多了。”   她说话还带比画,似乎忘了自己和游扶泠靠在一起,“剑修好像没什么特别厉害的,我看座师的剑阵……如果按照特效定级,我看这几个专业里还是法修最厉害。”   她连比带划,说话生动有趣,游扶泠躺在一边看得目不转睛。   从前她梦寐以求的丁衔笛和朋友在一起的瞬间在此刻落地。   我的,我的,我的。   这个人是我的了。   如果不回去的话,她会不会一直是我的?   她看得出神,得不到回应的丁衔笛低头。   榻边立式的矿灯灯罩是蝴蝶纹,灯影恍若蹁跹的蝴蝶,正好印在游扶泠的颈侧,越发衬得写着符咒的脸不似真人,像是什么画卷里飞出来的妖物。   丁衔笛看得不动声色,轻声问:“你在想什么?”   “若是你……”游扶泠反应过来,没有继续说,看了丁衔笛一眼,倒打一耙:“你忽然凑我这么近作甚?”   “我们这么见外干什么?”丁衔笛还没有彻底摸清游扶泠的个性,这人好照顾也不好照顾,像是最昂贵的猫,毛发都要一天打理好几次。   伺候得殷勤对方觉得你有问题,不殷勤又觉得你的过于冷淡,不把她放在心上,难搞得很。   游扶泠:“怎么不继续说了?”   丁衔笛:“你毫无反馈,我说什么?和你说话还发呆,人家也难过。”   她颜值降级后也自带一股罕见的利落清爽,不难想象即便她位居高位跌落尘泥,也依然不卑不亢。   若是丁衔笛一直这样,游扶泠还会自惭形秽,但她始终记得结为道侣那日自己昏迷时丁衔笛的密语。   似乎……   这个人和她一样心有暗沉,甚至还觉得游扶泠太善良。   只是她后半句的人家拖长长,宛如唱腔,空惹游扶泠鸡皮疙瘩爬满身。   纵然游扶泠对丁衔笛好感不低,依然……破灭得彻底。   她翻了个身,之前的心动荡然无存,心想怎么是这个德性。   丁衔笛不明所以,伸手把人转过来问:“怎么不反驳我,你好歹解释在想什么吧?”   她还能顺着游扶泠的话猜测,“你不会又给我安什么我外面有人的假设吧?”   游扶泠松了一口气,“不是。”   她依然背对着丁衔笛,另一个人不依不饶烦她,“那就是想自己一个人回去把我留在这里?”   游扶泠的心又提t了上来,“怎么可能。”   丁衔笛:“那你转过来和我说。”   游扶泠:“不。”   丁衔笛:“你在家也这样是吗?”   游扶泠:“这是在家吗?”   她想说我在家也没人这么和我说话,忽听丁衔笛说:“现在这里就是我们的家。”   她花言巧语太多,游扶泠一瞬的愣神就被人翻了过去,剑修枯黄的发尾扫过游扶泠的娇嫩的颈侧,痒也翻江倒海。“你干什……”   游扶泠话还未说出口,丁衔笛就压在她身上,“阿扇,好累啊。”   “试炼堂很难打,比打游戏段位难多了,修仙还不如上学呢。”   “我宁愿高考三次。”   她声音拖得长长,疲倦和亲昵扑了游扶泠一脸。窗外星光摇曳,深夜的冷风吹起珠帘,声音清脆。   鹤鸣远去,山头也不再传来巨响。   偶尔能听到公寓走廊传来的弟子脚步声,或许是深夜修炼回来,大多听不清声音,模糊成了背景的点缀。   从前游扶泠印象里的丁衔笛格外遥远,即便颁奖典礼相隔一席之位,她们依然没有交谈。   大人的面子成了小孩的束缚,她们的选择也是新的风向。   但这里不一样,哪怕学业依然沉重,她们都比从前自由。   无价的自由,是我能得到的吗?   游扶泠伸手搭在丁衔笛的后背,掌下的躯体肌肤温热,明明隔着衣衫,游扶泠却能清楚分辨丁衔笛的伤痕。   她们忽然离得好近。   原来丁衔笛也有喘不过气的时候。   丁衔笛本以为会得到安慰,没想到听到的是游扶泠不间断的闷笑。   她侧脸,很干脆地咬了一口道侣的耳垂,游扶泠吃痛一声,忽听丁衔笛喊她,“美若天仙在笑什么?”   这四个字嘲得太明显,游扶泠忆起自己似乎还有另一个称呼,“为什么给我取外号?”   丁衔笛:“你先告诉我你在笑什么。”   她也不算很重,压在游扶泠身上也有半边身子倒在床榻,却让游扶泠有了靠近和得到的实感,“笑……”   “笑高考三次,你不会被家里赶出去吗?”   丁衔笛:“那不至于,这年头不兴离家出走,那是我的家,凭什么我要走?”   游扶泠:“那是你家人对你好。”   丁衔笛:“你爸对你不好也不妨碍你是那个家的主人,别把自己当成外人。作为游家人出生,那的一切都是你的。”   她理直气壮得游扶泠无法反驳,过了许久才说:“你家只有你一个。”   丁衔笛:“我不会允许补位出现。”   她们贴得很近很近,丁衔笛凑在游扶泠耳边说:“同理,你出去这段时日,也别搞出什么其他婚约。”   似乎觉得这句话太霸道,丁衔笛补充道:“要找也得天道誓约解除以后。”   耳边痒得异常,被丁衔笛咬一口的触感依然存在,游扶泠微微偏头,眼神落在剑修略微疲倦的眼眸,冷哼一声:“这算什么?吃醋?”   丁衔笛:“我们接受的教育不是这样的吗?铲除异己,包括配偶的第三人。”   游扶泠知道丁衔笛父母也有各自的情人,她笑了一声,“你父母铲除了吗?”   丁衔笛往边上一倒,摊出了个大的形状,哀叹一声,“所以我被铲除了。”   剑修少女发髻凌乱,自制的木头耳饰也落在一边,不知道还以为她们干了什么。   这句自嘲意味深长,丁衔笛也不算难过,片刻后支起身子,“我是认真的。”   “比起缥缈的感情,我更相信彼此利益裹挟的共生关系。”   游扶泠和她对视良久,忽然勾了勾手,丁衔笛不解,歪了歪头。   游扶泠:“过来。”   丁衔笛凑了过来,游扶泠拍了拍她的脸颊,清脆的皮肉声和她的声音相合,在昏暗里带了几分毛骨悚然——   “我不一样,我会连你一起铲除。” 第45章   丁衔笛:“我可不会给你铲除我的机会。”   她摁回游扶泠的手,或许是这张床榻实在太硬,口口声声嘲笑游扶泠大小姐做派的人更大小姐,嫌东嫌西不说,还点评游扶泠的枕头不是鹅绒的。   上一刻游扶泠还为这句暗戳戳的保证心神摇曳,下一秒又被丁衔笛的臭毛病气笑了。   “你还挑三拣四,不和我在一起你只能住六人间,还要自己换洗衣服不是么?”   目前道院内靠结为道侣实现环境飞升的人数不少,丁衔笛算是把这条路走到了极致。   傍上的是炼天宗众所周知的天才,无论是吃穿用度还是随行配备的道童,或者梳妆打扮,游扶泠得到的都是最好的。   只是她不喜欢有道童在侧,看上去就没有其他几个世家子弟看上去排场大了。   某种意义上,她也算炼天宗的门面。   丁衔笛当然知道现在炼天宗人对自己的态度,她笑着躲进游扶泠的臂弯。   新世界的道侣是昔年对手,似乎界限也越来越模糊。   丁衔笛笑得惬意,“你换个角度想,哪天你一朝跌落,还有我这样有经验的人陪你一起洗衣服。”   游扶泠捂住她的眼睛:“我不会有那种时候。”   “是,”丁衔笛也庆幸游扶泠没有,“若是你和我一样,恐怕活不下去了。”   游扶泠又不满意了,“你可以我就不可以?”   “你想啊,你呢……”   丁衔笛从前去什么讲座,或作为第一宣讲仪态从来满分,私下说话氛围一轻松,反而会动手动脚。   这会手指点上某法修二师姐的肩,摩挲对方肩上的炼天宗刺绣,“先天有疾,情绪一激动就晕。你是要飞升的修士,若是没有法宝,没有人护在你身边,不也是随时随地置身险境?”   “你穿过来开局金丹是好事,另一方面,得亏你师父把你捡走,也有能力保护你。”   她手指不安分,戳不开游扶泠肩头的刺绣,游移到对方的锁骨,点在对方柔软的胸前。   游扶泠拍开她的手,却被丁衔笛碰到了最敏感的地方,下意识咬唇,丁衔笛轻笑一声,得寸进尺地问:“我说得不对么?”   游扶泠:“你把我想得太没用了。”   丁衔笛:“那是,兔子急了还会咬人呢,我只是做个假设,我受苦总比你受苦好。”   每个系的外袍都配有可以穿脱的护手,丁衔笛回来的时候便解开了,动作一大袖摆下滑,她的手臂上都是斑斑伤痕。   也不仅仅是原主的陈年疼痛,还有她们结为道侣时丁衔笛被天雷劈开皮肉的痕迹,宛如紫红的冰霜。   游扶泠数次试图提起,又苦涩无比。   即便那隐天司的前辈不提体质,她在那隆隆的天雷下落时也明白了丁衔笛的不同寻常。   不同寻常才是丁衔笛,她说她是恶毒女配,游扶泠从来不信。   女配在自己的人生里也是主角,这个世界修真修心修道,又有什么好分主次的。   不过是气运而已。   游扶泠:“我看你是之前享受太多,喜欢吃苦。”   丁衔笛习惯了彼此头发的长度,撩游扶泠发丝也自然而然,“这话说的,谁喜欢吃苦,我这也算是新奇体验。”   游扶泠嗤了一声,“那你吃吧,我是不会和你一起吃苦的。”   丁衔笛不满意了,“你不应该很感动吗?我都愿意替你受苦。”   游扶泠是对丁衔笛有好感没错,不代表她容易被花言巧语蒙骗,“你这算巧言令色,油嘴滑舌,看来从前没少说给女孩听,难怪这么多人追着你不放。”   熟悉的毛骨悚然感又爬了上来,丁衔笛看游扶泠低头,捧起她的脸问:“你跟踪我啊?”   游扶泠和丁衔笛对视,不掩饰眉梢眼角的讥诮:“我怎么跟踪你,我一年到头没几天在学校。”   “你心虚什么?”   丁衔笛:“我有什么好心虚的,你才应该心虚吧?”   “和我穿一样的衣服,又这么关注我……”   她忆起那日在藏书阁游扶泠那句若是喜欢和后面的改口,迅速转移话题,“喜欢你的人也不少,可惜你不来学校,不然打开柜子,哗啦啦掉出来全是……”   游扶泠:“就像你给明菁寄情信。”   丁衔笛:……   她烦躁地翻了个身,自己翻身也就算了,还抱着游扶泠滚了两圈,幼稚得史无前例,“还提?”   “我冤死了。”   游扶泠很满意此刻丁衔笛的吃瘪,“不是别人眼里的事实?”   丁衔笛:“你是别人?”   游扶泠:“那我是什么人?”   “道侣啊,”丁衔笛知道她想听什么,“结了婚还离不了的老婆,这个世界可没有冷静期,隐天司判结不判离。”   “又不是我申请的天阶道侣誓约,t”游扶泠身上的披帛变成了盖布,里衣也因为翻滚松松垮垮,“是你要求的。”   “后果自负。”   丁衔笛:“是是是,你摊上我了,在这个世界别想和我分开了。”   提到这事丁衔笛倒是想起从古籍上看到的消息,“听说天劫道侣是能彼此感知大致位置的,等你离开我感受感受。”   游扶泠:“怕我偷人?”   丁衔笛沉默了,心想怎么做到一句话让人无话可说的。   过了许久丁衔笛才问:“你妈妈知道你这样吗?乖乖大小姐?”   游扶泠摇头,“她烦心事已经够多了。”   丁衔笛:“你不是说你妈妈不知道你爸有个……”   没谈过恋爱的小孩也早熟,游扶泠从小就敏锐,大人之间的暗潮涌动她一清二楚。   母亲因为什么难过也不需要点破。   在游扶泠看来,年少的感情固然珍贵,却不是普通的结婚能保鲜的。   如果有什么律法能让保证结婚的两个人真正白首不离,绝无二心就好了。   毒誓也好,天谴也罢,违者付出代价天经地义。   如果……当年结婚深情款款宣誓的父亲能死无全尸就更好了。   丁衔笛像是看出了游扶泠在想什么,伸手戳了戳游扶泠紧蹙的眉头,“不提这个了,明日就走?”   游扶泠点头,“你还有需求?”   “听起来我像是索取无度的人渣,你难道就没爽到?”丁衔笛问得也很直白,手指故技重施,却被另一个人的腿夹住了。   游扶泠:“是。”   这个字模棱两可,也不知是回的前半句还是后半句。   丁衔笛抽回手,卷走游扶泠身上的披帛,“我干不动了,要来你来吧。”   她哈欠连天,明显是在试炼堂大战几个时辰累得不行,“你要是需要我就自己动手,不需要咱们就睡,明天我送你。”   游扶泠:“你明天还有早课。”   丁衔笛:“可以让祖今夕给我签到。”   “为什么是祖今夕?”游扶泠忆起天极令看到的画面,深夜饭堂的画面其乐融融,她怎么看怎么碍眼,“你什么时候能把天极令换掉,我说给你换又拒绝我。”   丁衔笛:“你能不能不要见谁就咬。”   她自己都笑了,“她想追求梅池,我要求她给我办点事有问题吗?”   游扶泠:“那我的提议呢,你有放在心上么?”   她的每一句都像是警铃,丁衔笛面不改色地回答:“先撮合明菁和倦元嘉,她们可能性比较大。”   “梅池的身份特殊,还有未婚妻,万一我的宗主师父问起我怎么办。”   她也惯会倒打一耙,“你别以为穿书了就可以乱来啊,现在修仙都自由恋爱了,不许包办婚姻。”   游扶泠嗤了一声,伸手扯了扯丁衔笛敞开的领子,指腹戳在对方的心口,“我们不是包办婚姻?”   上面还有游扶泠咬出的牙印,触感酥麻又疼,丁衔笛的眉毛跳了跳,“所以不要让小妹妹重蹈覆辙。”   游扶泠:“装什么大人,梅池也没有多小,力气还那么大。”   丁衔笛:“对祖今夕好点吧,我怕她被梅池打伤,那是陨月宗首席丹修,金贵得很,赔不起。”   她理由一大堆,对梅池的维护溢于言表。   游扶泠盯着她,丁衔笛还眨眼凑近,“让女主角有个道侣才是最重要的。”   丁衔笛的勾引没什么技巧可言,这门学科没有书面技巧,纯靠好感度积累,就看对方吃不吃。   游扶泠摸清了丁衔笛的动作轨迹,率先捂住丁衔笛的嘴,“你怎么确定明菁会和倦元嘉结天道誓约?修真世家盘根错节,比起你师妹和祖今夕复杂多了。”   丁衔笛这才想起来自己没告诉游扶泠一件事。   她眼神飘忽,一看就是心虚,游扶泠松开手,问:“怎么了,难道明菁还有什么特殊能力?”   丁衔笛:“有件事很重要,我……”   游扶泠:“你还会像小说那样爱上明菁?”   丁衔笛忍无可忍,学游扶泠那样捂住对方的唇,“少说两句吧,我就怕这种规避风险还是跌入风险的万一。”   “我说梅池,我的小师妹不是人。”   游扶泠的眉眼忽然舒展开来,拉开丁衔笛的手说:“就这样?”   丁衔笛同她说了西海,提到饵人,又提到白鲨。   游扶泠已经对点星宗有了怪异的认知,却没想到一门三个弟子,老大是鸟,老三是饲料,她问丁衔笛:“那你呢?不会也不是人吧?”   丁衔笛嘶了一声,“别吓我。”   她又卷走了游扶泠身上的长袍,也不知道是演的还是真怕,游扶泠觉得演的成分更高。   游扶泠沉声道:“还是有可能的。”   丁衔笛:“做人已经很不容易,不是人会好到哪里去吗?”   她又滚进了游扶泠的怀抱,这事一回生二回熟,堂堂豪门大小姐毫无包袱,穿书之后成了知名入赘剑修反以为荣,似乎在这个世界没有包袱活得更开心了。   “这个世界不是没有妖族了吗?书上说消失在万年前的碎骨天溪之战。”   怀里躺着一个人总有种沉甸甸的感觉,不算压力,更像是依偎衍出的责任感。   游扶泠穿书几年,浑浑噩噩,好像丁衔笛来了才有在这里生活的实感。   游扶泠:“你大师姐是鸟都没人怀疑她是妖,小师妹是饲料人……”   丁衔笛纠正道:“饵人。”   游扶泠:“不是一个意思?”   丁衔笛:“尊重一点。”   她这话毫无说服力,游扶泠还是改口了,“你的饵人师妹只是饭桶,没人怀疑她是妖。”   这话羞辱意味更强,丁衔笛都听笑了,“什么饭桶,很可爱的。”   游扶泠垂眼,语带不满:“你对她就这么不吝啬赞美?”   丁衔笛贴在游扶泠的心口,忆起从前上学听到的此人病弱的传闻。   耳下的心跳平稳有力,证明了这个世界的游扶泠身体至少表面健康。   她也不知道哪里生出一股心满意足,笃定回答:“我对你更不吝啬,不是美若天仙吗?”   游扶泠:“你这是嘲讽。”   丁衔笛:“那就是美若天仙的棺棺。”   这么晦气的叠字被她喊得波澜起伏,肉麻也要一波三折,狠狠恶心了游扶泠。   她正要把丁衔笛踹下软榻,对方却抱住了她的腰,“老婆不满意吗?那我换个称呼。”   游扶泠僵硬了半晌,“这个世界……没有人喊老婆。”   丁衔笛:“道侣就是老婆,岛外的凡人都喊娘子还是别的?”   她还困在天极道院无法离开,或许目前她们都困在这个表面自由的世界难以挣扎,丁衔笛却擅长苦中作乐,“你挑一个。”   游扶泠当然有想选的,她模棱两可,“不许在人前这么喊我,我要脸。”   丁衔笛哦了一声,“那很抱歉,在下如今容颜粗鄙,恐怕无法成为娘子您的荣耀。”   她说话起调像掐得婉转,像是学过。   这也是游家鄙视丁家的原因,丁衔笛祖上是戏子出身,入赘从商才发迹。   都说成功不论出处,攻讦不论过去,全是口诛笔伐的有力证词。   游扶泠在饭桌上听腻了一套套的说辞,不过是家里长辈技不如人,在项目失败无法挽回的托词,本质是父亲的能力问题。   游扶泠:“我又不是不知道你长什么样?”   丁衔笛顺杆子往上爬:“我长什么样?”   游扶泠这才意识到掉进丁衔笛挖的坑,对方还故作含情脉脉,催促游扶泠回答:“棺啊,怎么不说了?”   游扶泠:“难听死了。”   丁衔笛:“阿扇很好听吗?阿扇姑娘听上去不是我命中注定道侣。”   “我结婚的对象应该是那位名字就给老爸抬棺的美若天仙的……游扶灵才对。”   她句句有重点,游扶泠清楚她在模糊自己提出的要求。   可这和打蛇七寸一样,也是刁钻的投其所好。   游扶泠不怀疑丁衔笛早就算清自己对她感情的利益才会如此。   游扶泠:“说不过你。”   丁衔笛:“我和别人不一样,也知道你和别人不一样。”   她又担心自己的身份,“你说我不会真的不是人吧?我问过大师姐,她还用鸟嘴抽我,小师妹自己都糊里糊涂,更不知道了。”   游扶泠:“你是妖又怎么样,都是丁衔笛。”   她抽走丁衔笛嫌硬的枕头,陷入柔软的鹅毛,声音被枕头压得沉闷——   “都是天道公证的我的道侣……老婆。” 第46章   第二日剑修系早课,倦元嘉找到空位入座发现隔壁坐着的是梅池。   她被丁衔笛坑得天极令消息爆满,全是询问她和明菁哪日成婚的。   上次惨遭战帖导致她进入剑冢惩罚还历历在目,丁t衔笛故技重施居然能奏效!   倦元嘉不知道该赞美丁衔笛祸水东引的本事,还是窃喜自己和明菁真的有几分般配了。   此刻天还未亮,弟子们在矿灯的照耀下依次入座,有人注意到倦元嘉,掀起一阵私语。   倦元嘉不堪其扰,明菁也同样。   她要转身也来不及了,已有人大喊明菁来了。   正准备和梅池打招呼的倦元嘉得到丁衔笛小师妹一句早上好,后面是比这句明菁来了更大声的——   “倦元嘉在此!明师姐不过来坐吗?”   座师还未到,室内热闹非凡,甚至还有人从自己的位置起身看热闹的。   倦元嘉:“……”   绝对是丁衔笛授意的!   身上紫穗极多的剑修眼角抽抽,似乎极力忍耐了,话依然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二师姐呢?”   梅池:“去送她的娘子了。”   她说话向来粗声粗气,毫无旖旎暧昧,有人笑出了声。   倦元嘉:“她早课迟到,我要上报执法仙鹤!”   梅池:“大师姐才不管。”   这才忆起点星宗大师姐管着一群执法仙鹤,倦元嘉你了半天,杵在原地。   明菁:“走开,挡路了。”   五个字道出无尽的嫌弃,周围嘘声四起,梅池哇了一声,“你们还在人前装不熟?”   这会儿连明菁都无话可说了,倦元嘉冷哼一声,低声对明菁说:“定是丁衔笛教梅池的,这人真是缺德。”   和寻常剑修不同,梅池身上还有个单肩斜挎的布包。   上面的补丁还是丁衔笛赠送的铜钱纹布料头,里面装满她的随身小食。   不知是否有人改良过,如今里面的空间无限大,竟然还能掏出一份冒着热气的竹筒饭。   早课本就时辰早,对自己有要求的修士没辟谷也会在早课结束再去饭堂。   梅池本就不是普通人,修炼似乎都修炼到了外表,一般人打不过她。   因为脑回路不同,吵架竟也吵不过她,很容易把自己气死。   饶是明菁为了形象四处经营,也无法在梅池这里讨到好处。   她的沉默和倦元嘉的逾矩耳语更像坐实了她们的关系,梅池还问:“你们时候结为道侣呀,我二师姐说她会和游扶泠一起送贺礼的,那我是不是也要送?”   明菁正要解释,又听倦元嘉问:“送什么,她能有多少钱,不如把上次我送她和游扶泠的双修宝鉴还给我。”   她和明菁对丁衔笛也心怀鬼胎。   天绝本就是传说,她们仗着世家的消息来源蓄意接近,目前还没展开,就已经吃了好几闷棍了。   明菁都来不及阻止,双修宝鉴四个字炸开周围围观弟子大清早昏昏欲睡的脑袋。   “我就说她们是一对吧?”   “看来两家联姻板上钉钉了,那以后不就合并成一家了?”   “都是女子成婚,哪来的子嗣,想什么呢。”   “想来想去还是我们散修最惨了,无门无派,无权无势,道侣都没人看上,果真一切都是内部消化。”   “明师姐那么好,为什么是倦元嘉,若要门当户对,为什么不找公玉家的?”   ……   梅池挑事的时候祖今夕的天极令闪烁着,正在渡口的丁衔笛看得满意,对游扶泠说:“倦元嘉喜欢明菁。”   游扶泠:“不是说书上没写吗?”   丁衔笛:“我懂。”   游扶泠:“哦?这么懂?谈过几个?”   季町站在一边叮嘱随行的道童,管理道院进出入的座师核对了名碟,对季町道:“若是在规定时日之前赶不回,还是要提前上报。”   季町:“不会的。”   须发皆白的座师修为极高,季町听说他距离飞升仅一步之遥,只是如今没有飞升的条件,不知怎么地被道院招过来了,还只做这样的闲差。   “外面不太平,早做打算。”   季町和宗门一直有联络,也清楚上月起宗内因何陆续派出的队伍。   妖魔早就是销声匿迹于万年前。   如今琉光九州都有封魔井,凡人朝代更迭,封魔井也成了话本传闻,似乎不可信。   大宗的亲传弟子皆知魔族不是传闻,翻海而来或许也不只是预言,而是它们的确来过。   她也和游扶泠提了此事,冲座师颔首:“多谢关怀。”   要登舟的师妹还在同丁衔笛说话,也不知道丁衔笛说了什么,逗笑了游扶泠。   丁衔笛:“早去早回。”   游扶泠:“我回来你会登顶试炼堂吗?”   丁衔笛诚恳摇头,“做不到。”   即便有了修炼的条件,丁衔笛也清楚这事没这么快,“到四段应该是极限了,你不在,我也没有可以不劳而获转换的灵力,恐怕三段才是常规水平。”   这话说得像是她离不开游扶泠,走近闻言的季町心想这人好生油嘴滑舌。   再看游扶泠被哄得心花怒放,又很无奈。   孤僻的人忽然有了道侣,哪怕能从丁衔笛身上挑出无数个缺点,季町依然笃定没人比丁衔笛契合游扶泠。   丁衔笛:“倒是你,按时吃药,别中途暴走让我惊闻噩耗。”   “天阶道侣不飞升即同生共死,你忘了?”游扶泠睨了丁衔笛一眼,“我死了你也没办法找新人了,我们会一起下地狱。”   季町:……   怎么净说一些不吉利的话。   她上前催促游扶泠启程,“你放心前去,若是师尊回了宗门和你遇上,知会我一声。”   游扶泠颔首,季町又道:“道院的……事。”   她指的也只有丁衔笛,“只要她不惹事,我会看好她的。”   丁衔笛不满道:“什么叫我不惹事,还有比我更勤学好问的人么?”   她知道季町对她的偏见是对游扶泠的护短,并不难过,只是难免过几句嘴瘾:“季师姐不应当无论我干了什么都无条件站在我这边?”   她抢在游扶泠开口前补充:“因为我是阿扇的人。”   季町暗骂:此人简直是先天软饭圣体!就算一直做乞丐恐怕也能去皇宫去讨饭。   游扶泠最爱看丁衔笛耍嘴皮,连季町都看得出她的雀跃,唉了一声,“知道了。”   “不过当然是无事发生最好,你也是,昆仑镜穿梭速度极快,中转落地切记服药,你太容易晕了。”   丁衔笛:“这么好玩?”   游扶泠伸了伸手,一块崭新的天极令出现在她掌心,她递给丁衔笛:“我会同你用天极令联络。”   季町无话可说,这可是最新款的天极令,可见游扶泠私库多庞大,师尊到底给了她多少灵石。   她还是嘴碎:“不如多给几块影灵石和松信。”   丁衔笛不存在拿人手短的谦卑,游扶泠都这么给了她坦然接受,感谢和亲吻毫不避讳,一边的道童都哎呀一声,别开了脸。   游扶泠的推拒聊胜于无,也无法阻止丁衔笛隔着面纱的响亮亲吻。   季町:“世风日下!”   丁衔笛推游扶泠登舟,笑眯眯地说:“季师姐,剑修都不修无情道的世道,能在乎礼义廉耻就不错了,您若是有看对眼的,我也可以牵线。”   她牵线的明菁和倦元嘉人尽皆知,住在地字号公寓的季町室友都在啧啧称奇,明显认定这二人是证据确凿的婚约。   季町总觉得有诈,再对上丁衔笛灿烂的笑容,更是毛骨悚然。   只有她师妹眼若星辰,装着对丁衔笛无条件地接纳。   季町想:三个月而已,有做了一月道侣的弟子都消印了,她们怎么发展到这个程度的?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们认识了三百年。   飞舟在升起的旭日中消失在昆仑镜中,丁衔笛还蹭了季町的飞舟一同前去早课。   季町:“你旷课,休与我同坐!”   丁衔笛知道她办事妥帖,“别演啦季师姐,你不是给我告假了么?”   季町:“师妹怎什么都同你说!”   丁衔笛:“那能因为什么,我是和她是道侣,和其他结了又离的不同。”   她收敛了方才灿烂的笑意,面容在清晨云海的金芒下肃穆许多,“季师姐,您找到那日木剑失控的缘由了么?”   季町一直在调查这件事,可无论是剑修系的影灵,还是当日的轮值座师,都未曾记录或是看到异常。   她摇头:“未曾。”   丁衔笛又问:“那我是天绝,除了和地尽契合外,还有什么功效么?”   她说得像是她是法宝,或是药材,却令季町心惊肉跳,她惊诧地望向丁衔笛:“你得知了什么?”   丁衔笛:“那日宣前辈不是说我不是唯一的天绝么?可见之前隐天司也找过不少天绝地尽。”   风吹起丁衔笛的歪歪扭扭的编发,这还是早晨游扶泠编的。   大小姐手法生疏,编得也滑稽可笑,却不允许丁衔笛梳开。   剑修毫无包袱,此刻还笑了笑。   她知t道这个世界同样波云诡谲,季町那日失手的一剑就是证明。   有人想要她死。   丁衔笛:“师姐你也知道那日若不是你收势快,我必死无疑。”   她铺垫半天,季町绞尽脑汁回忆,却听丁衔笛道:“为了我能和阿扇长长久久,您有什么快速提升修为的秘诀么?”   季町沉默半晌:“冒进是修行大忌。”   丁衔笛:“我推断有人会在五系大比中对我动手。”   她也不藏着掖着,明亮的眼神不见和游扶泠相处的温情,更不像从前总低头走路的穷酸乞丐,像是她天生应该披满金芒,裂天而上。   季町并不认为丁衔笛想法荒唐。   道院的确复杂,大宗的弟子之间都有嫌隙,遑论世家和一些小门小派以及散修。   “五系大比副首座亲临,还有道院各系座师,那样的场合动手,风险极大,还有被当场诛灭的可能。”   丁衔笛:“若被诛灭的是我呢?”   季町都不知道该说丁衔笛心思缜密还是爱妄想,更可怕的是她也认为极有可能。   天绝的身份普通人不知,处于炼天宗核心位置的季町太清楚。   对地尽来说,天绝是完美契合的配偶,也是绝佳的容器。   若游扶泠的地尽身份一旦暴露,也会有人不择手段来抢夺她做炉鼎。   天绝骨更是修炼辅助法器的上品,无论是铸剑还是修琴或是其他法器,都是百用的材料。   若是炼器缺最后关键材料,投入天绝即可大成。   不过天绝的品质也关乎法器的品质,具体的季町未曾过多了解,当年也有长老提过找到天绝给游扶泠助阵,后来被宗主师尊否决了。   原来师尊早就给游扶泠挑好了最适合她的天绝。   季町不说话,丁衔笛也不紧张,还讨价还价:“所以季师姐大方点吧,我需要速成。”   “点星宗没有独门秘法?”季町问。   丁衔笛:“有,没人教,难练死了,我大师姐也忙着到处拉屎,哪有空管我,这个急不来。”   “我们同为剑修,应当有共通……”   飞舟还未下落,丁衔笛的新天极令亮起。   游扶泠的影像投于眼前,她周围一片彩光,像是以前的戏曲频道的画面。   戴着面纱的少女问:“你和师姐聊什么?”   季町从未见过如此迅速的换脸,丁衔笛一扫方才的正经,嬉笑着胡说八道:“聊你师姐爱慕的人。”   游扶泠惊诧万分:“师姐不是心悦师尊么?”   丁衔笛:“什么?”   季町:“什么?!” 第47章   丁衔笛被丢下了飞舟,若不是她如今修为提升,恐怕真的要摔个够呛。   她站在清晨结束早课的剑修山头,捧着闪闪发光的天极令对游扶泠发牢骚:“你完了,怎么可以说得这么直白呢?”   游扶泠背景依然是丁衔笛眼里老戏曲频道的画面,和她想象的穿梭世界完全不同。   倚着窗坐的少女撑着脸看她,也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快,又不想承认,“这算直白吗?”   “你已经是我的人了,这种话不算外人。”   丁衔笛看得出游扶泠强词夺理,也不戳穿,慢慢悠悠往剑修课堂走,一边和游扶泠瞎聊:“我看季师姐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都不想看见我了。”   游扶泠:“你不要惹她生气。”   “我这人还不够讨喜?”丁衔笛望向浮空的画面,冲游扶泠露出一个完美的咧嘴露齿笑,“感觉怎么样?”   游扶泠对丁衔笛的初始印象早就推翻,依然每天更新中,她无言半晌,“上你的课吧。”   丁衔笛盯着她背景看了好一会,周围的弟子或路过,或好奇地看向她,也看不见游扶泠的画面,只能看到丁衔笛挂在腰间的最新款天极令。   大抵是丁衔笛在试炼堂连升二段太过迅速,也不乏欣赏她的。   剩下的依然和从前没什么两样,丁衔笛不用特别捕捉,都含有「倒插门」「炼天宗上门软饭」等字眼。   “你这样要多久?”丁衔笛望向游扶泠,“不是说速度很快吗?”   琉光各州早有这样的交通阵法,修真界由隐天司管理,交通阵法也仅限修士通行。   据说凡人有凡人的专线,是矿气行开发的。   丁衔笛对到院外的世界更感兴趣,也有原著结束道院篇,视角跟随女主的缘故。   “遥州距离天极道院很远,需要换乘多次,”游扶泠看了看边上的数字屏幕,“最快也要六日。”   丁衔笛:“那也没多快。”   游扶泠:“我会尽快回来的。”   那边走进剑修教室的丁衔笛摇头,“不要太想我,你此去不也有别的事要忙吗?”   表面上游扶泠是为了和丁衔笛回去做准备,丁衔笛结合她提出的希望明菁和倦元嘉结为天劫道侣的要求,也能猜到那日游扶泠和明菁有别的私下交易。   明菁是女主,拉拢拉拢本就是好事。   游扶泠不坦诚,丁衔笛也不着急,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比她们更了解彼此的人了。   “谁想你了。”游扶泠冷冷地回。   “是是是,我好想你,阿扇才离开不到半个时辰,我就想得呼吸急促,恨不得随你而去。”   丁衔笛说话似乎从不打草稿,也很有让气氛放松下来的能力。   只是插科打诨多了,就会令人疑心她话语的真实程度。   第一次听信了,久而久之,可信度更低,游扶泠完全不信,“别调侃我。”   丁衔笛:“有吗?发自肺腑,你不在我独守空房,很寂寞的。”   她什么词都往外蹦,天极令的影灵功能投屏能隐匿,不代表丁衔笛说话别人听不到。   这堂课又是铸剑理论,丁衔笛随便找的位置前面是倦元嘉后面是明菁,这番话听得明菁蹙眉,倦元嘉差点吐了。   还有同一堂课暗中观察丁衔笛弟子,把她的话原封不动地传送给了少主。   游扶泠没搭理她,“滚吧。”   天极令影灵画面散去,丁衔笛遗憾地结束通话,一边掏出今日的课本,这才发现前面是一脸恶心的倦元嘉。   她像是浑然不知早课发生了什么,冲倦元嘉打招呼:“这么巧。”   倦元嘉抽了抽嘴角,“谁和你巧了,你会不知道我和你一堂课?”   雀斑星星点点的剑修又换上了布料昂贵的崭新校服。   即便游扶泠的道袍更衬她,蓝白的外袍更能冷却丁衔笛因笑衍出的温度,“在下岂知啊。”   正好座师进门,丁衔笛侧头正好瞥见侧后方坐着的明菁,问:“你们不坐在一起,不是要结为道侣了么?”   她满脸无辜,满脸麻子都比不上一双眼伪装的清澈,倦元嘉在丁衔笛这里吃过好几次亏,“谁说的?”   丁衔笛:“我说的。”   她这么坦然承认,倦元嘉被噎了好一会,压低了声音道:“你什么心思,自己有道侣还想拖人下水啊。”   倦元嘉没少盘丁衔笛的动机。   结合对方之前爱慕明菁被当众拒绝,后又和游扶泠上请天道结为道侣……   即便给出的理由充分,不少人都信了是大宗隔阂,丁衔笛欲擒故纵。   倦元嘉依然觉得漏洞不少。   雀斑脸剑修平日嬉皮笑脸,被耻笑也无动于衷,似乎从被明菁拒绝之后便没什么能伤到她。   一般人多少会在意容貌,她活像对皮囊毫不在意,举手投足又落落大方。   倦元嘉在族中和不少长老周旋,忽然发现那群长辈都比丁衔笛好看穿。   她完全不懂丁衔笛想干什么。   铸剑理论课枯燥无聊,五系大比在即,最近付费洞府爆满,天极令的预约通道都红彤彤一片。   这样的课也有弟子告假去修炼,也有的苦练年终教考。   倦元嘉身边是空位,丁衔笛坐到前面去,也学倦元嘉压低声音,“你真的对明菁……”   “没有。”倦元嘉回话极快。   “你的扇子没插进扇兜,”丁衔笛指了指倦元嘉腰间的扇挂,眨眼更为刻意,“不考虑考虑么?”   “凡人百年,修士……不修到极致顶多三百年,”丁衔笛循循善诱,“你不想有半晌贪欢吗?”   倦元嘉不为所动,目光落在剑修耳垂的咬痕,露出一言难尽的神情,“我对被人咬没兴趣。”   丁衔笛:……   她知道游扶泠的要求纯粹强人所难,普通道侣也就算了,天阶道侣要付出的代价太大。   真情人都有所顾虑,更何况这样的世家少主。   丁衔笛不信游扶泠未想到这一层,她给出的两个选择分明是让她撮合梅池和祖今夕。   到底多讨厌梅池啊!   有必要这么防备么,我在她眼里到底多人t渣?   丁衔笛多想一会都被游扶泠的无理取闹逗笑了,殊不知她这样的笑容和方才截然不同,倒是让倦元嘉信了几分这二人之前早对眼了。   丁衔笛想了想,实话实说:“是我家阿扇,怀疑我还对明菁……”   她语未尽,意思通过面部表情传达得尤为生动,倦元嘉好奇地问道:“你当真从未喜欢过明菁?”   明菁就坐在后排,她平日也不算独来独往,只是簇拥着众多,和她走得近难免备受关注。   其他人眼里的明菁哪里都好,倦元嘉却亲眼目睹明菁小时候在本家把人推下水池。   明菁的善也不是纯良的善,天极道院内谁都面孔几副,真容难辨。   丁衔笛颔首,“不然为何我要同游扶泠结为天阶道侣。”   她又叹了口气,真心实意对倦元嘉道歉,“对不住,也是我处理不周,许是阿扇觉着我不够喜欢她,才会生出怀疑。”   倦元嘉心想:不喜欢还啃成这样?你们是话本上合欢宗的?   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丁衔笛都这样了,倦元嘉也不好说什么。   没想到对方又凑过来,鬼鬼祟祟地问:“你当真对明菁毫无感觉?”   倦元嘉:“我们是有婚约,被你猜中了。”   同为剑修,一样的校服也各不相同,倦元嘉又极爱在身上点缀,和明菁的素净截然不同,若明菁是清风明月,倦元嘉便是落日熔金。   原著对倦元嘉着墨不多,丁衔笛只搜了自己名字的大结局,顾不上别人的。   她恨不得再次被雷劈穿回去看看小说,又怕自己真的缺胳膊少腿,恐怕一辈子完了。   丁衔笛装出惊讶,“那你们为何不结为道侣?”   倦元嘉没事就爱拔自己的羽扇玩,提到婚约也生不出半分缱绻,“家族利益为重,婚约反而是次要的。”   丁衔笛能理解她的考量,这里的修真世家地位和她原世界的家庭配置没什么太大差别。   继承人需要维持和稳定,区别是修真世家有更多的继承人人选,不像丁衔笛出生就有了资格。   丁衔笛:“你们成婚利益最大化,不好么?”   倦元嘉有些惊讶丁衔笛的想法,“我记得你是因为心悦才成婚的。”   丁衔笛:“你不心悦明菁?”   书中没有写倦元嘉对明菁的态度,她们似乎在道院只是普通的剑修同窗。   丁衔笛穿书,世界不再是纸上的方块字,天极道院成了具象化的场景,倦元嘉也不再是寥寥数语的形象。   她的实力远远不止表面看到的。   倦元嘉:“心悦有用?我和她都志不在此,还有更重要的事。”   明菁目标明确。   倦元嘉没有需要拯救的母亲,更没有妹妹,但她也有亲近的族人。   族中对她寄予厚望,她却选择成为剑修,在旁人眼里浪费了倦家与生俱来的符箓阵法能力,又何尝不是沉默地反抗。   丁衔笛:“我听闻你和明菁的婚约,原本定的是你的族姐。”   倦元嘉:“你怎么知道的?”   丁衔笛最擅长颠倒黑白:“明菁的事需要打听?你以为你们的婚约瞒得很好?”   道院本就人员纷杂,传闻四起,倦元嘉没有多想,“是定的我族姐,但她和散修私奔了。”   隐天司的神鼎掌管所有修士的名碟,修真世家也无权过问。   族姐修为不高,换个人也很简单。   那年明菁被游扶泠打败,也是宗门大比的第二,声名大噪,正式上了本家族谱。   倦家这边理所当然选上了父母双亡,辗转各家长大的倦元嘉。   她们年龄相仿,又会同年进入天极道院,在旁人眼里再合适不过。   但倦元嘉想要的并不是利益。   后排的明菁冷眼看倦元嘉和丁衔笛私语了整堂课,不懂这两人怎么关系如此好了。   放课后她在人群中经过倦元嘉,对方居然还在和丁衔笛说话!   “那我懂,游扶泠也这样,她这人总是提防这个和那个。”   “如此这般,你只要……”   “当真?”   “我许诺……”   明菁听不出所以然,丁衔笛的天极令明明灭灭,她迅速冲出人群。   两个字的阿扇一波三折,似乎坐实了她和游扶泠情比金坚,符合传闻中的三宗联姻。   “你和她聊什么?”明菁走到倦元嘉身旁问。   “人生大事。”倦元嘉目送丁衔笛远去的背影,“你不是想要加印么,待五系大比结束后会发布新的请神榜,届时我们可以和丁衔笛合作。”   明菁:“你怎么确定她命格不凡?你一开始看中的不是游扶泠么?”   倦元嘉:“那天的天雷又做不得假,之前我还担心丁衔笛修为拖后腿,若她真是天绝,跃升指日可待。”   明菁却给了笃定答案:“她是。”   言罢她就走了,倦元嘉跟上去,“什么?你怎么确认的?”   明菁:“你在试炼堂那日公玉璀找过我,她的眷族也在。”   三大世家都有眷族,明家和倦家式微,后也解除了眷族契约,只有公玉家紧抓不放。   “她们的眷族卜卦能问天问地,”倦元嘉信了几分,“但为什么公玉璀要天绝,就她那稀烂的修为。”   明菁嗤了一声,“她想利用天绝修炼,可惜求亲不成。”   她看不上这样下作的手段,却看出了方才堂上公玉的跟班,“游扶泠不在,丁衔笛接下来的日子没这么好过了。”   倦元嘉羽扇拦住明菁,卷毛扫过剑修压襟的一块碎玉,“游扶泠不是和你交易才离开的?若是丁衔笛真出了事……”   明菁拔走倦元嘉的一根羽毛,“我不会让她出事的。”   倦元嘉追了上去:“你不是立誓断情绝爱,这算什么?难道喜欢被你拒绝的?”   ……   丁衔笛白日上课,顾不上和梅池见面,好不容易回到公寓,游扶泠的讯息宛如雪花。   这早就过了四个时辰,影灵画面上的游扶泠却不像是回到了炼天宗。   蒙着面纱的少女看不出情绪,一双眼无波无澜,还是给丁衔笛读出了几分不爽。   丁衔笛一人独占天字号公寓,即便游扶泠不在,这儿照例有每日提供的瓜果清茶,她倒在摇椅,惬意无比。   “还没到?”   游扶泠周遭嘈杂,随行的道童去飞舟渡口处理相关事宜,大小姐被安置休息,环境不比丁衔笛这里差。   “飞舟和另一艘越轨的飞舟相撞,”游扶泠冷哼一声,“已经有飞舟修缮师前去了,最快也要等两日。”   丁衔笛:“你不能用你的阵法缝补么?”   游扶泠:“阵法缝补后无法进入昆仑镜穿梭。”   丁衔笛:“这么麻烦?”   游扶泠看她一口一颗葡萄,影灵画面清晰,却无法触碰。   她心中烦闷,不想承认自己的确如丁衔笛所想的想念,问了句:“我让你办的事怎么样了?”   丁衔笛:“不谈这个。”   画面里的剑修换下外套,似乎一个人更随意,游扶泠完全可以预见她独处是什么模样。   “那谈什么?”游扶泠没好气地问。   丁衔笛:“谈谈你想我这件事。”   游扶泠:“谁想你了?”   丁衔笛:“我啊。”   道院洞府爆满,丁衔笛没工夫预约,依然在试炼堂游荡。   又是一天深夜,榻上还有清晨她们起身的痕迹。   丁衔笛叼着葡萄,“你不在怪无聊的。”   游扶泠:“原来是拿我解闷。”   丁衔笛:“哪有,你就没什么话想对我说的?”   游扶泠:“无。”   丁衔笛:“聊不下去了。”   眼看她要结束,游扶泠喊了她一声,“丁衔笛,你等我。”   她窗外是深夜的飞舟渡口,或许来往的飞舟不少,也有种灯火通明的寂寥。   游扶泠以前没出过远门,穿书去哪都有季町随行,这是她一个人外出,哪怕有道童,依然忐忑。   “我当然会等你,”丁衔笛笑着凑近,像是真的能靠近游扶泠一般,“你不回来我要是被人欺负了怎么办?”   她极擅长把自己置于下位,却更像是另一种围剿,一着不慎,就会掉入她似是无心编织的陷阱。   “你是一个人住?”   游扶泠:“那不然呢?”   丁衔笛:“你的面纱到底什么作用,季师姐不肯告诉我。”   “难道和剑修一旦拔出不能拔出的剑一般,打开了就归我了?”   游扶泠:“是你归我了。”   丁衔笛:“是,敢问娘子可否给我看看外边的飞舟渡口长什么样?”   她的好奇明显得像个小孩,看得游扶泠好笑又懊悔t,“早知道……”   “别了吧,季师姐又要怨我了,”丁衔笛靠着的躺椅摇摇晃晃,游扶泠注意到桌上还有她带回来的竹筒,问:“你吃什么了?”   “鱼丸馄饨,”丁衔笛故作难过地叹气,“不像某人不解风情,看不上我带的。”   游扶泠:“不像你带东西经验丰富。”   她什么都能往丁衔笛的个人作风上面扯,丁衔笛哭笑不得,“证据呢,我除了给梅池带点还有谁需要我带?”   “如果你说的是在学校……”   “学校食堂……禁止外带吧?”丁衔笛惯会察言观色,游扶泠不揭开面纱她也能读懂她眼里的情绪,还要火上浇油,“忘了你不怎么去学校,应该也不去食堂吧?”   “食堂人多浑浊,的确不适合我们美若天仙的棺棺。”   游扶泠无话可说,天极令的影灵画面转到了外面。   她的飞舟停在距离遥州还几万里的鸣州。   正值琉光大陆冬季,可以看到在飞舟中转处工作的凡人都穿着厚厚的冬衣。   远处亭台楼阁坊市都是古代制式,矿灯灯光已经和现代没什么区别了。   背景音还有比天极道院试炼堂的机械音更多变的系统音调,疏导来往的工作人员和旅客。   丁衔笛:“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什么大型剧本杀,我们都是穿着古装的npc。”   游扶泠的天极令是最高级的,在道院内售价九十九万灵石,是丁衔笛和梅池从上古打工都打不到虚晃数字,足以证明炼天宗财力的雄厚和对游扶泠的态度。   季町的吃穿用度和游扶泠完全不是一个品级,按理说她的宗门地位不低,却过得异常节俭,天极令用的也是比之前丁衔笛用的高一档次的。   很多时候丁衔笛觉得季町对游扶泠,比妈妈对女儿还心切。   丁衔笛面容没有从前炫目,眉眼骨骼走势依旧如常。   比游扶泠更深的眼窝使得她看人的时候总添几分深情,像是鼓励你和她多说些什么似的。   “不是小说世界吗?”游扶泠低头,桌上还是当地提供给飞舟贵客的上品果蔬,她连动都不动,“那怎么怪异都正常了。”   丁衔笛:“有时候觉得你古板无聊,现在看好像接受能力也挺强的啊。”   她手指点着天极令浮空的新功能,游扶泠没有设置隐藏,她还能看到对方距离自己的路程。   琉光大陆大得离谱,已知的版图就超过了丁衔笛原世界的地图,她点了点目的地,又切换成看游扶泠。   游扶泠:“怎么不看风景了?需要我出去给你描述一番么?”   丁衔笛:“看够风景了,该看你了。”   又安静了许久,还是丁衔笛先开口:“你不说话显得我说话特别肉麻。”   游扶泠幽幽道:“原来你知道?”   和游扶泠重逢这么久,饶是丁衔笛观察入微,依然很难捕获新婚道侣的喜好。   如果她们都是凡人,还能从柴米油盐里寻找可能性。   都是修士,起跑线一个天一个地,辟谷和饭桶的师姐也很难在这方面磨合。   也不是游扶泠不爱吃喝,修为到了一定程度,欲望淡退也是常理。   道院许多座师潜心修道,也不沾染俗世红尘。   丁衔笛对飞升毫无兴趣,不打算久留,她只想要红尘滚滚,体验异世界的霜雪满头。   丁衔笛:“那你休息,我去……”   游扶泠:“不准,你陪着我直到飞舟修好。”   她偶尔又极为霸道,不许这那,要求很多。   丁衔笛捏着茶盏,矿灯的蝶纹撒在边上的小桌,室内的景观池还有鲤鱼的游动的声音。   这样的场景对游扶泠来说司空见惯,此刻却忽然有了家的形态。   或许是边上搭着的丁衔笛的外袍,或是她随便扔的某剑谱入门和翻动过的符箓术。   游扶泠厌烦的一切都变得生动,她第一次那么想念一个人。   丁衔笛:“我约了试炼堂。”   游扶泠以为这是她的拒绝,也没有勉强,“那你……”   “我和你一直保持联系,算直播吗?”   游扶泠:“什么……直播?”   她偶尔的短路尤为可爱,丁衔笛笑了,“你不会……”   “我知道!”   游扶泠脸颊发烫,“我又不是不上网。”   丁衔笛哦了一声,“那你都看些什么呢?”   游扶泠:“为什么要告诉你。”   丁衔笛:“那你看我,这样就不无聊了。”   她自认说得没有别的意思,却听天极令那头的人脱口而出——   “是正经比试吗?”   丁衔笛喝进去的茶水都险些喷出来:“你平时都看什么东西?” 第48章   丁衔笛依然不懂自己在游扶泠心里到底是什么形象。   她试图询问,游扶泠却像是认准了一般。   接下来的几日丁衔笛没少针对游扶泠提出的好色辩解。   和丁衔笛试炼堂对练的弟子却无法忍受了。   对手在这样切磋的场合还挂一个天极令,还开了影灵石功能!输了多丢人啊!   连不怎么上闲谈境的季町都听到了传闻。   游扶泠的飞舟修好好继续前往宗门,季町同她传音,问道:“丁衔笛在试炼堂你也能看?”   “是。”   影灵画面中的少女依然坐在床边。   飞舟自有轨迹,窗外偶尔有鸟群飞过,倒不是天极道院的机械仙鹤了。   正逢月落之时,还能瞧见经过的坊市灯火。   矿气行的广告打满楼宇,甚至连经过的运送飞舟上也有影灵画面,凡人里也有不少有志之士接受邀请,为矿气行卖命。   季町笑着说:“像话吗?你要不要上闲谈境观阅一番?”   游扶泠半个时辰之前还和丁衔笛用天极令通话。   在她看来这不过是原世界的视频同步而已,甚至算不上直播,还会因为试炼堂磁场问题卡顿。   享受炼天宗最好的游扶泠天极令也是最好的,截图等功能一应俱全,还发现了丁衔笛今日的内衬绣着乌龟。   她截图惹得丁衔笛悲愤万分,季町飞讯前来一刻游扶泠还在反复听丁衔笛的传音——   游扶泠你是不是太变态了?谁没事截裙底啊。   游扶泠回答:这不是裙底。   修士都是统一的道袍,制式虽有创新,也不像琉光凡人那样花样繁琐。   即便道院内也有爱美的修士,依然谨遵道院规章制度。   等着五系大比之后的新年庆典,那会是道院唯一可以换上常服的日子。   据说之前那是道院最热闹的节日。   丁衔笛:有差别吗!什么乌龟,这是鲤鱼好不好,你眼神不好吧?   游扶泠是炼天宗至宝,比起丁衔笛穿书白手起家,也不用动手干点什么。   丁衔笛很有学习天分,绣东西还是棋差一着,铜钱纹还算简单的,这歪歪扭扭的图案明显是她的创新。   游扶泠:谁家鲤鱼还有壳,原来你也有不会的事?   丁衔笛一天见缝插针泡在试炼堂,为了升段无所不用其极。   她本就差别人十几年的修炼时间,也庆幸这个世界修真界衰弱,不然随便不管就是百年起步,她更不用活了。   丁衔笛从前就精力旺盛,穿书依旧。   不仅兼顾剑修系的课程,还借着游扶泠的名义旁听法修的课程。她似乎对符咒很有兴趣,甚至在道院内倒卖符咒。   游扶泠一时不看天极令,就能收到丁衔笛好多条分享。   不乏又赚了一笔大的,吃了饭堂最贵的套餐,梅池一个人可以吃十条鳗鱼,说祖今夕看她吃居然看吐了。   要么就是我现在攒了多少了,贿赂大师姐去外面购置了安神香。   这里的香水比我们那的种类还多,我觉得不错,你喜欢哪一种?   也有汇报倦元嘉和明菁恋爱进度的。   她甚至还上传了进度表格,若不是天极令功能不全,恐怕会以ppt的形式呈现。   这桩桩件件都在填充游扶泠去程的无聊生涯。   季町看她说着说着出神,弯起的眉眼证明了游扶泠的心情,也安心了许多,“也不知道点星宗到底修的是什么宗门秘法,丁衔笛升段速度极快,不过她的修为却没有明显进阶,还是筑基。”   游扶泠:“师姐不也帮她了么?”   季町咳了一声,答得微妙,“也不知道她是哪辈子修来的福气,得了你的青睐。”   游扶泠也有自己的心思,一方面不希望丁衔笛进步太快,怕自己被赶超,失去追逐的资格。   另一方面又怕丁衔笛原地踏步,徒生困扰,被回去的执念所惑,走入极端。   毕竟丁衔笛说原文的她就是走火入魔,最后被明菁捅死的。   窗外景色变幻,按照游扶泠出发前的估算,t她应早到炼天宗了。   结果路上飞舟损坏,原本的航线偏离。   改道后又遇上途经之所的隐天司分部排查,去程就硬生生拖了十日之久。   这年头飞天遁地之术早已失传,即便有修士能做到日行千里,也必须和当地隐天司汇报行程。   谈不上自由,反而让不少人自愿毁掉灵根和仙途,选择做个凡人。   季町:“飞舟损坏的原因呢?”   游扶泠:“另一艘飞舟撞了过来,师姐不是知情么?”   季町已细细看了一遍道童传来的讯息,“那家飞舟是公玉家的。”   游扶泠:“公玉家本就是制作飞舟的,这有什么问题么?”   季町:“许是我多想了。”   “你不与外面联系,并不知晓如今三大世家的隔阂。公玉家与矿气行之一的赵家联姻,又送眷族与矿气李家做道童,本就是为了拉拢。”   “公玉家还吞了不少明家和倦家各州的盘口。”   游扶泠从前置身事外,如今要和丁衔笛一起回家,所需之物很难筹集,势必是要离开道院的。   她沉思片刻,问:“那我看道院内的三大世家的相处……”   “丁衔笛之前写情信那位是继任家主之一,”季町管理宗门部分事务,即便身在道院中,也并不得闲,“明家又何止明菁一人,她们这样的世家每一辈问鼎的,哪个不是血流成河。”   血流成河四个字说得太大,游扶泠不解地问:“不是族中选好人选,考核后定下便可以了吗?”   季町摇头,她虽住在地字号公寓,却也是独居。   同住的另一位是散修,主修卦,几乎不见踪影,上次见一面还是月初,对方回来取东西。   季町桌案叠着不少卷册,上面还有加固符文,即便游扶泠修为极高,也很难解开这些独门秘法。   “公玉家的少主是早就定下的,她们的孩子出生就要测灵根。”   “也看不上天极道院,有自己的功法秘籍,万年浩瀚,攒下的法宝就足够子弟人手一件了。”   游扶泠提起公玉璀依然眼神厌恶,“那为何道院内还有公玉家的人?”   “你说那个音修?”季町对琉光大陆各方局势了解颇深,也跟着师傅见过大能和势力掌权人,“公玉家继承人与公玉璀一母同胞,那位修为不在你之下。”   游扶泠入道院之前参加过宗门大比,也是那一次名动修真界,也让世人彻底把她和生而金丹的命格挂钩。   谁都知道她生而不凡,却不知道她是百年一遇的地尽。   游扶泠:“那人是谁?我怎么从未听说过?”   季町:“我也不清楚,只知道她也是音修,单名凰,修为外貌和其妹截然不同。”   游扶泠:“不是说公玉家和矿气行联姻?是少主?”   季町摇头,“怎会是少主。”   “公玉凰和我年岁相仿,联姻的是她和公玉璀的姨娘。”   游扶泠对公玉家的人没有好感,她也记得跟在公玉璀身边的盲眼少女,丁衔笛还问过都看不见了要怎么修炼。   丁衔笛问题很多,每次问得游扶泠哑口无言,她就更来劲,说你比我早来,好像也不是无所不知。   游扶泠素日情绪平和,奈何道侣是个最擅长点火的。   她这么和季町相谈也是为了不输给丁衔笛,却忽略了她从前对这些不甚关心,季町问:“怎么开始对这些感兴趣了?”   游扶泠:“公玉璀还肖想过丁衔笛,您忘了她点过姻缘香?”   季町:……   口味太小众了,不是很能理解。   “这次意外公玉家还补偿了不少东西?”季町核对天极令上的信息,“维修飞舟的也是他们的人?”   游扶泠颔首:“宗门的人检查过,没有问题,我也观阅了全新的符文,全是上品飞行法阵。”   季町:“他们家大业大,也确实不差这些上等阵法。”   她算了算时间,“你一去便是半月,去宗门还要逗留,长老们定会教考你的功课,若是……”   “或许赶不上五系大比了。”   五系大比是天极道院一年为期的比拼,若是换到万年前,一年对修士来说不过是打个盹。   如今凡人百年,修士修为一般的不过二百年,道院的老不死都是高修为,最多五百年,和从前的不死不生对比性价比着实不高。   大家及时享乐,反而对时间的流逝越发在意了。   游扶泠:“我会赶上的。”   季町:“怕丁衔笛输?”   “这可是各系抽签对阵,输是常有的,我看她也不是输不起的人。”   这半月丁衔笛胜率极高,不代表她每场不输,闲谈境还有人用灵石作赌。   季町想不关注都难。   游扶泠:“我到是要看看她到什么程度了。”   她知道丁衔笛不会输不起,却想看丁衔笛赢。   她从小和丁衔笛争输赢长大,丁衔笛要输也是输给自己,第一和第二只有彼此,剩下的就是第三者。   季町失笑:“我知道你们是道侣,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是仇人呢。”   游扶泠:“仇人又是道侣,不是更好?”   她从前寡言少语,同丁衔笛结道后反而变得多面,季町也无法理解,却又喜欢游扶泠这样的转变,“那我等你回来。”   “宗门那边也已经安排人接你了,若是你碰见师尊,务必告知于我。”   提到师尊,游扶泠就有些尴尬,丁衔笛还好奇得很,一直问你师尊长什么样,季町为什么喜欢她。   还要问这个世界师生恋是可以的吗?   她偶尔真的很烦,烦到极致又有些唠叨的可爱,总能增加天地间我只有对你这般絮叨的氛围。   “师姐。”   游扶泠试探着开口,季町:“怎么了?”   本想问点什么游扶泠还是不好意思开口,季町像是猜到她在想什么,坦然地道:“是你想的那样。”   游扶泠久久不语。   她暗恋丁衔笛,也知道这个恋的成分细微,夹着嫉妒和占有。   爱太难懂。   这个世界和她的世界也有不同的地方。   弟子结为道侣是很随意,却也有人相信生生世世,喜欢是欢喜,比起占有,更讲究一时拥有。   这是游扶泠做不到的坦荡,她却因为此刻季町的坦然羞愧。   季町又道:“师尊知情。”   游扶泠难掩惊讶,眼睛都微微睁大了几分。   季町笑了,“不然为什么我会同你前往天极道院。”   道院内议论宗主偏心游扶泠是常言,也有人在季町面前挑拨,她从来置之不理。   “她认为这是惩罚,但阿扇,我是看你长大的,陪你也无妨。”   “总之她也不会再让我跟随她身侧,一同云游。”   丁衔笛好奇她们的宗主,游扶泠还找了动态版的琉光杂记给她。   三宗只有点星宗没有介绍,炼天宗的宗主是个看着不到四十的剑修,眉如远山,眼神悲悯。   陨月宗的宗主年岁便肉眼可见老许多,像是山羊成精,又很符合电视剧里道人的形象,也的确是个炼丹的。   点星宗……无图无真相。   宗门在世人眼里堪比绝户,宗主在梅池口中是个大乞丐,想来谈不上什么仙风道骨。   那日游扶泠说漏嘴,丁衔笛晚上还聊了半宿,可见她以前是什么个性。   “师姐,师父她……”   游扶泠眼里的师尊对她不错,但也只是见过几次面而已,不存在过深的感情。   季町:“不提这了,你抵达宗门再传讯于我。”   “五系大比你也在内,不过也不是无法通融,座师们还宁愿你不参加呢。”   游扶泠在法修系的功课都一骑绝尘,法修本就依赖修为,她灵力无穷,搭阵法都比旁人快很多。   上一堂课若是和她坐在一起多少会自惭形秽。   左右她来道院的目的是温养身体,考勤什么的形同虚设,座师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不过最近琉光异动频频,你还是注意安全,”季町话题一转,也担心游扶泠的安危,“我会让宗门客卿随行的。”   *   丁衔笛修炼飞快,梅池反而度日如年。   她每日最快乐的时候便是丁衔笛从试炼堂回来,二人一起去饭堂。   丁衔笛赚钱比之前快,花的也比之前多。   听闻飞饼脖子上的烧饼是饭堂师傅特制的,为了给大师姐改善伙食,还换了肉夹馍。   大师姐表面看威猛凶狠,性格好像没那么差。   梅池和她玩也能分轻重,更像是猛兽带幼崽。   丁衔笛没事就给游扶泠发一段,但游扶泠回应缺缺,似乎对梅池还是有私人情绪。   只是肉夹馍有个开口,飞饼吃得香,但飞的时候掉了不少肉末,某次还掉进了某丹修的丹炉,烤焦的味道遍布大殿。   丹修座师误以为弟子用丹炉偷偷烤肉,大为愤慨,当堂所有人都扣了分。   天上掉肉这种事没人相信,就算真的,那也是执法仙鹤t的头子掉的。   丹修们敢怒不敢言,都想在五系大比中给点星宗的弟子一个教训,除了她们老大。   时间推进,眼看都快到五系大比的日子了,游扶泠还没回来,丁衔笛没事就在天极令上戳戳对方。   她的符箓在道院内卖得不错,不过卖的多数也是给道侣助兴的符咒,为此还被法修系的弟子不齿。   丁衔笛爱俏不比游扶泠差,从前的撞衫都证明她们品味差不多,有钱了她不仅打扮自己还给梅池打扮。   倦元嘉在道院内成日摸鱼,偶尔瞥见飞过的仙鹤脖子戴上珍珠,就知道丁衔笛又赚到了,或许还接了到院外的任务。   又是一日,丁衔笛结束剑修课程,飞舟下落的时候遇见了公玉璀。   她对公玉璀印象不好,但习惯笑脸相待,也看不出什么。   公玉璀相貌一般,身上的音修道袍也是昂贵的法器。   似乎是深海的织物,隔绝雨水,也能防一些歪门邪道。   她的姓氏带来无上的荣耀,道院内不少人爱巴结她,丁衔笛走过,不用公玉璀开口,就有跟班喊住她——   “你这人好无礼!”   丁衔笛当没听见。   飞舟落地,她急着去试炼堂,这两日她和游扶泠联系不似从前频繁,也不知道她回宗门遇见了什么。   她更怕游扶泠的特殊体质在没有道院灵脉压制下暴走。   季町不随行,游扶泠出事的风险也很高。   游扶泠又说季町不随行也有和师尊闹翻的原因,丁衔笛就更插不上嘴了。   她想早日结束今日试炼堂的对阵,回公寓和游扶泠说上几句话,这都有人不长眼。   几个人围了上来,丁衔笛站在渡口站台,不卑不亢地抬眼:“公玉小姐,我今日有急事。”   她比公玉璀最初印象里穷酸的剑修精致许多,无论是外袍还是长靴,或是腰带上的挂饰。   人的精神能撑得起绫罗,风骨也能重整外貌,即便满脸雀斑,丁衔笛在人群中也很特别。   公玉璀:“我不拦你,只想问问你对五系大比怎么看?”   试炼堂虽是随机匹配,不代表匹配的弟子都是废柴。   若是被公认的废柴打败,那自己岂不是成了废柴。   丁衔笛的排名直线上升,即便修为依然压着,谁都清楚这是升阶之前的压制。   或许也有她的躯体之前受过九重天劫,暂时不能接下扛升阶带来的压力。   丁衔笛昨日和梅池一块用丹修废弃的丹炉夹的刘海卷曲,此刻风吹卷毛,她扬起长眉,“什么怎么看?”   公玉璀:“你最想和谁对阵?”   五系大比不分所学科目,像是试炼堂的pro版,更不用遵循点到为止的规则。   弟子可以弃权,但要接受惩罚。   对战之后输了反而不用。   不过轻伤不在判罚范围,若是弟子重伤或是亡故,赢者还是会得到惩罚。   这就不像之前的小打小闹的责罚了,要去剑冢深处。   剑冢是天极道院的禁地,传闻里面也有首座的坟冢。   琉光大陆唯一的灵脉之处飞禽走兽都极通人性,深夜的野兽嘶吼也来自道院豢养的灵兽。   没人想去里面受苦,除却两年前大比死了一个弟子,近年不曾出现其他意外了。   这样的比赛有惩罚也有奖励,几乎囊括了所有专业所需的器具。   道院库存都不是凡品,连与世无争的卦修都心动不已。   丁衔笛知道公玉璀来者不善,也不去追究自己到底怎么惹了她了。   有些人的恶意藏在皮囊之下,开口又会溢出来。   她笑了笑,“这可由不得我。”   公玉璀:“是吗?若由得你呢?”   丁衔笛还认真想了想,“那就和我师妹打,她会让给我的。”   她的答案出乎意料,又窝囊得符合从前的穷酸,周围嗤笑连连。   公玉璀也笑,她头上朱钗甚多。若不看道袍,更像是凡人家王公贵族的小姐。   她在公玉家也是人尽皆知的拖油瓶,少主早已钦定她的胞姐,她永远是那个对照组。   谁都说她不成器,她这次一定要得到……   眼前的天绝。   这样姐姐就会多看我一眼了。   公玉璀走到丁衔笛眼前,打量的眼神像丁衔笛只是一个物品。   眼看少女冰凉的指尖要戳上丁衔笛的脸颊,剑修拍开公玉璀的手,“不好意思,家有仙妻,我们要保持距离。”   游扶泠不在道院也算众所周知,她修为高,却一身病骨。   在公玉璀看来,把游扶泠送来天极道院不过也是续命罢了。   听丁衔笛提及游扶泠,她笑容更胜,“那我就静候你的佳音了。”   “若是你家仙妻赶不及来帮你,那你……”   她的手腕忽被人攥住,丁衔笛问:“赶不及是什么意思?”   她早就怀疑游扶泠离去的时间有问题,时至今日对方还未回她的消息。   “你做了什么?” 第49章   其他宗门多少能说句养闲人也不算开销,点星宗贵为三宗废柴,却是出了名的不养闲人。   大师姐是一只巨鹤,每日领着执法仙鹤到处巡逻。   据休息处照料机械仙鹤的道童透露,点星宗的大师姐是可以把机械仙鹤的矿石耗尽,自己依然活力满满。   还属于高功能低能耗,并不需要吃昂贵的矿石,只要一个特质的烧饼就可以满足。   梅池成天在道院跑堂,即便谁都知道祖今夕追着她跑,也架不过这一门从上到下的赚点外快心思。   今日梅池便在丹修系给座师打下手。   别人力能扛鼎,她一人能扛三个丹炉,还能往丹炉里塞个人顺便带走,也算物美价廉。   剩下老二丁衔笛几乎住在了试炼堂,每赢一场能开出巨额灵石报酬,算高风险高收益,依然稳坐道院风云人物前排。   丁衔笛如今不比从前,公玉璀被她攥得脸色发白,对视道:“我是公玉家的人,需要做什么么?”   公玉璀身边的弟子走上前,似乎要把丁衔笛拉走,却发现无论如何都上前不了。   若是催动灵气必然外部显化,此刻像是有无形的遮罩罩在丁衔笛公玉璀外围一般。   丁衔笛余光扫过公玉璀绣着公玉家家纹的音修外袍,单手就钳制得公玉璀无法动弹,平日漆黑的眼眸像是被金漆描边,显露出几分妖邪之相。   她冷声道:“我不是同你开玩笑!”   公玉璀脸色惨白,嘴巴依然很硬,“我也不与你开玩笑。”   “只是提醒你罢了。”   “如今道院外的局势紧张,你一个破落宗门的人即便攀上大宗门的弟子又如何?炼天宗又不是你表面看上去的风光。”   丁衔笛依然不松手,她面露微笑,先天狭长的眼眸眯起,越发显得笑容被霜雪浸润,宛如寒刀,“需要你提醒吗?”   “炼天宗又发生了什么事?”   她们就站在飞舟渡口,这里日常的飞舟班次众多,来往的弟子也不少。   瞧见丁衔笛几乎要把公玉璀的手腕折了,多数人都瞪大了眼——   “什么情况啊!公玉璀边上的跟班在干什么?”   “丁衔笛修为比不上公玉璀吧?居然还能把人控制成这样?”   “点星宗满门怪力,名不虚传。”   “执法仙鹤来了!!”   “快走快走!”   “走什么!执法仙鹤头子也是点星宗的啊!”   那弟子话音刚落,一片黑影掠过,巨大的白色大鸟带着一群机械仙鹤落下。   仙鹤的巨爪抓走了素日跟着公玉璀的几个音修弟子,趁势要跑的散修也被一爪摁趴下。   飞饼勾住丁衔笛的肩,硬生生把她扯得往后退了几步。   昨日丁衔笛重金购入的外袍又坏了。   她无暇哀嚎,依然死死盯着被人扶起公玉璀,“若是游扶泠真的出事,我定然……”   她被大师姐摁在地上,爪子不刺入她的衣袍,光重量就压得她说不出话来。   被机械仙鹤逮着的几个散修不解得很,喃喃道:“这人不是还没突破筑基么?为什么我完全近身不得?”   边上围观的弟子忍不住插嘴:“是公玉璀修为太虚吧,我看是家里给的丹药吃多了。”   “她哪能和她姐姐相提并论。”   “主君可不比炼天宗的游扶泠差。”   “不是一母同胞么,资质也太天差地别了些。”   “所以说啊,也不是什么世家就能出天才的,人各有命,及时行乐便是。”   被摁着的丁衔笛好不容易挣脱了飞饼的举爪,闻讯赶来的梅池一个飞扑,又把刚被扶起的公玉璀给推出去了。   公玉璀衣衫华贵,更像是喜欢什么都往上面堆,一块玉都要复数叠放,不知道是不是对双数有微妙的执念。   此刻满地朱钗法器和碎玉,她顾不上梅池的咒骂,拼命去捡地上的碎玉。   人群中走出一个盲眼的卦修,对方身形纤弱,看上去年纪更小,在座师赶到之时及时行礼。   “我家t小姐今日心情不好,冲撞了丁师妹,还请包涵。”   执法仙鹤都在现场,座师也没有判决的权利。   她们入道院任职,副首座便明示一切以执法仙鹤的标准为标准。   如今执法仙鹤以这只名为飞饼的仙鹤为首,也没什么座师需要出面解决的。   路过的座师摆手,“你们自行解决。”   梅池:“心情不好就欺负人,真嚣张!”   她看丁衔笛从地上爬起,擦了擦唇边被大师姐痛殴出的伤,又拔了一根大师姐的羽毛,小声问:“二师姐都被欺负成这样了,你还要帮他们么?”   那卦修少女双目紧闭,从腰间的乾坤袋中拿出一箩筐的矿石,“这是我家小姐的心意。”   公玉璀还在拼凑碎裂的白玉,上面似有人的名字,无论怎么拼都回不去了。   她顾不上眷族的圆场,冲到梅池面前,却被丁衔笛拦下,“你还想做什么?”   方才被丁衔笛捏着手的音修还有几分嚣张,此刻双目血红,“我做什么?是你的好师妹做了什么?”   “这可是西海深处的玉石,是我姐姐送我的礼物,你居然!”   丁衔笛推开她的手,“我才要问你到底做了什么?”   大师姐的爪子划破了丁衔笛的肩头,她此刻也有几分和公玉璀不相上下的癫狂。   梅池什么都不懂,她就是平等地厌恶一切欺负丁衔笛的人。   似乎哪一天丁衔笛杀人放火,十恶不赦,她也要跟着对方。   人群中的祖今夕冷眼望着,从剑修山头赶来看热闹的倦元嘉站在一边,越看越觉得祖今夕没表面那么纯良。   她问同行的明菁,“你确定你们二师姐以诚待人?我看她现在像是要把丁衔笛杀了。”   “是我想得那样吗?她到底喜欢梅池什么啊?那丫头明显还没长大,要说风月之事……”   倦元嘉啧了一声,插在腰间的羽扇随着她浮夸的动作摇晃,“看到她我就不敢多想。”   明菁冷冷地说:“淫者见淫。”   倦元嘉:“你想什么呢,我和你说正经的。”   她也不是空穴来风,成日流窜在道院的人最擅长观察,“我总觉得祖师姐像会把丁衔笛做了的。”   明菁:“那是本门宗主的亲传弟子,信不信我把你舌头拔了?”   她平日待道院的弟子态度极好,情信也不是白得的,唯独对倦元嘉口出恶言,仿佛这才是她真正的模样。   倦元嘉抽出羽扇凑过去,遮住自己和明菁的脸,吐出舌头,“那你拔啊。”   明菁给了她一脚,若不是倦元嘉收得快,恐怕就要撞到执法仙鹤身上了。   公玉璀捧着的碎玉似乎对她极为重要,她离开时依然怨毒地盯着丁衔笛和梅池。   执法仙鹤带走了闹事的音修和散修,公玉璀和丁衔笛本要受罚。   鉴于五系大比在即,惩罚等大比结束后结算,或许和之前倦元嘉一样,都是发配去剑冢清扫外围的灵兽粪便。   暮色缓缓,丁衔笛站在原地缄默不语。   周围弟子散去,梅池搂着飞饼撒娇,“飞饼,现在天越来越凉了,我可不可以去你的鸟舍睡啊?”   不少弟子散开还一步三回头,震惊这位星宗大师姐可怕的个头,似乎张嘴就把人吞了。   看见浮空的拒绝,梅池还不肯放弃,却被大师姐摁头看向了丁衔笛。   斜阳余晖,道袍线头都被风吹得和发丝捆在一起的剑修沉默不语,不知道在想什么。   梅池再笨也知道看人脸色,小心翼翼问:“二师姐,你怎么会和公玉璀打架?她又和你求亲了?”   那日饭堂的画面历历在目,之前和游扶泠一块的场合,法修也会提起这位公玉小姐,似乎怀疑丁衔笛和对方勾搭成奸。   丁衔笛摇头,她颧骨还有被飞饼摁头的擦伤,飞饼那一爪力大无穷,似乎还有灵力,压制住她瞬间暴起的杀心。   杀心。   丁衔笛都不懂自己怎么会这样。   大师姐也没留什么话给丁衔笛,趁此机会摆脱梅池飞走了。   梅池抱住丁衔笛的胳膊,“那就不要理她了,她刚才好可怕,明明是她欺负你在先,还这么嚣张!”   丁衔笛笑了笑:“你怎么知道是她欺负我?”   梅池:“肯定是啊,二师姐又不会主动找人麻烦。”   她偶尔的敏锐仍然让丁衔笛心惊肉跳,剑修摸了摸师妹的圆滚滚的发髻,“你怎么在这?”   梅池这才想起自己是和祖今夕一起来这边领东西的,“呀,我把阿祖忘了。”   少女东张西望,这才看见不远处和倦元嘉说话的丹修。   丁衔笛:“你去吧,我先回了。”   她也没什么精力再寒暄,穿书的时间如水流走,还不到半年,丁衔笛就有种即将被同化的心悸感。   特别是游扶泠不在身边,她更觉得少了什么。   若是游扶泠有个什么好歹,那我怎么……   丁衔笛一个激灵,我为什么会这么想?   这太有悖她接受的教育,若是被母亲知道,一定会嘲笑她太不独立。   丁衔笛向来严格要求自己,从没想过自己还有这样的感受。   她的失魂落魄连远处的几个人都看得出。   倦元嘉问梅池:“什么情况啊?游扶泠是回宗门不是死了吧?”   明菁踩了她一脚:“说话吉利些。”   梅池摇头,“二师姐什么都不说。”   祖今夕上次见过陨月宗过来的朝昌雨,也清楚如今外面局势的飘摇。   凡人世界狼烟四起,九州割据,朝代更迭,有地方饿殍千里,也有地方歌舞升平,醉生梦死。   道门不宜插手人间世,也有小门小派入世化因果,魔气溢出,隐天司连轴转到不得不请求大宗增派人手。   凡人百年,朝代百代更迭才算正常,如今已有万年前的趋势,意味着祖今夕离自己的使命也越来越近了。   她必须吞掉饵人,得到钥匙,翻海而去。   可是梅池还没有长大,梅池满眼都是丁衔笛。   要杀了丁衔笛吗?   倦元嘉:“我可听说外面不太平,也不知道十五年后是什么光景。”   她也有隐隐的不祥之感。   天极道院灵气充裕,十五年抵得过大家在宗门或者自己的百年,她叹了口气,“看丁衔笛那样,别是游扶泠出什么事了。”   “公玉璀到底在横什么,她们家也就公玉凰能顶事,若她不是公玉凰的妹妹,恐怕也被送去矿气行当作交易品了。”   明菁厌恶这样的交易,骂了句下作。   倦元嘉心知肚明她们在族中的地位,可以替代的棋子,不得到最高位,就永远无法掌控人生。   “想那么多干什么,她好歹有个姐姐,你呢,是姐姐,我呢,还有同支等我晋升改善生活。”   “走吧,试炼堂见。”   丁衔笛还未回到修真公寓,路上便收到了游扶泠的天极令传讯。   她改成了影灵讯,但被游扶泠切换成了普通传讯。   丁衔笛执意换过去,一刻过去才成功。   她见到了不戴面纱的游扶泠,对方的尴尬一览无余。   同一个场景还有许多身穿道袍的人,坐在游扶泠身边的是丁衔笛在《琉光杂记》宗门介绍篇见过的……   对方的师尊,炼天宗的宗主。   这个现场,似乎很……   丁衔笛:“我……”   游扶泠生怕她说什么可怕的话,急忙打断:“好了,回去再说,我先挂了。” 第50章   游扶泠正和她远行而归的师尊及宗内长老议事。   无生厅是炼天宗的最高的议事厅,边上漂浮的都是历代宗主画像。   这些画像不似天极道院首座画像还有残魂,只是画像肃穆,身处殿中人也不自觉端庄一些。   游扶泠坐于宗主师尊身侧,方才丁衔笛催命一般的天极令就已令众多长老不悦了。   还是宗主示意游扶泠回个消息的。   炼天宗正儿八经的道袍五彩斑斓,承袭开宗宗主的风格,地位越高,颜色越是华丽。   游扶泠是宗主季涉竹名下的弟子,也是一身彩色道袍。   穿成这样在宗门内横着走也没问题,即便是长老也得对她礼让三分。   季涉竹外貌停在三十多岁左右,气质不似寻常高修为修士的出尘,或许也是外袍颜色过于绚丽的缘故。   她扫过游扶泠的天极令,浅笑问:“你的道侣放心了?”   游扶泠也只见过季涉竹一次。   宗主行踪难测,似乎不意外徒弟的临时出关,安排好游扶泠的宗门大比,就又云游去了。   连游扶泠入道院的一切准备都托付给了季町。   “我许久未回她消息,她担心了。”   游扶泠一路上都和丁衔笛有联系,只是进入遥州地界天极令便极其不稳定。   据师尊说前些日遥州的封魔井封印松动,溢出的魔气影响了州部的矿气供应,像天极令这样也是矿石制t成的东西失效也不意外。   季涉竹:“看来你们二人感情甚好。”   她话音刚落,边上的长老拍案而起,“宗主!游扶泠怎么可随意婚配!还是和一个修为低下的剑修!”   “是啊,未免太草率了。”   “这大宗优秀的弟子不计其数,怎可同一个修为堪堪筑基的弟子结天阶道侣呢?”   “季町不是在道院么!此事和她逃不开干系!”   ……   游扶泠听季町抱怨过宗门事务难以处理,也有这些长老为老不尊的缘故。   看游扶泠沉默不语,还有人问游扶泠:“是不是隐天司的人逼你的?”   “好了好了,阿扇都说了和那小友情投意合,各位长老不从又有何用?”   季涉竹样貌不算美丽,绮丽的外袍给她增色不少,更谈不上第一宗门宗主的威严压制,“都什么世道了,小孩们开心便好。”   其他宗门宗主早早收徒,她的首徒还是捡来的。   第二个也是捡的,捡来的天赋这么高,长老们也就不说什么了。   “但她结的可是天阶道侣啊,天阶是自带劫数的道侣印,这千万年来哪有善终的。”   开口的是一个头发星白的剑修长老,她望向低头的少女,“当年你抱着阿扇回宗门的时候老祖便批过命,她若是动心,万劫不复,你这个做师尊的到底怎么想的。”   游扶泠的天极令一闪一闪,丁衔笛一直给她发消息。   你没出事就好,吓死我了。   公玉璀还说你会遇见意外,我还担心她暗算你。   怎么去这么久?   七日后便是五系大比了,你还赶得回么?   ……   游扶泠看得入神,都没注意到她师尊舌战长老透露的讯息。   她想:只是少回一天,她就这么着急,是很在乎我么?   “老祖那会就头眼昏花,不清楚外面世道如何,不必放在心上。”   季涉竹端起茶,扫过徒弟垂眼的侧脸,在一群骂她大逆不道的话里追加一句:“当年老祖也说了,阿扇这样的命格,若是找到和她同年同月同日生的道侣便可以消解。”   “你怎知她的道侣是同年同月同日生!荒唐至极!”   “送她去天极道院是去温养的,不是去成婚的!她还是地尽,体质特殊!”   剑修不修无情道也是多年,只是老派还不肯相信,炼天宗是第一宗门,顽固也流传千古。   季涉竹得到宗主之位,皆因神魂授印。   百年过去,当年不服她的有的修为不升已经死了,有的熬成须发皆白的长老,依然拿她没有办法。   季涉竹:“点星宗的宗主和我是故友,我们的徒弟什么时辰生的,我们岂会不知?”   其他人也看出了游扶泠的出神,但季涉竹不点,也不好多开口。   游扶泠思来想去,还是回了丁衔笛的天极令消息。   她简化了遥州发生的事,看见公玉璀的名字,先去道院闲谈境看了看。   她没想到丁衔笛还能和人当众动手,问:你受伤了?   丁衔笛已回了公寓:被大师姐揍的。   她也好奇刚才游扶泠那边的阵仗,问:你什么情况,炼天宗还有祠堂?   游扶泠:宗门内部不同意我和你的婚事。   师尊舌战群长老,她不给人面子,直言这群人就是看中游扶泠的体质,希望撮合自己门下徒弟,为老不尊,丧尽天良。   季涉竹:“各位长老不就是认为便宜点星宗了?”   遥州已经入冬,炼天宗位于遥州的龙首山,更是寒冷。   季涉竹把暖炉递给游扶泠,也不打搅小孩和道侣闲聊,“各位长老的心思我都清楚,只是天命不可违,我也是奉老祖的命令,安排好阿扇的一切。”   她满嘴胡话,刚才还说老祖糊涂了。   底下的人敢怒不敢言,只能看向游扶泠,“那阿扇修为可有精进?”   “道院灵脉稀有,想必突破元婴也绰绰有余。”   季涉竹:“王长老对我的徒弟要求未免太高了些,那您的首徒呢,听说前些日子您还支了不少丹药,升阶还是失败了?”   ……   刚回炼天宗的游扶泠本以为会遭长老盘问,没想到师尊突然回来,挡了这些疑问。   一群长老被怼得哑口无言,最后无生厅只剩下游扶泠和季涉竹。   捧着茶的女人看了游扶泠好几眼,手虚空一点,游扶泠面纱上的保护符咒回到了她的掌心。   似乎是检查过一番,季涉竹问:“你的道侣能摘下你的面纱?”   游扶泠颔首。   季涉竹:“那没错了。”   她往后一靠,面前浮现的全是季町的工作报告。   游扶泠:“长老们全然知晓么?”   季涉竹:“天绝地尽是秘密,怎会人人知之。”   她看游扶泠的目光很是和蔼,总给游扶泠一种她们不是第二次见面的感觉。   可她甚至不是这个世界的人,这样的感觉未免太怪异。   “师尊,我和丁衔笛结为道侣的事……”   游扶泠也不是怕人反对,这事做都做了,也没有反悔的余地。   她只是想早些回去,见到丁衔笛。   “都说了你们是绝配,”季涉竹还在看季町的报告书,“你师尊我也阻止不了。”   “天道誓约啊,这可不是一辈子的事。”   游扶泠:“不是一辈子?”   季涉竹没有回答,反问:“小田说你回来是想要找密卷,想要什么?”   季涉竹看上去不着调,修为却很高。   游扶泠的天才只是先天的,她却是如今琉光大陆少见的高修为。   季町每每提到师尊都饱含憧憬,越想追上,就越遥不可及。   游扶泠:“师姐未与您说?”   季涉竹:“她不高兴。”   这话游扶泠没办法接。   她以前从不八卦,也不知道是不是和丁衔笛待久了,人生头一次燃起如此浓郁的分享欲,甚至想赶紧和丁衔笛视频。   游扶泠:“我来是为了两件事……”   ……   丁衔笛聊着聊着游扶泠人又没了,她倒在修真公寓的摇椅,眯着眼看窗外偶尔经过的飞舟。   世界大得超乎她的想象,她发现自己即便预设了困难,远不如摆在眼前的桩桩件件难搞。   不过确认了游扶泠没事,她也放心了。   她正打算休息一阵再去道侣堂,忽然门外传来敲击声,季町的天极令也传讯示意她开门。   丁衔笛才刚打开门,老婆的师姐气势汹汹进来,石门关上,带着季町难言愤怒的声线:“你惹公玉璀了?”   “是她惹我。”   丁衔笛不吃这套,她慢悠悠走回去,给季町倒了一杯茶,又躺了回去,毫无细心招待的意思。   丁衔笛不认为自己树敌众多,一般弟子受困道院的规则,也不会明里暗里针对某个人,多半在闲谈境发发牢骚也就差不多了。   真有实力暗算的多半背后有人。   丁衔笛穿书之前穷酸破落,穿书后倒插门炼天宗,也不至于让人想杀了她。   即便之前给明菁写情信,大家嘲笑之余,也没想过她去死。   季町就是来和丁衔笛说这件事的。   天字号公寓面积很大。   丁衔笛和游扶泠在原世界和父母住在一起,还未曾正式一人生活过,新世界最难得的是她们之前得不到的相对自由。   游扶泠走了月余,丁衔笛没事就往里面装东西。   偶尔去飞饼休息的地方修炼,还能顺回来几根金属鸟毛,插在游扶泠昂贵的花瓶上。   游扶泠走后,季町在道院内见到丁衔笛都在剑修课堂。   她们也没什么好寒暄的。   丁衔笛经常在逆流的人群里和季町打招呼,一声师姐清脆,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炼天宗的弟子。   这不代表季町不关注丁衔笛。   她沉默半晌,看着躺在摇椅上的少女剑修,“你确定是公玉璀?”   丁衔笛:“之前不确定,现在也不敢确定。”   季町都端不稳茶杯,她一直在查当初木剑失控,即便动用了炼天宗的势力,在道院内要追踪也无济于事。   “还不如不说。”   丁衔笛侧身,季町这才发现她披着游扶泠的外袍,随着摇椅摇晃,层层叠叠。   正好头顶天窗倾斜月光,矿灯闪烁,这张普通的脸居然有几分绮丽。   “她当初点燃姻缘香我就觉得怪异,”丁衔笛还记得游扶泠的不悦,笑了笑,“静水厅之前我和她从未见过。”   原著中也没有提到公玉璀,至少丁衔笛看过的部分没有。   丁衔笛作为点星宗弟子谈不上资源丰厚,外貌和美若天仙的道侣相比更是不值一提。   她又笃定了几分,“她知道我是天绝。”   季町给自己倒茶,差点倒了出去,丁衔笛问:“师姐,这样的体质到底多特殊?”   她目光t沉沉,一扫素日嬉皮笑脸,季町看了她两眼,示意丁衔笛过来。   “三大家族都有自己的眷族,”这茶还是季町从炼天宗带来的,是师尊喜欢的单枞,游扶泠在这方面不挑,也不知道是不是瞧出了季町的私心,“公玉家的眷族擅长卜卦。”   丁衔笛对眷族略有耳闻,今日最后圆场的就是盲眼的少女。   剩下的两家就没公玉璀这么高调,倦元嘉顶多像只孔雀。明菁营造虚名,活像家族还有声望考核,干什么也亲力亲为。   丁衔笛听完季町的话,问:“所以她是算出来的?”   季町:“毕竟是琉光第一修真世家,九州各地都有他们的人,还有人在隐天司挂职。”   这顶多算制衡,丁衔笛啧了一声,“点星宗就没有挂职的人员。”   季町抬了抬下巴,“那不是吗?”   丁衔笛转头,窗棂上站着一只巨鸟,也不知道飞饼是什么时候来的,如此庞大的躯体还能做到悄无声息降落。   “大师姐,你怎么来了?”   丁衔笛挥了挥手,飞饼却像是只是路过,丢下一个纸包就离开了。   季町看丁衔笛如今术法用得精湛,忆起她最初那副废物的模样,“你怎么还没突破筑基,我看你……”   丁衔笛:“可能是阿扇不在吧。”   她随口一回都能噎死前辈,季町本不觉得这段感情是自家师妹付出得多,没想到轻浮的丁衔笛似乎也有真心。   飞饼送来的应该是梅池买的东西的,一纸包的零嘴,丁衔笛放到季町眼前,“七日后便是五系大比,这大概又是公玉璀的机会了。”   “她一早计划和我结为道侣,然后杀了我,要么提高修为,要么获得我的身体。”   “结果我和阿扇好了,她没了机会,干脆在剑修课上做手脚。反正我修为低,师姐你呢……本就对我有意见。”   说到这丁衔笛还揉了揉肩,冲季町笑了笑,“下手重了也事出有因。”   季町:……   她发现点星宗的气人水平一脉相承,丁衔笛如此,她的师妹也深得真传。   “五系大比都有座师坐镇,她再有手段,也无法在这样的场合动手脚。”   季町思考片刻,“公玉家势力很大,各系有他们的人不足为奇,不少散修也以成为修真世家的客卿为目标。”   道院内的世家子弟都不乏巴结的人,季町更是炼天宗事务主管,也总有人搭话。   丁衔笛这样的连散修都看不上,宗门更没有可利用的资源,顶多是大师姐自己找了个班上,也算背后有人。   她盯着茶盏看了半晌,手边的天极令还没有游扶泠的新讯息,她第一次如此期待回应,又新奇又意外。   “我倒是想看看她要如何杀死我。”   季町看她慢条斯理地泡茶,动作娴熟,和梅池宛如水牛喝水不同,更看不出乞儿的过往。   知道有人想杀她不怒反笑,今日动手似乎也是因为游扶泠。   季町:“不要小瞧公玉家,公玉璀身份特别,心眼也小。”   丁衔笛:“我心眼也小啊,阿扇也不差。”   她笑了笑,“隐天司还有求于我和阿扇,不会让她得手的。”   茶叶过水,室内的小池塘鱼群跳动,低头的剑修重新给师姐斟茶,“季师姐,阿扇返程的安全劳您多加关注。”   她句句都提游扶泠,季町问:“你对阿扇,到底是何心思?”   丁衔笛盖上茶碗:“我们都是道侣了,还需要什么心思么?”   季町:“那刚入道院之时,阿扇找你,你又置之不理?”   丁衔笛完全不知道这事,盖上茶盏的动作都歪了歪,顺着季町的话回:“那不是置之不理。”   她依然是旧皮囊,垂眼盯着沸腾的泉水,“那应该是……”   “欲擒故纵。”   季町离开的时候还满脑子欲擒故纵,心道点星宗的宗主到底是什么人,教的都是什么。   难道梅池也练过,所以陨月宗的祖今夕才这么成天跟着对方身边,比道童还贴心?   她思来想去,还是把丁衔笛的这番话告诉了游扶泠。   游扶泠正和师尊告别前往自己在炼天宗的住所衍昼阁,她看着眼前的画面,问:“你还学过茶道?”   丁衔笛颔首,颧骨上的伤也很晃眼,“是啊,可惜我们没比过。”   游扶泠哼了一声:“那肯定是我第一。”   丁衔笛:“这说不准。”   游扶泠查阅了季町的消息,顾不上和丁衔笛理论。   泡茶的剑修被道侣盯得发毛,“怎么了?”   游扶泠:“你和我师姐说你欲擒故纵?”   丁衔笛反问:“你看上的是这个世界的丁衔笛?不然为什么刚入院就找她?”   她知道为什么,这会听上去更像无理取闹。   游扶泠不接话,漫长的对视后,还是丁衔笛败下阵来:“开玩笑的,为了圆谎。”   那边的人却问:“那若是反过来呢,你会找我吗?” 第51章   “这有什么可问的?”丁衔笛笑了,“当然会找你。”   “就像你找我一样。”   游扶泠:“那若不是我呢?”   丁衔笛笃定万分:“没有这个可能。”   游扶泠愣了,“为什么这么说?”   丁衔笛:“还有谁和我同年同月同日生?又有谁和我一样倒霉同年同月同日死?”   这是原世界的丁衔笛无法说出的话。   哪怕她清楚感情在她人生里不是第一选择,也明白游扶泠之于她的重大意义。   “阿扇,你没事我就放心了。”   她看着对方身后悬空的楼阁,还有飞过的小舟,难掩好奇,“你宗门这么气派?”   “怎么比道院还有科技感?”   游扶泠想要说软话丁衔笛都不给她机会,只能把涌上心头的话咽回去。   正好身着炼天宗道袍的弟子路过,认出游扶泠,纷纷向她行礼。   丁衔笛看了更是吱吱哇哇,“派头这么大,位高权重二师姐啊。”   游扶泠更觉得这人烦了,“你不是还有事?”   擅长倒打一耙的丁衔笛又开始了,“你嫌我?”   游扶泠戴着面纱也无法控制失控的眼神,“不是你说还有事?”   丁衔笛:“那等我从试炼堂回来再与你说,我看看现在……快迟到了。”   她似乎是真的来不及了,在游扶泠面前完美展现了什么是火烧眉毛,足够游扶泠想到她在原世界迟到是什么处理的。   丁衔笛不忘冲天极令嘟嘴,“我走了,回见。”   她看了游扶泠嫌恶的表情半晌,演出几分伤心,“太残忍了。”   季涉竹走在前面,没有听弟子和道侣的闲话,待两小孩说完话才回头慢下脚步,笑问:“心情很好?”   游扶泠颔首,季涉竹笑了笑:“看来是个活泼的孩子。”   “师尊可有点星宗宗主的消息?”   季涉竹:“她啊……到处云游,我同她也多年未见了。”   “那前辈也同意我和丁衔笛结为道侣么?”   师尊的道袍在光下走线都亮闪闪的,坐在飞舟上的弟子瞧见她都得特地停下。   季涉竹不喜欢繁文缛节,也无法制止宗门内部的规矩。   “当然同意,我不是用松信告知你了么?”   游扶泠:“松信内容有损坏。”   “是么?”一宗之主哎呀一声,“或许是被沿途的松鼠啃过。”   游扶泠:……   难怪师姐每次同师尊通讯后心情都不好。   她不是季町,跟在季涉竹身边也不会找话题。   季涉竹不教考她的功课,也不过问她的道院生活,像是来给游扶泠撑场的,也来解决她的困惑。   “阿扇,你说你要找什么东西?”   游扶泠:“拂雨斗转箓和能唤醒人七魄的法器。”   她们离开无生厅,又乘坐飞舟,经过好几次瀑布,才抵达炼天宗最大的藏书阁。   季涉竹似乎并不意外,“拂雨斗转箓?这是《琉光杂记》的第几册副刊?”   游扶泠惊讶地看着她,长发簪在脑后的师尊哈哈笑几声,率先下了飞舟。   炼天宗的藏书阁和天极道院不同,远山巍峨,阵法重重,空中全是漂浮的飞剑。   季涉竹:“小田未和你说我是主编之一?”   游扶泠摇头,似乎有些失望,“那世间并无此物?”   季涉竹:“你们看的故事不是我编的,那位前辈早已羽化,从何处来都不得而知。”   “不过宗门内的确有唤醒人七魄的法器,那是东峰长老之物,据我所知他已经传给弟子了。”   炼天宗宗门内部派系众多,季涉竹稳坐宗主之位也有她性情乖张的缘故,她似看不上这位长老,“你要它做什么?”   游扶泠:“为了精进术法。”   这样的理由并不突兀,道院内也有不少弟子辅助法器设置阵法,季涉竹也没有多想t,“那我改日问他讨要。”   游扶泠:“您不是说他已经转赠给弟子了么?”   季涉竹:“那有什么的,你是我的弟子,你想要什么就可以得到什么。”   饶是游扶泠一直养尊处优,都觉得自己好像是土匪的徒弟,不是一代宗师的徒弟。   “你和道院告假几日,什么时候走?”   季涉竹顿了顿,“这些年我在外囤了不少好东西,你一并带给小田,省得她成日絮叨我。”   游扶泠:“我想尽快回去。”   炼天宗的藏书阁连接藏宝阁,游扶泠这才知晓师尊的私库在藏书阁地底。   琳琅满目,随便拿一件都够弟子们艳羡的了。   季涉竹作为师尊很少教导弟子。   收徒也是为了堵住长老的嘴,和拒绝一群为老不尊的往她门下塞弟子才糊弄出了俩。   她对弟子没什么成为一代宗师的期盼,不像游扶泠印象里的老师或者长辈。   “师尊,”藏书阁地下没有矿灯,全是烛火,游扶泠停下脚步,前面的季涉竹转身,“怎么了。”   游扶泠问:“您当年为何要把我抱回宗呢?”   季涉竹:“缺徒弟,也给小田打发时间,她总爱跟着我。”   游扶泠并不难过,她又问:“那您希望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呢?”   季涉竹的来历游扶泠是从季町那听来的。   她说师尊之前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外门弟子,修为平平。   某次任务重伤后得到老祖点化,便顺利进入了内门,修为跃升极快。   季涉竹:“你能平安长大我就谢天谢地了,如今找了个接替小田的人照顾你,别无所求。”   她口吻轻快,不知是光线昏暗的缘故,游扶泠总觉得师尊的目光死气沉沉,宛如鱼目。   她很难怀疑季涉竹,又受丁衔笛影响,总觉得这个世界哪里都疑点重重。   季涉竹继续往前走,“你那位道侣小丁,早年冻过腿,我这有块……”   ……   丁衔笛从试炼堂出来才看到游扶泠的消息,都是关于她师尊的。   已经是新的一天了,早课路上还是灰蒙蒙的。   丁衔笛路上还和值班的大师姐打了个招呼,大师姐很满意她精进的修为,分了半块饼给丁衔笛。   饼温温热热,许是饭堂师傅新烙的,丁衔笛搓了搓大师姐的胸前软毛,这才乘上了飞舟。   临近五系大比,整个道院气氛紧张。   平日鲜少出门的卦修都在外头拜首座塑像,期望其他系的弟子能手下留情。   五系中他们是最没有战斗力的类别,擅长躲避。   丁衔笛在试炼堂也曾围观过卦修这可怕的专业,居然能算出下一步出招。   她对什么都感兴趣,也比谁都享受这样的过程,在旁人眼里是个彻头彻尾的怪人。   倦元嘉习惯早课坐在后排,今日明菁不知怎么也坐在后面,瞥见倦元嘉一直盯着侧边的丁衔笛,问了句:“你干甚?”   “在想她是怎么近公玉璀的身的。”   前排的剑修早没了之前穷酸的模样,周围也有人似有若无地看向丁衔笛,猜测她会在这次五系大比中占什么名次。   也有人提起她与公玉璀的冲突,幸灾乐祸她之后的判罚。   明菁和倦元嘉赶到之时丁衔笛已经被仙鹤摁在地上了,公玉璀也没好到哪里去,不知道的还以为先动手的是丁衔笛。   倦元嘉一夜复盘闲谈境的影灵画面,更是不解,问明菁:“你之前说,公玉璀嘲笑你不和丁衔笛成婚?”   明菁颔首。   倦元嘉:“那她还求亲,这年头结为道侣不是要真感情吗,她倒是好。”   “丁衔笛到底有多特别?”   明菁:“天绝还不够特别?”   倦元嘉拨弄羽扇,在周围诵读的声音里拔了根羽毛飞向丁衔笛。   “那总不能把丁衔笛杀了?”   那剑修像是后脑勺长了眼睛,双手精准夹住了这根羽毛。   丁衔笛转头,看了眼倦元嘉,很快后排的弟子同她换了位置。   倦元嘉:“我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   丁衔笛:“不说算了。”   眼看她要走,倦元嘉扯住她的袖摆,迅速说:“这里有四个剑修是公玉璀的人。”   “然后呢?”丁衔笛问,“那你的目的是什么?”   她们也不能算朋友,明菁和游扶泠有交易,有求于人又碍于之前丁衔笛的情信,相处总是尴尬。   倦元嘉对明菁有异心,丁衔笛心知肚明,但明菁不在意,使得几个人的场合总是暗潮涌动。   倦元嘉:“当然是提醒你小心了,道院也有座师和公玉家渊源颇深,五系大比时你悠着点吧。”   “公玉璀碎了的那块玉是公玉凰送给她的,她现在还在发疯到处找材料补呢,连丹修都被请去帮忙了。”   丁衔笛不解:“这和丹修又有什么关系?”   倦元嘉诶了一声,“丹修还有丹炉制作课呢,也算器修,公玉璀当然是让人给她补玉。”   “可惜啊,那块西海深处的玉开采只得两块,恐怕是再难复原了。”   世界上也有术法不能修补之物,丁衔笛却不愧疚,“是她先挑衅我的。”   她平日笑脸迎人,这段时日也挽回了从前的声名。   倦元嘉却越来越看不透她,瞧她眉宇的森冷之意,啧了一声,“看来你爱惨了游扶泠啊。”   丁衔笛:“我?”   倦元嘉:“那不然呢,这不是冲冠一怒为道侣还是什么?”   丁衔笛懒得解释,“你说是便是。”   倦元嘉看向明菁,“她还不承认。”   明菁难得颔首,“她们感情非同一般,自是我们不能比的。”   倦元嘉:“游扶泠什么时候回来?还参不参加了。”   丁衔笛扫了眼天极令,即便游扶泠说最快三日后启程,她也清楚对方赶不上五系大比了。   公玉璀对自己别有居心,定然会在五系大比下手。   丁衔笛还巴不得游扶泠不回来,不然以她那逼急了杀人的性格,恐怕摁不住事态。   丁衔笛:“最快也要七日。”   倦元嘉:“那便是不参加了?她这样的逆天人物,不参加也好。”   丁衔笛忽然看向明菁,转达游扶泠的意思:“她说找到你想要的东西了。”   明菁差点站起来,好在座师未瞧见。   她的情绪难得如此高昂,倦元嘉蹙眉:“不愧是炼天宗啊,这么容易?”   “为什么游扶泠不直接和明菁天极令沟通?”   话音刚落,她像是懂了,一个哦惹人厌烦。   明菁抽走她的蒲团,倦元嘉一时不察,差点前扑,还好及时稳住了身形。   明菁问:“当真?”   丁衔笛颔首:“她没理由骗你。”   “只是不太好到手,那是宗门长老之物。”   明菁心又一凛,倦元嘉已经觉得不对了,果然听丁衔笛开口提要求:“我有个条件。”   倦元嘉诶了一声,提醒明菁,“她也不能保证此物一定能唤醒你的母亲。”   丁衔笛似笑非笑看了她一眼:“你这么着急做什么,不是要方法吗?”   明菁:“你说。”   丁衔笛:“还没想好,以后再说。”   明菁还想问,丁衔笛又说:“其他的待游扶泠回来问。”   倦元嘉纳闷得很:“她怎么一点也不担心五系大比?”   明菁:“即便座师中有公玉家的人又如何,她和游扶泠的道侣印是隐天司的前辈主持的,你觉得普通人会有这个待遇?”   倦元嘉:“所以呢?”   明菁:“她赌公玉璀计划失败,更想知道自己的价值。”   “可惜我们还有好多年才能离开,”倦元嘉还要找寻倦家丢失的阴铃,无影的东西谈何容易,“不然我便……”   “可以找她们。”   明菁想了想提前离开道院的要求,“我听人说游扶泠问过座师提前离开道院的规则。”   道院暗线很多,明菁当然不是表面光风霁月,“完成加印任务即可离开道院,不过个人之力难以完成,需要组队。”   倦元嘉微微颔首,眼神扫过丁衔笛的背影,答案几乎呼之欲出。   前排的丁衔笛早课一直回复游扶泠的消息,那边的人回得断断续续,直至第二日才接过丁衔笛的影灵要求。   丁衔笛没看到游扶泠,看到的是一个三十出头的女人的脸。   丁衔笛呼吸一滞,那边的女修笑着开口:“丁小友,晚好,我是阿扇的师尊。”   丁衔笛态度恭敬:“季宗主,阿扇怎么了?”   季涉竹:“她离开你太久,体内的灵气又积压众多,无法回流,一时晕过去了。”   这过程丁衔笛熟悉,她问:“你们宗门不是对症下药么?”   彩袍前辈笑意盈盈,“那是她和你未结为道侣之前。”   “如今你的身体因天雷修复,也可以以丹药补充灵力,但她不同。”   即便两地相隔甚远,丁衔笛依然能感觉到这位宗主扑面而来的威压,恐怕近身更是可怕。   道院内强大的座师不t在少数,大多和蔼可亲。   据说是道院待遇太好,谨遵首座的快乐教育。   若是座师被弟子投诉多次,也会被发配清扫剑冢粪便,师生其乐融融,也算佳话。   丁衔笛:“那可……”   “不必担心。”季涉竹说话语调缓慢,游扶泠在天极令上同她描述得别无二致。   通俗点就是像没有高光,和瞎子一样,看得人发怵,“宗门内也有其他法子,不过都是暂时压制。”   “我会尽快派人送她回你身边,”季涉竹伸手,一个木盒落入她的手中,“这是阿扇托我寻的法器,这东西她不能操控,你能告诉我你们为什么要这个么?”   丁衔笛:“有个朋友需要。”   季涉竹:“召唤七魄很容易招来孤魂,并不一定奏效。这是对阵的法器之一,堪比引魂幡,修为不达金丹三阶,切勿使用。”   明菁修为仅次于游扶泠,在道院内敌手甚少,丁衔笛颔首,“那位朋友修为符合要求。”   季涉竹:“既然如此,我会让道童一并送过去,飞舟上还有旁的一些货物,你和你的朋友们分了即可。”   她面善得很,丁衔笛戒心这么重的人都很容易迷糊。   她深深看了眼那侧的游扶泠,还是告诉了季涉竹公玉家的猜测,还有游扶泠去程遭遇的事。   季涉竹并不惊讶,“你是天绝,本就不同。”   “修炼到元婴之上的天绝能聆听万物之声,骨肉皮血都是熔炼法器的绝佳材料。”   “你见过宣香榧,她难道没同你说?”   丁衔笛摇头。   季涉竹:“她们有求于你和阿扇,必然不会想吓到你们。”   “从古至今,每一任天绝地尽都下场惨烈,生剥皮,死剖骨是常有的事,血也是加固封魔井的重要之物。”   她看丁衔笛听得眉头蹙起,“不过那是高修为天绝的功效,若是修为低微,骨肉血都是凡品,也只能做一些法器的润滑之物。”   丁衔笛怎么也没想到全是食品加工。   穿书穿成这样也是独一份了吧,原著一点没提啊!   之前她还嘲笑游扶泠是唐僧肉,现在自己成了唐僧肉,心情复杂得说不出话,隔了许久才问:“那地尽呢?”   “之前所有的地尽都像她一般么?”   季涉竹摇头:“地尽是天生的炉鼎,但阿扇不同,她灵力循环往复,从不枯竭,又一身病骨,本是活不长的。”   丁衔笛更心虚了,书中的游扶泠也已经死了。   季涉竹:“之前的天绝地尽互相吸食,两败俱伤的也不少。”   “不过你们二人命格凑在一起,反而化解了既定的宿命。”   她看着画面中的雀斑少女,这张脸和当年的那人是有几分相似。   公玉家的一卦判天地众生,却算不准沧海桑田过后,是不是还能把另一个人从地底下捞出来。   三魂也好,七魄也罢,上下游走,都是为了践行昔年的承诺。   丁衔笛能理解游扶泠为什么说她师尊瘆人了。   好不容易季涉竹走了,丁衔笛才喊醒游扶泠,“什么情况啊?”   “为什么你师尊能用你的天极令?”   “这和你买手机不设锁屏密码有区别吗?”   游扶泠缓慢睁开眼,也很懊恼,“我接起的瞬间就晕了。”   丁衔笛急得要死:“那你现在又醒了?我刚看你手指在动,还以为看错了。”   游扶泠面纱不见,室内纱帐重重,她像个被埋葬在天幕里的尸体,过了许久才说:“我好像一直在做梦。”   丁衔笛:“你师尊有问题。”   游扶泠:“你不如说除了我们都有问题。”   丁衔笛:“你也有问题。”   游扶泠冷笑一声,“你就没问题?看来你死了尸体也有人和我抢。”   丁衔笛消化了半天这句话,震惊地问:“你口味是不是太重了?” 第52章   游扶泠:“我有说错?不就是这个意思吗?”   她嘲完不忘补充一句,“你自己注意安全。”   丁衔笛哟嚯一声,“阿扇关心我?”   她的一声喟叹实在讨厌,可回到炼天宗的游扶泠讨厌之余却又想念。   她在这个世界也没什么归属感,季町是对她很好,她们之间依然有无法坦白的秘密。   游扶泠多穿书两年,和孤魂一样抽离。   丁衔笛从前对她就意义重大,现在只增不减。   哪怕彼此爱意难以萌生,依然免不了这样的特别。   游扶泠嗯了一声,“我不希望你死。”   丁衔笛差不多能摸清游扶泠的说话风格了,绝对是一句好话后面暗藏威胁,笑着接上,“我知道,要死也只能你杀了我,你是想这么说吧?”   她口吻的熟稔像是她和游扶泠从小一起长大,游扶泠轻哼一声,“我是这样的人?”   丁衔笛:“我是,我是行了吧。”   “总之你没事我也能安心去准备五系大比了,好多事呢,不然还要为你分心。”   她向来巧言令色,却又精准踩在游扶泠的点上。   天极令那端的少女微微颔首,“我会尽快赶回来的。”   “只是你要找的符箓,我师尊并不知情,她让我自己在阁中再找找。”   少女脸色苍白,像是多说几句都能要了她命。   丁衔笛不自觉想起从前见到的那一幕。   那天从竞赛中心离开的游扶泠忽然晕倒。   现场游家的医疗队仿佛有预料一般冲了过去,随后救护车呼啸而过。   那是丁衔笛第一次感受到生命的脆弱。   那年她问陪同自己参加竞赛的妈妈,“我赢她是因为我身体比她好吗?”   妈妈说:“这一次是。”   少儿围棋有年龄范围,更谈不上国际比赛。   这样的竞赛得奖是锦上添花,即便丁衔笛和游扶泠都有天赋,也不会走向专业棋手的道路。   她们的人生乍看有很多种选择,实际上结局早就框死。   丁衔笛没想过挣脱,她知道自己需要在有限的时间里,把能过的瘾过了。   她干什么都轻而易举,游扶泠似乎是天生克她的。   让丁衔笛感受到抓心挠肺的输的滋味,又遗憾对手脆弱得一局棋都下不完,就在她眼前倒下。   丁衔笛:“我希望她长命百岁。”   那年丁衔笛不过八岁,她的朋友很多。   丁获每周都要为她准备招待小朋友的宴会,却很难找到女儿最好的朋友。   丁衔笛和人相处都有天生的端平能力,不显山露水,似乎没有最喜欢,也没有人最特别。   做妈妈的很意外,也很困惑,更担心丁衔笛之后的成长无法控制,顺从下是更恐怖的反叛。   这句话令人意外,丁获问:“为什么?”   丁衔笛:“妈妈不是说她和我生日是同一天?那她也应该和我同一天死。”   游家和丁家每年较劲,继承人的生日宴会挑选场地都要比个高下,收到的礼物也是。   丁衔笛得到了太多,反而对这些兴致缺缺,更喜欢和妈妈一块聊聊天。   “我有说过吗?”   十六岁的生日会结束后,丁衔笛问。   妈妈哪能不知道丁衔笛的记忆力,笑着问:“真不记得?”   丁衔笛:“长大了听很奇怪,像是……”   她当时没有说下去,转移了话题,没想到幼时的一句话变成新世界的誓言。   这个瞬间丁衔笛居然希望它能应念。   同年同月死很简单,同年同日生是顺天而为,世界上也不会有比游扶泠更适合自己的人了。   新世界的她们如今分隔两地,丁衔笛望着浮空画面里的游扶泠,摇了摇头:“找不到也不要勉强。”   “回来的路上小心公玉家的人。”   她依然觉得公玉璀留有后手,“飞舟再检修检修。”   游扶泠久久不语,丁衔笛头一回发现她的目光如此惹人心烦意乱,留下一句粗声粗气的挂了就要离开,忽听游扶泠喊她:“丁衔笛。”   丁衔笛:“还有事?”   游扶泠:“别太想我。”   通讯断了。   丁衔笛气得在原地跳脚,“太过分了!居然在这个时候耍心眼!”   *   接下来的几日丁衔笛在道院内勤加练习,日常穿梭于剑修系的山峰和试炼堂,偶尔去大师姐的住处开开小灶。   大师姐一日工作四个时辰,还有轮班次数。   丁衔笛也才知道院内的机械仙鹤还有黑匣子,可以定期更换存放目击影像,最后存于道院内务处。   内务处存放各类杂物,也有道院各大公共场所的松信。   用的也全是上好的材料,可保证十五年不损坏。   道院内有这么粗壮的鸟腿可以报,丁衔笛还抽空干了几单兼职。   借口运送仙鹤影灵记录,去内务处过了一遍自己被季町捅伤那日的松信记录。   季町先前说她查过,丁衔笛如今又过了一遍,依然没有找到公玉璀露出的破绽。   她想:就算我现在的身体是上好t的材料,她总不能在天极道院就把我杀了。   道院内的执法仙鹤和座师们也不是吃素的。   难道要抽我的骨头?   丁衔笛打了个颤。   如今修真都带矿石和机械了,杀人比头点地还快,不知道抽骨头和器官移植是否也可以无痛。   她找不到证据,只好投身于提升修为。   之前飞饼要求的竹简内容她也配合天极道院的剑诀练,加上大师姐偶尔捎来的丹药,丁衔笛突破现有修为阶级就这两天了。   五系大比前两日,游扶泠在天极令中告知于她:“我今日启程,最快在五系大比的第二日抵达。”   丁衔笛灵石赚得不少,游扶泠偶尔在闲谈境扫过丁衔笛的影像,都能发现此人身上多了不少珠宝。   甚至连梅池都换下了粗布麻衣,仙鹤大师姐戴上了布料昂贵的口水兜。   游扶泠说不出讨要东西的话,听丁衔笛哦了一声,忍不住问:“没了?”   丁衔笛白日试炼,晚上没事就在修真公寓练习符箓。   只是离开游扶泠太久,即便识海不再枯竭,灵力也因为她这么没日没夜地练习消耗不少。   少了灵力注入的符箓自然没多大用处,最后变成打发时间的涂涂画画。   她已然登舟,后面还是上上下下搬东西的宗门道童。   丁衔笛对上游扶泠漆黑的眼,心下了然:“能不能快点回来?”   游扶泠又觉得她太做作,骂了句敷衍。   天极道院已入夜,丁衔笛穿过长廊,发丝被冷风吹得飘扬,轻叹了一声:“大小姐再不回来我就要没气了。”   她眨了眨眼,困倦难以遮掩,“好累啊我的棺。”   从阿扇到棺棺到我的棺,游扶泠都佩服丁衔笛的外号能力。   她半晌无言,许久才憋出一句,“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称呼。”   丁衔笛:“是你的本名乱七八糟好吗?真的晦气,实在令人过目不忘。”   “现在的名字好听许多。”   游扶泠:“不是一个音?”   丁衔笛:“不过我的名字也是算过的,你妈妈那么爱你,都肯同意,那肯定是对你好的。”   两个算过的人在异世界成为道侣,也不知道这命准不准。   丁衔笛哀叹一声,游扶泠这才发现她手臂上的豁口,不像剑气,更像是什么琴弦的所致,她神色紧张了几分,问:“你受伤了?”   丁衔笛边做边给她展示自己身上的伤,“是啊,衣服破了,损失惨重,还要我再脱吗?”   游扶泠:……   “别这么瞪我,”丁衔笛也不急着回去,靠在栏杆上和游扶泠说话,“试炼堂人机之后我闲着没事,约了倦元嘉,结果搞错了。”   游扶泠:“约她干什么?”   丁衔笛:“人家好歹是剑修系数一数二的高手,第一是明菁,你知道的。”   游扶泠哼声道:“你还想着明菁。”   之前丁衔笛还觉着游扶泠到处吃醋,现在回过味来这人纯属无聊,就喜欢提一嘴膈应自己。   要说她真的吃醋,那也不是。   面对一个很想占有自己的人,丁衔笛神色古怪,笑得游扶泠浑身鸡皮疙瘩,“有话快说。”   丁衔笛:“她们是第一名第二名,我们也是。”   倚着栏杆的剑修展示的衣袖只是破了,万里之外的游扶泠看不见丁衔笛后背淌血的伤口。   倦元嘉还在找她的路上,对明菁说:“有人动了我在试炼堂的天极令记录!”   明菁还没明白,只是倦元嘉喊她要明家的特质伤药,也就过来送了,“你受伤了?”   倦元嘉:“是丁衔笛!”   她很少这么激动,没空把玩羽扇,“我查了记录,原本和我的对战改成了音修系的司寇荞!”   明菁皱眉:“那不是……”   倦元嘉:“你会不知道她?她下手没轻没重的,之前就因杀了道院弟子险些被驱逐出道院,还被丢入剑冢深处,一身伤出来的。”   丁衔笛说话总是出其不意,这句话带着微妙的情谊,撩动游扶泠本就难安的心绪。   游扶泠:“我们不是永远的第一名和第二名,不一样。”   丁衔笛不与她争论,看游扶泠飞舟后的东西已经装好,催促她启程:“快些回来吧。”   游扶泠很难接受这样的直言,语气更冷:“催我回来给你充电?”   丁衔笛也不遮掩,“是啊,我离不开你。”   不是情话她也信手拈来,游扶泠听不下去,率先离开。   丁衔笛的天极令熄灭,她陡然放松,几乎挂在了修真公寓外的木质栏杆上。   这边矿灯坏了一盏,目前还是报修状态,所以无人经过。   丁衔笛怕游扶泠察觉什么,选择了这里,即便影像对话,也不会露出端倪。   她疼得直不起腰。   五系大比在即,她找倦元嘉切磋不过是交流剑术,复盘流程,没想到试炼堂的天极令系统还能出现错误。   这几日丁衔笛也和音修试炼过,大部分的音修受限场地,并不怎么出现在试炼堂,能对上的也都是术法不错的。   这是她第一次感受到高阶音修的威慑力。   接近元婴期的音修,道院前辈司寇荞。   这是一个小说里出现过的人。   丁衔笛闭着眼感受着凉风和越来越锥心的刺痛,原著的内容在她脑中盘桓。   她不是应该在五系大比中对上明菁,败于明菁么?怎么会和我对阵。   是意外吗?   绝对不是,丁衔笛分明记得她约的是倦元嘉。   倦元嘉好不容易找到丁衔笛,发现被司寇荞伤到的人居然还有心情看星星。   明菁也阔步走过去,问:“没事吧?”   丁衔笛气若游丝:“死了。”   明菁哦了一声:“那还能活。”   倦元嘉也怕她死了,“你这运气也是一流的,司寇荞可是前任五系大比的魁首。她的琴弦是毒物制成,术法相和,能迷惑心智,你……”   丁衔笛眼皮都快睁不开了,她抓着倦元嘉的衣领不松手,“今晚我不要一个人。”   这话听起来实在怪异,明菁看向倦元嘉。   倦元嘉也吓了一跳,“你嫌我活得太长还是不知道你道侣善妒啊?”   丁衔笛:“我怕我晕过去被人掏心挖骨,你和我大师姐说一声……有人馋我身子,必须保护我的四肢健全,五脏完整……”   司寇荞是很可怕,但怕成这样的倦元嘉还是第一次见。   她和明菁对视一眼,一人一只手臂,把丁衔笛拎走了。   丁衔笛还有几分清明,骂了句这二人听不懂的脏话,“鞋是新买的,不许拖我。”   她就被抬走了。   游扶泠登上飞舟,休息过后惯性点开天极令,入目就是闲谈境的头号消息——   剑修系疯了,五系大比前一日举行邪术游行!   上面的影灵石画像就是倦元嘉和明菁举着丁衔笛和季町交接的画面。   边上还有个巨鸟监工,结合边上目光猩红的机械仙鹤,的确很邪门。   游扶泠看了半天,给丁衔笛的天极令留言:你居然让倦元嘉托你下半身? 第53章   丁衔笛强忍身上的疼,点开游扶泠的消息笑出了声。   待季町带着医堂道医赶到修真公寓,倦元嘉被丁衔笛掐得脸色煞白,站在一边的明菁似乎也被游扶泠的话惊得无言,比灯影还缄默。   季町:“怎么回事?”   丁衔笛把天极令丢给季町,“师姐你行行好,安抚安抚你的好师妹,我要晕了。”   站在一边检查的道医都被丁衔笛逗笑了。   丁衔笛说晕也是真晕,倦元嘉都没想到她能忍这么久。   她和季町说了来龙去脉,又看向一路跟来目前站在修真公寓室内假山上的巨鸟。   倦元嘉勉强能打得过季町,这只以烧饼挂脖的大师姐恐怕难以抗衡,她认错很快,“抱歉,本应是我同丁衔笛对阵的,未曾想临时换人了。”   这样的错误之前也发生过,倦元嘉头皮发麻的是丁衔笛碰上的音修里最狂妄的一位。   司寇荞未入道院就小有名气,还上过隐天司的通缉令。   之前杀死了好几个散修,差点被隐天司打入黑鱼井。   后来似乎有公玉家的人给她作保,才得以脱罪。   她虽不是公玉家的客卿,也胜似公玉家的鹰犬。   背后是谁也不言而喻。   看季町黑着一张脸,倦元嘉也猜得到她在烦扰什么。   “季师姐。”   她和谁都自来熟,拍了拍季町的肩,“我看五系大比你确实要看着点丁衔笛了,炼天宗是三宗之首,公玉家这些年可不好对付啊。”   明菁踩了她一脚,怕她出言不逊惹恼季町。   季町带来的道医是之前炼天宗的前辈,驻在道院,也算自家人,瞧见丁衔笛后背深可见骨的伤也难以下手。   若是寻常外伤t也很快治好了,这带毒的就很棘手。   倦元嘉之前被丁衔笛搞得狼狈,也有些同情她了。   这些日子来又是被天雷劈又是晕的,好不容易过了教考,又来了幺蛾子。   她之前抱着看热闹的心情和丁衔笛相处,今日在剑修系切磋练习,亦能感受到此人区别于旁人的信心。   ---   丁衔笛胜负心很强,却有输的度量,系中课上与她对练的没有一个甩脸子的。   明菁:“你当周围的执法仙鹤是吃素的?”   倦元嘉:“本就是吃素的啊,矿石也算素食。”   她还有闲心开玩笑,瞥见季町安抚天极令那边的游扶泠,又忍不住问明菁:“我听闻前次宗门大比游扶泠差点杀人?当真?”   明菁:“是那人输不起,偷袭反被她重伤。”   她不在意倦元嘉的嘴贱,这会像是想起了什么,咦了一声,问季町,“那人似乎也姓司寇?”   季町颔首,她告诉天极令中的游扶泠丁衔笛只是累了,那边的师妹未曾怀疑,也就消停了。   明菁的话也让她忆起了从前。   倦元嘉看季町一言不发,“看来是真的了。”   “未听闻司寇荞有亲人啊,她不是无门无派的散修么?”   明菁在道院内声望极高,知道的也不少,给她写情信的也不乏音修系的弟子。   她沉思片刻,“她有个妹妹。”   倦元嘉:“你不早说?”   她脑子转得很快,“不会游扶泠当年反击把人弄死了吧?”   季町不说话,倦元嘉明白了,这是连环债。   明菁还记得游扶泠也有为了她回宗门,问:“游扶泠赶得及参加五系大比么?”   季町摇头,“今日才启程。”   榻上的丁衔笛吐出一口黑血,明菁给的丹药效果不错,也无法阻止她目前体内流窜的灵气,她识海躁动,看脸就痛苦无比。   道医开口:“司寇荞琴弦涂的是上古之毒,这可不好解,道院内的丹药和药材只能压制。”   她不参与道院内的纷争,能被季町带过来也是宗门缘故,“她的毒只有她能解。”   倦元嘉沉默半晌:“完全仗着五系大比前后的时间撒野啊,还要丁衔笛求她们解毒?以身相许?”   话音刚落,一直站在假山当摆件的仙鹤忽然动了。   点星宗的大师姐一只有三个人那么宽,轻轻松松挤开这几人,打量了一番丁衔笛的状况,歪头思考片刻,狠狠一啄!   倦元嘉的惊呼伴随着丁衔笛的痛嚎,连季町都吓了一跳。   明菁惊讶地看着仙鹤身上精纯的灵力注入丁衔笛的伤口,原本的毒气迅速被这股灵力驱散开,室内还能闻到一股似有若无的凤仙花味。   丁衔笛额头冒汗,她又坠入了之前昏迷的那个梦。   梦里漆黑无光,雷声隔着厚土,她在大雨滂沱中扭动。   有人捡走她,给她起名。   但养她的人却不是捡走她的人,是师姐。   师姐声音温柔,似乎生来便什么都看不见,也不跟着师父学剑。   每次丁衔笛和师妹一块练剑诀,师姐便坐在一边吹埙。   埙声并不清丽,总显悲凉,师妹们叽叽喳喳,更在意等会吃什么。   梦中的师父是个面容模糊的女人,头发黑中混着几根白毛,面容却很年轻。   她任由徒弟自由发展,总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徒弟们更喜欢亲近大师姐,畏惧严厉的师父。   丁衔笛从没有脆弱的时候,梦中的她却肩不能扛手不能提。   晚入门的小师妹都能扛着木剑给大师姐提水桶,她多挥几次剑都能累趴下,大部分时间都坐在树下看师妹们切磋。   做二师姐的修为不如师妹们着实惹人烦忧,比起丁衔笛的郁闷,大师姐说款款不必担忧,你以后会很厉害的。   梦中的大师姐双眸紧闭,睫毛先天绯红,近似妖邪,这似乎是她被丢弃的理由。   梦里的百年弹指一挥间,梦外的倦元嘉目瞪口呆地看着仙鹤大师姐精湛的疗伤技术,问道医:“你不是说这是上古的毒吗?”   道医也是第一次见如此迅速的消除手段。   她沉默良久,绕着这只体型庞大的仙鹤转好几圈,忍住想摸一摸羽毛的欲望,“说明这位执法仙鹤是上古来的。”   倦元嘉:“怎么可能,你说那群吃矿石的鸟是上古的我还信,现在都没有妖族了……”   明菁:“妖族只是隐匿,不是灭绝。”   她口吻笃定,倦元嘉愣了,问:“为什么这么说?”   明菁:“我母亲就是为了追查妖族踪迹才变成如今模样的。”   她提起母亲一张总有几分哀愁,倦元嘉心里一颤,正想宽慰,那道医又说:“妖族不用畏惧,魔族才需要提防。”   她本就怕治不好丁衔笛回头被宗门问责,看丁衔笛的伤口由漆黑变为血色,松了口气,“碎骨天溪之战本就有妖族助阵,据说当年现场全是妖族枯骨,必然元气大伤,退居什么秘境疗养了。”   她年岁远比季町长,目光落在飞饼上也有好奇,“道侣堂那尊铜鹤便是当年妖族族长的塑像,想必点星宗一脉自古便和妖族有渊源。”   丁衔笛又晕了过去,床边的巨鸟用鸟嘴推了推她,剑修呜呜咽咽,不知梦见了什么,像是在哭。   倦元嘉一直看着飞饼,一双猩红的鸟眼似乎有人类的情绪,遥远又怀念。   一只鸟也会哭吗?   倦元嘉问:“那妖族不是能化形么?为什么……”   她上次得了飞饼的胸毛,这次还是钟情对方柔软的胸脯,还未伸手,便被鸟嘴抽了,疼得差点大叫,一边的明菁笑出了声。   道医看了看这只沉默的仙鹤,“或许也有如今灵气不足的缘故吧,矿气哪能代替灵气,这可是万物生长的本源之气。”   道院外不乏尊崇机械飞升投入四大行的修士,凡人也有如此信仰,相信大道恒常,不死不灭才是永生。   季町送走了道医,回来的时候脸色依然不好。   倦元嘉之前便来此探望过丁衔笛,这还没过去一个月,足可见丁衔笛的倒霉。   她对季町道:“丁衔笛不让我走,说怕公玉璀把她分尸了。”   明菁未戳破她的谎言,在场的人都知道丁衔笛是天绝,明菁更是被公玉璀当面嘲过不懂利用。   她也知道人要做什么选择,既然选择了和游扶泠做交易,游扶泠也找到了可以代替阴铃的神光盏,她就会站在丁衔笛这一边。   明菁:“我会保护丁衔笛的。”   明日便是出对战表的时候,季町思来想去,还是点头道谢,“我去座师那边谈谈。”   点星宗的大师姐还站在丁衔笛榻边,季町走过去毕恭毕敬喊了声前辈,“可否随我同去?”   仙鹤点头,和她前后出了门。   倦元嘉撑着脸看差点卡在石门的肥鸟,笑了一声:“点星宗真是好玩。”   明菁还在搜寻司寇荞那位亲族的讯息,很快就得到了具体讯息。   那年宗门大比,游扶泠反击令司寇荞的妹妹神魂受损,还未一月便身死魂消,照州神鼎上也没了她的典册,想必是死透了。   司寇荞入道前是青州人士,父母皆是凡人,受人陷害后,全家抄斩。   司寇家祖上也有修道之人,后来没落。   只留下一把琵琶,司寇荞死前一曲入道,更是屠了现场观斩的仇家,带着幼妹出逃。   隐天司追杀了她几年,最后是公玉家保下人,还把她的妹妹送去了仅次于三宗的梵荆宗做首席弟子。   司寇荞似乎是在公玉家的安排下进入道院的。   这次出手,不谈私怨,也有公玉璀的推动。   明菁在明家多年,声望不低,询问道院内梵荆宗的弟子后,她对倦元嘉道:“司寇穗是病死的。”   倦元嘉笑容一顿,“你确定?”   游扶泠的天才之名三宗皆知,大部分人对她的印象都是柔弱和不显山露水。   即便宗门大比一战成名,也不似司寇荞凶名在外。   “我确定。”明菁掌中的松信打开,浮空的是那日的宗门大比的影像,“游扶泠没用杀招,反而是她因偷袭受伤了。”   倦元嘉蹙眉看完全程,“那是有人杀了司寇穗?”   更深露重,道院内矿灯不灭,季町不知如何与点星宗的大师姐交流,犹豫半晌,称呼她为裴师姐。   季町:“师姐,道院伤人要如何处理?”   妖物身形庞大,一般人站在飞饼身边都有股非人的压迫感,寻常仙鹤的灵巧和仙气她也全都没有。   眼前浮现出一行字。   [我会处理。]   季町:“不是说这几日不做处罚?”   仙鹤歪头,似乎在看远处路过的下属,她啄了啄自己的羽毛,t一行字又出现在季町眼前。   [老二和公玉璀打架也要处罚,都要进剑冢。]   灵石处罚对其他弟子来说聊胜于无,对丁衔笛堪比巨款,季町都能想到丁衔笛多崩溃了。   她问:“那司寇荞呢?”   仙鹤眨了眨眼,咬了一口脖子上的烧饼,[她在试炼堂内切磋,有正当理由,处罚灵石。]   这和没处罚又有什么区别!   季町思来想去还是不满,[您不生气吗?]   烧饼的碎屑掉在地上,肥硕的仙鹤仰头吞饼。   月下它的影子宛如怪物,很难令人把她和名册上的真名结合在一起。   仙鹤吃掉半块烧饼,歪头看了看季町,重复道:[我会处理的。]   浮空的字晃晃悠悠,季町这才发现她的猩红眼眸和松信的矿石似乎是一种原料,更像是血肉和机械的造物。   怎么说眼前这位也是点星宗的大师姐,季町点点头,又提及自己对明日五系大比的担忧,“丁衔笛这般要如何上场?”   公玉璀既然能在试炼堂动手脚,想来道院内也有座师是世家的眼线,季町深吸一口气,“若是我给丁衔笛告假……”   眼前又浮现一行字:[不必。]   [现在的她太弱了。]   仙鹤啃完烧饼,还抖了抖毛,站得这么近季町才发现这位大师姐用来串烧饼的绳都是上等的天蚕丝。   饶是炼天宗不缺法器,她依然生出了暴殄天物的想法。   不是说点星宗是破落宗门,给鸟串烧饼的都是普通散修要奋斗一生才能得到的啊!   季町:“可她的伤……即便毒解了,明日随便对上人都……”   飞饼啄完鸟毛拍了拍翅膀,修真公寓长廊卷起狂风,点着矿灯的灯笼也晃晃悠悠。   灯影飘忽间,季町仿佛在一只鸟身上看到人类的模样。   [她不会死。]   丢下这句,仙鹤振翅飞走,不远处的机械仙鹤列阵而来,鹤鸣声远去。   季町站在原地沉默良久,随后转身走向座师的修真公寓。   公玉家在道院有人,不代表炼天宗无人。   修真公寓天字号也有几座山头,为了不惹人注意,公玉璀依然在音修的山峰洞府中。   从试炼堂回来的音修盯着自己被灼伤的手背发呆,把玩着碎玉的公玉璀问:“你居然被废物打伤了?”   “丁衔笛尚未突破筑基,随便拎一个散修都能把她废了。”   每座山峰都有付费的洞府,价格越昂贵,陈设越是奢华。   长发披散的司寇荞肤色偏深,一双眼瞳仁极小,乍看就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   她老旧的琵琶放于一边,空中有不少符咒正在修补琵琶上的剑气豁口。   听公玉璀这么说,她嗤笑一声,“你不还是被筑基当场威胁?”   她扫了一眼公玉璀握着的碎玉,“这块玉都碎了,想必公玉凰更不会认你这个妹妹了。”   她语调嘲讽,字字带刺,一边的盲眼卦修沉默不语,像个墓室立道的灯人。   “你!”公玉璀狠狠拍桌,石桌碎裂,室内另一股与她抗衡的灵力强她太多,还把她摁了回去。   司寇荞撩了撩耳边的发,捡了一颗桌上的葡萄,也不看公玉璀恼怒的容颜,“我说的不是事实?你满心满眼为了公玉凰,她成为继任者后可曾多看你一眼?”   她不是公玉家的眷族,甚至不算公玉家的客卿,却是公玉家把她保下来留给公玉凰的陪练。   公玉凰本就是天之骄女,最后把司寇荞丢给了妹妹。   同父同母的姐妹,差距甚大。   公玉璀从小便在比较中长大,习惯了旁人对长姐的赞美和对她的奚落。   司寇荞在公玉家待过一阵,公玉凰眼神冰冷,和公玉璀见面也毫无一母同胞的亲近。   公玉璀:“不是这样的!”   司寇荞嘲讽也就一句。   她手背的伤涂了药也不见好,上面残留的金色剑气似乎比她琵琶琴弦的毒还要浓烈几分。   音修身体发颤,忆起对阵时丁衔笛那双妖异的眼眸,问公玉璀:“你说点星宗大师姐是一只鸟。”   公玉璀点头,“怎么了,你打不过老二还想去打老二?”   司寇荞的音修修袍也有不少破洞,都是试炼堂留下的。   她是音修系人尽皆知的音痴,杀过人也未被逐出道院,谁都怕她,自然也无人和她切磋。   公玉璀联系座师私自换了对阵名单,司寇荞没想到修为低微的剑修居然底牌颇多,最令她好奇的是丁衔笛那双特别的眼睛。   “老三不也是个怪人?”   “指不定一宗三人全都不是人呢?”   公玉璀:“你想什么呢,如今……”   她发现司寇荞居然不是开玩笑,“何出此言?”   司寇荞手指绕着自己垂落的长发,眼神扫过边上不语的卦修,口吻黏稠又亲密,“小颂,天绝一定是人吗?”   公玉璀不信:“我可没听说天绝不是人啊,妖都绝迹万年了!”   她掌中的碎玉若是普通材质,也能修复,但这是深海玉,质地不同,宛如破镜,碎后难以重圆。   公玉璀看一眼便恨丁衔笛多一分。   典颂生下来一双眼就是睁不开的,红色的眼睫像是涂抹了过多的胭脂,让她看上去妖异又可怜。   眷族中这样的孩子不少,卦修与其他修士不同,推演是他们的看家本领。   这一脉出生便吐人言的孩子才可入道,典颂便是其中之一。   少女声音细软,摇头道:“未有这种笃定之言。”   “上一次隐天司抓捕的天绝已经成为黑鱼井的井箍,族中的探子并未有其他发现。”   司寇荞咬开的葡萄染红了她的指甲,她擦了擦,“天绝生来就是耗材,只有遇见地尽才能发挥最大的效用。地尽可比天绝难找多了。你们的眷族都算不出,那天底下还有什么卦修能算到?”   公玉璀捏着碎玉,想起姐姐,又握住拳头:“我只要天绝。”   司寇荞:“她中毒你也近不了身,游扶泠的修真公寓本就禁制颇多,你当公寓的巡逻座师是吃素的么?”   当年公玉凰把她送给公玉璀,要求司寇荞对公玉璀百依百顺。   救命之恩加上妹妹的安置,司寇荞定当竭尽全力。   再者,她的琵琶也需要上好的材料重新锻造,这些都需要公玉家的支持。   后来妹妹死于游扶泠之手,炼天宗守卫森严,游扶泠闭门不出,司寇荞也只能在天极道院借机报仇了。   这丁衔笛还是游扶泠的道侣,再好不过。   公玉璀露出一个笑,“你当真以为修真公寓没有我的人么?”   夜深人静,倦元嘉撑着脸望着光下的明菁,喂了一声。   游扶泠的公寓风格典雅,也有意趣之处。   蝴蝶灯罩的灯影宛如真的蝴蝶翩跹,明菁侧脸,倦元嘉来不及收回视线,对视后明菁问:“何事?”   倦元嘉咳了一声:“你觉得丁衔笛明日能上场么?”   明菁又看向床榻上的剑修。   丁衔笛还趴着,术法修补过的伤口像是缝了针,仿佛有人挖骨未遂。   若不是她气息恢复平稳,倦元嘉和明菁都怕她死了,那游扶泠回来恐怕不好交代。   她们都有目的,此刻的对视本该毫无旖旎,然而蝶灯灯影飘摇,彼此都觉得怪异。   明菁移开眼,低声问道:“你还能找到更适合与我们组队的人么?”   倦元嘉知道这是一汪很难明哲保身的浑水。   她与明菁有婚约,爱慕被丁衔笛猜中,但明菁并不知情,或许也不想知情。   彼此都需要有人妥协,可背后家族责任深重,无法妥协,最后也只有一个办法了。   矿灯不是烛火,不会燃尽熄灭。   榻上的剑修仿佛做了噩梦,不断重复喊着一个人的名字。   倦元嘉:“真令人羡慕,她居然对游扶泠用情如此之深。”   天阶道侣,那是最深的羁绊。   明菁垂眸,正要说话之时察觉到窗户的动静,“谁!” 第54章   倦元嘉:“或许是季师姐呢。”   石门开启,进来的却不是方才走开的季町,而是一个举着托盘低眉顺眼的道童。   倦元嘉松了一口气,宽大的袖摆遮住了她戳了戳明菁手背的动作,她低声道:“差点被你吓死。”   明菁谨记丁衔笛昏迷前的嘱托,问进来的道童,“是谁让你来的?”   道童梳着双环髻,看上去是个还没长开的小孩。   “我每日都会来洞府洒扫。”道童声音怯怯,看了眼一坐一站的两位剑修。   道院内明菁声望好上许多,对方此刻温声细语,小孩更愿意同她说话,“丁姐姐若是从试炼堂回来太晚,我还要早送一趟吃食t。”   倦元嘉:“丁衔笛要求的?”   道童摇头,“是阿扇大人的要求。”   姐姐和大人对比明了,倦元嘉喝茶的动作一顿,都能想到游扶泠吩咐道童的模样了。   她啧了一声,扫过明菁装出的假面,“今日不用了,你先回吧。”   道童颔首,看了一眼床榻,纱帐落下,里面的人也看不真切。   “那我依惯例换一盏矿灯和熏香。”   倦元嘉并不知晓丁衔笛平日的习惯,颔首道:“那你去吧。”   明菁眼神一直落在这个道童身上,看她换矿灯又换熏香,最后送小道童离开。   待石门关上,倦元嘉眯着眼看着明菁道:“你是不是太殷勤了?”   明菁懒得搭理她的玩笑,冷脸打开对方更换的矿石,看了眼香炉里的香。   她换脸换得飞快,可见道院不少人痴心错付。   倦元嘉语调幽幽,“香炉我检查过了,是上好的五枝香,不愧是炼天宗,这样的香普通日子也点。”   明菁未接话,她正在和季町传讯,询问是否每日有道童出没修真公寓,待得到准确回答才放心。   倦元嘉:“如此警觉?还是不信我?”   明菁:“你又不擅长制香,信你何用。”   冷风从外吹来,纱帐飘起,床榻上的丁衔笛依然趴着,似乎被拖进了深渊故梦,满头大汗。   依照倦元嘉的性格,定然会反驳几句。   她忽然脸色大变,走到方才道童更换过的矿灯边上,沉思半晌。   明菁也走了过去,问:“有什么问题?”   倦元嘉又走了回去揭开桌上的翡翠琉璃嵌宝香炉。   这盘五枝香没有问题,香炉盖子内侧盘旋着无数符文,黑红之气与五枝香的香气缠绕。   明菁脸色大变:“这是什么!”   倦元嘉指尖轻点,黑红的符箓有几缕缠到了她的指尖。   香气弥漫,灯影飘忽,倦元嘉神情冷然,“六甲无影符,加上五枝香……明菁,你别过来!”   倦元嘉的灵气拢住床榻似在保护丁衔笛,另一缕淡紫色的灵气浇灭了五枝香。   那道童还未离开一刻,明菁已经把她捉了回来。   正准备回修真公寓的季町匆匆而返。   再入师妹的公寓,发现里面一片狼藉。   本该无事的丁衔笛挣扎着,双目赤红好似癫狂。   倦元嘉的灵气摁着她,明显也快抵抗不住了。   季町:“怎么回事?!”   明菁把那小道童丢给季町。   小姑娘双眼空洞,显然神魂已失,“她前来送五枝香和矿石灯芯,在香炉宝盖里施了咒术。”   “待我追出去,发现她已经倒在长廊转角。”   季町问:“那丁衔笛呢?”   这一环一环明显是冲着天绝来的,季町都不知道庆幸这个节骨眼游扶泠在好,还是不在好了。   淡紫色的灵力散开,倦元嘉的羽扇似乎还有驱散的作用,她抿唇道:“六甲无影符本就是难得的鬼咒,配上五枝香便更难得了。”   明菁问:“有什么功效?”   “功效……驱策妖鬼罢了,这年头无妖无鬼的。”   倦元嘉制住丁衔笛后一靠,羽扇吹起她的碎发,耳上的紫穗也晃晃悠悠,看明菁递过来一杯茶水,还冲对方眨了眨眼,“遇上我算她们倒霉。”   明菁一阵恶寒,坐到了另一边。   季町再次检查了丁衔笛的状态,发现剑修被倦元嘉捆着,眉心的道侣印闪闪发光。   “她这是……”   倦元嘉:“她识海的灵力空了,不是说天阶道侣互补得狠么?她现在和狗饿了要吃饭一样。”   “用道侣的贴身之物堵住便好。”   季町:……   明菁盯着倦元嘉许久,忽问:“鬼咒可以勾魂吗?”   她难得眼神如此明亮,倦元嘉知道她在想什么,“她和你母亲情况不一样。”   明菁的明亮又熄灭了。   季町找了游扶泠的衣裳披到了丁衔笛身上,似乎闻到了熟悉的气息,丁衔笛睁着的眼合上了。   这画面堪比野狗找窝,季町心里也挺不是滋味的,目光再落到一边不见神魂的道童,怒不可遏地道:“公玉家太过分了。”   倦元嘉:“是啊,宗门倒插门的被伤成这样,师姐你总得讨个公道吧。”   明菁吹了口热茶:“总不能杀人。”   她这时候又装上了,倦元嘉笑着追问:“那明家青州分家是怎么灭门的?”   明菁低头喝茶,不回答这个有答案的问题。   丁衔笛昏沉一夜,再醒来已是第二日晌午。   听见动静,坐在窗边下棋的二位齐齐看来,倦元嘉哟了一声,“醒了?”   她们二人一夜未休息,磕了好几颗醒神丹似乎过量了,这会看上去都容光焕发。   丁衔笛问:“你们真守了我一夜?”   她拎起自己身上披着的衣裳,“这也是你们干的?”   明菁指了指倦元嘉,摇着羽扇的剑修还挺不好意思,“你夜半大喊游扶泠的名字,又是亲亲又是心肝的,明菁受不……你踩我做甚!”   她嗷也一波三折,丁衔笛完全不当回事,她撑着身体下床,发现后背的伤昨日深可见骨,今日成了皮外伤。   她惊奇地问:“什么灵丹妙药?”   倦元嘉如实转告了一夜发生的事后,丁衔笛还没来得及感谢大师姐,游扶泠的消息来了。   对方飞舟日夜疾驰,也敌不过隐天司在各州部的四处排查,时间上总是慢了一步。   平日不关心身外事的游扶泠也只能拎着天极令查看了。   丁衔笛猜到她查岗,火急火燎更衣,又用眼神示意明菁和倦元嘉快走。   她速度极快,更衣卷帘送客一气呵成,被赶出去的倦元嘉盯着紧闭的石门看了半晌,嘀咕一句:“这段我好像在哪见过。”   明菁扫了她一眼,语调凉凉,“你送给某师妹的画本。”   倦元嘉恍然大悟,正想道谢,撞上明菁冰冷的眼神,又咽了回去。   看对方抬腿就走,她也跟了上去,“出对战表了,你和谁打?”   丁衔笛坐在倦元嘉和明菁的残局上,神色依然有几分憔悴,游扶泠问:“你没有睡好?”   丁衔笛颔首,眨眼也困倦,“好累,需要阿扇充电。”   果不其然,游扶泠骂了她一句唯利是图。   丁衔笛知道忽悠过去了,柔声道:“你不需要吗?”   游扶泠也不是这么好忽悠的,她扫了眼自己公寓的陈设,看见了掉在地上的羽毛,问:“倦元嘉来过?”   这句太淡,她又蓄力调整,压出了几分拙劣的追问:“你邀请她来我们的家留宿!?”   丁衔笛:“留宿什么!不许发散!”   游扶泠回了一趟炼天宗,飞舟的陈设还更换了一番,比起凡人皇天贵胄的装潢都过之不及。   她挑眉问:“那地上的毛是谁的?你大师姐的毛可不是这样的。”   倦元嘉钟爱禽鸟,连私人飞舟都要雕刻鸟头。   据说她的羽扇也是法器,只是她从来用来装文雅,丁衔笛未曾得见。   不过这人喜欢长毛的玩意喜欢到高价收购,的确给了梅池不少灵石购买飞饼的毛。   丁衔笛心中警铃大作,哪里想到游扶泠隔着千山万水都如此计较,只好硬着头皮承认,“阿扇真是慧眼如炬。”   游扶泠满意了,哼了一声:“你不会把她带上床了吧?”   丁衔笛:“过分了啊,我和你躺床的时候你怎么不说?”   游扶泠纯粹是口头占便宜,和丁衔笛生活了一阵她就明白丁衔笛的大小姐习惯过之不及。   不过丁衔笛善于适应环境,穷有穷的过法,富她就要极尽奢侈。   如果有的选,那是一点也不希望有人踏足她的私人领地。   鉴于目前寄生在游扶泠这,或许才表现出了百分之十。   看游扶泠不说话,丁衔笛也学她哼了一声,“泼脏水这么熟练,你是水做的人吗?”   游扶泠:“我的确是你做的人。”   丁衔笛:……   越来越难搞了,这样下去怎么过。   她从没想过自己年纪轻轻就过上了婚后生活,突然发现母亲说得挺对的。   结婚确实还是恋爱好。   问题……她和游扶泠也没有恋啊!   游扶泠终于在嘴皮上赢了一会,心情好了许多,问:“她来我们家干什么?”   丁衔笛不是很想告诉游扶泠自己中毒了。   都修真了还会中毒,这世界太奇妙了。   都这样了,看来她和公玉璀的过节恐怕无法善了。   即便丁衔笛握t着隐天司任务的底牌,顶多保证自己不死,悲哀地发现无论哪个世界,她都要预设自己缺胳膊少腿。   她喊了声游扶泠的全名。   这一句太郑重了,郑重得游扶泠都愣了半晌,“有话直说。”   丁衔笛深吸一口气,捧着脸问:“如果我变成残废,你会丢下我先走吗?”   游扶泠结合丁衔笛之前和师尊的对话已经推出她在想什么了,她笃定道:“你出事了。”   季町没有告诉她,闲谈境也未有人提起。   影灵石画面朦胧,据说也有各州矿气供给的缘由,她们的面容彼此模糊,最终还是丁衔笛率先败下阵来,“那没有,只是和音修试炼输得很惨。”   游扶泠说话干脆利落,反而是丁衔笛很爱拖长音调,她强调变化多端,很容易逗笑旁人。   完全可以想象她在家中,或者和朋友是如何相处的。   这句话带着强烈的不甘,哪怕游扶泠的直觉提醒她还是不对,她依然被丁衔笛红了的眼眶糊弄过去了。   游扶泠惊讶地看着丁衔笛:“你……哭了?”   丁衔笛皮肉已长出来,身体的灵气却依然乱窜,她嗯了一声,遮掩自己的异样,“输得太惨,还好没给你看到。”   游扶泠甚是新奇,“你也有今天?”   丁衔笛捡起桌上的棋子,音调拖长,“我在试炼堂也经常输,不过这是第一次和音修打。”   “你们两个系倒是能对轰,我们剑修……”   司寇荞修为不低,丁衔笛本以为是倦元嘉推脱了,直到比试之时对方毫不留情,她才明白这不是点到为止。   丁衔笛的不甘心和棋子一起丢进棋罐,更多的是一种跟随血肉涌动的兴奋。   她深知自己不会止步于此,也莫名笃定自己不会死在天极道院。   这个世界太大,太广阔,她要在回去之前看一看。   “我们剑修还是太菜了。”   丁衔笛捧着脸看向游扶泠,忆起游扶泠离开之前她们在摘星阁的胡闹,又笑了笑,“阿扇,待我赶上你,我要和你打一场。”   游扶泠:“好。”   丁衔笛:“在这之前别输给别人啊,抬棺天才。”   她低着头数棋子,方才微红的眼眶像是游扶泠看漏了。   她们的天极令消息颇多,全是五系大比的讨论,游扶泠不在其中,她问丁衔笛,“你第一场的对手是谁?”   丁衔笛目光落在天极令上,惊讶道:“居然是卦修。”   游扶泠:“你要是连卦修都打不过,也别想和我切磋了。”   丁衔笛:“面纱摘了我看看。”   她前言不搭后语,游扶泠瞪了她一眼,“关面纱什么事。”   丁衔笛手指把玩黑白棋,略有些玩味地笑道:“想看看你现在什么表情啊。”   “某些人管天管地,管我师妹和同修的感情,却不让我多看两眼。” 第55章   游扶泠哼了一声,“油腔滑调。”   那边的人笑着看她摘了面纱,露出符合丁衔笛想象的冷淡的面孔。   单看外貌,游扶泠并不是冷傲的类型。   眼珠太黑,还有点像小孩的眼睛,气质最像孩童的梅池都没有游扶泠的双眼这么稚气。   只是她一旦眼波流转,就有冬夜霜雪飘飘的恍惚,难以捉摸。   丁衔笛自诩看人经验丰富,这么多年唯独看不透游扶泠,对方总能做出超出她意料的举动,令她好奇,好感,好想……碰一碰。   游扶泠:“看出什么表情了吗?”   丁衔笛:“对我很满……”   意字还未说完,画面就消散了。   丁衔笛松了一口气,趴在棋桌上,看了眼窗外的卷云,嘀咕了一句:“总算糊弄过去了。”   她后背深可见骨的伤皮肉都合上了,这个世界到底不同,换作原世界她恐怕得躺上小半年。   黑影忽然落下,丁衔笛侧着脸看过去,有气无力地打了声招呼:“大师姐。”   飞饼哇地吐出一瓶丹药,也不知道她和梅池到底谁力气大,一瓶丹药掉下来居然砸坏了棋盘。   丁衔笛猛地跳起来,“完了,被游扶泠知道我死定了。”   大鸟似乎也鄙夷丁衔笛的惧内,几缕灵力释出,很快桌面恢复如初。   丁衔笛这才拿起丹药,问大师姐,“这是干什么的?”   她听倦元嘉提过昨夜的来龙去脉,又握住飞饼的爪子,“谢谢大师姐给我疗伤。”   巨鸟爪子一拍,差点又把丁衔笛拍成桌子的镶嵌物。   [你毒素未清,多吃点药。]   身为大宗天才的道侣,季町也给了丁衔笛不少好处。   譬如短期提升修为的功法,譬如照顾她起居的道童。   丁衔笛自认疑心病重,但在梅池和大师姐面前,她便减一分警惕,像是她本就应该留在这里,或许到最后也难以抽离。   巨鸟勾着窗棂,猩红的眼眸扫过丁衔笛的身躯,似乎打算走了。   丁衔笛扒拉住大师姐的腿,“飞饼,大比结束之后我会和公玉璀一块打入剑冢铲屎吗?”   之前的冲突就是延期处置,丁衔笛还想讨个好处。   大师姐在这方面铁面无私,利爪推开丁衔笛谄媚的脸,表示不可通融。   丁衔笛嘟囔道:“为何不可!飞饼大人庇佑庇佑我这个柔弱的师妹怎么了?”   丁衔笛此刻嘴唇干涸,面容苍白,看上去确实挺柔弱的。   巨鸟不为所动,振翅飞走,不远处的机械仙鹤纷纷追随,看上去阵仗极大,的确位高权重。   丁衔笛唉了一声,“算了,躲不掉的。”   服下丹药后丁衔笛睡得宛如死猪,醒后直奔大比现场。   路上遇见倦元嘉,对方凑了过来,朝丁衔笛索取报酬,“我帮了你,好处呢?”   丁衔笛面色还有些苍白,她抬眼看了看头顶盘旋的执法仙鹤笑道,“我可以给你提供平日对明菁最穷追不舍的弟子名单。”   倦元嘉:“就这?”   丁衔笛:“你若是想要和明菁好,那不是很简单,什么话本丹药……”   倦元嘉:“强求没意思。”   她的心思都被丁衔笛挑破了,也不和丁衔笛见外,只是人前还要装一装。   她们二人勾肩搭背,也是前往大比现场的明菁嘴角抽搐地看着一起踩空的两个人,路过丢下一句成何体统。   倦元嘉:“管这么多。”   丁衔笛倒是经验丰富,“你这会应该反问什么是体统,追上去问。”   她如今的剑修外袍都是炼天宗的布料,完全不似从前的穷酸破落。   结合面容和语调,倦元嘉莫名觉得她像凡间经验丰富的狂徒。   忆起这人的乞丐出身,又好像可以成立了。   倦元嘉:“然后呢?”   丁衔笛:“然后……”   不知道她想到了什么,笑得更灿烂了:“让你的心上人知道什么是真正的不成体统。”   倦元嘉沉默半晌,“哪学的?”   丁衔笛松开手,“需要学吗?”   倦元嘉正要说话,丁衔笛后退又勾住她的肩,“不成体统是一种态度,对上喜欢的人,手到擒来。”   倦元嘉在道院内也算风流人物,前段时间轰轰烈烈的仙鹤传情她也收到不少亲信,和明菁对比却只能算收获甚少。   明菁在道院风评极好,身上堆满溢美之词,只有倦元嘉知道她是什么个性。   十岁那年,明菁就屠光了青州明家分家叛徒。   这样的屠戮属于修真世家内部的恩怨,隐天司不会插手。   明菁完成这样的任务后顺利晋升本家,倦元嘉那年正好跟随族中长辈前往明家做客。   小孩不得入内,她离开正厅后迷路了。   正好撞见明菁把人推入池中,对方每一次扑棱,她的灵力就随风拨弄,不给对方任何靠岸的机会。   似乎是存心溺死那位本家少爷。   倦元嘉不掩饰脚步声,明菁也不见被发现的心虚。   她们同龄。   论地位,倦元嘉高于明菁,但倦家是不流动的水,明家是快干涸的井。   两家若再不有所举动,公玉家势必会吞掉他们两家。   那一年是两家企图促成联姻,定下倦元嘉的族姐和明家本家的族人。   这对十岁的小孩来说并不重要。   后来倦元嘉忆起那日,明家亭台楼阁掩映的池塘百年,垂着手滴血的女孩和一双没有任何波澜的眼睛。   扑腾的水声化为一个人的心跳。   明菁很危险,趋同死亡,却激发了另一个背负兴衰之人的兴趣。   哪怕后来的明菁白衣无尘,倦元嘉也清楚她白袍之下陈年的血渍和污垢。   倦元嘉想:这人欲望重重,又尚有一丝t温存,如此难得,正好配我。   族中长老提出要求的时候她表面为难,心下狂喜,面对明菁还道一句我不愿意。   倦元嘉愿意得很,前提是,明菁要比她还愿意。   丁衔笛言罢阔步向前。   倦元嘉站在原地,看着剑修有些凌乱的步伐,忆起丁衔笛被收入点星宗之前的过往。   遥州冬天很冷,凡人百姓被冻死的不少,更何况乞儿。   那样的条件活下来的孩子,多半也有陈年旧疾。   昨夜见骨的弦伤和剧毒,加之六甲无影符和五枝香的咒术,倦元嘉自问换成自己也很难上场。   这也证明了丁衔笛的不同寻常。   点星宗真是一个有趣的宗门。   紫穗剑修不避讳周围弟子持续的揶揄走向明菁,旁人早就默认她们二人关系密切,明菁似乎也无力挽回,懒得解释了,她对倦元嘉道:“保持距离。”   倦元嘉:“保持有用?不如想想你和司寇荞对战如何应对,别中了她的暗算。”   明菁也有几分心高气傲:“不需要你担心。”   五系大比在天极道院最大的修真广场她们来得已经算迟了,安排早的已经比完了。   有人在现场兜售各种零食瓜果,甚至有人专门逮着有名的弟子录入松信,企图卖个好价。   道院的副首座和其他座师一块坐在东南位置。   现场还有不少卦修临时抱佛脚,在西南角给卦修的祖师公玉禄上供。   倦元嘉注意到阵法上丁衔笛和典颂的名字,叹了一声,“这一场总能赢吧。”   “有些不到一炷香就结束了。”   道院五系大比和试炼堂是一个天极系统,丁衔笛摸清了运行规则,也知道和卦修对阵完全用不到大的场地。   或许是她这阵子太出风头,观看弟子也不少。   山风烈烈,丁衔笛看了眼头顶的她和对面卦修的名字,目光落在对方紧闭的双眼,实在想不到大比第一战面对的是位盲眼少女。   她还未出声,典颂便率先开口了,“丁师姐,不用顾忌我的眼睛。”   “我的心能感受到你。”   倦元嘉坐在一边,正好打完一场的梅池挤开她看上的位置,动作太大,不小心把怀里抱着的煎包掉在了倦元嘉的羽扇上。   汤汁弄脏了雪白的羽毛,梅池急忙道歉,倦元嘉随手复原,笑眯眯地问:“小师妹,你道侣呢?”   梅池:“我没有道侣啊,你道侣明菁呢。”   倦元嘉:“她在西侧。”   梅池发现二师姐教自己的不管用了,茫然地眨了眨眼,“你为什么不看她?”   倦元嘉:“看你二师姐比较重要。”   她神色严肃了几分,看梅池圆滚滚的眼睛又觉得好玩。   羽扇正要蹭一蹭小姑娘的脸颊,一只手推开她的扇面,祖今夕坐到梅池身边,不忘提醒倦元嘉,“倦师妹,自重。”   场上的剑修无法施展剑诀,每一步都像有人算无遗策。   边上也有人毫不意外,“卦修便是如此!还能预判动作!”   “眷族更不一般吧!”   “看来丁衔笛第一场就要输了。”   “不!你看她的剑诀……不同了!”   梅池一边往嘴里塞煎包一边瞪大眼,“睁不开眼的人好厉害啊!”   她问倦元嘉:“卦修什么都能算吗?”   倦元嘉:“看技艺如何,我不知公玉家眷族的深浅。”   梅池哦了一声,又给了倦元嘉一个煎包,“蟹籽馅的,可好吃了。”   倦元嘉心想你没看祖今夕的眼神吗?   她不敢接,堆笑着拒绝。   梅池自己吃了,又看向场上的丁衔笛。   卦修法器并不似剑修相对统一,名为典颂的卦修只有一根象牙笏,上面泛着点点灵光,似和主人相合。   梅池:“卦修都滑不溜秋的。”   其他场地过招天雷地火,还有的炸开了边上的花草,满地泥污。   丁衔笛这场和跳舞似的,一个攻势被拆开,一个守势毫无破绽。   只是卦修体弱,很快典颂便撑不住了。   道院内也有座师是公玉家的人,公玉璀还不放心,安排典颂执行她的计划。   但天绝不似常人,典颂听不见丁衔笛的心声。   对方势如破竹,似乎不受昨夜司寇荞的影响,更像是毫发无损。   怎么可能呢?   少女艳红的眼睫颤颤,心有余悸地躲过一道寒光,笏的灵光随着交锋宛如粉尘般洒在丁衔笛的长剑上。   五系大比不限制法器,不点到为止,不是重伤和死了不会有重大处罚。   不少有私人恩怨的也爱在五系大比动手,似乎从这里开始弱肉强食也好比在道院外白纸一张好。   倦元嘉看场上的卦修脚步虚浮,唉了一声,“妥。”   梅池目光落在顶上判定输赢的光幕和扶起卦修的二师姐,“完了,游扶泠又要骂我们二师姐朝三暮四了。”   倦元嘉刚往嘴里塞了一颗乌梅,差点喷出来,“她又不知道。”   梅池指了指边上几个转动的松信,“都是炼天宗的,谁授意的不是很清楚吗?”   她看上去稚气,偶尔还爱说沉重的话。   现场结束,道童清场,丁衔笛下来后和梅池打了个招呼。   剑修看祖今夕默不作声坐在一边,问:“祖师姐,您今日不用比赛?”   祖今夕颔首,梅池插话:“丹修上场就用毒,有什么好比的。”   倦元嘉:“真出事谁管你学的什么,能弄死就好。”   梅池:“你好残忍,明菁知道吗。”   倦元嘉:……   她看丁衔笛还在收她那破烂的剑鞘,问:“你家夫人怎么不给你换一把好剑?”   梅池:“二师姐,她骂你好贱。”   倦元嘉终于坐不住了:“小妹妹怎如此爱曲解人意!”   丁衔笛抱着剑长叹一口气,“我家夫人是给我寻过好剑,可惜太华丽了,不适合我。”   和游扶泠结为道侣后,丁衔笛浑身上下的装扮大改造,唯独剑修专有的剑用的还是系里发的。   剑修课程对练大家用统一配件,不妨碍剑修私底下爱剑成痴。   丁衔笛还想过自己铸一把,她的修为铸出来的顶多算个叉子,给游扶泠叉叉水果才不算小材大用。   处处掣肘,丁衔笛倒是想得开,眉开眼笑地接过梅池递过来的冬瓜糖吃。   倦元嘉问:“你下一场对谁?”   丁衔笛看了眼自己的天极令,“还没有消息。”   昨夜深可见骨的伤口和咒术都令她神魂疲倦,和卦修对阵更耗心神,陡然放松后丁衔笛靠在梅池身上,得亏师妹力大无穷,也好说话。   丁衔笛问:“那你们呢?”   梅池:“阿祖是丹修,前面的比试都好慢的。”   “我打得很快,反正我剑诀只会基础的,不硬碰硬我就认输啦。”   倦元嘉:“还未轮到我呢。”   她看了眼不远处天幕的名字,“明菁对阵司寇荞已经开始了,丁衔笛你去否?”   话刚说完,丁衔笛的天极令便弹出她的下场比拼。   梅池凑过去看,咦了一声,“又是那个树杈子。”   倦元嘉也看见了公玉璀的名字,神色难看许多,“怎么又是她。”   西海白鲨入世多年,比饵人通人情世故许多。   祖今夕扫过梅池攥着丁衔笛衣摆的手,饵人依赖得格外明显,丁衔笛勾肩动作自然,还在调侃梅池的外号。   怎么看都是点星宗宗门姐妹情谊极好,祖今夕却怕她今后带不走梅池。   丁衔笛年纪不大,说话老练得堪比陨月宗的长老,祖今夕都不知如何进行计划。   朝昌雨已经传来宗门急讯,宗主如今前往黑鱼井深渊尚未归来。   说你若不提前离开道院,恐怕宗主之位便要被人夺走了。   祖今夕不在意宗主不宗主,她在意能不能带走饵人。   西海如今难以跨越,她也不知族群是否还能传承彻底吞噬饵人的秘术。   丁衔笛余光瞥见祖今夕难看的神色,喊了声祖师姐。   梅池转头,问:“阿祖,你不受伤了吗?脸更白了,比死人还难看。”   丁衔笛识趣地松开梅池的手,“你见过死人么?别瞎说。”   梅池颔首,“见过的呀,海上全是浮尸,密密麻麻的,全身都肿了,肚子里都……”   丁衔笛捂住她的嘴,“少说两句吧祖宗。”   倦元嘉好奇地问:“小师妹你打哪来啊?”   点星宗在旁人眼里穷酸破落,弟子倒是个个有趣。   梅池力气极大,也不怕受伤,普通的木剑注入灵力也无法砍伤她。   丹修就爱和梅池混,烤几个葱肉饼子就能忽悠梅池抬丹炉,好用得很。   丁衔笛:“我师父捡来的。”   倦元嘉猜也是,她的天极令也提醒她前往t对阵场地,她道别后匆匆离去。   丁衔笛也去往下一场阵地。   *   今日无风,天也无云,蓝得有些刺眼。   游扶泠趴在飞舟的床榻百无聊赖地点着天极令,头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度日如年。   道院五系大比最快也要七日结束,季町偶尔会给转达丁衔笛的现状。   丁衔笛第一日赢了卦修典颂,和音修公玉璀。   对上公玉璀似乎平平无奇,反而是公玉璀下一场重伤了弟子,似乎要被判罚进入剑冢了。   第二日丁衔笛赢了剑修两位师兄,败给法修某极擅长幻术的师姐。   第三日……   第六日,游扶泠收到了丁衔笛被打入剑冢的消息。   季町本想瞒她,游扶泠飞舟过处,偶尔也有收不到消息的时候。   她过了最贫瘠的州部,天极令也不再断断续续,闲谈境里密密麻麻都是丁衔笛的消息。   丁衔笛的修为果然不如表面看到的那样,六日胜率极大,每一次要掉下排名落败之时都精准通过。   一日几百组的五系大比精彩无比,受伤也是难免的。   最后一日不少人伤痕累累,游扶泠还见到了倦元嘉被丹修烫坏了长发。   丁衔笛和公玉璀对战无事发生,直到最后一日她对上了明菁。   游扶泠在闲谈境见到了那日的画面。   滂沱大雨里,剑修对战从傍晚到黑天,明显是明菁更胜一筹,最后的画面却是丁衔笛愕然地看着倏然倒下的明菁。   明菁的剑很有名,当年宗门大比和明菁遇上,游扶泠就见识过这把名为纯钧的剑有多锋利。   当年游扶泠刚穿不久,修为压制明菁也只是险胜,亦能感受到明菁并未使出全力。   那入天极道院的明菁怎么可能打不过丁衔笛?   画面里长剑落地锵啷一声,明菁身上血流如注。   四周嘘声四起,明菁艰难地抬起头,不知对丁衔笛说了什么,就有剑修大喊丁衔笛使诈,乱成一团。   现场的道医给明菁看伤,座师们也前来探望,明菁嘴唇发紫,口呕鲜血不止,后面什么都看不见了。   游扶泠坐不住了,她问季町,“为什么都说是丁衔笛下毒?”   季町头痛欲裂:“不是丁衔笛,是明菁早被下了毒,正好和她对阵毒发。”   “连续多日催动功法,根基损毁严重。”   游扶泠:“那也不是丁衔笛的过错!”   她顾不上看窗外的飞舟通道,在舱内来回踱步,“她不是这样的人。”   “我当然知道。”季町早就把那夜发生的事上报座师,却无任何表示。   也有座师表明若是丁衔笛是炼天宗的记名弟子,她们定然会周旋,但丁衔笛不是。   点星宗的地位在道院内分明,甚至不如三宗之外的宗门。   哪怕丁衔笛此次表现优异,明菁在众目睽睽之下重伤濒死本就是大事,道院的座师排查数次,得出明菁之前对战弟子未动手的结论。   哪怕季町、倦元嘉甚至明菁本人都清楚或许就是第一日的司寇荞做的。   游扶泠:“证据呢?”   她从未如此着急过,今日是大比最后一日,丁衔笛已经累计惩处,被丢入剑冢深处。   那是座师进去都得脱层皮的地方,如今丁衔笛修为比刚穿书之时强上许多,不代表她有能力应对剑冢深处的异常状态。   季町:“药是从你的修真公寓搜出来的。”   她也懊恼,“那日我便应追查到底的。”   游扶泠:“那日?”   季町不语,游扶泠:“你们都瞒着我什么?”   她极少动怒,和丁衔笛结为道侣后更是如此。   如今肉眼可见灵气四溢,连带着会影响飞舟的运行。   季町还是告诉她了。   司寇荞的暗算。   被抽去神魂的道童。   六甲无影符和五枝香。   游扶泠又问:“那点星宗剩下的人呢?”   季町:“梅池……因为和当日现场的弟子起了冲突,也被执法仙鹤带走了。”   “她们的大师姐,一直不见踪影。”   季町自知过错,她道:“我会亲自前往剑冢去帮丁衔笛。”   游扶泠:“大师姐。”   她声音极尽忍耐,季町都能听到游扶泠的深吸之声。   “你和我说她被司寇荞打成重伤,中毒一夜,又遇上道童咒杀?”   游扶泠闭了闭眼,忆起那日丁衔笛的神情,对方不躲闪,一副骗不过你的模样。   还是藏了事。   游扶泠:“之后又硬撑着参加五系大比,一直到和明菁对阵?”   她语速极慢,慢得季町都莫名心慌,“阿扇,你先服下静心……”   “大师姐,我后悔了。”   “我不应该把她托付给别人的。” 第56章   “二师姐!我要和二师姐一起去!”   梅池冲着被拖走丁衔笛大喊,祖今夕拉住她,“梅池,你不能去。”   梅池还在挣:“为什么我不能去!我方才打架了!我也是私自械斗,凭什么那几个人可以,我就不成!”   祖今夕被梅池扇在地上,边上的丹修忙不迭扶起她,“祖师姐,你离她远些,点星宗尽是癫子。”   梅池怒视周围说风凉话的弟子,“你们不许这么说我二师姐!”   她打不过执法仙鹤,不代表打不过这些人,一边还捞起一个弟子往围观的人群里砸。   这边是五系大比休息区,顶上还有符文,檐外依然风雨大作。   大雨冲刷血迹,也浇得丁衔笛越发清醒。   剑修系的统一佩剑作为赃物被收,她的天极令也被收缴了。   风雨中被押着的剑修外袍被鲜血染就,和雨水一块没入地上的水坑。   季町在外围和座师沟通,神色焦急。   处于高位的副首座身边站着一只巨大的仙鹤。   副首座平日正经严肃,今日却嬉皮笑脸,摸了摸法阵里毛发干燥的仙鹤羽毛。   “小飞冰,做大师姐的滋味如何?”   仙鹤啄开她的手。   [若不是小五要让我做大师姐,我才不做。]   这只仙鹤平日无半点仙气,在同门师妹眼里到处拉屎,像是控制不住一般。   无人知晓它是半机械半血肉的怪物。   碎骨天溪之战死伤惨重,若不是娄观天剖骨弑师,恐怕琉光大陆已然翻转。   底下之物倾泻而出,天日被吞,人外也无人。   当年的代价实在太惨重了。   桑婵的神魂虽被压入地底,之后琉光三宗和隐天司连年压制,却因为矿气的无度开采再次失衡。   副首座笑了一声,“当年不是你嚷嚷着做大师姐呼风唤雨,最威风了?”   [那还是做师尊最威风。]   副首座撑着脸感慨:“所以我不做师尊,多麻烦啊,拉扯这个那个的。”   裴飞冰:[小五她们都是大师姐带大的。]   副首座:“那也是桑婵在外边打猎啊。”   知晓真相的裴飞冰最恨桑婵,副首座这句话显然偏颇,她鸟嘴一偏,女人速度更快,鸟嘴啄了个空。   裴飞冰从前也不是这个模样。   她当年离开族群身受重伤,又误打误撞落入了娄观天的捕网,差点被对方烤了。   若不是与娄观天同行的师妹救下她,或许妖族的少主都要换一个人。   人间千秋万代,一只鸟的记忆亘古恒常,仙鹤也会做梦。   梦见当年黔迢山的相遇,被戏称外门弟子的从前。   那年故人依旧,桑婵也不是要用凡人血祭的魔族。   她只是一个未老先白头的师父,有一个天生眼盲的红眼睫大弟子。   老二娄观天总说大师姐像师父的妻子,老三老四说什么妻子,那是师母。   老五搂着裴飞冰说二师姐又要被打了。   小姑娘笑起来梨涡浅浅,总是喜欢埋在妖族的翅膀下,说飞冰你好暖和,我要和你永远睡在一起。   后来她真的永远睡下去了。   本来没有点星宗的,但她给了心上人一个永久的位置,满足她做大师姐的欲望。   死去的修士不知道凡人的时间对不死的妖族来说多难熬。   熬了一年十年,百年千年,万年过去,黔迢山上没了挂着鱼皮灯的宅院,凤仙花漫山遍野。   碎骨天溪多了好几座妖骨山,唯独娄观天的神骨不知所踪。   裴飞冰望着雨雾中发带飘扬的丁衔笛,问副首座:[这一次能成功吗?]   副首座翘着兰花指,摊开的掌心漂浮着咒文,赫然是她当年教给公玉禄的咒术。   也不知道被谁偷了去,成了今天这场闹剧的重头戏。   “但愿能成吧,”她语调拖得长长,望向群山之外,群岛之外,天幕之外,“宣伽蓝说这一次不成功,我们便没有机会了。”   她们都不希望地底的东西再次涌出,可失序的世界,t又要如何讲究恒常和无常呢。   “怕的就是……”   她肉身早已死去,这不过是一缕残魂,或许这一次她依然无法再见到宣伽蓝。   “一次次地事与愿违。”   鹤鸣不绝,被押入剑冢的丁衔笛望着盘旋顶上的机械仙鹤,沿着路上的标识继续前往深处。   她穿书后一直躲开剧情,没想到剧情还是来了。   只是从明菁捅她变成她捅明菁。   那一剑连丁衔笛都出乎意料,她连日的疑惑也在那一瞬间得到解答。   难怪季町查不出错,难怪公玉璀有恃无恐,剑修系的统一佩剑就有问题。   不仅如此,明菁的状态也有异。   对方明显不想和她拼尽全力,刀光剑影下依然以躲避为主。   结局也在明菁的意料之外,她脚步不受控制,几乎是迎着丁衔笛的剑来的。   血水、雨水。   那一幕反反复复在丁衔笛脑中闪过。   她又想起第一场对阵的盲眼卦修,还有她扶起典颂之时,凑近她的少女一句低声的谢谢和对不起。   是那时候?   若是试炼堂对阵,任何超出要求的法器都会触发警报。   司寇荞是音修,武器早登记在册,即便换人也无济于事。   那……   卦修不止用了卦术,还有不受道院规则束缚的……禁术。   藏书阁内容丰富,丁衔笛也询问过季町禁术的限制,这个世界施展非常规的术法代价极大。   人最大的代价无非是求而不得、不得好死和寿命短暂。   前两个算诅咒,最后一个对卦修来说是可以利用的。   只是一般人都想苟且偷生,谁会愿意付出寿命的代价。   冷雨浇下,丁衔笛沉默地望着远处的重山。   周围野兽呼号无数,此次被罚入剑冢的弟子人数众多。   大部分是大比之前犯错的累积,她们并不和丁衔笛一道,只需要在外围打扫粪便即可。   送她们入内的座师撑着伞,摸着胡须道:“机械仙鹤会领你去深处。”   “若遇见危险,捏爆这枚符咒即可。”   进入剑冢后天极令中的矿石碎片也会失效。   这里天气混乱,人迹罕至,雨中灵兽的嚎叫更显寂静。   受罚弟子中有公玉璀和司寇荞,若不是丁衔笛今日重伤明菁,或许也只是和她们一道在外围清扫。   一群人里只有她伤得最为严重,不少人同情地看着她,似乎瞧见了她被灵兽追赶的可怕场面。   琉光大陆修真界如今都归隐天司管理,万年前的灵兽大部分因灵气稀薄死去,存活下来的都被送至天极道院。   不提灵兽,道院内的机械仙鹤一只堪比金丹,那剑冢这些依靠灵脉繁衍的灵兽只会更可怕。   丁衔笛也在闲谈境听过不少剑冢传说。   百年前也有弟子被罚入内,最后只找到一块腿骨,想必是被灵兽啃食完了。   也有人因为惩罚寻到机缘,出来后修为提升。   这样的概率极低,多数还是受伤惨重。   这也成了弟子们口口相传的禁地,除却外围的粪便,深处比话本描写得还可怕。   丁衔笛清楚这位座师和公玉璀有联系,她顺从地接过符咒,未曾多言。   雨幕里的少女一张脸毫无血色,背上裂开的伤口淌下的血被织物晕染,像是她披了一件鲜红的外袍,触目惊心。   “她不会死在里面吧?”   “好歹也是点星宗的人。”   “明菁实力强悍,怎会被她……若是明家追究起来,点星宗宗门又无人撑腰。”   “她们的宗主是谁?”   “我和她之前对战过,她不像是会下黑手的人。”   “小声些,没看公玉璀在这里么?”   今日之事突然,现场的人信了丁衔笛对明菁因爱生恨,也有人觉得蹊跷。   可是那柄剑的确是丁衔笛刺进去的,明菁的不可置信也明晃晃。   现场倦元嘉的怒吼更是令人深刻,目前闲谈境还有人大谈这里到底几角恋。   其他受罚弟子走后,公玉璀对跟着她的人道:“机械仙鹤六个时辰后轮岗会休息一个时辰,你们届时跟上。”   她不打算前往剑冢深处,等着在外面坐享其成。   这几位都是金丹期的弟子,还有法器加身,并不畏惧剑冢的地形。   公玉璀许诺了天大的好处,自是能调动得人。   今夜雷雨交加,丁衔笛从前没有这样的经历。   她甚至感受不到冷,心头仿佛含着一口沸腾的血,身上的骨头都烧得她浑身火热。   我还是学得太少,学得不够精。   不够,什么都不够。   这个世界远比她想象得宽广,也有无数她未知的东西。   符箓、咒术、世家、宗族、妖魔和……   夜晚的山林被雨水席卷,泥土污浊她的外袍,她一身泥泞,躲开从树下跳下企图啃咬她的狰狞野兽。   这些都是身体的本能反应,丁衔笛迷迷糊糊地前进。   本能驱策她找个干燥的洞穴,地底下会更安全。   泥土、枯草、虫蛇的气息。   她的气息惊扰了森林中的灵兽,雨夜非人的眼眸亮起,由近及远,恍若鬼火。   栖息的鸟类振翅,盘旋天上的机械仙鹤没有得到首领的指使,继续巡逻。   丁衔笛的脑子不受控制,她想到很多。   我好像在哪里见过那双红睫,师父说像红合欢,很是美丽。   什么师父,我不是丁衔笛吗?   不对,丁衔笛是有师父的,那我又是谁。   她的外袍被锋利的兽爪割破,旧伤未愈,新伤重重。   也有灵兽不堪攻击倒在地上,其余纷纷后退,惊惧地望着雨夜里金瞳的人类。   丁衔笛不知疲倦,更不知昼夜轮转,或许剑冢深处没有昼夜。   散修趁着机械仙鹤轮岗之时前来,看到的就是一地灵猿的尸体。   山谷安静,大雨骤歇,妖异的月下,有人走得慢慢吞吞。   几个散修弟子对视一眼,齐齐上前。   裹着杀意的弦音未至,百米之外的剑修倏然转头,那张脸不仅沾满血迹,还爬满鳞片,月下泛着金光,格外瘆人。   丁衔笛脑中声音无数,师父、师妹、我怎么还有好几个师妹。   我的师妹不是梅池吗?   不对,我不应该有师妹,我是丁衔笛。   我要回家。   我想妈妈。   我要和一个人一起回家。   我们说好的,不能死在这里。   万千杀意袭来,散修弟子笃定丁衔笛必死无疑。   千钧一发之际,游扶泠送给丁衔笛的发带似乎受此地异常的灵气驱使,化为一柄长剑,以裂天之势狠狠劈向来人!   轰隆一声。   山谷巨响伴随着血迹飞溅,丁衔笛拖着织物化为的长剑走向一击后还存活的弟子。   摆脱穷酸的剑修每日精心梳理的长发披散,血色笼罩,随着对决,丁衔笛身上旁人的碎肉落下,每一步似有山谷之声与她相合。   宛如苍天破碎的震慑下,剑冢深处剩下的弟子依然竭力围剿她。   “她旧伤未愈!我们不可后退!”   “结阵!剑冢深处无人管辖,竭尽全力!”   “可……她真的只是筑基?这金丹都不可能……”   风吹起金瞳剑修的散发,她每一步都令人恐惧,踩过断肢,气势锐不可当。   “公玉璀不是说丁衔笛很好解决?”   “我们被骗了……丁衔笛不是……呃……”   “她这不是入魔的征……”   剑冢外围的弟子还在连夜铲屎称重,忽然的大地震动吓了她们一跳。   “地震了?”   “还是海啸啊?”   “未曾听闻无方岛还有洪灾……”   公玉璀坐在山洞,掌心的碎玉被她捂得温热,她闭着眼,想念远在梧州的长姐。   她不想成为公玉凰的拖累,也不想成为别人耻笑公玉凰的理由。   若是得到天绝,那……   又是一声巨响,下了两夜的雨又裹着霜雪而来。   剑冢四时失序乃是常态,公玉璀不曾放在心上。   她利用典颂施展禁术,又指使司寇荞下手,花了那么多心力,就是为了这一天。   丁衔笛修为不高,游扶泠不在身边,此刻又无执法仙鹤在场,那几个散修个个都是金丹期,定然能把她当场格杀。   洞外风霜雨雪轮番而来,洞内篝火飘摇,忽然惊雷落下,劈开了山洞。   还在捡屎的其他弟子惊恐地看着丢在地上的尸体,还有被血溅了一身的公玉璀。   不紧不慢的脚步声响起,干燥的洞穴拖着长长的血迹,像是野兽游过。   公玉璀瞪大了眼,“你……你还没死?”   回答她的本该是长剑穿心,有人忽从山洞外飞来。   方才还和其他弟子一同铲屎的司寇荞忽然出现,挡在了公玉璀面前。   强大的灵力恍若邪魔降临,这和那日试炼堂的力量完全不同,司寇荞当场喷出了一口血。   “快走!”   司寇荞推开公玉璀,“把公玉凰给你的法宝拿出来!”   她的琵琶碎裂,崩乱的琴弦毒液四溅也无t法阻止丁衔笛毫无章法的攻击。   司寇荞抓起公玉璀地过来的法器,来自第一修真世家的法宝捆住了丁衔笛的身躯。   音修不顾身上的伤口,把送入自己身体的长剑狠狠扎进了丁衔笛胸膛。   她眼神怨毒,像是透过丁衔笛看向游扶泠——   “你欠我妹妹的,必须一命换一命!”   座师给丁衔笛的符箓掉在地上,毫无作用。   这本就是一场针对丁衔笛的围猎。   公玉璀上下打点,为的就是在剑冢得到她想要的东西。   符箓无法引爆,又到了执法仙鹤的新轮岗间隙。   外面铲屎的弟子早被司寇荞打晕。   山洞内的篝火熄灭,灵力运转的光芒洒在对视的两个人身上,失去剑的丁衔笛眼眸依然明亮。   织物长剑在刺入的一瞬化为原本的模样,掉在地上,血染上面的金线,还有阿扇的字样。   捆住丁衔笛的公玉家法器疯狂颤抖,这条绳索号称捆天地万物,是上古妖兽的筋肉制成,上面还有残魂碎片。   也不知道里面的东西是害怕或难以抵挡,绳索都沁出血来。   上古凶兽也弱肉强食,它似乎想到很久很久的从前,轻而易举把它吃掉又吐出来的顽劣畜生。   不是说它死了么?   司寇荞再不识趣也意识到丁衔笛的不同寻常了,余光瞥见公玉璀还愣在一旁,暴喝一声:“你还不快走!她已经不受控制了!”   这完全不是普通弟子的威压,司寇荞琵琶尽毁,被捅的一剑洞穿她腰腹,手似乎也被折断了。   公玉璀想跑也跑不了。   此刻地底剧烈震动,剑冢万兽齐鸣,似乎有什么要从地底爬出来,连霜雪落下都有万钧之力,震得人的骨头都嘎吱作响。   丁衔笛挣脱了身上的绳索,她茫然地看了看自己的掌心,总觉得那应该有一把剑。   司寇荞抓住这个机会,催动灵力,抬起地上碎裂的琵琶,似要故技重施。   公玉璀也拿出自己的埙,在轰隆声里和司寇荞的琴音相合。   公玉璀心脏狂跳,却也惊喜万分,天绝果然不是普通人!   她一定要得到丁衔笛。   公玉凰终其一生都被困于公玉家的凌天阁修琴补音,她想要换姐姐出世,换姐姐多看她一眼!   琴声埙声具象,修为低微的公玉璀也有绝学,司寇荞又是公玉家的客卿,自然也有保命的手段。   杀招不断,她们身上的灵力沸腾,狂暴的力量再次劈早已被鲜血染红的丁衔笛。   似乎要剥掉她的皮肉和骨头,彻底把她分裂成碎片。   公玉璀似乎看到了曙光,笑得癫狂——   “丁衔笛,乖乖受死,我势必要得到你。” 第57章   近日天气异常,道院内也不安静。   站在修真公寓长廊的饵人手握成拳,蹙眉盯着剑冢的方向。   梅池忆起师父的嘱托,转身要走,忽地被一个人攥住手腕。   清苦的药香扑鼻,梅池头也不抬,“阿祖,不要拦我。”   祖今夕:“你要去剑冢?我与你同去。”   梅池:“我皮糙肉厚,扛得住剑冢外围的阵法,你不行的。”   祖今夕温声道:“你受伤,我会难过的。”   冰凉的手握住梅池的手指,梅池望进祖今夕的眼眸,丹修一双眼漆黑如墨,看上去情真意切。   梅池第一次和人这样牵手,哪哪都怪异,她甩开祖今夕的手,“我不管,我只要二师姐平安。”   “那个树杈子也一起进去了,还有剑修系平日跟着她的几个讨厌的人,指不定她们要在里面对二师姐做什么呢!”   她满口丁衔笛,祖今夕又握住她的手,像是轻哄:“所以我与你同去好不好?”   祖今夕几个月的投喂和保护足够梅池心软。   她是缺心眼,却不是没脑子,更明白周围人的调侃是为什么。   天极道院出双入对的道侣很多,课上还有眉目传情的,梅池前几日赚零花钱抄近路,还撞见过几个在竹林亲热的弟子。   所有人都说双修美妙,她却无动于衷,只在意吃吃喝喝。   她拿开祖今夕的手,“不好。”   “阿祖,你对我很好,但二师姐是我的事,与你无关。”   剑冢深处风霜雨雪不竭,剑冢外的道院雷声隆隆滚着海浪。   从海底上岸的白鲨望着自己被甩开的手,强忍内心吞噬的欲望,“梅池,我想帮你,你若是在阵法受伤,要怎么救你二师姐?”   梅池手握成拳,她从未如此心急,也意识到自己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地修炼,对丁衔笛没什么助益。   笠帽落在梅池头上,青绿道袍的丹修道:“我接了一个道院外的任务,我们可以从西南方进入剑冢。”   梅池:“那里的阵法不比剑冢外围的简单。”   这年头修士专业都细分,梅池就是典型的剑修。还是仗着先天优势修习体术的类型,剑诀也只是马马虎虎。   她从小就知道自己不同寻常,即便是锋利的刀剑,也无法剖开她。   师父放养,二师姐现在宠爱她,祖今夕似乎想和她好。   梅池不知道为什么。   所以她问为什么。   祖今夕的手指因梅池的体温热了几分,笑着道:“你是我的心上人。”   廊外的雨下得极大,深夜的天极道院被雨幕笼罩,护院阵法依然运转,梅池跟着祖今夕雨夜穿行。   她摸了摸自己的心口,不明白此刻的颤动代表什么。   可是我有未婚妻。   师父说……   梅池也不知道怎么说了。   这几日无人好眠,倦元嘉站在医堂听雨,余光里的明菁面无血色,像是死了。   平日跟着明菁的弟子探望后都离开了,只剩下一个道童趴在边上打盹。   道医说明菁中了不寻常的咒术,识海受损加之力竭,才被丁衔笛中伤。   咒术和符箓并不是一回事,只是目前修真界失去飞升机遇,大家都在短则一百,长则三五百的岁月里沉浮。   倦元嘉虽是剑修,家族却算如今的法修,不止符箓阵法,许多禁书她也有所观阅。   明菁中的咒又不一般,倦元嘉闭着眼思索,清楚这一切也有那日自己并未放在心上的缘故。   公玉家远比她想象得难搞,也不把她们两家放在眼里,居然敢当堂暗算,难怪族老如此忌惮。   可那日现场座师无数,副首座修为高深,难道也看不出其中端倪?   还是副首座也是公玉家的人?   那琉光大陆还有公玉家不敢做的事么?   她虚空画了一张传音符,秘传回宗族,“我会与明菁成婚,若是她愿意,天阶道侣也无妨。”   族老回信很快:“我已听闻你们五系大比发生的事了,还是再考虑考虑。明菁若是不死,身受重伤,也配不上你。”   “明家不止这么一个人选。”   明菁呼吸浅浅,似乎不知自己已被家族丢下。   方才倦元嘉看道童给她换衣,也瞥见了她后背的伤痕,足见她这个备选者这些年的不好过。   倦元嘉:“其他人就配得上我了?”   她神色又凝重了几分,“姑母,还有件事我想问问您。”   ……   游扶泠得知丁衔笛出事便催动飞舟赶了回来。   她顾不上飞舟上随行宗门客卿的阻拦,闯进内舱,强行迫使飞舟加速。   若是按照既定的行程,恐怕还要两日才到天极道院,再加上排查等繁琐的流程,耽搁的时间便更长了。   “阿扇姑娘!不可啊!”客卿是宗主派来的,哪能想到一路安安静静的宗主高徒忽然和疯了一样。   飞舟的船桨急速转动,游扶泠和不要灵力似的加速前进,扰乱了航线的秩序,引来了隐天司的注意。   飞舟转换渡口也乱成一团,还有执法飞舟紧随其后。   深夜楼阁上的屏幕播放着玉液酒广告,凡人权贵坐于亭中,欣赏修真界飞舟的你追我赶。   游扶泠却顾不上这么多了,没入她神魂的道侣印急速转动,她心中的狂躁难以抑制,只有一个想法——   去丁衔笛身边!   她很危险!   她很痛苦!   她需要我!   天阶道侣同生共死,平日没什么感应,生死关头隔着千山万水也能同心震颤。   从前游扶泠的心脏有损,只知道抽痛得难以忍受。   如今她心脏完好,却再一次感受到了比从前更痛的……   痛上加痛。   那是丁衔笛的感受么?   她怎么了。   有人想杀她?   是公玉璀还是司寇荞?   游扶泠站不顾周围阻拦,强行催动飞舟。   跟随的客t卿和追上来盘问的隐天司检查飞舟主事解释,也清楚这趟或许要交不少灵石罚金。   游扶泠毫不在意,焦灼地盯着飞舟舱内的预测时间。   似有人不希望她这么快赶到,很快矿气行的飞舟挡在她们面前,似乎要逼停下游扶泠所乘坐的飞舟。   飞舟上的道童都吓得抱成一团,季涉竹请来护送游扶泠的客卿面色发白,给游扶泠介绍,“这位是四大矿气行之一……”   “滚开!”   蒙着面纱的少女眼神冷冷,看驾驶飞舟的人似乎要停下,一把夺走掌舵之位,顾不上眼前是不是矿气行的掌事,她只知道自己没有时间了。   心口的疼越发钻心,不知丁衔笛到底多疼。   前方便是进无方岛的昆仑境了,只要进入,她便马上抵达天极道院。   矿气行自有挂名的修士,此刻竭力拦截也放话给游扶泠,“小友何必如此着急,飞舟有飞舟的规矩,如今你……”   游扶泠什么都听不进去。   从出生便困扰她的充盈灵力在此刻成了天然的催动力,飞舟渡口休息的修士错愕地看着上空冲破屏障的飞舟,瞧见炼天宗的宗纹,更是惊叹。   “炼天宗?居然和矿气行杠上了?”   “又是超速吧,若不是这次西南飞舟渡口受封魔井影响,我还不如过那边呢。”   “这边归赵家管,实在是恼人,看不惯他们少主跋扈的模样。”   “老老实实交点钱就好了。”   矿气行各自管理九州飞舟渡口和航线,这些年也算相安无事。   若是论名声,赵家人是最不好的。   他们的少主荒淫无度,是个资质极差的修士,尤钟爱劫夺美丽的凡人。   隐天司接过无数投诉,依然无法解决这个问题。   游扶泠立于飞舟悬舱,夜风吹起她属于炼天宗的道袍,恍若殿宇里恢宏的画像。   今夜正好碰见少主巡逻,飞舟上的男人好奇地问道:“这就是游扶泠?”   他正想说拦下来,这艘飞舟却轰隆撞上他拦截的飞舟。   不知蒙着面纱的美人何时结阵,漆着赵家家纹的飞舟轰隆崩毁,蓝色的灵力托举炼天宗的飞舟铁浆,很快消失在天幕。   漫天碎屑,中转渡口的修士无不瞠目。   “小丫头胆子也太大了。”   “赵解身边不是跟着客卿么,修为也不低啊。”   “那可是炼天宗宗主的亲传弟子,从蝶水捡来的那位。”   “也太丢人了,被一个小丫头打成这般。”   “我看是有人又不老实了吧?”   “登徒子死了最好。”   游扶泠顾不上这些,飞舟上的所有人不敢说话。   客卿都呆滞许久,惊讶她出手的狠辣。   游扶泠闭着眼,另一只手掌舵,前方便是昆仑镜,马上……   “砰!”   飞舟震颤,内部矿气改的磁石发出巨大警报。   一位道童差点掉下飞舟,游扶泠侧眼,赵家新的飞舟跟了上来,似乎依然要逼停游扶泠。   矿气行少主气急败坏地指着前方的飞舟,“给我打下来!”   “少主,那可是炼天宗的……”   “他们先动手的,我有错么?”   “可那是游扶泠……”   游扶泠眉心的道侣印浮浮沉沉,她感受到丁衔笛的痛意,同时察觉跟上来的飞舟意图,对客卿道:“这里交给你。”   登时飞舟舷窗破碎,游扶泠纵身跃入昆仑镜的通道阵法。   同时她所在的飞舟轰然坍塌,季涉竹准备东西尽数碎裂。   也不知师尊去哪里搜罗了这样的炮仗,璀璨的焰火开在雨幕,游扶泠顾不上旁的,抵达后把天极令丢到渡口的守阵老者桌上,急急冲向剑冢。   岛外的雨不如天极道院内的雨势。   有人雨夜出了道院,试图从采珠人的水底进入剑冢,也有人强行冲破剑冢的外围阵法,循着道侣印的感应前去。   “司寇荞,怎么办啊。”   公玉璀从小娇生惯养,常伴姐姐身侧。   自从原本日日能见到的长姐成了高居其上的主君,一家人见面也要层层通报。   她只是想要再见公玉凰一面而已,就这么难么?   山洞坍塌,司寇荞的音修外袍混着雨水血水,她浑身颤抖,仿佛回到还是凡人的那年。   那年她还有妹妹需要保护,此时保护的却是别人的妹妹。   司寇荞吞了好几颗丹药,也心力不济,“我让……让你躲远点。”   冰雹下完,雨水几轮,剑冢外围风雪呼号,那几个被她打晕的弟子陷入长眠,连司寇荞都像打瞌睡,全因为公玉璀撒下的噬魂香。   “不是我不想躲,是……是她完全锁死了我的方向。”   音修的阵法一开始捆住了丁衔笛,失去织物长剑的丁衔笛一无所有。   公玉璀本以为这就能卸下她的骨头,却发现兽化的丁衔笛不惧噬魂香,不仅抽水成剑,还能重创司寇荞。   她也从未见过司寇荞如此狼狈的模样。   大雪纷飞,丁衔笛始终站在距离她们一丈远的位置,从猎物变成了猎人,如此可怖。   非人的金色竖瞳毫无情绪,明明已经千疮百孔,血流不止,还断了公玉璀的一手一臂,似乎要把她的头给拧下来。   这是她们最后的机会了。   司寇荞咬了咬牙,断弦结阵,大雪中出现巨大的幻影琵琶,随着她流血的手指弹奏。   “你快走!”   这是司寇家燃烧寿元的弦音,公玉璀也明白对方别无他法了。   急促的琵琶声切割风雪,削掉了丁衔笛的长发,她浑身焦灼,痛到深处竟全是无法抑制的杀意。   她躲开夺命的弦音,金色的灵气打散后聚起,循环往复。   公玉璀趁此离开,司寇荞余光瞥见,紧咬牙关,顾不上如山的金色威压,企图强行冲开丁衔笛的灵气包围。   眼看公玉璀马上出逃成功,蓝色的灵光轰然下落,逃出去的公玉璀被法修灵气聚起的阵法狠狠钉入地底。   一击必杀!   攥在公玉璀掌心的碎玉迸开,她的血喷在司寇荞错愕的脸上。   西海深处的玉碎裂,白鲨皮做的外袍残破不堪,公玉凰亲自给她做的陶埙砸在她流淌的血里。   公玉璀睁着眼,极为不甘地朝天一握,似乎想要得到某个上位者的回应。   司寇荞想:完了,公玉璀死了。   公玉凰绝对会杀了我的。   飞雪很快掩盖了满地的狼藉,气息混乱的司寇荞怔怔地看向搂着浑身浴血丁衔笛的法修——   游扶泠来了。 第58章   这是司寇荞第一次感受到游扶泠的气息。   冰冷得周遭百里皆冷,似乎连人的肺腑都能冻住。   雪覆在公玉璀尸体之上,游扶泠无暇顾及其他,揽着丁衔笛焦急地喊她的名字。   丁衔笛浑身滚烫,一双眼空洞无比,只是不抗拒游扶泠的接触罢了。   公玉璀已死,司寇荞心知自己无法苟活。   她虽平日嘲笑公玉璀得不到公玉凰的青眼,但她的存在恰恰是公玉凰对妹妹的私心。   这样的私心司寇荞再清楚不过。   公玉凰把公玉璀送进道院,除了希望公玉璀精进功法,也是怕族中长老趁她闭关把公玉璀作为筹码送给矿气行。   公玉凰身为新一任的主君,在族中势力不大。   长辈想要声名,把她囚于高台,作一个高高在上的象征。   她被赋予无上尊贵,却无法全面保护家人,只能把公玉璀托付给司寇荞。   有些话公玉凰说不得,公玉璀也不会想到。   她入道院不算放逐,更像有人把她送入安稳的环境。   只是公玉璀实在她太想公玉凰了,上一次姐妹相见,还是六年之前。   从前修士的一年不重要,如今修士的一年与凡人无异,做不到与天同寿,也怕再见一面成了阴阳两隔。   司寇荞看不上公玉璀,却明白她的渴望,她死去的妹妹在被送入梵荆宗之前也有过这样的念想。   若是姐姐和我同去。   姐姐,我只有你了。   但妹妹却死于和游扶泠交战之后。   漫天大雪里,司寇荞撑着起身,破碎的琵琶摇摇欲坠,寸寸心魂宛如银丝缝补上面的缺口。   几丈外和她有杀妹之仇的人悲痛欲绝,一遍遍喊着丁衔笛的名字。   司寇荞毫不犹豫,倾尽浑身灵力,碎琵琶发出最后一声,凛冽的风雪都被弦音裹挟,以雪山崩塌之势冲向相拥的二人。   游扶泠一部分灵力注入丁衔笛体内,对方的识海却不似从前那般侵吞,更不似衰竭。   残存体内的咒术随着游扶泠输入的t灵力运转得更快,她的双腿和尾巴若隐若现。   融入修士全部修为和心魂的攻击势不可当,游扶泠灵气屏障破碎,转头格挡司寇荞的杀招,“别碍事。”   重伤的司寇荞说话断断续续:“碍事?咳……你……你忘了你对我妹妹做过什么了?”   游扶泠不言语,手指抚过丁衔笛脸上金灿灿的鳞片。   对方浑身冰冷,若不是还有呼吸,她都怕丁衔笛死了。   剑冢天气异变,匆匆而来的法修顾不上换下炼天宗的彩袍。   她艳丽的外袍堆雪又染血,怀中的剑修艰难地睁开眼,却瞥见司寇荞捡起地上昏迷剑修的长剑冲过来。   丁衔笛推开游扶泠,飞雪化成的剑对上同门的剑,雪剑再次洞穿司寇荞的身体,有她一半心魂的琵琶掉在地上,彻底成了碎片。   “咳……咳……”   “为……为什么不杀了我?”   丁衔笛浑身浴血,却像大雪里的一簇金色篝火。   她体内的咒术侵蚀神魂,使得丁衔笛开口都心如刀绞,面容扭曲更不似好人。   一句话恍若苟延残喘,“你的妹妹不是阿扇杀的。”   司寇荞倒在大雪里木然地盯着天,笑也怨恨,“她……咳……她刚才杀了谁你不知道?”   她四肢尽断,无法站立。   方才游扶泠表面不攻,却封锁了她的经脉,司寇荞想要自爆神魂都做不到了。   丁衔笛艰难地睁着眼,游扶泠扶起她,声音比飞雪还冷,“你妹妹是谁?”   司寇荞:“小……小穗,她叫……司寇……司寇穗。”   游扶泠:“输不起还偷袭我那一位。”   大雪掩埋尸体,执法仙鹤叼起不远的残肢,巨大的仙鹤飞过,似乎不在意这里的一片狼藉。   司寇荞:“是你杀了她,她本……”   她忽然激动了起来,上身颤动,被剑气划伤的脸落着雪,“小穗马上就要成亲了,明明就差一步……”   司寇家没落多年,在凡人世界里又代代受苦,好不容易进入修真世界,更是毫无根基。   公玉凰看中了司寇荞的能力,也允许她带着幼妹投奔,并以主君身份给了公玉凰在梵荆宗的待遇。   只是司寇穗天赋不如亲姐,性格争强好胜,容不下输。   司寇穗幼年未入道,渴望凡人的成亲仪式,什么都准备好了。   司寇荞只要等着宗门大比结束后,如约参加妹妹的亲事。   但什么都没了。   母亲临死托付给她的小妹却死了。   这要司寇荞如何不恨。   游扶泠的心跳还未平复,“不是我杀的。”   她紧紧搂着丁衔笛,一个眼神也不想给旁人,“我只会杀要杀丁衔笛的人。”   丁衔笛也无心思考,她浑身的滚烫和逐渐冒出来的鳞片更让人担心。   远处有矿灯亮起,她这副模样实在不能让人看见,游扶泠撑起丁衔笛,试图把她带走。   还躺在雪地上的司寇荞哼笑道:“她还跑得了么?”   游扶泠脚步一顿,“什么?”   司寇荞侧头,吃吃一笑,“她本就中了咒术,你方才又闻了我特地准备的情毒。”   她知道自己无法杀死游扶泠,却期待仇人的另一种死法。   “游……游扶泠……你的道侣可不是人,和野**……交合……活生生被吃掉……”   道侣印能感知道侣神魂隐忧,她们很难杀死对方。   当年的天阶道侣企图杀妻证道完成飞升,依然失败了。   司寇荞双眼模糊,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看向被游扶泠带走的剑修。   丁衔笛外袍里的长腿赫然变成了长尾,飞雪因这样的拍动如飘舞,像极了她们家被满门抄斩的那一天。   凡人冤屈无人申得,不如把他们都杀了。   可是妹妹,你的仇我报不了了。   公玉凰冷酷决绝,公玉璀是她唯一的妹妹,她定然会不惜一切报仇。   只是公玉璀的死也与司寇荞保护不力有关。   司寇荞想:看来我也注定无法善终了。   *   梅池跟着祖今夕从外边进了剑冢,抵达时已不见丁衔笛踪影。   晕过去的弟子有的醒了,有的还倒在雪里。   “怎么回事,我忽然就晕了?”   “我看见一个红衣的怪人,好可怕的,我不会做梦了吧?”   “好冷啊,剑冢为什么会有这么厚的雪……”   “我剑呢!我花了好几万灵石买的剑怎么断了!!”   祖今夕走过去的时候正好有个弟子摔在公玉璀的身上,他吓得连滚带爬,又滑了一下,跌到了另一具尸体上。   司寇荞还有气,直勾勾地盯着弟子。   场面混乱,梅池更着急了:“我二师姐呢。”   祖今夕眼神扫过破碎的白鲨皮外袍,“莫急,定然还活着,否则公玉璀不会死。”   这时有弟子捏爆了符咒,执法仙鹤从天而降。   座师也提着矿灯赶来,披着蓑衣的祖今夕牵走了梅池,“走另一边。”   梅池修为低,方才未曾感知到丁衔笛的存在,只是老远瞧见一道蓝光落地。   游扶泠的阵法威力巨大,要杀人轻而易举。   公玉璀法宝也不少,身上还有公玉凰亲自给她做的埙,本可以挡下元婴期修士的一招,但祖今夕出手了。   想必这一刻远在梧州的公玉凰已然知晓。   披着人皮的西海白鲨压下冒出的尖牙,很难不去想同族被剥皮食肉的场景。   如今西海瘴重重,公玉家的手却能伸到西海,又是开采海底玉又是捕猎白鲨,那饵人们呢?   若是梅池不被她的师父带出来,或许也不见了?   梅池:“阿祖,你握太紧了。”   祖今夕蓑衣能躲开修士,却躲不过阵法,她们只能从采珠人的海底进入剑冢。   “抱歉,”祖今夕微微松开力道,依然和梅池十指紧扣,“我们去找你师姐。”   几晚过去,剑冢深处更是风雷皆变。   游扶泠几乎要扶不住丁衔笛,她头一次痛恨自己柔弱的身躯,又怨恨丁衔笛的欺骗:“你出事了为什么不告诉我?”   她找到一处干燥的山洞,法修来得匆匆,点个火半天没有成功。   山洞昏暗,唯一的光线就是洞外的雷鸣前的闪电,映照出的影子却不再是两个人。   丁衔笛上半身还是人,下半身的腿变成了尾巴,烦躁地拍着,游扶泠好不容易垒起来的柴火又被她的尾巴拍掉了。   “你别动!”   游扶泠眉头蹙起,语调不耐,彼此身上全是血腥味,在这样还算密闭的空间更不好闻。   丁衔笛的尾巴体积不大,在闪电带来的一瞥里,亮得像是此山洞堆满了金银财宝。   蟒化的道侣似乎听不懂人言,又一次拍掉游扶泠点燃的柴火后,丁衔笛被游扶泠捆了。   游扶泠身上除了要带给明菁的神光盏,只剩一条师尊赠送可随身携带的软鞭。   大小姐好不容易点燃的柴火被丁衔笛的烦人尾巴拍掉好几次。   游扶泠从小体弱,这样的荒野求生还是头一回,后来更是恼了,狠狠拔了一片丁衔笛的鳞。   趴在地上的丁衔笛吞了几颗游扶泠给的丹药,意识宛如高烧不退下的迷糊,眯着眼盯着眼神映着火光的游扶泠。   “阿扇,好热。”   游扶泠本是用灵力点火的,但司寇荞的情毒已然发作,她无法自控,点完柴火就已力竭。   此刻咬着牙道:“我比你更热。”   方才交手,司寇荞修为和她不相上下。   游扶泠结合她的经历,更觉得此人才是货真价实的天才。   我算什么?   游扶泠蹙眉,一根柴在她手上化为粉末,她似乎明白季涉竹送她离开之时希望她能精进法修功法了。   丁衔笛体内的咒术被游扶泠的丹药暂时压制,但她身上伤痕累累,一张脸血色全无,在若隐若现的鳞片下更是瘆人,眨眼也越来越缓慢了。   她视线里的游扶泠也瑟瑟发抖,对方似乎来得匆忙,加上天极令抵了出去,翻找自己的储物袋找可以联系人的符箓。   “棺棺,好热。”   丁衔笛气若游丝,平日的剑修衣袍全是血迹,清洁术也做不到力挽狂澜,像是从屠宰场出来的。   游扶泠已然满脸潮红,灵力勉强抵抗这丹药都压制不住的欲望:“你清醒了?”   丁衔笛闭着眼摸着脸上的鳞片,声音都哽咽了:“我变成什么了?我不会变成黑鱼了吧?”   也不知道她脑子在想什么,明明都快虚脱了还要絮叨:“这是我爱吃黑鱼火锅的报应吗?”   剑修布满伤痕的手摸完脸往下,摸到腹部和下半身交汇之处惨叫一声,“我会被吃掉吗?”   游扶泠扫过她崩裂外袍下拖着的漂亮尾巴,拿了根柴火戳了戳,“不是黑鱼,是金色癞皮蛇。”   体内的欲望翻涌无穷,这不是她灵气暴走的征兆,游扶泠又不是不懂,她丢开柴火,手指抚上金蟒恋人令人目眩的鳞片。   真是漂亮。   丁衔笛t就应该这样,闪闪发光。   怪异的触感令丁衔笛扫尾也无师自通。   她拨开游扶泠作乱的手,尾巴撞到柴火,空旷山洞幕木头滚动声和她怪异的语调一同滚了两圈,丁衔笛问:“你不怕我吃了你?”   她此刻靠在山洞岩壁,头发披散,狼狈得连游扶泠都未注意到她的雀斑不见了。   法修抓过丁衔笛的手探她的经脉,里面两股力量打得凶狠。   她又不动声色摸了一把丁衔笛的尾巴,压着声音问:“你们宗门到底是干什么的?”   丁衔笛的饥饿感被她抚摸得越发强烈,又合上了眼眸,粗声道:“开……开动物园的吧。”   游扶泠:……   她没想到都这个节骨眼了丁衔笛还有闲心开玩笑。   山洞干燥,这本是灵兽避雨的地盘。   游扶泠强势入侵,打伤好几只冲她唧唧呜呜的小玩意,如今满地绒毛,全是她心狠手辣的证据。   丁衔笛被体内的力量冲得头皮发麻,居然还能分神无边无际地想:难怪没朋友,难怪不喜欢梅池也不喜欢我大师姐,毛绒绒都下得了手。   天阶道侣关乎生死的痛能互相感知,瞧见丁衔笛如此狼狈,游扶泠面露心疼:“我不懂咒术,方才……”   原本服了丹药清心许多的丁衔笛忽然抽搐,蛇尾仓皇扫过篝火,洞内忽然暗了下来。   外面的雨水被风吹进来,溅湿地上灵兽的绒毛,游扶泠心忽然一紧,她感受到了极为恐怖的气息。   她微微转头,原本靠在岩壁上的丁衔笛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条越来越大的金色巨蟒!   还冒着烟的熄灭篝火堆被彻底打散,痛苦的巨蛇撞击山壁,掉下不少石块。   披着炼天宗彩袍的少女被蛇身高高卷起,她身上的灵力被源源不断吸食。   巨蟒的阴影落下,似乎要把她的骨肉血也吞噬殆尽。   疼痛袭来,比丁衔笛更适应痛的游扶泠却笑了。   少女直视眼神冰冷的金蟒,在巨兽张开嘴企图吃掉她的瞬间,吻上对方吐出的蛇信——   “丁衔笛,我说过的。”   “无论你变成什么样,都只能选择我。” 第59章   野兽似乎也被这样直白的动作惊到,瞳孔放大,呆愣了好半晌。   游扶泠的面纱早被血色浸染,在找到山洞后便丢开了。   她在这个世界天生的半面符文在此刻更是妖异万分,她湿着的长睫因为兴奋更加颤抖,手无意识地抚摸丁衔笛的鳞片,若是有人此刻闯入,定会大骇。   乍看被侵吞的少女笑容愉悦,仿佛在鼓励金色的蟒蛇把她吃抹干净一般。   丁衔笛从未这么痛苦过,这和天阶道侣的天雷不同。   她像是被困在岩浆里,浑身的热迸发出无限的摧毁欲,她躲不开,被迫接受着来自山川湖海各种各样的声音。   “今日若是下雨便好了,女儿的伞铺定然生意好。”   “可不能天天下雨啊,小女儿的草帽铺就挣不着钱了。”   “母亲今日回归家么?我此生是不是再也见不到她了?”   “这敲馄饨实在难吃!还要收我二十文钱,怎么不去抢。”   “皇天后土在上!我立誓夺回故土,希望各方神灵佑我故国!”   “祖宗保佑!夫君这次出海一定一帆风顺,小女还等着他归家探望祖父呢。”   “若是那日先遇见飞冰的是我,我们还会有这样的以后么?”   “师尊为何不看我?为何不爱我?!”   “什么是爱?”   “姐姐,为什么我们一辈子都要待在这?夫子不是说天大地大?”   “这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什么时候结束?”   ……   丁衔笛的本源灵力混着游扶泠的灵力,识海比上次被天雷劈开还动荡。   修了好长时间的点星宗功法这时抵抗着外来的咒术,抗衡越发令人目眩耳热。   热流在全身来回游走,她的身体也在人类和野兽之间切换,唯独不变的是被她卷或搂在怀里的少女。   游扶泠发饰尽散,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   她的嘴唇被蛇信本能的吞噬搅得通红,眼神迷蒙。   法修伸手摸了摸丁衔笛又变成人类的面庞,声音断断续续,似带着几分意犹未尽,“怎么变回来了?我蛇呢?”   丁衔笛瞳孔泛金,眼眶通红,声音低哑而断断续续:“你……你疯了吧。”   她自己都无法接受自己变成蛇,结婚对象看上去像被迷死了,像话吗?   “游……阿扇,怎、怎么被下药的变成你了?”   游扶泠遗憾得更加明显,跨坐到丁衔笛身上,“司寇荞希望你吃掉我,我愿意的,怎么不吃了?你的长舌头我很满意。”   变回人的丁衔笛嘴唇比游扶泠还红,舌头还有破口带来的刺痛,可见这个山洞不止一头野兽,还有更丧心病狂的。   得不到回应的游扶泠变本加厉摸了摸丁衔笛的腿,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擅长反手撸毛。   可道侣不是毛茸茸,导致举动成了逆鳞的触动方法。   游扶泠自下而上仰视丁衔笛,捏起丁衔笛的下巴,低声凑近,“你知道你现在什么样吗?”   山洞外又是轮转过的雨夹雪,一地湿漉漉的动物绒毛。   丁衔笛披头散发,这一幕比她们在摘星阁厮混的时候更荒唐。   若不是体内灵力暴乱,丁衔笛能被自己是蛇吓晕。   她那连蛇都不放过的道侣把她摁在山洞干燥的地上,把玩得格外狎昵。   无人在意染血的修袍,灵气和咒术互相残杀,丁衔笛清醒得太短暂,依然不忘推开游扶泠:“你快走……找解药……我大师姐……”   她语无伦次,“我好像又要……变成怪物了……”   脑内的原著内容早就没了参考性,丁衔笛依旧无法避开既定的命运。   山洞、夜雨、不是女主但被下情毒的游扶泠。   冰凉的手握住更冰凉的手,游扶泠比蛇更像蛇。   她湿漉漉的衣衫半褪,脸颊贴上丁衔笛满是血腥味的脖颈,上面还残存着鳞片的触感。   有人竭力忍耐,依然无法挽回咒术带来的兽化。   “怪物想要什么?”   游扶泠的手摁开丁衔笛的嘴唇,撬开对方遮遮掩掩的唇齿,摸到了尖牙。   她不畏惧巨蟒,刚才还能咬着蛇信吮吸。   丁衔笛记得这人的惊骇之举,她发现这样的游扶泠比自己变成蛇还可怕,还敢摸蛇口腔内的毒囊。   吃什么长大的,她家不会养蛇当宠物吧?   变成蛇的更怕蛇,丁衔笛打了个寒战。   游扶泠的灵力却顺着贴近继续灌入她的身体,催动了她体内咒术和灵力的继续转化。   丁衔笛艰难地开口,“我……我……真的……扛……扛不住了。”   她大口呼吸,握住还赖在她身上胆大妄为的人,“阿扇,我不……不是和你开玩笑。”   “我杀人了,公玉璀又死了,不管是道院内的人……还……还是公玉家的人都不会善罢甘休的。”   丁衔笛残存的理智足够她盘清楚前因后果。   她不了解公玉凰,却了解这种家族体系下核心人员存在关乎的脸面。   往大了说,甚至可以是修真世家吞噬宗门的理由。   点星宗小门小户,无人撑腰。   即便公玉家追究,也可以没皮没脸继续下去。   哪怕被追杀,以大师姐的速度,小师妹的皮糙肉厚,她们在天涯海角也可以活下去。   但游扶泠不可以。   她是金山银山堆出来的昂贵珍宝,不可以沾染残羹冷炙,也不能扛住俗世的风雪轮转。   “你……”   游扶泠:“闭嘴。”   她的神色忽然冷了下来,指甲嵌入丁衔笛下巴的皮肤。   这点刺痛却不足以让剑修闭嘴,丁衔笛:“万一……”   “你会后……唔……”   游扶泠捂住了她的唇,“丁衔笛,你休想用为我好的名义摆脱我。”   这句话无人回应,她掐着的人神智压不过一般神魂的兽性。   游扶泠这才发现丁衔笛之前压抑了太多天性的掠夺,司寇荞说的咒也不是夸夸其谈,这几乎是毁天灭地的撕咬和……   纵然她修为再高,也扛不住野兽带来的血脉威压。   带着毒的尖牙刺破皮肤,毒素侵蚀,陷入幻境的人却露出笑容。   游扶泠眯着眼欣赏眼前的冷血动物,终于释放出了压抑多年的不寻常爱好。   她不像母亲那样喜欢毛茸茸的小猫小狗,也不像父亲靠重金购入骏马彰显自己的品位。   更和爷爷奶奶无法交流,懒得去看池子里的鱼群。   她喜欢看肉食动物,喜欢看禽鸟和地蛇痴缠,冷血动物的鳞片闪闪发光。   看吧,我得到的人,不是人也闪闪发光。   习惯了痛的人阈限提高,皮肉的撕咬不会令她难t过,反而成了另一种高涨的愉悦。   道侣印在金蟒和人类的眉心闪烁,当年企图杀妻引来天雷飞升的修士失败,双双死在紫红天雷下。   这次的天雷混着野兽升阶的雷云,甚至聚起了无方岛灵脉分散的灵气。   道院外岛上的渔船紧急靠岸,采珠人背着背篓匆匆回家,抱怨这几日的天气怎会如此怪异。   有人附和感慨又要变天,一边和赶来帮忙的修士道谢,问:“真人,是有什么大事发生么?云怎么都往你们道院去了?”   主持天极道院秩序的座师眉心一跳,随他而来的弟子依然在检查海底采珠范围内的封印损坏。   他怀疑有人通过海底封印进入了道院,却找不到丝毫踪迹。   天极道院的封印都由首座亲自设下,首座和雨山道人桑婵、隐天司司主都是万年前修真界的大人物。   首座精通术法、性情最是顽劣,也有传闻她曾是倦家人,不过倦家也并未反驳抑或者澄清。   座师:“修行罢了。”   采珠人:“我说呢,刚才我便觉地底也不对劲,估摸着又有大师要变得更厉害了吧?”   边上的孩童欢呼,指着天上紫红的雷,“母亲,这朵云好漂亮。”   另一队座师跟随副首座进入剑冢,在漆黑的剑冢阵法里见到了大雪掩埋的尸体。   被压着的白胡子老座师瞧见大雪里公玉璀的尸体吓得直接跪下。   他和撑着骨伞披着首座求情:“人不是我杀的,首座明鉴呐!弟子在剑冢发生冲突也是常态,我做的这一切都是按照道院规定……”   漫天飞雪里其他座师都有灵力隔绝飞雪,只有副首座撑着一柄和机械仙鹤相同材质的伞,目光扫过公玉璀被抬起的尸身,最后才把目光转到下跪的老头上。   她一言不发,在道院内资历丰富的音修系座师似乎明白了她的选择,换了一副面孔,暗含威胁:“我可是首座亲信一脉,你怎可随便处置我!”   在场的座师不多,管理剑冢的座师同如今的副首座是师姐妹,她认出怀屿真人的伞,多看了两眼撑伞的女人。   心想画像里的老不死怎么又上身了,衬得小颜的脸都像个坏人。   今夜之事若不是首座打过招呼,她或许会比任何人都骇然。   一直空有宗门之名没有弟子的点星宗弟子远超寻常弟子,也不是人。   公玉璀可是修真世家的宝贝,身上怎么会没有任何保命的东西,却被一击毙命,神魂都没有出逃的可能。   仙鹤在头顶盘旋,撑伞的副首座踢开匍匐的老座师,“首座亲信?”   她笑起来时眼睛眯起,垂首和老座师对视的一张脸忽变了。   那座师的神情由自信转为惊惶:“你……你是……”   副首座挥了挥手,示意跟随在边上的座师把人带走,“和公玉璀的尸首一并送到公玉家,告诉他们,不要妄想左右道院的规则。”   “天极道院从不允许其他势力插手。”   她语调混着风声,周围的也有弟子听出了副首座截然不同却异常耳熟的音调,露出茫然的神色。   公玉璀的尸体抬走经过副首座身旁之时,副首座抬手,雪地里的碎玉尽数拢于她之手。   她把这些置于公玉璀袖中,目送完风雪里的尸体,转身后又看向还有一口气司寇荞。   司寇荞还有一口气,她四肢尽断,身上的伤惨不忍睹。   剑冢的管理座师一身粗布打扮,腰上还挂着收集灵兽毛毛的小包,问:“那这位呢?也送去公玉家?”   副首座移开伞,摇头道:“待她醒了由公审座师决定。”   头顶雷声不竭,仿佛剑冢深处多出了无形的屏障。   这里十里一变化,异相频频,若不是弟子犯了大错,一般不会把他们送进去。   连管理剑冢阵法的座师至今也未进入最深处,传闻那不仅埋着道院首座的坟冢,还有上古灵兽的洞穴。   梅池在大雨里望着自己被祖今夕扣着的手,她体温很高,祖今夕凉得像一具尸体。   她在采珠的海底区域穿行畅通无阻,还给差点晕过去的梅池渡了好几口气。   梅池再迟钝,也觉得不对劲。   阿祖是丹修,有什么水底穿行的丹药也是可以的。   那为什么她不给我吃,要亲我呢?   我有未婚妻,和她这样是不对的。   梅池向来塞满各种吃食的脑子忽然挤进了一个人,她本能松开手,却被另一个人紧紧握住。   祖今夕的声音混着雨水,少了平日的温柔,“不要松手!”   梅池哦了一声,抬眼正好瞧见树林间有什么东西跳过,尾巴长长,她问:“阿祖,我师姐会不会被妖怪吃掉?”   祖今夕心想:你我都算妖怪,若是真要论真假妖怪,你的大师姐更是可疑。   披上人皮的白鲨从未如此烦躁过。   她本想去往雷云聚集之处故技重施,此刻丁衔笛定然和游扶泠在一起,若是成功,丁衔笛是否会成为第一个杀妻证道飞升的人?   不,如今的琉光大陆再无飞升可能。   祖今夕还在思考趁机杀死丁衔笛的可能性,忽然听梅池呀了一声:“好大的蛇!”   丹修在雨夜里望去,闪电和雷声正在围剿一条体型庞大的金色巨蟒。   梅池对气味格外敏锐,抿了抿唇,“它会被烤焦吗?”   祖今夕:……   梅池又挣开了她的手,“我看见大师姐了!”   雨夜里的饵人循着飞鸟狂奔,被丢在原地的白鲨怔了半晌,看着自己被甩开的手,上面还残留着梅池的体温。   丹修常年炼丹,身上也有不少烫伤的痕迹,祖今夕也不例外。   她披上了人类的皮囊,不具备白鲨外形的任何便利。   接近梅池后祖今夕常常哄骗少女跟着自己去丹修的丹堂玩。   饵人倒是没被祖今夕烫过,她实在太爱溜达,总会吓到一些潜心炼丹的弟子。   偶尔看着丹炉冒火哇了一声鼓掌夸一句厉害极了,不在意自己头发烧焦,手背上也是星星点点的痕迹。   饵人入世多年,野性未褪,与人交往也不在意拉拉扯扯。   喜欢她的丹修不少,又畏惧祖今夕首席的身份,总会选在祖今夕不在的时候同梅池玩闹。   祖今夕撞见过好几次弟子们议论梅池,说这家伙一点也不像小姑娘,皮糙肉厚,暖烘烘的,像一只……   一只什么呢?   说什么的都有。   祖今夕却莫名记住了那些零碎的形容。   梅池的头发不柔软。   梅池的体温很炙热。   梅池的力气太不正常。   梅池的胃里有结界,能吞下一只烤全羊。   ……   梅池是喂不熟的饵人,哪怕祖今夕靠近、企图豢养、抚摸,依然无法成为她的第一选择。   她是点星宗的梅池,不是我的饵人。   那若是没有点星宗呢?   那只鸟死掉,丁衔笛彻底消失,那饵人只能和我回西海。   我的饵人被我吃掉,住进我的肚子,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   游扶泠没有住进丁衔笛的肚子,她的道侣化为野兽,彼此的灵力依然交缠着。   天雷劈开山洞,无论金蟒怎么跑,也无法躲开。   天雷劈开丁衔笛的血肉,金蟒张开嘴把法修含入口中,皮开肉绽也没有丢下游扶泠。   整个剑冢的灵兽也被波及,不少躲闪不及倒在地上,鸟雀悲鸣,灵兽逃窜。   闪电下的金蟒鳞片坠地都发出巨大的轰隆声,她口中的少女陷入沉睡,依恋地抱着兽化丁衔笛獠牙。   丁衔笛的识海被反复劈开,她身处虚无的混沌,无数声音继续钻入她的神魂。   仿佛她是地底的幽魂,又是被供奉的神明,本应该聆听万物之声,也应该为了凡人的期待死去。   她从金蟒变成人,又从人变成金蟒,反反复复。   这次大师姐没有帮她,也不存在隐天司之人协助,丁衔笛只能硬生生扛下足以劈开骨血的进阶之雷。   梅池在奔逃的野兽中逆流,大喊大师姐的名字。   飞鸟似乎听不见她的声音,祖今夕跟了上来,“梅池,不要靠太近。”   梅池:“可是……”   祖今夕:“你在这里等我,我过去找丁衔笛。”   丹修的蓑衣给了梅池,雨水落在她的青绿道袍上,居然也滴水不沾。   祖今夕的卷发早已湿透,贴着她苍白的下巴,“那很危险。”   梅池:“我不怕被雷劈。”   祖今夕:“上次你就被劈晕了。”   梅池还要与她争辩,却被祖今夕定在原地,没有野兽能伤害她,更没有风雨能侵蚀她。   丹修走出她的视线,边上的灵兽嗷嗷呜呜。   但祖今夕还未接近丁衔笛,原本盘旋的仙鹤落下,一双猩红的眼盯着她。   祖今夕声音虚弱,像是t走到这里就倾尽了全力,“裴师姐,我是去帮丁衔笛的。”   仙鹤大师姐却不为所动,执意拦在她面前。   西海的白鲨披上人皮成了炼天宗的首席丹修,修为自是不俗。   那边的丁衔笛竭尽全力,这边的大师姐阻拦祖今夕的追击,却没料到祖今夕身上还携有法宝,顷刻之间,阵法结成,与天雷相合,重重压到丁衔笛身上。   与此同时,仙鹤的翅膀化为一柄长剑,混着天雷,劈开了道院首座的万年坟冢,原本与天抗争的丁衔笛与口中的游扶泠齐齐落了下去!   嘀的一声。   医院病床上的少女睁开了眼。 第60章   游扶泠出事后,陈美沁和丈夫提出了离婚,对方不同意,还要走法律程序。   又是一天傍晚,她下班回到病房,把床头的花换了之后坐在床边和游扶泠说话。   女人声音温柔,例行检查的医生关上门,护士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问:“这两个妹妹还有彻底醒来的可能吗?”   医生正要说话,刚才还坐在里面和女儿说话的女人忽然打开门跑了出来,“医生——”   “我女儿……我女儿她……”   病床上的少女睁开了眼,似乎适应了一会光线,沉默地看向和医生一起进来的女人。   “妈妈。”   游扶泠太久没有说话,声音微弱,陈美沁奔了过去,怕这又是她的幻想。   她紧紧握着女儿的手,“宝贝醒了?让医生给你看看。”   游扶泠没有挣开这双手,她呆滞地看着四周,问:“丁衔笛呢?”   陈美沁:“什么?”   这一层都是金贵的客人,还有老板的女儿,医生接道:“对面屋躺着呢,没想到是你先醒过来。”   游扶泠顾不上插在自己身上的管子,“我要去找丁衔笛。”   陈美沁一时还无法摁住她,但游扶泠一下床就踉跄,完全走不了路,陈美沁把她抱起,“丁衔笛还没醒来,你等……”   游扶泠满脑子都是变成金蟒的丁衔笛。   司寇荞的追杀、公玉璀的尸体、雷声、闪电、雨水和风霜雪。   天雷劈开了洞穴,带着她逃走的丁衔笛。   我的丁衔笛,不在这里。   游扶泠:“不……她应该和我一起……”   游扶泠像是陡然发狂,一瞬间迸发出远超躯体的力量,几个护士摁住她,最后打了镇静剂才沉默下来。   这边动静极大,一层另外一个套房的病人坐在轮椅上,大明星侄女推着她絮叨:“姑姑,你能不能少吃点甜的,医生都说了你三高。”   宣伽蓝:“高颜值、高财富、高资历,不愧是我。”   侄女:……   她们路过游扶泠的病房,套房门开着,可以看见被摁着的女孩。   正好游扶泠抬眼,从缝隙中和好奇看过来的女人对视。   那双眼布满血丝,含着泪水,宣伽蓝叹了口气。   她侄女说:“她和另一个女孩是同一天出事的吧?居然醒了?”   这事在A市闹得沸沸扬扬。   有人说游扶泠过分偏激,性格问题很大,也有人说这样才对,不然她和陈美沁都得被欺负死。   侄女:“姑姑我看你什么都知道,别住院了,回老宅住去吧。”   “搞得大家都问我是你是不是生大病了,你想养老也不用在医院养啊。”   宣伽蓝:“我才不去老宅,你们家的人看我都是怪物。”   正好走廊尽头的电梯门开,走出来一个穿着咖色西装的女人,瞧见人后和她打了个招呼:“宣老师好。”   前方还一阵骚乱,瞥见丁获的眼神,宣伽蓝说:“和你家小孩一样大的小姑娘醒了。”   丁获没了笑意,说了句失陪便疾步向前走。   “换我更难受了,别人的小孩都醒了,那我的小孩怎么办?”   侄女收回目光,低头发现家里的长辈又开始掏手机看小说,哎呀一声,“姑姑,医生都说你眼神不好,不许用手机看小说了!”   “写也不行!”   被没收手机的女人还不认命,“你姑姑我眼神好得很呢,可多人喜欢我了。”   侄女:“得了吧,现在还是知名单身,一朵都没有。”   宣伽蓝:“那是和我有染的人不在这里。”   这种话侄女从小听到大,“是是是,等您和她见上了,托梦给我好吧?”   宣伽蓝唉声叹气,不反驳也不期待。   丁获走进病房,医生已经给游扶泠做完了专业检查。   比起丁衔笛的车祸,晕过去的游扶泠数值好上许多,只是她依然不能情绪激动,又戴上了呼吸机。   听见动静,陈美沁抬眼,发现是丁获,起身和她打招呼:“你来了。”   游扶泠望了过去。   丁衔笛的眼睛像妈妈,五官结合了父母的优势,并不像母亲这样一眼强势。   短发的女人颔首。   她之前也来看过游扶泠,女孩闭着眼躺在床上,看着就惹人怜爱。   醒了后一双眼冷冰冰的,柔弱是柔弱,反而少了几分天然惹人疼的气质了。   丁获颔首:“听说你女儿醒了,就过来看看。”   她刚才听了医生说游扶泠提过丁衔笛的名字,也很直接,问:“你认识款款?”   游扶泠愣了一会,“款款?”   丁获改口:“衔笛,她小名是这个,长大了不让我们喊了。”   游扶泠在心里默念好多遍,心想这人骗我的时候说小名叫宝贝,让我喊的时候可没透露这些。   陈美沁一直在观察她,也很好奇女儿为什么喊丁衔笛的名字。   她知道得比丁获多一些。   譬如游扶泠很在意比赛,只有有丁衔笛的场合她要求盛装打扮,偶尔也会选择和丁衔笛一样的服装。   外界的解读陈美沁并不在意,她只要游扶泠开心。   可是两个小姑娘私底下毫无交流,游扶泠几乎足不出户,她们难道是在网上联系的吗?   为什么从来不和妈妈说呢?   游扶泠不知道怎么形容她和丁衔笛穿书的那一段。   或许会被这边世界的人定义成臆病,这一刻游扶泠再次确认,她只能毫无保留地相信丁衔笛。   “我在梦里和她结婚了。”   发出惊呼的是陈美沁,惊讶地睁大眼睛的是丁获。   陈美沁舌头都打结了,她自认很关心女儿的身心健康,青春期的教育也算落实到位,怎么会变成……喜欢女生。   还是丁衔笛。   若是游家人在这里,或许会暴跳如雷,指责游扶泠不知羞耻,荒唐至极。   但陈美沁不会,她爱游扶泠,也知道自己的女儿有难以治愈的身体缺陷和心理缺陷。   妈妈不是超人,也有深夜不知所措的时候。   她竭尽全力,女儿却学会了模拟情绪,只是为了成全她的安心。   “阿扇,你……你什么时候喜……”   陈美沁深呼吸后,还没问完,游扶泠却反驳,“不是喜欢。”   室内床品不雪白,不像病房更像卧室。   少女面色苍白,低垂着微红的眼,略微干枯的黑发垂在肩上,随着她的呼吸发出微弱的颤动。   “我只是在梦里和她结婚了。”   在梦里,在新世界,在没有你们的地方。   游扶泠紧咬牙关,憎恨自己此刻的无能为力。   她想回去,不知道丁衔笛怎么样了,那样的天雷,那样的孤立无援。   混乱中丁衔笛还有工夫自嘲血条很厚你不用担心,游扶泠仍然怕万一。   可现在她不在飞舟上,不是催动术法就可以回去的……炼天宗的游扶泠。   她是游扶灵,一个丁衔笛说太晦气所以忘不掉的对手。   丁获惊讶过后问:“那她呢?”   她忆起那日丁衔笛短暂醒来呢喃的名字,结合从前丁衔笛对游扶泠的在意,还有小朋友那句真挚又长大后否认的长命百岁祝愿,“她在梦里喜欢你吗?”   丁获声音和陈美沁的温声细语不同,听起来就严厉许多。   或许游扶泠见过太多丁衔笛社交平台分享的家庭日常,看她也没寻常人看丁获那么畏惧,她平静地说:“和我一样。”   陈美沁却觉得这样的梦是女孩子的遮掩,好奇地问:“你们什么时候开始的?”   一个月过去,当天的情绪早已褪去,陈美沁不想提,游扶泠没有避而不谈,问:“妈妈,他死了吗?”   丁获替陈美沁回了:“没死,和你之前一样,都没有醒过来。”   这段时间游家人一直骚扰陈美沁,还是丁获这边解决的。   她还趁机捞走几个游家快到手的项目,昨天公司还抓了一个试图往丁获车上泼漆的游氏被辞高层。   陈美沁点了点头,她不想指责游扶泠,此刻明显有话不知道怎么说。   丁获又说:“你做得很好。”   陈美沁猛地抬头,女人又说:“你妈妈不会这么说的。”   游t扶泠:“我知道。”   似乎明白了丁获要说什么,陈美沁用眼神制止了她。   很快陈美沁和丁获一起出去了,病房内只剩下游扶泠。   陈美沁把她的手机放在床头,游扶泠想了半天,最后输入了丁衔笛和她提起的原著。   ……   剑冢深处的祖今夕喷出一口血,愕然望向跌落开裂深渊的丁衔笛。   丹修青绿的道袍和公玉璀外袍的材质相同,不过这是她自己的皮,染血后吸收,不会降低她的灵力。   那边屡次被人定在原地的梅池终于学聪明了。   她用大师姐传授的秘诀打开了屏障,奔过来的时候正好看到巨鸟勾起丹修,听见梅池的喊声,裴飞冰一个俯冲,也捞走了梅池。   梅池看见大师姐便很安心,“飞饼,为什么要勾着我啊,不能坐在你背上吗?”   瞧见边上是卷发披散遮住脸的祖今夕,梅池又呀了一声:“阿祖,你碰见我大师姐啦!你怎么了?也被雷劈了?”   “丹药在哪,我给你喂。”   祖今夕真身的外皮能回流灵力,依然输给了裴飞冰。   此刻她肺腑灼烧,微微偏头,“不……不必。”   祖今夕原本怕这只鸟告诉梅池,没想到一爪勾一人的大师姐像是聋了一样,只是沉默地把这两人托运,交给了刚换班的机械仙鹤。   梅池还在挣扎:“飞饼,我要去找二师姐,你不能这样对我!”   大师姐不为所动,还让机械仙鹤把人捆了,几根钢索缠上,梅池也就嘴能动弹了。   若是丁衔笛在现场,定要感慨梅池这样好像被送去检查的小动物。   祖今夕还沉浸在一只鸟都能把她外皮割破的不可置信。   公玉璀的外袍也是白鲨皮制成,游扶泠的法阵结剑若不是有祖今夕的助阵,不可能直接冲破公玉家最后的屏障,杀死公玉璀。   她被捆在另一只仙鹤上,并不像梅池那样咋咋呼呼。   点星宗果然如她猜测那般深不可测,疑惑的是明明怀疑她身份的肥鸟却不在梅池面前戳穿她的本性。   梅池:“飞饼!我要帮忙!”   她吵吵嚷嚷,鸟都觉得她聒噪,示意机械仙鹤把她带走了。   飞走的仙鹤伴随着梅池的嚎叫,飞出几里后梅池听到了一道陌生的女音——   “小梅池,你要相信我。”   梅池:“你谁啊!”   她大喊一声,吓得并行的机械仙鹤翅膀没跟上,差点背着祖今夕掉下去。   祖今夕:……   梅池大喊祖今夕的名字:“阿祖!我有心魔了!”   披着人皮的白鲨满口血腥味,又被梅池逗得想笑,更是有苦难言。   心想你能有什么心魔,顶多是饿魔。   那道声音依然只有梅池听得见,“小梅池,我是裴飞冰。”   梅池:“完了,我大师姐成精了。”   这下连驮着她的机械仙鹤都想把她扔下去了。   这群机械仙鹤靠矿石维持生命体征,内置的却是昔年妖族幸存的灵魂。   天极道院多年浑浑噩噩,好不容易等到了主君彻底觉醒,没想到还一拖二,两个都算小王八蛋。   背上这一个更是重量级!   还在剑冢的仙鹤不在意梅池的嘀咕,她站在万年的古树上,盯着坟冢,似乎在等一个人。   很快风雪冢有人撑伞而来,副首座站在树下招呼飞饼,“小飞冰,老二进去了?”   巨鸟颔首,控制不住的身体往下窜,和飞雪混在一起,很难察觉。   那人的伞转着,居然完美躲过了这混着雪的白粪,一边手指蜷着伞垂落的流苏,抱怨道:“你们桑婵一脉真是没素质,个个都这么讨厌。”   裴飞冰:“我不是桑婵一脉。”   上了副首座身的怀屿真人在风雪中站着,抬眼笑说:“你是小五的道侣,怎么不算呢?”   桑婵有五个弟子,余不焕刚结识她的时候,她还只是一个狼狈带着大弟子的修道者。   天盲的小孩不好照顾,余不焕没少和宣伽蓝咬耳朵。   说桑婵冷脸换尿布的模样真好笑,若是能画下来便好了。   只是她和宣伽蓝都不擅丹青。   总说自己从天外来的宣伽蓝大言不惭,说总有一天人也住进画里面,这样千年、万年,都可以面对面交谈。   那也是一个骗子,誓言轻许,走得悄无声息,翻海裂天也遍寻不见。   有人说宣伽蓝飞升了,只有余不焕知道,她不是飞升,是回家了。   如今是修真界道祖的一代宗师残魂依然会时不时痛骂故友,又挑起昔年的承诺,不能让桑婵从地底再出来。   裴飞冰见过余不焕几次。   昔年的三大宗师亲密无间,只有余不焕不收徒,她说桑婵徒弟那么多,分她几个也无妨。   每次见面,余不焕总要忽悠除了老大外的弟子喊她师尊。   也只有小五傻乎乎应了,把余不焕送她的零嘴埋在凤仙花下说这算储藏。   多年后裴飞冰被娄观天带到黔迢山,得到了小五埋了很多年的宝儿糖。   裴飞冰不接余不焕的茬,催促对方进入坟冢:“余前辈,您该入土了。”   余不焕:“忒没素质,明明我的家有门非得劈开。”   仙鹤的灵力开凿出一道新的裂缝,余不焕哎了一声:“轻点!这可是上好的琅琊土,我当年花了不少钱呢。”   裴飞冰闻言刨得更具破坏性。   桑婵满门也就公玉禄一个靠谱的,余不焕叹了口气,又想这全是娄观天上梁不正下梁歪,一个个没大没小。   没大没小的还踹了撑伞的前辈一脚,残魂从身体而出,附在那把伞上,没入坟冢裂隙。   真正的副首座踉跄一步,揉了揉眉心,“首座离开了?”   她低头发现自己道袍和长靴上全是星星点点的鸟屎,再抬眼,巨鸟正歪着头看她。   副首座比老不死靠谱许多,朝裴飞冰拱手:“裴前辈。”   副首座盯着被破坏的老祖宗坟冢,并不担心掉进去的二位弟子。   道院首座天极令闪闪烁烁,全是亟须处理的消息。   公玉家要求天极道院一命换一命,即刻处决丁衔笛。   副首座本就是代理此类事务,百年来工作也算惬意。   如今关乎琉光大陆安危的事接踵而来,牵连到万年前的桑婵一脉。   点星宗这位巨鸟更是隐匿万年的妖族的主君,每一个身份都能压死她一个散修出身的普通修士。   想到这里,副首座平日便略显苦相的面孔更苦了。   副首座:“前辈,我先行一步。”   她知道头疼公玉家和明家的讨伐,多嘴了一句:“丁衔笛虽是反击,但公玉璀身死事关重大,怕不好交代。”   巨鸟还在坟头拉屎,一张鸟脸都透露出几分积怨已久,副首座忍不住猜测首座当年是否在妖族放火烧山过。   “按照道院规定处置便好。”   这只鸟看上又鸟又猫,还会埋粪,副首座抽了抽嘴角,“那恐怕要把丁衔笛逐出道院了,这和首座计划的不同。”   “以公玉家的手段,或许就等着在道院外伏击杀害公玉璀之人。”   “计划有用的话,便不会进行多次了。”   裴飞冰她的传音听上去有几分麻木,像是重蹈覆辙多次,一次次失去的折磨更痛苦。   “她入了那老家伙的坟冢,没几年出不来的。”   仙鹤拍拍翅膀,猩红的眼扫过缓缓闭合的分钟,“要离开道院的也不只有丁衔笛,她不会孤身一人。”   副首座脑中闪过道院的加印任务,颔首后在风雪中离开了。   丁衔笛明明跌入深渊,这里却像是一处宅院。   坟冢内恢复人身的丁衔笛睁开眼,抱起游扶泠,喊了好几声对方的名字,少女依然双目紧闭。   夜晚灯笼点起,天井外却没有夜空,只有漆绘的壁画。   丁衔笛浑身是伤,好在和游扶泠在山洞里贴近恢复了一些,只是光清理过二人身上的污渍,灵力便枯竭了。   她在天雷中升阶,体内中抗衡的两股力量彻底融合,虽没有灵力,丁衔笛精神却好了许多。   丁衔笛迷茫之际,干燥的室内响起一道女音——   “欢迎来到小鱼宅院。”   丁衔笛眼前浮现出了闪烁的电子屏幕,目前进度条为零。   终点通奖励条上东西众多,丁衔笛看到了令她呼吸一滞的东西——   天烛!   是她可以回去的天烛泪的天烛么?   *   游扶泠上次只是短暂回来,意识都不算清楚,这次以为睡一觉就能回去,醒来还是在病房里,还过了好几天。   她的醒来似乎给了陈美沁极大的动力,女人本想请假在医院陪着她,被游扶泠制止了。   妈妈很伤心:“阿扇不希望妈妈陪着你?”   游扶泠身体极其虚弱,走几步路都会缺氧。   少女坐在轮椅上,看着窗外春末的天气,摇头说:“妈妈不是陪着我吗t?”   陈美沁:“我的意思是……”   游扶泠忽然握住她的手,“我也想听妈妈上班回来和我说一天发生了什么。”   游扶泠的外貌和穿书就差了脸上的符咒,在原世界的每一天她照镜子都有些恍惚,哪里都不对。   可明明这里才是她出生的世界,又为什么会产生那么强烈的违和感呢?   我明明很想见到妈妈的。   陈美沁握住她的手,游扶泠从小体弱,要照顾她长大很不容易。   好像一不留神,小家伙就咽气离妈妈而去了。   女儿生性敏感,陈美沁致力给她打造一个真空的环境,以为自己事无巨细,却没想到游扶泠的喜欢悄无声息,居然和丁衔笛还有来往。   陈美沁:“好吧。”   她也不勉强,游扶泠看上去神情蔫蔫。她小时候就做过开胸手术,迟迟不做换心手术也是她自身太衰弱。   陈美沁选择保守治疗更是怕失去女儿,怕急性排异怕游扶泠就这么彻底不见了。   很多夜晚她翻来覆去,似乎论证自己自私的合理性,却从不敢问游扶泠是否愿意接受。   她太明显了,游扶泠晃了晃妈妈的手,抬眼问陈美沁,“妈妈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   对陈美沁来说不过是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对游扶泠来说她脱离这个世界太久,好几次看着妈妈恍惚,原来时间真的那么快。   陈美沁颔首,“想说得太多了,比如你为什么会喜欢款款?”   女人微微低头,眼神藏不住好奇,游扶泠摇头,“不喜欢。”   她想:除非丁衔笛先说喜欢我。   “妈妈怎么也喊她款款?”   游扶泠怎么念怎么怪异,一想到丁衔笛那逆天外号能力,又不高兴。   陈美沁笑着说:“和她妈妈聊天听多了,顺嘴就这么喊了。”   她之前对丁衔笛的印象也仅限游扶泠的比赛。   出事后她和丁获都是差点失去小孩的妈妈,反而经常坐在一起聊天。   表面强势的丁获也有柔软的一面,不像陈美沁还在游家听到的那样。   成年人看人很少非黑即白,偶尔也受其他言论的影响,等到面对面说话,才会打破一层一层预设。   游扶泠之前对丁衔笛也都是表面印象,哪能想到掀开那张笑脸底下全是混账属性。   说好吃懒做不算,也算大手大脚,脾气又很好,成天和人勾肩搭背,什么距离感,全是吹出来的。   母女聊了一会后陈美沁要去上班了,照例把游扶泠推到外面晒会太阳。   护工跟在一边,并没有打扰母女的交流。   这栋楼全是VIP客户,除了游扶泠病房这一层,也有其他层的,还有几个小朋友。   陈美沁也不想游扶泠闷在病房,又知道她不喜欢小孩,把她带到了另一边,正好碰上摁着电动轮椅玩的老太太。   陈美沁早就眼熟这位很有童心的女士了,她和宣伽蓝打招呼:“宣老师,您又丢下护工了?”   宣伽蓝的轮椅挂满玩偶,可爱和猎奇并存,在游扶泠看来很像卖糖葫芦串的改良版。   宣伽蓝是老太太的岁数,头发花白,眼珠却依然很明亮。   和她对视总有种毛骨悚然的违和感,好像她不止这个岁数,又不像到这个岁数的。   “我放她假,自己出来玩好。”   灰白头发的女人刚到,一群小孩便围了过来。   陈美沁笑着给女儿介绍:“这是我们同一层楼的宣老师,是导演。”   游扶泠前几天一直窝在病房看小说,今天第一次出来,也不太适应。   反而是那边小孩散去,电动轮椅朝着她们过来,宣伽蓝把最后一个玩偶递给游扶泠:“小朋友,第一次见。”   陈美沁去上班了,花园里小孩在不远处玩,坐轮椅的一大一小沉默不语。   游扶泠不怎么爱聊天,在外头也在看手上的阅读器,宣伽蓝也不会尴尬,偶尔和过来的小朋友聊几句。   游扶泠沉默不语却依然惹眼,偶尔有小孩绕过她,问:“姐姐,你在看什么?”   游扶泠不太想搭理人,还是回了。   小朋友又跑去宣伽蓝那,“漂亮姐姐在看小说,伽蓝奶奶你不是也喜欢看吗?”   游扶泠心想:小孩怎么那么多嘴。   伽蓝奶奶又是什么。   她嫌花园太吵想走,低头却灵光一闪。   宣伽蓝?   好耳熟的名字,好像在哪听过。   她放在膝盖上的阅读器掉了下来,宣伽蓝捡起,扫了一眼,“这本啊。”   游扶泠几天都看不完丁衔笛说的原著,更别提女主还是明菁。   饶是她耐着性子说服自己继续看,依然天生排斥。   网上关于这本小说的剧透不少,丁衔笛没有骗她,她是配角,死于明菁之手。   小说没有完结,目前处于停更状态,停在了第四卷。   网站主页全是读者的催更,不少读者不满意女主到没有确立的对象,希望作者多写点恋爱。   宣伽蓝的年龄和外貌都和网络小说串不到一块去,游扶泠看了她半晌,思考重名的可能性。   她没有记错的话,在那个世界,创立隐天司的真人全名也叫宣伽蓝。   为此游扶泠还看了一眼轮椅老太太病号服上的名字。   也对上了。   正在游扶泠犹豫要不要问的时候,把玩着丑兮兮玩偶的女人说:“这是我写的。” 第61章   花园鸟鸣声声,小朋友的嬉闹声也不算吵闹。   医院这一个角落更像是公园,绿植掩映,也有其他病人坐在一起聊天,也难怪网上有人测评这里很适合养老。   游扶泠沉默半晌,平时一张冷淡的脸难得露出惊讶的表情,“真的?”   宣伽蓝点头,“真的。”   游扶泠又问了一遍:“真的?”   她的轮椅朝宣伽蓝那边靠了靠,老太太目光扫过游扶泠苍白的面色,点了点头,“老骨头就不能写了吗?”   如果宣伽蓝不承认,她可能还信几分。   但她实在太痛快了,痛快得游扶泠可疑无比,女孩把阅读器递给宣伽蓝:“是这本吗?”   宣伽蓝看游扶泠的神情冷淡,笑着说:“是啊,你好像很失望?”   “因为是个作者年纪太大了?”   游扶泠的外貌好看是好看,更像是了无生气的精致摆件,很难激起人的怜爱之心。   她也不太讨大人喜欢,只有妈妈无条件爱她。   游扶泠:“我有个……”   她不知道怎么描述丁衔笛,顿了半晌,“丁衔笛爱看。”   “你书里有她的名字。”   宣伽蓝:“我知道。”   老太太身体素质很好,住院似乎只是例行检查,后来赖着不走了,家里人也说不动她。   刚才游扶泠查了宣伽蓝的资料,发现这位长辈履历很传奇。   经历过一场重大事故,搜寻无果,很多人都以为她死在深山老林,没想到后面还是被找到了。   以前游扶泠肯定不相信世界上有什么穿越,现在开始赞同丁衔笛的巧合无用论。   很多巧合或许是事件的一个转折。   游扶泠问:“你认识丁衔笛吗?”   *   丁衔笛置身空无一人的院子,她怕游扶泠像电视里那样转身就看不见了,最后还是把人背起,一边虚空确认。   她狼狈得很,素日整洁的剑修校服也染成了血色,乍看像是掉入了红色的染缸。   换作平时丁衔笛恨不得连头发都打理到极致,如今顾不上别的,只能把游扶泠往上托了托,警觉地打量四周。   “确认完成。”   “欢迎开启天极令地狱版,我是您的黄泉引路人小鱼。”   这声音和天极道院大家都有的天极令声音一样,只不过更加情绪化,不怎么AI了。   丁衔笛皱着眉:“地狱版?我死了啊?”   “非也。”   “小鱼是引你去取原本属于你的东西。”   丁衔笛:“说人话。”   飘在空中的小鱼跳进了进度条,声音听起来依然有种扭来扭去的感觉——   “欢迎进入剑冢深处的闯关,你是第三位进入者。”   丁衔笛盯着进度条想:这个世界是不是被穿成筛子了,还是套娃穿越,我穿进了赛博修真游戏?   她问:“前两位活着出去了吗?”   那条扭来扭去的鱼扑棱半晌,“活着出去了。”   丁衔笛见到了浮动的名单。   按照天极道院建院时间排列的两名剑冢弟子。   一名是剑修,一名是法修。   丁衔笛越看这条扭曲的鱼越眼熟,沉默片刻后终于忆起!   “你是首座?”   天极道院的副首座不是人人得而见之,但首座在哪都能见到。   丁衔笛刚来的时候还被饭堂门口会动的挂像吓了一跳,后来发现无论是修真公寓还是藏经阁,或是公共课t的大厅……   连茅厕都有首座的挂画!   闲谈境总有人抱怨起夜被首座扭动的身影吓到。   梅池也说半夜偷卦修老祖面前供奉的食物,还被首座吓到过。   丁衔笛实在没地方说,就和游扶泠发牢骚,问了好几次你有没有看过四个字的国外系列电影。   鉴于游扶泠性格,丁衔笛怕刺伤对方,说得小心翼翼。   已婚道侣正在翻阅法修的符文,面前全是流光溢彩的文字,头也不抬,“看过。”   她甚至能猜到丁衔笛一副憋不住尿团团转的模样是因为什么,“你想说这种挂画不正常。”   游扶泠周身笼罩着符文,发丝都恍若染了色,“正常,外边还有修真界的名人拍广告,都是用这种矿石和符文结合的阵法的。”   她还觉得丁衔笛不对劲,反问:“你不是穿书的吗?不知道这些设定?”   丁衔笛声音幽幽,“我才看了二卷,而且你不觉得上厕所被初始校长偷窥很可怕吗?”   游扶泠:“首座神魂碎片遍布道院,入学手册上也有提及。”   她说完凉凉地哦了一声,“忘了你入学的时候不在。”   死人都听得出游扶泠的埋怨,丁衔笛不接茬,“也不必要把挂画放到厕所吧,多尴尬啊。”   游扶泠:“我不会有这种烦恼。”   她催动灵力,眉眼都笼罩着蓝色,本来的漂亮更上一层楼,饶是丁衔笛每天看,难免会有恍惚的时刻。   即便游扶泠私底下嘴巴的恶毒不遑多让,还不知道从哪学会了垃圾话。   丁衔笛被噎得无话可说,哼了一声,“那你双修的时候忍一忍。”   游扶泠一心两用,下意识回道:“忍什么?”   丁衔笛却不言语,待游扶泠看过来,剑修就等着她这个眼神,刻意抿了抿唇。   游扶泠登时意会,忙不迭转头,发带飘忽还送了锋利的一道寒光,丁衔笛抄起茶盏一挡,嗲声抱怨:“浑家真是粗鲁,妾身好伤心……”   后面跟着一句咿呀听得游扶泠浑身鸡皮疙瘩,迅速给丁衔笛上了个静音诀,这才避免此人没完没了地口无遮拦。   丁衔笛经常惹游扶泠生气,被封口也不介意,待时效一过,又笑眯眯地凑上去问外面的挂画什么样。   游扶泠还真的给她展示了如何让神魂进入写了符咒的画轴。   但首座这样能延续上万年的,恐怕材质都是上乘,也有人定期更换。   没等到这条小鱼回答,丁衔笛回忆起自己是怎么来的,以及在道院时传闻首座的坟冢在剑冢深处,更笃定了几分,“你是首座。”   那条小鱼扭得更荡漾了,“你比前两名弟子认得快上许多。”   “很好,第一关算你过了。”   丁衔笛自己爱开玩笑,这方面也敏锐许多。   她深知天上掉馅饼也要付出代价,她背着游扶泠不往前走,目光落在进度条,“我不闯关呢?”   那条小鱼扭得更欢了:“强制开启闯关模式。”   “奖励清零。”   丁衔笛之前和挂画里的首座照过几次面,似乎这样的寄生方式也类似休眠和上线,静止之时上面的修士看上去还挺有一代宗师的仙风道骨的。   这条鱼是首座道袍胸前的纹饰,这会看上去贱嗖嗖的,碍于对方类似校长的身份,又死者为大,丁衔笛深吸一口气,“您就不能放我离开吗?弟子实在撑不住了。”   即便清楚游扶泠没这么容易死,丁衔笛依然担心游扶泠就这么消失不见。   鱼形的首座摇头。   小鱼虚空游动,吐出几个迅速消失的泡泡,“不可以哦,每个进入我阴宅的弟子都必须和老人家我玩游戏。”   上一秒的语气还很温和,下一秒四周寂灭,仿佛什么灯都关了。   女人的声音在空荡的四周环绕,“只要你顺利闯过十关,整个剑冢的宝库为你打开。”   丁衔笛却没有她预想得开心。   隐藏在寂静里的游鱼透过背着道侣的少女剑修,思考片刻,问:“闯不过会怎样?”   “我身上还有一个人,你能确保她的安全吗?”   余不焕:“闯不过顶多在这里逗留上千年。”   “道院内部是也有传闻,五百年前的剑修进入后再出来已是一千年后。”   “另一名法修进入后更是花了六百年。”   丁衔笛若是出去,指不定还有危险,公玉璀已死,游扶泠又昏睡不醒。   周围安静得可怕,余不焕也不着急。   许久之后,剑修问:“我可以陪首座解闷,那我道侣的安危不知您是否……”   她看上去伤痕累累,背着的法修像是毫发无损,余不焕看一眼便知她的七魄不见了。   这一次会成功吗?   余不焕:“这是我的葬身之地,除非得到我的允许,无人可以闯入。”   丁衔笛:“那不是人呢?”   她刁钻的问题不少,问得一代宗师的小鱼形态都无语半晌。   “鸟也无法闯入。”   丁衔笛明白为什么大师姐没有出现了。   她依然无法放下游扶泠,颔首后跟着眼前的指使进去。   漫长的黑暗过去,她走到了一座山脚。   似乎是夏季,蝉鸣声声,她背着的人变成了一把剑。   正当丁衔笛茫然地张望之时,淡黄的裙裾扫过眼前的草丛,一个梳着双尾发髻的小女孩蹲在她面前,“二师姐,你怎么坐在这?”   “今日师尊回山,我们若再不回去,大师姐会生气的。”   背上的人不见了,丁衔笛猛地站起,“阿扇呢!”   那少女被她吓了一跳,“阿扇?她不是在这吗?”   丁衔笛顺着对方的视线看去,自己手腕盘着一条银蛇,正闭着眼昏睡。   丁衔笛吓得毛骨悚然,下意识甩手,被那女孩摁住,“二师姐!你是不是又偷偷喝酒了,阿扇可是你的宝贝,再丢一次我可拦不住你发疯!”   丁衔笛从小到大怕冷血动物,她强忍排斥感,垂眼确认手腕上的小银蛇,甩不掉的小蛇睡得死死的,鳞片在光下一闪一闪,丁衔笛问:“它叫阿扇?能变成人么?”   喊她师姐的小姑娘摇头,“我未曾见过。”   她认真想了想,“可三师姐说她晚上能变成人,和你彻夜颠鸾倒凤。”   丁衔笛:…… 第62章   丁衔笛很快就被几个师妹簇拥着进屋了。   老三:“大师姐,我不想吃巴豆。”   老四:“让师尊吃,师尊爱吃。”   卢追云和丁衔笛挤在一块,叮嘱丁衔笛:“二师姐你不能吃,也不能喝酒。”   丁衔笛:“那我能吃什么?”   不知道从哪钻出来的仙鹤道:“你那胃还没有拳头大呢,万一撑死了怎么办。”   这玩意除了名字和丁衔笛认知里的仙鹤大师姐一样,没有任何肥鸟稳重和靠谱,还挺招人讨厌。   卢追云:“飞饼,你说话不要这么凶。”   黔迢山结界里的楼阁不算很大,陈设也很老旧,像是放了几百年的。   丁衔笛若是穿书,恐怕一无所知,此刻目之所及,都有注解。   连横梁上燕子的窝都有年份。   她看得认真,卢追云察觉到丁衔笛今日的不对劲,问:“二师姐,你身体可有不适?”   赤金修袍的少女收回目光,在卢追云眼里,二师姐今日有些太安静了。   平日她定然挤进前面,不给三四师姐任何添油加醋的可能。   “挺好的,就是睡蒙了。”   丁衔笛袖中的小蛇在游动,痒得她不得不抬起手,卢追云也看见了醒来的银蛇,笑着道:“小扇也醒了?”   黔迢山不算宗门,更像聚居的家,里面的桌椅陈设都慢慢填进来的。   丁衔笛在天极道院的修真公寓待久了,到这又古味太浓,她只好在心里默念都是假的。   眼前的一切都有指标,把她拖入从前的幻境没有要求她做什么。   大师姐还未做好饭食,老三和老四挤过去帮忙,似乎害怕和师尊相处,总是转移话题。   窗外是山上的日落,丁衔笛和卢追云坐在一块,指了指站在灶台上的仙鹤:“她不能变成人?”   卢追云:“飞饼受伤还没有好,变不成人。”   万年前的妖族挺了挺胸脯,“老娘变成人把你们全部衬成丑八怪。”   丁衔笛吹了个口哨:“那你变一个给我看看。”   幻境里的她身体孱弱,却不是幻境外身受重伤的状态,一来二去丁衔笛也适应了,还有小师妹倾情照顾。   她一身赤金,五官精致,平日爱捣鼓脂粉,眉心还有画上去的红,不像道士,更像凡间的贵女。   裴飞冰气急败坏,翅膀扑棱:“你个废柴丑八怪知道什么!”   方才路过铜镜丁衔笛就瞧见自己如今长什么模样了。   穿到天极t道院她颜值骤降,置身幻境颜值超标,比原来的脸还顶配,可惜没什么十全十美,是个药罐子。   丁衔笛又借着鱼汤欣赏自己的倒影,“哪里丑了。”   一旁生火的老四道:“二师姐虽然修为很差,靠脸的确可以吃饭。”   老三在帮忙包芋仔,满手黏糊,看大师姐手再一次摸上师尊的手,啧了一声,“之前不是有人说出万金买二师姐吗?”   盲眼的女修:“休得胡言。”   老三:“我又没说错,我们三个下山除魔,二师姐就把自己卖了换钱了。”   丹炉烤鸡糊了,还要手撕。   黑发中生出星点斑白的一代宗师撕鸡速度极快,一张天生严肃的脸苦大仇深,明显听不进弟子们的吵闹。   老三和老四不合,说几句一个丢芋仔一个丢柴火棍,仗着大师姐是个瞎子,师尊背对着她们打了起来。   丁衔笛置身事外,依然没把自己当回事,看得津津有味。   冷不防那撕鸡的师尊转身,飞出去的柴火棍归位,芋仔精准地放到了大师姐看得到的位置,桑婵转身对喝了小半碗鱼汤的丁衔笛道:“小款,跟我去走。”   丁衔笛一口汤卡在嗓子眼,正好瞧见桑婵背后闪光的几个字。   【第一关任务:完成桑婵的要求】   丁衔笛离开后,仙鹤站到丁衔笛方才坐过的位置,问卢追云:“小云,你师尊找她干什么?”   不等卢追云回答,包芋仔的大师姐答:“小款的功法和你们不同。”   自称妖族大人物的仙鹤哦了一声,“开小灶。”   继续生火的老四毫不羡慕,“估摸着又去竹林了,以二师姐的身体,恐怕又挺不过几招吧?”   都是桑婵的弟子,她们所学的术法皆由桑婵传授,剩下全靠领悟。   外出云游的师尊每次回归都会带来不同的卷册供弟子研习,至今没人瞧得出师尊其实也是现学的。   丁衔笛跟着桑婵过去,走在前面的女人一袭玄色外袍,似乎也觉得不说话有些尴尬,问:“这些时日你剑诀练得如何?”   丁衔笛回了句还好。   竹林空旷,偶尔能听到鸟鸣声,竹林尽头又是花海。   桑婵手边浮出一柄剑,示意丁衔笛和她对练,“用你自创的《上三関录》。”   丁衔笛心头一惊,桑婵的剑锋已然袭来,画面仿佛变成了游戏页面,边上还有她原本只有20%的血条,而桑婵的……   1000%??   有没有搞错!   打boss都没这么离谱的!   那我装备包呢!我奶妈呢!   丁衔笛无法思考,干脆放弃思考,迎了上去……   “结局?没想好呢。”   宣伽蓝邀请游扶泠去自己的病房坐会,还把自己的草稿给女孩看。   游扶泠问:“结局不应该刚开始写这个故事就想好的吗?”   医院的套房设备齐全,宣伽蓝看上来像是把家里都搬过来了,病床里侧还有个书房。   宣伽蓝:“我想过很多结局,后来都失败了。”   游扶泠听不懂。   丁衔笛和她说穿书太匆忙,也不知道最终boss是谁。   她回来后听宣伽蓝亲自解读,得知boss是桑婵的时候无言半晌。   坐在轮椅上的少女几乎不吃东西,黑发垂肩,一张脸苍白又美丽,眼神的怀疑半分不减,过了许久,她问:“你是不是,去过?”   如果丁衔笛在这,或许看得出这是游扶泠极度紧张的表现。   从小被要求不能激动的人太擅长掩饰,短暂一生难得的崩溃只在丁衔笛面前漏洞百出。   场上场下,床上床下,课上课下。   那个世界和这个世界。   不知道过去多久,宣伽蓝嗯了一声,“为什么这么笃定?”   游扶泠这才抬眼,苍老却清澈的眼眸对上年轻人深沉的眼眸。   宣伽蓝往后一靠,轮椅上挂着的玩偶摇摇晃晃,像是活了。   小朋友们喜欢她的玩偶,因为市面上买不到。   “你看她的眼神,不像在看一个书里的人。”   游扶泠指了指墙上贴着的画,她见过这个人无数次。   丁衔笛也没少抱怨首座好讨人厌,连小树林的围墙都有她不知羞耻的画像框。   一道残魂很爱和弟子闲聊,也喜欢加入卿卿我我的道侣,打扰人家了还说继续。   一句话没办法形容的奇葩院长,却成为一个住院女人床头挂着的凝固画像。   眼前人是师尊提过的前辈。   也是丁衔笛翻阅到的《琉光杂记》最初的主编之一。   更是开创隐天司的门主宣伽蓝。   “年纪轻轻的,眼神这么苦大仇深做什么,”宣伽蓝往嘴里塞了一块方糖,“我听护士说你们表面不对付,私底下偷偷恋爱,是真的吗?”   游扶泠:“不是恋爱,是结婚了。”   “咳咳咳……”   宣伽蓝差点被方糖噎死,“结为道侣了?”   桌上是天极道院的出版书,书里没有游扶泠,丁衔笛在前期也只有寥寥几句。   游扶泠点头,和宣伽蓝说起她和丁衔笛在那个世界发生的事。   护工不在病房,去上班的陈美沁还没有下班,丁衔笛的监护室仪器依然运转。   游扶泠回来后每天都去看她。   她明明应该更喜欢这张漂亮的脸蛋,却忽然怀念丁衔笛那张雀斑脸。   宣伽蓝喝了几口水,没有游扶泠想象的意外,只是感慨,“那明菁也太倒霉了。”   游扶泠问:“我要怎么回去?”   宣伽蓝:“回?”   她反问:“你有想过,要留在哪个世界吗?”   游扶泠毫不犹豫:“我要留在丁衔笛在的世界。”   宣伽蓝:“这么确定?”   游扶泠:“那你呢,为什么选择离开首座?”   她不说话的时候垂眼尚有几分惹人怜爱,和人对视眼神坚韧又冰冷,很是唬人。   宣伽蓝到底经历得多,捏着手上形状怪异的骨头笔,笑着反问:“你怎么确定是我离开她呢?”   游扶泠:“你们果然有瓜葛。”   宣伽蓝穿越一直是个秘密。   事故后消失多年差点被注销死亡的人引起不少媒体关注,也有人希望她能重返原始森林,企图开设一个直播项目。   宣伽蓝在这个世界家境一般,穿越前不过是一个刚高考完大学生。   这里两年,那边几百年,再单纯的人也不同了。   时至今日她依然无法准确说明两个世界的流速,她望着游扶泠还有几分稚嫩的面庞,像是透过她看那个世界。   “我和小鱼是有瓜葛,但不是道侣。”   宣伽蓝依然热心和游扶泠分享她爱吃致死量方糖,游扶泠不爱吃这些,摇头得到了长辈的叹气,“你妈妈和我说女儿很可爱,我看你也不是很可爱嘛。”   游扶泠:“可爱有什么用。”   宣伽蓝又笑开了,“喜欢的人喜欢啊。”   她一把年纪为老不尊,看游扶泠这样越爱逗她,“小丁会多喜欢你一些的。”   游扶泠:“我不需要这样。”   她把话题扭了回来,“你早就回来了,为什么还能写到不知道的内容?”   “还是那个世界是由你写成的未来?”   “或者你是卦修,算出来的?”   含着方糖的老前辈点了点虚空,仿佛天外有人窥伺,叹了口气,“我没办法说。”   游扶泠:“你不说就算了。”   她脾气硬邦邦,发现刨根问底不见效,问了最关键的:“你知道我要怎么回去吗?”   宣伽蓝耸肩,摇头说:“我是肉身回来的,你们不一样。”   游扶泠指了指宣伽蓝的结局草稿,“总之最后就是魔族解决了对吧?”   宣伽蓝:“我希望是。”   游扶泠哼了一声,“都变了。”   “你写的东西失去了参考性。”   *   陈美沁上班的学校距离医院开车二十分钟,从前在游家,都是专门的司机送她走的。   家里出了事,她一意孤行给女儿转院,名下的财产还未完全切割。   车子被收走,房子太远,不适合她照顾女儿,现在开的车还是丁获借她的。   还没到午餐时间,陈美沁就给游扶泠发消息,问她有没有想吃的,她回路上带回来。   距离陈美沁回来还有半小时,游扶泠打算去看看躺着的丁衔笛。   没想到轮椅经过安全出口,一个男人出现她面前。   “阿扇。”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进来的,游扶泠头也不抬。   血缘上的父亲和记忆里相比颓废许多,握住游扶泠的轮椅,“和爸爸回家。”   游扶泠扫过他的眉眼,烦躁几乎要从喉咙滚出来,对方固执挡在她去丁衔笛病房的路上,发出聒噪的牢骚。   无非是家里因为你影响很大,你的哥哥已经出院了,但他精神有些问题,都不能正常生活。   家里只有你了。   听到这句游扶泠眉心一跳,忆起丁衔笛t之前嘲讽自己的言语,问:“你外面没有新的孩子?”   她声音冷淡,好看的面容像妈妈,却比同龄人多了天然的冷漠。   游扶泠是怪物,家里除了陈美沁都清楚。   可是怪物的天赋上限很高,哪怕她不会心疼家人,却会为了妈妈模拟心疼。   医生都说这孩子要好好培养,但这样的孩子注定不是第一选择。   可游家没有其他选择了,结婚之后第五年,男人事故受损,也就一心一意经营对外的婚姻宣传。   如今备选失去价值,他的目光重新落在这个貌美的女儿身上。   “阿扇,家里一切都是你的。”   “爸爸保证,会好好爱你和妈妈。”   “你跟爸爸去家里的医院好不好?”   丑闻过境,离婚危机,如今要挽回也只有靠游扶泠了。   游扶泠却觉得恶心,这个时候护工过来,认出这个男人是谁,客气地说:“游先生,您不应该来这里。”   这句话不知道戳中了男人哪里,他忽然暴躁起来,挂在臂弯的西装掉下来,大手握住游扶泠的肩:“阿扇!你还想不明白吗?你妈妈和丁家串通一气,我们家商业机密指不定都是她泄露出去的!”   “你爷爷奶奶都气晕了!”   从小到大,父亲总是把一切责任转嫁给身边人。   他年轻的时候皮囊不错,家境也可以镀金,出现在陈美沁的生命里显得那么完美。   游扶泠听过无数次母亲描绘那一幕,或许都是回忆的美化,真实的关系在结婚后暴露无遗。   爱总是一方多,另一方就少,少到趋近于无,还要倒打一耙另一个人不够纯粹。   所以游扶泠不想爱,她只是想要一段永不分离的关系。   保安都来了,办公室的医生都走了出来,游扶泠沉默地看着丑态百出的男人,“我跟妈妈。”   “你配不上妈妈,但我会给你上坟。”   她唇齿开合,好看却凉薄的眉眼眯起,和那天毫无预兆用刀刺人的神情如出一辙。   男人下意识松手,又意识到这是自己的女儿,又加大力气,厉声道:“你今天必须跟我走!”   “你以为你不用负责?你可是差点杀了人!”   “要是我要追究……”   游扶泠:“事实就是他没死,你看不上他,又需要我。”   护工都不知道如何是好,急忙给陈美沁打电话,院方的保安已经过来了,上前拉走这位不知怎么混入的不速之客。   男人却用了更大的力气拉扯游扶泠。   游扶泠言辞狠毒,对峙也不落下风。   倚着病房门的宣伽蓝想:这小王八蛋才是重量级,之前就听娄观天说养不熟,这下好了,永生永世纠缠在一起,没见过这么扭曲的拿不起放不下。   毕竟不是人,好像也正常。   占了上风的少女身体太弱,似乎还要说些什么,抵不过心率失衡,在赶来的陈美沁面前晕倒了。   “阿扇!”   路上还在疑惑女儿怎么爱吃甜品的陈美沁和丁获一个电梯,看见这一幕,蝴蝶酥塞进了丁获的怀里。   女人跑过去一个飞踢,高跟鞋踹得冷静期的前夫狂呕不止,转头抱住晕倒的游扶泠喊医生中气十足,和丁获第一印象的柔弱太太完全不同。   丁获:……   她余光瞥见坐在轮椅上嗑瓜子的老太太,忍不住问:“宣老师,好看吗?”   宣伽蓝点头:“这孩子战斗力不错,就是太脆了,我看你家还在网上的视频和她完全相反啊,挺般配的。”   凌驾于天道之上的东西,可不是一般人能用情爱勾兑的。   宣伽蓝才是一个误入异世界的纯正普通人,而她写的,或许是被迫写的,却不是普通人的故事。   她看了眼挂在胸前的骨笔,心想,神为什么要我一个凡人撰写故事的开头呢?   看来神也没那么无所不能。   游扶泠也恨自己无论哪个世界都脆皮的体质,正懊恼妈妈要担心,再睁开眼却对上丁衔笛凑近的一张脸。   对方闭着眼,身上还是那身染血的剑修外袍,被洞穿的身体没有治愈,若不是还有呼吸,游扶泠都以为她死了。   她心脏狂跳,呼吸又急促许多,正要观察四周,伴随着什么重物落地锵锵声,一只手勾住她的腰,身边糊着一脸血的丁衔笛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眼睛瞪得老大——   “阿扇?”   “款款?”   剑修喘着粗气,额头的汗歪歪扭扭流下,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般,游扶泠问:“你梦里偷情被我抓到了?”   丁衔笛直接埋进游扶泠的怀里,比狗还会蹭,“我在梦里军训,好累。”   话音刚落,室内响起首座更欠揍的声音——   “欢迎玩家通过一至五关剧情黔迢山往事。”   “请选择后续关卡模式。”   “一、单人模式。”   “二、双人模式。”   丁衔笛未察觉自己身体的伤都好了一般,暴跳如雷道:“你不如让我去死。”   游扶泠拽着她的发从自己怀里扯出来,望着浮空跳跃的鱼,问:“这是首座?”   丁衔笛:“那不然呢?我们在她坟里卿卿我我不好吧?”   游扶泠忽然说:“余前辈,我见到宣伽蓝了。”   浮空的蓝光字消失,一把伞飞来,落在她们地上,钻出一个白发修士。   焦急地问:“她如今什么模样?”   丁衔笛目瞪口呆,问游扶泠:“你背着我偷偷回家了?”   游扶泠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似乎奇怪丁衔笛的麻子怎么不见了,许久才嗯声——   “还出柜了。” 第63章   之前一直以鱼的形态玩弄后辈的首座不懂丁衔笛对出柜的崩溃,灵体在二人身边窜来窜去,“宣伽蓝现在长什么样?”   “变老了吗?”   “还是那么讨人厌?”   “她有道侣了?”   ……   游扶泠本就喜静,和丁衔笛在一起后对聒噪的承受能力强了些许,依然不太能接受丁衔笛之外的吵闹。   恍若浑身骨头被抽走的丁衔笛贴在她身上,一直问你回去居然不叫我。   一边问怎么可以出柜,怎么出的,过程呢?我妈不会也知道了吧等等,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家出柜会被打断腿。   游扶泠烦不胜烦,“都给我闭嘴!”   她的大逆不道逗笑了道院首座,丁衔笛在她怀里做作地鼓掌:“好威风。”   游扶泠偶尔很想给丁衔笛下哑药,目光落在对方本该雪白却染血的领子,口气又软了几分,“等会和你说。”   余不焕飘来舞去,挤眉弄眼道:“那轮到老身了?”   修士死后很少有残魂长留,眼前的首座面容似乎停在她修为最鼎盛的时期。   看着不到四十,一双眼很有特色,一块黑色胎记长在鼻头,看上去像一只在娘胎里不太均匀的狗崽子。   这般形容闲谈境不少。   丁衔笛没事老爱打扰修炼的游扶泠,念一些她觉得好笑的段子给对方听,若游扶泠不配合,她能一直吵到游扶泠生气。   这会游扶泠想起,忽然笑了一下。   丁衔笛问余不焕:“您看着不老啊,什么老身老身的。”   她似乎回过味来了,忽然震惊地看向游扶泠:“等会儿……你说宣伽蓝?”   “隐天司那个门主?”   游扶泠颔首,“住我们隔壁病房,一个头发花白但能吃好多方糖的……”   她又哼了一声:“把明菁写成主角的……老奶奶。”   丁衔笛在幻境黔迢山中被桑婵操练无数次,堪比当年熬了五百多个小时单机游戏。   这还是全息模式的,boss是个冷脸撕鸡的师尊。   无论丁衔笛修为好坏,桑婵表情都不变,如果那是游戏建模,恐怕要被吐槽太僵硬。   娄观天独创的剑诀被桑婵毁了一次次重来,居然真的比在道院内进步还快。   进度条到99.9%的时候她意识都快模糊了,游扶泠喊她的声音似乎也成了幻境的一部分,什么款款。   不对啊,我从来没告诉游扶泠这么黏糊的小名,她到底哪里知道的。   丁衔笛没工夫确认自己的小名哪里泄露的,满脑子都是小说作者怎么是个奶奶。   法律没规定老了就不能写小说了,也不对啊,为什么她和首座认识?   那游扶泠又是怎么回来的?   她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攥住游扶泠的手腕,问:“你在那边又出事了?”   游扶泠:“闭嘴,别吵我。”   丁衔笛也累了,心想这也太凶,但凡给游扶泠一具好身体,或许天下无敌。   她那柔弱不能自理的道侣一扫高冷,居然绘声绘色地给首座描述宣伽蓝的现状。   绘声绘色……听得丁衔笛一愣一愣的,想到从前两个人辩论赛游扶泠的据理力争。   她是那个时候觉得游扶泠t与众不同的。   游扶泠也不愧是祖上经商的,也挺有讨价还价的天赋。   一个问题换一个陪葬法器掉落,地上登时堆满了不少上过《琉光杂记》的稀有法宝,她甚至还要了个万能储物袋!   丁衔笛忽然理解为什么有人说游扶泠比她更能耐了。   指不定以后一单生意被她砍掉多少。   这样看她俩结婚绝对是钱生钱的最好选择。   这人和我太般配了。   “住院是住进医堂?她快死了吗?”   “换一张高阶符纸。”   “成交。”   “宣老师是为了养老住院的,她说家里人太烦了,除了三高好像没其他问题了。”   “三高又是什么?”   “要一个上古的大挪移令。”   “这我没有。”   “七星镜,抵一次卦修预测的那一面。”   “只有碎片。”   “成交。”   “三高是……宣老师说她不怕,劝我及时行乐,今朝有酒今朝醉。”   “哈哈,是她会说的话。”   ……   丁衔笛:……   不是,她回去怎么整个这么大的,我现在还没明白呢。   那原著呢!我看的原著是这个世界消失的隐天司门主写的?   那为什么角色都分毫不差啊?   这是未卜先知?也没说她是卦修啊?   难不成我那个世界还能修仙啊?太离谱了吧?不过也有小说是修仙修到宇宙大战的。   可这边都赛博修真机械飞升了,那边不得飞到外太空炼化外星人?   余不焕也死了万年,残魂只得她三分情感,也感染了游扶泠。   她想不明白宣伽蓝为什么会做这样的选择,明明她的家人都有新的家人,不像游扶泠的妈妈孤立无援。   余不焕和宣伽蓝还有桑婵的名字刻在九州最高峰的山头,道院内每个上过法治课的弟子都见过那段影像,那是前辈们轰轰烈烈的年少象征。   这也可以舍弃的吗?   若是真不后悔,为什么含着糖的人表情凝重,为什么大方给法器的前辈灵体也眼眶微红?   游扶泠想:我不要这样。   我不要和丁衔笛天各一方,更遑论相隔两个世界。   我允许妈妈有新的家人,但不会允许丁衔笛身边有别的人。   余不焕爆了不少装备,也看得出游扶泠知无不言。   透明的残魂满意极了,又变成鱼扭来扭去。   游扶泠趁机问:“宣前辈说她无法告诉我全数真相,那您呢?”   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规则能束缚人千万年么?   连离开这个世界的人都无法挣脱?   难道还有什么凌驾世界之外?飞升?宇宙?   那真的有神吗?   丁衔笛瘫软在一旁,望着游扶泠盈盈的目光,忽然发现这个人好像活了。   她们结为道侣的目的并不单纯,写满利益权衡也会因为年少真心交织。   但丁衔笛也想看昔年对手目光从沉沉化为熠熠,至少要有正常这个岁数的雀跃。   一点。   两点。   ……   她和游扶泠相处,好像在寂夜等萤火虫的人,一两颗到漫山遍野。   丁衔笛相信会有一天。   现在,是她之前幻想过的那天么?   丁衔笛笑得牵动了身上没有全好的伤口。   之前游扶泠身上的灵药都被丁衔笛喂入游扶泠的肚子。   她自己伤痕累累,还要保护不心爱的道侣。   游扶泠心中五味杂陈,又望向虚空的灵体,“余首座,可否治好她?”   这是天极道院剑冢深处的坟冢,总有被罚入内的弟子或误打误撞或被前辈抓进来玩。   余不焕并不介意送点后辈什么,更何况这还是故人的弟子,又是另一个故人故乡长大的新生魂灵。   她挠了挠自己如雪的长发,“当然可以,但有代价。”   策划这一切的人一无所知,和道侣一块望向昔年的前辈。   人间百代,沧海桑田对真正高天之上的神来说不过浮云一朵。   从凡人身上诞生的期待寄生凶兽,灵胎百转,才得到成人的机会。   万物有存在的理由,祂们也是。   余不焕打了个响指,背后浮现出丁衔笛熟悉的画面,还是选择。   游扶泠不知道这是什么,却比谁都确定:“双人模式。”   丁衔笛:“你这个不玩游戏的人别去了,在这里等我。”   游扶泠:“不要。”   她厌恶爱,背面又渴望得到爱,这种东西缥缈无痕,妈妈说人会赋予价值。   但她看不到任何长久,在新世界却无师自通,品尝了悔不当初后,更强烈地想要永不分离。   丁衔笛:“你能不能别这么独裁!”   游扶泠:“那你就跪下做我的臣民。”   首座拍手:“现在的年轻人玩这么大啊?”   当年的娄观天独来独往,病弱无依,又强得可怕,常年伴她的只有绕指的小蛇。   寂寞的人一次次寻找她的骨头,或许在故事开始之前,还有一段无人知晓的上古从前。   余不焕和宣伽蓝都想知道真正的开端,也想要真正地死去。   丁衔笛不配合,“说得好像你没跪过一样,咱俩彼此彼此,别搞这套。”   她对别人伸手不打笑脸,在游扶泠面前却是丑话在前,不知道自己也被改变,“你在外面等我,我会安心。”   游扶泠:“我受够等你的天极令消息了。”   “受够在闲谈境看别人提起你。”   “受够松信和影灵画面和其他人在一块的你。”   丁衔笛张大了嘴,似乎猜到游扶泠要说什么了,她急忙摆手:“不要说了!”   游扶泠甩开她的手,眼神厌恶,语调冰冷,字词却写满独占下不可控的悸动——   “丁衔笛,你必须在我身边,在我的视线范围里。”   “死也要死在我身边。”   “我不会死,我要与天同寿,长盛不衰!”   “好啊,你……”   “好了好了,有什么好吵的。”   不知道从哪掏出瓜子磕的灵体首座解围,“你们互相喜欢,为什么还要放狠话?”   “这年头都不禁止结为道侣了,还要如此隐晦?你们身上背着什么包袱啊?”   “死人给我闭嘴!”   “嗑瓜子的闭嘴!”   两人齐齐转头,逗笑了白发苍苍的前辈,余不焕颔首:“好啊,那你俩快滚!”   二人神魂进入幻境的最后一刻,听到首座略微愤恨地道——   “忘了告诉你们,我的坟头禁止调情。”   “还有!我坟里时间不同,坟里一日,外头一年,幻境百年!”   “劝你们速战速决,否则出去后你们的同学都老死了。” 第64章   剑冢的首座坟幻境时间流速不同,老祖宗在里面玩得开心,苦的就是前些时日被频繁上身的副首座。   五系大比发生这样严重的事,道院气氛低迷。   公玉璀身死的消息难以隐瞒,闲谈境每日消息频频,全是讨论剑冢始末的。   过去数月,无论在什么地方都可听到弟子对剑冢的关注。   “我可听被罚入剑冢的弟子说了啊,丁衔笛入魔了,当场格杀公玉璀,还重伤了司寇荞。”   “不信,她修为还没我高呢。”   “你不是在试炼堂都被她暴揍一顿?她那修为明显是压住了。”   “公玉璀是什么人啊!如今公玉家主君的胞妹,我可听闻公玉家养的灵兽都比普通修士金贵,别提妹妹了,会不给什么保命遁走的法宝?”   “你说得也是。”   “不是游扶泠杀的么?”   “外头都传遍了,炼天宗弟子开飞舟撞伤矿气行赵家少主,赵家那边的人还找上宗门讨说法呢。”   “不是被宗主打出去了么?”   “我看过那日的影灵画面,这游扶泠平日一声不吭,行事居然如此激进。”   “她和丁衔笛可是天阶道侣,生死感应,能这么癫狂,绝对是公玉璀联合司寇荞要在剑冢对丁衔笛做些什么吧?”   “这还用猜,绝对是要杀丁衔笛被游扶泠当场杀了。”   “所以不是丁衔笛干的?”   “有差吗?丁衔笛入魔可是板上钉钉的,剑冢出来的不都说她一双金瞳骇人,脸上还有鳞片呢。”   “那咋的,不能是蛇妖?”   “这不是魔族的魔,心魔不是魔啊?”   “不是说了吗?待她出来就逐出道院,唉我看她是难了,出去也会被公玉家追杀。”   “你们当炼天宗吃素的啊?”   “最倒霉的还是明菁,公玉璀和丁衔笛不对付,她被暗算。现在好了,少主之位都要被剥夺了,修为能不能回来都不一定呢。”   “修真世家能有什么人情味,明菁资质再强,如今也是废棋,那再扶植一个新的不就好了?道院内不是也有其他明家人么,我昨儿还瞧见他们宴请同修呢。”   “啊?那岂不是倦元嘉和明菁的婚约也要作废了?”   副首座公布了五系大比和剑冢风波的始末,t道院弟子传阅后大多心中有数。   大半年过去,仍然不见丁衔笛和游扶泠的踪迹。   也有人说丁衔笛或许死在剑冢了,又有人说见过炼天宗的飞舟登陆,搞不好是宗主亲自接走了这一对苦命鸳鸯。   依然有人不明白公玉璀为何如此,传闻结合剑冢出来的弟子描述,变成了丁衔笛戴了人皮面具,实则美若天仙,迷晕了不少人,公玉璀爱而不得,因爱生恨。   一开始梅池听到这些话还会上前理论几句,后来她路过也无动于衷,沉默地走向试炼堂。   饵人明白了什么是无能为力,虽也爱吃吃喝喝,也不再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师尊让她保护好二师姐,梅池以为凭借自己天生的力气可以做到,却忘了这不是西海贫瘠的渔村。   哪怕修真界没落,依然有无数理由把她踩死。   “小梅池!”   倦元嘉从道院外出飞舟路口回来,正好看见梅池,和她打了声招呼。   梅池转身,“倦师姐。”   她头上两个馒头状的发包变成了尖筒,原本圆滚滚的脸好像也多了生硬的锐利。   送走宗族长老的倦元嘉看见梅池还是想笑,“又去打架?”   梅池满嘴乌梅,含含糊糊嗯了一声。   倦元嘉看她手腕还有伤,忽然有一种丁衔笛不在,留下孩子没人养活的无奈,问:“祖师姐呢,不管你受伤了?”   又是一年,陨月宗现任宗主下山支持隐天司除魔身受重伤,宗门上下乱糟糟的。   即便是修真,也不是谁都道心清净,即便是飞升,也会争名夺利。   祖今夕很难置身事外,最近忙了许多。   梅池:“阿祖很忙。”   不懂人情世故的饵人依然有几分懵懂,倦元嘉偶尔觉得祖今夕也挺不容易的,看上谁不好,看上一个不开情窍的。   转念想起开了情窍的也不好过,也不多嘴了。   她点头,梅池瞥见她拎着的食盒,问:“这是什么?”   倦元嘉腰间的储物袋也闪闪发光,可见里面都装满了。   紫穗剑修最近清瘦不少,看梅池还是抵抗不住食物的诱惑,打开食盒给她一只香酥鸭,“族中长老顺便带来的,是我家乡的小食。”   这味道和饭堂的就不同,梅池说了声谢谢,随口问了句:“为什么你的长老来了?”   公玉璀的咒术极其难解,明菁依然卧床不起。   此咒受过改良,施咒者已经死去。若是要解,恐怕需要公玉家其他眷族亲自动手。   这是一命消一命的咒,道院内的座师也只能缓解,并不能根治。   但始作俑者又是公玉家,这无异于羞辱。   三大世家就此撕破脸皮,连明菁也被宗族舍弃,七日前明家确立了新的少主。   明菁多年的钻营毁于一旦,无数人去探望她,却不得见。   倦元嘉脸上还有明菁打出来的伤口,她要恢复也很简单,却留着到处转悠,仿佛这是嘉奖。   梅池不太理解,又不好意思骂倦元嘉有病。   倦元嘉:“准备提亲。”   把香酥鸭整盘往嘴里倒的梅池噎了半晌,“你也不要明菁了吗?”   她也得过丁衔笛授意,编纂倦元嘉和明菁的感情,后来假的成了真,据说这两个人还算青梅。   本应该般配,婚约却是权衡利弊,因为明菁的伤彻底作废。   梅池再不关心情爱,也明白父母之言和真心喜欢的矛盾。   倦元嘉:“谁说我不要的,我是这种负心人吗?”   梅池扫过倦元嘉天生风流的眉眼,权衡了进肚子的香酥鸭,最后沉痛地否认:“不是。”   倦元嘉干笑两声:“也不必如此勉强。”   梅池:“可我听说明菁她……”   倦元嘉:“那有什么的,我是倦家这一辈修为天赋最好的,我想和谁结为道侣就和谁结为道侣。”   梅池不是很相信,但看倦元嘉眼神那么坚定,“那你有多喜欢她?”   倦元嘉:“比你喜欢吃东西还喜欢。”   那日雨下祖今夕的眼神令她慌张,后来梅池一直躲着祖今夕。   这两年祖今夕宗门事务繁多,经常告假,二人许久不曾照面,只是在天极令中交流。   梅池的眼睛圆滚滚的,很讨人喜欢,倦元嘉笑着说:“还有问题么?”   梅池:“算了,我修炼比较重要。”   倦元嘉:“是啊,你二师姐现在还在剑冢里呢,也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出来。”   梅池一开始每天追问大师姐,无论是飞饼还是道院的座师,副首座也给不出笃定的答案。   剑冢深处本就危险,前车之鉴的弟子有的迷失身亡,有的带着机遇出来,外面却过了百年。   画像里也许久未出现首座欠揍的身影,更无处追问。   倦元嘉比梅池想得深许多,如今公玉璀身死,公玉家势必会为她讨回公道,一直给道院施压。   副首座借此事肃清了道院内各大修真世家的势力,依然保持戒备,以防公玉家借口伤人。   外头更是悬赏令无数,全是公玉家发布的。   最要命的是游扶泠也惹了不少事,赵家矿气行睚眦必报,或许也和公玉家关系密切,恨不得把这一对彻底铲除。   丁衔笛在道院内算安全,在剑冢内或许更安全。   梅池:“我要保护二师姐。”   她和倦元嘉道别,走几步又回头,好奇地问:“你什么时候和明菁结为道侣,我想看看。”   或许丁衔笛和游扶泠的感情别出心裁,梅池难以依葫芦画瓢,总是爱看这样的场合。   倦元嘉:“待她能下床走动。”   丁衔笛并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被强制选了双人模式的她和游扶泠在幻境里堪比强制修炼。   内容包括不限于剑法对阵,什么双人闯关,分明是双杀。   能做出这样幻境的人必然是她那个世界的,或许宣伽蓝当年穿越,和余不焕好到什么都交代了。   等闯关结束,她倒在余不焕的坟冢大厅,望着浮在顶上的结算条,问游扶泠:“好玩吗?”   游扶泠在幻境里掠过无数符文,更好奇丁衔笛身边这把无鞘剑的来处。   她问:“我回来之前,你去了哪里?”   老祖宗的阴宅好东西不少。   她换了一身余不焕的衣服,一旁的灵体还嚷嚷现在的孩子个头长得挺高,明明道袍都是加宽夸大的,为什么丁衔笛穿着就是不同。   她简直比小x同学还聒噪。   丁衔笛和游扶泠不搭理她,余不焕又化成鱼钻进了一旁的墓室玩乐。   “也在幻境里。”这里很像四合院,只是顶上不是天空,而是墓室的壁画,万年前没有矿石,没有飞舟,这样的壁画大多都是剑修御剑飞行。   余不焕审美独特,生前还养猪,飞猪上天,神情都格外狰狞。   游扶泠没有提醒丁衔笛她的雀斑不见了,她移开眼,问:“什么幻境。”   “没有我?”   方才的幻境堪比考场,游扶泠怀疑余不焕给丁衔笛的待遇不一般。   丁衔笛没有回答,她只是勾起游扶泠的衣袖,摩挲上面的花纹,“你相信人有前世今生么?”   游扶泠:“看来你遇到了我的前世。”   她的脑回路和梅池不相上下,丁衔笛哭笑不得地喂了一声,“你怎么不怀疑我有前世。”   游扶泠:“那不是正好,我们又在一起。”   这话听起来也不像情话,更像阴魂不散,听得丁衔笛很不是滋味,忽然问:“你那会喊我什么?”   游扶泠:“哪会?”   她的面纱早就不见了,剑冢深处也没有什么需要提防的或是怕被游扶泠伤到的人。   她扫过丁衔笛逐渐恢复的容貌,还是不提醒她你脸回来了。   丁衔笛:“你穿回来那会。”   游扶泠噢了一声,丁衔笛追问:“噢是什么意思,你不解释解释?”   刚才被余不焕打岔,丁衔笛都没工夫追问出柜,“怎么就出柜了,我不是还昏迷呢么?”   游扶泠低着头,戳着丁衔笛拉丝的修袍,“你喊我的名字太亲密了,家长怀疑我们偷偷恋爱,有问题吗?”   丁衔笛:“我们谈了?”   游扶泠理直气壮抬眼,“所以先出柜,有问题吗?”   丁衔笛被噎得无话可说,她往后一靠,“算了,出就出吧,反正我妈接受能力很强。”   “你妈妈呢?”   游扶泠:“她问我为什么是你。”   被迫出柜的对象比她还理直气壮,“不是我还能是谁,我很差劲吗?”   游扶泠:“差劲死了,别拿我袖子擦脸。”   丁衔笛吞了不少老祖宗爆的丹药,伤也好得差不多了,就是不知道外边过了多少年。   她们边上全都是通关的奖励。   丁衔笛倒在地上,看着堪堪过半的进度条,忆起自t己在幻境里的那个名字,又说:“我好像不仅仅是配角。”   游扶泠把玩着手上的避水珠,上面映照出她和丁衔笛朦胧的影子,口吻淡淡:“配角和主角都不是别人说了算的。”   她把那颗珠子放到一边,又捞起丁衔笛在她不在的时候得到的剑。   传闻剑冢法宝众多,想必也都是首座的陪葬品。   万年前的一代宗师藏品丰富,以前的修士堪比全科,这把剑看上去便不是凡品。   这把剑缠着无数符文,内部中空,没有剑鞘就够怪的,还少了需要镶嵌的东西。   游扶泠指尖扶过剑柄,问丁衔笛:“你喜欢这把剑?”   不是凡品不代表长得漂亮,丁衔笛随手扯了一块布包住剑身,把剑放到一旁,“你不喜欢,我看得出来。”   游扶泠:“不如我送你的好看。”   那把剑还在她们修真公寓,摆得像个藏品。   游扶泠已经得知五系大比的前因后果,嗤了一声,“早换了我送你的剑,就不会中别人的计策,假清高。”   丁衔笛嗯嗯两声,“是是是,还是阿扇大人深谋远虑。”   游扶泠也明白公玉璀也是算无遗策,即便丁衔笛用她的剑,依然有咒术。   她嘴上不认输,骂了一句:“阴阳怪气。”   丁衔笛笑了两声,扫过虚空的休息倒计时,脑内复盘了自己这惨烈的经历。   山洞里的蛇身,还有游扶泠那恐怖的捧头亲吻。   虽然都是自己,真的蛇吻对丁衔笛来说还是太超前了。   她忽问道:“你不害怕吗?”   游扶泠还在看地上的上古符箓和没见过的真蛇皮袋,“什么?”   那日的记忆在丁衔笛脑海零零散散。   她只记得一片混沌中游扶泠从天而降,一身彩色的道袍炫目之极,像极了丁衔笛姥姥爱看碟片里的仙女。   她嘴巴又不饶人,颇有几分口是心非,“你那身鸡毛呢?”   游扶泠蹙眉:“什么鸡毛。”   丁衔笛:“就你回来那天穿的。”   游扶泠:“炼天宗的宗门外袍都是这样。”   她白了丁衔笛一眼,“你又不是没见过?我师尊也是这么穿的。”   丁衔笛被她瞪得浑身舒畅,“你师尊穿得没你好看。”   游扶泠:“你知道就好。”   话音落下不久,游扶泠反问,“你问我害怕什么?”   丁衔笛都不想提了,突如其来的羞赧席卷,她摸了摸鼻子,很不自在地道:“我那时候……”   要说那场面糟糕,丁衔笛都觉得这么形容算小意思。   游扶泠的状态更像疯了的,一条蛇她也喜欢,口味也太重了。   游扶泠:“我喜欢。”   丁衔笛:“什么?”   游扶泠:“我喜欢蛇。”   她在原世界要端庄,在修真世界也是足不出户的大小姐。   光环犹如层层叠叠的纱帐,晕影下的游扶泠也有千面万象,总让丁衔笛冷却后又沸腾,生出无数的好奇。   丁衔笛无言半晌,“还有什么更小众的爱好吗?”   游扶泠又捞了一个鱼形的法宝玩,丁衔笛越看她拨鳞片的模样越眼熟,拿走道:“不要玩弄可怜的小鱼。”   游扶泠看她耳根通红,欣赏片刻问道:“你不喜欢吗?”   丁衔笛:“我想过我会变成丑兮兮的魔族,都没想过自己还能物种……”   得亏那会她神志不清,不然会成为鬼之后被自己吓死的典型。   游扶泠:“不丑。”   丁衔笛:“真的?那你还说我是癞皮蛇。”   游扶泠:“牙比较丑。”   她看向丁衔笛的眼神充满兴味,似乎她们的相处久就是这般此消彼长。   一个人气焰嚣张,另一个边弱了几分,游扶泠凑近,望进丁衔笛还有几分隐隐金色的眼睛,“下次用尾巴。”   丁衔笛的心都快爆炸了:“不要,我的取向很正常。”   老祖宗的坟墓干燥无比,壁画闪着隐隐的光芒,多看几眼仿佛会跌入另一个世界。   游扶泠却盯着丁衔笛看,看得散发的剑修更不自在了,捂住她的眼睛,“游扶泠,你是不是忘了我们多少岁?”   游扶泠:“幻境百年,我们今年五百一十八岁,你比我早进去,那再加一百年,丁衔笛,恭喜你,六百一十八岁。”   丁衔笛:“那是不是得满六百减六十?”   游扶泠:“什么意思?”   丁衔笛看她眨眼的懵懂,很难和捧着怪物舌吻的神经病结合。   她捏了捏游扶泠的脸颊,笑着说:“没什么。”   她松开手后软趴趴地靠在游扶泠身上,“怕你后悔。”   “当时你不让我说。”   当时山洞外异相频频,山洞内干燥无比,搂着的两人却湿漉漉的。   丁衔笛捏住游扶泠的手,“那时候……好糟糕,我就想……你和我一起有意思吗?”   什么都混乱不堪。   新世界的危险和她们的世界无法比较。   丁衔笛有一瞬间极度后悔,她想:我来的第一天就把游扶泠拖下水是不是做错了?   她很少反省,丁获只教她复盘,说愧疚是最无用的情绪。   “和我这样的人在一起,就算在新的世界,有意思吗?”   游扶泠低头,她拽住丁衔笛的长发,对上丁衔笛蔓着难过的眼神,“如果是那天你这么问我,我会说不后悔,会说有意思。”   丁衔笛被她粗鲁地一拽,吃痛后更是无奈,“所以呢,现在想要改口了?”   游扶泠:“更有意思了。”   “我本来想,我们都死了,说不定就回去了。”   她捧起丁衔笛的脸,额头贴上她的额头,近得鼻尖都挤在一块。   肌肤相亲是什么滋味两个人都尝过,但亲密永无止境,甚至不顾环境。   “现在想想,回去后又要按部就班过那样的日子,太不好玩了。”   她说话的呼吸也很微弱,很多个夜晚丁衔笛躺在游扶泠身侧,总有种对方很容易在睡梦中死去的惶恐。   她并不如自己预料的胆大,论恣意,也不如游扶泠妄为。   她深深地望着游扶泠,“你不是说你杀了同父异母的哥哥?”   “那回去确实没意思,还会有好日子过吗?”   游扶泠没有告诉丁衔笛那个人没有死,也没有告诉生父恨不得跪在自己面前希望她回家。   她不在意那个家,更在意她可以掌控的,和丁衔笛的未来。   “那你也没办法摆脱我了,我和你的妈妈都知道我们的关系。”   “丁衔笛就是喜欢游扶泠。”   游扶泠笑得得意,“你要是否认我们的关系,我连你一起杀。”   从前丁衔笛听她放狠话觉得置身事外,此刻看她,又觉得这人一颦一笑都如此与众不同。   眼看嘴唇就要贴上另一个人的嘴唇,余不焕的声音响起——   “哪有在别人坟头卿卿我我的?!”   丁衔笛迅速撤退,游扶泠失望后看向浮空的女人,“您和宣伽蓝卿卿我我过么?”   丁衔笛喂了一声,“别戳人伤口啊。”   余不焕:“什么伤口!我没伤口!”   “不就是卿卿我我,谁没有过!”   道院首座性格乖戾,丁衔笛很难把她和大人物挂钩,给她出柜的游扶泠哼了一声,“证据呢?”   丁衔笛:……   平时看着安安静静的,还挺爱拱火。   她看热闹不嫌事大,没想到老祖宗直接把她踢进了幻境——   “完成度百分百了再出来吧。”   游扶泠正要说话,也被残魂打了进去。   丁衔笛大声问:“那通关了呢!我们就可以离开剑冢了么?”   余不焕:“那是自然,我留你们在这干什么,嫌死了太久是吗?”   丁衔笛握着游扶泠的手,到了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   这里无光无影,无风无雨,似乎天地混沌除开,连人都没有。   丁衔笛看到了熟悉的指引,和游扶泠说:“按照上一关那样做。”   身边的人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许久问丁衔笛:“可以不走吗?”   丁衔笛:“什么?”   游扶泠:“这里好像只有我们两个人。”   她脸色苍白,结合幻境,听起来更是瘆人,丁衔笛习以为常,给了游扶泠一脑崩,“不可以。”   “你都见过你妈妈了,我没有见过。”   “明菁被我捅伤,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梅池也会担心我们。”   “祖今夕对我小师妹不怀好意,小猪被包菜拱了怎么办。”   她絮叨了一堆,瞥见游扶泠微红的眼眶,方才被打断的亲吻重新落下。   散发的少女剑修还不觉自己恢复了容貌,含笑着说:“你不想去道院外和我成婚吗?” 第65章   游扶泠被结婚这两个字砸得迷糊,再看丁衔笛已经进入无边的黑暗,她追上去问:“你想和我结婚?”   丁衔笛:“我可没这么说。”   游扶泠:“那你想和谁结婚。”   丁衔笛看着彼此在黑夜里勾着的t手,晃了晃道:“你不是说我有别人连我一起杀么?”   她的指尖挠过游扶泠的掌心,“那可怎么办,这么凶的老婆,我还有机会再找别人吗?”   丁衔笛长叹一口气,“你严以待我,自己呢?”   远处有巨大的影子落下,长夜的黑也有更黑的未知生物。   周遭景色突变,像是进入了狭窄的甬道,墙壁上都挤满了影子人。   丁衔笛站在游扶泠面前,她那偏执又擅长放狠话的异世界道侣哼声道:“我又不是你。”   “我怎么了?我可只有你一个,”丁衔笛幽幽叹了口气,“不像某人,是炼天宗一呼百应的二师姐,想必在宗门内也有不少追随者吧,我之前可听你大师姐说不少人求亲呢,踏平山头?”   “我呢?小门小户的穷酸,上有一顿饭吃一盆素鸡的大师姐,下有吃一只烤全羊肚子平平的小师妹,”幻境里的丁衔笛没有任何伤痕,说话也不似幻境外有气无力,“等某个大小姐遇见更光鲜亮丽的美人,就看不上我这个黄脸麻子咯。”   游扶泠:“你照照镜子吧。”   丁衔笛:“你居然不反驳还骂我!”   她演技拙劣,游扶泠不吃这套,还觉得丢人,“我认真的。”   丁衔笛:“这上哪找镜子!”   话音刚落,狭窄的石壁破开,她们面前跳出了幻境要求——【和魔族开天者对阵】   【小鱼提示:普通术法对魔族无效,你们需在规定时辰内修完新功法】   【大周天行术已掉落】   【倒计时面板已启动】   ……   丁衔笛越看越觉得这套流程眼熟:“宣伽蓝到底教了她什么?还会开发游戏了。”   身边不玩游戏的人忽然喊道:“款款。”   丁衔笛刚点开《大周天行术》,被这句话吓得浑身一颤,“你还不如喊我老婆呢。”   游扶泠:“为什么?你妈妈总不能喊你老婆吧?”   丁衔笛:“你也知道那是我妈喊的啊!不是你知道的是不是太多了?”   她严重怀疑两个世界的流速不同,“你到底在那边过了几天?”   游扶泠:“不到一星期。”   丁衔笛:“后续呢?小说后续呢?”   作者都解密了,原则上丁衔笛应该不用在意真正的原著内容,往阴谋论里猜测,搞不好她以为的原世界或许都是假的。   只不过这样试探,什么都会虚无化,丁衔笛更在意眼前的环境和剑冢外她的熟人怎么样了。   游扶泠还要吊着她的胃口,“你猜。”   眼前巨大的修真竹简翻动,暗无天日的世界着实压抑,什么都黑漆漆的。   小说中的……不对,宣伽蓝在万年前对阵的魔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   丁衔笛又亲了游扶泠一口,发出响亮的声音,游扶泠被打了个措手不及,错愕地捂住脸。   她那不知自己容貌恢复的死对头挑了挑眉毛。   如果从前低配的一张脸只是看了个顺眼,如今百分之一千踩在游扶泠的审美上。   麻子可以是星星,却比不上真正的星星。   游扶泠撇头,丁衔笛眼神移开,语调慵懒,“我猜完了。”   这简直是无赖!   游扶泠捂住脸,“花样那么多,经验很丰富?”   “是啊,和老婆练出来的经验,你有意见?”   丁衔笛实在不懂游扶泠怎么在清纯和邪恶中完美切换的。   那夜迫不及待和禽兽狂吻的是她,现在因为一个脸颊吻羞涩连连的也是她。   若不是笃定游扶泠不是精神分裂,丁衔笛都要怀疑这人身体里住着两个人格了。   游扶泠:“废话那么多,快点学!”   丁衔笛失笑:“遵命,阿扇大人。”   余不焕剑冢幻境的时间也不同,倒计时面板提示只剩两个时辰的时候,她们完成了联合功法。   魔族幻境似乎也不是永远黑夜,只是白昼极短,不永夜不永昼,反而更显得日光奢侈。   若是从未得到,或许还不会如此难过。   丁衔笛和游扶泠在这个巨大的黑影上感受到了无穷无尽的怨念。   这是纯粹对天地的怨恨,每次日光升起,这样的影子能量反而愈发强大。   ……   余不焕在把她们送入幻境便提醒过幻境时间流速不同,待丁衔笛和游扶泠看着魔族黑影的血条清空的时候才长舒一口气。   丁衔笛的修为跃升极快,游扶泠停滞在元婴期多年,又是个脆皮战士,丁衔笛还不忘吐槽她。   她的嘴实在利索,很多方面游扶泠吵不过她,偶尔选择回避。   现在世界就剩她们二人,也没办法回避,丁衔笛还会厚颜无耻地追问为什么不理我。   游扶泠忽然庆幸她们还能离开幻境,真让她和丁衔笛永远这样在一块,总有一个人会彻底发疯。   击败黑影后幻境消散,她们又回了首座的坟冢。   丁衔笛:“真是恍如隔世,我看着壁画都顺眼了,和游戏结算大厅一样。”   游扶泠无论在哪个世界都不能情绪激动。   在这里或许因为丁衔笛太聒噪,反而拉了情绪阈值,结为道侣后更是不怎么像从前那般晕厥了。   “你能少说几句么?”   游扶泠不打游戏,丁衔笛知道更来劲了,非得给她科普,打魔族黑影中途两个人还差点打起来。   幻境里彼此身体都倍儿棒,不存在出厂bug,也是游扶泠最痛快的打架。   出来后丁衔笛又瘫了,“首座,你在吗?外面什么时辰了?”   墓室寂静,浮空的显示屏显示出「正在结算」的字样,一道和天极令如出一辙的声音道——   “首座去道院了,我是你们的黄泉引路人小小鱼。”   游扶泠莫名其妙笑出了声,丁衔笛纳闷地问:“你笑什么?”   幻境通关掉落无数法宝,游扶泠都塞进了储物袋,“你老了也这么讨人厌。”   丁衔笛哼哼两声,“我看有人喜欢死了。”   游扶泠:“谁?”   丁衔笛:“谁问就是谁。”   游扶泠:……   “幼稚。”   幻境闯关几轮,丁衔笛的身体也得到了淬炼,她隐隐感觉自己又要升阶了。   游扶泠似乎也有同感,她们清点了储物袋中的法宝,丁衔笛还惦记自己掉进来看到的通关奖励,“天烛在哪呢?”   “是这个么?”   游扶泠掏出一个巴掌大的烛台,丁衔笛大惊失色:“这和影像上的也不同啊,买家秀和卖家秀也不带少一个配件的吧?”   “怎么只有烛台?”   她抬头问浮空的小鱼,“蜡烛呢?”   小鱼摆了摆尾巴,也不像余不焕那样贱模贱样,“主人收入之时便只有烛台。”   丁衔笛深感竹篮打水一场空,“我要的是天烛泪,只有烛台有什么用……”   小鱼:“天烛只有插在烛台方可点燃。”   丁衔笛听明白了:“那你知道天烛在何处么?”   小鱼:“天烛是西海白鲨的油脂炼就,杀一百只方得一寸。”   丁衔笛:“我总不能先开个鲨鱼养殖场再从头开始做蜡烛吧?像话吗?”   一边的游扶泠被逗笑了,她捂住嘴咳了两声。   小鱼:“天烛稀有难寻,一般作为墓室灯引,你们可去凡间帝王墓寻找。”   丁衔笛:“首座什么档次,自己坟头不点灯。”   这声音还接话:“就是就是。”   丁衔笛:……   直到从首座坟墓离开,丁衔笛依然愤愤不平。   剑冢深处依然下着雨,她们如今重伤痊愈,丁衔笛却不喜欢施法避雨,愣是让游扶泠从储物袋找出伞来。   余不焕活着的时候到处搜集宝贝,似乎对伞很是偏爱,除却她自己那把,墓室也有无数珍藏。   丁衔笛撑开一把榉木红伞,上面的自带的符咒随着撑开亮起,游扶泠看她毫无选择困难症,道:“你喜欢赤金色。”   丁衔笛转着垂条都是黄纸红字的赤金伞,搂着游扶泠的肩,两个人挨得像是搂抱在一块。   “这是我的幸运色。”   “你不知道每次和你比赛都戴着赤金手链吗?”   游扶泠知道,上面还有一串铜钱,丁获说是丁衔笛抓周抓到的。   她不如丁衔笛所愿,移开眼道:“还不是输给我了。”   剑冢深处灵兽许多,也有的身体敦实,行走在路上留下脚印。   还有的站在枝头,好奇地看着雨中相偕离开的女修。   先前被游扶泠拔毛赶走的灵猿嗅到气息,躲得远远。   丁衔笛:“你有没有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这把赤金伞不小,容纳她们二人绰绰有余,明明身体都亲密过的人却因为这样的凑近而悸动不已。   游扶泠:“什么?”   丁衔笛把她往怀里勾了勾,扫过游扶泠重新戴上的面纱,还是从她穿着的外袍扯下来的布料。   老祖宗的外袍都是法器,只是这般看着,又风味不同了。   丁衔笛眼神欣赏,低头的游扶泠冷不防对上,“t在想什么,眼神如此淫邪。”   撑伞的人差点一歪,“淫邪?我淫邪?”   “到底谁淫邪啊!?”   游扶泠:“蛇性本淫。”   丁衔笛:……   游扶泠:“你的奇妙感觉就是这个?”   丁衔笛声音都虚弱了几分,“当然不是,本想和你探讨修为,你这人,满脑子污言秽语,算了。”   游扶泠和丁衔笛一路畅通无阻,剑冢的管理座师似乎收到了首座的传讯,并没有过问什么。   她们才出剑冢,便见到不少由座师带着的陌生人,那架势,怎么看都像是……   丁衔笛:“有人结婚?”   收了伞的丁衔笛和游扶泠穿着明显不是道院制式的外袍,在边上围观也极其晃眼。   座师也注意了她们,“你们……”   戴着面纱的游扶泠很好认,但和游扶泠站在一块背着剑的剑修却只是眼熟。   这是丁衔笛?   不对,丁衔笛不长这样啊?   围观修真世家结亲的弟子纷纷看过来——   “游扶泠?不是说她被炼天宗接走了么?”   “她身边的美人好生面熟,我定然见过。”   “这张脸,不是丁衔笛?”   “那个麻子?绝无可能!”   “丁衔笛不是死在剑冢深处了么?就算出来,按照惯例,也得几百年吧?”   “这不都快七年了么?”   “不是说出来就把她赶出道院?”   丁衔笛脑袋嗡嗡,错愕地和游扶泠对视,抓过一个剑修问:“你说多少年?”   道院内关于她的传闻很多,什么妖族现世,什么点星宗全是怪人。   对视的一双金瞳妖异无比,那弟子心惊肉跳,急忙回道:“七年?”   “是啊,这两年外界动荡,新弟子们提前入院了。”   “今日倦家和明家也有人来,说是祝贺二位成亲呢。”   丁衔笛懵了,游扶泠却很平静:“不是一百年你就知足吧,不然你师妹都变成坟了。”   “你才死了呢!”得到消息匆匆过来的梅池一个飞扑,差点压倒了丁衔笛,“二师姐!”   丁衔笛:“不……不是,什么情况,倦元嘉和明菁怎么就在一起了?” 第66章   “不是拜你所赐?”   丁衔笛和游扶泠在幻境度过百年,更像游戏全景的身临其境,并没有真实感。   这一刻道院喧闹,渴望依靠道院灵气修行的新弟子眼带好奇。   丁衔笛望向声源,来人不似从前身着剑修道袍,一袭倦家的法衣,看上去堆光溢彩,比从前张扬许多。   丁衔笛问游扶泠:“我怎么觉得倦元嘉比之前瘦了?”   游扶泠没好气地回:“你连这都看得出?”   和丁衔笛站在一块的梅池问:“那我呢那我呢,师姐不觉得我变了吗?”   饵人转了两圈,丁衔笛摸着下巴沉思半晌,“变得更敦实了。”   游扶泠笑出了声。   倦元嘉走到丁衔笛面前,接了一句,“小梅池很有福气。”   倦家的道袍以紫色为主,图纹繁复,和游扶泠之前那一身宗门打扮比过犹不及。   丁衔笛戳了戳倦元嘉袖口的繁花,问;“你与明菁……”   倦元嘉颔首。   游扶泠还记得自己给明菁的承诺,在人群中寻找明菁的身影。   今日道院渡口格外热闹,三宗之外的小宗门也有陆陆续续送弟子前来的,修真世家派头更足,日光下幡旗摇曳,皆是家族的章纹。   游扶泠问:“明菁在哪?”   倦元嘉:“和她妹妹在飞舟上。”   她们还未从道院毕业,也不似游扶泠后台强硬。   公玉璀死后,道院内的修真世家势力肃清一空,明家和倦家的不少弟子也夹着尾巴做人。   作为受害者的明菁调养许久才病愈,只是那咒术极其阴毒,这几年她修为滞涩,少有进益。   宗族不满她被公玉家人暗算,彻底把她从备选名单中撤离,连她妹妹也失去了在本家生活的资格。   倦家的联姻本该换个人实现利益最大化,但倦元嘉只要明菁。   她俩结为道侣后,明菁的妹妹被送倦元嘉派人接走安置,今日也是跟随倦家的飞舟前来的。   面前还有不少运送礼盒的道童,丁衔笛问:“你们成婚为什么不告假去外头?”   周围还有不少弟子因为丁衔笛和游扶泠驻足,好奇地看向二人的身影,最后都会落到丁衔笛身上,低语剑冢深处的机缘难道是改头换面。   倦元嘉:“几年而已,外头就变天了。”   对修士来说一年、五年、十年本应该弹指一挥间。   如今的世道不谈飞升,又因灵气所剩无几,普通修真者的寿命和凡人比也多上一些。谈不上过多的优势,反而因为身份处处受限。   近年来去隐天司脱离修者身份的修士更多了。   理由无非是不希望被隐天司征召除魔。   连陨月宗的宗主都差点殒命途中。   凡人人生苦短,修者的一生也很渺小,更少有人想追求天道了。   梅池之前不关心别的,如今长进许多:“是啊,好多人说外面乱得很呢。”   她抱着丁衔笛的胳膊,整个人黏黏糊糊。   走远的游扶泠还回头看了两眼,丁衔笛抓着梅池的手遥遥和她挥手,问倦元嘉:“那你和明菁结为道侣之后呢?”   倦元嘉:“明菁……”   提到明菁她神色黯淡几分,很快恢复了平日的荣光,还冲丁衔笛挤眼睛,“你这个先有道侣的不是很明白么?”   她看梅池还缠着丁衔笛,话题一转,“你还是操心操心你师妹吧。”   丁衔笛转头看向头顶两个角的梅池,“你怎么了?”   “你不会和祖师姐?”   “未曾。”   倦元嘉替梅池回答。   这些年丁衔笛和游扶泠不在,都是季町照看这根点星宗独苗,“你小师妹铁石心肠,对祖师姐的追求视而不见,一直说自己有未婚妻。”   她也好奇,问丁衔笛:“她未婚妻谁啊?”   丁衔笛摇头,“梅池自己都不知道。”   她严重怀疑她们宗门没有宗主,按照丁衔笛在幻境中见到的从前,仙鹤大师姐曾经是桑婵的外门弟子。   一只鸟活了这么多年,还成为大师姐,更蹊跷了。   无论是道院座师还是游扶泠在原世界见到的宣伽蓝,都像是被什么禁锢,无法说出当年的真相。   丁衔笛看了看天,不理解这个世界的天道秩序是什么。   点星宗的不靠谱人尽皆知,倦元嘉也不意外。   她今日也事务繁重,和丁衔笛道别后又走回来,指了指丁衔笛的脸,“你在剑冢换脸了?麻子怎么都不见了?”   “有什么天材地宝的药么?给我家明菁也用用。”   丁衔笛大惊失色,摸了摸自己的脸,“我麻子不见了?”   倦元嘉:“你不知道?”   她眯起眼,“你不会是装的?希望我大声赞美你?”   丁衔笛哭笑不得,“我是这种人?”   倦元嘉往她怀里丢了一面镜子:“你自己照照看。”   丁衔笛这才看到自己的脸。   麻子真不见了,一张脸和她本来的模样如出一辙,但眼睛像戴了美瞳,丁衔笛吓得大叫一声。   站在一边看她的梅池歪头问:“二师姐,你真的如他们说的换头了吗?”   丁衔笛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别提换头不换头了,梅池,你不害怕吗?”   梅池认真看了半晌,“很好看啊,像刚烤出来的烧饼,焦黄的,肯定很好吃。”   丁衔笛:……   *   倦元嘉方才是从倦家的飞舟下来的。   她的宗主亲朋长老都趁今日道院入学前来探望,她只和明菁的妹妹打了声招呼便离开了。   倦家的飞舟不似倦元嘉私人飞舟那样贴满毛绒绒,内饰便很有法修风格。   道童通报之后游扶泠从外舱入内,见到了和妹妹坐在榻上的明菁。   她身着剑修外袍,装扮和往日并无不同。   和她坐在一起的少女眼型和明菁如出一辙,只是脸蛋稚嫩许多,好奇地望向来人。   游扶泠很少观察旁人,她的注意力大多数集中在丁衔笛和学习上。   对明菁另眼相看也是因为丁衔笛的原著理论,如今原著也不能证明她们世界的存在,女主角的地位自然也摇摇欲坠。   明菁面上看不出惊讶,平静地招呼游扶泠,“你和丁衔笛从剑冢活着出来了。”   这些年道院关于丁衔笛和游扶泠的传闻不少,只是每日都有新事发生,久而久之,都有人忘了当年的乌龙情信和欲擒故纵。   明菁进入天极道院本就是为了顺利成为明家继承人,只是族中关系错综复杂,她靠任务出t头,母亲那边的亲人也没有任何能力帮她。   她语调听不出变化,游扶泠颔首,“刚出来便瞧见倦元嘉了,她告诉我你在这儿。”   游扶泠把师尊给她的神光盏放于桌上,“抱歉,我本应该返程便把此物交于你的。”   和明菁坐在一块的明暇好奇地看着游扶泠。   明暇日日照顾母亲,外出之时也有瞧见游扶泠那日和矿气行的冲突画面。   雨夜里披着炼天宗法袍的少女跃入昆仑镜,衣袂翩翩,好似彩蝶。   明暇比梅池还小上几岁,眼神干净,对游扶泠的好感完全藏不住。   神光盏外形似一朵莲花,刚拿出来便搅起周围的灵气,可见不俗。   明菁注视了它半晌,问游扶泠:“有什么要求么?”   游扶泠:“这是我答应你的条件。”   五系大比当日明菁和丁衔笛双双受伤,丁衔笛身上咒术叠加,兽化和自身功法都与咒术相冲,如今早已化解。   明菁却不同,她是货真价实的人类,修为也并没有到升阶的时候,咒术在体内盘踞,压制她的修为,也使她无法继续上升。   倦元嘉自责良多,也到处找方法破解。   三大世家彻底撕破脸,公玉家不服天极道院的判罚,认为道院偏袒三宗弟子,明明可以逐丁衔笛出道院,却把她藏在剑冢。   公玉家的手伸不到道院,但道院的弟子终有一日要离开,他们有的是时间等待。   明菁的伤也是公玉家的眷族造成的,典颂早在五系大比最后一日燃尽寿命暴毙而亡。   明家放弃明菁,不代表不会利用这个由头和公玉家讨要补偿。   明菁早知宗族凉薄,依然低估了凉薄的程度。   她平日在道院人气很高,大多数人提起她,都会往光风霁月上靠。   私底下的明菁反而不太爱笑,倦元嘉没少嘲她。   明菁望向游扶泠,“你当初也只是说帮我找找,说尽力而为。”   “是我应当感激你。”   游扶泠很少有这样单独与人相处的时刻。   这时候是应说些什么的,游扶泠懊悔无比,就应该让丁衔笛和她一起来。   “我……”   茶盏冒着热气,倦家的道童给游扶泠上的是价值万金的好茶,她无心品茗,“你兑现了你的承诺,若是真要算,是我欠你良多。”   明菁听得出游扶泠的意思,她笑着摇头,“丁衔笛也受伤很重,我并没有保护好她。”   倦元嘉没少骂公玉家手段下作,但从小出任务的明菁清楚,是自己轻敌。   “是我学艺不精。”   她扫过神光盏的说明,若是用于招特定的魂,需把那人的头发点燃置于灯芯,且使用此盏者需要和被寻之魂有血亲关系。   修为需至元婴期。   明菁自认吃过不少苦才爬到今日位置,她不求万物顺自己心意,但想要什么依然难以得到。   “你后悔吗?”游扶泠问。   一边的明暇原本对游扶泠很有好感,听下来却发现这位炼天宗的天才似乎不通什么人情世故,哪有人这么问的。   她正要劝阻,便听明菁干脆的一句后悔。   明暇:姐姐也变了,以前还会说场面话。   游扶泠问:“你需要我做什么?”   明菁在族中地位从她坐在倦家飞舟便已分明,游扶泠不希望欠人情,她目光真挚,“我能做到的,定然相助。”   她面纱遮住半张脸,那双眼眸好看得像是冬雪落在松针,极具美感又有跌落的危险。   明菁:“公玉璀的死算在丁衔笛身上,道院要逐她离开,你会随她而去。”   她的修为停滞不前,族中今日前来送新人入道院的长老也有嘲笑她的。   明家就是这样,毫无温情,明菁却不认为自己丧失了所有价值。   她收起神光盏,一字一句地说:“我要和你们一起离开道院。”   游扶泠:“就这样?”   一旁的明暇在外头见过不少通缉令,丁衔笛原本只是个平平无奇的废柴,却成了击杀公玉璀的头号犯人。   公玉家悬赏她,炼天宗保她,游扶泠自身也和矿气行结下仇怨,离开道院必然更加凶险。   明暇着急地握住明菁的手:“等等,姐姐你和她一起离开,万一也被公玉家……”   如今外头不少州部被魔气笼罩,天机道院也有座师离开道院济世,谁也不能保证太平日子还剩多少。   明菁:“我正想找他们呢。”   她语调冰冷,一扫平日的温和,竟有几分少见的阴郁。   游扶泠却不惊讶,公玉家想为公玉璀报仇,她还想为丁衔笛报仇。   她嗯了一声,“我也正有此意。”   “那倦元嘉呢?她作何所想?”   明菁:“她……”   提起倦元嘉,她紧蹙的眉头忽然舒展,似乎无奈居多。   “她说随我,我们要提前离开,必须完成加印任务。”   “你并未被驱逐,我把你算进来了。”   丁衔笛和梅池去往倦家飞舟探望明菁之时,发现从前极其厌恶明菁的游扶泠居然和明菁交谈甚欢。   梅池也很惊讶:“二师姐,你娘子是不是被夺舍了?”   丁衔笛:“是我被夺舍了。”   梅池哦了一声,“那就是明菁疯了,不过大家都说明菁意志坚定,换成其他人早就坚持不住了。”   丁衔笛也从梅池那补了这些年发生的事,随便拉个人听来龙去脉都会感慨明菁实在太倒霉了。   丁衔笛也心虚,就算原著不成立,她捅了明菁一剑也是事实。   于情于理,都是她欠明菁的。   宣伽蓝前辈到底用什么编故事的?她难道是什么神笔马良?   既然都是瞎写的,那为什么我还是在走剧情?   剑冢还是去了,下药变成下咒也没什么区别。   目前道院没有判罚她逐出道院,只是她在道院内杀人也证据确凿,公玉家依然贼心不死,希望丁衔笛尽快被送出去。   丁衔笛和梅池一块入内。   明菁惊讶地看着她的脸,一旁的明暇也瞪大了眼睛,“她和我看到的影灵画面长得不一样。”   游扶泠的美貌是传闻,毕竟她一直蒙着面。   丁衔笛没什么貌美的传闻,废柴和乞丐还有穷酸一直贴着,她也习惯了。   猛地被这么盯,也很不自在,“怎么不一样了?”   饵人也学会了人情世故,虽然明菁不是外人,她也学会了登门要送点什么。   她给明菁递了一份饭堂打包的限量松子糖,招呼丁衔笛和她坐一块。   游扶泠难得没有嘲讽,和其他人一块欣赏丁衔笛的脸。   身着首座道袍的丁衔笛背着赤金伞和长剑,看上去还真有几分可靠。   明菁看了一眼剑和伞,“这都是剑冢所得?”   丁衔笛把东西递给她看,“你喜欢?”   后面的那我就送你了几个字在游扶泠的眼神下咽了回去。   明菁:“不必可怜我,有些机缘,没有就是没有的。”   明明是差不了多少的同龄人,她说话自带稳重,丁衔笛摸了摸鼻子,“也不必如此悲观。”   明菁:“我不觉得自己可悲。”   她的拇指抚过丁衔笛的赤金伞,伞骨上面的符文金砂皆是上品,足见老祖宗的藏品丰富。   “这是第一铸器师寿幼所做。”   她比两个穿书的人见多识广得多,丁衔笛咦了一声,“不是铸剑师么?我上课不曾听见这名啊。”   明菁的佩剑是寿幼不知第几代弟子所做,这也是她在明家能得到的不错的佩剑了。   只有她登到最高位,才有资格进入明家的宝库随意挑选。   现在她失去了这个机会。   明菁:“器物师,祝由鼎也是她锻造的。”   丁衔笛又指了指自己带出来的剑,“那这一把呢?”   明菁摇头,这把剑看着平平无奇,还没有她的剑好。   鉴于丁衔笛平日也用的最普通的佩剑,明菁当她是爱好特殊,并没有多言,反而是游扶泠出言讥讽:“好脸不能配好剑。”   丁衔笛捧着脸凑近,“我的好脸,你不喜欢?”   坐在一旁的明暇没见过这阵仗。   即便她的姐姐和倦家少主结为道侣,二人看着也相敬如宾,不像小女孩在凡间看过的话本。   梅池问明暇,“你为什么脸这么红?”   明暇:“她们怎么这么说话?”   游扶泠推开丁衔笛讨要赞美的脸,回答明暇,“这个人不知羞耻。”   丁衔笛:“到底谁不知羞耻,还坐……”   她忽被t游扶泠拍了一巴掌,虽然谈不上力道,依然啪声清脆。   丁衔笛一蹦三尺高,“你居然打我,我要上隐天司姻缘堂投诉你。”   她吵吵嚷嚷,气氛不沉重了,明菁许久未见这样的画面,心情也好了许多。   游扶泠:“想离婚也得先杀了我。”   丁衔笛瞪眼:“我杀得你么?”   游扶泠:“那是你太废物了。”   ……   季町跟随倦元嘉匆匆而来,见到的就是二师妹的离婚危机。   背着赤金伞的剑修背对着她,因为和游扶泠吵架身体摇晃,几年过去也是如出一辙的不得体,和不……   不般配三个字还未说出口,丁衔笛正好转身,一室都好像亮堂了许多。   她从前也穿昂贵的道袍,如今却更上一层楼。   遥州乞丐的身份都被人抛之脑后,明明五官还是那副五官,却亮堂太多了。   丁衔笛:“大师姐来了?”   游扶泠也起身,却听季町惊讶地问:“这是丁衔笛?你何时换道侣了?”   一旁的倦元嘉没忍住笑,趁游扶泠起身坐到了明菁身边。   梅池和明暇在玩外头流行的棋,丁衔笛照了照自己的脸,问游扶泠:“每个人都这么夸张,难道我才是真正的美若天仙?”   游扶泠不想捧她,丁衔笛却不依不饶,问季町:“师姐是不是觉得我现在配得上阿扇了?”   “天造地设?”   “神仙眷侣?”   “天生一对?”   ……   她四个字四个字往外蹦,毫不害臊,几年未见的陌生扫去,季町抽了抽嘴角,“我看你是不知羞耻。”   丁衔笛又转悠去了倦元嘉那边,问:“明菁要和我们一起离开道院参加加印任务,倦主君有何想法呐?”   倦元嘉不忘提醒丁衔笛:“你天极令呢,领回来看看上面对你的处罚。”   “这位公玉家万金悬赏的剑修大人,你已经被逐出道院了。” 第67章   丁衔笛和游扶泠从剑冢深处全身而退的消息很快传遍道院。   今日不少新弟子入学,也有人注意到丁衔笛异常晃眼的装扮。   道院内禁止械斗,但背着琴、剑等等的弟子也不在少数,多数都为了好看。   丁衔笛一伞一剑,方才明菁还问她知道这伞怎么用么。   她似乎对攻击类法器情有独钟,在倦元嘉眼里是这些年好不容易的眼带期待,但丁衔笛给的答案令人无话可说,她说撑伞怪好看的,具体的还没参透。   季町带走游扶泠去见宗门新入门的弟子,丁衔笛和梅池回修真公寓,路上一直在听梅池的汇报。   头顶的机械仙鹤成群飞过,却不见大师姐的雄壮身姿。   丁衔笛总想起幻境里那只仙鹤,根据余不焕和原世界宣伽蓝的提示,那或许是真的从前。   她没有问游扶泠如果我们有前世今生,你当如何。   彼此也心知肚明,前世就是前世,今生就是今生。   只是幻境里的很多人,有的失去前世,有的强留今生,没一个善终。   “二师姐,我现在修为比从前强上许多了,之前师父说天极道院不一样,果真如此。”   梅池依然改不了边走边吃的习惯,修真公寓在丁衔笛眼里一如从前。   五年改变不了什么,却让明菁一朝跌落,从昔日的道院万人迷变成了宗门万人嫌。   丁衔笛和游扶泠都于心有愧,几个人达成共识,都要离开道院。   加印任务已由游扶泠提交,想必很快便有回信。   天极道院灵气浓郁,外面都传此地一年抵十年修炼。   最初学制是一百五十年,并不是十五年,也是因为修士平均寿命降低一改再改。   梅池受限天生体质,大多强化外表,丁衔笛刚才和她过了几招,差点被小师妹打死,顿时放心了。   这会还捏了捏梅池的胳膊,“看不出小胳膊细腿的,力气这么大。”   “你再练练逃跑的功法,便无人伤得了你了。”   梅池:“这个加印任务好完成吗?”   一架飞舟驶过,上面不少是入门的新生,发出惊叹的声音。   丁衔笛转身给梅池摆正她的妙脆角发包,戳了戳上面的尖角,“好完成,你二师姐我现在很强的。”   梅池以前懵懂入道,如今也在试炼堂打打杀杀,也能看出一般人不隐藏的几斤几两。   丁衔笛气息都和以往不同了,如今道院内盛传她们点星宗满门孽畜,她也欣然接受,戳完小师妹的尖角还不忘问:“祖师姐没对你说什么??”   祖今夕是陨月宗首席丹修,老宗主命在旦夕,她定然要赶回去,也有说她或许会直接继任宗主之位,提前从道院离开。   这也不失为一种不用参加加印任务便可以离开的方法,一开始倦元嘉把祖今夕算了进来,看梅池对祖今夕依然无动于衷,又说算了。   她也看得出这一趟剑冢深处丁衔笛和游扶泠九死一生,公玉璀和司寇荞哪有这么好杀和重创,这一对不死也得脱层皮。   梅池和祖今夕是被执法仙鹤秘密带回的,弟子并不知情。   梅池不小心和倦元嘉说漏了嘴。   倦元嘉早就觉得祖今夕目的不单纯,方才还和丁衔笛提起此事,至于点星宗大师姐未曾告知,她就不得而知了。   梅池摇头,发现丁衔笛还不依不饶看着她。   如今的剑修满脸麻子都消失了,一张过分好看的脸笑起来更是金灿灿的,梅池更觉得她像烤脆的烧饼了。   “二师姐,你现在真好看。”   丁衔笛:“祖师姐不好看吗?”   梅池:“不好看啊,她就这样。”   小家伙长高了一些,如今个子到丁衔笛耳朵,估计到祖今夕下巴。   也不知道是不是天极道院招丹修卡颜,专门要丑的不要好看的,至少丁衔笛在道院那段时日,没怎么见过算得上貌美的丹修。   女修打扮打扮也都过得去,男修尽是歪瓜裂枣,多看两眼就脑仁疼,没什么道侣成功率也是人之常情。   丁衔笛:“那成吧,你喜欢什么样的?”   梅池:“不知道,但阿祖的嘴唇很好看。”   丁衔笛不太相信梅池的赞美,这人刚才还夸自己长得像烧饼,说游扶泠像冰了三天的糯米糍,她想了想问,“你确定是嘴唇,我记得你说饭堂的炙烤全牛头的牛嘴漂亮极了。”   梅池忘了,“有吗?”   丁衔笛:“还装呢。”   梅池吐了吐舌头,“好吧,偶尔阿祖同我说话,我就很想吃掉她的嘴唇。”   丁衔笛:……   也难怪倦元嘉怀疑,到底什么口味啊,喜欢梅池这样的。   梅池看丁衔笛眼神怪异,解释了一句:“我的意思是……”   丁衔笛笑着摆手,“不必解释,师妹你要是有喜欢的人,尽情喜欢便好了。”   不知道这是道院第几个黄昏,丁衔笛看了眼修真公寓外围的亭子,想起穿书后和游扶泠在这里的交流,又说,“不喜欢的……也不要因为那人对你穷追猛打便松口答应。”   和季町一块走来的游扶泠正好听见这句,“可是你对我穷追猛打,我答应了。”   边上还有新入学的弟子,看向这几人的目光好奇又玩味。   公玉璀身死,司寇荞重伤后被逐出道院,这是难得一遇的道院大事。   至今无人知晓游扶泠是如何赶回的,司寇荞和那位座师交代了前因后果,丁衔笛的狂化和游扶泠的击杀都是事实,越发显得她们的实力深不可测。   季町都不好意思说很多人怀疑这两人双修了什么邪魔歪道功法,还有重金求购秘法的,以至于这几年天阶道侣都出了好几个。   丁衔笛:“是吗?我怎么记得是某人入道院那日对我一见钟情,念念不忘,仙鹤传情?”   她颠倒黑白得连梅池都听不下去了,“二师姐,你真不害臊。”   丁衔笛:“这是真的,季师姐你说呢?”   季町懒得掺和这种情人打情骂俏,她离开之前叮嘱她们做好加印任务的准备,梅池如今在季町的接济下也换到了双人公寓,条件好了许多,也和丁衔笛道别去休息了。   幻境里打打杀杀太久,丁衔笛再回来都恍如隔世,一进门就瘫软在床,对游扶泠说:“你说我们真的能回去吗?”   游扶泠:“怎么,出柜了不敢回了?”   她说话夹枪带棍,丁衔笛早已习惯,“是啊,以你妈妈对你的溺爱,恐怕要我和你……”   游扶泠:“不是你说要和我去外边成亲的吗?两头骗?”   丁衔t笛:“是是是,反正我在你眼里就是个油嘴滑舌,巧言令色……”   游扶泠:“淫。乱无比。”   这但丁衔笛不承认,“你才淫。乱!”   没想到有人脸皮也随着修为暴涨,“你不喜欢?”   丁衔笛无言半晌,往床榻深处滚去,“好吧,喜欢。”   她俩一向此消彼长,游扶泠又问:“多喜欢?”   突然坐在榻边,窗外黄昏已过,星月临空,却能听到许多喧闹声。   昔年的剑修废柴如今功力大涨,操控公寓内的矿灯俱灭,连带着轩窗合上。   骤然的昏暗令游扶泠不适,本体是夜行动物的丁衔笛视力绝佳,她精准地困住游扶泠,不化为蛇身也能轻而易举地把人缠绕。   “你都这么说了,那淫一下也无妨。”   细微的动静搅乱了法修的心神,天阶道侣心魂相贴,欲望也随着修为的增长同步,游扶泠攥住丁衔笛的手,她更喜欢在另一方面掌控丁衔笛。   奈何畜生也想享受,那天情况紧急,彼此都顾不上探讨,如今难得有几分闲暇消磨,却困于床上理念不合。   丁衔笛不满意了:“为什么又是我!”   游扶泠被她摁着,明明不是人的是丁衔笛,她却比畜生还像畜生。   丁衔笛甚至生出一种游扶泠才是蛇的错觉。   这么会舔,是人吗?   白长了这么一副冷若冰霜的模样。   或许人多少有些反差狂想,丁衔笛从不承认自己也有几次比赛结束幻想过游扶泠撕破假面,或者邀请对方和自己一块吃顿饭。   只是她们在原世界背负更多,一举一动都会被解读,远远地一看都必须尽快移开,哪里像这里。   可以极尽抚。摸,亲吻吮。吸,啃咬吞噬。   好奇怪,你和我,好像本该就是一体的。   论娇生惯养,游扶泠比丁衔笛更胜一筹,她不爱运动,床上也一样,理所当然地说:“你来。”   丁衔笛往边上一倒,更是无赖:“那我不干了。”   游扶泠面纱掉在一边,头发凌乱呼吸也凌乱。   剑修的铜钱发带早就和剑冢的泥土混在一块,头上的发冠还是从坟墓里薅的法器,不知何时被踢到床榻边缘,只是无人在意罢了。   “你……你怎么能这样!”   游扶泠满心期待破碎得格外惨烈,一张脸纯粹是被气红的,她狠狠踹向丁衔笛,“我不管。”   丁衔笛眼睛天然狭长,像是一尾残阳,特定角度又有几分少见的悲悯天人。   游扶泠不同,只能靠抬下巴稳定天生下垂眼自带的柔弱。   丁衔笛承认游扶泠的美色很对她的胃口。   她握住游扶泠踹来的脚踝,似乎确认此情此景不干点什么太浪费了,干脆往前挪了挪,哀怨的长叹变成飘忽的吹气,丁衔笛抿了抿唇,嗤笑一声,“阿扇这里好烫。” 第68章   道院的加印任务流程繁琐,丁衔笛本以为会很麻烦,毕竟还要上报隐天司。   没想到不到五日便得到了批复,她便和游扶泠一块去了倦元嘉和明菁的修真公寓。   原本明菁的房间走的简约风格,她不爱好绫罗,顶多书架上摆基本剑诀和九州杂记,和倦元嘉凑到一块,到处都挤满了倦元嘉的私人物品。   倦家的道童习以为常,对没有道童的明菁交代:“我家主人在家也是这般,这都算好的了。”   明菁认识倦元嘉多年,还不曾了解到这般,更觉人不可貌相,不少人恐怕也爱慕错了对象。   才貌都不错的倦家少主私下邋遢,还有选择困难症。   一条紫色的长穗还有鲜亮度区分,每日上早课之前都要把昏昏沉沉的明菁拽起来询问哪条好看。   明菁从小磕磕绊绊长大,也就是这几年才注重外形,看着也偏素雅,在她眼里紫色就是紫色,那还能细分十种变化。   明菁每日耳朵嗡嗡,倦元嘉不在才能清静几分。   未曾想丁衔笛从剑冢回来,倦元嘉比之前还吵人。   这会二人的修真公寓挤进好几个人,就丁衔笛和倦元嘉说话就堪比八百只鸭子。   原本坐在一旁看书的明菁沉默地把茶盏递给游扶泠,问:“你不觉得吵吗?”   梅池来了就吃人家桌上的零嘴,倦元嘉如今在族中如日中天,昨日来的倦家飞舟也送来不少好东西,梅池腮帮子鼓鼓,“这叫热闹。”   游扶泠习以为常,“丁衔笛一个人都能和自己聊起来。”   丁衔笛活像身后还有一只耳朵,“什么意思,我才不是这种人!”   倦元嘉给丁衔笛展示她的外袍,倦家养了一大群绣女,她介绍起来格外自豪,拉住丁衔笛:“别关心那个,你帮我挑穿哪一身好。”   道院已经批了她们的加印任务,请神榜上的任务由隐天司定下,此次任务需要离开道院,在规定的时间内完成魔气捕捞。   方才丁衔笛就针对魔气捕捞四个字介绍了自己以前玩的游戏,已经和倦元嘉约好有空海钓了。   游扶泠越看倦元嘉越像丁衔笛在学校里勾肩搭背的朋友。   仔细想来这二人的确有点像。   游扶泠扫过明菁略微干涸的嘴唇,心想那倦元嘉挑的人可省心多了。   不像丁衔笛,身份成谜,虽然变成蛇令游扶泠惊喜,她也担心丁衔笛责任越重,意外越多。   那日道侣印的震颤令游扶泠心有余悸,如今她们即将离开道院,她依然担忧。   明菁看她眉头紧蹙,似乎能猜到几分,“你在担心外面的风险?”   丁衔笛的具体身份明菁不晓,道院皆传点星宗满门畜生,也是调侃居多,如今丁衔笛外貌和从前不同,大家也权当她在剑冢得到机缘,不仅修为大涨,还变成了大美人。   “加印任务有隐天司承办,即便我们完不成,也不会有危险的。”   游扶泠:“我不是担心这个。”   明菁问:“那你担心什么?”   游扶泠不算能言善道,但也属于语不惊人死不休,明菁想了想,“担心公玉家找上门?”   游扶泠摇头:“公玉家来一个,我杀一个。”   她说话和外表的柔弱不符,若是敌人自然惹人忌惮,是盟友反而安心,明菁笑了,“那是自然,算我一份。”   她眼前是加印任务的时间和地点,这份卷轴连接隐天司,她们还需要填写参与任务的人名。   一旦提交,倒计时便启动,她们也要迅速离开道院。   这会倦元嘉还在挑选离开道院要穿的衣裳,她的衣柜花枝招展,对比之下明菁更像是吊丧的。   丁衔笛和游扶泠早就收拾好了,梅池的包袱还放在一旁,几乎都是吃食,说储物灵珠都塞满了。   游扶泠看丁衔笛还在和倦元嘉站在一块,不耐烦地问:“你好了吗?”   丁衔笛头也不回,忙着往身上套倦元嘉吹得天花乱坠的新款道袍,“你填不就好了,咱俩的天极令不是互通的么?”   游扶泠哼了一声,点了点浮空的屏幕,天极令果然通过了她的指令。   明菁虽然和倦元嘉结为道侣,却不是天阶,她仍然记得那日丁衔笛和游扶泠的天雷,看两个人感情很好,偶尔又不是很好。   明菁问:“你喜欢她什么?”   游扶泠手指一偏,难得诧异地抬眼,“我?”   明菁颔首,“你们不是一见钟情,你貌美人人皆知,那丁衔笛呢?”   双人的修真公寓占地也不小,却和游扶泠的修真公寓不同。天窗都改成了某少主喜欢的制式,下午的日光洒进来,光线都是别样的形状。   陈美沁也问过游扶泠,游扶泠否认喜欢,这会对上明菁真挚的眼神,反问:“那你呢?”   “是倦元嘉选择了我。”   她们都是修道之人,耳朵灵光得很,在这样放松的场合不凝神也不会听到什么。   丁衔笛此刻还处于亢奋换衣期,却还是听见了,她看倦元嘉神色如常,压低声音问:“你不难过?”   倦元嘉:“有什么好难过的,都是道侣了。”   丁衔笛盯着她不说话,倦元嘉把道袍往她身上一兜,偷摸听那边的人说话。   游扶泠:“你的意思是不喜欢她?”   丁衔笛想:这人难怪没朋友,哪有人这么说的。   明菁还是不正面回答,“所以我问你喜欢丁衔笛什么。”   游扶泠嘴比她硬多了,“是她喜欢我,我才喜欢她的。”   丁衔笛无声地叹了口气,倦元嘉低声问:“你们不是早就暗度陈仓,这什么意思?你一头热啊?”   在场五个人两对已婚,但真要谈情,恐怕没一个是真心开始的。   丁衔笛一开始很笃定自己对游扶泠不存在其他感t情,可现在她不确定了。   比起那日剑冢风雪匆匆而来的游扶泠,丁衔笛对那个不怕蛇的游扶泠印象更深。   即便她们身份倒转,丁衔笛都无法保证自己能做到那个地步。   但游扶泠说不喜欢她。   那我也不喜欢她。   丁衔笛笑着摇头,“是她一头热。”   倦元嘉又不是傻子,看得出这俩互相玩欲擒故纵。   她问丁衔笛,“那你觉得明菁待我如何?”   丁衔笛:“这我没法说。”   她看得出明菁心情不佳,换作她经历这种无妄之灾或许会更烦闷。   她问倦元嘉:“她的咒术真的要去公玉家解除么?”   倦元嘉收起外袍,平日的嬉皮笑脸散去,露出几分冷凝,“是我学艺不精。”   丁衔笛:“明家的人不为她讨个公道?”   倦元嘉笑了,“哪有什么公道?她无根基无背景,唯一依仗的便是修为,好不容易进了道院,经营名声,现在什么都没了。”   倦元嘉声音压得很低,言语的心疼丁衔笛听得一清二楚。   “我是她最好的垫脚石。”   丁衔笛沉默半晌,像是第一次认识倦元嘉一样,看得倦元嘉毛骨悚然,“怎么了?”   丁衔笛:“明菁和你妈……不是,和你母亲掉到水里你救谁?”   倦元嘉:“当然是母亲,明菁好歹是修真者,不会淹死。”   丁衔笛似乎也觉得自己问了个奇怪的问题,笑了笑。   游扶泠跳过了明菁的问题,填上了几个人的名字。   坐在一旁的梅池方才听倦元嘉总结之前参加加印任务的前辈经验,问:“之前参加加印任务的人命格奇特,也都是像我二师姐这样的妖怪吗?”   丁衔笛:“我是妖怪?”   梅池指了指她的眼睛,“那不然呢?”   明菁:“倦元嘉,问你呢。”   倦元嘉拎着叠好的道袍出来,“我之前可没说一定要天绝啊。”   “百年前的加印任务有倦家人,我托族中人查阅过,她便是天绝。”   “才得出这样的推论。”   明菁一直有听闻天绝地尽特别,公玉璀看上丁衔笛,不能增进修为,也要得到对方的身体,她问:“那丁衔笛入世岂不是很危险?”   游扶泠:“她在道院便不危险了?”   周围一片死寂,只能听到梅池嚼肉干的声音。   丁衔笛倒是想得开,“想要我身体的人那么多,也只有阿扇你得到了,开心些,别成天板着脸,难看。”   游扶泠被忽然点名,蹙眉反问:“我,难看?”   丁衔笛坐到她身侧,明菁这儿茶水的杯子就那么几个,梅池一个人喝两个,丁衔笛很自然地拿走游扶泠的一饮而尽,“不说这个了,填完了么?”   倦元嘉看了眼还是很没心眼的梅池,这次的加印任务居然是以收集魔气为主。   说难吧,也不算,说不难吧,这可是魔气。   以往的加印任务可都是在无方岛进行的,这次还是在固定时间内去岛外随着隐天司完成。   如今时局动荡,过往的经验也不作数了。   总之她们几个都有离开道院的理由,不想做也必须做下去了。   “小梅池,你联系你的阿祖师姐了么?”   之前祖今夕和梅池吃饭提过一嘴,那日祖今夕也在,丹修说她也去。   只是她最近不在道院,倦元嘉也未曾联系上她。   梅池正要回答,门外响起急促的敲门声。   石门开启,门外赫然是匆匆返回的祖今夕。   这是其他人第一次见到祖今夕如此狼狈的模样,印象里的祖今夕青绿道袍永远干净,如今身着陨月宗的高阶法衣,袖摆还有残留的攻击灵气,她脸颊也有莫名的豁口,像是从什么危险之境匆忙赶来的。   “梅池!”   祖今夕喊道。   倦元嘉和明菁咬耳朵:“我就说吧,点星宗的都很有手段。”   丁衔笛喂了一声,“你当我聋了啊?”   游扶泠还附和道:“是很有手段。”   丁衔笛在桌下踢了游扶泠一脚,“我的手是什么段位想必您清楚得很。”   倦元嘉咳了一声,明菁没有懂,看向入内的祖今夕。   长发微卷的丹修握住梅池的手,“我不是和你说我也去么?”   梅池手上的肉干都掉了,她发出懊恼的声音,盯着肉干好半天才温吞道:“阿祖不是回宗门了么?你的朋友说你要继承宗主之位,很忙的。”   祖今夕:“我不做宗主了。”   梅池还未说话,明菁大惊:“什么?那现今宗主是谁?”   祖今夕:“是朝昌雪,也是丹修。”   丁衔笛好奇地问:“那她修为在祖师姐之上么?”   明菁也是陨月宗的弟子,自然了解宗内格局:“她修为比不过祖师姐,丹道上相差不多。”   陨月宗倒是没有明面的派系之争,一是祖今夕实在太强,天赋太高,除却老祖箴言盘读不出她的命格,她是无可争议的继任宗主。   丹修一脉仅次于祖今夕的便是朝昌雪,也是道院毕业卦修朝昌雨的堂姐。   表姐妹性情不同,关系也一般,都与祖今夕交往密切。   倦元嘉问祖今夕:“祖师姐,你真决定了?做宗主可不用参加这劳什子任务。”   她扫了一眼低着头的梅池,发现的人家的二师姐嗑着瓜子看热闹高兴得很,笑着道:“也不是没有见梅池的机会。”   她们都不知道祖今夕到底图什么,这么多年像是热脸贴冷屁股。   梅池总说有未婚妻,宗门的师姐都不知道,宗主更是联系不上,更像一个借口。   若是真的喜欢,结为道侣也无妨,反正也可以解除。   但梅池执拗,就是不愿意。   她力气极大,骨重如山,简直是顽石里最硬的那一块,再锋利的牙齿也无法啃下一块。   祖今夕:“我想和梅池永远在一起。”   吞食也算永久,她的目光深情,却因为天生过于漆黑的眼眸,多了几分骇人。   只有梅池夸她眼珠像乌梅,或许很好吃。   丁衔笛咳了一声,“那我把你名字也写上去?”   祖今夕:“多谢。”   游扶泠看出祖今夕身上的伤不同寻常,甚至还挂了海草,在桌下用手指提醒丁衔笛,一字一句写:再考虑考虑。   丁衔笛痒得想骂人,握住游扶泠的手指道:“阿扇,别摸我。”   倦元嘉一口茶水差点喷出来,明菁咳了一声,“你们二位,打情骂俏也要看看场合。”   祖今夕无动于衷,只是看着梅池。   丁衔笛写上了祖今夕的名字,浮空的画面跳出正在上传的字眼。   她完全不奇怪这些非常不正常的词汇。   反正有个穿回去的老不死。   梅池却吸着鼻子,闻到了记忆深处的味道,在倦元嘉目瞪口呆下摁住祖今夕,贴在对方的脖颈嗅闻。   倦元嘉:“点星宗的人不知羞耻啊。”   丁衔笛:“小师妹你都拒绝人家又……”   游扶泠:“禽兽。”   梅池纹丝不动,掐住祖今夕纤弱的脖颈,她一双眼纯净又疑惑:“阿祖,你身上有饵人的味道。”   “为什么?” 第69章   丹修枯瘦的手抚上饵人的圆润的脸颊,语调哀戚,“梅池……如果你……你的未婚妻来自西海……咳咳……那西海已经没有任何活物了。”   丹修中鲜少有人醉心情爱,即便有也是为了研制新药。   更有甚者求爱是为了炼丹,一开始不少丹修都以为祖今夕看上梅池,是看中这位小师妹天赋异禀,想让她多扛几次丹炉。   几年过去,祖今夕对梅池依然穷追不舍,但也没人说梅池铁石心肠。   她都长成大姑娘了,看着依然不开情窍,即便是为了丁衔笛才勤加练习,依然不答应祖今夕的追求。   丹修之中不少是祖今夕的簇拥者,痛心师姐痴心错付,企图给梅池教训。   饵人皮糙肉厚,近战肉搏要胜过她绝无可能,道院内合法的挑战只剩下试炼堂和下战帖,这也不适用丹修。   好不容易在她的吃食里下了点整蛊丹药,结果这孩子是铁胃,更没用。   这下丹修也没办法了,干脆劝祖今夕算了,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梅,还是不开型的。   祖今夕痴心不改,被梅池掐着脖子也满脸纵容。   她不说人类,倦元嘉挑了挑眉,问丁衔笛:“西海,不是一向无人居住吗?”   她年幼时随着长辈四处巡游,也算见多识广。   明菁则是小小年纪杀戮无数,都称得上一句老江湖,她早就怀疑梅池的身份,听梅池这么说顺势问:“难道梅池师妹,是传说中的饵人?”   几个人都和公玉家有仇,此刻都算盟友,丁衔笛不知前路多坦t荡,一边把宛如演苦情戏的祖今夕从根本没用力的梅池手下拉出来,一边道:“是啊。”   她还问倦元嘉:“这算妖吗?”   倦元嘉:“你们点星宗都满门畜生了还在乎这个?”   丁衔笛:“你才畜生呢。”   明菁嗯了一声,倦元嘉更是叹气,给祖今夕倒了一杯茶,“祖师姐,放弃宗主之位,不可惜吗?”   梅池:“什么叫西海没有活物了?师父当年带走我的时候他们还活得好好的。”   祖今夕明显不是从陨月宗来的。   她在道院行事低调,并不与其他系的弟子往来。   若不是公玉璀想要得到丁衔笛,她也不会发现公玉家杀了无数白鲨。   那块海底玉也正是白鲨的海域,如今早被开采完毕,白鲨群不知所踪。   祖今夕印象里的西海繁华,如今海岸枯骨无数,除却白鲨的骨头,还有饵人的骨,驻扎在西海的修士皆着公玉家的衣袍。   祖今夕隐去了自己的身份,编造自己是从西海渔村长大被散修带走的经历,这也和她公之于众的经历相符。   倦元嘉把玩着她的羽扇,未曾发现任何纰漏。   这套说辞她显然同梅池提起过,梅池听完更是焦急,“斗兽场也没有饵人了?”   祖今夕颔首,“汀州边境的毒瘴都散了,我怀疑是有高人做法收走的。”   丁衔笛还记得梅池说自己是怎么被宗主师父带走的。   偷走的饵人,不着调的师父,一只年龄成谜的大师姐。   祖今夕:“什么斗兽场?”   她年幼时就离开族群,对西海完全不熟悉,茫然地看向梅池。   梅池:“就是一个方形的……”   祖今夕摇头,两个人鸡同鸭讲的时候丁衔笛收到了加印任务的地图。   几个人的天极令同时亮起,倦元嘉对梅池说:“既然你这么想知道,这次任务完成我们陪你去一趟西海。”   明菁背起她的长剑,“反正是要找公玉家的。”   她中的咒术几乎阻止了她修为的提升,甚至从心口蔓延出宛如冰霜的痕迹,这些除了倦元嘉无人知晓。   施咒者已死,但这样的咒术同血脉的也可以施展或解除。   典颂是公玉家的眷族,必然也有亲眷跟随公玉凰。   丁衔笛走在最后,她挨着游扶泠,望了一眼道院的云海,“我怎么觉得那么像一场梦呢。”   飞行的执法仙鹤失去头领,丁衔笛问过梅池,她说大师姐留下一封信,说她有点事,她们会在道院外见面。   梅池当时觉得奇怪,或许这要过十多年,现在看来,大师姐什么都知道。   游扶泠:“梦里和我结婚了?”   她字字句句依然指向丁衔笛别有居心,却被人握住了手,“那应该是你的梦吧。”   丁衔笛走路也没个正形,在路过的弟子眼里更像是她禁锢着游扶泠。   游扶泠:“你不能好好走路吗?”   她床上床下面孔不同,丁衔笛偶尔都会生出一种自己结婚结出两个老婆的错觉。   她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游扶泠:“我不能好好走路的原因你不知道?”   新生入学,扫过丁衔笛背着的伞和剑,诧异地询问着算哪个系的。   引路的师姐哦了一声,说这是大名鼎鼎的剑冢幸运儿,以前满脸麻子,现在……   谁看了都忍不住多看两眼。   丁衔笛被游扶泠丢下,笑着追上,无意和新入门的弟子对视,对方却被她的眼眸吓了一跳,又问另一边随行座师:“为何她的眼睛不一样?”   座师道:“她是点星宗的,功法不同,外貌也不同。”   游扶泠听见了,嗤了一声:“看来你真的是关系户。”   丁衔笛:“是啊,靠你的关系才得到青眼,好荣幸。”   她油腔滑调,游扶泠习以为常。   对梅池她们来说,已经数年不见丁衔笛。   如果以时间流速衡量,只有游扶泠和丁衔笛永远处于同一时间。   丁衔笛追上游扶泠,不顾对方的眼神握住游扶泠的手,“阿扇,你害怕吗?”   游扶泠:“你又发什么疯?”   她毫无从前端庄模样,更不像丁衔笛臆想中的楼阁公主。   更像是夏天汽水饮料掀开的有奖贴纸,其他人都是谢谢关注,到丁衔笛这里是一个二维码。   她扫到了藏得很深的,公主皮囊下的独裁疯子。   不温柔,却很可爱,每一次的喊打喊杀像是幼稚的宣誓。   丁衔笛:“我好害怕。”   游扶泠:“你有什么好怕的,别人怕你才对。”   她嘴上这么说,忍不住再次赞美丁衔笛金灿灿的蛇身,问了句:“你会蜕皮吗?”   丁衔笛迅速松开手移开,警觉地问:“你也馋我身体?”   似乎觉得这句话不对,补充道:“字面意思上的身体。”   游扶泠哼了一声:“你哪一寸不属于我?”   丁衔笛:“太过分了吧,我从来不说这样的话。”   她方才还躲游扶泠故意跑得很远,现在又站得很近,天已经黑了,倦元嘉和明菁走到了前方的飞舟渡口登记。   背着梅池包袱的祖今夕正在听对方说话。   天色逐渐暗了下来,天极道院的矿灯一盏盏亮起,这会正好到整点,机械鼓声伴随仙鹤的鹤鸣响彻整个道院。   “丁衔笛!你快点!我们都登记完了!”   倦元嘉在前方喊,她的飞舟停在外围,隐天司和道院的追踪符咒隐入飞舟上的幡,飞舟船桨催动,已经要驶离道院。   丁衔笛牵起游扶泠就跑。   残阳如血,道院有人在最高的山峰放焰火。   丹修的爆炸早就不是传闻,据说从去年开始加入了焰火制作,搞成法器或许也不是难事。   绚烂的焰火升腾,站在渡口送游扶泠的季町望着夕阳下奔来的一对,只道了一句万事小心。   来龙去脉游扶泠都和季町说了。   昨日季町还和丁衔笛切磋了一番,丁衔笛如今修为深不可测,季町明白点星宗或许背负更深重的责任,最后把一个卷册塞入丁衔笛的怀中,“祝你们一切顺利。”   季町是为宗门而来,也不能参加加印任务提前离开道院。   丁衔笛把游扶泠抱上飞舟,对季町摆手:“师姐你放心!我会保护好她的。”   游扶泠:“我不用你保护。”   飞舟渐渐远去,她俩还在舟头争吵。   季町目送她们离去,登记出入弟子的座师摸着胡子问:“小季,那你呢?你们宗宗主比陨月宗宗主年轻许多,身子必然硬朗,不必担心吧?”   季涉竹年岁不过百,和陨月宗的宗主比自是年轻,但季町知道她师尊恐怕不是真正的季涉竹,收游扶泠入门也另有打算。   但那又怎么样呢?   她也是现在这个季涉竹捡回来的。   师尊想要什么她做什么,她定然会竭尽全力去做。   梅池来的时候乘坐飞舟,离开的时候顾不上看她极为感兴趣的昆仑镜,依然和祖今夕谈西海。   倦元嘉和明菁坐在客舱。   这一趟她们的飞舟会通过昆仑镜开往缅州,那的魔气是九州溢出最多的,无数宗门的弟子和隐天司的部下集结。   倦元嘉看明菁低着头擦剑,羽扇蹭了蹭明菁的手背。   明菁:“有话直说。”   倦元嘉:“从无方岛前往缅州原本只需要两日,如今飞舟转换点也在排查,我算了算最快也要十日。”   她的羽扇上面的毛换得勤快,有两根白毛明显是飞饼的。   倦元嘉对禽鸟很有研究,这两根羽毛尾部泛着若隐若现的光,显然不是凡品。   明菁:“所以呢?”   倦元嘉:“你还是要和我睡。”   明菁拭剑的布登时碎成两半,“什么?”   倦元嘉:“只有三间房,三张床,你要是介意,找别人睡也可以。”   她的羽扇撩了撩吹落的发,混入垂肩长发的紫穗也晃晃悠悠,“不过你应该习惯我了。”   明菁举起剑,一瞬倦元嘉的羽扇便痛失两根。她正要说话,丁衔笛和游扶泠在飞舟进入昆仑镜之时进入客舱,登时天旋地转。   丁衔笛抱着游扶泠不撒手,倦元嘉差点被明菁捅死,饵人晕船,死死扒拉着祖今夕,结果把人腰带扯下来了,场面混乱得很。   飞舟内置的矿石提示音响起——   “已进入前往缅州昆仑通道!请乘客握紧扶手,切勿走动!”   “前方气流波动,如听到生人求助,切勿答应。”   ……   丁衔笛诧异地问游扶泠:“你之前给我看的不是这样的啊?”   “这飞机航线?”   游扶泠毫不怀疑这有宣伽蓝的手笔,她正要说话,舷窗外忽然传来无数的拍动声,声音宛如鬼泣:“帮帮我!”   “姐姐,带我走好不好?”   “t各位大人,我也想脱离苦海啊。”   明菁也是第一次前往缅州。   她的剑因为刚才的震动插入木板,倦元嘉把她整个人搂在怀中,她试图推开,却被抱得更紧。   倦元嘉的声音闷闷,“这条昆仑镜通道穿过缅州和青州地下,你不是去过青州吗,应该知晓那儿是出了名的屠城之地,千年一屠城,王都也叫屠城。”   丁衔笛也听见了,好奇地问:“那这些真的是鬼?”   倦元嘉:“是山鬼,它们听多了人类被屠杀的最后哭喊,学这样的语气捕猎。”   “若是开窗,整条飞舟都会被拖走。”   丁衔笛只在动物园见过山鬼,她和游扶泠一起看向窗外,炫彩的矿灯下,一张张脸宛如鬼脸,的确可怖。   丁衔笛看游扶泠看得目不转睛,忆起她对蛇化自己爱不释手的模样,小心翼翼地问:“你不会还喜欢这玩意吧?”   游扶泠露出厌恶的表情,“是你喜欢,还拍那么多照……”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迅速闭嘴,丁衔笛却听到了,她把人往怀里勾了勾,在游扶泠耳边吹起,“棺啊,偷看我什么了?” 第70章   丁衔笛没有等到游扶泠的回答,又是一阵颠簸。   游扶泠编好了说辞,不料穷追猛打的那位并未纠缠,反而陷入了迷思。   “你在想什么,脸皱巴巴的好丑。”游扶泠问。   另一侧的梅池晕船吐得稀里哗啦,祖今夕正狼狈地安抚她。   丁衔笛的手撑在船舱地板,眯着眼看顶上的木刻画,“你还记得我之前和你说,我能听到很多声音吗?”   游扶泠记性也不差,“是你最开始吸我的时候说的。”   这二人说话实在不把旁人当人,坐在另一侧的倦元嘉喂了一声,“我们还没死呢,卿卿我我也注意场合好吗?”   游扶泠哼声道:“你也可以。”   比起游扶泠,倦元嘉更喜欢亲近丁衔笛。   炼天宗的天才戴着面纱不见真容本就昭示她难以接近,更何况游扶泠从来独来独往,即便大家坐在一块,她也不会给旁人任何眼神。   饶是倦元嘉不觉得这是轻蔑,也有种此人独过头,平等不把人事物放在眼里的感觉。   丁衔笛例外得太明显,像是沟通游扶泠和人世的桥梁。   倦元嘉认可游扶泠的实力,也难免觉得游扶泠无趣。   这人宛如没开光的陶偶,太不生动,开个玩笑都要掂量几分。   倦家少主的飞舟干净得很,丁衔笛倒在地上也不在意,把游扶泠勾过来,“你说话别这么硬,接下来一段时间大家都要在一块,软一点。”   游扶泠在哪都独来独往,渴望和丁衔笛在一块又厌烦这种状态,“怎么软。”   这三个字听来更是冷淡,倦元嘉无奈地看了眼明菁,低声抱怨,“这一船全是祖宗。”   明菁抽开依然被倦元嘉握住的手,挑着眉道:“我也是?”   指缝的触感散去,倦元嘉遗憾道:“你是菩萨。”   游扶泠听见了,啧了一声,“哪种软?”   丁衔笛揉了揉她的头发,压低声音在游扶泠耳边说:“那种不算,你若是有几分床上的求饶,不,半分,就够了。”   飞舟窗外很快从彩色变为正常的隧道景观,似乎快抵达缅州地界,两旁都有当地修真场所投放的广告。   丁衔笛望进游扶泠的眼睛,她们比谁都缠绵过,也比谁都亲近,却鲜少有这样的时刻。   对视比亲吻还扰乱心神,游扶泠正要移开,丁衔笛扣住她的下巴,说了句别动。   游扶泠不懂,反问:“那你听到什么别的了?”   法修似乎听进了丁衔笛要求她的柔软,声音还真的软了几分,不过带着几分勉强,补充了一个字:“呢。”   丁衔笛缓缓闭上眼,依然什么都听不到。   游扶泠不知道她什么意思,过了几息,她的嘴唇感受到柔软,待丁衔笛睁开眼,游扶泠已经退开了。   她若无其事地加入倦元嘉和祖今夕的讨论,问:“为什么这条昆仑镜通道这么快?”   吐了一路的梅池胃里空空,又开始嚼干粮,鹦鹉学舌般跟着说:“或许是倦倦交保护费了……呢。”   当初游扶泠外出一趟来回变故不断,那时便有了魔气溢出的征兆。   如今隐天司门下的洪部修士联合矿气行和守刍阁维持昆仑镜稳定,还提高了穿梭速度。   倦元嘉解释完也学着呢了一声,明菁都替她害臊,怕游扶泠一怒之下把在座的人砍了。   梅池什么都不怕,还撺掇祖今夕,问:“阿祖觉得呢?”   祖今夕也呢了一声。   游扶泠:……   回味完游扶泠亲吻的丁衔笛走来,“那倦元嘉你准备客房干什么,一两天没必要吧。”   她冲倦元嘉挤眉弄眼:“你和明菁也不差这会,不是来日方长?”   倦元嘉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急忙澄清,“怎么可能!缅州乱得很,出来要排队的。”   “中间穿梭速度快不代表你出去不花时间啊。”   倦元嘉的羽扇毛被丁衔笛拔走一根,丁衔笛挠了挠游扶泠的手背,小声说:“是要安检很久的意思吧?”   游扶泠扫了她一眼,问倦元嘉,“我住哪一间?”   倦元嘉:“随您。”   游扶泠走了。   倦元嘉看丁衔笛无动于衷,喂了一声,“她不会生气了吧?”   丁衔笛:“不会,她脾气……其实挺好的。”   周围的人都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   倦元嘉啧了两声,“我可听说本来公玉璀是不会死的,游扶泠来救你杀招狠辣,第一世家的法器都毫无遁形,这叫脾气好?”   “我看她干什么都干脆利落,歹毒得和纤尘不染毫无瓜葛。”   丁衔笛:“纤尘不染是什么好词吗?”   她漫不经心地倒茶,一张在旁人眼里被剑冢改造过的脸和金瞳相合,美丽得近乎妖邪。   若游扶泠是冷冽的雪,丁衔笛像是雪上的火。   “魔都出来的乱世,太干净更容易被弄脏。”   倦元嘉笑了一声,“看来她怎么样你都喜欢了?”   丁衔笛还在回味方才游扶泠别扭的语气,“是呢。”   边上的明菁点着缅州的魔气图查看,这个卷轴还是隐天司通过天极令发布的。   似乎是两个时辰刷新一次,地图上以缅州为中心,魔气溢出,黑色几乎要吞没了这个州部原有的颜色。   “那明菁不是纤尘不染吗?”   游扶泠回去之后也看过原著,她对这样的小说不感兴趣,更没有丁衔笛的亲妈眼。   她从不认为在天极道院声望极高的明菁没有钻营过,也不相信丁衔笛没有考虑。   丁衔笛在原世界看小说只是旁观者,自然相信主角的正义,也就是这点相信令游扶泠恼怒。   哪怕她对明菁有愧疚,也能温和相处,依然不悦丁衔笛对明菁的态度。   丁衔笛心知肚明,之前放任游扶泠猜忌,现在却想要扭转。   她和游扶泠早就不是最初的关系。   即便无人承认喜欢和爱,即便彼此的特殊进一步加强,她也要试着把游扶泠拉到自己的世界。   “她?”   倦元嘉看向明菁,摇了摇头,“她从小心就黑,你以为能成为主君的,都是什么普度众生的神?”   修真世家源远流长,公玉家在出了公玉禄之前便是大家。   一支在凡间位列三公,一支在修真界只手遮天。   若不是隐天司权衡,倦家和明家牵制,他们的欲望和野心只会更加膨胀。   “那可不一定,”明菁的咒术至今未消,丁衔笛那一剑造成她重伤难愈,她眼神移开,“公玉凰和我们不一样。”   倦元嘉:“那你又有几分了解她?”   她又哀叹一声,“公玉璀死得太快了,不然还能问问,也不知道她被逐出道院后去了哪儿,我派人找过,都没有她的踪迹。”   “这不是显而易见,定是公玉凰把她带走了。”   离开道院,明菁也没有装的必要了,“公玉璀是她在公玉家唯一的近亲了,从前公玉家还能利用公玉璀牵制她,现在也难。”   丁衔笛靠在一边听,外边的世界很大,倦元嘉和明菁是必不可少的人。   和她一伙的游扶泠比她知道的还少,梅池是个笨蛋,祖今夕目的不纯,丁衔笛依然有无数需要汲取的东西。   她听得认真,余光扫过,发现去了客房的游扶泠还站在角落。   丁衔笛:“你站在哪儿做什么?”   和明菁因为公玉家情报拌嘴的倦元嘉也看了过去,“吓我一跳,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鬼呢。”   梅池趴在桌上睡着了,祖今夕抱走了饵人,游扶泠还是杵着不动。   丁衔笛朝游扶泠招手:“你睡不着就一起聊聊。”   彼此的天极令都有加印任务的倒计时,倦元嘉颔首:“天才二师t姐也一块呗,我们商量商量怎么抓魔气,早日完成,也能早日寻得大家想要的东西。”   这画面对丁衔笛来说习以为常,不就是小组作业。   对明菁和倦元嘉来说也很平常,她们从小在族中接过无数任务,有同伴也有下属,也有需要当场商议之事。   游扶泠是例外。   她在原世界没有朋友,更没有团队合作,独来独往的人习惯独处。   若不是对丁衔笛的贪欲压住了独处的本能,她可能还会这么一个人走下去,或许暴毙而亡,或许终老而死。   在倦元嘉眼里,游扶泠是大宗备受宠爱的弟子。   即便是被丢掉的孩子,却因为天生金丹被宗主捡走收为徒弟,享受修真界第一宗门最好的待遇,若是从前,也算仙途坦荡。   游扶泠不需要看人眼色,更不需要为了一点好处赶尽杀绝,也不必争强好胜,经营声望。   她只需要做她自己就好了。   好像无论哪个游扶泠或者游扶灵,命格都是一样的。   丁衔笛知道她扭捏,也清楚她有不被激活的本性,走过去把人拉了过来摁在凳子上。   飞舟还未出昆仑镜,上空显示预计到达的时间。   “你要是什么都不想说,就当陪陪我吧。”   桌上吃的东西一应俱全,丁衔笛给游扶泠剥了一个橘子,像哄小孩。   游扶泠拍开:“谁要陪你。”   丁衔笛:“我求求你陪陪我吧,阿扇大人。”   “监督监督我们的作战计划,万一我要是快死了,你马上像那天一样从天而降。”   倦元嘉被肉麻得恶心,丁衔笛却很懂怎么拿捏游扶泠,她越是服软,对方便越是难逃。   从前她一张麻子脸撒娇游扶泠都吃得下,更何况现在一张和原世界一模一样的脸,在矿灯下说美若天仙都算平淡,在本就喜欢这张脸的人面前撒娇一成也算十成。   “啰嗦,谁从天而降,狼狈死了。”   游扶泠别过脸,丁衔笛又塞了一颗葡萄到她嘴里,“美若天仙……嘶,疼啊!”   被咬了手指的人哀嚎两声,倦元嘉羽扇遮住脸,还不忘捂住明菁的眼睛,“非礼勿视。” 第71章   游扶泠几乎不说话,好几次丁衔笛和倦元嘉都聊不下去了,看向坐在身边盯着自己的人问:“你没有什么想法?”   缅州地处琉光大陆西北侧,凡人朝代更迭,每一次魔气溢出正好是割据战乱之时。   如今是特殊时期,隐天司集结不少修士前往各州镇压魔气,也派人维持凡人的秩序。   她们面前正是日前缅州的影灵画面,可以看到不少修士的身影。   “没有。”   游扶泠冷不防被点名,也没有移开视线,她坦然地和丁衔笛对视,“不就是完成魔气收集交给隐天司?你们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干什么?”   她说得太过轻松,倦元嘉抽了抽嘴角,忍不住抱怨:“我平生最恨天才。”   “看不出吧?此人可狂傲了。”   看游扶泠哈欠连天,明菁眉眼也有疲倦,丁衔笛起身,“那休息去吧。”   几乎是被丁衔笛拖走的游扶泠问,“又怎么了,是你让我坐下的,现在又走了?”   “看得出你之前为什么没朋友了,一点也不会看人眼色。”   丁衔笛露出些许愁容,“虽然看人眼色也没什么好的,至少……”   游扶泠睨了她一眼,“怎么不继续说了?”   丁衔笛:“我哪敢说,你像是要把我杀了。”   她们岁数相仿,连倦元嘉都说游扶泠和梅池差不多。   这对游扶泠来说纯属侮辱,她不满意,丁衔笛深感同意,走回客舱不忘解释,“我们在剑冢和她们时间不同,明菁因为那一剑受伤多年不好,自然要谨慎对待这样的任务。”   游扶泠:“我会补偿她的。”   丁衔笛:“有些伤害是无法补偿的。”   “那还要怎么样?”游扶泠甩开丁衔笛和她相扣的手,“难道你又要给她写情信。”   “这已经不是你看过的那本书了。”   游扶泠表面冷淡,私下脾气不小,阴沉、骄纵都是她的本性,她甚至缺乏正常人应该有的同理心。   丁衔笛本该认为她冷冰冰,但游扶泠很爱她的妈妈,也是为了妈妈才差点死掉的。   这个人像是开裂的石块,无坚不摧的外表裂痕填充了奶油,吃起来依然崩牙,同时又过分独一无二。   很容易令人好奇裂痕为谁而生,看她为谁赴死。   丁衔笛得到过这样的目光和相随,也早就不是别人了。   虽然游扶泠不是人,但有种养小动物的感觉。   哪怕不是毛绒绒,是冷冰冰,牙尖嘴利,还有毒。   但没关系,我在她身边。   丁衔笛不回答反笑,游扶泠摸不准她在想什么,站在原地不动了。   倦元嘉的飞舟摆件很多,可见这位大小姐品味钟情禽鸟,连转角的瓷器都插着鸟毛。   两个人就站在走廊对视,窗外依然是昆仑镜隧道的彩光。   游扶泠:“事到如今你还相信所谓的剧情吗?”   “谁跟你说这个。”丁衔笛耸肩,她一双眼眸笑盈盈的,“明菁不是我和你的朋友吗?”   游扶泠:“你又有朋友了?”   “不是我的。”   丁衔笛:“那我是你的,我的朋友也是你的朋友。”   游扶泠嗤声道:“我不需要朋友。”   丁衔笛:“那我们是什么,已婚炮友啊?”   这四个字堪比晴天霹雳,过了半晌游扶泠才明白是什么意思,她眼睛都瞪大了,丁衔笛还笑问:“难听吧?”   游扶泠擅长甩脸子,恶言恶语的程度在丁衔笛看来就那样,她冷漠、失真,不是纯白,也是纯黑。   不像丁衔笛游走明暗之间,对万事万物好奇,不想要全部拥有,也想全部体验。   “游扶泠,你回去提前出柜,那我怎么和我妈解释?”   噎住了游扶泠,丁衔笛更近一步,“下次要是我回去了,我就说你暗恋我,什么账号都关注我,每天给我表白,我被你死缠烂打,强取豪夺,最后只能同意和你在一起。”   她一个字一个砸得游扶泠眼冒金星,偏偏语调绵长,对自己如今的皮囊心知肚明,连什么角度最具蛊惑性也选得恰到好处。   对游扶泠就是要乘胜追击,不能让她有任何思考的间隙,就可以赢。   丁衔笛靠这个方法赢过游扶泠无数次,这次也不例外。   趁游扶泠涨红了脸,迅速回了方才对方的一吻,哼着歌推开客舱门进去了。   梅池睡了一觉醒了出来看一个人站在昏暗的转角,吓了一跳,再看一眼发现是游扶泠,又松了一口气,“你站在这里干什么,我还以为见鬼了呢。”   没想到游扶泠不像之前呛她或者白眼,平静地和梅池打招呼,“早上好。”   梅池被这三个字吓得寒毛直竖。   看了看天极令上的时间,又看了眼窗外。   她们已经出了昆仑镜通道,外头飞舟极多,不少悬挂着旗帜,一眼就认得出是哪个宗门的。   梅池问:“你和我二师姐吵架了?”   “没有。”也不知道游扶泠站了多久,她略过梅池,推门进去了。   梅池挠了挠头,看倦元嘉从甲板下来,问:“游扶泠和我二师姐吵架了吗?”   倦元嘉:“问我?你不应该问你二师姐吗?”   梅池:“我不敢问。”   她垂头丧气的,倦元嘉笑着说:“你不是最亲你二师姐了?这都不敢问?”   “二师姐变好看后游扶泠比以前更怪了,”梅池一向本能比理智快一步,皱着眉道:“不过最怪的还是飞饼,我都找不到她。”   梅池睡了一觉头上的包塌了,毛毛躁躁的。   倦元嘉本就喜欢毛绒绒,总是手痒,正要伸手,祖今夕的声音幽幽响起:“裴师姐带领隐天司荒部的修士去封魔井了。”   “祖师姐怎么知道的?”倦元嘉问。   “我在外的时候遇见过她,”祖今夕和裴飞冰在剑冢有过交锋,她回宗门路上正好遇见隐天司执法,带领一群机械仙鹤的赫然是天极道院那一只。   隐天司在琉光大陆位高权重,也和机械飞升派联系颇为紧密。   除却机械仙鹤,跟随裴飞冰的机械禽鸟密密麻麻,随便拎一只力量都远超普通弟子。   梅池:“大师姐在外边还这么忙。”   她倒是不惊讶裴飞冰的实力,只是心疼大师姐没工夫吃饭,“也不知道在缅州能不能遇见她。”   倦元嘉:“我们做加印任务,没有外援。”   梅池:“二师姐不是外援吗?她都被赶出去了还和我们一块。”   倦元嘉失笑,“那是她道侣在这。”   几个人在外边说说笑笑,客舱内的丁衔笛睡得迷迷瞪瞪。   她梦也不安生,全是零碎的,她确定无比的,不属于她今生的片段。   在原世界的时候她和母亲偶尔会去剧t院,姥姥也爱看古今传奇,就是知道不可能探寻前世才聊得坦然。   这多少带些叶公好龙的意味,一旦真的告诉她有前世今生,她却开始害怕了。   我不是我,要证明我就是我,想多了人都会发疯。   她企图从洪荒初开的梦境里醒来,不知道有人盯着她的身体看了又看,剥开她脱掉赤金外袍依然层层叠叠的里衣。   如果游扶泠只是一般爱俏,丁衔笛就是爱俏满分。   她连余不焕的寿衣都不放过,几乎掏空了前辈的坟冢,前辈骂骂咧咧,游扶泠却感受不到任何恼怒。   这样的善意太蹊跷,都指向游扶泠并不知晓的从前,令她不悦。   天阶道侣对彼此毫不设防,游扶泠凑近也不会引起丁衔笛自身的防御。   游扶泠趁着她陷入深梦,蓝色的灵力催动从余不焕坟冢交换的同心镜,与丁衔笛相连,看到了她的梦。   梦里天地初开,森林遮天蔽日,一群人类正在篝火中祭拜一尊蛇像。   贡品摆满了石台,他们呢喃着陌生的语言,很快有一条巨蟒从地底游出。   丁衔笛在梦中怕得要死,她不是第一视角,哪怕自己是蛇都不想面对。   游扶泠看得如痴如醉,看人群中推出一个被绑得动弹不得的瘦弱女孩。   丁衔笛在梦里都不想看,下一秒视角切到了蛇身上,没什么比自己变成蛇还吃人更可怕了。   游扶泠在同心镜中看到吞下女孩的巨蟒游到地下。   地底居然还有另一个世界,里面吵吵闹闹,大多是和被吞的女孩一个岁数的,听见动静,都拍着手过来——   “玉金又带同伴来啦。”   可是巨蟒呕了半天,没把人呕出来。   这下小孩跑了,游扶泠第一次在蛇的脸上看到疑惑。   梦境中的丁衔笛更绝望了,蛇的肚子疼比她被司寇荞砍了还疼。   蟒蛇在巢穴里挣扎许久,似乎吃人把自己毒死了,被它吐出来在地底下生存的小孩子们却要把它烧死。   “玉金吃人了。”   “它很好的,为什么要杀死它。”   “它吃人了。”   “可它救了我们。”   “姆姆说金京是神。”   “这个世上没有神。”   ……   火烧蛇洞,丁衔笛不知道蛇是不是有眼泪,她无法祛除这样的共感,意识模糊,发出痛苦的呻吟。   游扶泠窥伺她的梦境,却无法忽略丁衔笛梦外的痛苦,同心镜落到她手上,她喊丁衔笛的名字。   一道人影在火光里出现,捡起骨头,那声音冷得像万年寒冰,“找到了,我的骨头。”   掉到这个世界的骨头化为人,又被蟒蛇吞下,早就无法分离。   降世的神祇也受天道规则限制,无法逗留,她只能救下这条蟒蛇,封存了这个地上地下的通道。   “丁衔笛!”   “丁衔笛!”   “丁款款!”   “丁小款!”   游扶泠拍着丁衔笛的脸,丁衔笛抓住她的手,“怎么不是大款啊……”   “你好了?”   丁衔笛:“到了吗?”   游扶泠明知故问:“你梦到什么了?”   丁衔笛:“梦见美女和野兽。”   游扶泠:“神经病。” 第72章   丁衔笛不说,游扶泠也不追问,她明面上理直气壮,依然有几分偷窥人家梦境的心虚。   心想哪有美女,那么一条大蛇,难不成真身是蛇,做梦也会想到蛇?   直到飞舟靠岸依次出渡口,游扶泠依然时不时以一种怪异的目光看丁衔笛。   倦元嘉都注意到了,撞了撞丁衔笛的肩:“几天了,还吵架呢,还没我和明菁感情好。”   丁衔笛扫了一眼正在和妹妹通信的明菁,她哪看不出这俩人八字还没一撇。   她的嗤笑声不算明显,倦元嘉耳清目明的,哪感觉不到,喂了一声,“你笑什么。”   丁衔笛:“笑你不行啊。”   渡口停着无数各方的飞舟,自然也有人注意到倦家的章纹,特此前来和倦元嘉招呼。   修真世家的少主公务繁忙,连带着明菁也被问候,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结婚回门。   丁衔笛又站到了游扶泠身边,欸了一声,“你觉得她俩真成了吗?”   游扶泠注意到周围的视线,不少人装也不装,盯着丁衔笛看,游扶泠哼声道:“你当初是怎么答应我的?”   丁衔笛假装不记得之前游扶泠的要求,刻意眨了眨眼问:“什么?”   道院外的飞舟渡口形制不同,刚出通道便能感受到修真界的非同一般。   即便丁衔笛之前跟着游扶泠在影灵画面中见过,依然看着楼阁上的广告牌啧啧称奇,“这和我们那也区别不大啊,高楼、广告、这炫彩瞎眼的光。”   游扶泠眼神扫过其他飞舟上好奇的眼神,意识到季町说的消息,正要说话,隐天司的人前来接应他们的人已经到了。   宣香榧似乎不在此地,前来的隐天司掌事身着高阶法衣,显然在门中地位颇高。   “几位小友,在下是隐天司宇部信使,前来引路。”   倦元嘉走在前边,丁衔笛也不接话了,她和游扶泠挨在一块,还要分神看看小师妹在做什么。   “梅池,你跟着我们,别走丢了。”   丁衔笛看梅池东张西望,要伸手,又被游扶泠握了回去,戴着面纱的道侣没好气地说:“几步路而已,需要牵手吗?”   丁衔笛:“你需要。”   她握得用力,另一只手摆手把梅池喊过来,乍看像是拖家带口。   飞舟渡口忙碌得很,维持运转的矿气行掌事来回跑,下人也都身着同样色系的衣袍。   琉光大陆一共有三家矿气行,主家分别姓周、温、赵家。   公玉家和赵家是姻亲,剩下的两家似乎不喜欢这种方式,不爱与修真派系往来。   周家掌管的矿气最多,五成渡口也在他们手中,剩下的五成温赵家均分,还有一半一半的。   丁衔笛如今被公玉家追捕,她们一行人一离开道院,消息就走漏了。   游扶泠也因那次赶着回道院落了口实。   哪怕炼天宗出面解决,赵家矿气行明面上既往不咎,背地里却和公玉家联合,想找个时机将这二人一网打尽。   梅池跟在二师姐身后,也不用丁衔笛牵着,“我自己会走,二师姐你不要太惯着某些小心眼的人了。”   之前梅池总是指名道姓,跟着丁衔笛学会了阴阳怪气的十分之一,却忽略了游扶泠偶尔直白无比。   游扶泠:“我就小心眼了,怎么了?”   梅池哦了一声,“二师姐喜欢我又管不着。”   丁衔笛也纳闷:“你们怎么过了这么年还这么不对付,祖上有仇啊?”   她不提还好,提起游扶泠就想起丁衔笛梦里看到的画面。   她总是在意丁衔笛的过去有没有自己,只是这种虚无缥缈的从前难以深入,纵然游扶泠有心,也无法达成。   游扶泠甩开丁衔笛的手往前走去,正好和隐天司的人接洽。   被丢在原地的丁衔笛哭笑不得,看了眼被甩开的手,“搞什么啊,怎么又生气了。”   她们下了飞舟,过了渡口,中转换乘站不少摊贩,其中也有凡人运送东西。   梅池买了一兜宝儿糖和东张西望的丁衔笛分食,问丁衔笛:“二师姐,你对游扶泠也太好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你小孩。”   九州不似道院,弟子们也可以开着飞舟转悠,她们是做任务的,限制更是多。   隐天司的门人给了他们一份主城图,又给她们五人一人发了一个牛皮囊似的玩意便急匆匆离开了。   倦元嘉领着一行人先去了酒楼,游扶泠还在生气,没人敢坐在她边上。   丁衔笛唉了一声,敲了敲她面前的桌面,“这位娘子,我又哪里惹你不高兴了?”   倦家少主财大气粗,订的也是上好的雅间,窗外浮云和楼阁在夜色下辉映,也有无数广告轮番上演。   几人中只有梅池和丁衔笛算土包子,只是饵人对俗物不感兴趣,更在意凡间的吃食,正听着祖今夕介绍。   倦元嘉和明菁看着地图,不时交谈,室内人声混着杯盏碗碟的碰撞声,丁衔笛凑近的耳语更是湿热,游扶泠推开她,“你才生气。”   丁衔笛:“我可没有啊。”   游扶泠扫了她一眼,丁衔笛笑着给游扶泠夹了一筷子菜,“无所不能的阿扇大人,尝尝好吃的吧。”   游扶泠:“不吃。”   丁衔笛:“给个面子。”   游扶泠别过脸,没想到坐在斜对角的梅池直接夹走了盘里的虾肉,“你不吃我吃。”   原本和明菁说话的倦元嘉都愣了,祖今夕做人多年,好歹懂人类的礼节,即便梅池这两年稳重许多,依然像个野人。   祖今夕正要说话,游扶泠的灵气窜过眼前,她们的杯盏都不曾摇晃,精准掐住了梅池的脖子。   饵人t皮糙肉厚,一般人这么掐早就死了,她还和没事人一般,鼓着腮帮子挑衅:“你掐死我啊。”   丁衔笛急忙打圆场,握住游扶泠的手,“干什么呢。”   游扶泠辟谷多年,一行人出行也戴着面纱,喝口水不过撩起一角,毫不显山露水。   这也导致她从没什么私下可言,一如倦元嘉说的冷冰冰。   游扶泠:“我的东西,她凭什么吃!”   她的灵力缠在梅池身上,浑身波动异常。   如今丁衔笛的识海不再枯竭,修为也稳步上升,游扶泠灵气暴动的毛病却无法根治。   丁衔笛急忙安抚她,正好有侍童过来传菜,瞧见现场混乱,又是害怕又是好奇,目光很自然地落到丁衔笛身上,游扶泠又冷冷瞪她:“你看什么!”   侍童吓得放下菜就跑了,倦元嘉看着眼前的鸡飞狗跳,沉默半晌,“狗护食都没这样的吧?”   丁衔笛的灵力席卷游扶泠周身,阻止了游扶泠忽然的灵力暴走,很快身边的人便晕过去了。   梅池终于松了一口气,又差点被虾肉噎住,祖今夕给她倒了一杯茶。   明菁第一次见到游扶泠便清楚此人深不可测,道院遇见的游扶泠依然独来独往,怎么和丁衔笛搞在一起的也只有当事人知道。   如今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人,明菁看了看梅池,随后迟疑地问丁衔笛:“你说你和游扶泠在剑冢幻境度过了几百年,为何她的修为没有变化呢?”   倦元嘉拍了拍大腿,“是啊,你现在都快元婴了吧?”   她知道天底下没什么白给的修为,剑冢深处多可怕道院人人皆知,丁衔笛绝对是吃过苦的。   方才还咄咄逼人的法修此刻倒在丁衔笛的怀里,闭着眼的模样温顺许多,不似方才遮着半张脸的神态癫狂。   “游扶泠生而金丹,天赋极高,按理说入道院进步只会更加神速,为何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剑冢深处灵气浓郁,丁衔笛扛过了好几次升阶天雷,游扶泠却没什么动静。   若不是她现下忽然爆发,丁衔笛都快忘了她是来道院温养身体的。   意外的是此次出行,季町却不像从前千叮咛万叮嘱的,大师姐眼神平静,送了她们危险时刻联系炼天宗的信物,祝她们一路顺遂。   “是我没有照顾好她。”   丁衔笛紧紧搂着游扶泠,懊恼浮在她漂亮的脸上,敛眉都是天人之姿,这一幕宛如苦命鸳鸯。   倦元嘉哀叹一声,“这么苦情做什么。”   “上天给的灵力也需要代价,游扶泠这体质也是没谁了。”   她一边看给梅池脖颈上药的祖今夕,“得亏小梅池身体邦硬,换个人早被游扶泠弄死了。”   祖今夕手指涂抹膏药,一双眼染了几分莫名的情绪,梅池拿走药罐,“我自己来。”   “要不是二师姐很喜欢她,我觉得二师姐还能找到更好的。”   “游扶泠就是疯子,”梅池顿了顿,她和祖今夕进过剑冢的事除了飞饼无人知晓,“但没有她,二师姐在剑冢内就出大事了。”   她也不生气,“算啦,我原谅她。”   到底还是小孩子心性,梅池又鼓着脸道:“可是明明是她说不吃的啊,浪费食物多不好。”   这本应该是同宗门的师姐教导的,鉴于丁衔笛之前是个乞丐,倦元嘉代劳,“那也是人家碗里的,你非得抢走吗?这桌上又不是没菜吃了。”   她看丁衔笛还在检查游扶泠的身体,唉了一声,“有资格吃游扶泠碗里东西的,也只有你二师姐可以。”   梅池哼哼两声,“那你也会吃明菁剩下的饭吗?”   倦元嘉:“什么?”   明菁莫名被烧到身上,摇头正色道:“我从不剩饭。”   她们已经离开了飞舟,吃完饭便要一同前往地图上的缅州主城。   穿梭昆仑镜的飞舟太过庞大,倦元嘉把飞舟都留在了缅州的总渡口,又购置了符合要求的舟马,几人一同前去。   游扶泠还晕着,路上几人拿着隐天司给的魔气囊,商量如何应对。   丁衔笛握着游扶泠的手,偶尔说几句话,偶尔看向车外。   因魔气的影响,缅州这个靠山吃山的州部荒凉一片。   如今正值琉光大陆的年节,飞舟渡口张灯结彩,外头风雪呼号,路上多的是冻死的人。   矿气和符箓加持的马车紧赶慢赶从渡口出发也要几日。   倦元嘉私下同丁衔笛谈过多次,彼此都怀疑祖今夕另有目的,说她和明菁防备着祖今夕,让丁衔笛单独一辆车照顾柔弱的道侣。   游扶泠这次昏睡并没有回到原世界,她断断续续醒来,都很短暂,只是微微张开眼。   似乎身体反应迟钝,才意识到失去了灵脉之地的温养,一路上高烧不断,丁衔笛几乎没有合过眼。   几日后她们到了缅州封魔井所在的潼中城。   许是路上没有遇到想象中的公玉家的人,丁衔笛心情还不错,醒来的游扶泠借着车内的矿灯看着闭着眼的丁衔笛。   也没看上几眼,丁衔笛便睁开了眼,“醒了?”   游扶泠嗯了一声,她下意识低头,丁衔笛却捧起她的脸,额头贴上游扶泠的额头,“不烧了。”   “你说都修真世界了,你还会发烧,小孩子一样。”   她们岁数一样,甚至可以精确到的分秒,游扶泠却总有种丁衔笛把自己当小孩照顾的错觉。   这会对方絮絮叨叨,更坐实了游扶泠的猜测。   游扶泠:“我……”   丁衔笛苦大仇深地叹气:“又回家了?上次出柜这次出轨?多少天了?你女人是谁?有我漂亮吗?”   这几连问问得游扶泠懵了,丁衔笛却松了一口气,似乎并不在意对方回答与否。   丁衔笛紧紧搂住游扶泠,下巴靠在对方的肩上,“对不起,一直考虑加印任务,想着外边多好玩,忘了你身体不好。”   幻境里她们的身体都是巅峰状况,别说丁衔笛,游扶泠也忘了自己是个病秧子。   无法掌握身体很容易催人暴虐,游扶泠却因为丁衔笛过分拥挤的拥抱释怀了。   她不知道如何回应这句对不起,僵硬地拍了拍丁衔笛的背,“我……”   还未说完,丁衔笛忽地退开,亲了她额头一口。   游扶泠自己干得出突袭的事,也自认恬不知耻窥探对方的梦境,却总是抵挡不住丁衔笛骤然的行为。   况且这是颜值百分百的丁衔笛,游扶泠眨了眨眼,   试图掩饰自己的仓皇,“为什么忽然亲我,色胚。”   丁衔笛不认可这句色胚,喂了一声:“结婚几百年了还不好意思?”   她算进了幻境的时间,游扶泠哼了一声,丁衔笛往嘴里塞了一颗醒神丹,又给了游扶泠一颗别的,“季师姐给你准备了很多丹药,多吃点吧药罐子,这次收集魔气你在边上休息。”   游扶泠:“为什么?”   丁衔笛看她不接,直接把丹药把游扶泠嘴里塞,两个人深吻浅吻都试过,丁衔笛知道要什么力道才能迫使游扶泠打开唇。   柔弱的人牙却锋利,丁衔笛没少被游扶泠咬破嘴唇。   她手指一摁,抽出的时候感慨了一句:“感觉你才是蛇,漂亮又带毒。”   游扶泠身上溢出的灵气在丁衔笛识海修复后依然可以转移,她现在绵绵软软,更贴近柔若无骨,听丁衔笛这么说嗤了一声,“你不漂亮?”   “在渡口那么多人看你,太晃眼了,看来我的面纱要给你才是。”   她话里话外矛盾得很,从前嫌弃丁衔笛是麻子拿不出手的是她,现在太拿得出手也不是什么好事。   丁衔笛微微歪头,“这不是想看看公玉家到底要怎么杀我么?”   “有机会我们也变装玩玩,好多事没试过呢。”   她低头看了眼游扶泠苍白的面孔,一声唉百转千回,“我和你师姐发过誓,要好好照顾你的。”   “她若是知道又要骂我了。”   游扶泠耳根滚烫,别开脸道:“我又不是没用的人。”   车缓缓向前,灵气撩开车帘。   天还未亮,山林鸟雀也寂静,前方已是城门,不少前来支援的修士车马都停了下来。   缅州的封魔井便在这座城内,王公贵族早在魔气溢出之前便离开了。   大多数凡人则被隐天司转移,剩下的一些则是抵死不走的,算企图从修士身上赚点钱的舔血之徒。   丁衔笛的神色在光下有些难过,她依然握着游扶泠的手,“你要是不在,我怎么办。”   “看来首座也没什么本事,吹得这么厉害,你的体质她也解决不了。”   丁衔笛很少有硬气的时候,平日嬉皮笑脸惯了,游扶泠都快忘了这人也有冷脸的时候。   “在找到彻底解决你灵气溢出的办法之前,你能不动t手就不要动手。”   游扶泠:“我要……唔。”   丁衔笛直接吻上了她的唇。   她们从前的亲吻总带着啃咬,像是你争我夺,要论个输赢。   简单亲一下,又多半是偷袭的争强好胜。   这样的吻本该和之前一样顽劣,丁衔笛却含住她的唇,吻开游扶泠尚且带着丹药味道的唇齿。   她不深入,游扶泠勾住她的脖子,金色的灵气不再卷帘,车内又暗了几分。   装丹药的玉瓶滚了两圈,有人的衣摆被握得皱巴巴的,亲吻的声音在空寂中回旋。   丁衔笛理了理游扶泠的衣衫,最后轻柔贴了贴游扶泠的鬓角,似乎比亲吻还虔诚,“我认真的。”   “至少给我一次保护你的机会吧。” 第73章   守城的士兵和隐天司的修士站在外边,检查进城之人的身份。   倦元嘉她们在前边下车,看丁衔笛牵着游扶泠的手过来,松了口气:“她终于醒了?”   丁衔笛颔首,倦元嘉:“醒了就好。”   她在一行人中活像个管家,又带路又安排的。   站在一边的梅池就像出来玩的,一路上吃个不停。   若不是祖今夕有丰富的饲养经验,恐怕还未抵达就要被梅池吃空了。   天还未亮,远看城中黑气四溢,下车后所有人都感受到一股似有若无的压力。   前边还有穿着各异修袍的修士,不乏一些大宗小派之人。   城门也有散发着幽光的装置,符箓在头顶盘旋,好似安检。   完成之后会发出提醒,前面一个关卡的隐天司道人便会放行。   丁衔笛早就对道院外的世界感兴趣,到了缅州却不似刚到中转站点的东张西望。游扶泠没有甩开丁衔笛的手,她能感受到丁衔笛的紧张。   或许是她看得有些久,丁衔笛的目光落回来,轻声问:“怎么了?”   游扶泠摇头,“没什么。”   明明之前和丁衔笛什么都做过了,为什么现在心还乱糟糟的?   她无疑是伸手揪了揪胸口,梅池便对丁衔笛说:“二师姐,她看上去还是病病歪歪的,不会等会又发疯掐我脖子吧?”   梅池对游扶泠一如既往,只是脖子还有一道明显的掐痕。   游扶泠都纳闷自己那会怎么这么生气。   丁衔笛方才在马车内还问她到底爱不爱吃虾,嘀咕半天你一辟谷的,对我太不公平了。   说万一我们都回去了,岂不是你知道我爱吃什么,我不知道,那多尴尬啊。   她说得像是她们肯定能回去一样,很容易把游扶泠卷入那样的幻想。   好像一切就是那么顺利,找到那几样东西,她们真的就能离开了。   丁衔笛低头,游扶泠侧头,背着一伞一剑的女修笑盈盈道:“她不病歪才不正常。”   梅池哦了一声,正好前面轮到她了,隐天司的修士都得到过消息,并不像检查其他散修那般仔细,很快把她们放进去了。   排队的人中有人不满道:“为何她们几个小娃娃可以这么快过?”   “就是,穿得好一些就不用讲规矩了?”   “我们可是连夜赶来的。”   “隐天司不是说不分尊卑吗?嘴上说除魔不看身份,实际上还是……”   边上吵吵嚷嚷的声音不绝,看城门的修士不耐烦道:“你们和她们能一样吗?人家是天极道院的。”   “天极道院?又毕业了?”   “你能看出这几个人的修为么?”   “我只看得出那个头上俩刺的丫头修为很低。”   “那个脖子挂大饼的?”   “嗬,背着伞那个眼睛还是金色的,别是妖怪吧?”   “金色?我还见过蓝色的呢,说祖上的妖族的。”   “天极道院怎么了?还不是插队?”   “一群没见过大场面的小娃娃能轻松抓到魔气?我可不信。”   “这可是按照魔气算的,我得拿到榜首。”   “哈哈哈老兄,我看你想多了,这地界折了不少人,能全须全尾或者都不错了,不然为啥隐天司把荒部的都派来了。”   后边一阵骚动,进程的一行人走在一块,明菁不在意旁人说什么,倦元嘉摆弄着羽扇,哎呀一声,“被看不起了。”   她换下了倦家的法衣,看不出任何世家的标志,顶多像个爱打扮的年轻女修。   明菁背着她的剑,看了眼头上盘旋的秃鹫,还有东南方冲天的黑气,分成一缕缕向四周奔逃。   “别说那么多了,城中全是散开的魔气,我们分头行动,一人五百道魔气,城中还有如此多的散修和宗门子弟一同争抢,绝不容易。”   她一袭白衣,和丁衔笛看小说的时候底下刷出的图片一模一样,游扶泠注意到她的目光,给了她一脚,“口水。”   丁衔笛才不上当,反手把人勾了回来,“你不要离开我的视线。”   说完又低声对游扶泠道:“你衣柜好像没有这样的衣服,下次整一套看看。”   她说话的热气总是毫无分寸,这就是游扶泠痴迷冷血动物的原因,不灼热,不滚烫。   “你怎么不穿?”   丁衔笛:“我想看你……”   “丁衔笛小心!”   一道魔气裹着清晨的冷风擦脸而过,带着一股刺骨的寒意,倦元嘉拢起那只隐天司发的降魔袋,哈哈大笑一声,“这不是很简单吗?”   “是吗?”   明菁话音刚落,那储物袋剧烈摇晃,居然趁着倦元嘉未能扎紧的袋口钻了出来。   站在一旁的白衣剑修趁此机会捞走了这一缕魔气,收一缕便往袋上贴了一道符。   她动作熟练得不像是第一次干,丁衔笛惊叹连连,“这么厉害?”   整个潼中城已被魔气笼罩,隐天司的大阵护持封魔井,防止魔气溢出。   只是太久没找到丢失的井箍,门人在九州奔走,本就人手不够,这才召集了散修和宗门弟子前往镇魔。   修士只需要捕捉已经分散的魔气前往兑换处即可换取报酬。   这事听起来简单,但魔气乱窜,若是进入身体,轻则昏迷,重则意识不清,永远陷入混沌。   也有不少人在这样的时候公报私仇,令敌人魔气入体,彻底失智的。   明菁拎着降魔袋颔首,露出了几分在道院内少见的得意,“谬赞。”   日光照样出现,白衣剑修明眸皓齿,丁衔笛趁着倦元嘉看呆了,带走游扶泠,不忘拎走梅池。   祖今夕本不想和梅池分开,三人成组,其他四个都是有名分的,她只能目送梅池跟着丁衔笛离开了。   城中的建筑惨不忍睹,茶肆酒坊坍塌,废弃的楼阁上残留的矿气吱吱啦啦,断断续续播放着某机械飞升派的广告。   丁衔笛一开始抓魔气也笨拙,又不让游扶泠帮忙,最后和梅池打配合,一个抓一个准,看呆了进城几日一缕魔气没抓到的散修。   那散修看了看自己空空如也的储魔袋,再看看丁衔笛装满了的一兜,又去给一直在边上破棚茶铺下端坐的少女换储魔袋,忍不住上前问:“这位道友,可否告知我你们贴的符箓是何种啊?”   城内破败不堪,即便日光落下,也因为魔气不断涌出而阴森。   丁衔笛灵气充裕,在环境中修炼无数次的道法用得行云流水,连梅池都享受到了不用干活就能坐享其成的滋味,她一双眼看着丁衔笛,亮晶晶的。   游扶泠心里那股不太正常的暴虐又涌了上来,她压制半晌。   一旁的丁衔笛语调轻快:“你想要吗?六百灵石一张,三张算你一千五。”   那散修背着的剑也不便宜,看面相也像个初出茅庐没多久的,正要应下,一行人过来,退开了他,“让开!”   潼中城很大,丁衔笛三人所处城西南侧。   她们利用天极令和明菁她们共享位置,也怕天极令失效,用上了游扶泠现场画的联通阵法,在结界范围内几个人都能互相感知相应的位置。   那散修气愤无比:“你们是什么人!还……”   和他同行的朋友把他拉住,“这几个人修为很高,来者不善,离他们远些。”   “可是……”   散修扫了一眼坐在废墟中喝茶的少女,“她们只有三个人。”   “我们两个过去也凑数的,你瞧见那人腰上挂着的东西了吗?公玉家的,第一修真世家,你惹得起?”   背着赤金伞和没有剑鞘长剑的修士似乎不怕一群人的来势汹汹,继续追踪周围的魔气。   封魔井溢出的魔气是实体化的,触感奇特,很像弹簧,但又可以穿透。   丁衔笛没少吐槽这东西像透明度百分之五十的墨鱼肠,游扶泠完全不懂,反而是梅池懂了,若不是丁衔笛制止,她还想尝尝。   丁衔笛出手极快,除却搭话的散修,边上也有不t少修士在偷偷观察她们。   这几个被隐天司放行的后辈实力不俗,人的本性趋利避害,城中多的是抓不到魔气反而受魔气钻心抽搐倒在一边的人。   隐天司发布的招募令报酬诱人,风险也极大,不少人铤而走险,也是为了最后的高额赏金。   魔气那么多,按理说不存在抢夺,抓到全凭能耐。   只是现场不少人趁乱杀人夺宝,隐天司也无法顾全,若是不闹大,也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来的一行目测都在金丹期之上的修士有男有女。   有的发冠齐整,有的头发蓬乱,道袍正儿八经穿和不正儿八经穿的也不少。   丁衔笛在领头的那位身上见到了在公玉璀外袍上见过的标志。   她懒得搭理这个时候来讨债的,游扶泠坐在一边不插手宛如监工。   丁衔笛夸下海口不用游扶泠费心,殊不知这样更像惹人不忿,像是一点儿也没有把人放在眼里。   丁衔笛刚把一缕魔气塞进储魔袋,一道剑光破空而来。   梅池正要贴上的符箓碎成两半,饵人哎呀一声,伸手精准抓住要往二师姐那边去的中年修士。   饵人力大无穷,金丹期的修士居然也防备不住她瞬间的爆发,这么被丢了出去。   走到拐角顾不上抓魔气看热闹的散修哇了一声,“这么厉害?”   “这是体修吗?我怎么感觉她修为还没我高呢。”   “天极道院出来的都不同一般,无方岛可是最后一处灵脉之地,唉,我当年就没有被选上。”   梅池动作粗鲁,看得游扶泠无言半晌,梅池拍了拍手,问丁衔笛:“二师姐,是我太用力了么?”   丁衔笛又收了一缕魔气,符箓临空落下,宛如星光点点,她躲开又一个修士的攻击,“太粗鲁了,怎么可以把老人家就这么丢出去呢。”   坐在一旁茶棚废墟中的游扶泠行装款款,茶盘茶具都是上乘货色。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身处什么亭台楼阁,居然在如此危险的城中品茗,也不担心同伴的安慰。   剩下的两位修士对视一眼,确认了游扶泠的身份,一起上了。   一把赤金伞飞了过来,符文凌空震颤,逼退二人杀招,丁衔笛的声音慵慵懒懒,“不要打扰我家道侣休息啊。”   她手一挥,那把打开的伞骤然收紧,金色的灵气化为细碎的刀锋,劈向来人。   游扶泠在环境中见过丁衔笛用过这招。   也不知道余不焕是怎么设置环境数值的,用丁衔笛的话说堪比游戏读档。   从没玩过游戏的游扶泠被迫听了不少专业知识,才知道对手还有这么不为人知的一面。   就是……太聒噪了。   她的占有欲偶尔会因为丁衔笛的聒噪掉几分。   当然只有一点点。   一把伞开开合合,丁衔笛拎着没有剑鞘的剑迎向另一个修士的杀招。   天极道院内专业细分,院外对阵之时没人管你学什么学得精,无非是保命即可。   金丹期修士的罡风被剑锋划破,人也被扫了出去。   对面楼阁雕花的立柱坍圮,魔气在轰隆声中游走宛如长蛇,差点砸到看热闹的散修。   现场乱成一团,趁机想要偷袭游扶泠的杀招都被丁衔笛格挡。   梅池看上去笨头笨脑,强悍的皮囊连尖锐的法器都无法刺穿她,反而是企图伤她的人被她挂在了茶肆旗帜上。   躲在一边的散修感慨道:“这也太强了,起码有五个金丹期,她们两个人就解决了?”   她的朋友趁着这会收集魔气,一边道:“你不知道那人是谁?”   “谁啊?”   她看了眼慢吞吞收伞的剑修,对方坐在断了一条腿的茶凳上,居然还能跷着二郎腿纹丝不动。   方才她都没注意,这才瞧见对方袍角爬满铜钱纹,这样俗气的金丝银线加身,寻常人早就失色,居然只成为这人的点缀。   “你来之前未曾瞧见中转站贴着的悬赏令?”   “隐天司通缉?那怎么可能入内?”   “不是隐天司,是公玉家的悬赏。”   “我想想……啊!她是公玉家用神级法器悬赏的天极道院……丁衔笛?”   “是啊,杀了人家主君的胞妹,哪有这么好善终的。”   散修躲过魔气,看着挂在顶上的散修被魔气洞穿,挣扎许久后彻底昏死过去。   另一个看丁衔笛似乎也要把魔气送入他身体,大声喝道:“我是公玉家的客卿,你若是……”   “公玉家?”   这几日丁衔笛不断吸取游扶泠身上的灵力,造福对方也方便自己,正愁没地方练手,也想要试试游扶泠从余不焕坟里薅来的法器怎么用。   那白发修士被捆了个结结实实,威胁更像垂死挣扎。   高马尾的剑修眯着眼,长靴踢开修士企图解开绳索的手,“这不是更好?”   “他们家巴不得杀死我,那我杀了你也……”   狠话还没有放完,那修士便死了。   丁衔笛震惊地偏头,始作俑者还在喝茶,活像动手的不是她一般。   “你下手也太狠了吧?”   丁衔笛眼神扫过其他几位服服帖帖跪着的修士,她那柔弱的道侣吹开茶叶,手指扣着茶盘,半撑着脸道:“别摆这种狐媚模样,我们是出来做任务的。”   那边的梅池看看二师姐的坐姿,又看了眼端庄得宛如画里走出来的游扶泠,心想哪里狐媚了。   再不通人情世故的饵人也察觉了此刻不同寻常的氛围,没有插嘴。   丁衔笛回过神来自己被调戏了,哭笑不得道:“看看场合好不好?”   身边的人一挥袖,干脆解决了剩下的修士,宿主身死,掉下来的法宝落了一地,远远围观的散修眼睛都看直了,却不敢上前。   若不知前因后果,只会觉得这外貌宛如谪仙的女修杀人夺宝毫无人性。   “在这种时候我劝你速战速决,别磨蹭。”   法修拎着储魔袋缓缓向魔气最浓郁的地方走去,被调戏的丁衔笛绞尽脑汁应对,乐颠颠跟上去问——   “那你希望我在哪磨蹭?” 第74章   跟在一边的梅池懵懵懂懂,“为什么要磨蹭?”   丁衔笛正要搪塞,忘了她的结婚对象完全不惯着梅池,甚至本能厌恶丁衔笛对梅池的爱护,“你没有和祖今夕做过?”   梅池还是不懂,“我和阿祖有什么好磨蹭的?”   丁衔笛勾住游扶泠的肩,低低喂了一声,“你胡说八道什么啊!”   游扶泠手指戳了戳丁衔笛的手腕,略微嫌弃地扫过对方染血的长剑,“是你说的磨蹭,又不是我。”   梅池:“你们别吵架啦,阿祖做饼是挺磨蹭的。戴面纱的你要是想吃我让阿祖给你烙一个也没问题。”   游扶泠:“我不吃饼。”   梅池脖子挂着一圈饼宛如飞饼同款,闻言她失望地哦了一声,丁衔笛打圆场,“行了,我们快去收集魔气,这都过好几天了,不知道倦元嘉她们办得怎么样了?”   似乎清楚游扶泠会说什么风凉话,丁衔笛迅速接上:“不许阴阳怪气说我想谁谁谁。”   游扶泠嗤笑一声:“谁谁谁又是谁?”   丁衔笛拉走了梅池:“走了,别搭理有人的无理取闹。”   梅池:“有人是什么人?”   丁衔笛:“我那喜怒无常的娘子啊。”   她的尾音拖得有气无力,听起来的确像是被老婆折磨得痛不欲生。   若不是方才亲眼见到这几个人把五个金丹期修士干掉,边上的散修也只会认为自己做了个梦。   丁衔笛戏弄了公玉家派来的修士,不仅抢走了对方的法宝,还把领头的老头挂在门头,任由魔气侵蚀。   做派嚣张又狂傲,震慑了不少人。   瞧见这三个天极道院的弟子离去,围观全程的散修去了方才的茶棚打转,五个人死了四个,全是戴着面纱假装喝茶的法修干的。   “你方才瞧见她怎么出手了吗?这也太狠了,我师父说出门在外做人留一线,这几个人一点儿也不留啊。”   她的同伴薅走了其中一人未被游扶泠取下的储物法宝。   主人已死,这样的东西谁得到就是谁,捡漏的人得了便宜,口吻轻快,“你方才没听见这几个人是来抓人的吗?还要活口。”   “对敌人善良,你会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这两个女修看上去和丁衔笛一行人差不多大,看着也不像主仆,也不像师姐妹。   扒拉完这几个修士身上还能利用之物,跟着丁衔笛一行人离开的路线去了。   “那挂着的这个人呢,死了吗?”   其中一位说话懵懂,修为不低,更像是从什么世外洞天刚出来的,什么都不知道。   二人一高一矮,一个破衣烂衫,一个身着华服,口音也不是一个t地方的。   她们只是路上搭伙,互通了姓名,或许都不是真名。   “也差不多了,来之前我不是和你说了抓魔气不要被魔气钻进去吗?”   “人一旦被魔气钻进去……”另一个看上去不像个修士,补丁缠身,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个乞丐,“你这里……”   她猛地捧起结伴女修的圆脸,女孩吓得叫了一声,另一个哈哈大笑,“你就会被魔气寄生,最后自尽而亡。”   城中有不少修士组队收集魔气,也有人已然被魔气侵蚀,倒在路边抽搐,有人趁机抢东西,乱成一团。   隐天司只负责招揽修士解决魔气溢出,似乎这样的混乱不影响他们最初的预测。   不远处便是上交魔气的分堂,外围便挤满了修士,可以根据收集的魔气兑换想要的法宝。   丁衔笛和倦元嘉分成两路,彼此共享收集进度。   几日过去,她们那也走了一半,比起丁衔笛遭遇伏击,倦元嘉那边进度更快。   只是她们来的时机似乎太晚,封魔井涌出的魔气已在控制范围,隐天司荒部已经找到了遗失的井箍,正全力赶往缅舟。   “二师姐,前面好像没有魔气了。”   丁衔笛在游扶泠面前夸下海口,此次任务不用她出手,游扶泠闲着也是闲着,还杀了几个公玉家的人。   她盯着不远处逐渐暗淡的魔气,“有人用了阵法。”   丁衔笛指了指不远处那龙卷风,“是那吗?”   所有溢出的魔气都往那边窜,似乎不受控制,中心是一盏油灯形状的东西,“这好像和你给明菁的法器长得差不多。”   游扶泠眯着眼辨认了一会:“是差不多。”   丁衔笛:“这也不算作弊的话,那明菁也这样做,大家不是马上完成任务了吗?”   “好了,你不用说了!”丁衔笛看游扶泠的眼神就知道她要开嘲了,“有条件的是吧。”   “什么都有条件,真是没意思。”   游扶泠盯着前方若有所思,身边的人语调忽地轻佻了些许,“我就不一样了,我对你不需要条件。”   梅池装聋作哑,往嘴里塞了两颗卤蛋,心想二师姐真的很爱找骂,对喜欢的人也能这样吗?   这就是倦倦说的调情,那她和明菁也不是这般的呀。   游扶泠意外地没有冷嘲热讽。   她忽然握住丁衔笛的手,莫名的劲风吹起她的发,法修的灵力在眼前幻化出一个巨大的法阵,轰隆挡住了远处破空而来的箭雨。   梅池半颗卤蛋掉在地上。   眼前灵光点点,不远处聚拢的魔气像是因为那一箭失了束缚,又像是成为箭矢被迫砸过来。   魔气和极有攻击力的箭矢缠绕,箭羽尾部脱落,一时所有的魔气都裹在了剩下的箭镞上,劈开距离,狠狠朝她们袭来!   “什么情况,偷袭啊?”   丁衔笛后退一步,捞起因一击强悍攻击而气息凌乱的游扶泠,冲梅池喊:“躲我后边。”   潼中城的斜对角,有人虚空托着一盏铜灯,不知道用了什么秘术,周遭无论魔气亦或者抓捕魔气修士的灵力都被她疯狂掠夺。   女修一袭红衣,周身笼罩着的灵力翻滚气流,连路过的修士都惨遭利用,化为铜灯的燃料,随着虚空的幻影长弓,射向远处的年轻剑修。   她肩上站着一只彩色的小鸟,叽叽喳喳地叫唤:“不能杀人呀,阿凤!”   “阿凰要的是活捉!活捉你晓得是什么意思么?”   “你的铜灯弓矢就没有留下活口过呀!”   “吵死了,”铜灯聚气,被聚拢的魔气不断包裹箭镞,修士的灵气经过铜灯转换,成为弓矢的动力,“你是她的鸟还是我的鸟?”   彩雀依然在她肩膀蹦跶,“可我本就是三姓家雀呀,阿凰把我送给你就是看你在干什么的。”   趴在地上被夺取灵气的修士错愕地看着这只鸟,喃喃道:“练翅阁的……神鸟,怎会出现在这里。”   被称为阿凤的女修面容绮丽成熟,眼尾还描了一朵红花,在魔气裹挟中翘起唇角,“说得好生暧昧,若不是她亲口拒绝了我,我还以为她回心转意呢。”   “公玉家的人就是如此薄情,只有死了才能得她一眼。”   女修语调绵绵,最后一个字落下,已经聚起半城魔气的箭镞以极大的威压朝着丁衔笛而去。   城中的其他修士也瞧见了这支超凡的魔箭。   箭所到之处,原本要被修士收入囊中的魔气也被卷走,这也意味若是被箭头刺中,不谈剑本身的强悍,上面的魔气也够那修士死几回了。   “这是何物?”   “我这一兜的魔气呢?我好不容易收好的!”   “这简直是强盗!”   “什么人!隐天司不管这种情况?”   “天真了吧,三岁小孩告状呢,隐天司巴不得有人把魔气都解决了。”   明菁和倦元嘉也站在人群中,神色复杂地盯着这一箭破空而过,转头却发现祖今夕已经跑了。   倦元嘉诶了一声,祖今夕:“梅池在那个方向!”   无论干什么都蔫蔫的丹修师姐不拖后腿也谈不上杰出贡献,很多时候倦元嘉看祖今夕,都有种这人是活死人的错觉,再热闹也无法沾染她。   游扶泠尚且还有人气,这人是一点都没有了。   祖今夕唯一的活气似乎在梅池身上,倦元嘉啧了一声,和明菁对视一眼,也向那边去。   “我就知道丁衔笛一出来就有事。”   明菁催动剑诀,“公玉家的势力遍布九州,想要杀丁衔笛和游扶泠的人绝对不在少数。”   倦元嘉唉了一声,“不是正合你意?”   “在天极道院你还要装一装光风霁月,现在……”   明菁:“废话那么多。”   若方才的一击只是试探,现在的一击酝酿的杀意和魔气毫不遮掩,丁衔笛知道逃不了了,干脆抱起游扶泠,还不忘吐槽:“不是让你休息吗?”   游扶泠:“你反应那么慢。”   丁衔笛:“也用不着你放在我面前。”   那箭速度极快,她眼前本就残破的楼阁寸寸崩裂,能使出这样杀招的修士修为定然在她们之上。   方才那五个金丹期修士或许只是下酒菜,这之后的主菜恐怕会一道接上一道。   边上的散修和几个路过的宗门弟子都快吓死了,发现当事人居然还有闲情逸致和道侣调情。   梅池:“二师姐,我们不跑吗?”   “我们可能要死在这了。”丁衔笛给游扶泠喂了两颗丹药,游扶泠的手冰凉冰凉,也不是她的错觉,离开天极道院,游扶泠的体质明显更脆了。   难怪她的师尊要把她送去天极道院。   梅池:“那怎么办啊?”   丁衔笛:“把空的储魔袋拿出来,等会有用。”   梅池打开后看向丁衔笛,边上的修士都宛如鸟兽状逃散,有的则得动弹不得,瘫软在原地。   “然后呢?”   裹挟着魔气的箭眼看就要抵达,丁衔笛问游扶泠:“我们从首座拿不是拿了一个蛇皮袋么?我记得首座说那玩意特能装。”   她们出门带了不少东西。   只是大小姐们没有道童,表面齐整,储物灵珠乱成一团,没有一个人有收纳的心思,在这样紧急的时刻居然还在翻箱倒柜。   游扶泠的额发都被这股气压吹开,丁衔笛还有闲心调侃:“你额头还挺宽。”   城中的青石板被风卷起,不远处的女修眯着眼看自己的箭行轨迹,“一个天极道院出来的丫头,用得着派上我?”   “奴家很贵的。”   她语调绵长,笃定的神色却忽然凝固。   赶到的祖今夕正好扶着被丁衔笛推开的梅池,魔气凝成的狂风宛如黑云,压得本该是晌午的日光消失殆尽。   丁衔笛护着身后的道侣和师妹,金色的灵力化为法盾护持。   这股威压极为庞大,黑气几乎要侵吞这股金色,游扶泠的灵力源源不断顶上。   丁衔笛弓着步,方才嘲笑游扶泠额头宽,如今她也狼狈,在发丝飞舞中咬着牙举起巴掌大的蛇皮纹储物囊,正面对上意图洞穿她的箭镞。   丁衔笛肺腑生疼,箭镞无情,法盾碎裂,锋利的箭头刺破了她的眉心,鲜血顺着脸流下,激活了蛇皮纹上的符咒。   被打开的蛇皮纹储物囊仿佛活了一般,忽然张开,里面竟然是满是牙齿的嘴!   千钧一发之际,这张狰狞的兽嘴狠狠把这团覆着在箭镞上的魔气吞了下去。   同时赶到射箭者周边的明菁和倦元嘉天极令都收到了消息。   【魔气收集进度完成!】   【恭喜你们完成加印任务!】   【丁衔笛抓捕魔气30321缕,均分到剩下的队友。】   魔气消散的潼中城忽然开了太阳,城中的凡人、修士皆听到了隐天司钟声,和混在钟声的公t告——   【潼中城封魔井井箍已押送回!】   【魔气全部收拢,恭喜丁衔笛修士成为缅州除魔第一人!】   【手中还有魔气的修士请前往隐天司分堂领取奖赏。】   ……   倦元嘉大惊失色:“多少!?”   “这就完成了?还是第一!丁衔笛是人吗?!” 第75章   丁衔笛把储魔袋丢给游扶泠,箭镞一击不成,居然还盘旋在她周身。   游扶泠一句小心还未说完,丁衔笛手中多了一张长弓,也是她从余不焕的坟冢带出来的。   她身上法宝众多,从前灵气不够修为不够掣肘颇多,现在如鱼得水,玩得不亦乐乎。   周围狂风卷石,压着出逃井箍的隐天司荒部使君凝望着站在城中最高处的女修,问管理进出入口的门人,“怎么把冷如凤放进来了?”   城内的闹剧城外的隐天司门人哪看不见,她汗如雨下,“凤君说她是来帮忙镇压封魔井的,也有御令,我等只是下属,哪敢阻拦她。”   隐天司分四部,宇部负责修士的户籍登记,包括生死和道侣各种繁琐杂事;宙部负责权衡修真界与修真世家和凡人的关系,处理一些投诉和举报;洪部掌管修真界历史典籍和修真地域灵气等等与修炼有关的法器和地域;荒部直属门主,万年来继承名号,镇压魔气,熔炼天绝,抓捕地尽等等。   问话的便是荒部这一代的东君青川调。   她身后跟着全是与她着装一致的门徒,她们已经抓住了出逃的封魔井箍,准备解决缅州的魔气溢出。   琉光大陆修真界势力错综复杂,相比之下天极道院都算单纯的了。   第一次见到隐天司的人便是她和游扶泠结为天阶道侣那一日,来的又是隐天司的老大,丁衔笛后知后觉自己的关系已经不仅仅是书中的女配了。   含着强大力量的箭镞几乎要捅进她的心口,她面不改色地盯着箭镞三角头上的凤字想了好一会,问游扶泠,“公玉凰的妹妹不是公玉璀吗?难道还有个姐姐公玉凤什么的?那公玉璀不是痴心错付?”   任由箭镞的主人如何用力,她的箭镞依然无法直取丁衔笛的性命,反而被对方取走了箭镞。   丁衔笛的弓是当年余不焕的法器,据说是某上古宝琴改造的。   古琴变骨弓,她和游扶泠的灵气化为箭身,强行包裹箭镞。   “阿扇,搭把手。”   丁衔笛应对得行云流水,在祖今夕看来她比剑冢内还游刃有余。   是点星宗的秘法吗?   西海白鲨又忆起那日仙鹤猩红的眼眸,她扶着的梅池望着丁衔笛的目光写满崇拜。   梅池的第一选择永远是她的二师姐。   只有游扶泠知道丁衔笛是装的,握住她的手颤颤巍巍,几乎是强撑着不倒下。   四周不仅仅是路过的散修,也有公玉家派出的人混入其中,等着丁衔笛倒下带着她去领赏。   游扶泠握住丁衔笛的手,低声问:“拉不开弓了?”   丁衔笛靠在她背上,嗯了一声,“我们俩总要有一个人保存实力吧。”   她们的灵力交融,贴在一起的身体几步而退,连迟钝的梅池都感受到了这把弓的厉害。   “二师姐,现在好多宝贝。”   梅池一只手一只储魔袋,转头问祖今夕:“阿祖,你听到我们的天极令说我们完成任务了吗?”   “好快啊。”   祖今夕:“是啊。”   真的耽搁太久了。   镌刻在她传承里的翻海任务未完成,如何翻海需要找到族老才可得知。但西海惨遭屠戮,她和梅池都失去了家人。   这可如何是好。   本应该射中丁衔笛的箭镞反而射向它的主人,城中无数被这术法吸取灵力的修士瘫软在地,瞠目结舌。   射箭之人愕然地看着回头的箭,她肩上的鸟毛都炸开了,正要飞走,被一只戴着黑色护甲的手捏住,小鸟发出哀嚎——   “阿凤,救救我!”   同属于荒部的青川调非但不救同门,反而助长了要洞穿她同门的箭镞,冷眼看着箭镞插进冷如凤的肩。   女修跌坐在地,蹙着眉拔出自己的箭镞,上面她的印记都被抹去,变成了一个看不懂的字。   “这鸟是公玉凰的?你忘了门主如何交代的?”   “众目睽睽之下射杀天极道院的弟子,你忘了道院首座和门主是何关系?”   隐天司其他三部不如荒部神秘,至今从未有任务需要荒部使君全部出动。   一旦使君全部出动,意味着封魔井松动,琉光大陆又会陷入山海倒转的危机。   丁衔笛送回来的箭镞远没有裹挟着魔气的箭镞来得强大。   冷如凤慢慢起身,不在乎伤口,“青川,谁说这只鸟是公玉凰的,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裙下之臣遍布九州,人情往来有何不可。”   她行为举止轻佻,同为女子的青川调不苟言笑,后面跟着的押送井箍的门下弟子,似乎习惯了使君之间的矛盾,目不斜视。   冷如凤不爱穿隐天司的外袍,乍看宛如人间的歌女,红装妩媚,极尽艳丽,受了伤看上去更有风情。   她不走正常修道,颇有些万年前合欢宗的遗风,说话也总要摸点什么。   青川调不苟言笑,共事多年,从不搭理冷如凤的勾引,“冷使君请自重,今日之事我会如实禀报副门主。”   冷如凤:“那又如何,奴家不过是给天极道院这群弟子行个方便罢了,她们不是要收集魔气,我就送她们满城魔气。”   她朝青川调走一步,对方便退开一步,像是极为了解冷如凤的作风一般。   “好无情呐,青川,当年我们提前从道院毕业,可没这么容易。”   青川调示意下属送井箍前往封魔井,也不想与冷如凤多谈,她捏着的鸟依然在求救,大喊阿凤救我。   戴着半块面具的使君不为所动,捏爆了这只聒噪的小鸟,矿石融化,被她的掌心吸附。   “青川好生无情,”冷如凤眼里闪过一丝惊惧,迅速笑开了,“你把我的把柄都处理了,难道不是对我有情?”   “是吗?”青川调遥望了一眼远处的道院弟子,“我不知道你和公玉家有什么恶心的关系,但那两个孩子,对副门主至关重要。”   “若你因为此事失去使君身份,我也不会为你求情的。”   言罢青川调带人前往封魔井方向,那只鸟一根鸟毛都不曾留下。   四周被吸取灵气的修士都未想到此人居然是隐天司的人,还是荒部的使君,纷纷惊叹那两位道院弟子。   “居然能挡下荒部使君的杀招,这得是什么修为啊?”   “天极道院还有仅存的灵脉,里面的弟子自是不同。”   “隐天司门下不是很多道院弟子么?”   “还是得有灵脉啊,可惜那么一条灵脉也不能支撑人飞升了。”   “难道这人也是公玉家的?”   “怎么可能,谁不知道隐天司只与天极道院交好,传闻首座和门主还是道侣呢。”   ……   明菁和倦元嘉赶在丁衔笛倒下之前合力击杀了一个趁乱要偷袭的修士。   方才的长弓已经消失,丁衔笛吞了好几颗丹药,捞起游扶泠去了一旁休息。   几个人在城中废弃的酒楼坐下,周围不少修士都散了。   笼罩整个潼中城的阵法在夜幕下发出光,符文随风飞舞,都奔向一处。   虚空中响起一道女声——   “缅州封魔井已重新封印,请手上持有魔气的修士前往朱雀道领取赏金。”   丁衔笛靠着掉漆的斑驳红柱,这应是从前缅州颇为豪华的阁楼。   如今纱帐蔓蔓,蚕丝和蛛丝随风飘舞,梅池还抓了一个大蜘蛛玩,问祖今夕这个可不可以炼丹用。   倦元嘉和明菁靠在另一边,明菁正在擦拭她见血的万钧剑。   “我以为至少要五日,这也太顺利了。”   “顺利得都用不上我……真是令人恶心。”   倦元嘉发冠歪斜,方才和明菁合力击杀的也是试图趁乱杀死丁衔笛的修士。   修为不俗,可惜只杀了对方的肉身,并未击碎那修士的神魂,想必公玉家的人也知道了。   “哪里顺利了,方才那一箭丁衔笛若是没挡下,我们全都玩完。”   明菁擦剑擦得慢条斯理,梅池看她脸上还有血,指了指,倦元嘉替明菁擦了,“小梅池,别害怕,这才是她的本性。”   “这人呐,一点也不温柔。”   梅池哦了一声,“可你还是喜欢她。”   丁衔笛闭着眼,她眉心一点红是箭镞尖头差点穿骨而过的可能性,如今像是朱砂一点,使得她的面容多了几分微妙的柔软。   好看是好看,可联想到她那可怕的化别人的箭镞为己用,连倦元嘉都觉得这人可怕,庆幸是一伙的。   倦元嘉:“你俩到底在剑冢发生了什么,对面那人居然能引魔t气,明显是想弄死你们的。”   “这都能化解,我还以为这趟彻底凉了。”   万千魔气居然被丁衔笛尽数收拢,目前她们的囊中全是鼓鼓囊囊的魔气。   丁衔笛打了个哈欠,“老祖宗给的法宝多,不然我也是尸……别掐我,疼啊。”   丁衔笛掐了掐游扶泠的脸,明菁擦剑的动作顿了顿,心道也只有丁衔笛胆大包天了。   游扶泠:“你不能死。”   丁衔笛听多了她的威胁,“是是是,我只能死在你手上。”   四下沉寂,风吹阁楼的幔帐珠帘,破败中的金玉声更显荒凉。   神仙打架,百姓遭殃。   缅州城池全部沦陷,被魔气侵蚀的凡人互相撕咬,骨肉相食。   她们途经路上也有不少修士正在驱散和收集魔气,几乎都是隐天司的门人。   这才一个州部,工作量就大到路过的丁衔笛都头昏脑胀,九州各处若是封魔井都松动,一个隐天司忙不过来,难怪各大宗门都派人支援。   又是一个月夜,破檐上的铜铃被风吹响,倦元嘉唉了一声,不知是赞美还是调侃:“你们的感情真是……”   “不知道你们是道侣,还以为你们是仇人。”   可哪有仇人挨在一起,亲密无间的?   “是仇人啊,还是世仇呢。”   丁衔笛磕了好几颗丹药依然疲倦无比,“我和她在一块,没人同意,也没人看好。”   梅池以为丁衔笛在说她:“我只是一开始不同意呀。”   丁衔笛笑了,“你俩还不是关系很差?”   她似乎不想过多思考,漂亮的面颊被疲倦遮蔽,指了指一边的储魔袋,“你们去交差吧……几天没合眼了,让我睡会。”   倦元嘉:“那是自然。”   她拎着丁衔笛多出来的储魔袋,也不敢贸然打开,哎哟一声,“怎么这么沉呢?”   明菁也戳了戳这个皮袋子,听到了一声哎哟,像是袋子里有人。   “不是装的魔气吗?怎么会说话?”   “魔变成人了?明菁怎么办!你快把它捅死!”   “你才是魔!”   袋子边缘探出一个脑袋,头上长角,看上去巴掌大。   牙齿外翻,蛇不像蛇,狗不像狗,“我乃巴蛇,吞个魔气算什么,就算是真的大魔我也能吞!”   倦元嘉吓了一跳,“这小东西还能说话呢?”   她喜欢长毛的玩意,一听是蛇登时不敢伸手了。   反而是游扶泠坐直了身体,眼神扫过这条蛇脸上的鳞片,发现还是丁衔笛化蛇的蛇鳞更漂亮。   她问:“你之前怎么不说话?”   自称巴蛇的小东西吐了吐蛇信,“余不焕那个老东西让我别出声呐,她也不让我告诉你们怎么用我。”   它的尾巴又从袋子的另一侧冒了出来,“那条死鱼说我要是被打开了,就可以说话啦。”   蛇头扁扁,吐出的蛇信都是黑色的,说话的声音又好似三岁孩童,倦元嘉躲到了明菁身后。   巴蛇问游扶泠:“是你把我打开的吗?”   游扶泠还在猜测丁衔笛和这条蛇的关系,她惦记着自己看不到的丁衔笛前世,也无法追溯那段从前,她哼了一声,“把你打开你会做什么?”   “你能变成人吗?”   “别告诉我你打算对丁衔笛以身相许。”   倦元嘉轻声对明菁说:“她上半辈子酿醋的吧?丁衔笛怎么忍得了的?”   明菁用剑柄捅了她一下,“你少碎嘴。” 第76章   “主君,收到来自缅州的消息,我们派出的客卿……”   “下去。”   负责传讯的道童还未说完,幕帘之中的主君便打断了她。   道童告退,隐没在幕帘背后的弹琴身影道:“我就说吧,你派出去的人拿不下那二人的,更何况这次还有倦元嘉和明家那一颗废棋。”   宽大的袖摆遮住弹琴的手,却无法遮掩这双手上泛着的金属光泽。   如今琉光大陆矿气发达,万年前生死人肉白骨的医修早已绝迹。   丹药也失去了效用,不少人投身机械飞升派,利用矿气的精进医术。   被逐出道院的司寇荞四肢尽断,经脉无法恢复如初,一条腿也是机械制成。   本该弹琴的公玉凰坐在另一侧。   她的住所在梧州最高处,可以俯瞰整个梧州的城池。   成为主君得到很多,也注定会失去很多。   公玉凰背对着司寇荞,公玉璀的碎玉落在黑白棋子中间,她点了点碎玉,“是吗?”   司寇荞:“你派出去的几个客卿修为金丹期又如何,游扶泠可是生而金丹,还是炼天宗宗主的高徒。天极道院灵脉本就不同,多年过去,她定然修为高深。”   她的琵琶碎在那夜的剑冢,人也破败不堪。   副首座没有给她定罪,飞雪下撑伞的道人把她送出道院自生自灭。   司寇荞无法自戕,就在她以为会在街头冻死之时,公玉凰的人找到了她。   罪人可以获得第二次机会,前提是,她要进入练翅阁。   那是机械飞升派向往大道长生的飞升之所,距离梧州万里,就在九州之首的遥州城中。   司寇荞在那里熬过了各种实验才被送回梧州。   她面容如旧,只是一半躯体都成了机械。   司寇荞之前还未辟谷,如今也无法品尝饮酒,矿石成了她的原料。   “修为再高又如何,这条路永远有人无止境,”漆黑的长发随着背影摇曳,公玉凰拼着碎玉缓声道。   公玉璀死不瞑目,她无论如何也要为她报仇,“失去天极道院的庇护,外面可凶险得很。”   司寇荞弹琴的手在夜幕下泛着银光,一双眼眸猩红如许,轻笑了一声,“那主君你呢,你也从未离开过这,不知道如今外面是光景吧?”   “我不是还有你么?”   室内暗香浮动,一身华服的公玉凰相貌清绝。   一母同胞的公玉璀只得一分,当年司寇荞第一眼看公玉凰也失神,也能理解为什么本应该嫉妒长姐的公玉璀为何如此执着。   这张脸是公玉家把她送上青云最无懈可击的理由。   也值得公玉家把公玉凰塑造成神明肉身,获得更多利益。   司寇荞:“你愿意给我将功补过的机会当然极好。”   “属下自当为主君分忧。”   琴音渺渺,公玉凰看着破空的长生树枝,轻笑了一声,“你不是想杀了游扶泠为你妹妹报仇?这也是你的机会。”   “主君还能调动隐天司荒部的人,想必还留有后手了?”   经历练翅阁改造司寇荞可以在这不眠不休弹琴,族中的人经过,只觉主君又在为胞妹逝去痛心。   公玉璀的忌日也是多年前的年节,在此任职的道童都心有余悸。   那日尸首送上门,多年未曾下榻的主君形似癫狂,若不是族老开了结界,恐怕周围的百姓都要死去不少。   本认为公玉凰不堪重任的几位长老也闭了嘴。   “那是母亲的故友。”   公玉凰和司寇荞有同样的复仇理由,都是母亲所托,却护不住幼妹。   公玉璀是为了见她而死,更令公玉凰愧疚。   司寇荞:“明菁身上还有你们眷族留下的咒术,倦元嘉四处找寻破解之法,或许可以放出诱饵……”   *   丁衔笛睡了一觉,醒来天微微亮,她猛地坐起,正好瞧见游扶泠在换衣服。   “这是哪?”   “潼中城的修真客栈。”游扶泠的身影在烛火下很是曼妙,丁衔笛知道她瘦,也不明白怎么有人瘦还有滋有味的,她也不着急了,欣赏起对方的身影,问:“我们的加印任务就这么完成了?”   她打开窗,发现之前在哪都看得到的冲天魔气消散了,转移的凡人已经回城,正在配合修士重建家园。   换了一身常服的游扶泠遥遥地看着她,“大出风头,意犹未尽?”   丁衔笛一句还好卡在嗓子眼,游扶泠又嗤了一声,“出一次风头晕十日,你不会背着我偷偷回家了吧?”   丁衔笛比鬼还冤,“你这人怎么这么爱栽赃?”   她和游扶泠光看外形,怎么看都是丁衔笛满嘴跑火车,若是出事,恐怕还是丁衔笛更不令人信服。   游扶泠就爱看她梗着脖子反驳,微微抬下巴,喂了一声。   丁衔笛:“干什么,别以为抛个媚眼这事就算了。”   她狠狠撇头,却冷不防对上一双银色的竖瞳。   丁衔笛吓得滚下床榻,哀嚎着躲到了游扶泠身后,差点扯掉对方刚披上的外袍。   游扶泠似乎刚沐浴过,长发拢在肩头,还带着湿漉漉的水汽。   丁衔笛一声惨叫中气十足,隔壁的梅池迅速踹开门:“二师姐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二人一脚踹坏了木门,哐当一声,尘土飞扬里,丁衔笛揉了揉眼,发现床头的蛇不是幻影,居然还朝着她过来了。   她挂到了梅池身上,“梅池!有蛇!上雄黄酒!”   连梅池都无语了,“就这?”   游扶泠冷冷地t提醒她:“你自己就是蛇。”   丁衔笛一点儿也不想承认,“我才不是蛇!我现在是人!”   “那什么!为什么在我的床头,难道你不是游扶泠!那才是我的老婆?”   她怕蛇怕得令人发笑,刚睡下不久的倦元嘉过来,眯着眼打着哈欠问:“什么情况啊?你俩搞塌了床?我可不赔钱啊。”   祖今夕跟着梅池过来,已经对点星宗不抱希望,她觉得自己带走梅池堪比痴心妄想。   不说那个仙鹤大师姐,就是如今的丁衔笛,她也无法抗衡。   若是被发现白鲨的身份,以游扶泠的个性,自己恐怕会被当场格杀。   本就不怎么好看的丹修一张脸枯槁,像个病痨鬼。   前几个时辰还有客栈吃饭的修士委婉地问梅池怎么找了个如此短命的。   丹修啊,丹修也短命啊,不就是药罐子吗?   那似乎是个卦修,看了祖今夕灰败无神的脸半晌,纳闷地嘀咕好半晌,说这不是早该死了的人吗。   梅池在外护短得很,差点和那卦修吵架,说我们阿祖活得好好的。   这些丁衔笛都错过了,她躲在游扶泠身后,那条蛇似乎被丁衔笛吓到了,竖起上身,声音困困,“你们好吵啊,打扰本大王睡觉了。”   丁衔笛眉头蹙起,一张脸就差扭曲了,“什么东西,为什么在我床上啊!”   倦元嘉:“就这,你问我们?”   她拉着明菁回屋了,还不忘朝梅池摆手:“你也散了吧。”   “有事明天再说,这一天天给我累的。”   倦元嘉顺道修好了被梅池搞坏的门,人都走光了,室内一时寂静无声。   丁衔笛不敢看蛇,移开了眼,游扶泠把她推过去,“你的东西。”   “什么叫我的东西!我养猫不养蛇的。”   丁衔笛醒了异常聒噪,前两日昏迷游扶泠又怕她死了,时不时叹口气,这会没好气地说:“你自己掏出来的袋子。”   “什么袋子?”   丁衔笛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那条蛇,那蛇又趴在枕头上睡着了。   小东西还长刺,看着和可爱毫不沾边,丁衔笛没有任何上手的欲望,还是看向游扶泠,“你就不能直说嘛?”   在外的大小姐梳洗完毕还有一套流程,丁衔笛可以一切从简,游扶泠做不到。   这个世界精油或许比原世界纯正许多,满室香气,丁衔笛忍不住嘀咕:“一个清洁术就好了,花样这么多。”   游扶泠:“那你别睡了。”   丁衔笛不懂她怎么又长刺了:“为什么?”   那条蛇打起呼噜,在室内回响,丁衔笛又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你居然允许一条蛇和我睡在一起?”   不等游扶泠说话,丁衔笛噢了一声,“你本来就有特殊爱好。”   游扶泠毫不怀疑此人回原世界家里破产了也能说相声赚得盆满钵满,“是它非要和你睡在一起,你自己从首座坟里带出来的东西不知道?”   丁衔笛:“那一兜法宝不是你清点的吗?”   游扶泠很爱整洁,不像丁衔笛没有洁癖,也不追求过分奢华。   不过两个大小姐凑在一起,得亏是在修真世界,要是连术法和道童都没有,恐怕得一时辰吵上一次。   衍生成谁隔夜茶水不倒,谁不叠外袍等等。   “我哪有空清点?出了剑冢你就急不可耐让我睡你。”   潼中城被魔气毁得差不多,这锅在隐天司,待魔气镇压完毕,门中也派了宙部专门负责重建的修士前来。   有了术法加持,重建也不过弹指一挥间。   推开窗户,没有宵禁的都城热闹繁华。   迁走的凡人都被送了回来,天上也有修真者的飞舟轰隆掠过,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丁衔笛不敢倒在榻上,只好坐到了窗边。   案上的茶水都是新煮好的,随意披了一件外袍的剑修长发披散,有一眼没一眼看向外头的世界,不忘澄清,“什么是我急不可耐,到底谁急不可耐啊?”   “你还扯坏了我最喜欢的一件衣裳,首座说那件可贵了,是上好的浮光锦。”   游扶泠对镜梳发,背影格外动人。   这间专供修真者居住的客栈住了不少前几日目睹她和丁衔笛捕魔的旁观者。   丁衔笛休息之时,游扶泠在外走动不少人自发退避,显然听说了她杀人的狠辣。   再和杀了公玉家的人依然无所畏惧的传闻结合,更令人发憷了。   丁衔笛还不知道自己和游扶泠都快成臭名远扬的恶人道侣了。   她的牢骚伴随着枕头上那条小蓝蛇,她越看越觉得这颜色好像哪里见过。   “成天穿别人的衣服,不知羞耻。”   游扶泠转身,不知羞耻的人正盯着呼噜声源眉头紧锁,“这蛇长得和我的蛇皮袋好像啊。”   “就是。”   丁衔笛:“什么?”   她差点咬掉自己的舌头,“那不是一个袋子吗?我记得那箭镞带来的魔气都塞进去了,对了,我们是完成加印任务了吧?”   游扶泠颔首,“还多了不少,隐天司的人很满意。”   她神色又暗了几分,“但明菁说朝你射箭的人也是隐天司的。”   丁衔笛:“隐天司的人为何要杀我,别告诉我是千里送魔气啊,这我不承认。”   她往后一靠,彻底恢复的容貌动静都很有观赏性,游扶泠每天也就看这张脸打发时间。   “我不知道,”游扶泠朝丁衔笛走来,“杀了就是了。”   她言语粗暴,饶是丁衔笛在这个世界也对付过想杀她的人,那也是神志不清的状况,还吐了好一会儿。   游扶泠似乎没有任何缓冲,哪怕她说自己在原世界差点杀了人,丁衔笛依然觉得违和。   她看着缓缓过来的少女,忆起那日她要掐死梅池的狂态,连倦元嘉都说你道侣看上去更像野兽。   她不知道剑冢那日到底发生了什么,结合丁衔笛的眼眸多了一圈的金芒,也信了点星宗满门畜生。   仙鹤大师姐好歹是只鸟,梅池在吃的方面就不像个人。   最人模人样的是丁衔笛,倦元嘉看不出她有任何野性难驯,反而是游扶泠。   有最冷的外表,乍看比霜雪还高洁,却比谁都像个炮仗,完全摸不准她什么时候发疯,为什么就突然疯了。   “为什么这么看我?”   游扶泠坐到一边,丁衔笛拿走她要喝的茶,“问个问题。”   游扶泠:“不爱。”   她回得很快,丁衔笛笑了一声,“不是这个。”   她的态度不像方才那么咋呼,气质似乎沉了下来,趋近于从前游扶泠在比赛上见到的模样。   这样的丁衔笛最具蛊惑性,也让游扶泠警觉,她眸光如月色,扫过丁衔笛重新沏茶的手。   这到底不是她们在原世界的躯体,修真也无法祛除入道之前的伤。   乞丐丁衔笛吃过很多苦,都留在面前的皮囊。   游扶泠忍不住伸手,丁衔笛以为她要捣乱,“不要动手动脚的。”   游扶泠哼了一声。   修真客栈和道院的公寓不能比,茶桌也引了水,边上还贴着使用说明,只要催动灵力即可。   丁衔笛不喜欢用灵力沏茶,一套动作行云流水。   茶盏落在游扶泠面前,她认真地问:“阿扇,你杀人是不是太干脆了?”   游扶泠:“不然呢,你不动手,别人就会动手杀你。”   她露出厌恶的神色,半张脸的符文在毫无遮掩的状况下依然流动。   丁衔笛太久没有回去,都快忘了从前游扶泠的模样了。   丁衔笛:“我没有说你不对。”   游扶泠:“你不就是这个意思?”   她低眉喝茶,如樱的唇瓣贴上雪白的茶盏,却留下了血迹。   丁衔笛陡然伸手,捏住她的下巴,查看她咬出的伤口。   “又生气了。”   游扶泠拍开她的手,溢出的灵力缠着丁衔笛,她的眼眸在这样幽蓝的光下宛如妖邪。   但这一次,丁衔笛才是真正的妖邪。   游扶泠:“你不就是骂我的意思吗?”   她很少委屈,心里也不觉得这样有什么委屈的,眼眶却红得很快,还要恶狠狠瞪着丁衔笛。   真可爱。   丁衔笛抿了抿唇,倾身凑过去亲了亲游扶泠。   她们本就是天阶道侣,灵气互通,连彼此的灵力都过分熟稔。   只要丁衔笛一靠近游扶泠,她心绪不平溢出的灵力比主人还欢天喜地往丁衔笛身上钻。   游扶泠好哄得很,有着最倔的性格和最软的身体,这点丁衔笛早就摸清楚了。   冷冰冰的人比冷冰冰的蛇更渴望近距离接触,季町送给丁衔笛那本堪比游扶泠饲养手册的书册早就失去了参考性。   丁衔笛亦步亦趋更新,摸出了这盆带刺的霜花要如何抚育温养。   “骂你的话为什么要亲你呢?”丁衔笛的嘴唇湿润,另一个人意犹未尽,似乎想说些什么,又喜欢这样的唇t贴唇的亲热,“再来。”   本就对坐的两个人坐到了一块,这会无人顾忌枕头上呼呼大睡的巴蛇。   游扶泠望着丁衔笛,抿着的唇被打开,呼吸、眨眼和揪着衣襟的手。   窗外是九州的夜风,比天极道院冷上许多。   一吻解开所有积压的不满,游扶泠满意许多,“你现在可以教训我了。”   丁衔笛哭笑不得,“我为什么要教训你,我只是和你探讨一下人生观不行吗?”   游扶泠嘴唇红艳,肩头还有意味不明的痕迹,几缕长发和丁衔笛的长发交缠,没有人去解开它。   “那我和你三观不合,是……”   游扶泠也不是完全断网,她会为了好奇丁衔笛发的内容搜索很多可能性,“别人眼里的三观不正。”   丁衔笛:“管别人那么多干什么。”   她们的家庭很难用一般衡量,如果父母站在制高点,意味着她们选择的可能性只是表面多,实际上没有选择。   享受过,也要接受享受的代价。   “你和梅池一样,都觉得我杀人如麻,很可怕。”   游扶泠靠在丁衔笛身上,高修为的人没有对应的体魄,感受的无能为力比丁衔笛更浓烈。   从前是,现在也是。   游扶泠从小就觉得自己不应该留下,她在哪里都格格不入,所以她后来给自己找了留下的理由。   一开始是妈妈,后来是丁衔笛。   妈妈是无法选择的,陈美沁那么好,游扶泠很喜欢她,也知道自己是拖累。   丁衔笛是游扶泠选择的。   这个人哪里都好,即便和想象中的不一样,也会对游扶泠说我心有暗面,   但丁衔笛似乎忘了,能这样什么都吐露的人,暗面对真正有暗面的人来说都算灼热。   丁衔笛才是游扶泠最大的妄想,她想托这个人下水,和她一起下坠。   “你觉得我可怕也没用了,在这里你能杀掉我的概率近乎于零,在那个世界……”   游扶泠揪着丁衔笛的内衫,她们都知道余不焕的墓室里一大箱的衣裳算不上寿衣。   老东西更像是在一个坟之上合并了坟,估计偷了不少别人的好东西,打发这些被她带进来玩的弟子。   “你也很难彻底摆脱我。”   “我有说要摆脱你吗?”丁衔笛抓住游扶泠的手,挠了挠对方的掌心,放狠话再硬邦邦的人也怕痒,她漏出几缕笑,“你那么喜欢我,我上哪找第二个这样爱我,家里有钱,和老爸关系不好,妈妈还特别漂亮的……哎哟,疼啊。”   游扶泠:“你喜欢我妈妈那样的?”   丁衔笛从小和有了比到大,比起丁获偶尔很忙没空陪她比赛,游扶泠出场的话,陈美沁是场场不落下的。   很多人喊她游太太,也有人喊她陈老师。   丁衔笛喊过几次阿姨,她捂着被咬的脖子哀叹,“欣赏好不好。”   “你和你妈妈完全不一样,好像年龄反了。”   “你年纪轻轻苦大仇深的,妈妈倒是很活泼。我有一次还看见她很想吃糖葫芦,问你要不要吃,你这人,真不会看脸色,说不吃,然后你妈自言自语说阿扇要吃啊,那妈妈去买。”   丁衔笛一边笑一边说,游扶泠狐疑地看着她,“什么时候的事?”   “你监视我?”   丁衔笛:“看未来老婆能叫监视?”   她脸皮很厚,从未来推从前还能改换称呼,“别疑神疑鬼的,你就是很特别,我不关心别人,只在意你。”   游扶泠本应该狂喜,这会却很警觉,掐住丁衔笛的脖子,恶狠狠道,“你是谁?为什么夺舍丁衔笛?” 第77章   “咳……咳咳……你也太狠了吧!”   如果不是看见游扶泠无法抑制上扬的笑,丁衔笛还真以为游扶泠要把她掐死。   她狠狠把人搂进怀里,毫不留情挠某冷酷天才的痒痒肉。   游扶泠嘴巴比心还硬,死不求饶,也不认错,一双眼眼波流转,痒到极致的泪滑下,漂亮得不像话。   丁衔笛鬼使神差地吻走了她的眼泪,游扶泠捧起她的脸,“味道怎么样?”   她神情倨傲,似乎生来就少几根敏感的神经,悲喜很难浸染她。   反而是和她长住的丁衔笛很容易看故事深入其中,偶尔大笑,偶尔泪眼汪汪,游扶泠没少骂她有病。   丁衔笛也不尴尬,撩起游扶泠的碎发塞进她的嘴里,“这个太咸,不如另一个地方的味道。”   游扶泠这方面比不过她厚颜无耻,拿走自己被丁衔笛把玩的那一缕发,“所以你承认你喜欢我了。”   丁衔笛:“我有承认吗?”   “反而是有人怕我跑路,趁着回去给我出柜了吧?”   “怕我还有更好的人选?”   她喝了一口茶,抿走游扶泠留在茶盏上的血痕。一双暗金色的眼眸比原世界更吸引人,仿佛对视的时间再长一些,就要被吸走。   游扶泠:“你没有比我更好的人选了。”   丁衔笛唉了一声,“你不也是。”   “不说这个了,我想问的是你精神真的没问题吗?”   她问得实在太直白,游扶泠好不容回落的心情又要升到原点,丁衔笛摁住她要攥成拳头的手,“我认真的,我在学校无意中听过关于你的事。”   “是你妈妈和老师说的。”   游扶泠疑惑地问:“什么时候?”   丁衔笛记性很好,很多游扶泠都忘了的事这个从前交情不深的人反而记得更清楚。   她简单描述了当时的场景,似乎也很有感触,“你确实和一般小孩不一样。”   游扶泠:“你想骂我就直说。”   丁衔笛很是委屈,“我可没这么说,你妈妈也说家里没有家族精神病史,你的身体是出生造成的,精神……”   游扶泠:“我和你又生不出孩子,你在担心什么。”   丁衔笛一口茶喷了出来。   游扶泠不由坐开了一些,“你在家也这样?”   丁衔笛把人扯了回来,“这不是在家?”   游扶泠:“什么?”   “你在哪里,家就在哪里,不是吗?”丁衔笛重新倒茶,也不继续开玩笑了,正色道:“我不在意别的,你杀伐果断也挺好的。”   游扶泠越发怀疑她吃错药了,“你到底想说什么?”   丁衔笛:“不是在说吗?”   她哭笑不得地问:“你总说我想骂你,是你想听我骂你?”   “在家里没人敢骂你,找上我了是吧?”   游扶泠就没见过丁衔笛发火,更别说骂人了。   在生死关头她那顶多叫无意义暴走,她完全不知道丁衔笛是不是只有这么一副面孔。   她看着丁衔笛,不说话了。   在倦元嘉眼里她们在剑冢里待了几年,但幻境年复一年,丁衔笛和游扶泠熟得不能再熟,这样的眼神代表游扶泠是有这么点意思。   丁衔笛也词穷,嘀咕了一句什么爱好。   一时间没人说话,室内安静了些许,只能听到那条蛇打呼的声音。   天蒙蒙亮,茶水反复沸腾,客栈外头有人走动。   丁衔笛不敢上床睡觉,挨着软榻,游扶泠盯着她看了半晌,问:“你会生气吗?”   丁衔笛依然闭着眼,“就允许你生气吗?”   这算丁衔笛的生气吗?游扶泠觉得不是。   “我有经常生气吗?”   游扶泠也想了想,“我在家不生气。”   她们相处的时间远超旁人,如果彼此都是一本书,游扶泠已经快被丁衔笛翻烂了。   但丁衔笛这一本看似薄薄,通读不需要多少时间,却还有隐藏含义,游扶泠多看一眼,还是好奇更多。   “你不是说你一个人住在家里,吃饭都不一起吃的?”   “所以我不生气。”   游扶泠的父亲擅长用婚姻宣传品牌,家里也有一起吃饭的时候,但不多。   父母都有工作,游扶泠一个人待着,偶尔家长加个班,她已经休息了。   家里很大,却不热闹。   游扶泠也不喜欢宠物,宁愿一个人待着。   丁衔笛关于游扶泠的印象七拼八凑,等到和本人结婚,也要不经意聊两句,才能得到确切的消息。   游扶泠是一个极其难相处的对象。   漂亮可以装点第一印象,如果让丁衔笛权衡,这个人并不适合深交。   因为她没有深处,游扶泠甚至比梅池还要单纯。   她的世界非黑即白,父亲辜负了母亲,所以她要先解决掉多出来的威胁。   或许身体再好一些,连父亲都可以被她解决掉。   这样的人是危险的,在这样的世界才算正常。   丁衔笛在幻境里也想过,或许这里才是她们真正的世界呢?   那游扶泠并不奇怪,奇怪的应该是自己才对。   看丁衔笛这么多话的人沉默t很容易恐慌,游扶泠问:“所以呢?”   丁衔笛转身搂着她,贴近对方温热的肩窝,嗅了一口浓郁却不眩晕的香气,“好啊,所以只在我面前发脾气,我是出气筒吗?”   她忽然笑出了声,“也是,你不发脾气,你直接把人弄死。”   “这么看来我还算幸运,有个缓冲期。”   这句话怎么听怎么阴阳怪气,游扶泠把她的头推开,“你又嘲笑我。”   丁衔笛不依不饶把人搂回来,腿也架在游扶泠身上,似乎忘了自己对象天生脆骨,柔弱无比。   “我这哪里算嘲笑,我是得意,我是特别的。”   什么黑的都能给她说成白的,若要真的辩论,游扶泠完全不敌丁衔笛。   “你是不是害怕?”游扶泠问,“我这样,让人害怕是吗?”   她穿回去那几天看过不少言论,陈美沁并没有阻止她,直说妈妈并不害怕。   但住院部也有小孩远离她,似乎受过家长的嘱咐。   游家遮掩,也有媒体大肆报道。   学校的同学说游扶泠天性孤僻,本就是个怪人,干出这种事很正常。   也有人说白瞎了一张好脸,远看天仙,近看蛇蝎。   有人厌恶,也有人赞美,游扶泠在意的妈妈说没关系,你能醒来就好了。   游扶泠在意的丁衔笛抱着她说:“我怕什么,没有你这么干脆,我可能死在司寇荞和公玉璀的围剿了。”   “之前在试炼堂对阵无数次,但都不算真正的实战。”   丁衔笛长叹了一口气,埋入游扶泠的领口,左脸颊贴了又换右脸颊,像个幼稚的小孩,“我才是象牙塔里的公主,你已经是征战四方的勇者了。”   游扶泠还记得当时丁衔笛的模样,“是吗?我怎么记得有人满脸鳞片,把司寇荞弄得四肢尽断了?”   丁衔笛:“少说两句吧,显得我很残忍。”   游扶泠:“她一而再再而三伤你,应得的。”   她手指撩开丁衔笛的衣衫,有人身上染满疤痕,全是那个雨夜留下的锥心伤口,丁衔笛不给她看,“不许摸,痒。”   “我不来你应该也能对付她们,但要彻底杀死公玉璀的神魂很难,”游扶泠甩开丁衔笛的手,继续抚摸她的疤痕,她的独裁在这时展露无遗,“太顺利了,丁衔笛。”   “神魂……那这次几个公玉家派来的修士呢?”   “你不也是把人杀了吗?”   “公玉璀不一样,”游扶泠身为大宗弟子,身上也有宗门给予的令牌,她解释了一句,“修真世家就更不可能不给弟子准备了,倦元嘉和明菁身上都有好东西。”   “你的意思当时还有别人?”   当时与公玉家有关的除了司寇荞都死了,剩下的几名全是道院的弟子,修为一般,更谈不上击杀神魂。   “之前我听明菁和倦元嘉闲聊,提到公玉璀的外袍都是特别定制的,是很难穿透的法器。”   “五系大比之时,她和我对阵,我也感觉到她的……”   丁衔笛还未说完,游扶泠忽地坐了起来,“我去找明菁。”   她被人摁了回去,“天都没亮呢,你给人家一对一点儿空间吧?”   丁衔笛总说梅池不懂人情世故,游扶泠在这方面不遑多让。   游扶泠:“刚才她们还没睡呢。”   丁衔笛喂了一声,“要是缓过来呢,咱俩在这里卿卿我我,她们忽然夺门而入,说问你点事,你什么反应。”   游扶泠居然还认真考虑了,“杀了她们。”   丁衔笛笑出声,“知道就好,什么事都明儿再说,我不是睡了好几天吗,为什么现在还是这么困?”   “阿扇你是不是给我下药了?”   “这几天你们都干什么去了?”   “这潼中城是不是恢复得太快了?”   “接下来呢,我们去哪里?隐天司的人怎么说。”   “对了,那要射死我们的人是什么来头?我无所不能的老婆大人,怎么没把她杀了?”   ……   她话多得可怕,游扶泠第一次体会什么叫一个人顶得上几十只鸭子。   丁衔笛就不应该是金蟒,应该是鸭子成精才对。   丁衔笛得不到回答更是聒噪,最后游扶泠忍无可忍,把她丢到了外面,“你不睡我要睡了。”   天还未亮,修真者的客栈走廊也有人走动。   修士要在修真界赚点钱也不难,隐天司四部,宇部不仅负责户籍登记,也负责这些修士的安排,偶尔会发布一些任务。   不少修士就是加入重建潼中城的,丁衔笛出来的时候一层大厅不少人在吃早点。   被赶出的剑修摸了摸鼻子,换了一身装束转身,正好碰见似乎从外头回来的祖今夕。   对方依然是那副命不久矣的模样,微卷的发因为走路晃动,天极令频繁闪烁,祖今夕的眉眼越发苦大仇深。   “祖师姐,你是没睡还是醒了?”   丁衔笛大半夜苏醒,那会梅池破门而入,祖今夕也在,梅池爱吃爱睡,似乎从没有吃不下和睡不好的困扰,和她相处很容易心情好。   祖今夕可能是少有的不被干扰的人了。   “宗门有事,睡不着,”祖今夕摇了摇头,看丁衔笛容光焕发,问:“你身体恢复了?”   丁衔笛颔首,她饿得慌,看楼下早点不错,问祖今夕:“这家客栈什么好吃?梅池经常点什么?”   她们在这逗留就是为了等丁衔笛醒来。   道院的加印任务完成得太快,倦元嘉都怀疑前辈攻略提到的命格奇特是瞎写的。   但完成任务的丁衔笛和游扶泠又的确算命格奇特,她这几日思来想去也不得劲,反而是明菁催促她早日制定下一程计划。   明菁要催动神光盏寻找唤醒母亲,倦元嘉身上背着宗族任务,似乎和明菁成婚也答应了什么其他条件,也像是火烧眉毛,不得不走。   “鸭花汤饼、水晶龙凤糕、鸡油卷儿……”   祖今夕报了几个菜名,听得丁衔笛肚子都叫了,她拉着祖今夕一块去了一层,“那我们一起吃一顿。”   “游师妹呢?”   祖今夕不习惯和人走太近,二人保持前后的距离,落座的时候都是对坐的。   时间还早,座位不满,未辟谷的修士坐在一块闲聊的不少,能听到来自各州的口音。   “她把我赶出来了。”丁衔笛耸肩,这间修真客栈只做修士的生意,跑堂的都是筑基修为的小孩,麻溜地在各桌之间招呼。   丁衔笛按照祖今夕说的点菜,“师姐你呢,接下来什么打算?不做宗主了也可以做长老吧?”   祖今夕摇头,“皆是虚名。”   桌上很快摆满了梅池爱吃的餐点,丁衔笛也吃不了多少,她吃饭慢条斯理,违背她在旁人眼里的乞丐出身,“所以呢,你要和我们一块走吗?”   她和游扶泠还有隐天司的任务在身,这点梅池也和祖今夕说明过。   “我和梅池想回一趟西海。”   祖今夕离开道院期间也托人查过西海的消息,公玉家和矿气行几乎垄断了西海的矿产。   海底的玉都被打捞殆尽,白鲨的皮制成的衣袍在凡人和修真界盛行,饵人们被贩卖到九州各地,为奴为婢,受尽折磨。   梅池不知道身边的人是白鲨,也想报仇。   丁衔笛:“西海?”   “我们可以一起去,我答应过小师妹的。”   祖今夕:“你们也去吗?”   丁衔笛嗯了一声,她看祖今夕心情不佳,随口解释了几句。   目前隐天司没有找上她们,反而是公玉家安排的人恨不得杀了丁衔笛。   这一路怎么也不会太平的,丁衔笛也犹豫要不要带上梅池做任务。   她们坐在一块吃饭,看上去实在不熟,倦元嘉下来很容易找到了这两位。   “你们背着我吃什么好吃的?”   世家主君打扮招摇,生怕别人认不出她一般。   丁衔笛:“你来得正好,给你结账。”   倦元嘉笑容一滞:“为何是我?”   丁衔笛:“你是大善人。”   倦元嘉无话可说,正好上了一碗馄饨,她推给也坐下的明菁,看祖今夕在发呆,问丁衔笛:“所以梅池的未婚妻到底是谁?”   丁衔笛摇头:“我哪知道。”   她看得出梅池对祖今夕是特别的,也暗示过不用在意师父说的未婚妻。   但梅池死脑筋。   丁衔笛尝了一个鸡油卷儿,问祖今夕:“祖师姐,你是真心喜欢梅池吗?”   丹修颔首,丁衔笛:“那你……”   游扶泠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坐到丁衔笛身侧,拿走丁衔笛面前热乎的麦茶,“那你t和梅池结为天阶道侣。”   丁衔笛差点把嘴里的食物喷出来,低声说:“你怎么还惦记这事啊?”   我都和她两个世界都出柜了,她到底在担心什么!   游扶泠想的却是丁衔笛告诉她的事,祖今夕带着梅池去过剑冢。   她才是那个可能性。   “天阶道侣生死与共,要杀了对方才能解除誓约,你敢吗?” 第78章   祖今夕:“不敢。”   倦元嘉看祖今夕面色苍白,和假柔弱的游扶泠相比看上去才像很容易死的,多半能理解她为什么拒绝,“祖师姐,我懂你,我不和明菁结天阶道侣也是如此。”   明菁冷淡地否认,“是我不想被雷劈,也不想和你没有转圜的余地。”   她们的成婚本来是天平一头倾斜的交易。   明菁不想连累倦元嘉一生,只想早点解决完自己的事补偿对方。   但越是和倦元嘉在一起,就越清楚有些东西是无法偿还的。   事到如今,她反而更庆幸自己当初的决定了。   “你分明在骂丁衔笛和游扶泠是傻子,喜欢被雷劈啊?”倦元嘉这几年在道院围观不少道侣凡约,“丁衔笛那绝对有问题,她是……”   她压低了声音,“她那体质能一样吗?”   “后来也就几道雷而已。”   明菁低头,筷子戳进祖今夕给自己的馄饨,“你是不是忘了,天阶道侣同生共死,是基于一定修为的。”   “生死感应会有,像游扶泠那日冲进剑冢一般。”   “但她们也不确定能不能同年同月同日老死。”   明菁性格沉稳,她一直以来得到的都是努力换来的,也习惯了做到满分,或许也得不到满分的酬劳。   但她可选择的太少了。   前路凶险,或许接下来的人生中还有无数生死一瞬,明菁不想另一个人承受不需要承受的痛苦。   但她说不出这样的话,只是越过倦元嘉的眼神,对祖今夕说:“祖师姐,这是你的隐衷吗?”   陨月宗最强的是丹修,这些年卦修也算发展得不错,上一任宗主丹卦皆修炼至高境界。   卦无第一,一个人也无法从一个时期的命盘判定终生。   但生死的脉络还是看得出的。   明菁无意中听过祖今夕的命盘,“祖师姐,听长老说,你寿数早就到尽头了。”   倦元嘉险些被粥噎死,一直和游扶泠在掌心写字的丁衔笛不由抬眼,“什么意思?她是死人?”   她又凑到游扶泠耳边,“你知道什么是丧尸吗?”   这样颇为严肃的气氛她也能满嘴跑火车,“你有看过丧尸片吗?”   游扶泠掐了掐她的掌心,满意地看丁衔笛咬唇才回:“看过,你当我是三岁小孩?”   丁衔笛:“我哪敢。”   她声音压得更低,清晨的客栈能听到无数声音,她耳力比从前好太多,没有告诉游扶泠她好像听到了更远处的声音。   “你总是偷偷看我。”   倦元嘉也无心戳穿对面那俩人的调情,她们坐在客栈窗边,外边还有隐天司的修士用术法翻新屋檐,有凡人小孩围在她们身侧。   “寿数到头是什么意思?算错了?”   几个人的眼神都落在祖今夕身上。   长发微卷的丹修皮肤青白,毫无血色。   她捏着长柄瓷勺微微叹了口气,“没有算错,我年幼时被散修……”   忽然,她在众多气味中,闻到了饵人的味道。   祖今夕抬眼,隔着人群,看见了才从楼上走下来的梅池。   她顿了顿,嘴角露出一个浅淡的笑,“散修师父要把我投进丹炉。”   这个流程听得丁衔笛很耳熟,她的天绝身份似乎也是这样,浑身是宝,公玉璀还想把她的骨头拆下来呢。   她问:“普通人也可以炼丹?”   明菁还能面不改色吃早点,倦元嘉手指拨弄她的羽扇,“道院细分各种修士,道院外哪有这么多规矩,这种歪门邪道并不少见。”   明菁颔首,“我在青州杀过这样的邪修,他们的背篓里全是骨头。”   丁衔笛瞪大了眼睛,一张脸惊恐也别有风味。   在场没人吃这套,游扶泠察觉路过的跑堂小孩多看了丁衔笛两眼,瞪了回去。   倦元嘉:“你会不知道?你不是遥州出身的?早年冻死的人都能被捡走煲汤呢。”   丁衔笛:……   结合幻境里看到的前世,丁衔笛严重怀疑自己是吃了好几辈子的苦才换得做一次富二代的机会。   可惜也没多少年,又被打入穿书世界了。   “所以祖师姐你的意思是,你在那时候就死了?”   倦元嘉还是有些困惑,“不应该啊,卦修……”   祖今夕如果是人,恐怕真的死透了。   彼时她年纪尚小,拼尽全力挣脱丹炉,皮也损坏,正好这名散修修炼邪术,不乏改头换面,披上人皮。   也是这一年,她在危险中阴差阳错激活了白鲨的本源传承,知道心口名字的意义,也清楚了自己的使命。   她从散修的背篓里挑了人皮穿上,最后辗转去了陨月宗。   人类可恶至极,她要找到她的饵人,翻海去新的世界。   传承记忆里的新世界不存在弱肉强食,一切和谐相处,白鲨是桥梁。   “确实有这样的命盘,”游扶泠忽然开口,“我师尊便是。”   她看向祖今夕,“若你怕自己先死在梅池前头,就督促梅池修炼,修炼到至高境界,自然……”   丁衔笛狠狠攥住她的手,“说什么胡话呢。”   梅池正好从游扶泠的后方过来,她坐下,“二师姐,你的娘子总是不希望我好过。”   游扶泠哼了一声,“这种事有这么麻烦吗?你们有意,结为道侣又如何。”   “像明菁和倦元嘉这般的,今日成,明日散,也……”   丁衔笛忍无可忍,捂住了游扶泠的嘴,“说点好听的吧。”   梅池:“阿祖又不是你,你们身体都不好,但她修为不如你,又没用宗门撑腰,要考虑的总是更多的。”   这话从梅池嘴里说出来更怪了。   丁衔笛怕现场吵起来,“既然你们没有这个意思,以后大家都不要提了。”   她们完成了加印任务,接下来各自安排,“我和游扶泠等会去一趟隐天司在此地的据点,我们还要寻找祝由鼎碎片。”   她看向倦元嘉:“你打听到可以给明菁解咒术的高人了么?”   倦元嘉:“还未得到回复,明菁也许久未见她母亲了,我们或许会先去一趟潜州。”   丁衔笛又看向吭哧吭哧吃饭的梅池,“你等我们从隐天司分堂回来。”   梅池:“我和你们一块。”   “不是要去西海吗?若是那任务不着急,我们先去一趟西海。”   丁衔笛几句话就把事安排好了,不忘对祖今夕说:“祖师姐,方才忘记问你了,西海人迹罕至,你说你年幼时离开西海,之前生活在何处呢?”   倦元嘉和明菁对视一眼,没有说话。   梅池满嘴鸡油卷儿,含含糊糊地说:“阿祖和我说她的朋友也是饵人,只是被她的散修坏人师父杀死了。”   “她……”   “让祖师姐说吧。”   金色的眼眸对上祖今夕黑沉过头的瞳仁,白鲨镇定地颔首,“我答应过她,要找到她的故乡。”   ……   “我怎么觉得哪里不对劲呢。”   和一行人在客栈分开,丁衔笛和游扶泠在潼中城走动,前往城中隐天司的分堂。   几日而已,城中已然看不出她们抵达那日破败痕迹。   亭台楼阁街市车马皆可以恢复原状,但死去的人却无法回来,这样重建的热闹下依然带着悲凉。   游扶泠站在丁衔笛身侧,扫过街边摊贩,看了眼日光下和丁衔笛依偎的影子,嗯了一声。   丁衔笛听出了她的敷衍,踩了游扶泠的影子一脚,“想什么呢。”   “你。”   说完游扶泠回收,“不是你。”   这欲盖弥彰得丁衔笛都不知道如何耻笑,她揉了揉脑袋,原本背着的长剑被她收好,只看得得出她背着一把伞。   她换了一身赤金滚雪的修袍,和靛青披白的游扶泠站在一块,远看就格外登对。   “我一个人去也没问题的。”   有马车经过,丁衔笛把游扶泠往身侧拉,“那条蛇睡醒了吗?”   游扶泠摇头,“它打呼太吵了。”   丁衔笛还是不明白怎么有蛇睡得和猪一般。   即便游扶泠告诉了她这条蛇的来历,她依然无法把睡死的小蓝蛇和传说中吞象的蛇混为一谈。   “我看她更喜欢你,挺好,你不就是喜欢这样的,恭喜游同学,有宠物了。”   游扶泠还在看两个人的影子,“我的宠物不在身边吗?”   丁衔笛喂了一声:“我好歹是人吧?”   游扶泠:“是吗?”   她的眼睫t在日光下密密颤颤,一双眼睛就够好看了,丁衔笛败下阵来,“好吧,我是……”   “畜生。”   游扶泠道。   若不是估计在街上,丁衔笛可能要大喊大叫起来,“怎么骂人呢。”   游扶泠和她吵两句心情就好几分,一双眼弯起,笑意隔着面纱都溢得出来。   丁衔笛本来也不生气,看她笑也笑,“算啦,我大人有大量。”   游扶泠和她并肩而行,也很纳闷,“你不生气吗?”   脾气是不是太好了?   以前……   她和丁衔笛也实在没什么以前可谈,她忽然黯淡下来,丁衔笛隔着宽大袖摆牵起她的手,“别人说我会生气,是你的话没什么好生气的。”   游扶泠:“为什么?”   丁衔笛这时候大可说你不是别人这样的情话,她却不说。   彼此对视后移开眼,剑修阔步向前,“你不知道的话我就不说了。”   游扶泠不追上去,她站在原地,蹙眉捂着心口,前面的人迅速转身回来,“怎么了?哪里疼?”   游扶泠笑出了声,“丁衔笛,你是傻子吗?我现在又不是心里有病。”   丁衔笛松开扶着她肩的手,这样依然不恼,她只是沉默地看着游扶泠。   她们从前最近的靠近是下一盘围棋比赛,都低着头,不知道对方有片刻看着彼此的出神。   丁衔笛现在的脸比从前更好看,眼神像是熔了金子。   被高价悬赏的人招摇入市,毫不惧怕世家。   “你现在心里也有病。”丁衔笛忽地说,手抚上游扶泠的脸,她不隔着面纱,旁人也不知道游扶泠面纱下的容颜。   边上就是刚摆出来的发簪小摊,丁衔笛凌空抽走一根。   修真界的灵石在这里没办法用,她出门便和倦元嘉兑了不少银子铜钱,正好派上用场。   潼中城的百姓早习惯修真者出入,见怪不怪地收钱,也不提醒给多了。   丁衔笛把水蓝色的簪子插进游扶泠的发间,“有病还是要治啊亲爱的娘子。”   她们毫不遮掩,除了路过的人多看两眼,也有其他家派来观察的修士坐在高楼探看。   游扶泠和丁衔笛都察觉到了这些似有若无的视线,丁衔笛唉了一声,“我们现在是到处被监视?”   她道侣沿着街边走,偶尔扫一眼小摊上的新鲜玩意,不甚在意:“杀了便是。”   丁衔笛:……   太残暴了。   她的眼神说明了一切,游扶泠不以为意,“你不动手那我动手,不是一样的?”   丁衔笛:“你真以为我们天下无敌了?”   游扶泠:“不是天下无敌就不能动手了?”   她扫过丁衔笛眉心被箭簇留下还未消除的痕迹。   那一点绯红倒不是有毒,也不知怎么的伤药也无法复原,使得丁衔笛原本的面容多了一星孤绝。   这几日游扶泠盯着这一点红看了又看,怕丁衔笛死在她面前。   缅州城内大部分楼阁修复完成,矿气影响了凡人的生活,如今盘查也不像丁衔笛认为的那样繁琐。   丁衔笛和游扶泠朝着隐天司在缅州的分堂走,沿途依然有不少哭嚎的百姓。   魔气侵蚀,人心易变,哪怕建筑可以复原,死去的人也不会回来了。   丁衔笛侧头看,被她牵着手的游扶泠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大概是她的眼神太明目张胆,游扶泠对上,问:“怎么不回答?”   丁衔笛:“太狂妄了,我不敢接。”   游扶泠哼声道:“又嘲讽我。”   “这又是嘲讽了?”   丁衔笛扶了扶游扶泠顶上的簪子,她自己薅了不少首座的头冠,路上没少和倦元嘉比身高。   最后成了头冠的尺寸争夺,一行人中最矮的梅池只爱吃吃喝喝,不在意这个。   最高的祖今夕不参与这种打闹,明菁看她们都无聊,游扶泠看她俩幼稚,越发衬得这二人臭味相投。   游扶泠懒得和她争辩,快步往前走,很快被丁衔笛追上,“不等我?奴家腿脚不便,多走两步……哎哟。”   “好好说话。”眼看周围还有百姓好奇地看来。   游扶泠难得露出了几分尴尬,声音也冷厉了几分,想不到丁衔笛眼前一亮,变本加厉抱着她的胳膊,“好阿扇,我真的不好走路。”   “遥州天寒地冻,我讨饭那几年……”   若不是游扶泠也是穿越的,恐怕要被她骗过去了。   但丁衔笛铁了心挨着她,不顾旁人的眼神继续拉扯,“阿扇怎么不心疼我,还要先我一步。”   太无耻了。   游扶泠从未想过丁衔笛还这么不要脸,这种动作她在原世界做得出吗?   她爸妈知道她这么无耻又无赖么?   游扶泠推开她,“我们得快些前往隐天司分堂,神女……”   丁衔笛居然真的趔趄两步,站在原地不动了,游扶泠往前走了几步,看人未跟上,转头看去。   熙攘的人群里,背着一把伞的剑修就这么歪着头看她,像是游扶泠把她丢下了。   和游扶泠对视几眼又迅速移开,佯装拖着腿走了两步。   演技精湛,难怪学校的演剧表演她也参加。   人来人往的,游扶泠也喊不出口,传音于丁衔笛,催促她别磨蹭。   那人像是没听见,依然站在原地,眼神期期艾艾,大有游扶泠不回头她就真不走的意思。   游扶泠没见过这样的无赖,又有点喜欢这样的无赖。   她看丁衔笛蹙眉,似乎是真的不适。   忆及对方连日来的昏睡,还有那裹挟着魔气的箭镞,疑心对方还有隐疾,只好回头。   丁衔笛却在她往回走的瞬间朝她奔来,意识到自己被骗的游扶泠来不及转身,如风般的人影已至。   游扶泠:“松手,骗子。”   丁衔笛不松,“阿扇心疼我。”   游扶泠:“你这么爱演怎么不……”   丁衔笛又从路边的摊贩处拿了一顶帷帽,遮住了自己的面容。   白纱朦胧,她侧过来,似要落下一吻。   游扶泠下意识闭上眼睛,丁衔笛却嬉笑着走开了。   “阿扇想要亲,就自己来亲我啊。”   丁衔笛这才得逞,迅速闪身进了隐天司分堂。   游扶泠气得气息凌乱,追之而上,却被隐天司分堂的人潮吓了一跳。   “请结算修复楼台的修士往左边走。”   “宇部的结算中心不在此处。”   “若是有……”   “我先来的,你怎么插队。”   “我才是先来的,你这人好不讲道理。”   ……   还有人说着说着打起来了,偌大的分堂天井挤满了人。   发生口角有管事修士阻止,械斗直接被机械仙鹤叼走了。   丁衔笛看了眼头顶盘旋的机械仙鹤,似乎和道院的机械仙鹤别无二致。   “也不知道飞饼上哪去了,这么多年不见,不知道是不是瘦下来了。”   被仙鹤叼走的械斗修士除去护城奖励,还要被送入黑鱼井外围的修真惩戒处拘留。   丁衔笛越看这些规章制度越眼熟,和游扶泠站在角落感受了此地氛围,小声唠嗑。   游扶泠还在生气,不怎么想理她。   丁衔笛也能自说自话,不知道她俩一个戴着帷帽一个蒙着面纱,也很晃眼。   很快有道童前来,“你们可是道院的丁小友和游小友?我是宣副门主的道童,前来请你们二位去后堂商议。”   上次见宣香榧还是道院,游扶泠都有些忘了宣香榧的模样了。忆起自己昏迷时丁衔笛掐脖子的威胁,又看了对方两眼。   丁衔笛同道童说完话,示意游扶泠一块走,冷不防瞥见对方怪异的眼神,“怎么了?”   游扶泠摘掉她的帷帽,边走边道:“你之前不是说我要是丢下你回去了,你不会放过我么?”   “现在呢?”   丁衔笛摸了摸鼻子,无辜地眨眨眼:“我有这么说过?”   游扶泠居然还一字不落地复述完了,引路的道童佯装耳聋。   “好了好了,别念了,记性这么好。”   丁衔笛叹了口气,“放狠话谁不会,这点我还是不如你的。”   帷帽戴在头上还不足一刻就被游扶泠拿走。   斑驳光影下丁衔笛的面容漂亮得不似真人,途经的其他隐天司门人也忍不住多看两眼。   前厅正在处理今日的缅州重建,能被邀请到后边儿的显然不是寻常修士。   那只裹挟着魔气的箭镞破空而去,隐天司门内都知晓那是荒部冷使君的武器,这位看着年轻的小剑修居然能接下,也真是人不可貌相。   低语掠过,之前的确嫌弃丁衔笛拿不出手的游扶泠又不高兴了。   现在的丁衔笛未免太拿得出手,看的人太多,她心生不悦,居然想把这些人的眼睛都剐了。   游扶泠:“真的不会把我杀了?”   丁衔笛靠着她走,几乎把游扶泠挤到了边角。   道童回头看了一眼,发现影子还没t有这一对道侣来得亲密。   头顶随时都有飞舟经过,偶尔落下一片阴影。   丁衔笛低声说:“想什么呢,那我也会死。”   游扶泠:“这是殉情的意思?”   丁衔笛抽了抽嘴角,正要回答,道童停下脚步:“副门主,贵客已至。”   一扇门打开,见过一面的蓝袍道人坐在里头,在香炉袅袅中看向来人,“二位小友,许久不见。”   隐天司一脉和天极道院相同,首座和门主之位空悬,千万年来继任的从来只有副职。   不同于天极道院选副首座从散修中挑选,隐天司则是代代相传,副门主无一例外都姓宣。   似乎是第一代副门主的执念。   室内陈设简单,似乎只是隐天司普通的据点,道童上茶后关上门的,室内只余她们三人。   宣香榧开门见山:“恭喜小友完成道院加印任务,也该如约兑现之前我拜托你们的应承之事了。”   游扶泠忽然暴起,丁衔笛都来不及阻止她,眼睁睁看游扶泠瞬间和宣香榧灵力相对。   纷纷剑雨对上寸寸蓝色杀招,居然没有波及丁衔笛分毫,只有晃动的茶水显示交手的动魄惊心。   法修不喜欢冷兵器,丁衔笛之前就说法修不好做,冷却时间也长,倦元嘉也坦言这是她选剑修的原因。   但游扶泠不同,她灵气太多,旁人的掣肘对她反而是强项。   “阿扇姑娘,你的性情,未免太暴躁了。”   宣香榧的实力深不可测,很快蓝色杀招散去,剑雨变成宣伽蓝外袍的点缀。   若不是游扶泠捂住心口,倒像是什么都未发生过一般。   “阿扇!你没事吧!”丁衔笛急忙观察游扶泠的身体,对方摆手,“无事。”   她挣脱不开丁衔笛的手,干脆这么握着手质问宣香榧,“你们的人为什么要杀丁衔笛?” 第79章   游扶泠性情如何丁衔笛已经摸透了。   哪怕游扶泠确切得到过原世界宣伽蓝的承认,丁衔笛也不敢打包票如今的隐天司是站在她们这边的。   本质上她们孤立无援。   无论是给予她们机遇的道院首座,还是助她们完成天阶道侣雷劫的隐天司,都有各自的目的。   余不焕的确对宣伽蓝有意思,在幻境中的种种也表现出她的正派。   她只是一道残魂。   万年过去,再浓烈的感情百代传承,也所剩无几了。   丁衔笛横在游扶泠和宣香榧面前,游扶泠是为了她动手,她同样也可以为了游扶泠动手。   年轻的剑修一双奇异金瞳,和传闻分毫不差。   宣香榧不在意她们的警戒,示意她们喝茶,“碎骨天溪那边的茶,味道很不错的。”   游扶泠:“你还没有回答我的话。”   她和丁衔笛说话尚带着几分同龄人的幼稚,这种时候目光宛若捕食,总令人生出一种阴冷的错觉。   丁衔笛安抚她,“人家好歹是前辈,咱俩的天雷若是没有宣前辈帮忙,恐怕两个人都劈焦了。”   她手抚着游扶泠的后背,不知道的还以为在给什么动物顺毛。   逆鳞亲自开解,又堆笑着劝游扶泠润润嗓子,好看的脸近在咫尺,故意的谄媚露出,在宣香榧眼里像极了奸臣和君王。   宣香榧身着隐天司最高掌权者的蓝袍,上面的绣线非同一般,似乎根根可化长剑。   丁衔笛之前还是个乡巴佬,幻境百年,也算对这些法器有了更深的认识,暗叹这群大前辈的资产丰厚,她现在还穷着,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达到这种程度。   “阿扇姑娘,你师尊不是一直教导你应心平气静么,怎么……”宣香榧话未说完,游扶泠道:“那是我控制不住灵气,如今我有道侣了,丁衔笛常伴身侧,也不需要心平气静。”   “款款不这么觉得么?”游扶泠转头看向丁衔笛,眼带威胁。   丁衔笛:“是……所以我们可以谈正事了么?好阿扇。”   游扶泠哼了一声,“宣前辈打算如何解释这事?”   宣香榧面不改色,似早已知晓那日发生何事,“那日射出聚魔箭的是荒部的冷如凤使君,她性情直爽,有恩必报。”   游扶泠:“所以她也是公玉家的人?”   丁衔笛想说些什么,大腿被游扶泠在桌下的手狠狠一拧,费了好大劲才控制住表情。   前辈笑了笑,眼尾的皱纹宛如水波的纹路,她气质温和,很难想象是掌管修真界无数名典的隐天司实权者。   “当然不是,她处处留情,即便门中出现叛徒,也不会是她。”   宣香榧相貌平平,若不是这一身蓝袍,恐怕会把她当成普通的修士,“我已责罚过她,今日与你们会面,除却神女墓任务,还有一点补偿。”   桌上出现了一个木盒。   “这是九星镜。”   “我方才和你交手,发觉你虽灵气充裕,消耗与回流之间依然滞涩,怎么,你师尊未曾赠予你法修法宝?”   丁衔笛听出了她和炼天宗宗主的熟稔,忍不住问了一句:“前辈和阿扇的宗主是何时认识的?”   “我与她?少年时是一个村子的。”   宣香榧含笑饮茶,“后来村子饥荒,外边又兵荒马乱的,我们便分开了。没想到再见面,居然是宗门大比,我是端茶倒水的道童,她是观战的外门弟子。”   游扶泠不爱听故事,问:“为什么只给我准备了法器,丁衔笛没有吗?”   “我不缺武器,”丁衔笛指了指自己背着的伞,还有化为手链的佩剑,“座师送的那么多,也不是个个能用上,倒是你,本该升阶的,怎么一直没动静。”   游扶泠停在元婴期已经很久了。   按照她生而金丹的体质,又在天极道院灵气最浓郁的剑冢深处幻境百年。   丁衔笛都吃过好多雷了,她还是一切如旧,这就显得更不正常了。   “宣前辈,既然要补偿我们,那请务必赏赐一些上好的升阶丹药。”   “隐天司汇聚修真界各大高手,相比丹修大能也不少。”   丁衔笛姿态很足,双手向上,和方才在游扶泠面前故意谄媚也不一样,反而很容易激起长辈对小辈的怜爱。   游扶泠:“这是她应……”   宣香榧可不是余不焕那种性情跳脱的老不死,和道院副首座像是一类人,“你少说两句吧。”   “这事隐天司不占理,你想要的丹药我会差人送与你的。”   丁衔笛:“除却丹药,我们还要钱财。”   她现在的面容漂亮得极尽炫目,索取也不会令人厌恶,反而是游扶泠惊讶地问:“我们不缺钱吧?”   这些时日都是倦元嘉管事,游扶泠无论哪个世界都没缺过钱,大小姐不通人情世故,全赖丁衔笛张罗。   丁衔笛:“缺啊,这一路几位大小姐都挥金如土的。”   她们一行六人,两位少主,两个大宗门关门弟子,就丁衔笛和梅池出身寒微,在旁人看来都算高攀。   她笑盈盈地望向宣香榧:“副门主不会吝啬吧?”   前辈颔首,“这是自然,你们此行危险重重,该给的我定然会给。”   装着九星镜的木盒落入游扶泠怀中,桌上又出现了一份浮空的路观图,上面星星点点,还有飞舟航线的标记。   “接下来我们谈谈神女墓的事。”   丁衔笛在那之后便翻阅过典籍,无论是天极令还是藏书阁,亦或者她托季町找到的卷册,都无有关神女的记载。   丁衔笛盯着动态的路观图,宣香榧给她们标记了几处危险之地,“隐天司曾经派荒部使君前往神女墓。”   “我们带过去的天绝每一个下墓便心智有损,连做井箍都没了用。”   她手指指向之处的神女墓在汀州和崖州之间,似乎也有部分在海底。   “近年来西海异动频频,神女墓的位置也有变化。”   丁衔笛皱着眉问:“那你不怕我下去也同样么?”   坐在一旁的游扶泠一心二用。   宣香榧赠予的九星镜法盘模样,和她的灵气相合。里面有九层卷册,每突破一层,她术法的使用时间便会增强,效用也加强几倍。   余不焕到底是个剑修,坟冢里的东西对游扶泠没什么大作用。   她和丁衔笛藏宝袋中的宝物也有上乘的,不全然适合她们二人,来缅州路上丁衔笛还把其中一个法盘送给了倦元嘉。   每人修真属性不同,若是强行使用,反而会反噬自身。   宣香榧指了指游扶泠,“地尽也在。”   丁衔笛看着宣香榧,无法判断对方话语的真假,前辈笑容恬淡,“我也会派荒部使君与你们同行。”   “那位要拿弓弩射死我的?”丁衔笛指了指自己眉心的红,“还没消下去呢,恐t怕变成疤了。”   她笑得格外无赖,方才还批评游扶泠,自己讨东西也没有手软,“若是我当时扛不住,恐怕死透了,前辈还需要再找一位有地尽的天绝。”   从宣香榧的话丁衔笛猜测从前她们寻找这片碎片都失败了,能找上她,恐怕也别无他法。   鉴于游扶泠的师尊和宣香榧还是故交,丁衔笛不怀疑自己和游扶泠的安全。   她也需要祝由鼎碎片,需要那几样宣伽蓝说的东西。   “天绝不难找,卦修命盘一搜,几十年多少有一个,地尽可不一样。”   宣香榧重新沏茶,碎骨天溪的红茶茶汤并不清浅,泡出来的味道糜烂中带着矛盾的清香。   “地尽是上好的修炼炉鼎,被人捡到就瓜分得差不多了,阿扇也是恰好被小季捡到,不然哪能活到今日。”   “能凑到一起的天绝地尽那就更难找了,你们相生相克相合,天道不容,所以才会降下百道雷劫,不允你们事成。”   宣香榧语调缓缓,诉说之时艳红的茶水在杯盏中流淌,像是新鲜的血。   游扶泠:“天道是什么?”   她冷不防一句,问愣了宣香榧,她笑了笑,“生万物,凌驾飞升之上的秩序。”   可是这个世界早已失序,灵脉只剩一条,修真不得大道,长生是空想,凡人只争朝夕。   游扶泠嗤了一声,“前辈信天道吗?”   宣香榧抿着血色茶汤,望着从窗外飞过的飞舟,“我像你们这般年岁也不信,总觉上天生我,我必然要成就一番大事。拯救天下苍生,匡扶正义,话本主角翻来覆去证明的大道,总有适合我的。”   丁衔笛倒是爱听这些故事,游扶泠最擅长消解氛围,“你不是成为隐天司门主了么?不是在做拯救天生的事?”   丁衔笛想:真能杠啊,她之前不参加辩论赛是怕气顺不过来吗?   总觉得和她打辩论会输得很惨。   宣香榧也不生气:“若是人间安好,又哪里需要拯救天下苍生。”   茶盏碰撞,那份路观图在她掌心变幻,都是隐天司门人一次次潜入神女墓传送回来的影灵画面。   每一次都危险重重,折损无数人。   她的面容映照出幽蓝的光,“有时候会想回到那个村庄,没有饥荒,没有战乱,在田埂边一趟,夜晚和小季在瓜田里数数星星,多好。”   丁衔笛问游扶泠:“你师尊与你说过和宣前辈少时的故事么?”   游扶泠摇头,她望着那张路观图,“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地图上的神女墓毗邻西海,梅池不是要回西海?那我们要一同前往么?”   丁衔笛:“那是自然。”   她想起梅池提起的西海惨状,问宣香榧:“如今西海是由公玉家掌管吗?”   宣香榧颔首,“已有八年了。”   丁衔笛算了算时间,正好是她们入道院的前一年。   “州部之间的归属隐天司不管吗?”   “世家比隐天司还源远流长,隐天司只管修真界,公玉家在西海的是他们凡人氏族的分支。”   “除非凡人朝堂求助,隐天司也不可轻举妄动。”   丁衔笛:“那我如今被公玉家通缉,这次任务,恐怕不好做。”   宣香榧颔首,“无须担忧,使君会保你们平安。”   她眉眼也有倦色,丁衔笛不知道隐天司事务多有繁忙,宣香榧揉了揉眉心,又道:“今年九州魔气四溢,荒部使君奔走,可以调动的人手实在不够。”   “神女墓是隐天司机密,为了防止泄漏,一直是秘密进行的。”   碎骨天溪的茶太苦,丁衔笛喝了两口就不喝了,游扶泠却很喜欢。   看她喝,丁衔笛不信邪又拿了她杯子里的,被苦得皱巴着脸,游扶泠露出得逞的笑。   “意思是,隐天司如今也很难抗衡公玉家?”游扶泠笑意未散,这句话听起来便不那么冷冰了。   茶烟袅袅,宣香榧的面容氤氲得朦胧,她并未给出准确的答案,只道:“盛极必衰。”   不知是说隐天司还是公玉家。   丁衔笛倒是想得开,左右都是要得到祝由鼎碎片的,多少得去一趟。   “你不觉得她们好像都瞒着什么么?”   离开隐天司,游扶泠和丁衔笛往修真客栈走,问道。   她抛着从宣香榧那顺来的灵桃,在游扶泠「你不会摸得满手毛」的眼神下玩得不亦乐乎。   丁衔笛握着那毛桃,眼神扫过游扶泠,“阿扇如今和我心意相通了吗?”   “你写在脸上,”游扶泠嚼了嚼这几个字,问:“听说眷族能听人心语,那我若是杀了眷……”   “打住打住!”   原本好好的闲聊又往杀人奔去,丁衔笛头都大了,“我怎么感觉我才是外来的,你在这里融入得未免太好了。”   游扶泠:“那不一样,你还有前世今生,说穿了我才是那个外来的。”   和丁衔笛相处久了,游扶泠难免也学会了几分丁衔笛的狡猾,“指不定我没出现之前,你还有好几个老婆,日日夜夜……”   她的面纱随着摇头晃悠,侧脸的眼睫在日落昏黄下着实美丽。   有些属性无法抑制,哪怕丁衔笛无数次理智分析自己都和游扶泠这样那样。   连尾巴都玩过了,还是多看几眼就心里被锤一样叮叮哐哐。   嘴硬一般照应心软,她再不承认,也懂自己就好这口,没办法解释。   “你就这么介意你来之前我的幻境?”缅州城如今还属于隐天司批复的修士并行期,并不禁止当街使用术法。   金色的灵力削个桃子实属大材小用,边上的小孩看自动削成块的桃子瞪大了眼,拉着身边妇人的衣摆喊了声:“母亲,桃子自己削皮啦。”   削好的桃子连盘子带叉子送到游扶泠面前,叉子还是之前丁衔笛在天极道院课上的失败品。   别人铸剑失败半成品好歹是一把剑正常的大小,她倒是好,剑还没有巴掌大,座师都啧啧称奇,感慨从业百年,没见过这么可笑的。   可笑的剑成了叉子,游扶泠哼了一声:“又想蒙混过关。”   “我可没有啊,实际上我还挺想你和我一块看看那段从前的,”天色渐晚,重建的潼中城也到了炊烟时分。   不少铺面揽客,也有其他城池来的凡人商旅投宿,丁衔笛不看这些,望着游扶泠,“那个幻境……或许不是幻境,就是我的从前。”   游扶泠:“你的从前有我吗?”   这话她之前还要拐弯抹角问,如今二人感情心照不宣,在倦元嘉看来完全是嘴硬情趣,问出来也不会硬邦邦的。   “有啊,”丁衔笛不忘那会手腕的冰凉触感,“幻境里我有一条叫阿扇的小蛇,小师妹……不是梅池。”   “她说这条蛇半夜会变成人。”   “日日夜夜日日?”游扶泠觑了丁衔笛一眼。   潼中城有一条饶河的溪流,名为鹅川。   封魔井的井箍出逃,魔气溢出导致这些动物大量死亡。   如今浮在上面的不是鹅,似乎是商队带来的鸭,正挨个跳水。   丁衔笛满手的毛也洗干净了,“日日什么,我那会可虚弱了,和你在原世界差不多。”   她故意不擦去手上的水,湿漉漉地握住游扶泠的手,“原来呼吸都那么难受,你真是厉害。”   “厉害什么?”   落日余晖撒在鹅川,挑着担的货郎吆喝着经过。   天上的飞舟凌空飞桨,似乎是开往缅州渡口的。   重建的潼中城夜晚像是原世界仿古建筑和现代科技的融合,斜对角的矿石屏播放着遥州的精酿广告,边上一块是琉光大陆九州最风靡的梳妆品。   丁衔笛收回目光,湿热的手和游扶泠的手交握,“厉害你都那么难受了还能撑着和我比赛,还能赢,显得我胜之不武。”   游扶泠抽回手,丁衔笛不让。   也不知道缅州的风俗是什么,傍晚出殡,刚才过去商队,现在过去一队奔丧的。   扶灵的少女一身缟素,哀哀戚戚,纸钱飞舞,边上的行人面不改色。   游扶泠:“你想说的只有这个?”   丁衔笛却忽然抱住了她,站在不远处角楼的一个玄袍人收起弓弩,很快消失在丁衔笛的视线里。   这小箭还未刺中便被丁衔笛摧毁,游扶泠被她忽然的怀抱惊得一时半会未曾动弹,看丁衔笛盯着手发呆,瞥了眼身后,“怎么了?”   丁衔笛:“有人想射死我们这对苦命鸳鸯。”   “我把那人……”丁衔笛捋了捋游扶泠的头发,这一次的拥抱比方才紧了很多,紧得游扶泠不知所措,也不装冷淡了,问:“怎么了?”   修真界不修无情道,凡人提倡今朝有酒今朝醉,街边比她俩亲近的眷侣不少。   她们的拥抱平平无奇,无人驻足。   丁衔笛闭t着眼,脸颊贴在游扶泠脖颈,感受对方的体温。   想到那年天阶道侣之时,她握住游扶泠脖颈感受的脆弱。   一个这么脆弱的人怎么成天喊打喊杀的。   喊打喊杀还都是……为了我。   丁衔笛从前不知道心软是什么滋味,穿书倒是尝得不能再多了。   “没什么……”丁衔笛搂着游扶泠的腰,法修在外也一身素装。   那日剑冢风雪里从天而降的游扶泠,好像一只彩色蝴蝶。   “你换身衣服吧。”丁衔笛抬眼,“穿太素了,不好看。”   游扶泠哽了半晌,好不容易软下来的安慰一扫而空,她踩了丁衔笛一脚,转身离去。   法修目光扫过方才丁衔笛隐秘的一眼,原本离开的偷袭者眉头紧锁,传音问远在梧州的司寇荞:“这活我干不了,这里两个元婴,不,或许不止于此,你和我说的哪门子筑基?”   “筑基能把我的箭吞了?”   丁衔笛诶了一声,“别走啊,等等我,桃子还没吃完呢!”   前方走来几个人,瞧见她俩前前后后走来,梅池一个飞扑——   “二师姐!”   “你们怎么出来了,不是在客栈等我们么?”丁衔笛手上的桃子被梅池端走了。   倦元嘉换了一身和明菁同样的修袍,习惯地站定去勾明菁的肩,对方躲开了。   她也不恼,笑盈盈地道:“今日是缅州年节,晚上很热闹。”   丁衔笛:“刚我还看有人抬棺材过去呢,还有心思过年节?”   她不懂本地风俗,游扶泠也同样,和明菁提了几句方才有人偷袭的事。   倦元嘉:“为什么不过?一场灾祸过去,只会庆祝得更盛大。”   “你们去隐天司分堂谈得如何了?”   她们一行人站在拱桥之上,天上飞舟,鹅川还有乌篷船开过,鸭子不慌不忙。   “很巧,我们正好要去西海,梅池是我的小师妹,还是我来照顾。”   丁衔笛知道明菁的身体是倦元嘉的要事,既然加印任务完成,她们必然要分道扬镳。   成为倦家主君的倦元嘉也不可能像在道院里那么恣意妄为。   丁衔笛很少问她心情如何,家中局势如何。   明明彼此背景不同,很多时候倦元嘉都有种丁衔笛理解得很莫名,像是她也曾经设身处地站在这样立场上一般?   不是遥州乞丐么?   朋友不说,她也不问,两个人靠着拱桥栏杆,望着对面站在一块温声商谈的明菁和游扶泠。   倦元嘉颔首:“那我也不硬撑了,本想着和你们同去,也要赶在族老要求的时间内回一趟本家。”   她的羽扇插在腰上,身上垂落的佩环都昭示她不同寻常的身份。   这一路若是没有倦元嘉作为修真世家的庇护,抵达潼中城都不会如此迅速。   丁衔笛:“多谢了哈。”   “客气什么,不道德地说一句,”倦元嘉望着逐渐西沉的落日,余晖笼罩她喜欢的人,“没有你们,明菁也不会和我结为道侣的。”   她浑身紫调,法修世家出来的剑修性情直爽,道院内明菁的光风霁月是装的,只有倦元嘉表里如一。   “她知道我喜欢她,但她不懂为什么。”   “我也不懂,但我就是喜欢她。”   丁衔笛没吃桃子都觉得桃子酸得腮帮子疼,倦元嘉偏头,对上丁衔笛的眼神,露出难得的不好意思,“你当没听见。”   不料身边的剑修掌心转着松信,显然把她这一番话录进去了。   “你这人!”倦元嘉伸手去夺。   “我是见证人,你俩真的成亲得给我和游扶泠包个大的红娘红包。”丁衔笛笑得眼睛眯起。   从前麻子配长眼,不是好人的味道甚是明显,如今漂亮脸蛋狡黠难掩,身体还在环境里加训闪避,显得滑不溜秋的。   “大个屁!”倦元嘉难得粗俗,丁衔笛抬了抬下巴,示意她看看周围。   倦元嘉这才发现边上还漂着几颗松信,灵力源泉……明菁。   连她的粗俗和狼狈都一并记录了!   倦元嘉悲愤欲绝,丁衔笛哈哈大笑,二人当街拉拉扯扯,梅池加入战场。   姗姗来迟的祖今夕问站在一旁围观的剑修和法修,“不是去看灯会么?”   游扶泠收回只录了丁衔笛的松信,缓缓道:“先看耍猴。”   明菁颔首,难得露出几分温软的笑意,“猴子扯头花,有趣。” 第80章   今晚潼中城内有庆典,由隐天司主持重建的城池看不出之前的破败。   若不是偶尔经过几处停灵之地,像是魔气从未溢出过一般。   倦元嘉和丁衔笛打了半天,最后被加入的梅池揍飞,呜呜嗷嗷半天让丁衔笛赔钱。   堂堂倦家主君敲竹杠也是一等一的厉害,愣是掏走了祖今夕一大半钱袋子,换上了如今琉光最时兴的百螺针花裙。   明明修真之人不畏严寒,她还非要一件织锦的斗篷。   明菁好几次憋不住想骂一句蠢货,忆起倦元嘉几次的一哭二闹三上吊,又咽了回去。   还是游扶泠忍不住,替她说了:“好蠢。”   丁衔笛啧了一声,狠狠一拽,把一个兔耳帽子扣在游扶泠头上,“小娘子嘴巴软一些。”   衣坊总店开在遥州,掌柜的是个丰腴的妇人,一眼瞧出了这群人是修士,使了个眼色,边上的陪侍一拥而上。   “几位小真人,我们这店也有适合几位的衣裳,不如上楼再看看。”   “这位真人甚是可爱,最适合本店新上的……”   “本店还支持梳妆服务,今夜是潼中城庆典,几位若是不嫌弃,我们也有乌篷船渡鹅川,送你们前往最热闹……”   梅池对穿着毫无兴趣,这几年长进了依然是饲料人改不了大胃,离开天极道院更是放纵。   纵然倦元嘉富得流油,每日核对客栈账单都咋舌。   祖今夕算不上家财万贯也算陨月宗预备长老,白鲨这些年混入人群攒的钱也即将告罄。   每次对上梅池亮晶晶的眼睛,她又把劝说咽了回去,老老实实给钱。   掌柜娘子看人下菜,看出了梅池喜欢吃,把人带上楼吃。   店内修士和凡人都有,墙上的影灵画面和外头的广告牌内容不同,全是时下流行的女子衣裙制式,似乎还卖修士的修袍,也有单独的介绍。   丁衔笛扯了扯游扶泠头顶帽子垂下的飘带,“好看。”   游扶泠没好气地扣到她头上,“你自己怎么不试?”   明菁都被倦元嘉拉走换衣去了,偶尔有修士经过,瞥见游扶泠的面纱,再看到丁衔笛的金瞳,又微微离远了一些,小声和同伴道:“那就是公玉家发悬赏令的……”   “你去吗?”   “我去干什么,那日你没瞧见她们是怎么收魔气的?”   “不是说隐天司开后门送她们的?”   “你信?我那天就在现场,那箭镞差一点就把她头射穿了,那威压强得可怕,这几位有点本事。”   “是啊,你瞧见那靛青外袍的,她眉心的那点红便是荒部使君留下的。”   “上古神木制成的弓箭都无法伤她,这修为绝对深不可测……”   “还是天极道院厉害啊,若我当年也选上……”   “我还以为那是朱砂点上去的呢……”   小声的议论淹没在纷杂中,凡人的掌柜娘子听不到。   丁衔笛凑到游扶泠耳边,“我现在强得闻风丧胆,是不是很厉害?”   游扶泠手指戳开她,撩起帽子的丝绦,“还不是被追杀。”   “不是所有人都会被公玉家收买的,”帽子材质上等,手中绵软一片,游扶泠忽然指了指墙上影灵画面闪过的一袭华服,“掌柜,这套呢?”   外头是缅州的初冬,走动的凡人都穿着御寒的衣裳,丁衔笛看了眼那套衣服,挑了挑眉:“太贵了吧。”   游扶泠:“我付得起。”   不再是穷酸剑修的丁衔笛就算薅了不少余不焕的东西,也没有奢侈到买一身衣服花一半财产的大方,她还想着在九州置办些产业以备不时之需。   丁衔笛似乎想说些什么,最后还是点头了。   游扶泠:“想说什么别忍着,丑。”   一旁服侍的侍女笑了笑,很快掌柜的差人送来了这套衣裳,“真人好眼力。”   她介绍起来没完没了,游扶泠打断了她的话,指了指丁衔笛,“去给她换上。”   倦元嘉和换完衣裳的明菁下楼,正好看见被侍女围着的游扶泠。   偌大的成衣坊像是被某炼天宗首席弟子包下了,捧着衣裳的侍女鱼贯而入,屏风那一侧丁衔笛换上层层叠得的衣袍,漆黑的发柔顺垂下。   “这还是我们剑修倒插门吗?哪家贵族小姐?”   倦元嘉啧了一声,又转了一圈,问:“梅池呢?”   一旁的侍女机灵,这会便已记住几位真人的名字,“小真人也去换衣了。”   倦元嘉和明菁穿着同款衣袍,随便扫一t眼都看得出她们有瓜葛。   平日总是素装的明菁难得热闹了一番,口脂艳红,眉眼都缱绻了几分。   她极不习惯这样的装束,走两步都烦躁,又不肯把佩剑收入储物灵珠。   倦元嘉笑了半天,说她是土匪下山,被明菁掐青了耳朵才住嘴。   “游真人这么大气,是不是可以连我的也一块包了?”   梅池还在上边更衣,她死活不肯让侍女拆掉脑袋上两个包,加上力大无穷,还扛起了一个哭哭啼啼的侍女。   若不是祖今夕安慰得当,恐怕那侍女都要号啕大哭了。   梅池也很不好意思:“你别哭啦,我不想梳那么高的发髻,你给阿祖梳。”   祖今夕退开一步。   她极厌恶人类靠近,奈何命定饵人压制她轻轻松松,脆弱的丹修被轻而易举扒了外袍。   梅池拍了拍手,“给她换身亮一些的颜色,阿祖总是穿绿色,怎么不戴绿帽子呢。”   楼下的倦元嘉听见这句差点喷出一口茶,明菁看梅池和看自己妹妹一般,但明瑕还比梅池更省心。   她看向游扶泠:“你们先去完成隐天司的任务,还是先和梅池去西海?”   祖今夕还在楼上饱受折磨,被侍女团团围住的丁衔笛在屏风后反客为主,指挥侍女们按照自己的心意递上配饰,不忘接话:“去西海,也不耽误任务。”   倦元嘉如今已是倦家主君,半个宗族的情报网都在她手上。   她咬了一口杏子,望了眼成衣坊外经过的修士。   光一个不是公玉家的潼中城就已危机四伏,随处可见打量她们一行人的修士,若非丁衔笛那日震慑,恐怕她们会更危险。   现下已然水深火热。   “公玉家如今在西海采矿,据说赵家的矿气行也有掺和,”倦元嘉吃杏子不怕酸,明菁以为不错,尝了一口,酸得蹙眉,倦元嘉拿走了她手上那颗自己吃了,“不过他们本就是姻亲,不足为奇。”   “你们若是去西海,恐怕会比缅州更凶险。”   明菁:“我们还是随你们一道去吧。”   她在道院表面是光风霁月大师姐,实际上没有朋友。   明家是把她当死士培养的,明菁野心磅礴,想要至高无上的位置,也注定了她天性防备,很难全心全意相信旁人。   游扶泠给她带来了神光盏也算说到做到,她反而没有完成游扶泠的嘱托,还要游扶泠亲自深入剑冢救丁衔笛。   几人的关系纠纠缠缠,早就掰扯不清谁欠谁,反而有了一致对外的敌人。   “不用。”游扶泠摇头,“此次出行会有隐天司的前辈护送。”   倦元嘉:“不会是那日射箭的女人吧?”   游扶泠摇头,“是另一个。”   明菁:“可隐天司的前辈随行,你们要如何先去西海呢?公玉家的眼线遍地是,修士乔装也容易被法器照出。”   游扶泠低头沉思。   里头的丁衔笛终于换好了衣衫,从屏风后出来还拿着一把团扇,结果几个人相谈甚欢,完全没看她。   丁衔笛咳了一声:“怎么样。”   倦元嘉:“不错。”   说完转头继续询问游扶泠,丁衔笛坐到游扶泠身旁,“这么苦大仇深做什么,你不是对谁都杀了杀了么?”   她说话总是欢快,明菁都快忘了她从前总是低头走路,沉默寡言。   这样的揭短也带着亲昵,分明是逗游扶泠,果不其然,戴着面纱的少女恶狠狠看向丁衔笛,一扫方才的端庄,“你有意见?”   换下道袍的丁衔笛一身华服,很难想象她还有一段坐在城门乞讨的年幼时光。   倦元嘉也感慨连连,“剑冢深处到底有什么,你的脸改得太过了,我都想进去了。”   细长眼的少女长发半披,手指捏着团扇上坠着的金玉,“人家之前就长这样。”   倦元嘉想起道院内流传的公玉璀之死真相,抽了抽嘴角,她和明菁都清楚丁衔笛的天绝身份,恐怕公玉璀的得到也是字面上的得到。   她仍然被丁衔笛这句话酸到了牙,一旁的游扶泠拿走她的团扇,果不其然,团扇下是一张笑得异常得意的面孔。   几个侍女站在一旁议论修真界学生,掌柜算着今夜进账金额。   楼上的白鲨被扒了衣裳,侍女们看到灰败的肌肤上寸寸宛如缝补的痕迹,惊呼出声。   楼下的人眼睁睁看一群侍女连滚带爬下来,都往上去。   一推开门,就看到室内屏风侧的祖今夕沉默地拉上自己的衣衫,梅池坐在她身侧还要凑近看。   这画面……实在是失礼。   倦元嘉关上门,勾上丁衔笛的脖颈,“我怎么觉得祖师姐在梅池身上一直讨不到什么好处啊。”   “这牺牲也太大了。”   游扶泠脑子也是刚才那一瞥,她在明菁抽搐的眼神下戳破纸门,堂而皇之地看里面。   明菁之前以为游扶泠好歹是大宗弟子,多少有些大宗风度。   当初宗门大比也是风姿尽显,没想到走近之后……   也不好说没有礼义廉耻,至少也符合点星宗家学,祖传的满门畜生。   明菁咳了一声,那边的丁衔笛看过来,瞧见游扶泠这野蛮做派警铃大作,迅速把人揽到身侧,“你在干什么!”   游扶泠:“怕你小师妹强抢民女。”   丁衔笛倒吸一口冷气,正要说点什么证明宗门也算清流,门就开了。   换上梅池挑选衣衫的祖今夕完全撑不起这一身红装,寻常人穿像是成亲,她穿出了冥婚的味道。   看得丁衔笛嘴角抽抽,倦元嘉扶额叹气,明菁直接移开了眼,佯装数头顶的雕花。   这的确像是被梅池狠狠凌辱了一番,丁衔笛组织半天,只憋出一句干巴巴的祖师姐,“你……你还好吗?”   “我师妹……”   祖今夕人长得白也不似游扶泠这种一眼的柔弱,要说形容枯槁,那也差一点。   她眼睛不明亮,性情温和,像是你怎么揉搓都不会生气一般。   丹修系的弟子推崇祖今夕,都是祖今夕学业了得,不怕丹炉爆炸,什么都敢于尝试。   梅池也吓了一跳,坐到祖今夕身侧,问:“阿祖,你身上怎么这么多伤?是自己缝的吗?”   祖今夕沉默地理好衣裳,在偷看的游扶泠看来扭扭捏捏,不知道的还以为梅池爱抢了个死人成亲。   也不知道她想到了什么,又狠狠瞪了丁衔笛一眼。   丁衔笛很是无辜,顾不上追问,又觉得几个这样的做派实在丢人,挥了挥手示意大家离开。   祖今夕:“你知道的,我年幼时被一名散修带走。”   “你看到的都是小时候留下的伤痕。”   她说话温和也温吞,梅池是个不爱思考的急性子,两个人相处动静结合,居然也算和谐。   一般人看都觉得祖今夕受苦,无论是梅池这逆天的扛躁外形,还是她异于常人的饭量,都不是寻常人能消受的。   “阿祖,对不起。”   室内烛火重重,还挂着无数成衣,吓跑了的侍女站在楼下,拨弄算盘的老板训斥了几句,又看向上头,生怕几位真人发怒。   祖今夕的发丝干枯,抿过的唇色并不鲜艳,“你不要介怀。”   梅池哦了一声,“我不会啊,就是怕阿祖生气。”   祖今夕:“我有生气过么?”   梅池想了想,“没有,最会生气的就是游扶泠,她总是要我二师姐哄她。”   门外偷听的人哼了一声,丁衔笛拉她都拉不走。   倦元嘉也爱这样的热闹,不理会明菁的眼神,问她要不要也换一身红的,明菁做了个滚的口型。   祖今夕得到传承记忆之后一直想吞掉饵人。   修士令人厌恶,人类的欲望无穷无尽,还不如让世界颠倒,一切秩序重建。   可是……   西海似乎只剩下她和梅池了。   饵人和白鲨都成了猎物,她的悲凉无可诉说。   “梅池,倘若你的族人都不见了,你当如何?”   “我只想找姆姆……”梅池还在西海的时候就不受待见,饵人也有等级之分,她是斗兽场最小的猎物,往往能捕猎更大猎人,“姆姆是我的母亲,她生下我后就失踪了,父亲把我卖给了斗兽场的主人。”   “他是饵人的头子,”梅池坐在祖今夕身边,区别于祖今夕身上永不消散的丹药苦味,梅池身上的香气是为了遮掩饵人的味道,“告诉我只要做到第一,就可以见到姆姆。”   西海的斗兽场穷奢极欲,看客除了饵人也有人类,修士要来也无妨,难以跨越的瘴气也有地底的密道。   梅池从不往深处想,她宁愿做一个目光短浅的人,只看到眼前的目标。   所以十岁那年,她做到了第一。   “他说我父亲把姆姆杀了,”梅池摸了摸自己身上和祖今夕如出一辙的衣裳图案,平日的懵懂趋近茫然,她似乎不会恨,“然后t分成一个一个部分卖给了好几个卖主。”   “西海外有人高价收购饵人。”   “连那么讨厌的斗兽场主人都说我的父亲丧尽天良。”   “他说早就把我父亲杀了,禁止饵人相互买卖。”   梅池的来历祖今夕知道,她来来回回就是那几句,天降流火,她的师父从天而降,把她偷走了。   事实上那位真人放了一把火,烧了饵人的住所,趁乱偷走了伤害权贵的小饵人。   祖今夕嘴唇颤动,应该觉得荒唐吗?   不,饵人和白鲨都可以被剖开作为材料,那人可以,修士也可以。   这个世道本就是乱的。   她天然的兽性总是与陨月宗数年修行听进去的道理相悖。   “阿祖,我逃离西海,也没想过饵人会失踪。”   她揪住祖今夕大红衣衫的袖摆,茫然得像是心口被剐了一块,空落落的,吃再多的食物都没办法填满。   “梅池,你说你的姆姆死了,那你还找得到吗?”   “饵人的骨头是拼得起来的,”梅池往嘴里塞了一块糖,二层窗外看得到潼中城连绵的灯火,“我记得姆姆的味道,我想把她拼起来。”   “虽然……拼起来的姆姆也不会活过来了。”   “阿祖,那你呢,那年和你一起被散修带走的饵人,叫什么?你也要找她的骨头的吗?”   祖今夕不敢看梅池的眼神,她隐在袖中的手微微颤抖。   门外的几个人偷听也不遮掩气息,完全是故意的,梅池都听到倦元嘉的嬉笑声了。   天极道院数年,祖今夕从不与人深入接触。   她在陨月宗和朝家姐妹也只是点头之交,人类太复杂了,越是深入,她就越困惑。   什么是对,什么是错,祖今夕自己都不知道了。   她是谎言铸成的存在,早就无法回头。   “是,所以我要给她报仇,也要替她去……看一看她的故乡。”   梅池:“好呀,我也是,反正二师姐也跟我们去西海,就算是公玉家的人我也不怕。”   “如果族人是他们卖的,我也要问出卖到哪里去了。”   她的语调轻松了许多,“阿祖,那今晚我们不要想这些了,先好好玩吧。”   “明菁和倦倦要和我们分开了,我怕我会很想她们。”   倦元嘉被明菁推了进来,瞧见宛如成亲的两个人,唉了一声,“注意点啊,这不能洞房。”   丁衔笛也冲了进来,“不许洞房!梅池才多大啊!不可以不可以!”   游扶泠哼了一声:“操心这么多。”   明菁刚才也听见了梅池的一番话,终于明白为什么梅池总问她借神光盏看看了。   比起明菁的母亲尚有人照顾,梅池的母亲早已不在人世,尸骨都被拆分,要找谈何容易。   明菁抱着手臂道:“梅池还小。”   梅池:“我不小了!我现在好大的。”   七年过去,饵人的身形也有变化。   倦元嘉看看梅池,再看看一袭红衣却面色惨淡的祖今夕,“是挺大的,都大过祖师姐了。”   梅池没听明白,丁衔笛把倦元嘉踹了出去,“滚滚滚,不许开我小师妹玩笑,要开找明菁去。”   倦元嘉对上明菁的眼神,“我敢吗?我还想多活几年呢。”   一行人闹哄哄下楼,掌柜娘子得了不菲的钱财,目送几位离开,“真是热闹。”   潼中城的年节街边不少摊位,夜晚降临,各处发光,布告上还有循环的影灵画面。   倦元嘉勾着明菁的肩,瞥见上面的人,踹了一脚丁衔笛,“那不是你?”   几人纷纷看去,原来是公玉家的悬赏令。   悬赏令被新的布告遮住,只看得到丁衔笛的半张脸,依稀还是当年天极道院的麻子模样。   游扶泠端详许久,“真丑。”   丁衔笛喂了一声,“非得我和别人说你亲我麻子亲得如痴如醉吗?”   梅池被祖今夕捂住了耳朵,眨了眨眼。   明菁咳了一声,“大庭广众的,这样的话不要说。”   倦元嘉:“是你太正经了,真无趣,这种时候就该问如何亲的,怎么痴,怎么醉的。”   这一幕似曾相识,可见倦元嘉这些年举一反三用得不错。   丁衔笛也不害臊,涂着口脂的嘴唇在光下还有些许晶莹感,趁游扶泠还在看悬赏令,出其不意吻上对方的脸颊,“就这样亲。”   游扶泠给了她一脚,却被丁衔笛勾了回去,搂在怀中。   “至于痴和醉,你请我们吃顿饭,我让我家阿扇给你演示。”   她在原世界好歹不缺吃喝,唯一清楚丁衔笛的游扶泠皱眉,“我少你钱了,到处讨饭?真乞丐情怀啊?”   这话丁衔笛听了不生气,倦元嘉打圆场,“这有什么的,一顿饭而已,我当然出得起。”   “道院禁酒,我们好不容易出来,当然得大喝一场了。”   梅池:“我喝过一次!隐天司的……”   祖今夕:“什么时候?”   丁衔笛看向倦元嘉,“这可是你说的。”   堂堂倦家主君还要征求道侣意见,诚恳地询问明菁:“你允许吗?”   明菁转身先一步离开,“无聊。”   只是她身着的并不是平日的修袍,衣裙层叠繁琐,转身差点稳不住身形。   同样的衣裙,倦元嘉却穿得随意,足以看出这位主君在家族中是如何生活的。   倦元嘉挽起明菁的手臂,“这位娘子还是跟着我比较安全。”   丁衔笛啧了一声,“显得她了。”   她们一行人站在鹅川河道边上,台阶下是放灯的凡人少女,对岸还能看到背着法器的修真者。   再远一些传来修真界常用的女声,提醒修士遵守修真界的律例,玩普通游戏不要作弊。   潼中城最高的酒楼杯盏碰撞。   本地的酒名为喜相逢,是缅州山林的一种青果所酿造,上酒的时候倦元嘉还提及这酒的典故。   梅池不爱听故事,率先尝了一杯,辛辣呛鼻,她咳嗽好半晌。   这一楼冬夜不给凡人开放,实在太冷。   修士不畏寒风,披着大氅的倦元嘉哈哈大笑,“小梅池,我还以为你什么海量,都喝过隐天司的酒了,这都不行?”   梅池不服输,“再来一杯。”   祖今夕不爱这些酸甜苦辣,但梅池给的,她也会试试。   明菁坐在一旁查阅天极令的消息,明瑕祝她年节愉快。   游扶泠的天极令也嗡嗡作响,丁衔笛一看尽是炼天宗的消息。   她捏着酒壶喝酒,背靠栏杆,抬眼看夜晚绵延的灯火,嘟囔一句:“想家了。”   游扶泠撩起面纱饮酒,也被辣得直咳嗽。   她实在太脆弱,酒换成了青梅饮。丁衔笛一人喝两杯,手指勾着白玉壶,漂亮的脸颊浮上红晕,眼神迷离,似乎有些醉了。   倦元嘉问:“你不是乞丐出身吗?家在何处?”   点星宗连宗门都没有,这也是人尽皆知的。   丁衔笛拢了拢毛绒披肩,一双金瞳泛着潋滟的水光,靠到了游扶泠肩头,抱住对方的腰:“家在这儿啊。”   满桌的人皆无话可说,只听得到梅池吃奶酪的声音。   倦元嘉干笑两声,“我真是甘拜下风,你上哪学的情话。”   “这需要学?”丁衔笛眯着眼,不是麻子的脸也可以是星星,“遇见阿扇就无师自通了。”   游扶泠心海浮沉,眼看灵气就要泄露,迅速捞起刚送上来的冰镇杨梅汁,灌进丁衔笛的口中——   “醒醒,我不是你外头的娇娇。”   “游扶泠脸红了。”倦元嘉指着游扶泠道。   梅池看了一眼,“她不是戴着面纱吗?哪里红了?”   明菁难得加入起哄,正经颔首,“眼尾都红了。”   梅池叼着酒杯撑着脸肆无忌惮地打量游扶泠,“好吧,是有一点。”   被灌了好大一口冰镇杨梅汁的丁衔笛浑身哆嗦,雪白的毛领都染成了梅色,她差点跳起来,“你这人!怎么这样!”   游扶泠:“给真正脸红的人降降温,你喝多了。”   丁衔笛:“我好着呢,你分明是故意的。”   她搭上梅池的肩,“师妹要不要尝一口杨梅汁。”   梅池拒绝,“我不喝酸的。”   丁衔笛抿了抿唇,“不酸啊。”   倦元嘉笑得抽搐,一块醋肉掉到了明菁的筷子上,在桌下被踩了一脚。   “你喝当然是甜的。”   从前游扶泠听不懂这些暗示,现下倒是明明白白,“什么酸的甜的,爱喝不喝。”   梅池一声叹气深得丁衔笛真传,“二师姐你辛苦了。”   二师姐摇头,“习惯了,这种烦恼希望你永远不懂。”   倦元嘉特别捧场,“那是,懂的人是祖师姐。”   今夜风冷,街道灯市热闹,远处的影灵广告都有年节的氛围。   哪怕在座的人对祖今夕有所怀疑,在这个瞬间眼神真挚,诚心相邀,“希望祖师姐和梅池一如既往。”   这算不上祝福,梅池问:“什t么叫一如既往?我和阿祖可好了。”   倦元嘉:“好到什么程度?”   梅池也不是不懂,再次强调:“我有未婚妻的。”   连一向对旁人不感兴趣的游扶泠都忍不住问:“你未婚妻到底是谁?你们师父说的,也得有个相貌吧?”   丁衔笛倒在椅背,解开了襟口,露出红了的脖颈,“是啊,小梅池你就这么深信不疑?”   梅池:“师父说我有的。”   具体师父什么长相她也很难形容,毕竟被师父从西海带回去之后,梅池就和丁衔笛待在一块。   丁衔笛问:“没有别的提示了吗?”   她坐也没个正行,撑着的脸眼神迷离,坐在一边的游扶泠余光瞥过,有种回到原世界的惊心。   真是个混账。   父亲是这么说丁家人的,游扶泠也不懂心口蔓上的酸涩,也这么想骂她。   如果这么骂了,丁衔笛肯定会露出无辜的表情。   像从前无数次那样蹭过来,黏黏糊糊地喊自己的名字。   阿扇都不够亲昵,她喊亲爱的,喊这个世界没有的称呼。   亲热、狂热,烧出亲吻、狂吻,和游扶泠的掠夺欲。   不能让她走,离开我的视线,我的世界。   不然她就是别人的了。   但这么想不正常,丁衔笛会有朋友,就像现在。   楼阁晚宴,偶尔飘过来的孔明灯和坊市之间的矿灯烛火如此矛盾,夜晚的飞舟隆隆开过,这里不今不古。   “师父还说那个人会对我很好,好到可以把什么都给我。”   梅池说得懵懂,问丁衔笛,“是我想要全天下最好吃的,她都会做给我?”   倦元嘉:“那不得是个厨子?”   她撑着脸看向明菁,“你觉得呢?”   明菁:“或许是富商。”   倦元嘉凑过去看她天极令的消息,只扫到了丁衔笛的名字明菁就捂住了。   二人闹作一团,梅池唉了一声,“厨子?道院的厨娘对我很好,难道她才是我的未婚妻?”   本就没什么食欲的祖今夕筷子戳进一块豆腐,灯下一张脸更惨白了。   丁衔笛眯着眼看梅池苦恼的神情,追问道:“没别的了?”   梅池想了会还是说了:“师父还说那人会竭尽全力保护我,用尽所有。”   丁衔笛:“这不是应该的吗?”   倦元嘉被明菁揪了耳朵,捂着一只道:“什么世道了,竭尽全力很难的,时下追求大难临头各自飞。”   “你俩这种情比金坚都算少见的了。”   丁衔笛:“我和阿扇?”   倦元嘉颔首,“我可不会多夸一句,也别告诉我是天阶道侣的驱策。”   “我才不知道天阶道侣是什么滋味呢。”   后半句多少带一些哀怨,丁衔笛诶了一声,看向明菁:“你真不考虑和她做天阶道侣,只赚不亏。”   “像你一样当然只赚不亏。”游扶泠接道。   丁衔笛:“没说我们,说她们呢,你能不能不拆台?”   她双颊生红,光影下眼睫随着眨眼翩飞,游扶泠又想起方才那句话,好不容易平复的心绪又开始慌乱。法修掐住手心,生怕灵气再溢出,被丁衔笛看到又成了她动心的铁证,那又输了。   “我陈述事实。”   “好好好,我赚了,妻美若天仙,还自带金山银山,堪比一夜暴富。”   明菁抽了抽嘴角,心想不愧是讨饭出身的,吉祥话真多。   游扶泠转移话题,看向明菁:“所以为什么?”   丁衔笛:“人家的选择,你问这么多。”   起头是她,说游扶泠不讲道理的也是她,倦元嘉都喂了一声,颇为同情地看向游扶泠,“辛苦你了,摊上这么一个……”   坐在对面的剑修一身矜贵华服,耳坠都灿若晨星,仿佛天底下一切昂贵之物在她面前黯然失色。   倦元嘉捂住眼睛,“算了,你也乐意。”   丁衔笛得意洋洋颔首,掏出的团扇扇柄撩开游扶泠半边面纱,“你也不亏啊,我现在和你站在一块,谁敢说不般配?”   梅池小声嘀咕:“说不般配的也只会被她杀了。”   游扶泠还来不及瞪她,丁衔笛就深有同感点头。明瑕还在询问姐姐今日在潼中城的年节,又说她如今在倦家,得到的年节赠礼比明家丰厚许多,大有夸赞倦元嘉之意。   明菁掏出一枚松信,虚空刻下了年月日。   松信浮空,宛如紧闭的松果打开。   恰好鹅川对岸燃放烟火,隐天司为了庆祝缅州封魔井压制,特派了飞舟洒下年礼,远处喧嚣,近处气氛轻松。   但她们马上要分别了。   倦元嘉举杯:“你们此去西海,我和明菁便不同行了,祝你们一路顺风。”   “不过明菁身上还有未解开的咒术,我定然还会出来的。”   她第一个站起来,明菁也站了起来,“加印任务多谢几位相助。”   丁衔笛不是很想起身,侧着身子抱着木椅扶手,嘀咕道:“怎么忽然这么严肃?这又不是断头饭。”   倦元嘉给她倒满了酒,“你不能说些吉利的?”   丁衔笛仰头先喝完一杯,“想说前程似锦,发现你们二位已经前程似锦了。”   “那就祝大家身体康健,无病无灾。”   她看梅池还给游扶泠倒了酒,迅速抢走,换成了酒楼小孩子喝的果饮,“你不许喝。”   丁衔笛已有了零星醉态,语调含笑又带着怅惘,倦元嘉摆了摆手,“这也太吉利了,我族中的长老才这么说。”   “一般这么说还会给点东西。”   丁衔笛:“我没东西给你。”   倦元嘉:“太不客气了吧?”   两个人拌嘴许久,最后真的碰杯却无话可说。   风吹卷帘,写满凡人心愿的灯在风中晃晃悠悠。   隐天司的飞舟洒下年节符箓,天际炸开一朵又一朵绚烂的焰火。   鹅川河灯飘荡,边上售卖河灯的女子忽见摊上的河灯飞向楼阁,紧接着眼前掉下一袋银两,有碎银也有铜板,都足够买下她的摊子了。   修真者随处可见,摊主见怪不怪。   丁衔笛:“一个一个,写吧。”   梅池没玩过这个,问:“写了就会实现吗?”   祖今夕:“这条鹅川流经青州,几经辗转,最后汇入西海。”   梅池没想到溪流的尽头会是西海,崭新的毛笔尖沾上酒液,在上面写——   希望大家天天开心。   祖今夕看了很不是滋味。   她的出现就是一场骗局,事到如今,她都不知道如何收场了。   如果她和梅池是这世间最后一只饵人和白鲨,她还要坚持翻海么?   或者,她真的做得到吗?族人已死,她要去何处寻找剩下的传承呢。   “心愿?我想想啊。”倦元嘉看了眼明菁的,果不其然关乎母亲。   明菁:“不许写我的。”   倦元嘉笑了一声:“你怎么知道与你有关?”   游扶泠从小不相信这些,她无话可写。   没想到丁衔笛拿走了她河灯上的纸。   一般人写一个,她写了好多,看得游扶泠无言半晌,指着「和阿扇一块回家」后跟着的「明菁心想事成」,“为什么还要写明菁的?”   丁衔笛:“不止明菁的啊,还有梅池永远开心,祖师姐一心向善百世流芳,倦元嘉从一而终……”   字密密麻麻,游扶泠眯着眼看,问:“那我呢?”   丁衔笛:“你和我一起回家,还不够吗?”   “我们是并排的。”   游扶泠:“我的名字要在前面。”   她这纯属无理取闹,丁衔笛不理她了,最后摁着游扶泠的手指在对方嫌恶的表情下沾上果酱汁,留在了纸页上。   游扶泠:“恶心。”   丁衔笛擦了她的指尖,“擦干净了还骂人。”   河灯从高楼落下,汇入鹅川的河灯远去。   一行人在夜色中前前后后往修真客栈走。   明菁只喝了两杯,倦元嘉和丁衔笛猜拳还多喝了一壶,路上就东倒西歪。   丁衔笛理智尚存,但走路踉跄,游扶泠不得不死死攥着她的手。   “棺啊,今天的月亮好圆。”   “是比梅池的脸还圆。”   “阿扇,前面好黑,我是不是瞎了?”   “是灯坏了。”   “那又是什么,现在的飞机长得和船一样。”   “丁衔笛,你喝多了。”   “你才喝多了,我酒量天下第一,我妈都说我……嗝。”   若不是其他人都走在前面,游扶泠真想甩开丁衔笛。   平日老黏着丁衔笛的梅池精力旺盛,还拉着祖今夕去逛街边的炸鱼摊,倦元嘉被明菁背走了,路上行人熙攘,叫卖声零星。   丁衔笛浑身滚烫,发髻凌乱,耳坠撞击的声音泠泠,开始说起胡话来。   游扶泠问:“你知道我是谁么?”   她挣脱不开丁衔笛的手,怎么有人的指缝都是滚烫的?   蛇不应该是冷血动物么?   丁衔笛停下脚步,觑眼望着游扶泠。   游扶泠沉默地和丁衔笛对视,“认不出我就把你丢下去。”   边上就是鹅川的水t,深夜鸭鹅都睡了。   庆典散去,像是总是会走到终点的故事。   她们依然游离在故事之外,宛如一次次逃过命运的围剿,却又不可避免陷入循环的编纂结尾。   “我的……”   丁衔笛头昏脑涨。   苦酒入喉,刺激得她浑身发热,眼眶泛红,游扶泠不知道天绝到底能听到多少声音。   山川湖海,河灯漂流,字迹都成为呢喃,那是对神的期待。   “骨头……”   丁衔笛刚说完,游扶泠就把她打晕了。   转头回来明菁正好看见这一幕,靠在她肩上的倦元嘉揉了揉眼睛,“我看错了吗?”   明菁又转身继续往前,“没有看错。”   倦元嘉:“我真的怕那天丁衔笛干了什么,游扶泠把她杀了。”   “都说天阶道侣很难杀死对方,但游扶泠……不好说。”   明菁无法反驳,嗯了一声。   拖着丁衔笛的游扶泠站在鹅川旁,盯着对方的面容看了许久,深吸一口气。   “那么会取外号,不会取个好听的,又是骨头又是棺材,你上辈子收尸的吗?” 第81章   丁衔笛宿醉一场,完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来的。   第二日睁开眼,近在咫尺的不是游扶泠的脸,而是一张蛇脸。   她吓得迅速后退,险些掉下了床。   不知道睡了几日的巴蛇扭着靠近她,这玩意说话的声音宛如三岁小孩,声音稚嫩,“你不也是蛇吗?这么怕我?”   “我是人!你看我长得像蛇吗?”   巴蛇看了她半晌,对上丁衔笛那明晃晃的金瞳,“你是金蟒。”   丁衔笛卷走了锦被,“我不是,游扶泠呢?”   变成蛇也无法改变她对冷血动物的不喜欢,丁衔笛本能寻找游扶泠的身影,室内空无一人。   她囫囵披了一件外袍去找不知所踪的道侣,那条蛇又飞到了它眼前,“你好歹是一个元婴修士,怎么胆子这么小?”   “那时候打开我的时候不是挺有范儿的么?”   听它这么说丁衔笛更崩溃了,她甚至感觉双手都带着黏糊糊的蛇鳞触感。   剑修灵巧地绕过这条浮空的冰蓝小蛇,“我那时候以为你就是一个普通蛇皮袋。”   巴蛇:“确实是蛇皮,所以你不应该怕我啊。”   这玩意浮空扭来扭去,看得丁衔笛眼角抽搐,想骂一句滚开,又怕灵力接触也一阵恶寒,“蛇皮袋哪里是真的蛇皮做的。”   “这个我知道,就像老婆饼里没有老婆。”巴蛇又凑到了丁衔笛跟前,吐出黑色的蛇信。   以丁衔笛的审美来看,这条蛇难看也不尽然。   就是长刺看着毒性很大,做蛇皮袋的时候看着宛如某奢侈品牌的新手包,变成活的……只会让人绝望。   “你别凑那么近。”丁衔笛躲不开她,又绕回榻边找自己的天极令,心想游扶泠不会是故意留这玩意的吧?以她的嫉妒心这还是条母蛇,为什么不把这玩意剁了,反而放在我床头……   “这话谁告诉你的?首座?”   这不是她老家的梗吗?老土得说出来都掉渣,只能是宣伽蓝告诉余不焕的了。   “首座?你说小鱼?”   这条蛇声音听着是个女童,说话老气横秋,好像比谁都资历大。   “是小蓝告诉我的,”巴蛇身上的刺看得丁衔笛没有密恐都要发作了,“小蓝说老婆就是道侣的意思。”   看来这又是从首座坟墓出土的万年前文物。   丁衔笛找不着天极令,也不知道是不是喝多了,倒水都颤颤巍巍。   奇怪,手指怎么这么,嘴唇也……   她完全没往奇怪的地方想,忽略了自己道侣嫉妒心重还挺有瘾的,又是个脆皮,是彻头彻尾的人菜瘾大。   “你在找天极令吗?”巴蛇叼着一块令牌晃悠,“在我这里。”   丁衔笛伸出的手又缩回来了,一张脸露出的表情似是嫌恶又是震惊,“为什么在你那儿?”   巴蛇:“款款,你之前不是这样的。”   丁衔笛更是震惊,“你喊的是我还是娄观天?”   她这才看清一条蛇还有下眼睫毛,看着和动画片似的,长得未免太抽象。   “你们不是一个人吗?”巴蛇说话稚嫩,依然有几分人类的稚气,“你以为你转世我就认不出你了?”   “嘘……”   门外有人走过,披头散发不知自己醉后被当成工具的丁衔笛扼令这条蛇小点声,“什么转世,这话你有告诉游扶泠吗?”   “阿扇不也随你转世了么?”   巴蛇绕着丁衔笛的茶盏绕了几圈,看着剑修迅速换了一杯,一张蛇脸露出难过的表情,“你们向来一块转世,就是不带上我。”   阿扇?   那条幻境从前里盘在自己手腕的小银蛇?   丁衔笛闭了闭眼,倒到一旁的软椅,“你等会儿,容我思考思考。”   巴蛇又爬到了她软椅边上的盆景,缠着文竹摇摇晃晃,“你们又什么都不记得了,好生无趣。”   “你说向来一块转世,”丁衔笛算了算幻境从前到如今的时间差,“你的意思是,我和她在这一万年又转世了无数次?”   这条有着上古凶蛇之名的蛇一会大一会小,但缠绕的力量不小。   也不知道它到底多毒,被缠着的文竹很快失去了生机,绿意尽失。   丁衔笛又坐到了离它远些的地方,擦了擦还未出来的冷汗,心道游扶泠到底知不知道她把我放在什么东西身旁。   “这一万年我被小鱼带到它家中玩了,不知道。”   长刺的蓝蛇眼睛也是冰蓝色的,丁衔笛如今是人身,即便是金瞳也不是竖瞳。   她不愿意和这样的家伙对视,拿走对方放在桌上的天极令,以防万一,还用灵气洗了一遍。   天极令上是游扶泠的消息:我去送明菁和倦元嘉,很快回来。   一刻钟前的消息。   身边蛇视眈眈,丁衔笛后背爬满冷汗,硬着头皮给游扶泠传讯:“你出门怎么不叫我?你知不知道这条蛇有毒啊!你居然还让一条蛇和我睡?”   游扶泠很快回讯:“她说她可以算我们的女儿。”   丁衔笛太过震惊,天极令映出那条自称女儿的蛇不知道什么时候爬到了后边的挂画。   木质卷轴挂画摇摇晃晃,蛇头垂落,丁衔笛一蹦三尺高,大声嚷嚷:“什么女儿?!你多大,我到大!”   “我和你都是女的哪来的这种功能!”   “游扶泠,我劝你清醒一点。”   她的咋咋呼呼令游扶泠皱起眉头,登车的明菁也听见了,好奇地问:“女儿?”   披着素色道袍的少女抬眼,“你不觉得逗丁衔笛很有意思么?”   她依然是平日冷然的模样,眼神一闪而过的狡黠却让她如冰的气质碎裂,明菁心想哪里好玩了,如果是她可能也要癫狂。   面上明菁颔首,还送上一句好听的祝福,“祝你们白头偕老。”   游扶泠:“我们在剑冢里白过头了。”   她和丁衔笛在剑冢九死一生,在倦元嘉看来还是值得的。   丁衔笛从废材跃升为同辈佼佼者,几乎能与游扶泠比肩。   倦元嘉还和丁衔笛切磋过一番,无论是经验还是招式或是灵力的运用,丁衔笛更像身经百战,过分纯熟。   车马上要开动,倦元嘉探头,“明菁,走了。”   昨夜喝醉的是她和丁衔笛,没承想拉着祖今夕去闲逛的梅池进了酒坊。   一个不省人事,一个只剩一丝清明,送丁衔笛回修真客栈的游扶泠又要去赎道侣那长不大的小师妹,和小师妹的爱慕者。   所以来送明菁和倦元嘉的也只有游扶泠了。   明菁与游扶泠道别,倦元嘉挥手,又丢下一根羽毛,“游扶泠,你若和丁衔笛有需要,可以用羽毛传唤我。”   “我会就近抽调倦家的人前来相助。”   游扶泠颔首,“多谢。”   倦元嘉:“还是你有礼貌,若是丁衔笛,势必要吹我哪有这本事了。”   新任主君并不服众,倦家还有一大堆恼人的事物,好在倦元嘉和长老血浓于水,也有听她调遣的门客。   游扶泠:“但愿用不上。”   倦元嘉:“那是自然。”   她并没有目送舟车远去,还率先一步离开,倦元嘉看了眼窗外,唉了一声,“没想到只有她来送我。”   “知足吧,”明菁低声道,“她能来就证明我们是朋友了。”   那几人醉得不省人事,倦元嘉的松信还有昨日胡闹的画面,她眯着眼笑,“真好啊。”   “剩下的就不要再说了,”明菁望着天上的飞舟,“最美好的相聚,永远是下一次。”   游扶泠一路都在听丁衔笛的牢骚,并没有回复。   得不到回复的丁衔笛和小蓝蛇面面相觑,问:“为什么说你是我和游扶泠的女儿?你能变成人吗?”   “先不说我和她都是女的,我是金蛇,游扶泠上辈子顶多是条银的,怎么配也配t不出你这种……”   眼前的舌头打了个哈欠,蛇信黑得像是毒入骨髓,丁衔笛啧了一声,“还长刺的玩意。”   “谁说女儿是要自己生出来的?”   这条蛇在坟里做了这么多年蛇皮袋,嘴皮子倒是很溜,“女儿是一种赏赐,你应该满足。”   丁衔笛:……   饶是她自认在辩论赛能以一敌十,也不知道这话要怎么接。   僵持了好一会,丁衔笛问:“那万年前,我和游扶泠转世,你都在?你说来我听听?”   “我不能说,”倒刺蓝蛇还会吧唧嘴,嗷呜咬掉了桌上的一串葡萄,吐籽比植物大战僵尸的豌豆射程还远,丁衔笛沉默躲开,“谁不让你说?”   她指了指上面,“还有人呢?”   蛇吃葡萄吐籽不吐葡萄皮,此刻只能听到它吧唧嘴的声音。   丁衔笛:“真有人啊?”   还有下眼睫毛的蛇皮袋蛇扭了扭,又吞了一个桃子。   细小的蛇身清晰可见一个桃子的形状,看得丁衔笛肚子疼。   “我没有这么说。”巴蛇望向她,“款款这辈子和阿扇成亲了吗?”   这群人都像是被集体禁言了,或者说是关键词禁言,问也问不出什么。   以前是天机不可泄露,如今天机漏成了筛子,却像扫雷永远扫不到雷,想结束都没办法结束。   “是啊,道侣算成亲。”   “那挺好,起码活到成亲了。”一条蛇的脸上出现了潸然泪下的表情只会让丁衔笛更害怕,她狂喝水掩饰自己的毛骨悚然,“上辈子娄观天没有和阿扇成亲?那小师妹还说她俩半夜颠鸾倒凤。”   巴蛇:“所以有了我啊。”   “噗——”丁衔笛一口水伴随着游扶泠推门而入喷出来。   她错愕地望着进屋的女修,伸手喊了声凄凉的阿扇,“奴家何时有了你的孩子,相貌如此粗鄙,定然不是我所出……”   “棺人是不是外面养人了?”   游扶泠:…… 第82章   游扶泠一时不知道她的称呼又是哪来的,眼前的人就差在榻上打滚了,这副德性看得游扶泠异常烦躁。   “你自己的东西你不知道?”   不等丁衔笛回话,那条扭来扭去把自己当花绳翻着玩的蛇开口:“我本来就不是东西呀。”   游扶泠:……   丁衔笛哈哈大笑,看了眼拧成麻花的小蛇,问:“你能变成人吗?”   那条蛇还未说话,游扶泠就冷眼剐了过去,“不许变成人,变成男的不行,女的也不行。”   她戴着面纱,不用看脸色,眼神就足够冷冽。   寻常人早被游扶泠的做派吓得噤声,巴蛇又吞掉了桌上的水果,“我现在也变不了啊。”   “小鱼说外边变天了,果真不是骗我的,感受不到一丝灵气。”   这条蛇说丑也不丑,即便丁衔笛压下对蛇的不喜,目光扫过对方身上的刺,还是有种扎手感。   “那你还出来做什么,待在首座的坟冢不就好了?天极道院灵气最是浓郁。”   “我哪知道,你俩在幻境里小鱼就把我扒拉出来了,说我再一觉睡上万年,不如死了。”   冰蓝色的小蛇绕着果盘转悠,又绕到游扶泠眼前,“跟你们出去逛逛也好。”   “小鱼的坟墓太无聊了,她自己也老跑出去玩,又带不上我。”   “老东西还惦记着走掉的小伽,唉,我就说吧,感情这种东西是神都无法掌握的变数,一旦有了,那就毁天灭地咯。”   游扶泠看看这条蛇,再看看撑着脸宿醉之后还晕了吧唧的丁衔笛。   虽然知道女儿是开玩笑,依然觉得这德行眼熟得很。   “你这么看我在做什么,”丁衔笛似乎能猜到她在想什么,“我生不出几万年的蛇,不然我得多少岁,几十万岁,与天同寿?”   她话语带着笑意,咬了口巴蛇唯一没盘过的桃子,又好奇对方的消化能力。   若不是对方是蛇,恐怕要拎起它的尾巴看了看,“你桃子吃哪里去了?要拉屎吗?”   巴蛇看得出丁衔笛怕她,也不难过,一条蛇尾巴晃悠得和狗尾巴一样,“你这人好没礼貌,哪有人问这种问题的。”   “我可是上古灵蛇,修为比你们强多了。”   丁衔笛:“真的?”   这条蛇变成蛇皮袋吞魔气是挺好用的,丁衔笛满眼期待。   想不到巴蛇摇头晃脑,似乎也觉得尴尬,蛇信都吐得更频繁了,“现在不行啦,谁躺了一万年还和从前一样的。”   游扶泠:“这么废物还是做回储物灵珠吧。”   她听着丁衔笛和对方说话,在其他场合也很少插话,若是丁衔笛看过去,又能精准对上游扶泠的眼神。   “哪里废了,没有它我们能这么快做成加印任务吗?”   丁衔笛只能接受一条蛇以蛇皮袋的形式出现,自己变成蛇她都不忍心看。   也只有游扶泠爱得要死,摸得丁衔笛很像摆尾,又不得不遵从道侣心意,强忍酥麻伺候她那总以柔弱自持等着丁衔笛来的道侣。   游扶泠哼声道:“你要不要照照镜子看看你眉心?”   “小真人真是慈悲。”   丁衔笛知道自己眉心有什么,昨日在成衣坊,掌柜娘子还夸她这颗痣长得真好。   什么很有飞升相貌,什么神性佛性乱蹦,丁衔笛听得脑仁疼。掌柜纯粹是为了推销,没想到游扶泠听得这么认真。   “自己实力不够怎么能怪工具呢,”丁衔笛咬着桃子,一只手撑着太阳穴,听这条蛇又开始打哈欠,“你等会再睡,首座让你跟着我们是做什么,总不至于是监视吧?”   还有下眼睫毛的小蓝蛇歪了歪头,“女儿跟着母君有问题吗?”   丁衔笛端详了它半晌,又看看游扶泠,看得游扶泠和一条蛇都毛骨悚然。   散发的剑修叹了口悠长的气,“反正不是我生的,游扶泠你自己解释吧。”   “你果然外头有蛇了吧,还是蓝色的,平时吹自己审美好,结果找的还是脸上长刺的。”   “算啦,不是长毛的我就对你刮目相看了。”   她说完转头去屏风后换衣,桌上的长蛇和游扶泠对视,问:“你要解释吗?”   “她演的。”游扶泠啧了一声。   “可是我看她好像哭了,”巴蛇的眼睛冰蓝,好看得像是冰封的雪水,游扶泠当然确定自己和丁衔笛生不出这样的,摇头道:“她演的。”   “能不能尊重我?我都能听到。”屏风后的影子慢条斯理换装,不似昨夜烂醉供游扶泠赏玩的情迷。   游扶泠莫名笑了笑,她问巴蛇,“你认识我们,是认识她的从前?”   “是首座幻境的万年前,还是更早之前?”   一条蛇还会吹口哨。   是丁衔笛估计要录个影灵画面发给倦元嘉大呼小叫了。   但游扶泠不怕蛇,她精准地捏住蛇的七寸,完全不畏惧对方美丽又带毒,“说话啊,小东西。”   丁衔笛忽然听不到她们说话的声音了,喂了一声,“你们在密谋什么,屏蔽我了?”   待她从屏风后走出,游扶泠若无其事地松开手,“不是密谋,问它叫什么名字。”   小蓝蛇盘在游扶泠的手腕,居然和游扶泠的冷淡极为相配,不仔细看还以为这是配饰。   “所以它叫什么?”丁衔笛忆起幻境里也是这么盘在自己手腕上的银蛇,心想不是人的东西也太多了,我们含人律是零,不会祖今夕、明菁和倦元嘉也都不是吧?   那天极道院也不是个禽兽道院?   写这本书的宣伽蓝知道吗?   “小鱼喊我小花。”巴蛇还是几岁小孩的声音,听起来稚嫩十足,若是有人只听她们说话,恐怕还真会误以为她们是一家人。   “又是小鱼又是小花的,”丁衔笛换上道袍,一边整理袖子坐到游扶泠身侧,“那我叫小款,你叫小扇。”   说着说着她笑了,“我还是做大款比较好吧。”   巴蛇听不懂,“大款是什么?”   游扶泠戳着它脸上的尖刺玩,丁衔笛越看她的手法越是眼熟,这人薅自己蛇鳞的时候也是这般。   她心里很不是滋味,“你别玩弄无辜。”   游扶泠垂眼,一条蛇也能被摸得眯起眼,和猫狗一样发出呼噜声,太不冷血动物了。   她的失望溢于言表,“那我还是玩弄你吧。”   “说什么话呢。”丁衔笛垂眼看天极令的消息,倦元嘉和明菁已经离开,还感谢了游扶泠的相送,不忘谴责丁衔笛酒量极差。   丁衔笛手指写字,一边道:“你不是玩弄过吗?”   “阿扇小姐一夜还未尽兴,我可是手疼,嘴也疼呢。”   丁衔笛只是喝多了又不是昏迷了,人生第一次断片在异世界断得香艳火辣,可惜主视角就是个伺候t人的。   游扶泠脆皮瘾大,仗着丁衔笛喝多了催动术法,几乎让丁衔笛百依百顺。   现下丁衔笛的嘴唇还微肿,手背牙印蜿蜒到手腕,还有一些绳索捆绑的痕迹,足见另一个人乘虚而入地大肆享用。   “你在胡说什么?”游扶泠声音冷静,不见慌张。   自称小花的小蓝蛇不喜欢盘人,趴到一旁,化为了人畜无害的蛇皮袋。   丁衔笛用术法收起它,挂到了游扶泠腰间。   剑修撸起袖子,把上面的斑斑痕迹露给游扶泠看,“某人昨夜玩得很开心?”   游扶泠别过脸,“那是你自己咬的。”   丁衔笛:“这牙印根本对不上,你现在张开嘴给我看看。”   游扶泠:“时间差不多了,我去喊梅池,我们该走了。”   丁衔笛伸手拽住她衣摆,“你喊梅池?我信啊?”   她仰头看着游扶泠,深夜的情态和此刻的清醒本该判若两人,游扶泠脑子却忽然全是丁衔笛吻她的模样。   丁衔笛有好几副面孔,早就不是和游扶泠在一个比赛视为对手的人了。   更不是她需要隔着屏幕贪婪凝视的宿敌和对比项。   她近在咫尺,情话无师自通,亲密时刻的絮语更令游扶泠惶恐。   这是一个深渊,哪怕从前丁衔笛亲密也清醒,如今坠入情海,游扶泠依然怕她是伪装。   丁衔笛有好多层外壳,游扶泠担心一切揭晓。   这个人走不回去,也无法继续前行。   丁衔笛昏迷的时日,游扶泠无数次问过巴蛇。   这条蛇并不凶恶,也很难挂钩传闻的凶兽。   它喜欢把自己盘成一盘蚊香,迷迷瞪瞪说话的模样的确和丁衔笛有点像。   丁衔笛当然不会有女儿。   但她从前呢?   这条蛇来自上古,丁衔笛会是她偷窥梦境里的谁?   她又和谁有过一段?留下这么个无法判定是不是孽种的……野兽?   巴蛇说不出丁衔笛的真实身份,似乎很熟悉游扶泠这样的眼神。   不知道的是笃定现在的游扶泠弄不死她还是笃定游扶泠不会杀了她。   一条蛇卷了又卷,三角头靠在自己的身上,望着游扶泠道:“小扇,你还是这样。”   游扶泠:“怎么样?”   巴蛇打了个哈欠:“不希望款款身边出现除了你之外的人。”   游扶泠:“我没有。”   蛇不说话,床榻昏迷的女修陷入梦魇,冷汗淋漓。   游扶泠闭了闭眼,“这很难做到吗?”   “你想过这样做,”巴蛇唉了一声,“怎么做到呢,款款可是……”   她又说不出话了。   这很像丁衔笛在首座坟冢里给游扶泠讲过的游戏规则,有不能提的名字和身份。   丁衔笛说这些总是雀跃,她的世界新事物很多,她也能接受无数的新事物,或许还有新的人。   无恶意,一视同仁,和无条件的真诚。   哪怕她也多疑,怀疑真假,却在相处的一瞬全心全意。   丁衔笛不是我那个世界的人。   游扶泠已经有了答案。   她或许也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游扶泠猜这个答案是正确答案的可能性。   实际上不用猜,所有人都是答案的砝码。   这也令游扶泠确定,自己和丁衔笛的瓜葛或许不仅仅是这一次。   她们有过好多段从前,或许都没有善终。   “不许这样看我,”丁衔笛摘下游扶泠的面纱,“好像我是个人渣,一直辜负你一样。”   “你没有过吗?”游扶泠抬眼看她。   半张脸的符咒依然无人解答缘由,在坟冢里余不焕也摇头说我不知道,丁衔笛阴阳她一把年纪还有不知道的,一道残魂差点和小辈打起来。   “当然没有。”丁衔笛戳了戳上面的符咒,本质是法修世家的倦元嘉也看过拓下来的符文,她因明菁的符咒痛苦这样的茫然令她耻辱,说我会留意。   “我要是辜负过你,一定会千百万倍偿还的。”   “这算毒誓吗?”   昨夜一行人盛装,不像修士,像是凡间享受的贵女。   今日一切回到原点,越发显得昨夜河灯也犹如幻梦。   游扶泠没有愿望,只要想了,她就会得到。   她依然没有实质性地得到丁衔笛的踏实感。   眼前的人是谜团本身,谜团都不知道自己答案是什么,实在……   太有意思了。   这个世界。   “是毒誓的话还不够吧。”丁衔笛还真的想了想,“那得多毒?不得好死?”   游扶泠:“那太轻了。”   她望着丁衔笛还微红的嘴唇,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应该永远陪我在一起,还得不到我。”   “这是对你的毒誓吧,你那么爱我,又不能和我在一起,不是一起受苦吗?”   丁衔笛忍不住笑,“哪门子毒誓,便宜我了吧。”   游扶泠这人就是这样,以为自己恶毒,实际上最嘴硬心软的也是她。   钟情冷血动物,又会因为市集上套圈售卖的动物不高兴,全买了下来。   这是季町说的,是游扶泠刚穿书来发生的事。   这是一个……觉得自己不善良的,善良的……   阿扇姑娘。   游扶泠的手被握住,一时间难以抽出,只能大开嘲讽,“你笑得好丑。”   丁衔笛:“是吗?那你还亲得如痴如醉,还让我亲你那里。”   游扶泠:“哪里?”   她低估了丁衔笛的厚脸皮,对方还真能说出口,“就是你腿打开……唔!”   敲门声响起,门外传来客栈道童的声音:“丁真人在否?隐天司来找。”   丁衔笛眼波流转,示意游扶泠松手。   游扶泠松手后她做作地大喘一口气,打开门,笑着看向道童,“谁找我?”   她一身赤金,眉眼完全压得住如此轻狂的道袍,道童恍恍惚惚,有种被日光打了个照面的错觉。   “是我。”   收敛一身威压的隐天司荒部使君隐在一旁,头发卷曲,分成两缕垂在胸前。   半张脸戴着霜花一般的铜甲,依然能看到内里凹凸不平的肌肤。   丁衔笛上次远远见过她,眉宇的调笑消散,“宣前辈派您与我们同行?”   对方颔首,声音不似外形带来的震慑,甚至有几分清脆,“在下青川调。”   她言简意赅,介绍了宣香榧派发的任务。   丁衔笛之前只是远远与她对视一眼,这才发现这位使君身体似乎与常人不同,左手是机械做的,在晌午修真客栈的天然日光下散发微光。   琉光大陆修真界分为机械飞升派和修道飞升派,丁衔笛当初看原著的时候就加入过投票。   穿书之前投票的结果依然是机械飞升占了百分之八十,可见大家都想看些新鲜的。   传统的杀妻证道、掘墓夺宝似乎都是过去式。   荒部使君一袭玄色道袍,和丁衔笛认知的隐天司道袍又不太一样。   皮质的腰带勒得她腰极细,外袍宽松也无法忽略下意识看过去的目光。   丁衔笛惊诧地看着她鼓鼓囊囊的胸口拉开,探出一只毛绒绒的爪子。   道童比丁衔笛看得明显多了,还哇了一声,站在丁衔笛身侧的游扶泠盯着钻出来的貂问:“这是灵兽?”   青川调是个身形极高的女子,肩也宽,腰细得不太正常,似乎不太爱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尴尬蔓延,丁衔笛也不好让前辈站在外头,邀人入内后又看了眼身后,“您是一个人来的?”   对方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副门主只是命我护送你们前往神女墓,我的下属不在选择范围。”   这话听起来大有糊弄的意思,游扶泠冷着脸似要发难,丁衔笛握住她的手,“那门主有说何时启程么?”   青川调胸口的雪貂跳出来,这位看着礼貌又不太礼貌的使君问:“可以让它吃颗葡萄么?”   丁衔笛喜欢毛绒绒多过冷冰冰,“我可以摸吗?”   青川调拒绝后她也不尴尬,眼看这只雪貂就要抓住葡萄,挂在游扶泠腰间的蛇皮袋忽然变成蛇,嘶了一声。   那灵兽迅速钻回了青川调的胸口。   女人的眼珠机械转动,望向那条懒洋洋钻回去似乎只是为了护食的蛇,“这是那日你们吸魔气的法器。”   她口吻笃定,丁衔笛颔首,游扶泠哼了一声,“怎么,要杀死我们的不是也是你们?”   “那是凤君,她已被副门主打入黑鱼井受罚,所以此次副门主才派我前来协助你们完成碎片捕捉。”   她言语透露出几分狂傲,丁衔笛好奇地问:“前辈,传闻荒部使君有八名,敢问你排第几?”   “七。”   “原来是倒数第二。”游扶泠嘲讽的人时候嘴快得很,丁衔笛完全来不及阻止她。   好在眼前的前辈也不是一个正常的,青川调并不介意t,“末席是凤君。”   她眼神扫过面前两位后辈,在丁衔笛惊讶的目光下,她和游扶泠的修为以数据的形式呈现。   “你们修为不错,不过要闯神女墓还差点意思。”   青川调双手都戴着皮质手套,机械的手点过眼前的面板,“按照你们的修为,结合这些年隐天司派人执行的神女墓任务,我判断你们成功的概率只有六成。”   丁衔笛完全看不清她是怎么算的,忍不住问:“前辈是机械飞升派吗?”   游扶泠穿回去看过原著,勉强能听得懂,青川调摇头否认,“那是练翅阁喜欢宣扬的,我对飞升没兴趣。”   天极令是修真界时下流行的工具,青川调似乎把它内置到了机械掌心,看得丁衔笛眼神发亮,就差写着我也想要了。   游扶泠想:好幼稚。   又想:难怪她要什么就有什么,看她这样,也把东西搞来哄她开心。   丁衔笛在道院见过也见过年纪轻轻换上机械腿的弟子,断腿残肢似乎不影响他们生活,若是阔绰的,还会请人专门维修。   梅池曾经接过这样的委托。   还因为扛机械腿的姿势太过彪悍吓到了路过的座师,以为这孩子穷凶极饿,把同门分尸吃掉了。   青川调外表看着不好接近,人居然还算随和。   丁衔笛问了她不少问题,游扶泠百无聊赖地听,一边回天极令中季町的消息,她说又联系不上师尊了,问游扶泠有没有师尊的讯息。   游扶泠说没有,那边的师姐哦了一声,换了话题。   “前辈,你的眼睛不会也是练翅阁出售的吧?”   丁衔笛早就注意到青川调不太灵动的一只眼了。   她出了道院抵达缅州,发现无论是修士还是凡人,对她的金瞳就像原世界戴个美瞳,并没有过多在意,在意的是她被通缉的身份。   除却妖族并不人人喊打,或许还有旁的原因。   “正是,你想要吗?”   青川调前来也是询问丁衔笛几人何时出发的。   在她眼里这群孩子毛都没长齐,即便宣香榧交代了丁衔笛身份非常,她也不管什么隐天司和道院的渊源,只要照常发工资就可以了。   丁衔笛:“我只听说练翅阁总部在遥州,是与隐天司一样,在各州也有分部?”   青川调颔首,“若是机械相关的,无论肢体或者孩子、灵兽、傀儡,都可以去练翅阁维修。”   丁衔笛:“等会儿,孩子?是傀儡孩子么?”   她忽然又想起自己似乎有个女儿,莫名看了眼游扶泠。   游扶泠低着头,也不知道季町说了什么,她似乎有些为难。   青川调颔首:“傀儡是傀儡,孩子是只剩一口气的孩子。”   丁衔笛忆起剑冢的司寇荞,问:“那若是一个人只剩一口气,药石无医,道术无救,练翅阁可以令她恢复如初么?”   青川调:“可以。”   “只不过还能活多少年就不确定了,所以我们这样的人,不追求大道长生。”   她胸口的那只毛绒玩意又探出脑袋。   女人戴着黑色手套的手指点着小东西的脑袋,给她喂了一把从袖中掏出的肉干,“你说的机械飞升不过是他们宣扬的教义,或许是为了揽财,为了名望。”   她的话糙得很,也很敢说,丁衔笛问:“那隐天司和练翅阁又是什么关系?”   青川调往后一靠,机械的手敲了敲桌面,一下一下,“深度合作,具体的还要问门主,我们都是打工的,主君的风月过往,不好说啊。”   这种话暧昧不清,听得丁衔笛眯起眼,游扶泠从天极令纷杂的消息中抬眼,“你的意思是,荒部也可以是练翅阁的人?”   隐天司可以算修真界的秩序建立者,四部各司其职,唯独荒部使君不对外公开,也有传闻他们的名字也代代相传的。   “可以这么说,毕竟人都不是人了,要修理,零件是练翅阁的人做的,姑且也算是。”   谈了这么多,青川调扫了眼窗外的天色,“你们何时出发?”   “前辈,你可知道我和我道侣正被公玉家追杀?”   丁衔笛忽问道,青川调点头,她长发漆黑,并无一点儿配饰,似乎全身最复杂的东西都在半张脸的面具上。   “我接下的任务只是协助你们完成神女墓的任务,你们和公玉家的恩怨不在我的职责范围。”   丁衔笛没有掌握化蛇的契机,出道院也并未遮掩一双金瞳。   好在缅州因魔气无人在意这些,几日的庆典奇装异服满脸油彩的仪仗队更是多。   如今她们要离开缅州前往西海,西海如今没有飞舟可以直达,需要中转好几个州部,走陆路舟车前去,她还是决定乔装一番。   丁衔笛:“那前辈不与我们同行?”   青玉调点着她的外置天极令,她的看上去比寻常人的令牌高级多了,明明是古代,科技感比未来还强烈。   “我正和副门主商量加钱的事,护送你们也不是不可以,出差和车马费,还有伙食费,对了,我还有我的家属……”   面前除了天极令外置面板,计算符咒化为数字落下,丁衔笛戳了戳游扶泠的胳膊,“这好玩,你不是法修吗?”   游扶泠:“你不是在道院偷偷卖符么?你不会?”   丁衔笛吓了一跳,“这你是怎么知道的?”   游扶泠出门那一趟丁衔笛事无巨细也没到这个程度,她登时面露绝望,“你可不可以给我留点私人空间啊。”   游扶泠:“你当我不知道就好了。”   “我又不在乎你有多少钱。”   很快青川调便得到了回答,“我可以与你们同行,不过副门主批的价格太低,我不随叫随到,只能保证你们不被杀。”   比起荒部主君,她更像个生意人,提起钱一板一眼,丁衔笛这才发现她那只胸口的毛绒还能变成算盘。   敲定了出发日期和路线,丁衔笛送走青川调,游扶泠靠在客栈窗台,盯着不远处鹅川的河水发呆。   丁衔笛问:“怎么了?不应该高兴吗?总算可以去找想要的东西了。”   游扶泠转身,倚着窗看着她,目光带着几分探寻。   “别不说话,这样看着很瘆人。”丁衔笛去摘她的面纱。   “丁衔笛。”   “你忽然这么连名带姓的好像我做错了什么。”   “款款。”   “太亲昵了,不要。”   “小款。”   “还是大款好听吧。”   插科打诨好一阵,丁衔笛伸手,游扶泠犹豫了一会,才靠到她怀里。   她们身高相近,拥抱实在没什么依人的味道,丁衔笛抱也没个正行,居然拉着游扶泠的手在屋里跳舞。   “你什么意思?”游扶泠挣脱不开,也不理解。   “你跳过舞吗?你和我生日不都会办舞会?”丁衔笛问。   “我不跳舞。”   “那和我跳。”   天没有黑,傍晚的飞舟掠过,斜对角的楼阁播放某染坊的广告,宣传上好的飞光锦缎。   没有音乐,丁衔笛哼着歌,客栈给修士准备了妆盒,丁衔笛还画了飞扬的赤色眼线,闭着眼也有迹可循。   “不要担心前路。”   游扶泠成日说杀了就好,比谁都果断。   丁衔笛清楚这人若是当真如此一根筋,才不会积郁成疾,让原本的心疾雪上加霜,在新世界还是不能喜怒哀乐俱现。   她的舞步翩然,彼此身着道袍,却跳着不伦不类的舞,丁衔笛搂着游扶泠的腰,游扶泠攀着她的脖子。   有人不愿意对视,有人的呼吸喷在另一个人的脸颊。   机械仙鹤的鹤唳声远去,丁衔笛的嘴唇贴上游扶泠的眉心——   “阿扇,我永远陪在你身边。” 第83章   “二师姐,我们不是过昆仑镜就可以到了吗?”   梅池坐上舟车,询问靠在一旁看案卷的丁衔笛。   琉光大陆淘汰了原始的马车,凡人出行,若是出得起钱的,也可以坐上和修士一样的舟车。   这样的出行工具都带着练翅阁的标志,目前她们所坐的车还是倦元嘉留下的。   “昆仑镜没有开西海线啊,我和你说的时候你又开小差?”   舟车很大,丁衔笛和游扶泠坐在一侧,她们的桌案前堆着一摞《琉光杂记》,全是丁衔笛出发前搜罗的。   “她满脑子都是明天吃什么,怎么会记得你的话。”   游扶泠端坐一旁,面纱换了制式,眼型也略带调整,身上修真者的装束全都消失了,一眼像是普通的凡间小姐。   丁衔笛换下了赤金的道袍,一身素裳,好不容易摆脱了麻子脸,也不愿意继续捏个普通脸蛋。   鉴于游扶泠有嫌弃她拿不出t手的前科,她在一张脸上大做文章,浓妆艳抹,红唇似火,还爱噘嘴说话,看得游扶泠想抽她。   梅池头上两个堪比违章建筑的发包也被丁衔笛强拆了,她也是这才知道梅池还会往里面藏吃的东西,这玩意居然还能当成碗!   有洁癖的游扶泠嫌弃之意更显。   丁衔笛原来的身份是乞丐,本该无限包容,奈何在原世界也是个货真价实的大小姐,再包容也嘴角抽搐。   鉴于小师妹很在意这个尖角包,只好给了她一颗新的储物灵珠,让她先把据说是姆姆送的礼物藏好。   梅池本就个包子脸,乔装后要求变成麻子,也不知道从哪学的,还给自己搞了一副假牙,更是寒碜。   舟车外边看像是世族大家的车辇,守城盘查的小兵掀开车帘,先瞧见一个牙缺角的女的,再看里头一共四个女子,似乎是两位小姐带着侍女,检查完她们的名碟便放行了。   祖今夕身上终年缭绕一股丹药味道,她看的大部分也是此类书籍。   一行人中她年岁最大,穿着最朴素的衣服。   卷发都盘成了发髻,丁衔笛还让她加了几条皱纹,乍看像个服侍小姐的婢女,看不出任何炼天宗预备长老的风姿。   丁衔笛很满意她们的改装,隐天司那边也全力协助她们完成神女墓任务,名碟都是新准备的。   若是遇见隐天司的盘查,直接亮出信物即可通行。   “我有听的,是吧阿祖。”   梅池上车后嘴就没停过,边上的祖今夕比侍女还尽心尽力,连龙眼都是剥好的。   途经一个新城池,还会下车给梅池买些当地的特色小食。   祖今夕颔首:“缅州的飞舟渡口已被公玉家渗透,我们只能迂回了。”   游扶泠翻着《九洲杂记》关于矿气行的部分,幽幽地说:“隐天司自己都有内鬼,我看迂回也没用,反正西海如今也是公玉家的。”   她扫了一眼对面浓妆的丁衔笛,这人还往眉心贴了花钿。   眼尾的赤金宛如残阳一抹,浓得实在夸张,但居然没有半分艳俗。   游扶泠也很纳闷,这造型怎么看都和清纯无关,居然也不妖艳。   换了张新脸……眼神也还是很丁衔笛。   “如今矿气行扩张,也有内斗,走其他两家的飞舟渡口会比公玉家吞下的矿气行安全许多。”   祖今夕耐心地剥石榴,她一如初见面色苍白,反而是游扶泠气色比从前好了许多。   梅池看看游扶泠,又看了看祖今夕,“阿祖,你自己是丹修,为什么不能吃补气血的丹药啊?”   “游扶泠现在吃得面色潮红,你不可以吗?”   “我是道侣采补,你是吗?”游扶泠翻了一页书卷,嗤了一声。   丁衔笛嘶了一声:“你能不能委婉一些?”   她们辗转数日,堪比保镖的荒部使君不管杂兵,也不知道宣香榧许诺了多少出差补贴。   若是她们宿在客栈,那位使君定然宿在比她们更好的房间,也不打扰一行人前行,偶尔能看到她养在胸口的小玩意跑出来偷吃,吓到了客栈的客人,投诉客栈还有鼠疫。   “有什么好委婉的,梅池又不是小孩子,不是有未婚妻么?”   “也不用避讳祖师姐,她本就比我们年长,想比在陨月宗时也有长老介绍自己的弟子给她吧?”   游扶泠垂眼扫过矿气行赵家的介绍,《琉光杂记》也分多个板块,似乎比现代的杂志分类更加细致。   在原世界的小说作者或许也没想到这个世界发展如此之快,她下笔如有神,却神不过环境的自然更迭。   “阿祖,有吗?”梅池看向祖今夕,丁衔笛朝游扶泠使了个眼色,“听起来你师尊也给你介绍过?”   游扶泠:“介绍你啊。”   她忆起季町的询问,“也不知我师尊又去何处云游了,宗门内又找不到她,好多事压在大师姐身上,居然还要操心弟子的婚配问题。”   丁衔笛还记得游扶泠的师尊一身彩袍,笑得和善,也神神秘秘的。   不过对方的师尊好歹是个人,不像自家的,梅池见过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陨月宗是有这样的先例,只是我志不在此。”   祖今夕摇头,看向梅池,“你呢,若是此去西海,饵人都不在了,你当如何?”   丁衔笛那天偷听一清二楚,“她那未婚妻就是我师父画的一个饼,都是妻子,必然能做到说到的几条。”   她思来想去,撑着脸道:“许是师尊怕梅池被不怀好意的人哄骗,才编出来的说辞。”   游扶泠:“你说不怀好意的人是祖师姐?”   她嘴太快,丁衔笛捂她嘴都来不及。   被游扶泠掐过的梅池没有隔夜仇也天生和游扶泠不对付。   如果不是丁衔笛亲自认证,她都怀疑自己对游扶泠的讨厌,或许来自对西海白鲨的厌恶了。   梅池:“阿祖才没有不怀好意,她都放弃宗主之位和我们同行,你居然还怀疑她?”   “为什么不能怀疑?”游扶泠放下书册,“她可是能突破道院禁制,带你从道院外带你进入剑冢的人。”   “梅池,你吃的东西是和你大师姐一样都拉完了?”   丁衔笛被她的粗鄙之语惊得倒吸一口冷气,怕这二人又在车内掐架。   没有灵力纯肉搏,游扶泠这种脆骨玩意只会被梅池一掌拍死。   “你辟谷你了不起!有本事一口水也不要喝啊!”   梅池怒目,“别回头你自己飞升,丢下我二师姐一个人。”   她向来偏袒的丁衔笛。   不知道丁衔笛真正来历的倦元嘉总感慨你们点星宗感情好,殊不知游扶泠听到这样的话最是窝火。   丁衔笛和梅池分明是穿书后才认识的,却给人一种她和梅池的相遇早过自己和丁衔笛。   最令游扶泠生气的是真相还无法说出口,她只能咽回去。   看丁衔笛坦然承认,说是啊,我和小梅池是师姐妹感情当然好,你们大家族就做不到这样。   丁衔笛总是这样。   “什么丢下不丢下,梅池你也少说两句,”丁衔笛头都大了,眼神示意祖今夕帮忙劝架,“我和阿扇是天阶道侣,怎么可能一人飞升一人留下呢,干什么都必须是成双成对的呀。”   梅池气鼓鼓的,“她这人说话太难听了,为什么怀疑阿祖?阿祖不也是大宗弟子吗?”   她还牢记那日祖今夕的剖白和身上的伤痕,饵人很难动情,情爱似乎在上古就已然断绝,宛如是神罚。   在时间洪流中倘若能生出一丝感情都算异类。   梅池在天极道院是异类,她在西海饵人的族群里也是异类,因为她想念母亲,为了母亲可以做任何事。   饵人们大多和她父亲一样,只为繁衍,不谈情爱。   斗兽场的场主出头也不过是私自分尸贩卖,并不追究这样的态度。   若是此刻周围还有个饵人,或许会讶异梅池和人类同化的感情。   她甚至看上去已经有了七情。   游扶泠推开丁衔笛的手,“大宗弟子又如何,她能带着你从岛外海底潜入天极道院剑冢本就值得怀疑。”   “梅池,我知道你没脑子,但你应该清楚无方岛的地势,那样的海崖,是比修士更厉害的采珠人都不敢下潜的。”   “她一个人就算了,还能带着你这样的笨蛋下潜,躲开天极道院的阵法禁制,绝对有问题。”   被丁衔笛眼神示意劝架的祖今夕一声不吭,梅池据理力争,“你那日偷听我和阿祖说话了不应该明白吗?”   “她被散修拿去修炼过,后来拥有了散修的法宝。”   “是吧,阿祖。”   “我们阿祖还是陨月宗的首席,凭什么你游扶泠能有最好的待遇,我们阿祖就没有?你敢说你的储物灵珠里没有避水珠?”   游扶泠冷笑一声,“避水珠?你是不是还要说避水诀?”   并未被面纱遮蔽的一双眼冷冷扫过梅池天真的面孔,“你问问你的好二师姐,她如今修为大成,能不能下到海崖?”   舟车已然入了新的一座城池,这座城池的封魔井正常运行,街边热闹,喧闹的声音传入车内。   “我……”丁衔笛还未说完,游扶泠却停了舟车,径直下车走了。   室内一片死寂,游扶泠明晃晃怀疑祖今夕的身份,梅池据理力争,祖今夕面色一如既往苍白,和丁衔笛对视一眼。   丁衔笛知道自己应该去追游扶泠,也不否认游扶泠说得有错。   祖今夕身份有异,最大疑点仍然是她居然能从无方岛进入天极道院剑冢。   若是梅池没有和倦元嘉说漏嘴,恐怕大家都被蒙在鼓里。   梅池:“二师姐,你去追她吧,她是你的好道侣,我就是讨人厌的饭桶。”   丁衔笛:“t……” 第84章   祖今夕看了眼外头,不远处便是她们提前选好的客栈。   她似乎对方才吵架的内容毫无解释之意,淡淡地道:“我和梅池先去前边的修真客栈入住,丁师妹你找到游师妹再一块过来便可。”   青川调一直跟着她们,丁衔笛颔首离开了。   车马缓缓向前,外头食物的香气传入,梅池却难得没有东张西望,她望向祖今夕,“阿祖,游扶泠的意思我听懂了,她觉得你不是人。”   “你也不是饵人,我也明白。”   梅池抓住祖今夕的袖摆,丹修不着天极道院的校服,随身携带的衣物大多也是外头丹修的常服,不起眼。   如今换上修真家族婢女的衣裳,也显得不卑不亢。   她病态的脸爬上些许笑意,“梅池,我的确不是人。”   尖牙被她舌头抵着,这些年祖今夕一直抗衡这股对饵人的吞噬欲,陨月宗的弟子没少背地里骂梅池不知好歹。   此行出发之前,马上要继任陨月宗宗主的朝昌雪还送了祖今夕不少珍贵丹药。   在她看来,祖今夕的恋慕堪比铁树开花。   只是看上的是根笨重木头,人若不化为海水,恐怕无法托举这样沉重的懵懂。   梅池:“那你是妖吗?”   她对妖族接受良好,“是妖也没关系啊,我大师姐也是妖,二师姐还是蛇,你就算是丑丑的妖怪,我也不会嫌弃你的。”   “阿祖无论变成什么,都是阿祖。”   祖今夕的卷发盘在脑后的发髻,她一张脸素净中带着苍白,实在谈不上俏丽。   很多人想起她,先忆起的是祖今夕的气质。   以前祖今夕不懂,她只是觉得这样更好,吃掉也毫无负担。   那现在呢?   祖今夕忽然问:“饵人算妖吗?”   “饵人……我也不知道,但饵人就是饵人,变不成别的了。”   “小时候母亲说我们族群天生难以切割,要打碎骨头都能砸坏斧头,凡人很难伤害我们。”   “修士……修士……”   她忆起被卖掉的姆姆,抿了抿唇,“师父说饵人没有感情,很难入道的,我是特别的。”   祖今夕笑了笑,“你的确是特别的。”   梅池拧着祖今夕的袖摆的布料,看着上面的纹路展开,又拧紧,“以前我们的天敌只有白鲨。”   “后来……我发现父亲能把母亲卖了,也是敌人。”   “斗兽场的饵人都是我的敌人,我要成为第一,才可以吃饱饭。”   “我没有见过白鲨。”   梅池在旁人眼里并不漂亮,但她天生珠圆玉润,说糙也不过是言行举止,夸人爱用食物形容,好吃和保持。   她看上去也很好吃,像是刚捞出来的汤圆,冒着热气,裹上黄豆粉或许会更好吃。   祖今夕距离辟谷只有一步之遥,她对食物也没有兴趣,有一口气或者便好了。   梅池是她最大的食欲,食欲却说:“现在我不觉得白鲨是天敌了。”   “西海都那样了,饵人都被卖光了,指不定海底的白鲨也被修士捞走吃掉,皮肉做成工具。”   “当初公玉璀要杀死二师姐,也是要把她做成工具。”   “阿祖……”   车内很大,另外二人离开,越发显得空寂。   香炉袅袅,掩盖了饵人天生的味道。   “我忽然觉得……万事万物都是鱼肉,没什么区别。”   风吹车帘,梅池在各种纷杂的味道中嗅到了熟悉的气味。   街头的海货铺,挂着一扇扇骨头,墨鱼骨、鱼干、鱼皮和鱼头……   还有饵人的被风干的肉和剔下来的骨头。   祖今夕手背湿润,她惶然低头,先看洇开在她衣袖的泪水,看向眼前的饵人。   梅池哭了。   这是这么多年,她第一次看梅池哭。   哭得她心也麻麻,口中苦涩。   她循着梅池的目光望去,海货铺上饵人的肉和白鲨的骨挂在一块,有人问询,也有人野狗叼走边角料。   万物为刍狗。   白鲨批皮化人,也学人的衣食住行、言行举止,也食人类所食。   她们似乎没有区别了。   祖今夕低头,捧起梅池的脸,凝望饵人懵懂的眼眸。   她多年汲汲营营,憎恨人类,想要报仇,却恐惧这是海中捞月。   因为她也是半个人,半只白鲨,人性和畜生有区别吗?   或者说天道本就无情,弱肉强食,不论来处,归处都是案板一张。   温软的气息扑在梅池脸上,祖今夕吻去她的眼泪,枯槁的手搂住饵人的身体。   她为人骨架大,道院没少人说她是行走的骷髅架子。   骷髅架子也能拥住温热的饵料,压抑多年的接触在这一刻袭来,梅池瘫软在祖今夕的怀中,嘴唇嗫嚅喊着她的名字。   阿祖。   祖今夕想:可我是刀俎的俎。   *   丁衔笛下车追着游扶泠而去。   她们从缅州出发,穿过昆仑镜抵达距离西海最近的城池,又要换车马途径无数小城前行。   越是往西海,空气越是湿润。   她们脚程很快,年节过去,本该是春末的边城依然冷冽。   小城白日热闹,不远处似有凡人比武招亲,游扶泠不爱热闹,往边上走,正好被丁衔笛逮个正着。   一只手伸过来把她拉到墙根下,温热的躯体贴上来。   面容妖艳的女郎贴在游扶泠的颈侧,一双眼眨着,委屈都要随着眼泪落下来了,“这位娘子,何故丢我一人。”   “人生地不熟的,小女很害怕的。”   她说话怪腔怪调,游扶泠并不吃这套,推开丁衔笛,“别装模作样。”   “和你说话怎么叫装呢,”丁衔笛依然趴着不动,“阿扇,我第一次发现你吵架挺厉害,一次说了这么多。”   游扶泠哼声道:“你想和我吵架是吗?”   丁衔笛摇头,她方才下车还戴了帷帽,因摇头晃动,扫过游扶泠的脸颊。   “我和你吵还是直接用嘴比较好。”   “别生气了,我们偷偷亲一口。”   “谁要和你亲。”游扶泠别开脸,丁衔笛凑近,帷帽恍若婚礼的头纱,遮住了二人。   巷道狭窄,只容一人通过,丁衔笛掀开游扶泠的面纱,额头抵着对方的额头。   人声隔绝在帷帽落下的纱帐外边,朦朦胧胧。   “那还有谁能和我亲,我们不是合法的吗?”   丁衔笛捏住游扶泠的手指,极为不要脸地把浑身的重量都压在柔弱的道侣身上,声音因布料阻隔听上去带着浓重的鼻音,“阿扇,不要生气了,你再生气又晕,晕了我们怎么玩。”   “你不会想要我像之前醉酒那样,被你翻来覆去,玩弄来玩弄去吧?”   她断句和咬字都怪异无比,暧昧无处遁形。   游扶泠对旁人可以言出讥讽,直白无情,对丁衔笛向来是一拳打在棉花上,还能把自己呕个半晌。   “是你想。”   她垂眼,掐了掐丁衔笛的耳垂,对方的耳饰繁琐无比,垂在肩上,这么勾着着实疼,丁衔笛哎哟好几声。   剑冢里浑身浴血的人不喊疼,面对滔天魔气,都要被箭镞穿脑而过,她也不喊疼。   这种时候哭哭啼啼,搂着游扶泠撒了个大娇。阿扇和宝贝混着这个世界那个世界的亲昵称呼,像是攻城先行的木锥,游扶泠城门遮掩不当,很容易被丁衔笛率领的铁骑长驱直入。   “疼啊。”   丁衔笛抱住游扶泠细弱的腰,“你不心疼我?”   游扶泠嗤了一声,“你的小师妹不心疼你?”   “这不是有你么,梅池有人,用不着我。”   游扶泠:“别转移话题,你难道不觉得祖今夕有问题?”   丁衔笛依然贴在她身上。   越往西海,气温也比之前高了些许,但是寒风依旧刺骨。   她身上的大氅毛毛戳着游扶泠的颈侧,再清高冷傲的人也会痒,游扶泠躲了躲,却被丁衔笛摁入怀中。   “是有问题,问题还很大。”   丁衔笛声音慵懒,“你嘴也太快了,我本想过几日再提的。”   “倦元嘉之前和我说,她怀疑祖今夕不是人,但没有证据。”   “你倒是好,直接判定,证据呢。”   “就算她是坏人,那这段时日也没动什么手脚,再说了,这几年梅池可是她养大的。”   “我就算不是真正的丁衔笛,现在也是梅池的二师姐,这样的恩情,多少要顾念的吧?”   游扶泠:“你说我没人情味。”   她下定义总是如此刁钻,丁衔笛嘶了一声,“我哪有这么说,你怎么老往我内涵你身上引。”   “你这人是挺狠的,又没有狠到极致,总把罪责往身上揽,难怪总是气急攻心。”   丁t衔笛还记得之前游扶泠晕倒的几日,她自己昏迷好歹是有气的,不像游扶泠,活像死了,身体冷冰冰,怎么也捂不暖和,要不是有气和身体依然柔软,丁衔笛都怕她死了。   她在这个世界获得了很多,唯独游扶泠是不能失去的。   “转嫁转嫁责任吧阿扇大人。”油嘴滑舌的女郎嘴唇开合,游扶泠看了两眼,手指点了一下丁衔笛的下唇,指尖登时多了一抹艳丽的红色。   “都怪你。”   游扶泠盯着这抹红,“没有你,哪有这么多事。”   “是啊,都怪我,穿书来就不应该和你相认,这样我们就不会知道这本书不单纯,知道明菁或许不是主角。”   “但是游扶泠。”   丁衔笛任由游扶泠手指戳在自己的脸颊,像是剜出了鲜红的酒窝,又像是歌女的新装,“我不后悔那日和你相认。”   她们进入了汀州地界,距离西海还有一段路程。   呼吸冷冷,似乎还混着海风的咸腥。   这里修仙者众多,也不禁小型飞舟穿行,抬眼便可以看到不少私人飞舟迅速飞过。   矿石转化成的矿气催动舟桨,宛如发动机的轰鸣。   对面的赌坊下午开门,已经聚集了不少赌徒。   游扶泠:“漂亮话真多,所以你打算怎么处理祖今夕,她是个隐患。”   “我托大师姐查过她的背景,和她与梅池说的过往也对得上。”   祖今夕的过去毫无漏洞,唯一的破绽就是她那日带着梅池进入剑冢。   游扶泠和兽化的丁衔笛交合后升阶再度引来天雷,她穿回去之前最后的意识便是丁衔笛叼住了自己,在天雷的攻势下穿行。   最后那道天雷威力无比,还有两股不同的灵力交缠。   游扶泠和丁衔笛在缅州都见过祖今夕出手,后来的路途也有验证,其中一股力量便是祖今夕,剩下的一股是裴飞冰。   带着梅池来寻找丁衔笛的祖今夕,为何会和裴飞冰对上,又为什么加诸天雷。   若不是首座坟冢打开,分担了这股融合后近乎毁天灭地的天雷攻击,或许丁衔笛和游扶泠都会死在剑冢。   祖今夕是谁派来的人?   难道她也是公玉家的人?   连日来她们私下猜测得不出答案。   游扶泠厌烦了这样打扰她和丁衔笛私下相处的闲杂话题,恨不得速战速决,却有梅池这个胳膊肘往外拐的。   “她要动手总有目的,若她想杀我,也要找机会。”   丁衔笛穿书至今,幻境百年过去,她也不能保证自己回到原世界还是那个自己了。   只有游扶泠近在咫尺,不容失去。   偶尔夜深人静,她望着游扶泠闭眼的面孔,依然觉得荒唐,又很奇妙。   我不心动,但心自动。   她似乎也一样。   那也没什么好多说的了。   “真到那个时候,你敢保证自己毫发无损?”   游扶泠掐着丁衔笛的下巴,敷粉的面容和记忆不同,眼神始终未变。   “毫发无损做不到,至少死不了,”被掐着下巴的人凑近,“反正你会在我身边,不是吗?”   “若是有一日你不要我了,那我才会千疮百孔。”   丁衔笛眸光复杂,却没有怀疑,长腿隔着层层衣裳撞开游扶泠的双腿,两个人嵌在一块,好似真会永不分离。   “那梅池呢,”游扶泠问:“你不是很心疼她,不怕祖今夕对她做什么?”   “她啊……”   丁衔笛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你没发现金丹期的修士都能被她甩开吗?对付她除非先发制人,一般伤不倒的。”   “祖师姐和梅池认识多年,要下手早下手了,即便有所图,恐怕也是无从下手。”   她不完全相信祖今夕诉说的过往,却也不会百分百否定,这样的世道,有难言之隐的人太多了。   “梅池嘴上说有未婚妻,身心都向着人家,这才不好办。”   丁衔笛在原世界还很年轻,在这边幻境百年,更是老气横秋,“万一祖师姐剖开是个黑心的,小师妹已经离不开她,这怎么办?”   游扶泠:“那还不简单,打断腿关起来,时间一长,自然忘了。”   她放狠话一流,丁衔笛才不相信,再不对付的人也顾忌这种亲眷关系,游扶泠对梅池多半还是恨铁不成钢。   “还好小师妹喜欢的也是女修,”丁衔笛揉了揉眉心,低头瞥见游扶泠腰上挂着的蛇鳞香囊,忆起这条蛇大言不惭的女儿身份,“真是郁闷,我到这怎么拖家带口的,被我妈知道我多了妹妹,有了老婆,还有个送上门的不是人女儿,估计真要把我腿打断了。”   游扶泠:“是啊,不然你强行分开她们,梅池还有了祖今夕的孩子,我看你怎么办。”   丁衔笛不敢多想,“绝无可能!”   她看游扶泠似乎消气了,又贱兮兮地凑过去,问:“如果真是这样,我们一大家人生活不好吗?”   游扶泠抽回自己的手,拿回面纱,“不好。”   “我会把她们都赶出去。”   丁衔笛不让她戴面纱,游扶泠也可以易容,但先天的符咒改不了,只能变变样式,这样看还挺有异域风情的。   “就不能通融通融么?”丁衔笛拖着语调问道。   这样的假设是游扶泠以前最厌烦的,她的人生实在没什么多余的设想。   死也一眼到头。   丁衔笛不同,她太能躁了。   躁得狂傲,躁得山崩地裂,把游扶泠本就摇摇欲坠的城池推倒重建   也要霸占城池里唯一的掌权者,哄开唇齿,刻下印记。   “不能,”游扶泠戴上面纱,烟波横斜,“你若是纵容一群穷亲戚投奔,我会把你一并赶走。”   她眼神倨傲,一如初见的高不可攀。   丁衔笛攀登过,也在高点插过旗帜,笑得顽劣,“是吗?”   妖艳的假面贴上面纱,红唇留下蛮横又暧昧的濡湿,她点点头,“那我只好多吹吹枕边风了。” 第85章   丁衔笛一行人一路朝西海而去,进入汀州地界后路也崎岖,州部之间的巡防更为严格。   这只是普通小城,居然比中心州部还关卡重重。   丁衔笛和游扶泠去客栈的路上,发现沿途不少售海货的店铺。   汀州包括西海,从前毒瘴遍布海岸线,西海也不通人烟,如今毒瘴清除,商贸往来便频繁许多。   天上的飞舟航线由矿气行和公玉家掌管,其他货商都必须走陆地。   隐天司也有自己的权限,这次还是副门主的任务。但游扶泠和丁衔笛又是公玉家通缉的,青川调带着她们,很容易暴露。   任务不赶时间,加上荒部的使君提及神女墓位置有所变动,丁衔笛打算先去梅池的故乡,名为绿台的部落渔村。   路上的商队舟车一架连着一架,丁衔笛和游扶泠走在一块,问:“我们走到现在,你有看到倦家和明家的商队么?”   游扶泠摇头。   倦元嘉和明菁离开后似乎很忙,几乎没能说到一块去,看到丁衔笛报平安后更是鲜少发牢骚了。   丁衔笛猜她本家也有不少变动。   她是有公玉家一家独大的认知,但没想到能独大这么多,据说在凡人的朝堂还有一席之地。   “我看隐天司不是不想管,是根本管不了。”   琉光大陆的局势远不是丁衔笛在道院上课听来的相安无事。   矿气行之间连年抢地盘,三大世家的客卿也势不两立。   没有了灵脉,修士无法飞升,披着一层法衣也无法遵循道法自然,为了身外之物拼了个你死我活。   “管得了的话早把东君冷如凤杀了。”   一根蜡烛滚到游扶泠脚边,一个小女孩跑了过来,捡起蜡烛,抬眼瞧见一双冷冷的眼,吓得连连道歉,“贵人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城内除了卖海货的,剩下的大部分是卖蜡烛的,丁衔笛在《九州杂记》见过这个蜡烛小镇的介绍。   汀州半边都是海岸,从前西海因毒瘴无法开发,是九州中最穷的一个。   其他地方靠山吃山,靠海吃海。   他们无海可吃,不知怎的开始生产蜡烛,从卖出去第一批货开始,家家户户都开始制作蜡烛,商队来往,也算带出去了。   此地也靠着蜡烛产业得以过活,比其他城池富裕许多。   如今瘴气消散,这也成了舟车毕竟之城,更是热闹。   “没事,你走吧。”丁衔笛转头,冲小女孩笑了笑。   游扶泠移开眼,“你怕我对她怎么样,我在你眼中是这么喜怒无常的人?”   丁衔笛:“刚还和你说别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找原因呢。”   “你戴着面纱也貌美,我怕小t朋友多看两眼爱上你,抢走我的正妻之位,不成吗?”   游扶泠嘴角难以抑制上翘,“胡话真多。”   路上人多,梅池传讯说同祖今夕在沿街逛,告诉了她们舟车停留的位置。   丁衔笛看游扶泠有些疲倦,先带着人回去休息了。   青玉调与她们同住在一间修真客栈,游扶泠才睡下没多久,她的消息便来了。   丁衔笛和挂在游扶泠身上的蛇鳞包依然没什么亲密接触,也知道这玩意几乎十二个时辰都在睡觉,她用自己的剑柄戳了戳巴蛇,“醒醒。”   蛇鳞包里弹出个刺啦啦的三角蛇头,眯着眼我倦怠地问:“款款,我不叫醒醒。”   丁衔笛喂了她一颗路上买的蛇果,“我要出门一趟,你照顾好她。”   她的灵力包裹着游扶泠,像是温柔地抚摸。   “我会保护阿扇的,”巴蛇又缩了回去,“这里有海的气息,你回来给我带一只大虾吧,我好想吃。”   遍地都是卖海货的,丁衔笛嗯了一声。   丁衔笛离开后游扶泠还睡着。   失去了道院灵脉的温养,她比从前嗜睡许多,换作道院时,丁衔笛这样的离开她势必是会跟上的。   金色的灵力笼罩整间房,法阵一层一层,一旦有人闯过,丁衔笛会迅速赶回。   丁衔笛一刻钟才赶到目的地。   手上撸着雪貂的荒部使君站在城外,看着匆忙赶来的人,啧声道:“太慢了。”   天色渐晚,城外能听到山那头海边的声音,夜晚矿灯亮起,这里是她们抵达的尽头。   前路不允许普通舟车前进,西海全线由公玉家和赵氏矿气行管辖,只有得到她们通行令的商队才可以前进。   丁衔笛和青川调一块站在山头,问:“您不是说下属要来了吗,怎么,和我们一样被拦在外头?”   离开道院之前,丁衔笛对隐天司期待很高。   毕竟照洲神鼎在隐天司所在天都,那是只有修真者才可进入的领域。   照洲神鼎上写着所有修士的命簿,怎么也算是掌管修真界的老大,居然出个任务还要看世家和矿气行的脸色。   “神女墓又移动了。”   青川调手一挥,面前出现了整个西海的地图,红点的位置正是她们要去找的碎片之地。   “还在移动?这是海底墓还是沉船啊?”丁衔笛皱了皱眉,“就算是沉船,都过去上万年了,还会动?”   青川调的眼神给了答案,丁衔笛忽然明白为什么这个任务能搁置百年了,这和刻舟求剑有什么区别?   天绝不会是借口吧?   是不是找到了天绝没找到墓?   “神女墓如今在西海这个位置。”青川调戴着黑手套的手指指向红点。   她不苟言笑,去哪都带着灵宠,来路上丁衔笛不止一次见她狂吸灵宠。   不知道是不是有闻味道的瘾,游扶泠不理解,丁衔笛也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   只有梅池闻了闻祖今夕的衣服,说阿祖身上苦苦的。   “所以呢?”丁衔笛语调凉凉,“您不会想说就算隐天司也进不去公玉家的地盘?”   “你不是荒部使君么?不能亮出你的身份牌直接过去?”   她们所处的山脉正好是从前的瘴气所在,丁衔笛这才发现头顶有两个月亮。   真的月亮今日是弯月,另一个是一个发出宛如月光照耀的……钵。   无数从山林涌出的瘴气似乎是被这玩意吸走的。   青川调:“你以为荒部使君是什么香馍馍?”   “当年道院毕业,好不容易考上,接到就职书才告诉你五十年涨薪一次,说好的年假从不兑现,变成了弹性工作。”   “随叫随到不说,还是末位淘汰制,我和冷如凤隔三差五倒数第一,更不会加钱了。”   “你还和我说这待遇?”   她的怨气简直比这里被收走的瘴气还浓郁,丁衔笛嘴角抽搐,心想这不会是宣伽蓝干的吧,游扶泠不是说她穿书那会大学都没毕业呢么?怎么比我家公司待遇还差。   “那就没有副门主的手信?”宣香榧多少岁数丁衔笛也不清楚,前辈说话斯斯文文,和首座完全不同,给得也挺多的。   如果这是一个游戏,她也是个顶好的npc.   “没有。”青川调给丁衔笛看了宣香榧的回复。   上司回复也冷冰冰:“副门主闭关,你们自行解决。神女墓碎片关乎隐天司万年大计,事成之后年薪翻倍,年假翻倍,绩效……”   连丁衔笛都看得出是画饼了。   头顶的法器亮光比月光更胜,前辈幽幽叹了口气,“建议你们道院毕业的,不如去做个世家客卿,好赖吃穿不愁。不像我在照洲天都为了容身之处每月还账无数,入不敷出,考虑二胎都考虑了二十年。”   这下前辈变苦口婆心的学姐,丁衔笛无言半晌,心想:宣伽蓝不会还在这个世界炒房吧?   “先前副门主不周旋,神女墓又漂流到了西海目前属于公玉家的海域,”青川调语调平缓,掌心戳出灵宠的绒毛,她满足地眯起眼,“我们只能伪装成商队,混进西海。”   山脚下是排队进入西海圈地的商队,舟车绵延不绝,从山上看热闹极了。   入夜,城内也灯火通明,丁衔笛耳力好,还能听到丝竹乐声。   “那通行令呢?”丁衔笛问。   “我会搞到手。”青川调明显对她们几个获取祝由鼎碎片不抱期望。   她的下属也都是这些年出生入死的修士,或许在天都有负债,各处讨生活,不像凤君的下属还在各大城池开了歌楼。   “顶级的通行令盖着公玉家的火漆,此漆产地青州,是人血朱砂,这不好仿造。”   青玉调顿了顿,“我只能搞到最低等级的通行令,十人一队,你们四个加上我,还有五个人我已从天都召回。”   丁衔笛:“才五个人,能顶用?”   她知道公玉家对自己虎视眈眈,哪怕西海不是公玉家的主阵营,保不齐还有什么高手。   这段时日乔装度过越是安稳,丁衔笛便越是忐忑,总觉得后面还憋了个大的。   青玉调扫过山脚下出行的舟车,运送的似乎都是海货,水滴了一路,不少车轮卡在泥泞里,还有人的咒骂声。   能让世家和矿气行趋之若鹜的,便是利益。   青川调也很好奇西海有什么。   她得了宣香榧的调令,明白这是千载难逢的升迁机会,若是排名上升,使君的名头也可以更换,她早看前面几个不爽很久了。   她也想住天都最好的房子。   隐天司不是商队,但也重利,宇部还专门计算荒部出任务的成本。   上次押送井箍之时青玉调就因用人过多,吃了一张罚牌,要求她降本增效。   若这群道院出来的孩子真是个人物,或许她能吃得更多。   冷如凤选公玉家,不如选宣香榧看上的人,副门主是只老狐狸,能让老狐狸敞开宝库的,必然不是一般人。   夜风中丁衔笛幻化的脸艳丽多情,金瞳隐在普通的黑眸下,写着不满。   青玉调拍了拍掌中灵宠的屁股,淡淡道:“它可以算两个人,就是出场费比较高。”   丁衔笛对上青玉调澄黄的机械眼珠,似乎明白了这位前辈或许生活拮据,房贷入不敷出。   她心领神会道;“前辈祝我们完成任务,又一路护送我们至西海,我这也有一份薄礼。”   青玉调听宣香榧调遣,只要不伤害这群道院弟子,任务失败成功对她来说并无差别。   或许不接这个任务,她还能去做性价比更高的活。   丁衔笛队伍却还有个不定时炸弹,还要面对神女墓未知的探险,还有公玉家地盘一旦身份暴露的围剿。   不就是花钱雇保镖,她从余不焕那薅了不少好东西,结合看过的《琉光杂记》天都版块,就可以换算出价值。   丁衔笛给的是万年份的上品丹药,还有一份老祖宗藏得很好的灵宠饲料。   余不焕似乎没有灵宠,也不知道这东西是她打哪来的,反正是个好东西。   自称丁衔笛女儿的巴蛇爱吃果子,不吃饲料,这只灵宠倒是喜欢。   她擅长投其所好,看青川调满意了,提出自己的要求。   “前辈,我只有一个请求。”   荒部使君检查了饲料的成分,给了灵宠,一张冷酷的脸难得勾起笑意,“说吧。”   “你和地尽的性命本就是我的任务,除此之外,你还可以再提两个要求。”   她还真是一点也不想欠人情。   丁衔笛也不客气了,“我希望前辈保护我的道侣毫发无损。”   “我的师妹也同样。”   青川调:“就这样?”   丁衔笛颔首,“就这样。”   青川调:“那你自己呢?”   丁衔笛摇头,“不至于这么倒霉吧,您都在场了。”   这些时日青川调也跟着她们一起走动,前辈偶尔会坐下一块吃饭,多少目睹过游扶泠和丁衔笛的相处。   她似乎挺意外的,“我还以为你会优先选t择自己。”   这二人人前鲜少诉衷情,依然不相信世界上还有为另一人豁出去的傻子。   这已经不是万年前的时代了,结为道侣也代表大难临头各自飞。   丁衔笛笑了:“我和阿扇是天阶道侣,前辈。”   逗弄灵宠的前辈手指一顿,“天阶?”   还一身浓艳打扮的丁衔笛撩了撩自己的发尾,夜风吹得她的耳坠叮当作响,“是啊,还是副门主亲自主持的,我以为您知晓呢。”   天阶道侣同心共震,生死感应,也算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就是捆得太紧,解绑代价也很大。   轰轰烈烈在一起,分开或许也是轰轰烈烈的。   隐天司门内也有不少看对眼的,只是碍于门规,很少部门内部消化,怕办公室恋情影响工作。   宣香榧以身作则,几百年单身,荒部的使君全员单着,不过没有道侣,不代表没有相好的。   别说结为道侣,更别说天阶了。   青川调颔首,“你们玩得还挺大。”   “所以我一拖三,你算盘打得挺响。”   “哪里是算盘打得响,天阶道侣,没办法的。”   ……   丁衔笛和青川调商谈之后,又随对方去了一趟购置车马的商户。   夜晚的城池没有宵禁,比白天热闹许多,商队往来,歌楼揽客,酒楼满座。   白天的肉铺晚上改成了其他铺子,丁衔笛回去的路上遇见了在外头闲逛的梅池。   对方正趴在一个池子前捞鱼,被她捞出来的带鱼在灯下颜色美丽,居然还是活着的。   这种生活在海里的东西如今也被尽数打捞,城中随处可见海底生物,连歌女的着装都与海有关。   丁衔笛隐在人群中,她很少这样看梅池。   她发现小师妹和祖今夕又亲近了许多,至少在今日之前,这段赶路途中,她们是没有牵过手的。   十指相扣的牵手,是不是太暧昧了?   丁衔笛站在人群中,神色严肃。   一条蛇从另一个人身上掉下,自然地滑入她的衣袖,待丁衔笛发现,她的手腕已经被巴蛇盘住了!   冰凉的触感着实可怕,若不是还有帷帽遮挡,丁衔笛此刻的神色定然不好看。   周围人太多,这座海货和蜡烛并存的城池外来人也不少,丁衔笛不确定公玉家的人是不是埋伏在周围,她只能忍住内心的翻江倒海,低头问巴蛇:“你怎么来了?阿扇呢?”   “她醒了,说要看看你夜会什么人,就把我带出来了。”   “款款,她现在比以前还善妒,这是夙世累积吗?那你可真是辛苦。”   “我真是谢谢你体谅了,”丁衔笛的话像是从齿缝中蹦出来的,“她为什么不联系我?”   “人现在在哪里?”   今夜似乎是城中节日,到处都是人。   杂耍还分机械和普通的,沿途也有机械飞升派的修士传道,丁衔笛还得了一块矿石模样的糖。   “她怕你外边有人,当然不会联系你了。”   巴蛇盘在丁衔笛手腕,表情满足,比起游扶泠,她还是更黏丁衔笛。   “你没有告诉她我和青川调前辈出门了?”   “不对啊,我给她留了信了。”   “还不是款款你太迷人,她担心也是正常的,毕竟你们每次在一起都不能长久……”   这条蛇忒聒噪,还爱说不吉利的话,也是个说话不能说完全的主。   丁衔笛懒得设想前世今生,抓住现在对她来说最正确的选择,虚无缥缈的前世不去好奇也罢。   “就算不能长久也是从前,你能不能提供有用的讯息?”   丁衔笛挺想让盘在手腕的蛇闭嘴的,她在人群中穿行,偶尔还有人吆喝她买点东西。   路上与她相同装束的女郎也不少,丁衔笛的装束并不晃眼。   她用天极令寻找游扶泠未果的,好在这座城池不禁止术法,但她的传讯符箓燃烧殆尽,依然没有游扶泠的消息。   丁衔笛只好先找到梅池和祖今夕,让她们也帮忙寻找。   巴蛇:“你们不是天阶道侣吗?听小梅池说能互相感应,失效啦?”   丁衔笛怕蛇也分情况,之前的慌张多少带着点逗弄游扶泠的味道。   毕竟她老婆不苟言笑,倦元嘉还和她们同行的时候没少说你这样下去恐怕干得出烽火戏诸侯的事,明菁还不忘拆台,说她骂你昏君。   “那多没隐私啊?”   丁衔笛囫囵回了一句,她也知道这种感应若是精准,也是生死大事。   平日她们几乎待在一块,哪有什么分开的时候。   就算游扶泠刚来赌气下车,也很好找。   “那你没有给她法宝吗?可以找到人的那种。”   巴蛇打了个哈欠,丁衔笛弹了弹它的脑袋,“别睡,你难道不是和她一块出门的?”   “我醒来她就不见了,我只好来找款款你了。”   丁衔笛叹了口气,符箓无法追踪,天极令也不回,她也只能寄托道侣印了。   她找了个相对僻静的角落,凝神内视,在万千嘈杂中寻找游扶泠的气息。   今夜城中人实在太多,游扶泠的气息又格外淡,几乎转瞬即逝。   很快丁衔笛就在纷杂中感受到了另一股似乎哪里见过的熟悉。   是……   剑冢的记忆忽然浮现,控诉游扶泠杀了她妹妹的司寇荞。   最后倒在雪地里的音修。   她被逐出道院后来了此地?她是公玉家的人,如今西海归于公玉家把持,会派……   不对,她是来找我们的。   有醉汉从窄巷穿行,陡然撞见一双金色的眼眸,吓得屁滚尿流大叫着跑了。   阴影里走出一个拎着帷帽的女子,她手腕上的蓝色吐着黑色的蛇信,问丁衔笛:“你找到她了?”   丁衔笛那柄从余不焕坟里薅来的无鞘剑也盘在她的手腕,她调整了剑的位置,“还找到了另一个故人。”   她问巴蛇:“你能吞魔,人呢?”   巴蛇:“我不吃人,不过不吃人的蛇也没有好下场。”   它声音稚嫩,说话总带着孩童的纯真残忍:“我认识一条蛇,她总是救人,有一天,人们误会它吃了人,就把她活活剖开了。”   “好可怜呐,做一条别人眼里的好蛇也没什么用,所以她活过来后性情大变,一点也不可爱了。”   丁衔笛朝着感应到的位置走去,她的眼神恢复了装扮后应有的瞳色,“你也有道侣啊?”   巴蛇盘她的力道松了几分,一条蛇也会产生炸毛的效果,“那才不是我的道侣!”   边上还有不少摊贩叫卖,也有售卖烘干的鲨鱼皮,鱼骨做的器乐声音清越。   路人好奇地问丁衔笛,“这位女郎,你的这条蛇是哪里买的?我瞧着甚是可爱。”   帷帽朦胧,路人只看得到一双艳红的薄唇,女郎声音清泠,含笑道:“是我家娘子送的。”   她继续往前走,“不是道侣,那是你的同族?”   巴蛇唉了一声,“也不算吧,我们一同诞生于洪荒初开,人反而是最后才出现的。”   “她总是喜欢看人活动,也不怕火,我就不一样了,我是水蛇,胃口也大。”   丁衔笛觉得她描述的从前似乎在哪里见过。   “然后呢?你的朋友被人捕杀了?”   巴蛇吐着蛇信唉了一声,“是啊,我都说了人家给你祭祀,送你小孩吃,你就吃呗。这世道弱肉强食,你只是一条蛇,为什么要生出莫须有的同情心?”   “小孩有什么可爱的,杀起蛇来还不是刀刀不留情?”   丁衔笛又问:“那你为什么不救她?”   巴蛇:“我是后来才知道的,谁和她似的成天往人类的部落跑。”   “我到的时候她都死透了,皮肉骨全都被拆开,肚子空空如也。”   丁衔笛忆起那个梦境,似乎和巴蛇说得重合了。   她抿了抿唇,不确定这是自己还是游扶泠的从前,哑声问:“那后来呢?”   巴蛇:“后来她如愿以偿,做人去了啊。”   “洪荒是神开的,但神也不会无所不能嘛。”   前方的热闹忽然消失,连两个月亮都不见了,街市还是街市,人皆不见。   琵琶声由远及近,丁衔笛抬眼,熟悉的幻影琵琶笼罩全城,似乎成了一个仅对她可见的结界。   一人站在不远处角楼,抱着新的琵琶笑道:“好久不见,丁衔笛。”   丁衔笛毫不畏惧,遥遥望着司寇荞:“她呢?” 第86章   “她?”   司寇荞从前身着天极道院音修的道袍,一身狷狂,也是道院人口中彻头彻尾的不好惹。   她杀过很多人,也杀过修士,也差点被人杀死,如今寂夜下,琵琶声中机械手自动弹琴的音修道:“游扶泠么?”   “你们不是向来形影不离,怎么问起我这个外人了?”   司寇荞一张脸和从前并无不同,丁衔笛在意的是她此刻猩红的眼神,还有风吹裙摆下极不正常的腿。   丁衔笛的视线毫不遮掩,司寇荞低头看了看t自己的腿,“都说你们两口子心狠,游扶泠杀人连神魂都摧毁更是不留余地,但丁衔笛。”   抱着琵琶的女修森然一笑,“我看你更狠,当初一剑又一剑,断我筋骨,就是不杀了我。”   “怎么,愧疚?不敢杀人?”   “公玉璀派过去的剑修可都是你杀的,你是瞧不起我么?”   丁衔笛不理会她的质问,确认了游扶泠不在这,也发现了天极令都像是被屏蔽了,什么消息都无法更新。   她丢掉帷帽,手腕上宛如手镯的无鞘剑落于手中,“我怎么会瞧不起师姐你。”   巴蛇依然缠在她的手腕,比剑冢更强劲的力道袭来,丁衔笛也顾不上让这玩意别睡了,金色的灵力笼罩全身,卷起她的裙摆,“司寇学姐,看来公玉凰把你救走了。”   剑气劈开杀招,丁衔笛嫌乔装的披散长发太碍事,巴蛇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居然从手腕爬到了她发上,像是一条略有灵性的发带。   “若不是主君救我,恐怕我已经冻死在无方岛外了。”   抱琵琶的司寇荞妆容艳丽,比丁衔笛的乔装还要盛开,脸上还有歌楼的额心饰。   或许她已经在这座城内等候丁衔笛一行人多时。   之前在剑冢深处二人交锋,丁衔笛神志不清,被救走后的司寇荞接受练翅阁改造,这段记忆也送到了公玉凰那处,反复观阅。   丁衔笛非人也不完全是兽类,这是从未见过的天绝。   练翅阁说感兴趣,却没光明正大提出要求。   隐天司的势力遍布九州,其他修真势力看在祝由鼎的面子上都要给隐天司五分薄面。   早个千年也有人试图挑战隐天司的权威,认为照洲神鼎乃是隐天司的幌子,不可能每多一个修士,上面便会自动显现修士的名。   这事多方论证,无论是修真世家的新生儿,抑或者是刚入道的凡人,不经过人为操作,照洲神鼎都可显现。   无数人也便信了隐天司的神祇之责,听信的隐天司门主乃是神谕传召者。   隐天司要天绝,是作为封魔井的井箍。   天绝是机密,但也不是稀罕的命格,作为井箍的天绝就像刀俎上的鱼肉,总要品质好一些的。   被人抓走剖开一个一个部分拆出作为炼器材料的天绝,就不怎么追求上品了。   若是之前公玉凰并不在意妹妹想要送她的礼物,公玉璀死后,她也不得不过多关注起丁衔笛了。   仅仅是筑基期的丁衔笛狂暴状态便可以杀死比她高阶的公玉璀,也能把修为几乎元婴的司寇荞弄得奄奄一息。   那如今在坟冢幻境历练过的丁衔笛更是难缠。   琴伤如雷,丁衔笛的赤金伞在空中为主人抵挡伤害,记挂着游扶泠的丁衔笛无心恋战,无鞘剑直取司寇荞的心口。   司寇荞比从前威力更强大的新琵琶不堪重负,幻影凌空散开,化为灵光,她趔趄几步,勉强站在距离丁衔笛十步远之地,“你果真比从前……”   “司寇师姐,你的妹妹不是阿扇杀的。”   丁衔笛打断了她的话,浮空的赤金伞落在她手上,长发被蛇形簪簪在脑后的剑修朝她走过去。   这一战不过是试探,丁衔笛很清楚公玉家必然憋了个大的。   游扶泠不在身边她就不自在,只想早点解决。   她那日和司寇荞在剑冢的确不清醒,但不代表忘了。   身形高挑的女修走到司寇荞面前,抱着电音琵琶的司寇荞冷冷望着她,“所有人都这么说。”   “说我的妹妹是病死的。”   “她怎么可能会无缘无故病死,公玉家给了最好的丹药,依然无法吊住她的性命。”   世人活着都有软肋,丁衔笛穿书到现在,见过太多软肋了。   软肋才是不分贵贱的,世家有,凡人有,不限年龄,不分性别,更不谈修为。   软肋就是软肋,司寇荞因为软肋被公玉家驱策,公玉凰为了死掉的软肋截杀她们。   司寇荞并未出全力,但她肩头被许血色渐染,是丁衔笛留下的剑气所伤。   丁衔笛遥遥撑着伞站着,赤金色的绸伞在隔绝热闹的黑夜下很是瘆人。   结合她夸张的衣裙,不像修真者,更像凡间的鬼道。   剑修如今不似那日剑冢形似癫狂,冷静得宛如高天神佛。   这么一瞬间,司寇荞看她,居然有种此人和公玉凰挺像的错觉。   如此高绝,惹人厌恶。   这样的人干什么都置身事外,只有自己痛了,方知世人之痛。   “不是阿扇做的,她不会无缘无故伤人。”   丁衔笛的一缕发被弦音所削,颧骨也留下一道血痕。   她在余不焕的坟冢幻境里待了不同时间流速的几百年,还是第一次遇见这样的幻境。   天极道院各科看似切割分明,但又有所通之处,余不焕说这只是为更方便大家入门。   什么都学,总是什么都学不精,世道不同了,没人喜欢埋头苦学,百年闭关的。   谁都喜欢天才。   “那公玉璀是谁所杀?”伶人装扮的女修抱着琵琶嗤笑,机械的那只手挑起琴弦,一声脆响,她闭了闭眼,“我只是想要一命换一命,很难吗?”   “那你不找她,找我?”   丁衔笛笑了,居然还挺高兴,“因为她太喜欢我了,杀了我,她就会和你一样痛苦?”   即便如今修士成亲并不算新鲜,至少旁人说话尚且迂回,丁衔笛却很直白。   直白中又有几分得意,“那你搭建这样的幻境,至少要把扯进来吧,也省得我找她了。”   “那人很爱吃醋,若是知道我和你在这里独处,恐怕……”   话未落,漆黑的四周撕开一道裂缝。   人间的喧嚣和游扶泠森冷的语调一并挤进来,蓝色的灵力以裂天之势冲向丁衔笛,丁衔笛撑伞旋身躲过,哎呀一声,“真是说谁谁到。”   游扶泠的灵力破开司寇荞的结界,原来她们置身城池歌楼底下巷末。   周围歌声酒盏碰撞声不断。   司寇荞瞳孔骤缩,琵琶挡开一道灵气铸成的杀招,退至更远之处。   游扶泠上前几步,在两轮月色下望着司寇荞,“我杀你妹妹做什么,她喜欢丁衔笛么?”   丁衔笛喂了一声,“你是屎壳郎么,成天滚这么多……”   “休要侮辱我妹妹!——”司寇荞双目赤红,机械制成的一腿一手在行动时异常扭曲,关节还会喷出毒气。   丁衔笛把游扶泠往身后塞,挥开毒瘴,赤金伞丢给了游扶泠,提剑冲了过去。   剑与机械的手臂相撞,刺啦啦冒出火光,丁衔笛眉心的一点伤疤更红了,咬着牙道:“这位学姐,你怎么就不明白呢?”   “你们有妹妹都是遇见妹妹的事就没脑子了吗?”   “是你说的丹药都是公玉家给的,指不定是她们把你妹妹弄死了好让你继续效忠?”   “你闭嘴!”司寇荞的祖传琵琶在剑冢中碎裂,这一把似乎也是练翅阁出品。   机械飞升派致力改造每一位修士,追求躯体无害化的大道长生。   当年道院就有弟子开玩笑说若是给他们一把螺丝刀,或许能撬动整个琉光大陆。   “怎么掌心都能喷火啊!”丁衔笛退开,越上了屋顶。   清冷又妖异的双轮月色下,她们周围的结界复起,一巷之隔的商客寻欢作乐,完全看不到结界内发生了什么。   游扶泠和她是一伙的都受不了她的嘴碎。   法修足剑轻点,握着丁衔笛的赤金伞上前,伞在她的灵力驱策下高速旋转,在丁衔笛目瞪口呆下伞柄宛如枪口,砰砰砰攻向司寇荞。   游扶泠是个不要命的脆皮,丁衔笛上前制止,怕这人气急攻心再次晕过去。   乍看像是她们在结界里打架,司寇荞都有点插不进去。   “噔!”   “叮!”   “砰!”   “疼啊!”   伞上垂下的符飞走了一张,离开后化为齑粉。   丁衔笛揽着游扶泠撑着赤金伞凌空漂浮,躲开司寇荞的攻击,她这次没有剑冢的杀意,更像是逗弄一个老熟人。   司寇荞催动琵琶,正要拼一把,丁衔笛和游扶泠忽然从她的视线里消失了。   “这儿呢!”   她手忽地一僵,一道令人恶寒的力道带走了她的琵琶,随后她被软绵绵又冷冰冰的东西缠住了。   司寇荞毛骨悚然,丁衔笛都快彻底抓住她了,结界再次被撕裂。   一道陌生的声音伴随着某种法器的千里追寻,在她眼前堂而皇之带走了司寇荞——   “t你们真是令人期待。”   结界如水般褪去,巴蛇故技重施,想要爬上丁衔笛的手腕,却被丁衔笛丢到了游扶泠身上,“不许爬我,小心有人把你红烧了。”   游扶泠也不想要,丢到一边,“一个人都缠不住,还上古灵蛇,废物。”   被丢在屋瓦上的刺头蛇吐着蛇信,委委屈屈道:“这能怪我吗?就允许你们有法器?这个人只是个副尊,并不是本人,难怪这么好打。”   “呀,款款,你的脸怎么都是血,毁容了怎么好?阿扇就喜欢你这张脸呀。”   一条蛇比人还油嘴滑舌,擅长煽风点火,游扶泠真有几个瞬间怀疑这条蛇是丁衔笛生的。   她的眼神才刚看过去,用手背擦脸的丁衔笛看了过来,蛇脸没有表情,人脸的幽怨实在太明显了。   “怎么了,没见过因为毁容被抛弃的可怜人吗?”   丁衔笛语调平缓,干涸的嘴唇和凌乱的发还有不整的衣裳,似乎都在呼应游扶泠的始乱终弃。   明明是她丢下自己一声不吭跑了!   游扶泠捂着起伏的心口,差点被气晕过去,巴蛇循着丁衔笛的裙摆往上边钻,“款款,你娘子又犯病了,你犯了大罪,气晕妻主可是要沉塘的。”   丁衔笛扶住游扶泠,把这条蛇丢进了储物灵珠,“你不是上古的蛇吗?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村里的寡妇呢,妻主是什么,沉塘又是什么,我要是做了个寡妇,也只会和女鬼偷情。”   这话畜生都接不了,巴蛇钻进储物灵珠吃蛇果去了。   丁衔笛勾着游扶泠的腰,在月下撑着伞落地,看游扶泠还捂着心口,“真的气晕了?我看看。”   一巴掌拍开她的脸,“你沉塘去偷情吧。”   丁衔笛笑嘻嘻地握住游扶泠的手,“那怎么行,偷情这事一个人做不了,你也一起?”   她的颧骨有一道司寇荞弦音划破的伤口,和眉心的红点相合,更显妖异。   但丁衔笛的气质从不妖异,从前她开玩笑,再怎么伤风败俗,眼底也是无波无澜的。   很多时候游扶泠看她,像是在看一块成精的坟墓,好像有人出生的鲜活也是伪装。   “你趁我睡觉和谁偷去了?”   游扶泠深深地看了丁衔笛两眼,冰冷的手拍了拍剑修温热的脸颊,“和青川调?还是梅池?或者祖今夕?”   “难道这个城中还有你的其他相好。”   她显然听见了丁衔笛和司寇荞的对话,不在意自己被污蔑成杀了人妹妹的凶手,居然更在意这个。   “很遗憾,”丁衔笛背起游扶泠,朝着修真客栈走去,“只有背着的这位相好。”   “夫人善妒,我哪敢拈花惹草。”   “再说了,本人也是娇花一朵,胭脂俗粉哪里配得上。”   “自恋。”   “不喜欢啊?”   “不喜欢。”   “哈哈。”   “你笑什么?”   “笑有人口是心非,爱我爱得不行,还要装出一点也不喜欢。”   “这不是你吗?”   “我可不是啊,我都是要什么说什么,不会像某人明明更想我亲亲你那里,却让我滚开。”   “那里是哪里?”   “不好吧,真的要在这里说吗?人家好害羞。”   …… 第87章   司寇荞跌坐一处柔软的毛毯上,若不是车辙滚动,此处更像是公玉凰在梧州的住所内室。   坐于高位的主君冷眼瞧着她:“你这算轻敌么?”   司寇荞机械做成的腿也差点散架。   她笑了笑,调整了自己背过去的手,也不顾及什么礼节,当着公玉凰的面撩开衣袍下摆,把腿重新摆正了。   “这算试探,怎么能算轻敌呢?”   “主君何必如此心急。”   “若不是我把你唤回来,你这道副尊幻影或许要被打散了,”公玉凰面前的香炉袅袅,她的桌案上皆是西海的情报,“看来接受改造的你,也没有办法杀掉那二人。”   公玉凰语调偏冷,华贵的车内竟也有回音。   灯人静立于她身侧,沉默地重复添茶的动作。   “试探而已,起码打探出了丁衔笛现在的底细。”司寇荞抱着琵琶坐直了几分。   “你不是想杀了游扶泠,怎么先把丁衔笛卷入结界?”茶水由灯人送过去。   公玉凰早已辟谷,食物糕点也是待客用的,如今司寇荞也不是人了,路上更用不着旁的了。   “卷入丁衔笛,游扶泠自然就来了。”   “当初也是这样,围剿天绝,天绝的道侣居然能摆脱矿气行,赶得真巧。”   灯人沉默,室内除却服侍的灯人,还有一位随行之人,那人女官模样,身着公玉家常服,双目紧闭。   模样比典颂大了不少,唯一的相似之处便是红色眼睫。   “主君这次还带上眷族了?怎么,和矿气行商谈怕出什么意外?”   公玉家的眷族既能听音,也能卜卦,不仅是修真世家想要,其他势力也有不少想要。   出色的眷族会得到公玉的姓氏,彻底成为公玉家的人。   只是万年过去,依然没能出现当年公玉禄那般能卜众生的卦修。   “这你无须知晓。”   司寇荞也不想知道,一时间车内静默,只能听到车外的声响。   公玉凰的队伍从梧州出发,飞舟直入,也要数日。   室内油蜡荜拨,舷窗外几缕风过,司寇荞忽然问:“当年为什么让我去公玉璀身边?”   公玉凰目光落于竹简,她难得出门一次,却见不到从前总是等她的公玉璀了。   一张年轻貌美的面孔浮现零星的哀愁,很快消散不见,化为平日的威严冷肃。   “族中其他人派给她的人是眼线,你更好用。”   公玉家势力极大,族中权力也四分五裂,公玉凰明面上身居高位,更像个象征。   纵然是年轻一辈中修为和天赋最高的,但族中长老个个实力顶尖,只要他们想,依然能毫不留情地换掉她。   她得到的权利太少,也一直在以小博大,试图以这样的身份保全公玉璀,给妹妹更好的生活。   可惜事与愿违。   “少来这套。”公玉凰的话司寇荞只听三分,她嗤笑一声,“你不是有自己的独门客卿。”   “练翅阁还有你的人,隐天司的荒部使君都能为你所用。”   “阿凰,你比公玉家族老想象的还有野心,你是不是想成为修真界的……”   “住口!”   公玉凰提高音调。   司寇荞不住口,她在灯人的琴音里问:“我妹妹,当年真的是内伤过重死的么?”   琴音一顿,公玉凰笑问:“难不成是我公玉家给的丹药把她毒死的?”   司寇荞与她对视:“我可没这么说。”   “你以为你很重要?”公玉凰方才还说司寇荞好用,如今语带嘲讽,“我就算再无实权,又哪里需要费尽心思得一个被隐天司通缉的罪人?”   这也是司寇荞想不明白的原因。   “你若是心有疑虑不想干了,我也不会强求。”公玉凰前往西海也不全是为了绞杀害死妹妹之人。   族中派她前来与矿气行的人接洽,本要共谋西海秘境的拆分问题,不过隐天司和凡人也掺和进来,剩下的明、倦两家必然会牵扯进来,此次西海之行定然不平静。   “我没这么说。”   司寇荞摆着自己的手玩儿,“我毕竟是你救回来的,没保护好你妹妹,你还能不计前嫌。”   “做你的琴弦,也是我自愿的。”   “丁衔笛此行除了陪师妹回西海定然还有别的事,连陨月宗那位丹修都在,也不知道她是不是代表宗门。”   司寇荞闭了闭眼,她脑中浮现依然是游扶泠的冷眼,“你们家生意的事我不懂,但我要杀一个人,就算死在外边,你也不用救我了。”   公玉凰没有作答,灯人送司寇荞出了门,飞舟化桨,重山万里,两轮月亮一个在海面,一个在山间。   西海岸线矿灯绵延,车马不绝。   丁衔笛背着游扶泠去了青川调说的车马行,顺路还捎上了梅池和祖今夕,只是夜已深,舟车行也打样了。   “为什么啊?我看街市还热闹着呢。”梅池咬着一个蛇果,问站在门口打哈欠的小厮。   “我们舟车行哪能和摆摊的一样,上下班时间都是规定的,你自己看。”   看门的小厮也是看她们几个穿着打扮不俗,语气还柔和了些许,“一个时辰前我们就关门了,几位无论是租车还是买车,都明儿再来吧。”   丁衔笛抬头看了看车马行的门牌,让游扶泠看看青川调有没有回。   “她说部下来路遇袭,她前去帮忙,让我们不要乱跑。”   “车马已经准备好了。”   丁衔t笛:“扑空了啊,那我们回去。”   “你顺道告诉她我也遇袭了,说我已给隐天司的副门主写投诉信,说她这个保安上班摸鱼。”   “简单点。”游扶泠不耐烦地说。   “你发语音不就好了。”   “什么是语音?”   “装什么啊抬棺的。”   ……   梅池站在后边,看二师姐背着游扶泠走路还要接受对方的暴打,问祖今夕:“阿祖,你背得动我吗?”   身旁的丹修背着一兜梅池在街上买的东西,里头全是零零散散的骨头,有饵人的,也有白鲨的。   梅池什么都好奇,还试着尝了尝街边油炸的鲨鱼肉,差点吐了。   饵人只感觉到祖今夕今日心情郁闷,思考片刻后,梅池在月下伸手。   一只手即将牵上祖今夕手时,前方和游扶泠打闹的丁衔笛倏然转头,重重咳了一声:“小师妹,青川前辈同我说,我和游扶泠不在的时候,你和阿祖在车内卿卿我我。”   表面像个酷吏的前辈护送这群人出门,保安当得不好,其他东西倒是看得多。   天知道丁衔笛看到影灵画面的时候多崩溃,又怕自己和游扶泠巷尾打啵又被青川调录下来了。   好歹都是天极道院毕业的,学姐怎么这么老奸巨猾,不会下次刻成松信高价倒卖给正主。   “我和阿祖是有亲啊,怎么了吗?”   梅池满嘴果子,说话含糊,还眨了眨眼。丁衔笛狠狠转头,差点把背上的游扶泠甩出去,“你说什么?”   “我说的是卿卿我我,你知道什么意思吗?”   游扶泠嗤笑一声,“你小师妹才是真会钓。”   梅池不理会游扶泠的嘲讽,“就是和阿祖嘴对嘴亲啊,你和游扶泠不是经常这样。”   丁衔笛:“我和游扶泠是什么关系,你和祖师姐是什么关系?”   祖今夕早在道院便求过亲,丁衔笛依然很难接受这两人看着明显的年龄差。   哪怕她从剑冢出来都不少年了,祖今夕还是那么老,梅池反而长大了许多。   但小师妹还是个傻子啊。   被丁衔笛背着的游扶泠也感受到了丁衔笛呼吸的急促,“是师妹,不是亲妹妹,问题不大。”   不等丁衔笛回答,素日冷淡的法修都忍不住幸灾乐祸,也不知道想到了丁衔笛从前看的什么东西,又补充道:“也不是黄毛。”   “女人不是年纪大越好吗?你别生气。”   现场四人一条蛇,实际上有没有人还两说。   真正的月亮被影子遮蔽,不远处便是修真客栈,丁衔笛深吸一口气,“梅池,你不是说不考虑吗?现在怎么回事?”   她们站在已经撤摊的一个小木车前,风吹旌旗,上面还写着傻子糕点几个字。   这个城池很少有矿灯,或许是常年生产蜡烛,反而更像丁衔笛穿书前,对古代的普遍认识。   烛火被风吹得摇曳,这一瞬间丁衔笛的冷脸难得一见,游扶泠都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从来只会问她是不是生气的人似乎真的动怒了,“不是小师妹你说的,有未婚妻吗?现在没有了?”   丁衔笛语调凉凉,脸颊上被司寇荞琴弦划破的伤口已经凝固,一道血痕却更添了几分威慑。   “不是二师姐你说真心喜欢就好了吗?”   丁衔笛之前暗示过,梅池不懂,现在忽然开窍,祖今夕身份又可疑危险,丁衔笛更不是滋味了。   “那你怎么确定……”   “我与梅池并不是那种关系。”   一直以来强烈追求梅池的祖今夕却否定了,对面歌楼送出来几位醉醺醺的客人,嚷嚷着什么。   连游扶泠都错愕地看向祖今夕,却没有丁衔笛动作快。   丁衔笛狠狠揪起丹修的衣领,也顾不上道院的师姐师妹关系了,大有就算祖今夕是院长,她也能抽过去的意思。   “你说什么?”   “那你之前都在做什么?”   “得手了又不要了?”   祖今夕是一行人中个子最高的,但也是最瘦的,像是薄薄一片,又像是夏蝉冬雪,只得片刻。   太虚无缥缈的一种存在,穿书的两个人都比她更有实质感。   “二师姐你干什么!”   “丁衔笛你松手。”   游扶泠和梅池早晨还因为祖今夕的秘密对呛,此刻却怕这二人当街打起来。   梅池怕祖今夕不堪重负,游扶泠怕祖今夕近距离暗下杀手,一人拖着一个,隔着一手臂的距离诡异对峙。   城池没有宵禁,灯火不灭,歌楼的歌声婉转,丁衔笛盯着祖今夕,扫过梅池傻乎乎的脸蛋,在游扶泠错愕的眼神下问:“你是人吗?”   “不是。”   祖今夕平静地和她对视,“我从来没说我是人。”   梅池:“二师姐你自己都不是人不准物种歧视!”   “你不能因为你喜欢的是人!就瞧不起不是人的我们!”   “阿祖也很不容易的!”   游扶泠:“你闭嘴。”   她诡异地理解了从前妈妈看的青春片桥段,没想到和她没什么关系,这一幕怎么看怪异。   上午还训斥自己的丁衔笛这会杠上了。   就因为梅池和祖今夕亲了?   “所以呢?”丁衔笛拉着梅池往自己身边拽,“祖师姐,你是什么东西?” 第88章   梅池:“二师姐!你怎么骂人!阿祖才不是什么东西呢!”   气氛可以算剑拔弩张,梅池总能精准成为戳破气球的那根牙签,连丁衔笛都差点破功,“你好好站我身边!”   游扶泠站在一边事不关己,丁衔笛连她都瞪,“你还不抓住她?”   柔弱的道侣微微挑眉,“我哪里抓得住,你小师妹力气大,我都要被她丢出去了。”   “你少阴阳怪气的,”梅池哼一声也粗声粗气,摇晃着挡在自己面前丁衔笛的手臂,“二师姐,你不要怀疑阿祖。”   丁衔笛手都要断了。   她不是死要面子的人,但现在还不许要点面子,她强忍着疼,望进祖今夕那双平静的眼,“祖师姐,你若是妖族,又是什么?”   陨月宗可不收妖族,三宗里或许只有点星宗满门孽畜。   一行人除了梅池都怀疑祖今夕,倦元嘉和明菁还与她们同行的时候也与丁衔笛谈论过此事。   公玉璀是公玉家主君的胞妹,司寇荞这般修为的人都算保安,公玉凰怎么不会给她狡兔三窟的法宝。   现在的丁衔笛和游扶泠尚不敢说杀一名修士能彻底杀死对方的神魂。   当时情势紧急,更像是一团浆糊,回过头反推回去,也没多少错杀的条件。   绝对是有人动手了。   排除剑冢剩下的弟子,还有剑冢的管理者,那位座师又是首座的人,代表道院,绝对不会动手。   但梅池说祖今夕带她进去过,这事死孩子还告诉她,说漏嘴才让倦元嘉知晓。   能带着人毫发无损进入剑冢,哪怕是飞饼带出去的,也很蹊跷。   梅池是为了自己,祖今夕是百分百为了梅池么?   道院的弟子皆知祖今夕爱慕梅池,也有丹修不忿多年,说梅池的就是一棵不开花的铁树,别人对牛弹琴,祖今夕对铁牛弹琴。   祖今夕:“你们怀疑我的理由是什么?”   她毫不畏惧,和丁衔笛对视,“既然怀疑我的动机,为什么不直接杀了我?”   游扶泠上前一步:“若不是丁衔笛拦着我,杀了你又何妨。”   这世间的一切身份对游扶泠来说都是浮云,她不在意尊卑,也不介怀实力的差距。   在丁衔笛眼里,她虽然身体不好,却是最随心所欲的那个人。   丁衔笛此刻没办法计较世界成因,既然都挑开了,她横眉冷对,没了平日的嬉皮笑脸,“为了梅池,还能有什么理由。”   三个人对着一个人,也不知道丁衔笛用了什么法宝,拦住了力大无穷的饵人。   她们站在冷清的街上对峙,夜风卷起彼此的袍角,风中还有西海的味道。   祖今夕能闻到同族骨肉的气味,饵人的味道混在一起,都在梅池的背包里。   她们买了很多骨头和风干的肉,梅池不知道祖今夕是白鲨,说了很多次她最怕鲨鱼,小时候姆姆便不让她去海边,说鲨鱼会把她们吃掉。   小孩子问那为什么我们要住在海边,去山的另一边不就好了?   姆姆说饵人离不开故土,她们是被神诅咒的族群,远离家乡,意味着寿命缩短,也有很多反应。   后来梅池离开了西海,并不觉得身体有异,她觉得这是一个族群的骗局。   小家伙话很多,不如说点星宗三位弟子,除了大师姐话都很多,这种气氛很容易影响身边的人。   在祖今夕眼里不算聒噪的倦元嘉都t爱聊天,明菁也被感染,冷然的游扶泠也会和丁衔笛吵架。   加印任务的这段日子才像真的幻境,入世却不愿意融入的白鲨也被卷进去。   会为了鸡汤馄饨是不是多加了一勺盐吵架。   梅池说多加了,她的舌头就是尺,一边的丁衔笛说没有,除非你说加了多少克。一共六人,还能分出两个阵营,吵的都是百无聊赖的东西。   多无聊啊。   无聊得有意思,祖今夕那时候也在笑,不苟言笑的明菁都被逗笑了。   游扶泠加入战局,倨傲的天才居然挺会辩论,丁衔笛支着脑袋看着几个人撸袖子猜拳,金色的眼眸蓄满温情。   这或许是……她们一生中最快慰的时光了。   不,不是她们,是我的一生中。   祖今夕:“我若说我是为了梅池呢,你们信吗?”   梅池大喊一声我信,游扶泠失语半晌,“你是蠢货吗?你一点不怀疑她是怎么潜入岛外海域的。那可是深海,还有食人鲨群,无论是采珠人还是修士,有法宝都无法抵达。”   梅池被拦着过不去,砰砰砰敲打着二师姐法宝笼罩的结界。   每一下都力大无比,很快结界的屏障便出现了裂痕,梅池在丁衔笛抽搐的眼神下认真地望着祖今夕说:“我知道阿祖是什么。”   风吹起丹修干枯的卷发,本在盘算如何遮掩的祖今夕抬眼,她以为梅池会说什么令自己哭笑不得的猜测。   一炷香前,她们在海货店铺闲逛,梅池就问过她是不是海草变的。   阿祖的头发像海藻,很漂亮,我很喜欢吃海藻,可以嚼好久。   就是沙子很多,硌牙,半天还吐不出来。   丁衔笛护着梅池,怕祖今夕忽然动手。   祖今夕是一行人中最不显山露水的。   丹修本该不足为惧,但祖今夕又不同,被散修抓走反杀散修的孩童,就证明了她大可不做丹修。   “阿祖,是西海白鲨。”   梅池长得圆润,即便长开了依然有种难以撇清的稚嫩,这很难得。   祖今夕错愕抬眼。   丁衔笛是有过猜测,但她也听梅池说饵人有天敌,小师妹天天喷香水就是为了遮掩饵人身上只会被白鲨闻到的味道。   是啊,梅池好久没喷她说的香料了。   “你说什么?”游扶泠也很惊讶,“那不是会把你吃掉的天敌吗?”   她又看向结界外的枯瘦女修,四周不知道什么时候风停了,对面的歌楼的彩色矿灯熄灭,结界外多了一层结界。   在凡人眼里,这里没有几个对峙的女郎,在城池最靠近海岸的一条小道,月光洒下宛如银色的碎屑。   丁衔笛神色凝重,挂在手腕上的无鞘剑在她掌心变大,她握住剑柄,指着低垂眉眼的苍白妖物。   祖今夕不在意眼前的两股杀气,她望着梅池,嘴唇颤抖,眼神带着几分不可置信,“你早就知道了?”   梅池试图抠开裂开的金色结界,但她们几个人都被更外边的一层黑色笼罩着。   她看了一眼祖今夕,似乎不害怕丹修此刻脸上掉下的斑驳人皮,“阿祖想吃掉我,不是吗?”   “这些年你和我在一起,邀请我去你的修真公寓玩,我睡着的时候,你都会试探着靠过来。”   “阿祖的牙齿很尖,好几次快咬破我的脖子。”   天敌近在咫尺,梅池语调依然天真。   打开结界的祖今夕人皮承受不住灵体的反噬,多年精心养护的人类皮囊补丁裂开。   寻常人早就血流如注,她皮下漆黑一片,仿佛是深海的悬崖。   更像是深夜无尽的海面,没有归处,只会令人感受到无尽的恐惧和寂寞。   “你那时候……不是吃了我喂的丹药了么?”祖今夕长得不算好看,只能说胜在气质高洁。   声音也不好听,也不是没人嘲笑她声音不如机械仙鹤的鹤唳。   人可以靠皮囊获得喜爱,但也有人可以靠品行获得尊重。   容颜枯骨,品行却可以一成不变。   但她不是人,跟着人学会礼义廉耻,跟着陨月宗的宗主学习丹道恒常,依然难以消磨得到梅池雨下后增长的饥饿感。   吃不到梅池,这股饿意会永远跟随她。   又在一次次深夜独处的时候,尖牙擦过少女的皮肉,猝不及防退后。   结果梅池是醒着的,那这些年她的行为算什么?是一场笑话吗?   她如今这副尊容说丑都算高攀,丁衔笛眯起眼,试图压制身上卷起的鸡皮疙瘩,游扶泠蹙眉警惕,生怕结界被轰开。   “这一幕像是你妹妹找了外头的混混。”游扶泠在丁衔笛耳边低语。   丁衔笛啧了一声,“那你是什么,嫂子吗?”   游扶泠被噎了一下,踩了丁衔笛一脚。   丁衔笛不插话,全因为梅池如今的眼神,她拍着结界,实在太有被关禁闭的既视感了。   若是真的苦命鸳鸯也算了,这对面是一只食人鲨。   什么秘法什么避水珠,能避开食人鲨群的当然只有鲨鱼本身。   丁衔笛对水产不是很了解,这个世界海中的霸主显然是西海白鲨,其他什么海啊河里的鱼虾螃蟹等等都要认这个王。   王找王后是为了吃掉她,反了吧,虫子都不是这样的。   丁衔笛蹙眉,更想知道这对天敌相食背后的理由。   现在的祖今夕不愁吃穿,为什么一定要吃到梅池?她想得到什么呢?   “阿祖的剂量太少了,”梅池声音还挺得意,“我是饵人,一般的毒都毒不到我的。”   “阿祖给我的下的毒还不如吃河豚中毒呢。”   梅池继续拍着结界,她的手掌都拍出了血,似也不痛,“你的丹修师妹们讨厌我,也给我下过毒,都没有用。”   祖今夕问:“那你怎么知道我是白鲨?”   梅池:“你的心口有我的名字。”   她舔了舔出血的手指,看向丁衔笛,“二师姐,你说我长大了,我可以自己做主的。”   “做主什么?你想被她吃?就因为她心口有你……等会儿,你俩不是只亲过吗?你怎么知道她心口……”   丁衔笛在结界内来回踱步,太暧昧了四个字循环往复,大有自家的猪被一条食人鱼拱了的凄凉。   游扶泠把她扯了回来,提醒她:“她们都住一间。”   祖今夕比她们还错愕:“你何时见过的?”   梅池:“在天极道院的时候。”   她们初相遇那年梅池不过的十四岁。   丁衔笛不在多年,如今的梅池也不是小丫头了。   她眼神纯净,笑得天真,“阿祖不是被飞饼带回来的时候是重伤吗?我照顾你的那时候。”   祖今夕无言,枯瘦的手指掐着掌心,渗出的血滴在她无垢的外袍。   游扶泠冷冷道:“看吧,你小师妹什么都知道,在这里,恋爱脑也是一种修炼。”   她的风凉话惹得丁衔笛嘴角抽搐,她实在怕梅池脑子坏掉要送上门给人吃,却没想到另一个人反应更是激烈。   祖今夕浑身颤抖,“那为什么,不揭穿我?还装作若无其事……”   “那么多年?”   “因为我喜欢阿祖。”   饵人撕开了师姐的结界,走入结界外围卷起深蓝风暴。   那仿佛是台风卷起的海面,什么都飞扬,包括她的裙摆,也和祖今夕的外袍卷在一起。   人皮剥落,真正的白鲨早在多年前被肢解。她的外袍是她本体表皮所化,却拼不成一个人样,模糊成一团,声音混沌喑哑,“喜欢?太可笑了……梅池。”   “梅池!”   丁衔笛伸手去抓梅池,却抓了个空,金色的结界轰然崩裂,她们都陷入宛如海上狂潮般的幻境。   游扶泠死死攥着丁衔笛的手腕,“该死,她实力果然不止看上去的,难怪是要做宗主的。”   “这是深墟海景卷,顶级法器。”   丁衔笛骂了一句脏话,“首座介绍过的那种?活人用不了的?”   眼前的白鲨不是人,是人也不是活人,海潮翻涌,她似乎要拖着梅池下潜。   千钧一发之际,丁衔笛抓住梅池的手腕,“小师妹,你脑子是被她吃了吗?跟着她走你骨头都被啃光啊!”   不等梅池回话,她们几人都被甩了出去,幻境卷轴骤然消失,她们又回到了阁楼对面,贩卖糕点的舟车边上。   歌舞不竭,方才的幻海好像是梦境。   唯独祖今夕不见了。   梅池往前走了几步,她的手腕一直在淌血,吓到了路过的姑娘,瞧见拎着长剑的丁衔笛,那姑娘尖叫着走开了。   “梅池!你手没事吧?!”   丁衔笛把失魂落魄的梅池拽了t回来。   游扶泠检查她的伤势,发现梅池手腕多了深可见骨的牙印,似乎把她的骨头都咬出了洞,连心硬的游扶泠看了都眉头紧蹙。   梅池煞白一张脸,也不知道是痛的还是慌的,“阿祖不见了。”   “阿祖……”   丁衔笛正要说话,游扶泠快她一步,直接把人打晕了,示意丁衔笛扛走。   “你下手也太……”   游扶泠:“我下手要是真的狠,就把她腿打断了,再也不能乱跑。”   丁衔笛抽了抽嘴角,骂了句悍匪。   梅池重得要命,剑修二师姐背她差点趴下,丁衔笛咬着牙道:“我以前还想祖师姐那样的都能背起梅池,我应该也行。”   “好家伙,是妖也就算了,还是个吃人的。”   “这位重量级的妹妹,居然还喜欢一个要吃掉她的。”   丁衔笛哀嚎一声,“我那么年轻,怎么像个家长。”   游扶泠给梅池垂落的手上的伤口疗伤,她们披着二轮月色回了修真客栈,“放心,我和你生不出孩子。”   “就算有,也不会长得这么丑。” 第89章   鉴于之前梅池都是和祖今夕住在一块的,现在小师妹昏迷着,丁衔笛把人带回自己客栈的房间了。   游扶泠嘴上说着把人腿打断,瞥见梅池手腕上两个窟窿,还是于心不忍,就差翻箱倒柜找伤药了。   被丁衔笛塞回储物灵珠的巴蛇也跑了出来,盘在床边的柱子上盯着梅池看。   丁衔笛问:“你怎么不睡觉了?看出什么了吗?”   吐着黑蛇信的小蛇嘶了半晌,摇头:“只能看出不是人。”   如果它不是冷血动物,丁衔笛或许还能伸手摸一摸。   她叹了口气,“那还用你说,你都跟着我们好长一段时间了,成天吃了就睡,和梅池还挺像的。”   巴蛇沿着床柱绕过去,盘在床头看着梅池,瞧着梅池深可见骨的手伤,“这肯定不是人咬的吧。”   丁衔笛:“都不是人,你见过白鲨吗?”   她知道这条蛇睡了万年,改口道:“我是说以前,你还跟着娄观天的时候。”   巴蛇喊丁衔笛款款,娄观天的身份一目了然,丁衔笛却不愿意认。   即便从前的记忆复苏,她依然认为自己来自另一个世界。   “没有。”   倒吊着的蛇这些时日还是呼呼大睡,梅池和祖今夕见过巴蛇,也没怎么和它说过话。   偶尔梅池买了东西吃,还会塞点给游扶泠腰上的蛇皮囊吃,完全不顾某法修不悦的神色。   “要你何用。”丁衔笛唉了一声,看游扶泠的灵力覆于其上,也去帮忙。   “祖今夕的牙也太锋利了,梅池还说自己骨头结实了,这一嘴咬的。”   外面夜已深,一晚上又打架又是家庭纠纷的,丁衔笛居然还有闲心开玩笑,“棺啊,你说这要打疫苗吗?”   “被鱼咬了是破伤风吗?”   游扶泠看了她一眼,烦躁都快溢出来了,丁衔笛摸了摸鼻子,“这不是逗你开心吗?”   梅池的包丢在一旁,巴蛇从她包里开了一包海货,咋吧咋吧道:“好难吃的肉,还是果子好吃。”   丁衔笛喂了一声,“你好没礼貌,怎么翻人家东西。”   小蓝蛇竖起上身,怪异的下眼睫毛摇摇晃晃,“款款,是你以前教我的,想吃就自己抢。”   “看来你们以前日子过得不错,”游扶泠的声音幽幽响起,丁衔笛火速把那包和蛇一块捆了,“什么以前的日子。”   “我现在只和你过日子。”   梅池在道院就没受过伤,在缅州也能一身相搏金丹期修士。   丁衔笛都没想到皮糙肉厚到寻常的剑完全刺不进去的师妹会被咬成这样,那之前无数个夜晚,祖今夕想吃掉梅池不是轻而易举?   游扶泠只能止住她皮肉的血,骨头上的伤要怎么好她也束手无策。   上品丹药都喂了不少了,若是普通的伤早就好了,梅池的手腕依然看上去深可见骨。   “现在好了,拖家带口。”   游扶泠难得叹了口气,丁衔笛看着梅池,眼里的担忧溢于言表,嘴上倒是轻松,“没事,养得起,不就是三口之家和一条蛇吗?”   巴蛇被困在梅池的小包里,和里面的鲨鱼、饵人骨头卷成一团。   不知道拆开了一包什么吃的,一股臭味蔓延,里面的蛇发出狂呕声,戴着面纱的游扶泠还掩着口鼻,丁衔笛差点晕了,“什么味儿啊?”   “你的好师妹不会买了一坨屎回家吃吧?”   游扶泠厌恶得不得了,方才对梅池的关心一扫而空,“你带着梅池和这个包给我滚。”   钻出小包的巴蛇还有空幸灾乐祸,“款款又被赶出家门咯。”   丁衔笛顾不上怕蛇,一把捏住这条嘴贱蛇的七寸,“怎么了,这一集你又看过?信不信我用法器打开你的脑壳,看看你长眠之前的记忆啊?”   她这纯粹和老婆怄气无处发泄,被她捏着的巴蛇耷拉着脑袋,“好吧,你打开啊。”   “天下第一的读取法器,也读取不了我的过去。”   丁衔笛眯起眼:“为什么,你也被下了禁制?你不会是什么大人物的孩子,跑下来历练个几生几世,又回去做神仙了吧?”   被捏住七寸的蛇晃着尾巴,“款款,你好聪明啊,我乃上神……”   丁衔笛又把她丢进了储物灵珠,“神个屁,天底下真的有神也是个废物,什么都不管,也什么都管不了。”   游扶泠又给梅池喂了一颗丹药,淡淡地提醒丁衔笛:“你现在气急败坏的模样真难看。”   丁衔笛捡起从梅池包里掉出来的东西,全是白骨。   什么鱼类的牙齿,还有一粒一粒切好的肉块,似乎也是鱼肉,但是那臭味实在酸爽,闻了以后只想打开天灵盖。   丁衔笛:“梅池一天在外都买些什么,这么多骨头。”   游扶泠看了一眼,又望向梅池勉强合拢的伤口,“不会是她同族的骨头吧?”   丁衔笛半天没说话,游扶泠看她手都在抖,“怎么了,你又不是没杀过人,也不是没见过尸体,装什么良民?”   “不是。”   丁衔笛倒了杯茶,仿佛方才和祖今夕冷脸对峙的不是她。   说实话,就算易容了,那样神情的丁衔笛百年难得一遇,游扶泠还挺爱看的。   丁衔笛把骨头倒在桌上,发现的确有不少人骨,布包着的恶臭肉干写着鲨鱼。   “西海可是饵人的据点,公玉家和矿气行合作真的把她们赶尽杀绝了?”   丁衔笛端详着眼前的一根骨头,道院有这方面的基础课,她在原世界学的都不如天极道院的几个月。   幻境里余不焕开的课更是多种多样,她的过目不忘有了更好的用处。   “这应该是小朋友的骨头……可能不到八岁。”   丁衔笛依然身着那身歌女的衣裳,脸在进屋后变了回来,头饰发簪耳坠都没有拆,烛光下的侧脸却没有半分妖异。   这样的悲悯天人是不错的品质,不知为什么,游扶泠心口浮现出怪异的恶心,就像那日面对梅池的夺食一般,很像……彻底撕碎她。   我……想撕碎丁衔笛?   饶是经常骂人有病的游扶泠都忍不住在心里骂自己有病了。   天阶道侣随着修为精进,感应也越来越精妙,丁衔笛也不觉得在一起要时时刻刻黏着,从不刻意去窥探游扶泠的心绪,对方也一样。   有些共感在某些时刻用才是绝妙享受。   此刻她却本能地偏头,正好对上游扶泠的怪异的眼神。   “怎么了?你不舒服?”丁衔笛放下手上的骨头,走向坐在床榻边的游扶泠,“梅池睡在这,要不你去睡隔壁房间好了。”   游扶泠:“不要。”   回答在丁衔笛意料之中,她耸肩,眉间的红点随着笑容摇晃,像血又像雪,莫名的熟悉笼上,游扶泠更疑惑了。   我在熟悉什么?   好像有个人也是这样的。   那个人又是谁。   丁衔笛……不是我的丁衔笛么?   “那我和你睡边上的小榻吧,可惜多的一间房了,”丁衔笛俯身抱起游扶泠,衣衫交叠,丁衔笛为了装扮可以扑的香粉味道钻进游扶泠鼻腔。   并不刺鼻,还有几分清幽。   “我们俩挤挤也无妨,我联系了青川前辈,她好歹是荒部的使君,门下总有医修。”   “我们怎么可以没奶妈呢,早知道我也多学一门课了。”   “你话好多。”   游扶泠忍不住说。   “你烦也没办法了,我就是这样的人,”丁衔笛笑着把人放下,“我这人脾气很好,不和一般人见识。”   “姥姥说了,这样才能长寿。”   游扶泠攥住她的衣襟,“我不长寿。”   要起身的t丁衔笛被她拽到了眼前,长发交叠,呼吸也绵绵地卷在一块。   她吹了吹游扶泠的额发,感慨道:“好亮的脑门啊,是我姥姥喜欢的有福气的脑门。”   “你那名字晦气死了,怎么不叫游福铃,福的福,铃声的铃,挺喜庆的。”丁衔笛嚼了嚼这几个字,“我真是天才。”   她偶尔的自恋实在令人无言,游扶泠嗤了一声,“我妈妈说找人算的,她也觉得不好听,但如果我真的可以长命百岁,也没关系。”   “所以她喊我阿扇,因为我……”   丁衔笛点头,俯身望着游扶泠:“抓周抓到了扇子是吧?”   “你怎么知道的?”游扶泠惊讶地问。   “我就是知道,”丁衔笛忽然隔着面纱咬了游扶泠的鼻子一口,迅速跑了,“好了,你睡吧,我看看还有没有治好梅池的办法。”   “我不信大师姐没给我联络方式,还说出了道院也能遇上。”   咬人一口还劝人睡觉,游扶泠猛地坐起来,丁衔笛做作地哇了一声,“诈尸啊。”   游扶泠一把揪住她的头发,“所以要怎么办?”   梅池还昏睡着,游扶泠可忘记这大馋丫头敲开结界那虎了吧唧的模样,“她喜欢祖今夕,要给她吃掉?”   “你是土匪吗?怎么还抓人头发,我头发可是真的!”丁衔笛嘶了半天,差点把储物灵珠里的巴蛇给嘶出来,“祖今夕不是跑了吗?梅池在我们身边,怎么送?”   游扶泠松手,丁衔笛揉了揉头皮,坐到一边,发愁地望着梅池,“大家都以为她不开窍,到底什么时候开窍的。”   “之前我问她喜不喜欢祖今夕,她摇头。又怕她有未婚妻顾虑,我嘴巴都说干了,说一大堆自己都觉得烦的自由恋爱理论,她回我一句二师姐你好啰嗦。”   游扶泠:“是很啰嗦。”   丁衔笛懒得反驳了,“知足吧,改天我变成冷酷二师姐拽道侣,我看你俩和谁哭去。”   她的假设太不现实,游扶泠不放在心上,她只知道她们还有任务。   “梅池要去西海找族人,祖师姐陪着她的理由是要给自己的饵人朋友找到家乡。”   “那现在呢。”游扶泠望着丁衔笛,“我们进入西海,是先去神女墓,还是先找梅池的族人。”   满桌的骨头,灯火通明的西海岸边,修士是公玉家的修士,凡人是矿气行的凡人。   没有第三种人了。   游扶泠说:“她被灭族了。”   丁衔笛说:“西海白鲨也被灭族了。”   一室寂静,游扶泠问:“这又怎么说?”   “你还没回道院之前,我和公玉璀起过冲突,梅池摔坏了她的随身玉佩,那是西海海底的玉矿。”   “玉碎了,公玉璀疯了一般。”   “那天倦元嘉她们也都在……”   游扶泠回炼天宗仿佛是很久很久前的事,丁衔笛说来也恍惚。   “那天我们或许杀不了公玉璀,是祖今夕那一击穿透公玉璀最后的护罩,彻底打碎了她的神魂。”   游扶泠还是不懂,“她的实力已经可以抗衡公玉家的本命护法了?”   丁衔笛闭了闭眼,床上的梅池呼吸沉重,不知道是否在梦中先回了故乡。   “祖今夕的外袍和公玉璀的外袍是一个材质,这段时间我观察过她,无论换什么衣裳,她的袖摆纹路都未曾变过。”   夜深,这座城池似乎没有安静的时候,依然能听到外头的热闹喧哗。   丁衔笛垂眸,细长发眼尾倒映在粼粼的茶面上,似乎面目全非才是人类的本质。   游扶泠想了一会,结合祖今夕今夜在结界内可怖的变化,那宛如墙皮般掉落的皮囊,似乎是她特地缝补上去的。   西海岸上的饵人被屠,海底的玉矿开采一空,那海域的霸主白鲨,或许也凶多吉少。   “你的意思是……”   游扶泠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   “她披着的是自己的白鲨皮。”   “公玉璀外袍是白鲨皮做的。”   她们对视一眼,相顾无言。   “所以为什么呢?”丁衔笛捏着茶杯,“她掺和一脚杀了公玉璀是发现对方和自己的族人有关。”   “那为什么要吃掉梅池?西海那么大,白鲨要吃什么没有,非得吃掉岸上的人么?”   烛火燃到了头,光也颤巍巍的,明明这座城池冬季也不算寒冷,游扶泠和丁衔笛却都感受到了莫须有的寒意。   忽然,一道虚弱的声音从床榻传来——   “因为白鲨只有吃掉饵人,才可以颠倒山海,去新的世界。”   “阿祖,想离开这里。” 第90章   “什么?!”   丁衔笛和游扶泠齐齐转头,望向声源。   也不知道梅池什么时候醒的,圆脸的小姑娘还躺在床榻,伸手去够床头上的瓜果。   看上去实在身残志坚,似乎只剩一口气还要满足口腹之欲。   丁衔笛抽着嘴角给她喂了两颗蜜饯,把人扶起来靠在枕上,问:“你这话什么意思?”   游扶泠也不困了,方才还柔弱得需要丁衔笛抱着回榻上的人坐到床边,“翻海?怎么翻海?”   “新世界又是什么?”   梅池腮帮子鼓鼓,摇头的时候头发飘摇,她那两个锅盖一样的发卷扣在一旁,尖角都被丁衔笛拔了。   “我不知道啊,我就是……”   梅池的伤口止住了血,巨大的血洞看上去依然狰狞无比。   她看了半晌:“阿祖的牙有这么大吗?怎么比我的骨头还硬,难不成她是饵人我是白鲨?”   丁衔笛哭笑不得,“清醒点啊妹妹,人家要把你吃了你还夸她牙口好。”   梅池满嘴甜味,还笑了笑。   她的痛觉比常人低许多,但这不是饵人这么多年最深的伤口。   小时候在斗兽场,她每日新伤连旧伤,同族搏杀,才是最知道怎么搞死对方的。   “阿祖咬得很温柔。”   梅池抬起下巴,示意丁衔笛给她再喂两颗,游扶泠抓了一把给她塞进去,“没救了,直接弄死。”   丁衔笛喂了两声,“看来你比我更幽默啊,冷笑话第一。”   梅池胃是黑洞,嘴的大小或许也可以和巴蛇一较高下,足见这个种族的神奇。   她呜呜嗷嗷半天,很快吞下了一嘴的蜜饯,哇了一声,“来点水。”   丁衔笛:“你当我俩是道童呢,手怎么样了?”   梅池抿着唇,似乎还在回味蜜饯的味道。   她已经很久没这么痛了,不过这点痛和从前比也不值一提,见骨更没什么。   “阿祖只是咬了一口,又没有把我的手咬断叼走。”   饶是游扶泠这个杀人不眨眼的也露出嫌恶的表情,再次强调,“没救了,弄死算了。”   丁衔笛知道她在内涵梅池恋爱脑,“你也没差,为了我出生入死的,没救了啊阿扇。”   她居然还朝游扶泠抛了两个媚眼,眼看游扶泠要抽过去,丁衔笛躲开,再次瞧了瞧梅池的伤口,“我和阿扇已经给你用了很多药了,大罗金仙来了这伤口也得恢复到九成吧,是因为小师妹你不是人?”   游扶泠:“给狗喂药按照小孩的剂量也行得通。”   她冷不丁的一句都挺令人惊讶的,梅池:“你才是狗!”   游扶泠:“伤口有问题吗?还有问题我们找个医修给你看看。”   “不过你是饵人的身份很危险,那一堆骨头都是你的同族?保不齐这边的酒楼都有这道食材。”   梅池眨了眨眼,嗯了一声。   她嘴上说祖今夕咬得温柔,也疼得直冒冷汗,“没关系,不用药也自己会愈合的。”   丁衔笛:“你从前没这么脆弱吧?”   她抓住梅池的手看了看,“我还说试着联系联系大师姐,她这么神秘,应该有办法的。”   梅池摇头:“飞饼走的时候说她很忙的,她从来不给我们联系她的机会。”   “或许飞饼也有心上人了,不想告诉我们。”   游扶泠发现这俩的确是一个宗门的,都很有闲心,一点也不着急。   “她是有,不过那人死了。”   丁衔笛在幻境看到的小师妹应该就是飞饼的道侣。   万年过去,炼天陨月的宗主早已死去,小五怎么可能还活着呢。   修士不飞升依然是肉体凡胎,终有尽头。   “你既然醒了,再和我说说翻海的事。”   丁衔笛很难不往自己看到的那句话看,宣伽蓝是目前唯一一个穿书回到过去的人,书写了这个世界万年后的故事。   当年碎骨天溪一战后宣伽蓝在众人眼里不知所踪。   隐天司是她创立的,据余不焕说她还帮忙建设了四部,只是道院事务繁忙,后续就交给直系弟子接管了。   游扶泠说反派是桑婵,那么当年的魔族是桑婵翻海带出来的?   宣伽蓝也是在那一年穿回去的。   那么她们或许找到了一个可能性?   丁衔笛正色t许多,梅池看了看她,“是有一天我在阿祖的公寓吃了她给的丹药睡着了,听见她与人说话,应是天极令的影灵,听到的。”   “她说她要翻海,可是找不到传承,只知道……”   梅池说话颠三倒四,丁衔笛多喂点吃的就多说一句,看得坐在一边的游扶泠有种看丁衔笛泡宠物咖的错觉。   手法未免太娴熟了。   “和她说话的是谁你知道吗?”丁衔笛还不忘给梅池倒水。   “不知道,但那声音岁数不大的,还有点耳熟,”梅池本来就不算聪明,摇头,“她喊阿祖今夕,可亲密了。”   游扶泠嗤笑一声,“你这不是吃醋吗?”   梅池用没受伤的手挠了挠头,“是吗?可吃醋不应该像你一样不搭理人,等着二师姐来哄的吗?”   游扶泠:……   丁衔笛都快习惯这俩人的拌嘴了,偶尔看游扶泠吃瘪也挺有意思的。   她笑了笑,对梅池道:“你还有力气吵架,伤口不疼了?”   “这点伤真不算什么,”梅池又吞了几颗蜜饯,过甜齁得她眯起眼睛,“我以前的伤比这严重多了,但阿祖咬的好像愈合得更慢。”   她语气混沌,始终带着对祖今夕的偏袒。   游扶泠比丁衔笛生气,做二师姐的坐在一旁,问:“那她如果真的要把你吃掉呢,得到传承就离开这个世界了,也没有你了。”   梅池:“她才吃不掉我呢,要吃早吃了。”   鼓着腮帮子的饵人眨了眨眼,她嘴唇因为蜜饯晶亮,想起这些年祖今夕毫无察觉自己的醒来的试探,唉了一声,“阿祖只是看着聪明,很笨的。”   游扶泠:“教考倒数第一还有脸说这个。”   梅池瞪她一眼,“那二师姐之前也是倒数啊,你还和倒数成为道侣了,别清高!”   丁衔笛严重怀疑梅池去哪里进修过吵架,她笑得肚子疼,“所以祖今夕的族群……白鲨是吧?吃掉饵人可以翻海去新世界。”   她陷入思考,嘀嘀咕咕的,“也不知道翻海的新世界的什么。”   梅池:“阿祖家里也没多少人了,估计去不了了。”   她扫了一眼桌上的白骨,“就像岸上的饵人,死的死,被卖掉的都被卖掉了,要是就剩我一个……”   丁衔笛:“怎么可能会剩你一个,还有我们在呢。”   她摸了摸梅池毛躁的头发,“你伤口真的没事?别骗我啊。”   “我们不日就要启程去海岸了,要是出什么岔子,我还要提前和青川调前辈打个招呼。”   “这就要去了吗?”   梅池叹了口气,盯着手上的伤发愣,“阿祖是不是先走了。”   她一副遗憾得要死的模样,游扶泠几不可闻的叹气落在丁衔笛耳边。   丁衔笛让梅池宿在这间房,又把巴蛇放在她床头当保安,和游扶泠去另一间房休息了。   祖今夕的天极令无法联络,她和梅池的客房还未收拾好,都是一行人沿途越积越多的包袱。   属于祖今夕的行囊大部分都是梅池的东西,吃的玩的。   丹修自己的东西或许都在储物灵珠里,室内只有一本翻开两页的丹方秘籍。   游扶泠看丁衔笛一进来就沉下脸,问:“梅池说的内容有问题?”   丁衔笛在脑内捋完了万年前发生的事,也不顾游扶泠刚用完清洁术换了床铺,就朝着人家倒过去。   二人双双倒下,游扶泠吃痛地哼哼两声,推开丁衔笛凑过来的脸,“你不知道自己很沉吗?”   刚穿书的时候丁衔笛身体营养不良,看上去枯瘦无比,连祖今夕看上去都比她有气。   游扶泠柔弱归柔弱,横看竖看都是养尊处优的。   现在却不一样了,丁衔笛容光焕发,一般高的游扶泠和她站在一块,身形似乎纤细一点。   这纯粹是污蔑,丁衔笛从她怀中抬眼,“不知道,反正没有梅池沉,背她我腰都快断了。”   “今天司寇荞那个幻术结界不错,还能瞬移,若是我也会就好了。”   游扶泠的手抚上丁衔笛的腰,“真的疼?”   丁衔笛:“你想摸哪?”   她尾音上挑,眼里的戏谑展露无遗,分明暗示游扶泠心怀不轨。   游扶泠松开手,“原来是装的。”   丁衔笛:“就算成了修士也是肉体凡胎好不好,我也会痛的,你就不能多摸我一会吗?”   她眼波流转,失去浓妆艳抹的原装脸皮本就长在游扶泠的点上,这样的角度更是摄人心魄。   游扶泠捂住她的眼睛,“你家人知道你这么好色吗?”   不熟的时候丁衔笛在游扶泠眼里实在遥远。   热烈却不温暖,得体也不亲昵。   现在的丁衔笛实在太像一块融化的黄油了,热量很高,惹人饱腹,也带着令人唇齿忍不住抿起的香气。   哪怕游扶泠知道这是她故意说的。   “家里人为什么要知道,这是关起门来我们两口子的事。”   丁衔笛父母一点爱都没有,顶多是高级合伙人,她从小没什么亲密关系的耳濡目染,却好像对爱的表达无师自通。   至少表面上也是。   一个人的时候,游扶泠偶尔会挑丁衔笛的毛病,企图让自己无法遮掩的那种情绪,稍微压抑一些。   但是太难了。   丁衔笛只要蜻蜓点水,她的湖面就波澜丛生,久久不平。   这不是输了是什么。   “两口子?”游扶泠低头,掐起丁衔笛的下巴,迫使她抬眼和自己对视,金瞳眩目,漾满笑意,“怎么了,不是说我们生不出来,不可能变成三口之家。”   “那条蛇不算啊。”   她巧舌如簧,太擅长怎么撬开游扶泠密不透风的心室。   “你太喜欢我了。”游扶泠笃定地说。   她肯定要反驳我。   在天极道院她们对峙无数次,此消彼长的相处更像是野兽撕咬前的短暂和平。   暗地里蓄力如何侵吞才是最后的目的。   游扶泠垂眼,不知道她此刻的倨傲摇摇欲坠,另一个人却不想再执着口舌之争了。   她无所谓自己下巴被掐出红印,微微凑近,嘴唇贴了贴游扶泠的唇角,“是啊,喜欢,怎么了?”   游扶泠眼睛微微睁大,错愕和惊恐在脸上反复轮转,似乎在判断丁衔笛是不是等着看她的失态。   “你……”   丁衔笛又亲了她一口,这次亲在下巴,“没有被夺舍,放心。”   游扶泠眼睛迅速眨动,眼前的人也没有变化,更不是余不焕坟冢的幻镜,“那你……”   只有这个时候以面纱示人的游扶泠才毫无保留,她颤动的睫毛很像丁衔笛以前抓到的蝴蝶。   她会把蝴蝶做成标本,但游扶泠必须活着才生动又美丽。   “我怎么了?”   丁衔笛最后一个亲吻落在游扶泠的手背,这样的角度,这样的眼神,像是她顷刻的俯首称臣。   但游扶泠就是知道,她没输,自己也不算赢。   心跳失衡,灵气外溢。   她出生就过于充盈的灵气像是给丁衔笛标记了信任设备,再也不需要授权和确认,习惯性地往丁衔笛身上钻。   哪怕灵气不是活物,游扶泠都有种这玩意胳膊肘往外拐的羞耻感。   她侧过脸,“有病。”   “你这人,气氛这么好能不能来一句别的?”   丁衔笛失笑,翻身躺在游扶泠身边。   她也不解释自己这句喜欢,像是笃定游扶泠知道她话的真心程度,反而说起自己的推断。   “宣伽蓝是趁着万年前雨山道人满门决战回到原世界的,你说桑婵是boss,那她就是魔族。”   “看来虫鱼轮转、山海倒转都是那时候发生的,我有个大胆的猜测,祖今夕要去的新世界就是魔族。”   “棺啊,你还记得我们在幻境里第一次合作打的boss吗?那里真的一点光都没有啊……”   “那魔族在地底下,落日西沉后他们那就能晒到太阳了,估计还比上面的世界日照时间短……我……唔!”   丁衔笛吃痛地从床榻上弹起,捂着血流不止的嘴唇震惊地看着游扶泠,“你突然咬我干什么?”   游扶泠深深地望了她一眼,“你很扫兴。” 第91章   又过了几日,青川调准备好了舟车,也办好了进入西海的通行证。   丁衔笛拿到手的时候盯着上面的身份看了半晌,迟疑地问:“你确定能行?”   “我仇家很多的,公玉家应该知道我要前往西海了,盘查只会更严格。”   修真客栈挂的还是青川调的假名。   未和隐天司门人接触之前,丁衔笛一直以为这个掌管修真界的组织可以横着走。   事实上威风凛凛的荒部使君依然要夹着尾巴。   梅池的伤没有全好,手腕上的洞是长出肉了,疤痕格外晃眼,好在她不在意。   “为什么我是她的女儿,二师姐和游扶泠都是妹妹t?”   梅池嚼着本地的鱼皮卷,不满意道,一拍桌面,差点把桌板拍碎了。   青川调法宝也不少,也不知道是用什么增肥的,看上去未免太富贵了。   梅池大逆不道地摸了前辈的腰好几下,怀疑青川调用大馕加粗腰围。   前辈拿开她的手,“你看上去傻不愣登的,自是最合适的。”   “隐天司不是很厉害吗?为什么怕公玉家?那个蓝衣服的也打不过公玉家的人?”   梅池说的是宣香榧,一边说不解地看着丁衔笛。   “公玉家都能和矿气行联合开采西海了,隐天司都没办法,”丁衔笛之前就觉得自己上了贼船,现在既视感更强了,“不会是他们把神女墓也占为己有了吧?”   青川调颔首:“隐天司也被渗透了。”   丁衔笛:“这是可以和我们这种无名小卒说的?前辈不会杀了我灭口吧?”   坐在身边的游扶泠看闪烁的地图。   她们今日乔装成舟车商人前往西海,路途不算遥远,但是盘查的点比她前几日看得还多。   祖今夕身份暴露跑了,她的目的也是西海,那她又要如何进去呢?   长途跋涉的相处,青川调早就摸清这几个死孩子的脾性了。   丁衔笛油腔滑调,简直比泥鳅还难缠,和她说话不多几个心眼,很容易被套话。   游扶泠是站在丁衔笛背后阴恻恻的军师,平日说话不留情面,关键时刻比丁衔笛还能抓住重点。   只有梅池是个货真价实的饭桶,胜在脸长得讨喜,抠门如青川调,都没少请她吃饭。   游扶泠:“都是草台班子。”   梅池:“这是什么,蔬果拼盘吗?”   她大口咀嚼,连日来以养伤的名义差点吃空青川调的预算,连客栈的掌柜都说这小娘子太不好养。   “都要进入西海了,前辈何不把目的一口气说了?”   游扶泠的烦躁写在脸上,哪怕遮着一半脸,依然很不客气。   “副门主助我和丁衔笛结为天阶道侣,就是为了我和丁衔笛进入神女墓,得到祝由鼎碎片。”   “祝由鼎是当年碎骨天溪一战后碎裂的,你们想复原它,难不成是为了魔气?”   游扶泠话说得不满,丁衔笛习惯看游扶泠说话,她鲜少冷脸,游扶泠是反过来的。   也不知道为什么,越看越有意思。   青川调:“上面的考量我不知内情,荒部就是为了封魔奔走的,我并不是首席,也只能为了捉拿井箍奔走。”   天绝和地尽都难寻,隐天司门下荒部还有专门的卦修预测天绝诞生的方位。   遥州乞丐和蝶水弃婴都在预测之外。   青川调承认这二人的实力远超同辈,普通的修为评估并不能准确她们的底细。   “之前你们带进神女墓的天绝呢?”   “都死了。”   不用术法,却伪装得极为逼真的青川调抽走梅池盘里的一块猫耳朵,“没有地尽的天绝寿元短暂,性情暴虐,脆弱不堪,是消耗品。”   活生生的人在他们口中不过是工具,梅池抱着盘子,“不许你这么说我二师姐。”   “我二师姐性格好着呢,也不脆弱,脆弱的明明是……”   她咦了一声,看向游扶泠和丁衔笛,“怎么感觉你们是反过来的?”   之前祖今夕也和她说过这二人体质互补,想起祖今夕,梅池又蔫了,趴在桌案上叹气。   游扶泠听惯了这样的话,反而觉得这是一种般配的称赞,没有言语。   三人如今都随着青川调乔装的富商打扮,假娘一身华服,女儿和妹妹自然也一身绫罗,丁衔笛往后一靠,“那前辈你一副这任务置身事外的模样,能保我们不死么?”   当年在剑冢丁衔笛也有这样的考量。   她穿书的筹码实在太少。   哪怕有意利用游扶泠在炼天宗的关系置办家产,依然难以在短时间内敛财。   她们时间紧迫,内有祖今夕这个定时炸。弹,外有公玉家的悬赏,不说寸步难行,能安静下来经营一件事都是奢望。   “若是能保,隐天司为何连神女墓都无法进入,前代进入多次,如今成了西海的一部分。”   游扶泠眼神凛凛,“青川前辈不会也是隐天司的弃子吧?不是末席,胜似末席?”   气氛冷了下来,游扶泠语带嘲讽,“企图射杀我的凤君已向公玉家投诚,搞不好隐天司内部已经被公玉家离析,分崩也只是时间问题。”   丁衔笛:“话不要说得太难听。”   青川调没有正面回答:“副门主让我保住你们的性命,除非我死。”   她的真容隐在精湛的伪装皮囊下。   丁衔笛也不知道她的面容是何年何月毁坏的,也不知道她为什么急于在照洲购置房产。   无法飞升的世界,也不是谁都崇尚今朝有酒今朝醉。   “我不想死,前辈你也悠着点,我们还需要你提供经验,你的下属呢?”   那日青川调说得轻松,像是人工不足,要扣点钱。   现在丁衔笛多少能猜到隐天司内部出了问题,搞不好荒部跳槽了不少人。   “已在城门等候。”   “几人?”   “四个。”   游扶泠蹙眉:“也太少了。”   丁衔笛唉了一声:“有就不错了。”   “我早晨出门还在门口听人说,隐天司会前往西海与矿气行会谈,”她看向青川调,“来的是副门主?”   青川调:“关键时刻副门主会是助力,你们无需担忧。”   梅池:“那我呢?”   她知道丁衔笛有事要做,“我可以在西海找找……”   “不行,”丁衔笛把梅池的头从碗里拎出来,“我和游扶泠去神女墓,你就在岸上和青川前辈的下属一块等着。”   梅池:“反正西海里也没有白鲨了,我下去也没什么的。”   她舔了舔唇角的饭粒,“我要是下去被咬了,就说明是阿祖咬的,她不也只剩一根独苗苗了。”   梅池跟着青川调先行一步,游扶泠和丁衔笛在城中置办东西。   游扶泠还在听丁衔笛发牢骚:“我还以为她不喜欢祖师姐呢,这下好了,未婚妻是谁也不知道,师父是谁也不知道,大师姐都不见了。”   沿途丁衔笛购置了不少房产,倦家在九州都有据点,让倦元嘉托人照看也无不可。   游扶泠从不看自己还有多少钱,即便季町不在身边,她的吃穿用度依然不愁。   丁衔笛委屈自己也不会委屈这位阁楼大小姐,乔装都宁愿自己当丫鬟,梅池不满好多次。   “你自己的宗门都不知道,和我抱怨有什么用。”   她们进入西海的舟车停靠在城外,光排队就要五个时辰以上。   梅池在里头睡觉,青川调带来的下属也在那边,几个人保持天极令的联络。   就算隐天司被公玉家渗透,照洲神鼎依然掌管所有修士的名册,万年来就没有隐天司乔装失败的案例。   跟着青川调被发现的可能性极低。   时辰尚早,丁衔笛下车载城内转悠。   练翅阁的门头都有彩雀的标识,似乎是九州统一管理,类似直营和加盟的区别。   门口每两个时辰机械飞升派的宣讲。   只是城池不大,大部分都是凡人凑过来听完领鸡蛋的。   练翅阁大部分卖机械制品,展柜随处都是依靠矿气制动的小玩意。   还有仿制万年前剑修御剑的交通工具,和小型平衡车没什么区别,顶多算矿悬浮。   丁衔笛昨日来试用,今日换了张新的脸,小厮也没认出她。   看她一身绫罗,定然是来往商客的家眷,堆着笑给她介绍,“这位小姐,此乃练翅阁打造的第五十代……”   丁衔笛摆了摆手,“不用介绍,我在遥州见过。”   游扶泠习惯了她说话不打草稿,又见丁衔笛端起另一边的机械鸟把玩,问:“你那大师姐呢。”   “小师妹说她有自己的事,她是妖族,或许复兴家族企业去了。”   机械鸟眼神猩红,似乎和飞饼如出一辙。   练翅阁的分店也人来人往,所出之物不限凡人修士,也是赠送佳品。   丁衔笛见过大师姐那庞大的身躯,也看不上这些灵活性不如飞饼的修真世界人工智能。   她垂眼扫过右侧展柜写着的下品天绝骨,幽幽叹了口气,“你说我要买一根备用骨头吗?”   “万一这次真的九死一生呢。”   游扶泠也戴着帷帽,路过也有其他女郎戴着帷帽,她看上去并不特别。   “你之前不是说死了指不定回去了?”   她语调飘然,“你也会害怕?”   丁衔笛从余不焕那薅来的家产足够她挥霍一路。   倦元嘉在这方面一向鼎力相助,也不知道她那边还有什么业务,丁衔笛给出去的部分钱财一个月后就翻了倍,够她买不少好东西了。   包括眼前这根虽是下品,依然是绝佳修炼材料的天绝骨。   她几日流连,表面什么都摸一把,实际上t多看的都是这根骨头。   公玉璀当年想要得到丁衔笛,打的是活取主意。   就像鱼要吃新鲜的,天绝也是新鲜的最有用,残肢效果不佳,这介绍明显夸大了功效。   游扶泠观察入微,知晓她因何低落,“买吧,看看这样的骨头有什么特别的,会比饵人的骨头都坚硬?”   “挺怕的。”   整个练翅阁的铺面散发着幽蓝的光,店内还有宛如电梯的装置,若不是大家都一袭旧时衣衫,更像未来世界。   宽大的袖摆遮掩住她勾着游扶泠的手指,一双遮掩住金色的眼睛混沌无明,“怕失去你,我一个人回去也无聊。”   “这里太刺激了。”   游扶泠很少见她露出这样的神情,柔声道:“想也没用。”   “遇事不决就先解决,你要这块骨头吗?”   她冷冰冰又硬邦邦,丁衔笛失笑,“要,你会给我买吗?”   游扶泠:“你没钱吗?”   丁衔笛唉了一声,“奴家为主君你操持家务,想要一个礼物都要自己掏钱买么?”   游扶泠早知道她爱演,脸皮也厚,但不知道她能大庭广众讨要,顿感羞耻,却甩不开丁衔笛的手。   对方几乎挂在她身上:“奴家回去任主君玩弄~”   游扶泠:“再不正常就不买了。”   丁衔笛立马松手,“你去结账。”   *   梅池在舟车中吃了好几顿饭才等到丁衔笛和游扶泠回来。   她接过丁衔笛买的鱼翅包饭,瞧见戳出来的一根骨头,问:“二师姐,你还要熬筒骨吗?”   丁衔笛:“这是天绝骨,你不会这也要啃吧?”   梅池摸了摸骨头,“好吧,我不吃人。”   青川调还在车下,马上就轮到她们了,气氛有些紧张,梅池望着窗外的高山,“也不知道阿祖去哪里了。”   丁衔笛:“不怕她真把你吃了啊?”   梅池捧着脸,“都说了她不忍心吃我的,要吃早就吃了。”   丁衔笛:“所以你到底什么时候喜欢上她的,问你那么多次都说有未婚妻。”   “是啊,我只是说我有未婚妻,没说不喜欢阿祖。”   “好多年没见师父了,也不知道她想不想我,当年我们离开西海费了好大劲呢,结果又要费好大劲回来。”   丁衔笛自带骨头,梅池也背着一兜饵人骨头和鲨鱼骨头,入口检查的公玉家卫兵先看了眼通道浮现的几人身份。   “遥州来的?带这么多骨头干什么?”   青川调站在车前,车帘大开,和她站在一块的门人都是普通侍女模样,低眉顺眼,接受盘查。   “我们是做鱼骨生意的,听闻西海残骸许多,想着低价收购一些,带回遥州。”   青川调看不出任何荒部使君的模样,一张脸平平无奇,但富态十足,声音也不似从前萎靡,中气十足的。   卫兵和一旁的公玉家客卿对视两眼,客卿又进入舟车查看,被赶下的三人又被推去转了好几圈。   游扶泠的帷帽被扯开,丁衔笛站在她身边道:“她脸上有伤。”   “有伤?”公玉家客卿凑过来看,“我们要查的就是蒙面的。”   她手上还有闪着光的镜子,方才就照出好几个企图乔装混进去的细作。   梅池就怕她帷帽下还是面纱的脸,又怕游扶泠大开杀戒。   未曾想帷帽掉在地上,露出的是一张横亘半张脸的伤疤脸。   不知是什么经年累月的伤痕,和雪白的皮肤对比强烈,多看两眼都不适。   面纱符文不见了,脸上的符文也不见了。   丁衔笛捡起帷帽给她戴上,问捧着镜子毫无异样的修士:“仙长,可有问题?”   那修士摆了摆手,“去吧去吧,这么晦气的一张脸,遮着点,别吓着人。”   她没注意到那黑色的疤痕像是活的,从聚拢到散开,解除危机后恢复了原状。   一连过了三道关卡,丁衔笛才松了口气。   青川调和她的下属也坐在舟车内,隐天司的人大部分是道院毕业的,即便受过专业的训练,不免好奇眼前这两位被通缉的传奇人物。   “这是怎么做到的?”梅池好奇地凑过去看游扶泠的脸。   游扶泠不喜欢旁人靠太近,往后退了退,“问你二师姐。”   丁衔笛打了个哈欠,“首座坟里扒拉出的符箓,我以为我修为不够呢,画了居然也能用。”   几经盘查,又入夜了。   乔装成富商的青玉调擦拭着她的剑戟,望了眼升起的二轮圆月,“你们二人的修为不能用常理论断。”   “东君都这么说了,那肯定比我们还强?”   其中一名荒部下属道。   “那不是可以免考入门?”   “隐天司还是香馍馍吗?我的同学道院毕业后去做了客卿,已经在照洲落户了。”   “是吗?我还没够积分呢。”   ……   这几个人实在健谈,青川调也不阻止,可见她门下打工氛围还挺轻松。   据说原本要来的一位因为家里的灵宠要生崽,所以告假了。   游扶泠扫过盘在青川调手腕上的毛毛串,心想这理由都能不上班,企业文化怎么这么松散。   梅池好奇地问:“照洲是有供修士专门生活的城池吗?什么是落户啊?”   她问题也好多,颠簸一路,她问了一路。   丁衔笛时不时和游扶泠咬耳朵,说都是宣伽蓝搞出来的吧,这个世界这么不伦不类,她负全责。   她说话的热气喷在游扶泠耳边,痒得非比寻常,丁衔笛还笑了两声,问:“我们完成神女墓任务,也去照洲玩玩?”   游扶泠也压低了声音,“你不是还要找天烛?那么多东西呢。”   “不回家了?”   丁衔笛勾了勾她的手指,“这里也有一个家。”   她扫过游扶泠帷帽吹开的面颊,那道符箓顶多算障眼法,却能逃过公玉凰家的法器。   或许整个余不焕坟冢的东西都不是凡品。   比如巴蛇变成的蛇鳞囊,能侵吞魔气。   可惜联系不上首座,丁衔笛还想问问她到底哪来的这些,完全是不按常理的bug.   “阿扇,你不觉得奇怪么?”丁衔笛声音压得更低,“你师尊都没办法改动的符咒,我改了。”   “之前你师姐给的理由是我是天绝,所以能摘下你的面纱。”   “我越发觉得这个理由不可信。”   丁衔笛垂眼,缠绕着金纹的布料宛如盛开的繁花,她却只顾着用手搓着游扶泠指节把玩,“这一切都太容易了。”   游扶泠抽回手,“你在炫耀自己天赋很高?”   “你忘了我之前吊车尾?”丁衔笛没好气回。   “那是之前的丁衔笛,不是你。”游扶泠纠正道。   “我也是靠你的灵气才勉强修炼的,”   梅池还在和隐天司的门人说话,几个人说出了一群鸭子的聒噪,却方便了丁衔笛和游扶泠说悄悄话,“我们或许前世有缘。”   游扶泠双眼闪动,她想到丁衔笛梦境的从前,有些猜测她否认也没用。   或许她们早有纠葛。   那不是更好。   “但我没见过,也不记得。”   游扶泠反手握住丁衔笛的手指,“太不公平了。”   “那条蛇,也说不出所以然,真令人恼火。”   巴蛇还挂在她腰间装死,原本漂亮的外表也有烧焦的痕迹,也是游扶泠干的。   喜欢蛇的人并不无条件纵容,哪怕这条蛇声称是她和丁衔笛的女儿,也没有用。   “这有什么的,”西海近在眼前,外头的风吹进来都带着咸腥味,丁衔笛知道从前游扶泠没有出远门的条件,“你看,我们还有现在。”   “还能一起看海。”   游扶泠:“又不是只和我看过,你初中毕业旅行就和很多人……”   前方舟车停下,她们的车辙也缓缓停止滚动,丁衔笛眯起眼,莫名听到了很多声音。   山川湖海之声,宛如潮水向她涌来,箭矢伴着火光如雨落下,隐天司的门人架起梅池,丁衔笛搂住游扶泠。   她们落地的瞬间,舟车轰然爆炸。   不远处豪华的舟车掉头,红眼睫的眷族拿着令牌,“公玉家主办事,四周闲杂人等全部滚开。” 第92章   丁衔笛原以为是自己身份暴露,落地后才发觉这一排的舟车都损毁严重。   现场哀嚎无数,正常来西海交易的普通商人惨死的无数,也有的重伤在地上打滚。   前一辆舟车的人却毫发无损,一位戴着金冠的女人在众多修士的护持之下,平静地望向站在前方舟车前的眷族。   “公玉凰呢,让她滚出来。”   “什么情况?”   “公玉家的就可以这么攻击无辜之人了?”   “我们这不是商户的队伍么,怎么有如此多的修士?”   “这金冠,也是矿气行的。”   “真是神仙打架,我等无辜之人总是倒霉。”   “娘!娘你醒醒啊,你们公玉家的人太可恨了,私仇为何伤及无辜!”   ……   丁衔笛扶着游扶泠,隐藏在碎裂车马的身t后。   她们一行人修为压制,外表看着也不像个修士,在旁人眼里似乎是被吓着了,瑟瑟发抖地靠在一块。   “周家少主不请自来,未免太没礼数,这是西海的待客之道。”   双轮月下的眷族眼睫红得过分鲜艳,混乱中丁衔笛多看了她两眼,被吹起的车帘里有一个若隐若现的身影。   公玉凰也来西海了?   青川调站在她们身旁,她扮作侍女模样的下属护住一行人,询问青川调该如何行动。   富商打扮的女人摇了摇头,现场乱成一团,哀嚎痛哭斥责不断,也有人猜测这是西海明面上的夺权。   矿气行三家并行,赵家和公玉家通婚野心越发膨胀,这些年一直企图侵吞剩下的两行。   修真世家也是如此,明、倦两家也不得不靠联姻抵抗公玉家的侵蚀。   “我若不来,恐怕西海彻底成了你们的了。”   周家的少主相貌周正,语调肃然,“此次我还邀请了皇城司的大人同行。”   “当然,隐天司也会随行。”   “凡人和修士合作本是大忌,你们狼子野心,我们当然不能坐以待毙。”   “西海不欢迎你们,请离开吧。”   车帘后边声影影绰,听起来冷冽又威严,却劝不走已然乔装前来的人。   识趣的凡人商户早就先行一步了。   看这情况完全是各方混战,有的顾不上车上的东西,干脆掉头回去了。   西海动荡,修真者要掺和一脚,哪有这么好善终的。   凡人朝堂也想要收回西海这块与修真界共治,却由于毒瘴无法管辖的地界。   直到丁衔笛一行人登上新的舟车,远处气氛依然紧张。   梅池看了两眼:“我还在西海的时候没见过这么多人类。”   她也不喜欢公玉家的人,“车上那个人说话比游扶泠还冷冰冰,真讨人厌。”   游扶泠:“我需要你喜欢吗?”   丁衔笛手指掐着一张符箓,上面是宣香榧的传信符箓,她阅读完后符纸化为灰烬。   哭嚎远去,不远处便是西海的城池。   这里从前只有饵人生活,后凡人权贵不知通过什么搭桥,前来观赏饵人搏斗。   听梅池提起,她有记忆起,斗兽场便存在了。   饵人和人类外表没什么不同,她完全靠衣装区分坐在台上的人类。   西海的夜晚一望无际,一路行来风暴颇多。   沙滩也是黑色,偶尔能看到被风侵蚀得只剩下的断壁的昔年屋舍。   梅池趴在公玉家重新发的舟车窗棂,望着外边,眼神忽闪,全是怀念。   她依然带着一兜碎骨头,偶尔从储物灵珠中拿出来拼一拼。   丁衔笛知道她还想找母亲的遗骸,回西海不过是看一眼,找找过去屋舍是否还有可以带走的东西。   不用想都知道机会渺茫,游扶泠却难得没有讥讽。   她在原世界大部分的感情都落在母亲身上,理解这种寻觅和想要再见的期望。   哪怕死了,也要见到骨头。   “西海如今由公玉家联合矿气行赵家把持,”青川调忽然开口,“此次周家少主前来,也是怕赵家再这么膨胀下去。”   青川调转头望向丁衔笛:“副门主几日后抵达西海,她会随凡人的皇城司和公玉家议事。”   丁衔笛还在天极令上问了倦元嘉一嘴这事。   对方和明菁回到族中也已多日,说族中本希望长老出面,她据理力争,或许能来,希望丁衔笛不要抱太大希望。   “那我们分成两路?”游扶泠看向丁衔笛,“梅池去城中,我和你去神女墓。”   她们无法分开,这点毋庸置疑,丁衔笛摇头,“不能让小师妹单独行动。”   青川调跟了她们一路,怎么可能不知道少了一个人。   她对小辈的爱恨情仇不感兴趣,更像个尽职尽责的保镖,“若是梅池也跟着去神女墓,我会让一个下属和她在墓室外等候。”   隐天司找了神女墓的祝由鼎碎片找了近千年,次次无功而返。   青川调也参与过几次,只要找到了地方,外围至少是安全的。   丁衔笛看向梅池:“能行吗?”   梅池拿着青川调雪貂化成了千里镜看远处的城池,西海从前不过是个村子,哪来这样的规模。   哪里都变了,不过城池外围依然有废弃的房屋。   梅池失落归失落,还是心怀期待,“二师姐,我原本住的地方就在附近,看一眼再去你要去的神女墓,可以吗?”   丁衔笛颔首:“当然可以。”   夜雾是黑色的,海也模糊不清。   车马的矿灯在海风中飘摇,青川调给了她们几颗隐天司出品的避水珠,结合影灵画面讲解了神女墓位置移动前的构造。   车内只剩下影灵幽蓝的光,游扶泠靠着丁衔笛,风声呼号,她心里没由来得多出几缕慌张。   丁衔笛隐隐能感知她的心绪,嘴巴难得没有犯贱,扣了扣游扶泠的手。   远处目睹一辆辆舟车前进的眷族对公玉凰道:“她们要去神女墓。”   司寇荞也在车内,矿气行的冲突交给了赵家,西海纷争不断,这几日恐怕难得安静。   公玉凰亲自前来,也有三大世家不得不对谈的缘由。   “神女墓?是你们地下采玉折了不少人的结界?”   司寇荞回到公玉凰身边不过月余,倒是听了不少西海的事。   她对争权夺利没兴趣,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个性,现在都不算人了,妹妹也死了,更是随心所欲。   那跪坐于公玉凰身侧的眷族眼睫颤动,“放肆,不许对主君无礼!”   司寇荞并不害怕,她看了这位眷族两眼,又对公玉凰笑道:“她还是小颂好玩。”   典颂也是眷族中的佼佼者了,却死于公玉璀要求她以寿元下的咒。   三大修真世家原本都有眷族,其他两家解除了这样的誓约,公玉家却把眷族利用到了极致。   卦修本不能随意窥探天地,但眷族对卦修对公玉家来说是耗材。   死了也可以再续上,利用眷族给仇家下咒也屡见不鲜。   明菁身上的咒术难以解开也有施咒者已死的原因。   要么另寻他法,要么找到施咒者的血亲重新下咒,再杀之,也算开解。   典颂是眷族这一辈天赋最高的卦修,却死于主人的命令,族中不平者众多,却不敢忤逆主君。   “原来那就是神女墓。”   公玉凰手指拨弄琴弦,“之前隐天司的人总是出入,位置居然变了。”   司寇荞:“也不知道丁衔笛她们进去做什么,不过在道院便听闻她和游扶泠的道侣誓约是隐天司督办的。”   “隐天司荒部是出了名的凶残,这两人不会被当成工具了吧。”   她哎呀好几声,“算了,和我有什么关系。”   “那你就去搅浑水。”   司寇荞:“都海水了还不够浑?”   公玉凰的舟车即将驶入西海新建的城池。   方才与她们起冲突的矿气行周家少主也进入城中,等着七日后多方谈判。   城门口的修士老远瞧见公玉家的章纹,还未迎接,便瞧见一个女修跳下舟车,速度极快地朝着远处无人的黑沙滩前去。   车内面容成熟的眷族对公玉凰道:“主君,你真的要放任司寇荞行事么?族中长老对她挑战客卿重伤已经很不满了。”   公玉凰擦了擦手,她的面容和公玉璀并不相似,一颗痣生在眼尾,毫不妩媚,更像天上星。   “那群客卿食我公玉家粮,实力如此低微,杀了也无妨。”   她狂傲的口吻和面容并不相符。   一旁的眷族低下头,典颂死去的容颜在她心中周而复始浮现,她咬了咬牙,问:“那若是司寇荞得知她妹妹死的真相呢?”   冰凉的手指抬起她的下巴,一直眼盲的眷族平静地和主君对视。   公玉凰的指甲嵌入眷族的皮肉,她低头,“她永远不会知道。”   *   此时正值西海的冬季,从前饵人的住所早成了废屋。   青川调一行人沿着路观图寻找神女墓,似乎在观察哪里适合下潜。   深夜的黑沙滩无人,矿气行的采玉队在海上有据点,可以看到深夜海中的灯光。   梅池到来之前,废屋里的人便离开了。   无光的夜里,她好像比影子更深,披着的人皮早就开裂。   祖今夕年幼离群,又被散修剖开剥皮。   当年的深海鲨群是黑市的传闻,市价高昂,不仅修士喜欢,凡人也喜欢。   只是剥皮手艺还未到此刻这么精湛,以杀人为乐的散修更像个邪修,走遍九州,搜罗各种天材地宝。   祖今夕杀了散修那年堪堪入道,万年前的修士入道方式很多,灵脉只剩一条后并没有细分。   若说非t要给个由头,她是靠着恨活下来的。   她的表皮只能化为衣物,很难服帖地变成人类的肌肤,身上的人皮也是从散修身上找出来的。   终究是他人之物,做不到完美服帖。   祖今夕在陨月宗多年,不与人过多交流,独来独往,更谈不上动情。   连关系不错的朝家姐妹也无法靠近她,总是说天那么热,你还穿这么多,莫非身上还有什么法宝。   旁人也这么觉得。   殊不知层层布帛下的身躯千疮百孔,全是缝补的痕迹。   祖今夕还不能在陨月宗缝补她的表皮,她加速修炼,借口历练和找寻稀释草药掩饰她身上的破败。   还有……找到心口的饵人。   如今皮囊剥落,祖今夕修为再高深也无法修补腐烂的他人之皮。   她化人的外表面目可憎,脸也不再是梅池见过的模样。   西海的两轮月光洒得安静,海水把矿气行和公玉家的修士隔绝到另一边。   祖今夕出逃多日,下潜发现海底也有无数人为设下的屏障。   白鲨的族群尽数捣毁,她要找一只开了灵智的海中生灵都极为困难。   好不容易昨日找到一直潜在海贝中的老龟,这东西还不会说人话。   海族的语言晦涩难懂,祖今夕和前族长有过交流,也勉强听得懂几个字。   答案拼凑也可知晓。   白鲨都被带走了,全是血。   他们都死了,他们连小鲨鱼也不放过,他们连小鱼儿们也要带走。   进不去的族群故地还残留着血腥味。   祖今夕的长发宛如飘摇的海藻,那只老龟眼睛浑浊,哪怕开了灵智,失去灵脉的世界,妖族更没有修道的资格。   他望着深海里人形的怪物,问:“你是白鲨?为什么变成人了?”   老东西似乎很羡慕,絮絮叨叨说了好一大段话,最后被赶过来的小丑鱼推走了。   海底深处无光,不时有矿灯的光穿透而来,瞧见活物后机械臂精准捞走。   祖今夕被那铁臂擦过,血流如注,若不是边上海藻珊瑚群复杂,或许她也被捞走了。   族人们音讯渺茫,故地无法进入,老族长的手信或许还在里面。   传承记忆令祖今夕茫然,她还是想要,知道更多。   连日来的下潜消耗了祖今夕大部分的体力,丹修的补给很多,她也需要有歇脚的地方。   岸上是饵人从前的住所,依稀能闻见残留的味道,淡然的味道中有一缕她很熟悉。   她们有过日夜相处,梅池也曾经趴在她的膝头沉睡。   祖今夕被烫坏的头发早就重新长成了,她脚步沉重,合拢衣衫,倒在梅池年幼时睡过的棕榈木床,枕着衣柜里梅池的衣裳休息。   却闻到了……更多梅池的味道。   还有脚步声。   “真的是这儿吗?都塌了一半了。”   “你不是说你父亲死后你没过多久就被师父带走了么?”   “就是这儿,门都是我砍树做的。”   “你爸……你爹还让你一个小孩砍树?”   “所以我让斗兽场的主人把他砍了啊。”   ……   梅池和丁衔笛她们都来了。   丁衔笛没看到黑影掠过。   这里本就漆黑,她们几个又怕被如今西海的势力察觉到,依然敛去了身上的气息。   反而是游扶泠望着海岸思考片刻,以为自己看错了。   海上还有这么多开采的船队,底下或许都被掏空了,逃走的祖今夕躲到海里去岂不是自寻死路?   丁衔笛拽住梅池,生怕她一脚把本来就快塌了的房子给踢塌了,“你悠着点儿。”   梅池却甩开她的手冲了进去,“我闻到阿祖的味道了。”   “你是狗吗?”丁衔笛无言以对,牵着游扶泠往前走。   青川调一行人就在不远处,西海之境对矿石敏感,几人用的都是传统符箓。   室内也只能靠月色辨别陈设。   梅池当年走得匆忙,什么都没顾得上,她却不翻箱倒柜,拿走床上的衣裳狠狠闻了一口,“是阿祖的味道,她肯定来过这里。”   丁衔笛习惯梅池满口阿祖了,一直不忘和倦元嘉分享这边梅池的进度。   游扶泠从前或许还要嘴她几句,后来反而喜欢听这两人分析,时不时冒出几声冷哼。   同倦元嘉在一块的明菁到底是陨月宗的,勉为其难接受了祖今夕的真身,还是忍不住给祖今夕说几句话。   话题就这么歪了,因为有人吃醋。   梅池在残破的室内来回踱步。   西海的寒冬风也凛冽,丁衔笛和游扶泠坐在门口台阶,看着两轮月色,感慨地说:“也不知道我们那过去多久了,时间差好像无法计算。”   “你说我们不会回去躺到错过高考吧?”   游扶泠:“需要我提醒你在幻境过了多少年吗?你早就不是十七岁了。”   丁衔笛踩着游扶泠的影子,“那又如何,幻境里我们累死累活,哪有空管过去多少年,这和打了个几百年的架有区别么?”   不远处新建的城池灯火通明,西海境内也有公玉家和赵家的飞舟盘旋。   梅池刨地找自己藏在底下的母亲遗物,她还惦记着游扶泠给明菁的神光盏。   她也藏过姆姆的头发,或许也有一丝渺茫的机会。   青川调的雪貂被冻得瑟瑟发抖,主人手上练翅阁出品的罗盘急速旋转,像是坏了。   最后指向海上的某个方向,在她眼中出现立体的图案。   “找到了。”   青川调收起罗盘,丁衔笛眼前出现了一张符箓,还有指引的路线。   丁衔笛拉起游扶泠:“阿扇,我们该走了。”   她转身往里看,梅池掘地三尺,挖出了一个陶罐,游扶泠扫过她糊了泥巴的脸,丢了个清洁符。   “梅池,该走了。”   丁衔笛看梅池包着个巴掌大的罐子,问:“你母亲的遗物都在这了?”   梅池打开给丁衔笛看了看,里面就是一团头发,还有几颗牙齿,“牙齿是我的,头发是姆姆的。”   游扶泠移开眼,不知是否想起还在原世界的陈美沁。   丁衔笛让梅池把罐子放进储物灵珠,“灵珠也放好了,这个丢了很难找的。”   梅池:“你不是说是我的了,除非我死,里面的东西取不出来么?”   丁衔笛从剑冢回来给梅池送了不少好东西。   小家伙挂着剑修的名,学得一般般,丁衔笛给了她不少防身的法宝,看梅池被祖今夕咬了,有点后悔没在余不焕墓里找找这方面的法宝。   “遇见实力比你强的你就老实了。”   丁衔笛看她很不放心,往她的储物灵珠多加了几道防护符咒,“你别什么东西吃的都往里边塞,又不是冰箱。”   梅池:“冰箱是什么?”   站在一边的游扶泠嗤笑一声,梅池问:“不是什么好话吗?”   丁衔笛:“就是保存食物的东西。”   梅池哦了一声,“我看过广告啊,有卖的,但叫冰盒,不是箱子的形状。”   她们沿途经过不少城池,这个世界的广告林立,丁衔笛都没怎么仔细看,没想到梅池知道的还挺多。   游扶泠心想:还是只有我和丁衔笛是……   是什么呢。   她忽然没那么患得患失了。   有些话,只有她和丁衔笛听得懂。   就算是梅池,也是别人。   得到了神女墓的确切位置,青川调带着丁衔笛下潜。   神女墓从崖底飘到了海底,隐天司的人似乎不奇怪神女墓也会变动,万年来每一次的地点都不准确。   海底幽暗,几人都未说话,丁衔笛一直紧握游扶泠的手,怕她坚持不住。   水下很少有活物,海藻飘荡,偶有矿灯扫过,青川调示意她们避开。   避水珠在深海发出微光,她们的衣衫不曾打湿。   游扶泠看了眼丁衔笛,想起她从前发的照片,似乎是在游乐园玩水,坐在透明的充气水球里滚动,照片后跟着的视频热闹无比。   那也是游扶泠没办法做的事情。   在这个世界却做到了。   游扶泠握着丁衔笛的手紧了几分,丁衔笛察觉到力道的差别,看了她一眼。   水下的道侣长**浮,幽暗的海底光打在她的脸上,原本的漂亮更胜一筹。   不远处便是神女墓的旧址,远看像一条海底船。   青川调的法器在幽暗里漂浮,雪貂趴在上边,不畏海水,在某一处消失了。   其他人紧跟其后,很快进入结界,一直跟着她们的司寇荞也示意同行的修士跟上。   公玉凰此次带着必须杀了丁衔笛决心而来,司寇荞试探后,她从族中调遣了元婴之上的修士。   连矿气行的客卿都应邀在内,明面搜查这个海底墓穴是否有稀世珍宝。   实际上……她依然要为公玉t璀报仇。   一行人消失后,一个单薄的身影从珊瑚丛后飘出。   她不需要避水珠便可在海底穿行,开了灵智的海族认出了她,总是跟着。   祖今夕思来想去,还是跟上去了。   结界里没有任何海水,仿佛进了一座空旷的殿宇。   丁衔笛和游扶泠身上的避水罩消失,她惊异地望着巨大又残破的神女塑像,啧了一声:“恐蛇了,怎么到处都是蛇。”   神女塑像乍看衣袂飘然,细看飘带是蛇身,一眼还找到蛇头。   游扶泠看得认真,她总觉得这条蛇哪里见过,低头看了看腰上挂的蛇皮囊,巴蛇还在睡觉,毫无警觉。   青川调站在一旁,蹙眉望着格局全变的神女墓,和下属小声讨论。   丁衔笛发现游扶泠还抬着头,看得如痴如醉,欸了一声,“你是看蛇还是看人?”   游扶泠看了看她,又看了眼垂眼的神女像,她的目光忽然微妙起来。   丁衔笛太懂她这种神色了,也看了眼神女像,“你不会觉得……”   游扶泠嗯声道:“你们长得是不是太像了?”   丁衔笛一脸我就知道,“你不是骂我畜生吗?我会像个人吗?”   “怎么也得是后边这条……”   轰隆一声,熟悉的弦音杀招袭来,丁衔笛猛推开游扶泠,踹开还愣在原地梅池。   顷刻间神女墓的石柱崩塌,尘埃中来了一行修为极高的修士队伍。   领头的赫然是之前交过手的司寇荞! 第93章   青玉调陡然看见这么多人也有些意外,她居然有闲心拨弄算盘,“副门主给的预算是……”   丁衔笛抽出无鞘剑,看游扶泠扶了一把梅池,走到了她身边。   司寇荞和那日忽然出现的装扮如出一辙,她直勾勾盯着丁衔笛:“好不容易正式见上一面,不喊一声师姐吗?”   丁衔笛懒得和她废话。   神女墓中有祝由鼎碎片,她盘算着得到这一片和宣香榧再谈谈条件,比如把拼好的祝由鼎借她用用之类的。   在这个世界待的时间越久,她就越绝对过去是像是臆想。   游扶泠尚且回去过,她无论昏迷抑或者生病,神魂也都留在这个世界。   无鞘的长剑带着金色的灵力劈向司寇荞,她带来的数十名修士齐齐结阵,企图困住眼前两名初出茅庐的晚辈。   “你们是不是太不把隐天司放在眼里了?”   青玉调算好了价钱,把梅池捞到了一旁,她知道梅池几斤几两,让下属看着,“我们可是有任务在身的。”   “区区荒部末席,不过是公玉家客卿的资质。”   司寇荞抱着琵琶跳到神女塑像肩上的舌头。   她外袍飞扬,寸寸杀招和结阵修士的招式相合,似有天罗地网落下,困住在场的众人。   丁衔笛厌烦了一次又一次交锋,她看了眼游扶泠,宣香榧送的九星镜在她掌心盘旋,法修源源不断的灵力不断侵吞其他修士的灵力,丁衔笛旋身而上,踩着缕缕灵气直击司寇荞面门。   神女塑像轰然断裂,拈花的手掌落下,司寇荞的声音随着尘埃飞溅,笑得癫狂:“我若是杀了你,游扶泠便能体会我失去妹妹的痛苦了。”   “我又不是游扶泠妹妹,你搞错了吧!”   丁衔笛丢出赤金伞,伞上符文与她撒出去的符咒相合,加持了游扶泠的阵法对抗。   荒部的东君杀人更是不眨眼,趁着修士调转灵力,一连杀了好几个人。   司寇荞带来的人的确比之前潼中城的强上许多,也不知道许诺了什么,一个个都做好了自爆的准备。   轰隆声伴着血腥味四起,丁衔笛砍断了司寇荞的一根琴弦,她擦了擦脸上的琴弦豁口,“好不容易变回来的脸,毁容了阿扇便不喜欢我了。”   当初剑冢一战,丁衔笛那双金瞳实在令司寇荞印象深刻,点星宗满门孽畜,不足为奇。   游扶泠抢在青玉调下手之前杀了一人,血溅在她的脸上,她语带嫌恶,“你要是毁容了,我们就拆伙。”   梅池不甘心被保护,也冲进了杀阵。   神女墓的大殿一片狼藉,死去的神木再次被切割,公玉家修士的攻击落在游扶泠挂着的蛇皮囊上,吵醒了呼呼大睡的巴蛇。   那条蛇在空中游走,张开嘴就吞了一人半条腿:“不好吃。”   司寇荞节节败退,眼神的红却越发抢眼,“好,你们好得很,看来我还是低估了你们的修为。”   “听说你们在剑冢深处待了数年,不知与我在练翅阁的这些日子相比如何。”   琵琶崩断,司寇荞并不心疼。   她的本命琵琶早碎裂在那夜的剑冢,被改造过的修士内脏空空如也,全是矿石合成的机械器官。   她转了转机械制成的手腕,在丁衔笛又一个杀招来之前,咬掉了手套。   不远处的青玉调见状,迅速拆掉自己的手丢了过来。   一只手挡在丁衔笛面前,轰隆的爆炸被青玉调的断掌吸食。   重新穿上机械手的青玉调皮笑肉不笑:“公玉家不是财大气粗?没给你换上最新款的义肢?”   她穿着凡人的衣裳,在打斗中撕掉了伪装,以一种装子弹的方式往自己的手臂装矿石,一颗一颗,连梅池都看呆了。   轰隆一声,司寇荞和丁衔笛迅速离开,神女塑像被轰掉了半个头。   半张脸宛如被火烧过的荒部使君失望无比,“没打中,看来还需加强。”   丁衔笛捂着耳朵捅穿要偷袭游扶泠的修士,喂了一声,“前辈,你是还想轰死我?”   青玉调瞥了她一眼,“你不是还活着?”   丁衔笛怀疑宣香榧不给下属发工资导致这群人精神状态都不太正常,她还没能多说几句,司寇荞就追了过来。   音修抱着断了线的琵琶,头发像是在尘土里滚过一圈。   “你们都休想活,特别是你,游扶泠。”   她的目光恨意浓烈,戴着面纱的法修面前还是闪着光的九星镜。   游扶泠的天赋本就高,宣香榧送她的功法一共九层,也没多少时日,她已经练到了第七层。   裹挟着浓烈杀意的弦音再次响起,青玉调去解决难缠的自爆修士,丁衔笛掏出一把弩。   看巴蛇企图钻回储物灵珠睡觉,把这条蛇扯了回来,咬着牙把她化成了弓弩。   巴蛇挣扎不断,大喊:“你要把我做成什么!”   “小花不爱你们了。”   “我乃上古巴蛇!神祇信使!你怎可如此无礼!”   上古之物又如何,丁衔笛中过司寇荞那把上古琴弦的毒,也被上古的弓箭射出的箭镞戳破眉心。   上古对她来说毫无用处,她骂了句闭嘴,“那我就是上古,你不是带毒?给我毒死她。”   她话未落下,裹挟着强悍灵力的蛇箭冲向蓄力杀招的司寇荞。   司寇荞带来的修士皆是公玉家的客卿,实力在她之下,依然可以缠住青玉调和她的下属。   但有一个漏网之鱼。   梅池。   她被一个奄奄一息的修士攥住脚踝。   修士的神魂还未散去,求生之意令他的面容无比扭曲,几乎要咬上饵人的脖颈。   千钧一发之际,司寇荞捞起梅池,想以梅池做盾。   丁衔笛的蛇剑已出,不知是不是她误打误撞说对了真相,巴蛇的确奈她不得。   眼看吱哇乱叫的刺头蛇就要钻进梅池的心口,一个人忽然出现,推开了梅池,还送了司寇荞一击。   受制丁衔笛的巴蛇满嘴毒液,刺入司寇荞一半置换成机械的躯体。   毒液蔓延,却无法一击毙命,司寇荞狠狠抓住这条蛇,丢到一旁。   神女塑像的头颅摇摇欲坠。   司寇荞艰难起身,丁衔笛却不肯放过她了。   凛然的剑锋刺进司寇荞半边机械运转的核心装置,斩断了她四肢的联结,断弦的琵琶落地,滚了两圈。   司寇荞倒在神女塑像肩上,她的血都不是红色的,像是矿石的幽蓝,不是人类的眼神闪烁,冲丁衔笛笑:“我早就死了,丁衔笛。”   “你要如何杀掉一个死人呢。”   丁衔笛没有抽开她的剑。   宛如机油的液体浸湿她的裙摆,金瞳的剑修丢开一枚松信,影灵画面里,是和司寇荞有五分像的少女。   不远处的游扶泠望着消失的背影,难得没有计较梅池拽着她的袖摆擦血,问:“那人……”   梅池傻笑了一声:“是阿祖,她果然在海底。”   “你为何要偷袭游扶泠?”   “我气不过!那叫偷袭吗?我不过就是补了一招而已!她也没事啊。”   “你这逆徒,那可是炼天宗,我们梵荆宗虽不是小门小派,也惹不起那样的宗门,她有个好歹,你让宗门如何是t好啊。”   “那游扶泠气都不喘一下,根本没事啊。”   “你……你真是油盐不进!罚你面壁思过去!”   “罚就罚!”   影灵画面里的少女被罚入梵荆宗的思过崖,里面也有不少人,就她日日有人给她送吃的。   似乎是宗门的好友,女孩每日还能多说几句话。   但还未离开思过崖,司寇穗便病了。   ……   司寇荞闭上眼,“你以为我不知道松信是可以编纂的吗?”   松子模样的松信还在空中旋转,丁衔笛懒得解释:“你不相信就算了,继续替杀妹仇人做事。”   “你以为这东西好找么?我本就相信阿扇不会做这样的事,给你看,也是我问心无愧。”   她抽出沾满矿石原液的无鞘剑。   司寇荞瘫软在地,一般血肉一半机械,她的心脏都被练翅阁带走做实验了。   神魂藏在丹田,撑着这具非人身体。   司寇荞看她转身离开,并不意外此人如此莫测的修为,她问:“你不应该杀了我斩草除根?”   “不然……不然我被修……修好了……”   丁衔笛找不到东西擦剑,扯了地上修士尸体擦,还踹开了要黏答答爬上她大腿的巴蛇。   “修好你的身体也修不好你的脑子,做公玉凰的狗去吧。”   丁衔笛又叹了口气,“我也是第一次遇见你这样的,不知道怎么杀,要剖开你吗?我没这么重口味。”   她似乎只在那夜风雪中失去意识才显得缄默。   在司寇荞迷蒙的视线里,一袭凡人衣裙的金瞳剑修眼神真挚,似乎无时无刻不在以诚待人。   司寇荞:“是真……的吗?”   丁衔笛:“你问出这个问题,就证明是真的。”   那边的修士还在围剿拖着梅池的游扶泠。   公玉凰家的客卿负隅顽抗,凑数的矿气行客卿早就跑了,似乎不想掺和如此明显的私人恩怨。   青玉调打开了神女墓紧闭的墓门,却不承想顶上结界碎裂。   倒灌的海水中,一架矿船飘然而至,乌衣叠白衣的公玉凰觑着被海水冲走的司寇荞,似是失望,又像是怜悯:“真是个可怜人。”   她身边站着的不仅是眷族,还有族中的两位长老。   公玉家四长老循着公玉凰的视线望去,果然瞧见了隐天司的人。   “主君说得果然没错,隐天司果然在西海寻找什么。若真能找到传闻中的祝由鼎,那整个九州,无论凡人或修士,都会成为公玉家的部分。”   公玉凰:“那二位长老还不前去?事成之后你们会取代前两位长老的席位。”   青玉调在海水中稳住,捞起自己扑棱的灵宠,她见过这两位奇丑无比的公玉家长老,“这打不过,真打不过。”   丁衔笛好不容易把老婆和师妹捞过来,就听见她这句,忍不住喂了一声,“前辈,你不是要争首席之位么?拿下公玉家主君,这一辈荒部首席非你莫属。”   荒部使君的修为捉摸不定,大部分有独门家学。   这还没进神女墓深处,就折损了两名下属,剩下的几位都带着伤。   公玉家的客卿也死得差不多了,逃走的矿气行客卿不知所踪。   “你这丫头,怎么和副门主一样会画饼?”   青玉调擦了一把额头的冷汗,“你若是杀了这两人,成功拿到碎片,也可以成为荒部使君之一。”   丁衔笛抽了抽嘴角,“成为倒数第一是吗?”   这已经不是大敌当前了,完全是合成了一个超大敌。   神女墓自带的上古结界被公玉凰强行撞开。   司寇荞不知道被冲到了哪里去,眼前还有被游扶泠的九星镜切碎的修士残肢滚过。   整片海域都在公玉家掌控之中,顶多可以从公玉凰和两位肉眼可见的高人对话听出这是私人任务。   不会让她们陷入整个西海的围剿。   哪怕外围的避水圈还在滚动,她们多少都沾了瞬间的海水,衣袍沉甸甸,头发也湿濡。   巴蛇不知何时又挂到了游扶泠的腰间,吐着漆黑的蛇信道:“区区两个化神期修士,款款只需打个响指,就能把她们杀了。”   丁衔笛眼皮直跳,“我谢谢你,闭嘴吧,不许反奶。”   巴蛇问:“什么是反奶?”   额发紧紧贴着额头的游扶泠冷着脸:“闭嘴。”   这条蛇终于闭嘴了。   靠本能行事的梅池也感受到了这非同寻常的威压。   她在道院安然自得,即便知道修士修道永无止境,也是第一次见到化神期的修士,问:“道院的座师都没有他们厉害?”   青玉调:“天极道院的座师?大部分都是返聘混吃等死的,别指望他们了,全是饭桶。”   “也就管理出入的那个老头强点,但每次收停飞舟的费用都多收一块零石……”   梅池:“不可能,那老爷爷看着慈眉善目……”   她们还唠起来了。   丁衔笛脑袋嗡嗡,居然奇异地不那么紧张了,她晃了晃游扶泠的手,问:“害怕吗?”   游扶泠:“大不了两眼一闭一睁,就看见妈妈了。”   梅池听不懂,以为她们害怕,“二师姐,你放心,我会保护你的。”   游扶泠:“你就算了,以前还皮糙肉厚,现在被条鱼都能咬破,比我还脆。”   “呵呵,你们几个后生是真不把前辈放在眼里啊。”   四周结界随着海水升起,这是化神期修士的元神结界。   公玉凰站在结界外围舟头,沉默地望着结界内的两道身影。   她掌心的碎玉和挂在腰间的玉佩都是西海所出,寓意天长地久。   但公玉璀没有得到天长地久,反而等来了天绝地尽。   公玉凰:“长老们,留活口,我要……”   轰然一道金光劈开结界,丁衔笛和游扶泠在幻境中的合招逼退其中一位长老。   青玉调的雪貂体型膨胀,和另一位长老的灵宠撕咬。   丁衔笛吹了声口哨,使唤起荒部前辈:“再开个结界,关门,放小丑蛇咬死它。” 第94章   丁衔笛和游扶泠在幻境中对阵过无数次,但余不焕构建的场景却没有水下结界的。   公玉家化神期长老的威压远超丁衔笛的想象。   游扶泠有九星镜加持,灵力回转速度极快,那边青玉调灵宠厮杀,她本人的法器铿然作响,还要应对后来一批修士的偷袭。   结界外的公玉凰静默旁观,眷族站在她身旁,也沉默不语。   公玉凰在公玉家是被造出来的神明肉。身,几乎没有实权。   她并不沉湎这般表面的风光,也有拉拢族中势力的野心。   神女墓中之物是公玉家野心的垫脚石,她得到之后,便不仅仅是高楼上的躯壳了。   掌中的碎玉失去了棱角,经年累月摩挲后趋近圆滑。   公玉凰从前还可以劝说自己为了家人,如今公玉璀死了,她那一脉早已凋零,再争都失去了意义。   她也只剩下给公玉璀报仇这一期望了。   “天极道院的剑冢到底有什么,丁衔笛修为涨幅也太不同寻常了。”   眼看大长老被断去一臂,公玉凰蹙眉,“元婴期到化神期中间少说也得百年,大长老已是族中修为和年岁最长的前辈了,怎会……”   丁衔笛那柄无鞘剑平平无奇。   浮空的赤金伞随着她的行动飘舞,伞面的符咒不停吸收周围修士的灵气,加持丁衔笛的灵气。   她总说游扶泠下手狠辣,她也不遑多让。   眼看面前的老头催动阵法,洪钟音效随水滚来。   丁衔笛纵身一跃,再次跳上神女塑像,卡在对方脖子的断裂口躲过了一击。   赤金伞落于她手,许是从青川调那得来的灵感,她指尖轻点,顷刻间完成了伞柄的改造。   几颗裹着符箓的丹药从伞头喷出,震裂了那长老的高阶法器。   眷族看不清眼前画面,她的红色眼睫映着深海的幽光,靠声音辨别情势。   “司寇荞曾言天极道院的剑冢有道院首座坟冢,或许在那捡了机缘。”   “机缘?”   公玉凰手握成拳,“是阿璀的死讯。”   神女墓漂流到西海数月,公玉家早派人勘探了大致地形,折了不少人至少画出了图纸,本应该有十成把握才是。   她已经派人隔开隐天司的使君了,但丁衔笛和游扶泠依然所向披靡。   很快青川调一行人便跌入神女墓开出的耳室,梅池也被卷入其中。   “梅池!”   丁衔笛抽出长剑,赤金伞奔向梅池,却来不及追上,撞在沉重的石门上。   游扶泠边上一地尸体,丁衔笛站在无数死士和修士的尸体上,抵抗着另一名长老的追击。   “阿扇!小心!”   游扶泠灵力源源不断,却不擅长近身。   倦元嘉之前与她们同行,没少提这个弊端。   说这年头全科很难,她t弃法从剑也有这个原因。   先天不足的天才勉强支撑着身体,丁衔笛明明把眼前的老头捅烂了,对方却阴魂不散,这会把游扶泠从追击下带走,丁衔笛才发现这个老头也没有肺腑。   这和司寇荞同样,不破坏她们被机械包裹的丹田神魂,无论怎么杀依然还有一口气。   只要这口气尚在,练翅阁便可以修好他们。   神魂在,修士的名字依然存于照洲神鼎,几乎是bug的存在。   丁衔笛骂了句脏话,听得游扶泠笑了一声,“不行了?”   两个化神和两个表面元婴缠斗的动静极大。   哪怕开了结界,外围依然震动,观战的公玉凰所处的小舟也摇摇晃晃。   丁衔笛也能看见结界外围的公玉凰。   看两位公玉家的长老如此难缠,丁衔笛擦了擦嘴角溢出的血,“你还行吗?试试大周天衍术,之前还遗憾没什么用得上的时候呢。”   她揽着游扶泠,长剑横在前面,怎么看都是保护的姿态。   修士的尸体堆成小山高。   海底墓的原生结界早就碎了,原本干燥的墓室渗入海水,神女塑像依然静默立于她们身后。   哪怕一尊塑像的头摇摇欲坠,没人注意到那条趴在神女肩上的蛇塑位置移动了分毫。   “试试就试试。”   游扶泠闭了闭眼,她的修为停滞许久,这些时日情绪不佳太常见。   失去了天极道院的灵脉,无法温养的躯体也一直在走下坡路。   很多时候游扶泠庆幸天阶道侣的共感最大频率出现在危难之际,否则丁衔笛会被她无时无刻的痛楚影响。   这人表面大咧,心思却并不粗,甚至过分多愁善感。   和倦元嘉坐在一起看话本还能互相用对方的袖子一把鼻涕一把泪。   所以丁衔笛认为自己是穿书的,游扶泠认为自己来到了新世界。   公玉凰并不在意长老们和客卿的死活,能活这么多年的老家伙势必有保命的手段。   她也没想到的是,从前坚决反对练翅阁机械理论的长老居然早就是半机械之躯。   可笑。   结界外围黑云密布,来自公玉家的功法搅动天地。   钟声震天地,声波似乎从海底一路延伸,无数浮游生物争相逃散。   原本离开的祖今夕随着梅池进入神女墓底部,青玉调她们和追杀她们的公玉家修士也被海底的激流冲散,不知所踪。   饵人被水草缠着,拼命挣扎,却越挣扎越紧。   祖今夕给她解开水草,要转身离去的瞬间,梅池抓住她的手,没有扯掉眼前欲盖弥彰的海草,“阿祖。”   祖今夕没有回答,她挣开梅池的手,把人推到神女墓的位置去。   青玉调答应了保护丁衔笛她们的安全,必然会寻找梅池的。   梅池扯开水草,深海混沌。   远去的黑影差点被巡查的矿气行船队发现,机械臂狠狠一拍,黑影闪开,梅池仍然闻到了一缕血腥味。   水中的血化得很慢,梅池依然握不住。   她这才发现自己的避水结界早就散开了,只有脖子上的一颗珍珠闪闪发光,温柔地包裹住她。   这是阿祖从前送她的礼物。   “苍天无道,钟声渺渺,公玉公玉……”   丁衔笛捂住游扶泠的耳朵,她的灵气在海水中和游扶泠的灵气缠绕在一块,还不忘嘀咕:“这么土的开阵箴,谁写的,烫嘴死了,我可没脸说。”   对抗这宛如洪荒钟声的是包裹她们周身的黑白八卦纹。   幻境中的大周天衍术对抗魔族,威力惊人也消耗灵力。   饶是丁衔笛再嘴硬,也清楚化神期修士的难对付,法宝和不要钱一样砸出来,还好另一个追着去打青川调了。   公玉凰的目的除了杀了她和游扶泠,大有来神女墓分一杯羹的意思。   “丫头,有两把刷子。”   满脸沟壑的白胡子老头发丝凌乱,枯瘦的手指催动东皇钟,每一下钟声都与丁衔笛的招式抗衡。   不仅如此,他还祭出了一个经幡模样的东西,这玩意似乎能搅散地方灵气,还是专门对抗法修的。   游扶泠本就是个脆皮,这种车轮战对她消耗很大。   作为道侣的丁衔笛感受到她的力竭,也不畏惧,赤金伞从一边飞来。   公玉凰却瞄准时机,面前的古琴琴弦在月下宛如流光,但断了一根弦。   站在她身旁的眷族来不及劝她,铮鸣杀招一瞬落下。   钟声琴音,音修世家的绝学连番而上,丁衔笛只感耳朵淌下什么。   身边的游扶泠忽然捂住心口,若不是丁衔笛扶住她,恐怕跪在了地上。   面纱都染了血色,游扶泠大口呼吸,听丁衔笛大声喊她的名字,她摇头道:“无……无事,你……”   又一道杀招袭来,钟声催人厌恶,丁衔笛背起游扶泠,赤金伞护着背上的游扶泠,自动替她扫开攻击。   游扶泠的九星镜虚空摇晃,护持主人。   丁衔笛的体质早在剑冢治好了,游扶泠却还是老毛病,灵气溢出。   丁衔笛没事还要嘬她两口,避免道侣灵气冲过头。   合招阵法被一上一下的攻击打散,丁衔笛手指虚空一点,面前符纸飞扬。   她在天极道院学过法修课程,在剑冢更是什么都看。   余不焕说分系是为了战力,作为首座她欢迎有条件的同学想学什么学什么。   老东西的坟冢好东西不少,法修符箓的拓本更是堆积如山。   丁衔笛记性比游扶泠好,过目不忘在那会起效,如今顾不上什么限制,她只知道游扶泠的灵力再暴乱,她们或许都死在海底墓。   化神期的修真世家老头储物灵珠里也有不少好东西,车轮战也不是这么打的。   没有墨也无妨,丁衔笛咬开指尖,灵巧地避开公玉凰的琴弦攻击。   虚空的血色符箓在墓室中泛着金光,随着她的斥令缠上公玉家大长老的东皇钟。   趁对方分身的瞬间,丁衔笛旋身而上,把不知道何时跑回来的巴蛇化成了一柄剑,一把插进似有预感,挡在公玉凰面前的眷族身上。   无鞘剑和公玉凰悬空的宝琴碰撞。   罡风卷海波,两股力量对抗之下,似乎趴在丁衔笛悲伤昏迷的游扶泠忽然起阵,灵气化为长勾,直接把公玉家的船拖进了神女墓。   海水和船只一起卷入,像是海面忽然出现了一个可怕的漩涡。   漩涡深处的神女坟冢被无尽的海水倒灌,冲向更深的海域。   被丁衔笛符箓暂时缠住的四长老拖着残躯试图在这个瞬间击杀丁衔笛,却被一只残破的手拖住了。   在海潮翻滚中沉浮的司寇荞还没有死去。   被改造过的半人修士最清楚他们躯体的构造,趁对方在海中一时不备,捅穿了对方的腹部,掏出了对方丹田的神魂。   “丁衔笛居然能重创化神期……就算是二打一,也太强了。”   司寇荞破烂的机械掌心露出矿石的残片,海水和矿液在掌心深处,以水的形式融化这缕被重创的元神。   许久之后,司寇荞消化了对方的神魂。   她四肢依然断断续续,却涌出无穷之力,“眷族不是什么都知道吗……典歌,你应该有当年的记忆吧。”   “咳咳咳……”   丁衔笛也呛了几口海水,她不知道被冲到了哪里,海水倒灌之后神女墓下陷,自带的结界残破不堪,更有种地下室漏水的感觉。   “阿扇,阿扇,你怎么样了?”   游扶泠睁不开眼,她心口烧得慌,握住丁衔笛还在拍她的脸,“我没事。”   丁衔笛贴了贴游扶泠的额头,“这叫没事,你发烧了。”   她又给游扶泠喂了几颗药,对方吞咽都勉强,还是丁衔笛把丹药化了给她喂进去的。   深海无光,墓穴里更是昏暗,被她们扯进来的公玉凰不知所踪,半机械长老也不知道掉到了哪里。   丁衔笛靠在石墙上,扯下一根布条,擦了擦自己脸上的血。   游扶泠靠在一旁,勉强睁开眼,昏暗无明,她问:“你受伤了?”   “那不然呢,化神期啊,虽然分了青川前辈一只,我们这一只还外加元婴期修士残魂,能活着都不错了。”   她虽然这么说,口吻轻快,完全没在怕的。   游扶泠笑了一声,丁衔笛靠过来,也压不住她一身的血腥味,游扶泠推开她:“臭死了。”   “不是吧,非常时期你还嫌弃我?”   丁衔笛提高语调,她们周围连海水声都听不见了,月光撒不进来,这里似乎连巡航的船只都无法照射。   “你现在又不是没有灵力,把味除了。”   游扶泠声音细弱,丁衔笛刚靠近就感觉她在发抖。   “你怎么了?”丁衔笛还是照做了,血腥味散去,她握住游扶泠的手,“不是吃了丹药么?”   回答她的只有游扶泠虚弱的呼吸声。   她似乎说话都是强撑的,几颗t上品丹药也只是暂时降低了她的体温,很快温度回升,几乎烫得丁衔笛眼眶发热。   丁衔笛往储物灵珠里掏东西,完全顾不上什么时候爬回来的巴蛇。   这玩意在海底穿行如鱼得水,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在丁衔笛身上装了定位,不知道为什么总是如此精准找到。   “没事……就是心口有……”   游扶泠闭着眼,这感觉伴随她过去的十几年,穿越后她得意忘形,似乎忘了从前是什么样。   “很疼吗?”   丁衔笛把她抱在怀里。   宣香榧送的丹药有市无价,若是青川调在这,恐怕要骂丁衔笛暴殄天物。   丁衔笛哪里顾得上这么多,她平日嬉皮笑脸,好像任由游扶泠揉捏,难得紧张几分。   剑修声音颤抖,在储物灵珠的幽光下擦去游扶泠额头的冷汗,亲吻对方干燥的眉心。   巴蛇识趣地没说话,默默盘在一旁。   游扶泠浑身好似火烧,从前这样伴随灵力暴走,今日却不同以往。   丁衔笛中过司寇荞的咒毒,不知道方才公玉凰的招数是否也带毒。   可游扶泠身上没有半点伤痕,公玉凰的攻击都被挡在赤金伞上。   伞搁置一旁,还能看到伞面符箓的豁口。   随便拉个人来看,也是丁衔笛看上去伤势比较严重。   “不疼。”   游扶泠感觉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滴在脸上,她勉强睁开眼看了看,笑声都有些破碎,“你……哭了?”   丁衔笛:“害怕当然会哭了。”   她哭也不羞赧,像是理所当然。   “你怕我……怕我昏过去先回家了?”游扶泠想了想问。   “是啊,”丁衔笛紧紧抱着游扶泠,“你回去了我怎么办?”   “你之前说……说你会掐死我。”   天极道院好像是很久远的从前了。   真奇怪,游扶泠从前讨厌上学,却忽然觉得这里的学校挺好的。   “我疯了吗我掐死你,”丁衔笛还不忘在储物灵珠掏东西,“我可不想做寡妇。”   寡妇。   这个词太不适合丁衔笛了,游扶泠笑了一声。   心口的绞痛令她脸色煞白,灵珠的光亮下显得她越发像一个纸做的人,虚幻朦胧,很容易化为乌有。   “我就是很困。”   游扶泠拍了拍丁衔笛的手,“身体好像有一团火,一点点痛。”   她眼神朦胧,没有告诉丁衔笛肚子也疼。   像是有什么剖开过她,这种痛从心口蔓延,像是把她捣碎了。   “丁款款……我……我想睡觉了。”   丁衔笛:“我抱着你。”   游扶泠:“别……别忘了梅池,也不知……知道她被冲进哪里去了,要……要是被祖师姐吃了。”   她咳嗽好几声后,断断续续地说:“那……那时候混战,我好像看见她了。”   丁衔笛:“不会忘的。”   怀里的人呼吸微弱,但还活着,丁衔笛抱着游扶泠坐了好一会,踢了一脚边上的小蛇。   “你什么时候来的?”   巴蛇脸上的刺都少了几根,上面还残留着眷族的血。   小东西支着上半身,嘴边还有一撮公玉家五长老灵宠的毛,它吐着蛇信,“你们说话之前我就来了。”   丁衔笛很不耐烦,“你是海狗吗,这么大的海底墓你都能找到我们?”   巴蛇又探了探头,嚷嚷道:“我是小花!不是狗!”   丁衔笛抱着游扶泠,眉宇烦躁,看上去很不好惹。   巴蛇扭着身体试探着靠近,“款款,你现在很像没有老婆的老婆饼……啊!”   她被丁衔笛用赤金伞拍扁在地。   丁衔笛身上没有致命伤,却有大大小小的伤口,手腕开裂,止住血后却因为动作又滴下来。   巴蛇很快从扁头恢复原状,绕过去探头看丁衔笛怀里的游扶泠,“阿扇也没有中毒啊,她修为滞涩太久了,天雷再不来,恐怕真的要活活憋死。”   赤金伞又落下来,巴蛇四处逃窜,“你怎么脾气这么差!”   丁衔笛:“别逼我在最烦的时候揍你。”   一条蛇嘴贱又灵活,丁衔笛也没力气和她打闹,默默在原地休息了片刻。   她和青川调联系的符箓皮卷冒着光点,上面已经有几个灰了。   梅池的还亮着,不过格外微弱。   丁衔笛正要去找她,眼睁睁看眼前横断的残垣爬出一只手。   黑色的手套破损,机械的指节都掉了几根,丁衔笛还在犹豫要不要把人打下去,巴蛇就叼了一只雪貂上来。   丁衔笛握住那只手,把青川调拉了上来。   前辈浑身缠着水草,另一只手还拎着一兜血腥味浓重的布袋,丁衔笛差点吐了,问:“这是什么?”   青川调把那布袋丢到一旁,“修士们的脑壳碎片,荒部按照这个领工资的。”   丁衔笛闭了闭眼,默默点了一根清心香。   巴蛇用脑袋戳了戳那只雪貂,不知是不是呛了海水的灵宠打了个滚,瞧见凑近的一张蛇脸,发出凄厉的惨叫,爬到了青川调身旁。   神女墓进了大量的海水,有几片空间还很奇异,不用避水诀也能呼吸。   丁衔笛坐的这一侧便是如此。   青川调身上也伤痕累累,调息片刻,看了眼靠在她怀里睡觉的游扶泠,问:“她怎么样?”   巴蛇叽叽喳喳,不知道的还以为它吞了不少鹦鹉,都不用丁衔笛解释,它就说完了。   “她修为确实有异。”   青川调往游扶泠身体里输入一缕储物灵珠拿出来的灵气,丁衔笛看这股灵力游走,很快青川调面前就出现了一张纸,简直堪比病例报告。   丁衔笛问:“这是什么?”   青川调把那缕灵气塞进药瓶,“某个药修前辈死后化成的灵,之前做任务偶然得到的。”   结合周围血淋淋的一兜额骨,丁衔笛并不怀疑青川调杀人夺宝的可能性。   若隐天司在琉光大陆处于正面,那下属的荒部完全混乱中立,似乎都是一群亡命之徒。   “这是报告单。”丁衔笛接过一看,上面赫然写着诊断记录。   宣伽蓝到底在这个世界干了什么,怎么会发展成这样。   平心而论,丁衔笛还是挺希望在这边多玩几年的。   回家反正也要做一个期待中的继承人,在这里更无拘无束。   九州之大,难以想象,实在有太多没见过的新鲜玩意了。   丁衔笛看了好几遍,“雷劫哪有这么好引的,我升阶的雷都很准时啊。”   她还记得自己变成蛇差点被雷劈了,游扶泠却好像天生不吃雷。   当年丁衔笛还是筑基和她结为道侣,这人也难以扛住。   真的是因为太脆了吗?   那这积攒好久的天雷落下不得把她活活劈死?   丁衔笛又把怀里的人抱紧了一些。   一旁的青川调烘干了自己和雪貂,确定了她和丁衔笛所在的位置,“此地是神女墓的核心,碎片在东南方向。”   她初心不改,被袭击还记得自己是干什么的,多杀几个人除了自保也是为了加钱。   丁衔笛佩服她的事业心,“阿扇已经这样了,我不能……”   青川调正要说话,一道琴音从地下的海水中破空而出,轰开了立柱。   丁衔笛抱着游扶泠,撑开赤金伞才不落于水中。   抱琴的公玉凰踩着海水,冷然道——   “那你们一起葬身于此,也算殉情。” 第95章   “丁衔笛说祖师姐是西海白鲨,那可是西海白鲨,长得也不像啊。”   公玉家联合赵家矿气行霸占西海,凡人朝堂和隐天司合作,给其余世家还有矿气行发了邀请函,希望他们前往西海议事。   倦元嘉来得有些迟,待飞舟落地,才和睡醒的明菁闲聊。   西海的城池是新建的,此地荒凉,从前便不通外人,即便有了城池,也不繁华。   矿气行周家的少主似乎与公玉家前几日起过冲突,倦元嘉才下车,便听到两拨人吵架。   明家的新主君是从道院请假出来的,老远瞧见明家,还和同行人提了几句。   明菁早已习惯这样的视线,并不放在心上,倦元嘉却看了回去。   “不许瞪人,也不许暗地里整人。”明菁道。   倦元嘉收回手,“我是这种人?”   明菁:“是。”   跟随她们的道童笑了一声,倦元嘉佯装威严:“笑什么。”   明菁这段时日都和倦元嘉在倦家起居,三大修真世家,倦家的旁支是最少的,倦元嘉又是资质最好的。   当年给她设了门槛,也不过是希望这位少主能长点心。   谁都清楚,倦家再有后起之秀,也比不过倦元嘉的天资。   明菁虽然被明家废弃,依然是明家人,看在婚约的份上,两家往来频繁,合作也比从前多了。   “主君您自己笑成这样,还t怨我们?”   道童们笑作一团,明菁习惯了倦家的气氛,似乎明白倦元嘉为什么是这个德性了。   她站在台阶上等着倦元嘉,吵架的矿气行两拨人护卫动手。   修真世家当然不会插手凡人之事,只是公玉家野心勃勃,这种局面很难破解。   一个蓝袍修士走过,后面跟着都是玄袍的修士,明菁认出这是隐天司的人,和为首的宣香榧打了个招呼。   宣伽蓝皮囊并不出挑,和她并肩的是个穿着官服的凡人,披着黄巾,眼尾描红,若不是官服,看着更像个江湖骗子。   倦元嘉走到明菁身边,没有多看热闹中心,问:“你的天极令有收到丁衔笛的回信吗?”   西海城池内的修真客栈也是新建的,她们在最高处落脚,远处也没什么景色可以眺望。   夜深时刻,两轮月色,海面点着矿灯的船只经过,风也冷冽。   明菁摇头,“她们不是随隐天司的人去做任务了?”   “她们还带着小梅池。”   倦元嘉倒在一旁的软椅,道童点燃了熏香,很快室内变成了她们在倦家住所的味道,“我当时问为什么不把梅池寄养给隐天司的,她说西海是梅池的家。”   明菁:“她不放心梅池跟着别人。”   “你也看见了,西海如今热闹得很。”   世家的事务不比大宗少,倦元嘉回了族中就未好眠过。   她眯着眼,拇指摩挲着食指的青玉戒指,“没瞧见公玉家的人,我可听说公玉凰也来了。”   明菁在倦家见惯了倦元嘉冷脸主君的模样,道童都离开了,她抽走被倦元嘉靠着的软垫,“别装模作样了,不是派人追踪了吗?消息呢?”   “不好查啊,这可是第一世家的主君行踪。”   倦元嘉喜欢一切柔软的事物,但喜欢的人是硬邦邦的狠人。   她往明菁那边靠,枕在对方膝头,“传回来的消息说不止我们在追踪公玉凰,还有矿气行的人。”   “隐天司呢?”明菁捏着倦元嘉的发把玩,此人头发细密稠黑,不似她年纪轻轻就少白头,操劳的命。   “他们人手不够,据说照洲乱成了一锅粥,神鼎都差点被飞舟撞坏。”   倦元嘉抽走自己的发,往里滚了滚,贴在明菁腰腹,“封魔井一茬一茬泄露,前阵子黑市还有高价售卖天绝的。许是封魔井箍逃出去的,被隐天司发现,连黑市都一锅端了。”   “别看副门主笑眯眯的,下手狠着呢。”   修真世家门下客卿众多,明家最穷,倦家还有其他产业,没落魄到需要训练族中孩童去做死士的地步。   倦元嘉在道院出手阔绰,回宗族倒是格外关心凡间的产业,和练翅阁也往来频繁。   明菁之前不懂为什么明家指明要和倦元嘉联姻,感情这是一座移动的金山。   哪怕人在道院,倦元嘉也消息灵通,光左手倒右手就够充盈财库了,也不怪丁衔笛跟着她入伙。   “公玉凰好多天未出现了,我来之前发的拜帖都被退回,说是主君不见客。”   倦元嘉睁开眼,望着低头的明菁,室内矿灯都符合西海的风格,颇有几分异域风情。   她眼里装着明菁,手指插。进明菁混着白的发,“她会放任丁衔笛在她眼皮底下?”   明菁和她对视,把人从膝上拎起,“她们很危险。”   一只手扯开明菁的衣领,露出明菁脖颈开出的白色的霜花,那是咒术未消的痕迹。   倦元嘉把人拽得不得不低头,“你不能去。”   明菁:“我不能不去。”   倦元嘉勾住她的脖子,把人摁到一旁,“我去。”   明菁:“你疯了?明日便是矿气行和世家的会谈,那种场合公玉凰必然到场,你……”   她似乎明白了,“那今夜我和你去不是一样的?”   羽毛扫过明菁皮肤上的痕迹,这么多年倦元嘉眼睁睁看着咒从红印变成白印,若是再找不到施咒者的血,明菁只会枯萎。   “我可不做寡妇。”   倦元嘉凑近,坐在明菁的怀里贴近那道催命的痕迹,“明菁,你不能比我先死。”   *   丁衔笛和音修交手的次数最少,非要到整个你死我活地步的,也只有司寇荞了。   不谈修为,仅仅比较琴音,公玉凰也远超司寇荞的水平。   高天之上的主君为了妹妹力排众议,亲临西海,本就抱着斩杀杀妹仇人的目的。   青川调挡在丁衔笛面前接下一击,荒部使君不知道用了多少年的刀戟震出了裂痕。   “不愧是公玉家的主君,这……”   前辈爱絮叨,下一击被丁衔笛的灵力化开,从未动手过的公玉凰此次出行带的便是她的本命琴。   此乃公玉家代代相传的宝琴,琴弦断裂,公玉璀就是为了续上这根断弦才盯上了丁衔笛。   踩着海水的音修长发飘散,一首大荒曲推动深海,编织幻境,裹挟着强劲的杀气,似乎要把这几人一网打尽。   这琴声怪异得很,青川调杀过不少人,也见过不少音修,呵斥丁衔笛调息,“封闭听觉,她的琴曲会钻进你的识海!你要是被她拽进幻境就完了!”   丁衔笛先封闭了游扶泠的听觉,正要上前,却见海水也化为琴弦,修补着公玉凰那根断弦,以极为强劲的力量再次朝她们奔涌而来——   青川调还记得自己是来干什么的。   副门主许诺了这么多,她自然要护送丁衔笛的安全。   前辈咬牙扛着倾海之势,打开了公玉凰结界的一个口子,一卷羊皮落伴着催促落下:“快走,碎片如何取得都在上面了。”   丁衔笛没有犹豫,祝由鼎碎片更为重要,她转身跃入结界破口,巴蛇也趁机溜了过去。   抱琴的公玉凰:“休走!”   一道人影飞身而至,“别管她们了,我们先过过招。”   “听说你和凤君关系暧昧?你年纪轻轻也喜欢这种女人?”   ……   青玉调给的羊皮卷是神女墓的地图。   不知道前代更新了多少版本,越发自动化,内嵌的符咒自动引路。   她背着游扶泠在海底墓穴中穿行,背上的人高烧不止,额头贴在丁衔笛颈侧,几乎要把丁衔笛烫坏。   丁衔笛:“阿扇,你还醒着么?”   游扶泠没有说话,身体积蓄已久的升阶滞涩感前所未有,她说不出话,难受地咬了咬嘴边的布料。   丁衔笛也没喊疼,“你醒着就好。”   前方浮空的标识在深海里给她们指向前路,丁衔笛自言自语:“是我一个人,我会害怕。”   她不知道她要面对什么。   只知道自己逃出结界后身后剧烈震颤,邈远的琴音在海底依然有无尽的穿透力。   青川调能做到使君实力不俗,但那是公玉家的家主,天材地宝堆叠出来的,这一辈最强的音修。   “这里那么危险,我居然还觉得有意思,你会不会觉得我疯了?”   游扶泠依然没有回答。   丁衔笛在海底残垣中穿行,也见到了不少从前折在墓里的尸骨,碎裂的外袍依稀可见隐天司的图腾。   很快丁衔笛看到了目的地,指引箭头往下,比海更深,被一团散发着幽光的生物包裹着。   透明的躯体中心包裹着一片雪白的瓷片。   难道那便是祝由鼎碎片?   箭头还在催促丁衔笛往下,丁衔笛看见巴蛇探出脑袋,也顾不上自己对冷血动物的恐惧,捞起这条蛇道:“你不是上古凶兽?你先下去!”   小蛇在丁衔笛掌中挣扎,全然看不出和其他灵宠撕咬的模样。   毒物似乎天生无法伤害丁衔笛,大声抱怨:“款款!你根本不爱我!把我当成箭射就算了,还要把我丢下去。”   “乖啊,出去了给你喂果子吃。”   丁衔笛手指戳了戳它的额头,铁了心要把它丢下去,“这是我爱你的证明,去吧,小花。”   那团幽光暧昧不明,还有无数浮动的肢节,够丁衔笛恶心八百回了。   丁衔笛在巴蛇的惨叫着化为原形的时候嘀咕,“这神女是人吗?坟里还有超大变异水母?”   趴在她背上的游扶泠问:“什么不爱……”   她思绪烦乱,身体的痛几乎令她开口说一个字都钻心。   丁衔笛把她往上托了托,“款款说爱你。”   游扶泠眯着眼,一时没回过神来,“什么……款?”   丁衔笛垂眼看巴蛇和那条水母缠斗,动静打得像是拆家,笑了一声,“大款喜欢小扇。”   游扶泠又睡着了。   她的呼吸好烫,烧得丁衔笛肺腑也疼,她不在意从手腕滴落在残垣上的血,也不放心把游扶泠放在一边,调整了游扶泠的位置t,朝着箭头方向跳了下去。   这里没有进过海水,底下更像是陆地的地下河,流淌着蓝绿色的水。   赤金伞护送背着法修的剑修落下,正好踩在巴蛇的脑袋,狰狞的大蛇冒出一声孩童的稚嫩哎哟,哇哦吐出一大团絮状物。   那水母也有毒,却毒不过巴蛇,已经死透了。   令丁衔笛失望的是,水母里面的瓷片并不是祝由鼎碎片,箭头还在往前延伸。   这里太安静了。   连公玉凰的琴声都无法抵达的地方,满地长河枯骨,不知道多少代隐天司门人死在这里,石头上全是抓挠的痕迹,也有人皮挂在上面。   天绝有一股特殊的味道,丁衔笛自己就是,却无法形容,游扶泠之前说她闻得到。   是一种木头的焦香,又很清新。   丁衔笛那时还闻了好半天,又让倦元嘉来闻。   她依然不敢靠近明菁,倒不是问心有愧,纯粹是怕某人明明不吃醋了还要找茬。   倦元嘉眼神怪异,问她是不是晚上吃多了火锅,一股麻油香。   梅池说不是麻油,是烤鸡的味道,她们晚上的烤鸡是蒜香味的。   祖今夕最上道,说是木香,具体的她无法分辨。   西海外的城池,丁衔笛在练翅阁的铺子买过天绝骨,味道如出一辙。   面前如此多的尸骨,巨大的符箓石门,丁衔笛停在面前,似乎看到了从前天绝就地被斩杀的画面。   青川调知道她的身份,也提过她之前押送井箍的工作。   井箍也是天绝,必须活着以身镇压魔气。   丁衔笛问为什么是天绝,青川调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含糊道一直是这样的。   游扶泠也问,她想了半晌,补了一句:这是天罚。   她提到久远的传言,要涉及碎骨天溪之战,说我也不确定。   是有一部分人说这也是公玉禄谶言提及的因果。   魔是怎么来的,为什么会出现,天极道院没有撰写。   凡间也没有典籍,全是不详传闻,与天神挂钩。   丁衔笛在原世界便不信神佛,看点小说纯粹打发时间,她置身事外,点一个选项不代表她的真实所想。   家里亲子关系不错,她算得上旁人眼里的完美女儿,丁获却不觉得。   丁获不愚钝,只是敏锐察觉到丁衔笛干什么都点到为止,她很少投入,甚至自带一股旁人经年累月才衍生出的傲慢。   她说我不需要全情,一点就够了。   这也是遗憾的现实,家中长辈总是发愁,不知道不排斥联姻的丁衔笛要如何找到和她相配的结婚人选。   若天绝是天罚,那地尽呢,是来拯救天罚的,还是与天罚同流合污的?   看丁衔笛站在石门前沉默,变小了的巴蛇爬上她的赤金伞,问:“款款,你不进去吗?”   “地图的箭头还在闪呢。”   丁衔笛正要说话,巴蛇又说:“我知道,你让我别吵你,你在思考。”   它简直熟练得令人心疼,丁衔笛丢出一枚松信,这也是青川调之前的要求,说是工作记录。   她伸出手触碰石门之前,又看了一眼趴在自己背上的脸。   游扶泠实在太烫了,她不能再耽搁了。   眼前没有肉眼的结界,丁衔笛作为修士也没有察觉到。   连青川调的工作经验总结也没有写核心墓室还有两层防护。   丁衔笛的指尖触在一层橡胶材质的东西上,这东西很快吸食了她破口指尖的血。   血迹宛如蛛网一般爬满眼前,如同迷宫般点亮,最后爬进石门的缺口,轰隆一声,门缓缓打开。   丁衔笛愣在原地,看了看自己的手指,“这么容易?”   “不是说要天绝地尽配合的吗?”   “我也没说芝麻开门啊。”   巴蛇挂在她收起的伞柄上,声音听上去很不聪明:“这有什么的,证明你是天选之子。”   丁衔笛警觉地往里走,还不忘搭话:“早就想问了,你和宣伽蓝很熟吗?” 第96章   “你说小茄?”   巴蛇乐颠颠跟在丁衔笛身后,它的身体在昏暗中勉强能起到一个照明的作用,对丁衔笛来说格外好使。   “那不然呢,你从前跟着她?”   神女墓是上古遗留。   万年前的祝由鼎碎片缺能崩到这里,可见当年碎骨天溪之战的战况。   幻境里的桑婵明明是个不太聪明的师父,娄观天病骨支离,这两人要打辈分也不一样。   或许是那一段幻境的从前太热闹,这万年后的现在就越发悲凉。   亲历过从前的裴飞冰是什么心情,丁衔笛不敢多想。   “我没找到你之前就是小茄捡到我的。”   巴蛇摇头晃脑,“她那会和小鱼一块游历,两个人总是吵架,小鱼说她是神经病,总说听不懂的话。”   “小茄说小鱼迂腐,总是打架。”   余不焕还迂腐?没见过在茅厕看学生拉屎的学校院长。   丁衔笛抽了抽嘴角,“所以呢,我还有很多前世今生,你必须找到我是吗?”   周围一片死寂。   海水一点没有渗入这个最深的墓室,更看不到什么被碎片崩坏的豁口。   只有越来越多的尸骨,昭示从前来这里的人走出去的概率极低。   丁衔笛的聪明巴蛇心知肚明,这人的身份完全没办法开口说。   上古的同族早就死完了,巴蛇能活到现在也靠这个秘密。   成精了的小东西在可以说的范围内试探,语气天真,含着半拉黑色的蛇信点头,“我是款款的蛇啊,必须跟着你的。”   丁衔笛不吃这套,“我不喜欢蛇,更不会养蛇。”   巴蛇扭着身小声嘀咕,“那你还不是喜欢蛇。”   丁衔笛耳朵灵得很,“说什么呢,这也不是喜欢蛇,只是阿扇刚好是蛇而已。”   一直趴在丁衔笛背上的人气若游丝地道:“我……我赢了。”   丁衔笛:“什么?”   游扶泠脑子烧得昏昏沉沉,体内的灵气因为丁衔笛的灵力压制,还没有侵蚀她的视线。   她依然很难睁开眼睛,干涸的嘴唇贴在丁衔笛的颈侧,“你说……你说喜欢我。”   “你……你还说爱我。”   都烧成这样了依然遮掩不住游扶泠的口吻的得意,丁衔笛都能想象她如果现在精神好,还会补些什么胜者发言。   正常情况下,丁衔笛应该跳脚不承认的。   她也没想到自己第一次和游扶泠说爱和喜欢,是在坟墓里。   这么想来她和游扶泠真是和关于死亡的人事物渊源颇深。   她托了托背上的人,“你不能假装没听见吗?”   游扶泠笑了一声,“这我必须听见,好……好可惜……松信……”   她说话听起来就软绵无力,丁衔笛无比怀念剑冢里什么都好的游扶泠。   丁衔笛:“松信啊……你没机会录了,等出去以后我看情况再说吧。”   背着人的剑修踢开眼前的骷髅,神女墓实在没什么宝物。   上古的神还没有余不焕资产丰厚,墙上还有无数挠出来的指甲痕迹。   “出去你还会说?”   游扶泠喉咙滚出一声笑,引来了剧烈的咳嗽。   丁衔笛不得不放她下来,再喂了她几颗丹药。   她们彼此格外狼狈,空旷的墓室全是上古的残垣,丁衔笛又施了一个清洁术,伸手把游扶泠的碎发别到耳后。   “送你的簪子什么时候掉的,我都没有发现。”   游扶泠依然闭着眼,“不会再买了?”   她无论发烧重伤都是一块硬骨头,丁衔笛下巴贴了贴游扶泠滚烫的额头,“买啊,为什么不买,不过我也可以自己做。”   “就你……就你的手艺,算了吧。”   游扶泠笑了一声胸膛便起伏异常,丁衔笛给她顺了顺气,“你少说两句吧,现在就我们两个还有一条蛇,我也不敢保证……”   丁衔笛身上的伤还未痊愈,乔装的凡人衣袍破破烂烂,她明明那么狼狈,眼神却很明亮。   游扶泠艰难地睁开眼,似乎看她一眼也竭尽全力,“对不起,我没帮上……”   这可能是她最不嘴硬的时候了,丁衔笛哇了一声,“我是不是见鬼了,你还能这样道歉?”   游扶泠浑身无力,充盈的灵力几乎把她的身体煮沸了,丁衔笛吸收了不少,依然无法止住。   “好了,别瞪我了,你看上去快死了。”   丁衔笛口无遮拦,亲吻却软得像云,从前她亲吻游扶泠是为了灵力,后来本末倒置。   或许原世界的丁衔笛从未想过有这么一天。   会和站在对立面的游扶泠如此亲密也就算了,还在这个世界翻山越岭,甚至潜入深海,在荒海坟冢里吻得心口发酸。   这是妈妈希望我得到的感情?   丁t获总说丁衔笛无论干什么都太置身事外,第一也就那样,同龄人的热闹无法泼到她身上。   她不过是伪装快乐,潜入快乐中,眼底依然是冷静的。   丁衔笛望着游扶泠紧闭的双眼,垂眸松开扣住她的手指,心想:太五味杂陈了。   如果可以选,我……   我还是想要这样的感情的。   游扶泠抓住她的手指,“你去哪里?”   她说完又是一阵咳嗽,呼吸宛如破败的棉絮,“不是说要天绝和地尽配合才可以得到碎片吗?”   前方还有一扇门,巴蛇盘在门口的立柱,隐约能听到里面的嘶吼,似乎门后还有一头巨兽。   丁衔笛勾了勾游扶泠的手指,“青川前辈给了攻略,之前他们是把天绝投到里面,让那条好几个头的蛇吃掉,他们再往里面夺取碎片。”   羊皮卷早就被丁衔笛收起来了,前方赫然是目的地。   天绝在原著中没有详细介绍,丁衔笛推测这个世界的变化早就跳出了宣伽蓝的意外。   宣伽蓝不能说的那位和巴蛇不肯说的或许不是一个人。   她们或许都是更上层……是天道,或者神,亦或者虚无缥缈命运的棋子。   “两百年前投入了好几个天绝,依然失败了。”   “八十多年前她们找到了和地尽结为道侣的天绝,那两位天绝地尽修为很高,但依然被里面的六头柏蛇撕碎了。”   “那是她们离祝由鼎碎片最近的一次。”   丁衔笛说得温吞,游扶泠闭着眼,依然能听到滴水声,方才她摸了一把,那是丁衔笛流下的血。   有时候她也会想,要是她们没有穿越,起码原世界是安全的。   她们不至于孤立无援,不至于成为一次又一次的工具。   “我和你……”   游扶泠艰难地撑着地起身,朝丁衔笛走去。   丁衔笛:“我身上有你的东西,你的灵气也算我的,你以为你偷偷把自己的头发塞进我的香囊我不知道?”   “姓宣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副门主口口声声说天绝地尽是关键,却不说之前死了多少人。”   “这满地天绝骨,全是里面那玩意剔牙丢出来的。”   丁衔笛丢下一个法罩,困住了朝她艰难走来的游扶泠,“你就在那等我就好了。”   “我之前吹要与天同寿,不会这么早死的。”   “之前的天绝都是人,你不是说我是畜生吗?更不会这么容易死。”   游扶泠:“你知道怎么变成……”   丁衔笛想了想,“不知道,也没有什么变身器之类的,你看过假面……算啦,你肯定没看过。”   “不是还有小花吗?”   “大款和小花,没问题的,等我拿到碎片,我们再去一趟遥州,你的宗门我还没有去过呢。”   游扶泠灵气溢出,拍打着这个困住她的法罩。   但她和丁衔笛是天阶道侣,换作其他人设下,游扶泠早就挣开了。   她用力睁开眼,看那扇石门打开,拖着赤金伞的丁衔笛和缠绕着她的无鞘剑的巴蛇身影消失在眼前。   最后一瞬,游扶泠看见巨大无比的深海巨蛇。   六个头全是黑色的尖角,她死死咬着牙,拼尽全力挣脱,嘴唇都渗出了血。   *   西海上云气聚集,站在岸上等着公玉凰的公玉家人也等不住了。   “主君怎么还未归来,眼看就到了三家会谈的时日了。”   “你们联系不上典歌么?随行的眷族人呢,卦象如何?”   “主君此次出行不允许我们起卦……”   一位红眼睫的眷族少女被推上前,“主君说她无论如何都要进入西海。”   边上也有几名身穿高级法衣的年长修士,斥责道:“她说不起,现在我不是让你起了么?”   “典歌不是出门都会卜卦的吗,她卦盘在何处?”   很快有人送上了典歌在西海城池客栈内的卦盘,保持原样的挂盘一出现,在场的人都面色惨白。   大凶之卦。   公玉凰依然一意孤行前往西海,如今船只被打捞起也空无一人。   拄着法杖的大长老狠狠敲了敲地面,“还不快找!”   修士们散作一团,寂夜里风雨飘摇的渡口却出现了一行身穿紫袍的修士。   领头的修士披着羽毛大氅,笑着问:“公玉大长老在找谁?莫不是公玉凰吧?”   倦元嘉说服了明菁,带着倦家几位客卿前来。   她早就查出了典歌是典颂唯一的血亲,也试着以柔和的手段向公玉家讨要解咒法,都被态度强硬地拒绝了。   拄着法杖的大长老胡子花白,就算认出了倦元嘉,口气也不太客气。   “倦主君深夜来此,是有什么事么?”   倦元嘉:“和道侣吵架,被赶出来了。”   她说得过分随意,大长老抽了抽嘴角,“我对你们的私事不感兴趣。”   “不是您问的么?”   冬夜的海边披大氅的主君还摇着羽毛扇,笑盈盈道:“我带人去海面捕捉星光,博道侣一笑,却被你们公玉家的道童拦下,说我不合规矩。”   寻常人掩面说话颇有些怯意,倦元嘉掩面只会更令人警觉。   如今三大家世家其二联姻,公玉家自然听说过倦家主君力排众议与明家原本看好的主君备选成婚。   都是道院的同窗,感情好也说得过去,即便面上不合,面子还是要给的。   那长老摸了摸胡子,“海上星光?这要如何得到。”   “长老真是孤陋寡闻了,不是说公玉家也不禁长老多几个道侣?也是,您一把年纪也不需要花前月下了。”   她的苦恼发自内心,话就没这么好听了。   随行的客卿咳了一声,也配合道:“主君,明小姐说您若不是抓不到九千九百九十缕星光,她便不与你同住了。”   倦元嘉在心里骂了混账,怎么比我还爱演,明菁明明什么都没说过。   她俩一唱一和,加上倦元嘉的婚事过去不久,倦家也送过大礼,公玉家的长老最终还是给了她们渡口的通行牌。   通行牌一到手,转身的倦元嘉嬉笑散去,带着人登舟前往丁衔笛传送给自己的最后踪迹。   看她们行舟远去的公玉家人迟迟得不到消息,眼看天亮就要举行会谈,又派了一拨人前去找寻。   谁都知道公玉凰只有一个胞妹。   高天之上的主君唯一的红尘落于其上,但族中对公玉璀的死并不看重。   反而觉得公玉璀一死,公玉凰最后的尘缘了断,便能做完美无缺的神明肉。身了。   “时刻盯着主君的魂灯,不要出纰漏。”   “你说客卿已经带走了一半?魂灯都熄灭了?”   “那三长老和六长老呢?”   “什么,魂灯微弱?命悬一线?”   ……   深夜的西海一望无际,倦元嘉的船只甩开身后跟踪的矿气行船,她的天极令还有明菁新传来的消息。   [这天气不正常,似乎要有天雷下落了,你万事小心。]   [我方才和隐天司的副门主手谈一局,她说荒部又过去了一个使君。]   [但公玉凰加上司寇荞,听说公玉家的客卿和长老都出动了,她们三人的修为恐怕不好抵挡。]   明菁难得写这么多,倦元嘉忆起从前游扶泠时不时冒出一句的吃味,笑着开了句玩笑。   影灵画面忽然蹦出来,弹出一张肃穆的脸。   “这种玩笑不好笑。”   站在甲板上的倦元嘉看着自动收集星光的法器,示意明菁看:“你要的星星。”   明菁:“我要这种东西干什么?”   她着实硬邦邦的,就算真的把天上的星星摘下来给她,明菁恐怕会以不实用的理由把星星都扔进库房。   或许还觉得海星比星星更有用,起码能吃。   “不说这个了,”倦元嘉笑着摇头,“若是我明日还未归,你帮我拖拖时间。”   三大世家和管辖修士和凡人的使官都在,西海注定气氛紧张。   倦元嘉不在,明菁也可以暂代她行使主君的职权。   “你家那些讨人厌的长老,我可拖不住。”   饶是倦家气氛不错,明菁依然很难应付倦家人。   要么过分热情,要么路过她就哼哼,好似倦元嘉是下嫁一般。   当然明菁也没办法反驳自己高嫁的言论。   同住一间客栈的明家人也这么认为,方才遇见寒暄话里话外也有这个意思。   什么若不是倦元嘉,你就不会出现在这。   “谁又惹你生气了,罚一个月俸禄不就好了,不都说了吗,你说什么就等于我说的。”   一般雷暴天是没有星星的,今夜雷云攒聚,星星被隔绝在另一层。   倦元嘉编了个理由,还真的收集了一篓星光,打算送给明菁。   “说得轻松。”明菁叹了口气,“我等你的消息。”t   她依然谈不上缱绻,正要结束天极令的影灵画面,忽见一道惊雷劈开天际,直勾勾地落在某片海域。   不等海上的船只反应,数以万计的闪电划过,把天扫得一片雪白。   轰隆声伴着惊涛,映照出倦元嘉错愕的神色。   明菁:“这是什么雷?有人升阶还是天阶道侣?”   倦元嘉的船也剧烈摇晃,她稳住身形,“天阶道侣我们不是见过?雷是紫红色的,这只是升阶的雷。”   倦元嘉和明菁对视一眼,有了答案,“游扶泠?”   这下不用探测,她找到了目的地,也意味着整片海域的人都找到了这个位置。   这几万道天雷劈开海水,就差给青川调最后一击的公玉凰琴弦偏移,正好给了青川调喘息之力。   她旋身从后侧把剑戟刺入公玉凰的身体。   公玉家的主君远超荒部使君的实力。   青川调这么多年的工作以抓捕天绝为主,生死关头极少,眼看对方的阵法又要劈过来,她躲闪不及,却又听天雷劈开海水,有人伸手把她捞到了一边。   妖艳的女修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了黑鱼井的思过,正面对上公玉凰的招式,“阿凰,给个面子,把她杀了你姨姨我之后没好日子过了。”   冷如凤出现得太过突然,掉了面罩的青川调讶异地看着她,“你……你怎么出现……”   “你留口气吧,我不来你八荒只剩下七荒了,回头她们都把工作丢给我。”   她明显不是来帮忙的,青川调推开她,试图阻止公玉凰,“我答应了丁衔笛,要保……”   “你两只手只剩下一根拇指,半张脸都没了,不是练翅阁改造过,差不多也咽气了。”   公玉凰本就是冲着丁衔笛去了,没人阻拦,她去往深海。   冷如凤望着穿透海水天雷,像是头顶炸开了焰火,绚烂非凡。   “这雷是那俩丫头的,那日我试过她们二人的实力了,公玉凰不一定能杀死她。”   “这个任务超出难度,现下不少公玉家的人都往这边来,就算是首君也不一定能接下。”   冷如凤给青川调灌了几口矿液,捞起也只剩下一口气的雪貂,“若不是实在没人手了,副门主不会把我放出来的。”   青川调现状凄惨无比,人几乎被琴弦切碎了,冷如凤骂了句臭丫头,捞起青川调先走了。   随她而来的隐天司门人跟随公玉凰一路抵达神女墓深处。   升阶的天雷被海水阻隔,依然带着无穷的威力。   和六头柏蛇缠斗的丁衔笛因这雷一时分神,蛇尾趁此一摆,把她狠狠砸在一旁。   石门碎裂,游扶泠身上的法罩全是裂痕,眼看就要被天雷击碎了。   丁衔笛:“小花!你顶上!”   她飞身过去,抱起游扶泠。   浑身滚烫的法修呼吸断断续续,胡话频出,揪住丁衔笛的领子。   地上被砍掉的蛇头滚动,巴蛇吞了两个,望着剩下的头哀嚎:“它还有两个头,这怎么打!!”   她都被丁衔笛出手的狠绝惊到了,哪怕款款换了名字,在她眼里还是最后娄观天的形象。   印象里娄观天杀灵兽也不会这么干脆。   巴蛇一个分神,尾巴就被柏蛇咬了一口,它勃然大怒:“怎么可以咬我美若天仙的尾巴!!”   两条蛇搏斗动静极大,海底墓都快崩坏了。   丁衔笛本就想借巴蛇转移柏蛇的注意力,带着游扶泠去最里面取碎片。   从前隐天司的门人折损在这,丁衔笛背着游扶泠往更深处去。   游扶泠本应该承受的天雷落下,丁衔笛分担了八成力,一边行走一边咬牙。   近在眼前的碎片就像回家的契机。   面前没有神女塑像,明明是海底,却鸟语花香,丁衔笛警觉地分辨幻境。   但这里不具备任何幻境的可疑,一切都是真的,包括花丛中躺着的……人。   栩栩如生的彩色塑像,丁衔笛却不敢靠近。   升阶天雷不畏惧海水,穿透水面和墓室。   海水渗进,丁衔笛抱着游扶泠,无鞘剑撑着她的躯体,她喊游扶泠的名字。   “阿扇,我是不是看错了,那躺着的不是……”   不会氧化的塑像,一张女人的脸。   一张和丁衔笛有七分像的脸。   祝由鼎碎片是这个环境中最突兀的存在,它似乎是从侧边飞进来的。   豁口令海水倒灌,在天雷的轰击下震颤无比。   海底颤动,丁衔笛喷出一口血,无数猜测怀疑从她脑中划过。   她从未如此崩溃过,正抱着游扶泠打算拾起那枚碎片,弦音宛如刀锋劈下,混乱的节奏伴随着混乱的狂暴攻击落下——   公玉凰踩着柏蛇的躯体而来,“丁衔笛,就算你不是人,我今日也要杀了你们。”   太阴魂不散了。   太烦人了。   明明我就差一步,就可以拿到碎片了。   明明游扶泠没有做错,明明是公玉璀心怀不轨。   你做姐姐的早干嘛去了。   丁衔笛闭上眼,她不知道游扶泠积攒多阶的天雷要劈到什么时候,也不想管如此阵仗是不是西海沿线的修士都赶过来了。   她就是……   忽然好累好累。   丁衔笛放下游扶泠,撑着无鞘剑站起。   赤金伞护持着游扶泠,减少天雷对她的伤害,扑簌簌落下无数丁衔笛事先画好的符箓。   长剑遥遥指着公玉凰,“你对公玉璀的死问心无愧么?”   “她嚷嚷着得到我才可以见你,你不是可以出门吗?为什么不见她?”   巴蛇正从缝隙中钻进来,忽然一阵熟悉的神力席卷,它被刺激得鳞片都咯咯作响。   巨大的金蟒吐着蛇信,护着身下的人类,朝着抱琴的人类张开獠牙。   “你死了就可以见到妹妹了。” 第97章   天雷如雨下,倦元嘉船上的客卿惊叹连连。   “这得是积了多久的天雷啊,我升至元婴也没有这么夸张。”   “人真的不会被活活劈死么?”   也有人问倦元嘉,“主君,这便是你在道院的同窗?那位杀了公玉家人的?”   丁衔笛被通缉早不是奇闻,令人奇怪的是公玉家的悬赏如此丰厚,居然无人敢去围剿。   缅州城那一役着实精彩,证明了丁衔笛有隐天司荒部的实力。   “是啊。”   倦元嘉眯着眼望着不平静的海面,远处开来的船晃着公玉家的旗帜。   她们似乎是来寻找公玉凰的,下饺子似的去了一拨人。   海浪翻滚,要看清对方也不容易,倦元嘉挥了挥手,“走吧,下水捞人。”   话音刚落,一缕剑意劈开海面,竟然将下落的天雷聚于一处。   一人站在一条冰蓝色的蛇头上,攒聚电光的长剑照亮漆黑的海面,也有人破水而出,抱琴凌空。   巨大的法阵收服惊涛,这弦音如此密集,略通音律的人都听得出此音的难度。   倦元嘉目瞪口呆,羽扇都差点掉了,“公玉凰居然动用了公玉家的大荒之音?这也不是很能打吧?”   站在她身旁的修士目光呆滞。   深海中的蛇实在狰狞,对比之下衣衫浸染血色丁衔笛更像是被困在荆棘丛中,却比谁都高傲。   “怎么还背着一个人。”   隔得老远,倦元嘉都能感受到丁衔笛比从前更凛冽的剑意。   她们去缅州的路上切磋过,幻境历练的剑修早就不是昔年的废柴,无论是近身还是远攻都超乎倦元嘉的想象。   若是以剑修系平日的教考衡量,倦元嘉绝对是输了。   在真正的危难前,使出什么手段都是求生,也不在乎所学,外边对战砸各种法器的也常见。   公玉家不缺法器,这一战公玉凰杀红了眼。   丁衔笛身上还背着个游扶泠,下有公玉凰的攻击,上有如雨落下的天雷,随便捡一个修士都能被活活劈死。   这般险境,她居然还能断掉公玉凰的琴音,破坏对方的法器,在海浪潮声中不杀了对方不罢休。   倦元嘉也看出了她带着游扶泠不方便,催促族人:“靠近她!”   开船的道童啊了一声,“主君,这雷我们遭不住啊,那条蛇指不定会吃人呢。”   倦元嘉喜欢长毛玩意,对蛇也不感兴趣,但玩性大,没少给巴蛇投喂,“没事,不吃人。”   “你们几个开阵护法,别丢倦家的人,我要把朋友接过来。”   海面风雨大作,公玉家的长老带着的客卿瞧见动手的公玉凰便知之前的人都死了。   修真世家的客卿俸禄高,作威作福的居多,一般搬出公玉家的名号什么事都解决了。   这样的大场面几千年都难得遇上一次,不少人瞧见狰狞的巨蛇,不少腿都吓软了。   公玉大长老呵斥了好几句,“还不去援护主君!主君若是出事!你们给她陪葬!”   “t你们几个,下水找找长老们是否还活着。”   “一个小辈而已,居然收服了巴蛇做灵兽,点星宗不是没落了吗?还是……”   ……   “丁衔笛!把游扶泠交给我!”   倦元嘉的船只在风雨中驶向巴蛇,站在巴蛇头刺上的丁衔笛也杀红了眼,还是游扶泠先听到倦元嘉的声音,咬了丁衔笛的耳朵一口,“把……把我……放下。”   墓底丁衔笛险些重伤,若不是游扶泠的九星镜从后攻击,恐怕丁衔笛的手已然被琴音切断了。   海风猎猎,丁衔笛聚拢的天雷轰向公玉凰,短暂的空档,她瞥见了不远处的船只。   倦元嘉挥着手,羽扇化为一叶飞舟先一步而来。   丁衔笛把游扶泠放到上面,在紫色的灵气护罩外加了一层自己的,一句多谢随着海风飘了过去。   倦家的主君拢了拢大氅,不忘给巴蛇丢了一兜蛇果,蓝蛇摆尾,带着丁衔笛躲过公玉凰的攻击。   一人一蛇双双落入深海,同时游扶泠抓住倦元嘉的衣袖,“梅……梅池不见了。”   她烫得倦元嘉都吓了一跳。   身上的血迹不足为奇,要命的是游扶泠的面纱不见了。   一张脸苍白美丽,不似传闻的符文遮脸。   打个架先天的符文都没了?   矿气行的巡舟也赶了过来,撞上她们的船,偌大的西海海上热闹得亮如白昼。   “帮……丁衔笛……她……她伤得很重。”   倦元嘉还是第一次看游扶泠这般虚弱。   她的柔弱伴随着天才的名号,弱不过是一种特质,很难激起寻常的怜惜。   倦元嘉神色凝重,船舟上乱作一团,她带来的长老与矿气行的人周旋。   道童来回跑动,客卿有的掐了避水诀下水去了,也有丹修被倦元嘉叫了过来。   “我和明菁都来了,公玉家再多人,我们倦家也不是吃素的。”   “你们是我们的朋友,放心。”   下水的客卿不断用倦家的符箓传消息给倦元嘉,却寻不到落水的丁衔笛。   海面上还有难缠的矿气行人,公玉家似乎把西海视为囊中物,不允许任何人深入。   倦元嘉顾不上这些。   丁衔笛的实力虽然难测,和公玉凰对阵不落下风着实可怖,但她面对不仅仅是公玉凰一个人。   若是算上之前下水的修士,恐怕此刻也筋疲力尽了。   公玉凰也算到了这一点,游扶泠被丁衔笛托付给倦元嘉,但她一定要趁此机会杀了丁衔笛。   即便此次出行典颂卜卦的结果是凶,公玉凰也义无反顾。   若不是此次西海割据,她也没有离开梧州的机会。   有些仇托付给旁人无用,到头来还是要自己亲自动手。   她身上也都是剑气带来的伤口,公玉家最尊贵的人白袍染血,在海水浸泡后依然轻如鸿毛。   “无需挣扎了,丁衔笛。”   海中寂静,丁衔笛和她隔着无数珊瑚,巴蛇在其中穿行,伺机而动。   丁衔笛手腕颤抖,几乎快握不住剑。   和公玉凰对上之前消耗了太多体力,能撑到现在实属奇迹。   吞了无数丹药也无法弥补她目前的疲倦,若是自爆,恐怕还能回光返照半晌。   “青川前辈呢?你杀了她?”   若没有青川调,丁衔笛或许无法抵达神女墓的最后一层,她口齿流血,海水的刺痛都算不上什么了。   “是又如何,隐天司也是一群废物,冷如凤还不如你,青川调也是个废物。”   “受死。”   公玉家的琴代代相传,每一任主君的神魂覆于其上,弹奏普通的曲目并不会激发先代残魂。   弹奏大荒之音会唤醒历任主君残魂。   琴弦在上代便已崩断,族中的器物师修复无数次,依然无法正确调出古音。   公玉凰也因此遭受了无数的非议,公玉璀难得能见她一面,与她说起族中提起的事。   “琴弦断了再换一根便好了。”公玉璀想了想,“我听说有一样东西能替代所有稀有材料。”   公玉凰当时并未放在心上。   公玉璀想一出什么一出,埙也练得寻常,若是她有长进,也不会一直用埙了。   族中等级森严,埙代表资质最差。   哪怕她是主君的胞妹,也不能见亲姐姐超过一刻钟。   五年一会,对公玉璀来说太漫长了。   她只能往这方面讨巧。   殊不知公玉家早买过天绝修补琴弦,断弦宛如破镜,无法恢复如初。   公玉凰很少后悔。   这些年她一直在想,若是我告诉她这琴弦无法修复我也能弹好,她是否不会盯上丁衔笛,遭受这一切呢?   修士追求大道与否,都无法令时光回溯。   哪怕饮了溯时溪水,也只能回溯几个时辰,还是仅对一个人。   若是回溯一年、五年、百年、千年,也没有这样的法器,只有与之相近的骨铃。   这是传说之物,神之骨髓,又怎么会让人轻易得到。   公玉璀死了。   尸骨葬在公玉家坟冢,因修为低微,即便是主君的胞妹,也只能混在一起,没有立碑的权利。   伤痕累累的手指勾起断弦,搅动深海,游鱼也被卷入其中。   丁衔笛平静地望着她,一双金眸宛若一个时辰后要浮出海面的日光,没有仇恨,只有悲悯。   “该死的是你。”   昔年娄观天的功法与修真世家的本命琴音对撞,海底震荡,海面的船只也无法控制地撞在一块。   岸上客栈的明菁望着颤动的茶面,望向既白的东方,“到底是谁命悬一线。”   隐天司的副门主吃掉她的黑子,掌心捏着白子,温和地笑道:“那当然是小丁道友。”   明菁:“您为何如此笃定?”   宣香榧点了点自己的脑门,“隐天司历代的传承是这么告诉我的。”   “神仙神仙,先有神,再有人,再有人修仙。”   明菁忽然明白为什么丁衔笛提起隐天司和吃了苍蝇似的,她也挺烦的,永远不说人话。   公玉凰长发披散,深海中的前代残魂加持琴音,化为海中刀刃撞在丁衔笛身上,似乎要把她扯入无尽的幻梦中。   神女墓彻底被海水倒灌,最初大殿的神像倒塌,飘过丁衔笛在公玉凰眼里负隅顽抗的身体。   丁衔笛又听到了当初在剑冢听到的声音。   不是老婆婆关于卖伞的烦恼,也不是少女情窦初开的渴望。   这些声音混着吟唱,像是要把她彻底从海底扯向天空。   琴音化刃穿心而过,丁衔笛眼前闪过无数画面,坐在车辇上的公主,深冬残雪扶起她的手。   桌案上的药方,女人的咳嗽。   翻来覆去的死,一次次又一次地出生,好似轮回的无穷惩罚。   我有做错什么么?   缠绕在石像神女身上的石塑长蛇也落于海中,就在琴刃即将彻底割破丁衔笛喉咙的瞬间,随着升阶天雷落下从游扶泠脸上剥落的符咒忽然爆发出强烈的光芒,挡下了这生死一招。   “你真该死!”   这一幕令公玉凰忆起那日见到公玉璀尸体的时候。   她从公玉璀的埙中看到的最后记忆,红衣的剑修也是这般毫不留情。   丁衔笛身上全是细碎的豁口,巴蛇方才为了抵挡游扶泠的升阶天雷差点被烤焦,战斗力也大不如前。   一条蛇却好像从符咒上看出了什么。   上古凶兽通了灵智不代表谁都开情窍。   巴蛇谄媚、识时务,无论沧海如何更迭,桑田远去,依然觉得当年的朋友是个傻子。   人类有什么好拯救的。   人类最擅长辜负,成魔也不过是顺应本心。   公玉凰如今有公玉家百代家主的修为加持,即便倦元嘉派人援护,化神期的修士也无法靠近结界。   她们的避水诀和结界相斥,堪堪靠近,便被潮水推走。   丁衔笛呼吸破碎,天雷劈开了她的衣衫和皮肉,她像是泡在血水中的人。   她轻笑一声:“我为什么要死……咳咳,你要是很想妹妹,可以去陪她。”   琴音噬心夺魂,丁衔笛抬手掐诀,还记得那年宣香榧护持自己和游扶泠的道侣誓约掐的剑诀。   从前她灵力低微,连最基础的剑诀都难以复刻,如今修为大增,什么都得心应手。   她在心底对游扶泠说了句抱歉。   这不是离婚。   天阶道侣誓约的紫红天雷危机巨大,当年便需要无数高阶修士护持,也令道侣堂一片狼藉。   解除誓约的天雷更是声势浩大,远远超过方才游扶泠累积的升阶天雷。   雷云攒聚,天都被这样诡谲的异象折腾得乱七八糟。   矿气行的巡检小舟靠岸避难,倦元嘉派人先护送游扶泠上岸,发愁地盯着这像是要把海劈开的雷云,又看了眼不断浮潜的家族修士,解开大氅道:“我下去看看。”   道童吓了一跳,“不t可啊主君,您若是有个三长两短。”   “我家明菁已经有三长两短了,不差我这点,”倦元嘉在道院是个剑修,在道院外是纯正的法修,她掐诀纯熟,甚至不用避水珠,像是算好一般,在海中有技巧地靠近深处的结界。   她自然也看到了海中无数的尸体和残肢,足以证明这场对决的惊心动魄。   解除道侣誓约首先要挨过千万道天雷,丁衔笛刚才扛了不少,早就到极限了。   巴蛇都忍不住骂她疯了,却没想到丁衔笛还能利用这样的天雷再次迎上去和公玉凰抗衡。   海底和煮沸了一般,结界内杀招避险,明明是要劈死丁衔笛的天雷,却成了她最大的助力。   天雷入水后为她所用,斩断公玉凰的琴尾,以排山倒海之势震开了公玉凰的手,剑光破水裹电而来。   人首蛇身的丁衔笛速度更快,却有人算出了她的步调,冲到了公玉凰眼前——   长剑穿心而过,心头血漂浮宛若血红的珍珠,典歌的红睫混入心头血,丁衔笛不给她任何诉衷肠的机会,毫不留情地抽剑再次攻向公玉凰!   公玉老祖们的加成也有时效,哪怕大荒之音通过丁衔笛的伤口钻入她的心魂,丁衔笛只剩一口气也要彻底把她杀了。   又是一声琴声,曲调勾连丁衔笛体内的琴音,几乎要破开这具早已破败不堪的肉身。   丁衔笛咬着牙抵抗,公玉凰却再次召唤出了祖宗秘法,无数灵气聚于身侧,化为碎剑,眼看就要把丁衔笛捅个对穿,黑色的身影落下,像是吞掉了这团灵气。   哪怕这个身影面目全非,丁衔笛也能感知出这是熟人的气息。   她错愕地望着虚空中护住自己的身影,“祖……祖师姐?”   白鲨把皮留在贝壳中,内里更是丑陋不堪,沙哑的声音道:“快走……她还有三分神魂留在公玉家,你……你不是她的对手。”   若要像道院大比那样判个输赢,这局能算丁衔笛赢了。   但真正的生死没有过往对比,不论法宝,只是你死我活而已。   祖今夕也是负隅顽抗,失去外皮的白鲨以极快的速度被音刃撕碎,丁衔笛双目赤红,“为什么……梅池……她还在等你!”   祖今夕也很难拖住公玉凰。   她到底做过人,丹修最多的就是丹药,趁此机会喂给丁衔笛,断断续续道:“当年在剑冢……咳……我是想杀了你的。”   “你们的大师姐阻……阻止了我。”   公玉凰的断弦再度被海水补齐,她双眼都变成灰白色,身上的白袍如同灵堂的绸布。   她强行提升修为,弹奏更高阶的大荒之音,汇成一曲,以海底无数生灵为祭,加注于杀妹仇人身上。   “别说了!你快走!”   丁衔笛都不知道这团黑影到底是怎么说话的,公玉凰的琴曲正在吸取海底的一切,连漂浮的海藻都被夺走了生命。   所过之处,海水也死寂。   “这是我欠……欠你的……”祖今夕像是一团破碎的黑色织物,她把做人这些年的一切修为丢给丁衔笛,以白鲨失皮的原型迎了上去,“我……喜欢梅池。”   “下不了口。”   意识消失之前,祖今夕想的还是贝壳里沉睡的饵人。   海草茂盛,珊瑚层层,要是她们不认识该有多好。   要是自己不做人该有多好,就不会明白人类才会有的悲欢离合。   翻海的传承到她这里断代,祖今夕愧对所有族人,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推开丁衔笛,挡下了公玉凰裹挟悲愤的杀招。   方才是典歌的血,现在散开的黑色絮状物是祖今夕的……什么呢。   丁衔笛脑袋嗡嗡,她想起梅池说的喜欢,又想起这人的喜欢。   “明明……明明不用这样的。”   她本应该识趣地在祖今夕制造的空隙逃走,就像青玉调给她断后的时候欣然受用一样。   但那时候游扶泠在,现在她背负的却是小师妹心悦之人的最后相助。   丁衔笛不知道她现在面目多么狰狞,紫红色的雷宛如雨点落下,她毫不畏惧迎上公玉凰凝聚神魂的杀招,“都是你。”   都说水满则溢,丁衔笛做什么都只付出一点。   在这个世界她的感情无法自制,无论是喜欢的人还是朋友。   好玩是好奇的开端,相伴是并肩的条件。   她们一群人明明可以只做那日楼阁饮酒的朋友,却要四散在天涯各方。   没人知道海底也可以刮起狂风,神女墓中最后一丝灵力被激活。   公玉家主君的魂灯摇摇欲灭,无数人企图奔入深海,也有人收起被撕碎的海族魂魄,用自己的矿液温养,“我欠丁衔笛和游扶泠的,那把你收起来,能算补救么?”   ……   距离三大修仙世家在西海城池举行洽谈还有半个时辰。   倦元嘉在深海墓穴外围找到了梅池。   公玉凰睚眦必报,公玉璀被丁衔笛和游扶泠所杀,三宗她便恨上了两个宗门。   梅池虽然不在悬赏令上,也在她的暗杀名单。   客卿们死的死,伤的伤,也有的自知杀不过丁衔笛,就盯上了梅池。   深海无光,梅池的修为在海底更是不值一提,好在客卿也同样。   躺在巨型珍珠壳里的梅池披着一袭水色丹青的外袍,贝壳如海床,里面的饵人像是睡着了。   倦元嘉蹙眉,认出了这件外袍是谁。   祖今夕的外袍怎会在此,那她人呢?   日光出海,把梅池捞上岸的倦元嘉忽然听到一阵骚动。   她走到甲板,看到了在海面上踩着碎金日光而来的剑修。   她毫无修真者的狂傲,背着伞,随意提着一把无鞘剑。   剑身还缠着一条蓝蛇,半条尾巴泡在海水,一直张着嘴打哈欠。   “她不会杀了公玉凰吧?”   “我刚可看见了啊,那动静,大荒之音一出,公玉家老不死的残魂都会上的。”   “这都能打赢,这不得是九州修真界第一人了?”   “这真是点星宗的么?”   丁衔笛也走不了几步,她累得四肢灌铅,倦元嘉也眼睁睁看她要沉下去了。   她们的船离丁衔笛还有点路,就怕朋友就这么溺水而亡,忽然天空一阵鹤鸣,一只熟悉的肥鸟俯冲向下,把丁衔笛叼走了。   “那是什么!”   “妖怪啊啊啊!”   “西海果然什么都有,富饶……富饶之地。”   倦元嘉捡起落下的羽毛,嚯了一声,“飞饼怎么在这。”   话音未落,巨大的肥鸟把倒霉老二丢到了船上,锵啷声伴随着一条蛇的呕吐声落下。   雪白的巨鸟站在舟头,船都肉眼可见沉了一些,倦元嘉拉起丁衔笛。   大战一场的剑修靠在倦元嘉怀里,眯着眼望着晨光下的捉胸毛的大师姐,“飞饼……你不会死去**……”   话音未落,巨爪落下,她被拍晕了。   倦元嘉也一个屁股蹲,毫无主君的华贵,顺势薅了一根鸟毛,抱住了飞饼:“裴师姐,好久不见!” 第98章   西海三大修真世家联合矿气行及凡人朝堂会谈,公玉凰还是缺席了。   倦元嘉派人打听,打听不出任何公玉凰的消息。   把人带回岸上后,最先醒来的是游扶泠。   她是在一阵吵闹声中醒的,天性喜静的法修蹙眉,缓缓睁开眼。   “别吃了,再说了你吃东西不能去外边吃么?”   “为什么不可以吃,二师姐之前说了,她屋里除了游扶泠我都能吃。”   “那这条蛇你怎么不吃?”   “元嘉,别吵了,游扶泠需要休养。”   “好吧,那梅池你和我出去吵架。”   “倦倦你不能对我好些吗?我都这样了。”   “你怎么样了?你吃好喝好,人家在深海决战你在贝壳里叼着水草呼呼大睡。”   “我好难过,我年纪轻轻就是……”   “我可没说你是寡妇啊,丁衔笛要是在也不会这么认为的,你和祖师姐能有什么?不是道侣啊。”   “可是我和阿祖睡了啊。”   “你知道什么是睡吗?”   “你和明菁就知道了?”   ……   “别吵了。”   病榻上的女修开口,一屋子的人齐齐看向游扶泠。   “哇,醒啦?”梅池扑了过来,若不是倦元嘉及时拎住她的后劲,恐怕床都要塌了。   几张脸凑过来,都关切地看着游扶泠,却没有她想看的那张脸。   游扶泠撑着身子起身,环顾周围一圈,问:“丁衔笛呢?”   无人说话。   气氛骤然从热闹降到冰点,游扶泠生出不好的念头,厉声问,才说了一个字又咳嗽连天。   明菁拿了一个黑缎面白鸳鸯刺绣的靠枕放到游扶泠身后,“她还未醒来。”   游扶泠又要下床,她如今也虚弱,明菁把她按了t回去,“你不要着急,你们如今都在倦家,很安全。”   倦家的主君站在一旁,和梅池暗暗较劲,咬着牙道:“是啊,这是我的地盘,没人敢动你们。”   梅池:“倦倦死抠门,多让我吃一块糖糕都不可以。”   “什么叫我抠门,妹妹你对自己的胃口有点数好么,金山银山都不够你吃的。”   倦元嘉还是分别那副模样,顶多穿得比早道院隆重许多,游扶泠这才发现自己休息的内室也风格不同。   窗外鸟语花香,还能听到洒扫道童说话的声音。   是冬去春来,还是此地气候不同?   “要是阿祖在就好了,”梅池又咬了一口手上比脸还大的麻球,奶酪味弥漫一室。   “祖师姐呢?”游扶泠问。   她太久没说话,声音微哑,似乎还未发觉自己脸上的面纱和符咒都不见了。   稠黑的长发披散垂落,越发显得一张脸的苍白脆弱,不像修士,更像王公贵族家的病小姐。   “阿祖……”梅池又自顾自给自己倒茶,似乎嫌弃倦家的茶壶忒小,干脆就这壶嘴狂饮,喝茶喝出了借酒消愁的味道,“阿祖不见了,她们都说阿祖死了。”   她指了指倦元嘉,“倦倦也这么说。”   “什么就我也这么说。”   倦元嘉也坐在一旁,倦家本家坐落于九州之一的棘州,宅院都是典型的黑瓦白墙。   古朴却因为世界变化,融入了不少新玩意,沏茶也用矿石,科技化许多。   “你身上穿着不就是祖师姐的皮,你想,就算是鱼,没了皮也不能活啊。”   听倦元嘉这么说,游扶泠才注意到梅池披着的外袍格外眼熟,她错愕地问:“那时,救下你的不是祖师姐么?”   梅池最后一个人被公玉家的客卿追杀,修为差距太大,即便隔着一层海水,落于下风再正常不过。   游扶泠刚醒,就听梅池讲了一遍当时发生的事。   一旁的倦元嘉和明菁一副听过了的模样,并未插嘴。   西海白鲨和饵人的遭遇,一趟西海之行足以知晓全部。   若不是最后公玉家的老祖出现,或许公玉凰会被丁衔笛当场斩杀。   当日西海会谈直接崩盘,隐天司主持大局,西海重新归于隐天司掌管,赵家矿气行和公玉家的人撤出西海。   相较于其他两家矿气行的遗憾,倦元嘉作为修真世家之一的主君并不失望。   比起得到西海,她更是冲着给丁衔笛帮忙去的。   游扶泠这才知道是真的冬去春来,距离那一战已经过去几个月了。   棘州都快入夏了,据说封魔井上月爆发过一次,前几日才全部收拾完。   梅池捏着茶盏把玩,一张已然长开的圆脸看不出多少悲伤。   或许已经过去劲了,不知道为什么,游扶泠看她一眼,还是觉得她难过得很。   祖今夕的白鲨外皮能幻化成多种模样,梅池却还坚持复原成昔年祖今夕常穿的样式,像是这样能留住更多回忆一般。   “那丁衔笛呢,她……伤得很重吗?”   游扶泠还有丁衔笛最后把自己送出去的记忆。   那会她明显是丁衔笛的负担,对方替她挡下无数天雷,血滴落脸颊的触感令游扶泠痛不欲生,对方还要给她合上眼睛,说不用害怕。   她们明明一样大,很多时候游扶泠依然被丁衔笛保护着。   嘴贱的人关键时候挡在她面前,如山如海,不允许任何危险冲向道侣。   如果她们一开始只是为了动心争个输赢,即便在墓室内游扶泠听到了丁衔笛的示弱,却在万千雷落如雨的顷刻,感受到了并不用羞愧的失败。   爱不论输赢,只谈心甘情愿。   “她啊……”倦元嘉让道童重新沏了一壶茶,也由着梅池大吃特吃消解难过了,“你这几个月还有气息,她就不一样了。”   倦元嘉也是个常年嬉皮笑脸的人,这样的人一旦板着脸,情况必然不容乐观。   “不知你对公玉家的大荒之音有多少了解,”倦元嘉闭了闭眼,“这几个月我找了不少丹修和音修,隐天司也派来了使者,都无济于事。”   “我要去看看她。”游扶泠掀开锦被。   “你别急啊,她现在……”倦元嘉发现明菁也不拦着,还给游扶泠披了一件外袍,也不说话了。   法修太久没下榻,走路都有些歪斜。   外袍随着走动翩飞,倦家的长廊蜿蜒,在庭院洒扫的道童好奇地看着贵客。   她们的主君紧随其后,似乎在吵架。   “当初我就说了,让她们住在一块,你非说不可以。”   倦元嘉捂着额头,说完还地方明菁弹她脑门。   “我只是提议,丁衔笛梦魇频频,容易打扰游扶泠。”   明菁阔步向前,即便和倦元嘉结为道侣,在倦家生活数年,她依然不爱穿倦家主君的衣裙。   嫌走路不利索,也不喜欢袖摆过分夸张的蝴蝶结。   “她俩都天阶道侣,还怕这个?”   倦元嘉早就看不惯明菁走路和赶命一样,做过死士的修士都这样,干什么都追求效率,更符合机械飞升派效率至上的理念。   倦元嘉扯了扯明菁的袍角,迫使对方和自己速度持平,看迷路的游扶泠站在回廊冷着脸等她们,小声嘀咕:“你说丁衔笛真的能醒来么?”   明菁:“大荒之音不过是音修幻术,只要游扶泠醒了,就有解开的可能。”   池塘的游鱼冒出,气泡点点,“不像我中的咒。”   她上前一步,走到游扶泠跟前,“我领你前去,不过你要做好准备。”   游扶泠担心得要死,半路经过的道童无不盯着她的脸看,她才意识到平日覆于脸上的面纱不见了。   “什么准备,她毁容了?”   明菁笑了笑,“你真爱说冷笑话。”   游扶泠指了指自己的脸,“我的面纱呢?”   明菁把倦元嘉塞在自己袖摆里的手持镜递给游扶泠,镜子清晰地映出一张和原世界别无二致的脸。   游扶泠讶然半晌,“我脸上的……”   当年丁衔笛刚穿书掀过游扶泠的面纱,不少人也只看见了游扶泠半张脸,知晓游扶泠脸上有符咒的人屈指可数。   明菁:“倦元嘉把你带回说就是这般了。”   游扶泠什么都不记得了,唯一清楚的人静默地躺在床榻上。   明菁推开屋门,里面的医修恭敬地朝她行礼,后来的倦元嘉问:“她今日如何了?”   医修:“丁真人还是如此,偶有冷汗,依然未醒来。”   游扶泠越过几人往里走去,她披着倦元嘉准备的外袍,像一只翩跹的彩蝶,闯入弥漫丹药气息的床帏。   丁衔笛和衣倒在上面,双目紧闭,外表可见的伤势都已痊愈,只留下清浅的痕迹。   “丁衔笛。”游扶泠喊她的名字,无人应答。   缠在床头立柱的巴蛇爬了出来,哟了一声,“阿扇你醒啦。”   游扶泠不搭理她,自来熟的蛇爬到了倦元嘉面前,一屋子的医修和道童见怪不怪。   倦元嘉躲在明菁身后,她依然记得那日海中狰狞的巨蛇,一艘船都能吞掉,就算不害怕,见到还是很不适应。   下眼睫毛怪长的巴蛇眨眨眼,“倦倦怎么这么怕我,奴家明明……”   明菁把她扔到一边,“好好说话。”   巴蛇还挺怕明菁的,它老老实实缠在了桌角,望着趴在丁衔笛身边的游扶泠,“她醒了,你们是不是可以唤醒款款了?”   公玉家的禁术威力不小,比起攻击,更像是把人拖入幻梦,魂魄坠入其中,永不醒来,身体自然也会死去。   丁衔笛最后是强撑着一口气赢的,昏迷半年,加上祖今夕的修为,躺着也升阶了。   这速度抵得过旁人百年,倦元嘉和明菁却不嫉妒,她们太清楚其中的痛苦了。   如今丁衔笛还陷在大荒之音打开的幻梦中,倦元嘉搜集各种唤醒她魂魄的方法都不见效。   好在丁衔笛还有一个天阶道侣,一切都准备好了,只等着游扶泠醒来。   还好,一切都留有余地。   游扶泠以为自己一回事二回事,丁衔笛每次打完一架都要睡上好长一段时间。   每次还多出东西,比如上回在缅州城,蛇皮袋变成一条上古凶兽,好在这玩意在西海也派得上用处。   “什么时候开始?”游扶泠转身问。   倦元嘉扫了眼她那毫无血色的脸,无奈地道:“这位小姐,你这般模样进入幻境,我怕你俩都迷失了。”   明菁也劝游扶泠,“这需要长老护法,据典籍记载,还有人深陷前世幻梦,不肯回来。”   “若是二人都回不来,这让我如何和你们宗门交代?”   本以为还要费一番口舌,没想到游扶泠应得很快,倦元嘉惊得差点咬到舌头。   明菁好奇地问:“你真同t意?”   游扶泠握着丁衔笛的手,剑修一双手冰冰冷冷,嘴唇也干涸,不知道陷在哪一世的幻梦,眼皮颤动。   那是游扶泠求之不得想要知道的从前。   “我早想看看她的从前,到底有没有别人了。”   倦元嘉嘶了一声,小声和明菁咬耳朵:“我怕她在梦境里把丁衔笛杀了。”   明菁:…… 第99章   游扶泠从前窥探过丁衔笛的梦境。   大荒之音的神魂幻境又不同,更像是细细磋磨,诱使人沉沦其中,不愿醒来。   顺利醒来的屈指可数,都说前世重重,永无出口。   好不容易醒来,人也废了,好多次都想留在从前。   接下来的几日游扶泠住到了丁衔笛的房里。   她即便看书也坐在丁衔笛身侧,好几次倦元嘉路过,发现游扶泠完全不看书,只是盯着丁衔笛看。   怪吓人的。   倦元嘉对明菁道:“不知道的还以为她琢磨着如何吃掉丁衔笛呢。”   九州的封魔井溢出越发频繁,隐天司和修真世家来往,得知游扶泠出事,炼天宗还派人前来棘州,试图接走游扶泠。   最后是尚在天极道院的季町解决了此事。   西海发生这样的事,道院内的弟子也有所耳闻。   季町和倦元嘉通过几次话,提及师尊,依然还是联络不上。   她便调遣了不少炼天宗的弟子前来送滋补的丹药,倦元嘉总觉得自己被看不起,时不时开影灵画面让季町放心。   在西海出现了一次的飞饼一路护送一行人来到棘州,没落脚几日便飞走了。   梅池更是郁闷,还好倦家还有明菁的妹妹明瑕陪她玩,倒是没那么寂寞了。   “东西都准备好了,什么时候动手?”明菁问。   倦元嘉事务繁忙,经常不见踪影。   这段时日游扶泠和明菁走得近,游扶泠见她来了,松开握着丁衔笛的手。   明菁忽略昏睡的人手腕的红痕,低头喝了口茶。   游扶泠:“我内伤已经痊愈,越快越好。”   明菁颔首,“我来护持,还有几位倦家的客卿修士。”   明菁来到倦家之后随着倦家的队伍做事。   如今咒术托丁衔笛引的眷族心头血解,明菁修为突破好几层,护持游扶泠进入幻境也是得心应手。   游扶泠得知她咒术解开,一直没询问过,此刻忽然问:“你咒术解开,和倦元嘉的婚事呢?”   她一向眼里只有丁衔笛,几个人同行玩闹,若不是丁衔笛把火烧过来,游扶泠也是最置身事外的那个人。   明菁只是冷淡,并不孤傲,祖今夕游离在外,待人接物却润物无声,只有游扶泠不同。   明菁从前没有真心朋友,即便在道院收到了不少情信,和人多说几句话不过是为了维持声望。   游扶泠从来不屑伪装,用梅池的话就是可以睁眼看人,只是睁眼也像斜眼,看了就讨厌。   饵人抱怨归抱怨,似乎也清楚游扶泠没有恶意,只是对丁衔笛占有欲太高。   什么都不放在眼里的人世界里就塞进了一个人,明菁难以想象丁衔笛承受的注视。   偶尔倦元嘉唠嗑提两句,她也会附和丁衔笛的压力。   这二人的感情毋庸置疑,倦元嘉和明菁都背负家族压力,炼天宗的天才备受宠爱,可以自私。   点星宗是个破落宗门,没什么传承的大任,反而爱得毫无保留。   “怎么忽然这么问,你是会关心这个的人么?”   明菁抿了一口茶,发现自己和游扶泠的单独相处不像之前那么尴尬了。   丁衔笛的情信传到过明菁手上,哪怕对外说是略施小计,但明菁还正式拒绝过。   所以同行之时,明菁总是避开和游扶泠或者丁衔笛的单独相处。   倦元嘉看得出丁衔笛说得没意思是真的没意思,没少抱怨明菁太正经,有什么好避嫌的。   当然不是明菁避嫌,是游扶泠的嫉妒范围太广,连梅池这样的小师妹都能被针对。   倦元嘉自认问心无愧,偶尔也一根筋,不知道自己和丁衔笛勾肩,游扶泠站在边上,试图想绊倒她。   昔年宗门大比的游扶泠何等风姿,不少人赞她是高天神女。   实际上是偶尔顽劣的……幼稚的,坠入不讲道理爱河的,普通姑娘。   她总觉得丁衔笛不够喜欢她,明明谁都看得出她在丁衔笛心中的非同一般。   只爱吃东西的梅池会在吃食方面发觉二师姐的偏心,祖今夕会普通落座发现垫子的软硬区分。   倦元嘉抱怨丁衔笛花钱大手大脚,却给游扶泠买最贵的宝石,还说是套圈套来的,这不是惹对方生气是什么。   喜欢就会爱看喜欢的人出糗?   一开始明菁不懂,后来她有点懂了,不是看出糗,是看对方更灵动的神情,心情便会变好许多。   “不可以问,就算了。”游扶泠移开视线,嘴唇沾了一片花瓣。   明菁忽然笑了一声,“你和从前相比,变了很多。”   室内点着安神的熏香,安不了神的丁衔笛还在不知道几个前世寻找自己的起点。   很久很久前吞了一根骨头的野兽终于拥有了正常人的悲喜,她不用模仿了。   “有么?”游扶泠诧异地望向明菁。   明菁颔首。   游扶泠点了点头,“所以你的答案呢?”   她的不依不饶也深得丁衔笛真传。   身穿和倦元嘉一个色调的修袍的剑修叹气几不可闻,“当然不可能作废。”   游扶泠:“你不是咒术解开了么?”   她的唇因为花瓣的红显得艳丽了许多,明菁蓦地想起倦元嘉爱买的口脂,五花八门,还有绿的,老撺掇明菁试试。   剑修的心忽然软了好几分,“我不离开她。”   她的答案柔软又缱绻,这几乎和明菁的气质全然违背,明菁却在看到游扶泠藏在一旁的松信时破了音:“你怎会……”   游扶泠心满意足:“丁衔笛总说自己是红娘,待她醒了,我要给她看看。”   明菁:……   她本性完全可以称得上老实人,倦元嘉在还能援护,没想到明菁连游扶泠的开涮都抵不过。   明菁:“好吧。”   没得到想要的反应,游扶泠哦了一声,坏心眼道:“那我给倦元嘉先看。”   她纯属故意,没有面纱的一张脸宛如谪仙,醒了之后出入倦家,总有道童看花了眼。   明菁与她对视,心想这两个人实在太般配了,德性都一个样,“不用给她。”   “若是丁衔笛,应该会让元嘉花钱买。”   明菁也很擅长落井下石,游扶泠被噎了一会,“你……”   有人敲门,道童恭敬道:“明君使,客卿已经过来了。”   明菁收起了脸上的笑意,“让她们去隔间准备准备。”   游扶泠随她起身,明菁安排好一切,修士们在隔间按照八卦的位置坐好,“你要进入这面镜子。”   这面镜子爬满铁锈,也不知是何年法器。   明菁解释了几句,又提醒游扶泠,“你见到丁衔笛,一定要告诉她真相,让她醒来。”   或许是前车之鉴太多,加上游扶泠满脑子都是丁衔笛,明菁还是不放心,又令道童送上一个手镯,“这是我从前做任务得来的彻骨镯,是醒神用的。”   “担心你进入幻境忘了要事,让元嘉和梅池都录了话,关键时候,这个镯子会提醒你是来做什么的。”   明菁不爱繁琐首饰,她是一行人最像修士的,随身携带的都是修真法宝,这个镯子品相一般,她还有些不好意思。   “抱歉,原本是想给你更好的,我和元嘉讨论好久,还是觉得这个最合适。”   “大荒之音的幻境会覆盖一切幻境外的声音,所以我们这些旁人无法进入,你是她的道侣,与她心意相通,反而不会被排斥。”   倦家是法修世家,客卿大部分都是高阶修士,有些虽修为不高,法阵却修得登峰造极。   听闻要破除公玉家的大荒曲幻境,选拔之处就打得不可开交,如今挑出的法修皆是高手。   明菁只是剑修,充其量只能在一旁监督,主位还剩下一人。   很快倦元嘉便赶来了,“我来了我来了,我来拯救我那沉迷美梦不可自拔的狐朋狗友。”   梅池今日跟着倦元嘉议事,听起来严肃,实际上是混吃混喝。   公玉凰很有格调,见客屈指可数,倦元嘉却不是。   明菁苦心经营声望,来到棘州发现城中人几乎人人认得倦元嘉,虽未到掷果盈车的地步,也是回应都顾不上。   感情这人在道院什么必须夺得主君之位全是骗人的。   除了联姻没得选,倦元嘉才是真正顺风顺水的二世祖,还能换个专业任性。   梅池跟在后头吃东西,扫了眼屋内的人,最后看向游扶泠,对方站在巨大的铜镜前,乍看像是去赴死的。   “游扶泠,你不t要想着和我二师姐永远留在幻境里哦。”   她腮帮子鼓鼓,眼神却比从前多了几分哀伤,“二师姐说要给我主持婚礼的,她不回来,我就得当一辈子寡妇小师妹了,多不好啊。”   倦元嘉咳了一声:“说点吉利的,游扶泠是这种人吗?”   明菁都不怎么敢反驳,其他修士乐呵呵地看主君朋友的热闹。   若之前丁衔笛杀了公玉璀惹得公玉家追杀,如今她在西海一战成名,在三大世家、矿气行以及隐天司还有凡人朝堂眼皮子底下差点杀了公玉凰,若不是人家老祖宗出手,恐怕公玉家这辈彻底熄火了。   这样的人道侣自然也备受瞩目,况且游扶泠是修真界第一宗门的宗主的高徒。   美人和美人,谁都爱看。   目光的焦点颔首,“我是想过。”   梅池唉了一声,“我就说你这人想法好危险吧。”   游扶泠忽然笑了笑,没了面纱遮掩,一张过分美丽的脸能令陋室生光。梅池再和她合不来,也不得不承认这张脸和二师姐没了麻子后平分秋色,真是该死地般配。   游扶泠:“但是没必要,丁衔笛说只喜欢我一个。”   她抬起下巴,冷淡的面庞倨傲依旧,“区区幻镜,哪里值得她长睡不起,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梅池:“好吧,那你早去早回哦。”   梅池和从前变得不一样许多,游扶泠也清楚是祖今夕离去的原因。   陨月宗内祖今夕的魂灯已灭,即便是入道的白鲨,也没了活着的可能。   游扶泠不敢想象若是丁衔笛的魂灯灭了,自己该如何自处。   回也回不去,在这里留着也痛苦。   “我会让她回来给你主持婚礼的,不是冥婚。”   倦元嘉啧了一声,心想这人说话和脸如此相悖,那还是丁衔笛表里如一。   明菁却说:“祖师姐并不是人,魂灯熄灭不算什么,一切皆有可能。”   阵法开启,游扶泠的神魂进入镜中。   待她再睁开眼,却发现自己躺在层层纱帐中,室内点着龙涎香,不是游扶泠喜欢的味道。   瞧见她醒了,女官上前,低声的一句殿下伴随着窗外惊雷——   “驸马身体虚弱,再跪下去怕是要咽气了……” 第100章   驸马?   游扶泠蹙眉,很快身体的记忆涌入其中,她头疼地揉了揉眉心。   跪在一旁的侍女见状急忙上前,“公主,你可是心疾又犯了,昨日……”   游扶泠脑中混乱一片,和有人在脑子里播了倍速电影一般,冷声道:“安静。”   雪夜的公主府灯笼只有几盏亮着,跪在风雪中的驸马好几次差点倒下。   他身上还有斑斑伤口,站在一旁的侍女忍不住和女官道:“我们不会又要死一个驸马吧,这都第几个了?京中都传我们公主克夫呢。”   若要说过大朝最负盛名的女人,必然是如今皇帝的第二个女儿,晚溪公主。   公主在皇后膝下长大,极尽宠爱,才貌举世无双。   美中不足的便是她的先天心疾,无论多名贵的药材都无法治好她。   公主年岁渐长,心疾也愈发严重,到了走几步路都气息凌乱的地步。   治病救人脾气不好也是自然,宫内外皆知晚溪公主残暴无比,很爱折磨人。   皇帝依然很疼爱这个女儿,择婿都像是光明正大给女儿送玩物。   被送入公主府的驸马皆不是世家名流,全是权贵的纨绔子弟,作恶多端,入了公主府便被折磨致死。   四年来,京中对晚溪公主的风评褒贬不一,有的认为公主乃是菩萨显灵,专门收服无耻之徒。   也有人认能压制住这些纨绔的只有更高一级的纨绔,或许纨绔和纨绔合成大纨绔,成日在公主府享乐作恶。   只有茶馆说书人提起戍边将士,会提起满门忠烈的鄂家,点一嘴若是鄂家还在,或许二公主的婚事不会如此荒唐。   大朝皇帝明面上宠爱二女儿晚溪不错,在政绩上却实在没什么拿得出的。   早年还因朝堂之争,忌惮鄂家兵权,满朝文武无人敢言,如今边关连失五城,也有当年犯下的错。   若援兵及时,或许鄂家不会满门死在战场上。   这具身体的心疾比游扶泠在原世界还严重,突如其来的绞痛令游扶泠难以忍受。   侍女也顾不上别的,匆忙喊医官。   这时有人传消息进来,跪在地上喊:“长公主,第三任驸马他……”   宫内来的女官匆匆进来,听到这句话眼前一黑,训斥这满屋子的人:“公主胡闹,你们也由着她?”   “公主呢?”   “公主心疾复发。”   “去请医官了么?”   “今日当值的医官方才轮换,仆童已经追出去找了。”   游扶泠视线朦胧,这样的疼实在太久远了。   她死死攥着幔帐的衣角,眼皮也难以抵挡随着疼痛席卷的疲倦。   明明是幻境而已,真实的痛却如此可怕。   “小蒲大人来了。”   “已经追上了么?”   侍女们的声音中多了一道熟悉的清亮声线,“我来了我来了。”   “公主怎的突发心疾,你们又有人给她说鬼故事了?”   “怎么会。”   “大家胆子都小得很呢。”   “小蒲大人我们哪敢说鬼故事,最爱说的不是您么?”   游扶泠被吵得头疼,又忍不住想,主人都这样了这群侍女还能说笑,看来她目前的身份从前没少这般。   什么纨绔残暴公主,根本是皇帝散播出去的。   果然爹没几个好的。   我到底是犯了什么错,为什么进入丁衔笛前世幻境,也这么倒霉?   不过这道声音很耳熟,很像……   “殿下晚好,您这次需要下官写什么病由?”   “是驸马病故殿下心如刀绞,续半年不进宫的理由,还是……”   一只比起温暖甚至可以说滚烫的手含着笑意伸了过来,搭在她的脉上。   为什么明明是冰凉的香气,却有股烧香的味道,还是香炉?   “哎呀,小蒲大人,你的暖手炉也忒烫了,您的住处也不远,需要备这么多炭么?”   “你忘了小蒲大人身体比公主还差呢。”   “冷啊,当然要捂着了。”   “身体差也能苟活,不碍事的。”   吵吵闹闹的,新来的医官似乎也很不正经。   游扶泠心痛头也痛,不满道:“你们几个,退出去闲话。”   幔帐撩起,坐于榻边准备诊脉的女医官还未解下从外进来披着的大氅,细雪进屋内后化开。   公主寝殿地龙烧得旺,寻常侍女都衣衫单薄,这人却一滴汗未流。   这声音太耳熟了,游扶泠另一只手覆于其上,打乱了这位小蒲大人的诊脉。   对方咦了一声,垂眼对上榻上公主颤巍巍睁开的眼眸。   游扶泠艰难眨着眼望着这张熟悉的脸,但全然陌生的装扮,“你……”   小蒲医官摸了摸自己的脸,上面没有丁衔笛被箭镞差点戳中的红点。   只是额发似乎被外面的雪花沾过,有几缕濡湿。   “下官如何?”   她们似乎很熟,说话的氛围并不像寻常上下级。   或许这人和谁都自来熟?   可蒲玉矜弯起眉眼也和丁衔笛如出一辙,连说话的腔调都一模一样,“在下今日是正点下值的,并未提前溜走,若是公主不信,可以查一查。”   外头喧哗中还有中年女官的呵斥,反复强调这已是第三任驸马了。   反反复复地成何体统。   饶是蒲玉矜驸马入府的真正目的,依然无奈,“二殿下,您要做陛下的刀,是不是也要考虑考虑您的名声?”   “死了三个丈夫,哪怕驸马进公主府从未走入您的寝殿,这也是您的人。”   被暖炉捂过的手搭过脉后,医官先给公主喂了几颗药,又吩咐侍女去药房煎药。   游扶泠在继承的记忆里翻找。   这位公主府的医官小蒲大人资历最浅。   身份……是晚溪公主巡游路上捡到的摸骨治病的穷酸道人。   那一幕遥远朦胧,似乎也是和今日一般的窗外厚雪,临近新年。   游扶泠心口仍然疼,她死死盯着蒲玉矜的眼睛。   寝殿灯笼盏盏,亮如白昼,对方黯然无光的眼神像是淬了烛火,有几分明亮。   “殿下?”   瞎子也能感受到视线,蒲玉矜的手指再度搭上游扶泠的脉,“您今日怎么了?”   “你的眼睛……”一张和丁衔笛一模一样的脸,却是个瞎子,游扶泠心情复杂,依然注视着对方。   方才还有几分滚烫的手在暖炉离手后片刻便变得冰凉。   蒲玉矜淡然地回望,“殿下,我只是半瞎,不是什么都看不见。”   “您怎t么还装起来了?是今日得了什么新的话本,要臣陪您扮演么?”   游扶泠:……   她有这个身份的记忆,唯独关于蒲玉矜的很少,像是专门加了模糊滤镜,什么都不真切。   “入冬以来,您的心疾越发严重了,陛下送来的药材再多,依然无法弥补您所缺的。”   蒲玉矜叹了口气,游扶泠的视线索性不移开,全然望着对方。   她是丁衔笛吗?   还是丁衔笛不知道自己做梦?   “我缺什么?”游扶泠问。   这个梦境世界似乎修道者甚少,或许修真界还未完全进入凡人的世界。   也没有九州,只有一个国家。   但有妖,也有道士,也算有修真者,几乎是坊间夜谈。   一身青色医官打扮的年轻女人笑了笑,“缺心。”   这实在不像什么好话,更不像是这个世界的人能说出来的话,晚溪公主漂亮的脸染上几分错愕,“我缺心?”   “公主,您又在考我了?”   蒲玉矜声音清越,虽和丁衔笛是同一声线,无论是外形还是模样,都成熟许多。   她也不是肉眼健康,眼神朦胧,也怕冷得很。   恰好此刻婢女送上药汤,蒲玉矜得救一般捧起递过去,又讨要自己的手炉:“我的宝贝呢?”   还是有几分丁衔笛的轻佻的。   游扶泠的心依然沉痛,她并不排斥喝药,在哪都习惯了。   反而是捧着手炉的医官有些惊诧,“殿下,您今日不需要我哄了?”   游扶泠看她还掏出了一包糖,心想我又不是梅池这种笨蛋,喝药会苦不是很正常吗?   “你还没说我缺的什么心。”   在一旁等着接过空碗的侍女扑哧笑出了声,游扶泠扫了一眼,侍女迅速止住了笑。   这个公主府处处透露着不正常,气氛的融洽似乎是建立在蒲玉矜在的时候,府内上下对待晚溪公主的态度极为矛盾。   很畏惧。   但小蒲大人在,就放松许多?   “我来便好,你先下去。”   蒲玉矜笑眯眯地对那婢女道,对方退下后她看游扶泠抿嘴,递上一块糖。   看得出不算全盲,还是能看得见的,就是不太精准,递歪了。   这碗药很苦,煎药的婢女都能被熏苦,蒲玉矜调整方位,自然地说:“殿下试试,昨日买的橘子糖,不会很甜。”   游扶泠还剩半碗药,细长的手接过她的碗,一边道:“殿下先天缺半颗心,虽出生当年吉兆频频,却是先天不足。”   她斟酌半晌,微微凑近探看游扶泠的神色,“这半颗心自然是要补上的。”   游扶泠在原世界还没惨到这个地步,但依然没找到适合换的心脏。   来到丁衔笛的梦境,身价抬高,变成了内脏缺失还能苟延残喘,她也无话可说了。   “那要如何补上?”游扶泠问。   这个世界科技发展和琉光大陆不同,也没有天极令,古得游扶泠很不适应。   她含着糖,还是被甜得蹙起眉,光影下一张极为美丽的面容姝色无双。   蒲玉矜却看得朦胧,平静说道:“找到另一个半颗心的人,让那人心甘情愿把心挖给你。”   这话何其残忍,还要人心甘情愿,游扶泠皱眉,“恶心。”   蒲玉矜讶异地看着她,“公主这是怎么了?陛下大肆网罗能人异士,就是为了给你找到半心之人,怎么还不高兴了?”   游扶泠不关心这些,她神魂进入梦境,与神魂关联的道侣印感知到了她另一半的存在。   她闭眼又睁开,确认了丁衔笛如今什么都不记得,又忆起明菁的嘱咐,略微烦躁,夺走剩下半碗药仰头喝下。   少女喝得太急,药汁循着她雪白的下巴滑下。   烛火被未关的窗漏进的风吹灭,院子里女官指挥人收起驸马的尸首,吩咐下属给陛下复命。   寝殿幔帐无风自动,橘子糖撒在床榻上,半瞎的医官被公主拽上床榻,药的苦味和公主的熏香混在一块,令人头晕目眩。   蒲玉矜望着趴在自己身上的公主,伸手擦去对方下巴上的药汁痕迹,望进游扶泠探寻的眼眸——   “药是止痛的,不是春药,殿下自重。” 第101章   游扶泠一开始还觉得这人和丁衔笛也不是很像,一扯上床这味道便遮掩不住了。   室内地龙烧得旺盛,比公主还虚弱几分的小蒲大人诧异地看着笑倒在自己身上的少女,“公主,请让下官起身,这样成何体统。”   “体统?那我就是体统。”   游扶泠说得慢条斯理,手指勾开小蒲大人的腰带。   对方从风雪中来,脱下大氅也穿得多,腰带里面还是层层叠叠。   “不可啊。”蒲玉矜推开游扶泠的手不是,似乎怕冒犯了公主大人。   幔帐摇晃,声名狼藉的二公主却一心扒她衣裳。   医官叹了口气,“您心口不疼了?”   游扶泠忍痛能力一流,这个世界的药似乎比原世界还有用许多,起效也快。   如今只剩下的一点点针刺般的痛意,对她来说更不算什么了。   “若我是疼,小蒲大人不能松手么?”   她的手还抓着对方的腰带。   半盲医官看似虚弱,扣住公主的手却毫不留情,不给游扶泠任何把她扒了的机会。   女人眉眼渲着无奈,“下官年幼时,父母给我订下了一门婚事,殿下不要让臣难做。”   游扶泠依然不松手,她宛如纸片的身体压在医官的身上,似乎把对方的腰带当作马的缰绳,眼神高傲,“那又如何?”   蒲玉矜:……   以前没感觉殿下这么强势啊,折磨驸马也是陛下授意的,怎么忽然变了。   “怎么不说话了?”   “自然是无话可说。”   蒲玉矜掰开公主的手,暖手炉方才砸在一侧,好在封得紧实,否则炭火早把床榻烧了。   她斜倚着公主榻上的软垫,清越的声音混着咳嗽,在烛火下,脸颊的红似乎是咳出来的。   “是下官失职,忽略了殿下也有欲求。”   “臣会与掌事女官禀报,挑……啊。”   游扶泠直接把她扯到眼前。   幔帐剧烈晃动,没有比公主健康多少的脆弱医官再度被摁倒,苍白的下巴被冰凉的手掐得紧紧,“丁衔笛,你别演了,还不醒醒吗?”   “我没空和你扮家家酒,我们还有很多事没有做,明菁和倦元嘉还在外面等着我们呢。”   她长发披散,如画的面孔染上几分阴鸷,不知为何,比平日的凶恶更漂亮了。   蒲玉矜被迫仰头,几乎是跪在游扶泠面前,女人呼吸凌乱,咳嗽震动,似乎比先天有疾的人更像下一秒就要见阎罗的。   “殿……殿下……咳咳咳……”   失去了暖炉,蒲玉矜的手冰凉无比。   她握住游扶泠从掐她下巴到掐她脖子到手,似乎不意外的殿下的反复无常和说着她不懂的话,“臣听……听不懂,万分……万分抱歉。”   她的眼眸和丁衔笛如出一辙,只是这具身体病如枯槁,眼睛也不似从前明亮。   半瞎的丁衔笛……么?   府内的侍女们都很喜欢小蒲大人,说大人医术高明。   若不是被公主收入府中,城中无数达官显贵也争相要小蒲大人呢。   也有侍女说那是因为小蒲大人好看。   这个王朝女子也可为官,位高权重的女官亦可三夫四妾,也有人看中女子,成婚的也不少。   晚溪公主身份高贵,不少女官追随她,也不是没有人自荐枕席。   即便皇帝给她赐婚的驸马都是男人,也不在意晚溪私底下招女人入府。   晚溪公主身体虚弱,与其说她耽溺情爱,不如说她冷心冷情,对这方面毫无兴趣。   至少在蒲玉矜看来是这般。   公主府并不像外界传言森冷,公主喜怒无常也不会随意打杀下人,养出来的侍女才会如此轻松。   府内的女官和客卿吃穿用度都是一流的。   蒲玉矜入公主门下已有两年,见证了两位驸马的死去。   第一次见难免惊讶,此次见怪不怪,却没想到自己撞上公主发脾气。   她声音虚弱,说的话带着明显的尊卑,游扶泠更生气了,“抱歉什么?”   “丁衔笛,你别忘了自己说的话,你要一辈子留在这里?”   “怎么,这里的侍女合你心意?做小蒲大人很爽吗?”   眼看对方都要背过气去,游扶泠还是于心不忍松开了手。   医官倒在一旁喘气,眼神茫然,依然不懂游扶泠在说什么。   游扶泠还想说些什么,忽然外头传来侍女通报:“殿下,宫里来人了。”   游扶泠不想管这些,但外头催促频频,很快一道略微严肃的女音传进来。   女官走入殿内,“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给殿下更衣。”   “方才小蒲大人入内诊治,结果……”   年长的女官错愕地看向赤脚下地的公主。   那歪歪t扭扭从极为奢华的床榻上咳嗽着坐起的是……   衣冠不整的小蒲大人。   女官脑子里嗡嗡不断,震惊地问——   “殿下,您和小蒲大人……”   游扶泠听到这个名字就来气,扫了一眼狼狈起身到丁衔笛,“怎么,我也要疏解欲望,父皇不是说了,驸马们太脏,那我就找个干净的试试。”   她声音如同金玉落盘,即便新身份是公主,也没有任何违和之处。   只有在侍女帮忙下重新穿好衣衫的蒲玉矜若有所思,心想殿下提起的人名都是什么人。   为什么称我为丁衔笛?   她入公主府邸两年,从未听闻公主有心上人,这也是她第一次向来冷淡的脸上出现焦急。   很快游扶泠便在侍女簇拥下入宫去了。   她离开之前望了眼站在边上的医官,问:“她不和我同去?”   府内的女官是看着公主长大的,她四十左右,看脸便很严厉,公主府内上下都很畏惧她。   蒲玉矜也不喜和季女官接触。   医署当值的几位同僚提起季女官无一毛骨悚然,大有在学堂被当堂罚站的可怕。   季女官护犊子严重,谁不知道晚溪公主声名狼藉,手段残忍,审问刑讯都是亲自动手的。   只有季女官认为殿下心思纯净,憨态可掬。   后四个字是蒲玉矜亲口听季女官提起的,当时她还以为女官说的是府内的胖猫,怎么想不到形容的是公主。   “殿下,这是自然。”季女官躬身道。   游扶泠哼了一声,望向捧着手炉还哆嗦的医官,“你在这等着,不许离开。”   公主仪仗在雪夜前往皇城,本该放值回去休息的蒲玉矜又回到了府内医署。   轮值上岗正在烤火同僚瞧见上她,咦了一声:“我以为你回去了。”   蒲玉矜眼神不好,走路慢慢悠悠,先摸到门,再缓缓跨进门槛。   “是啊,半道被公主叫回来了。”   她坐到一旁,重新给自己的手炉换了一盆炭火,外头天寒地冻,她打了个哈欠,“还差点失身。”   陛下宠爱二公主,公主府还有单独的医署。   今夜换值的医官便是宫里出来的,和蒲玉矜这个江湖术士共事两年。   二人年龄相差不大,平日放值也会约着游玩,也算朋友。   “失身?”   “别开玩笑了,你眼光这么高,谁能让你失身。”   同僚比蒲玉矜穿戴齐整,杏林世家自有讲究,发冠也一丝不苟。   反观倒在躺椅上的蒲玉矜坐也没个坐样,眯着眼捧着暖炉道:“我长成这样,有人喜欢不是很正常?”   同僚笑了一声,案上的茶水沸腾,她早已成亲,蒲玉矜刚入公主府就收到过请柬。   即便年龄相仿,同僚多少带些年长气息,“有人喜欢和你喜欢又是两码事,前些日子我妹妹托我给你相看,你不是拒绝了么?”   “理由我都听起茧子了,什么年幼时父母给你定下一桩亲事。”   “你又说你父母早已过世,那亲事定然作废了,搪塞人也不真诚。”   “我这可不是搪塞人,”蒲玉矜眯着眼,这个姿势她下巴的掐痕甚是明显,从脖子蜿蜒,没入交领之中,暧昧不已,“这是媒妁之言,我很真诚的。”   天一冷,她的咳疾便愈发严重。   肺不好的人入公主府伺候有心疾的公主,当年不少人反对。   晚溪公主爱才,听闻蒲玉矜在远郊把死人医活,长得又不错,就准人入府了。   同僚见她也不生气,多少能猜到这个伤痕是谁所出,略带疑惑道:“我从未听闻公主好女色啊。”   “她好色倒是真的,下人都要容貌姝丽的,京城不是都说美人都在公主府。”   摇椅晃悠,外面风雪拍窗。   公主的第三任丈夫又死了,帝王深夜宣公主入宫,并未察觉女儿有什么异样,得到了驸马背后家族藏着的消息,还赏赐了晚溪不少东西。   “公主心思难猜得很。”   蒲玉矜闭着眼,身上似乎还有晚溪留下的痕迹。   她入公主府只是权宜之计,当年的口头婚姻早在家族满门倾覆后作废。   晚溪公主权倾朝野,父皇是旁人口中的一代名君,她和晚溪却注定不能相认。   她真正的名字早就下了名碟,本该和兄嫂一起死于边关颠沛。   晚溪是皇帝的一把刀,她最大的弱点是心疾,要杀死一个有心疾的人何其简单。   但皇帝不准,钦天监曾言晚溪活得越久,他的王朝就能存在多久。   要杀晚溪太容易了,蒲玉矜的目标是她的父皇,她要给家族翻案。   鄂家没有通敌,偏偏下这个诏书的却是当今圣上。   风雪簌簌,蒲玉矜咳嗽不止,同僚唉了一声,“我照顾女儿都没有这么折磨,你自己是医者……”   蒲玉矜接过药碗,道谢后笑说:“没几天可活了,我知道。”   “你和公主都是娘胎带的毛病,”同僚叹了口气,扫过蒲玉矜光下漂亮的面庞,还想说什么,发现对方居然睡着了。   这位同僚年岁尚小,据说是跟着乡野赤脚医生长大的。   摸骨算命和治病都会,一开始她入公主府,所有人都看不起她。   江湖骗子而已,靠一张脸得到公主的青眼。   时间一长,蒲玉矜的能力也尽数显现,宫里偶尔也有贵人专门相邀。   只是医者也难以自医,蒲玉矜给不少人摸骨算命,每次被问及自己命数,总摇头,刻意眨眼道:“给我上坟烧点好吃的。”   小蒲医生可好玩了。   这是游扶泠一路听贴身侍女提了无数次的话。   从皇宫到公主府还有不少路,她在车内眯了一小会。   抵达公主府时天还未亮,一夜还未过去,公主府再一次全府缟素。   百姓似乎也习惯晚溪公主是个寡妇公主了。   寻常的寡妇最多寡两次,第三次不会再找,她倒是好,第三个还是死了。   连养大晚溪的皇后都发愁。   陛下还令人再寻一门亲事,这满城儿郎,听晚溪的名字都吓得立马订婚的成婚的,出家的也不少。   还怕晚溪强抢民男,除了世家大族的公子,一些清贵之家也把适婚的孩子送出去了。   更鼓敲响,医署的医官翻阅医案,偶尔扫一眼就这么倒在躺椅上的蒲玉矜。   天还未亮,雪倒是小了许多。   马上就到了换值的时辰,她正打算叫起对方,忽然有人撩开厚重的门帘。   掀开门帘的侍女恭敬地站在两侧,一袭华贵衣裙的少女披着大氅入内,一夜的微凉吹进来,烛火都差点被吞没。   当值的医官正要行礼,游扶泠摆手,示意她离开。   医官离开之前最后转身看了一眼,盛装的公主解下大氅,披在了蒲玉矜身上,少女俯身,漆黑的长发垂落,近得似乎要……   门帘合上,什么也看不见了。   风雪里医官接过侍女递过来的伞,脑中都是蒲玉矜刚来时那句差点失身。   真是奇怪,明明入府两年,按照医署的轮班,七日至少有两日是蒲玉矜在公主身前当值的。   即便公主不远行,几名医官也是轮流跟随的,怎会忽然看上?   轮值的休假日还未过完,医官收到了消息——   公主的第四任驸马定了。   不仅如此,更令人惊讶的是——   驸马是女子。   医官的母亲与她同桌吃饭,提起时也略有疑惑,问:“说驸马是常伴身侧的人,精通医术,年龄也与公主相仿,还姓蒲,是来家里吃过饭的小蒲大人么?”   医官眼前一黑,晚溪公主低头那一幕再度浮现。   她想:天底下还有什么比同僚成亲飞升更可怕的事? 第102章   得知这个消息的蒲玉矜比谁都惊讶。   上京的冬季漫长,她的名碟写着她是南郡人士。   那儿四季如春,她在旁人眼里是家逢变故,一路向北,流落到京郊才被晚溪公主捡走的。   “公主,这是何意?”   府内的幕僚和女官都知道公主对陛下的意义,驸马的身份更方便陛下得到想要的消息。   蒲玉矜只是一个医官,照理并不知晓更深的内幕。   在她们看来,公主并不喜欢皇帝赐给他的驸马,心情不好就折磨对方。   二年来医署的蒲玉矜没少给驸马们开方。   那些伤口深可见骨,再健壮的人也挨不住寒冬在雪里跪上几夜。   送进来府内的驸马一开始都身体康健,能撑过一年的算天赋异禀。   后期全凭一口参汤吊命,都说看造化,也不过是看公主心情。   外头都说晚溪公主暴虐成性,也是个不折不扣克夫命,就算金枝玉叶如何,总是一寡再寡,搞不好这辈子就是孤独终老的。   这话蒲玉矜在外头没少听。   她们除了上值在公主府,都有自己的住处。   公主府给的俸禄很多,却不够蒲玉矜在上京买上几进几出的宅院。   同僚中t也就她一个纯正草民。   成婚的那一位也算显赫,杏林世家也可以雕梁画栋,不似蒲玉矜住在近郊别院。   陋室孤灯,婢女还是个大馋丫头,一个人能吃掉蒲玉矜好几顿的口粮。   人是她捡回来的,说是婢女,不过是给对方找个地方容身,省得小小年纪被使唤来使唤去。   室内地龙越烧越旺,游扶泠不喜欢滚烫的手炉,眼神扫过案上和药方叠在一块,女官送来的小蒲大人的过往。   这雪下了好几日,外头银装素裹,扫雪的侍女笑声不断,经过也能瞧见窗内和公主离得极远的女医官。   “还需要我和你求婚吗?”   游扶泠手指扣在那几张纸上,这个世界的丁衔笛身份背景都穷酸得可怕。   小时候还是在道观长大的,学了个半吊子的修道术,还会摸骨治病。   十几年前大朝发生过叛乱,叛军过境,纵火屠城,道观也不能幸免。   蒲玉矜便是那时开始流浪,半吊子水平加上嘴甜,也糊弄着长大了。   “公主,我是女人,你知道的。”   任谁迷迷瞪瞪醒来得知自己成了第四任驸马都会惊惧。   寻常公主的驸马也就算了。   这可是历朝历代最寡的公主,折磨死了三任丈夫。   蒲玉矜先不管动机,也不觉得自己的身板能在风雪里跪上几夜。   恐怕不到半个时辰便嗝屁了。   “要的就是女人,”游扶泠看对方站得老远,“过来。”   她换下了华服,首饰还未摘下。   寻常人压不住的首饰在她身上堆叠却不繁琐,只觉得贵气扑面而来。   这样的热闹,却无法影响她冷淡的眼神,蒲玉矜犹豫片刻,对方却不耐烦了,“快点。”   蒲玉矜:“殿下,臣身体抱恙,恐不能服侍。”   她满脸的绝望令人讨厌,游扶泠问:“你心里有人?”   “那倒是没有,年幼时是有一门亲事,随着战火,也作废了。”   这张脸比丁衔笛病气许多,说话也算欢脱,但有条件。   我看她和侍女待在一块都比和我待在一起快乐。   游扶泠哼声道:“那人呢,还活着么?”   蒲玉矜颔首:“活着,已经成婚了。”   那游扶泠放心不了多久,又问:“叫什么,她还记得你么?若是合离,还会和你在一块么?”   蒲玉矜在公主府两年,怎么不知道公主的心狠。   低声补充道:“我们未曾见过,成婚也是我的猜测,毕竟年岁渐长,大多数姑娘都已成婚了。”   游扶泠许久不言,窗外的鸟雀飞走,她才开口:“你真不记得了?”   站在她跟前的医官一瞬露出诧异的神色,心想难道她知道了?   “记得什么?”蒲玉矜问。   游扶泠:“记得我。”   她望向对方,这张和丁衔笛一样的脸连小动作都如出一辙,偏偏没有任何的清醒的迹象。   那她要怎么把对方唤醒。   游扶泠完全不想融入这个世界,她和丁衔笛的思维方式也不同。   一个是体验派,一个完全不体验,一起打游戏只会是剧情党和通关党。   “公主说笑了。”   蒲玉矜摇头。   游扶泠闭了闭眼,“那今晚就洞房吧。”   蒲玉矜:“什么?”   公主撑着脸,饱满的额头点缀着一颗珍珠,素来冰冷的眼神似乎隔着衣裳把蒲玉矜扒光了,“驸马不就是疏解欲望的么?”   蒲玉矜心想前几任驸马纾解哪门子欲望,暴虐欲望吗?   她的身体可顶不住闷棍和鞭子啊,公主府也有秘密,每一任驸马身份都是不凡的纨绔,可以通过殴打折磨撬出点什么。   难道她知道我的真实身份了?   蒲玉矜垂头,指甲刺进掌心,“殿下,臣体弱多病,恐扛不住您的特殊爱好。”   游扶泠很少见到丁衔笛这样的姿态,心情好了许多,“什么爱好,鞭子、蜡烛和尾巴?”   青天白日,她蹦出的每一个词都令蒲玉矜绝望,她似乎看到了自己报仇之路的中道崩阻。   “殿下,为何是……我呢?”   撇开性别,蒲玉矜也实在不懂。   她入府已有两年,若是公主真见色起意,也不会这时才后知后觉。   她思来想去,连家里那个大馋丫头是公主的人猜了一遍。   不料高位上的女人忽然笑了一声:“丁衔笛,你也有今天。”   蒲玉矜茫然抬眼:“什么丁……衔笛?”   她看不到自己眉心的道侣印若隐若现,游扶泠却已然确认。   她想了想,略带几分恶劣道:“是我爱慕的人,她辜负了我。”   丁衔笛自顾自昏睡,或许她的梦境还有无数个这样的世界。   就是没有我。   高位上的公主走下来,手指挑起医官苍白的下巴,明明居高临下,却没有任何平日的高傲。   那双漂亮的眼眸全是蒲玉矜看不懂的情绪——   “你和她长得如此相像,就替她偿还吧。”   *   “你说游扶泠真的能把丁衔笛带出来吗?”   又是一个倦家的深夜。   护持法阵的修士换了一轮,大家族高修为的客卿不少,也不怕耗着。   倦元嘉和明菁坐在一块,面前的火锅冒着热气,梅池狂往嘴里塞着肉,似乎不用嚼就能吞下去。   “肯定能。”   梅池比明菁还快一步回答,倦元嘉怕她噎着,又给她上了一壶茶水。   修真世家的主君私底下毫无架子,照顾朋友的师妹大有照顾小孩子的感觉。   这段时日倦家的厨子手铲锅子都要铲出火星,全是主君带来的大馋丫头闹的。   修士就算未曾辟谷,也不会这般胡吃海塞,多半注重外在形象,不追求过分纤弱,也怕吃多了臃肿。   梅池就像胃部折叠,多少都能吃下,倦元嘉也不在乎她吃了多少,都说随意。   这火锅袅袅,完全是给梅池准备的,她和明菁修为都突破了元婴,平日顶多喝两口酒。   在宗族眼里,天极道院便显得更神秘了。   每次切磋,都要感慨若是灵脉还在,修士也不会修炼得如此艰难。   “这么肯定?”倦元嘉笑了一声,望向今日出门执行任务的明菁,“你觉得呢?”   明菁还一身劲装,看着冷肃又利落。   她身上的咒术解开,留在身上的痕迹却消不了,哪怕受伤,皮肉长出来依然是霜花的痕迹。   族中的医修检查过无数次,说这算后遗症,能解开已是奇迹。   “游扶泠的话……或许还会窃喜和丁衔笛在我们不在的世界。”   明菁生活极其自律,甚至接近刻板。   她对自己要求很高,酗酒也算完了。   和倦元嘉结为道侣后才逐渐学会了打牌、喝酒和浪费时间,似乎对人的观察也多了角度,“我更担心丁衔笛。”   “还好游扶泠不在,不然这句话又要惹她生气了。”   倦元嘉捏着酒杯,她们坐在入夜的花亭中,池中的菡萏未开,斜对角便是护持的阵法,深夜也泛着光。   “倦倦你不吃醋吗?”梅池捧着碗问。   “我?我吃醋有用吗?某人完全不在意。”   倦元嘉拖长语调,似乎看梅池吃得很有劲,好奇地尝了一口她的酱料,呸了一声,“你这什么,吃一口感觉鼻孔被人戳开了。”   四下无人,她也不摆主君的端庄,明菁严重怀疑她偶尔冒出的粗鄙之语是和丁衔笛厮混学来的。   她抿了抿唇,似乎想要遮掩自己的笑。   倦元嘉指着她的脸说:“别憋着,要笑就笑,然后自己尝一口。”   明菁拒绝,倦元嘉不许她拒绝,两位元婴期高手就这么在桌上打起来了,热气被截断,梅池居然还能在混乱中下点海草。   她望着浮在滚烫热锅中的深海植物,又想起那日祖今夕最后的诀别,还有她塞给自己的储物灵珠。   阿祖所有的家当都给我了,包括她的皮。   饵人天生冷然,这种冷和游扶泠不同,只是对万事万物的感知低上许多。   一身蛮力大多也毫无入道的可能。   梅池是个意外,她也不知道自己的灵性来自何处,道院的座师偶尔这么夸她。   但她依然有很多不懂。   不懂游扶泠的占有欲,不懂丁衔笛为什么纵容游扶泠的占有欲,也不懂倦元嘉总是为了明菁四处奔波。   道院里的道侣那么多,有些人好得表面,很快就结束了。   前日是这个道侣,几日后又换了。   人类的感情很难懂,有的转瞬即逝,有的利益权衡,也有的轰轰烈烈。   那也是人的,饵人不会有。   她总是后知后觉,逃避时间,反正什么都不做,阿祖也会在身边,给她做好的。   无论是抢不到的饭堂招牌叉烧饭,还是修炼的洞府,还是公共课的位置……   她没有预设祖今夕的离开。   从前梅池就没有预设这个概念。   她只知道祖今夕总在她转头能看到的地方,谁都说丹修师姐爱她,谁都说祖今夕是痴人。   但祖t今夕也想吃掉她。   可她没有吃,甚至把什么都给我了。   明菁不说情话。   梅池在倦家这些日子,发现每一次外出的明菁都会给倦元嘉带一些什么。   偶尔是一壶酒,大部分是羽毛。   这位主君钟情禽鸟,不止一次夸明菁是海东青,每一次的目送都带着欣赏。   游扶泠和二师姐就更不必说了。   她们从来形影不离,明明我和阿祖也可以这样的。   梅池捞起浮起的海草,绿色的酱料打开了她的鼻孔,呛得她咳嗽猛烈,眼泪也滚了下来。   当桌大家的明菁和倦元嘉迅速收手,错愕地看向梅池,“怎么了?”   梅池可从来没哭过,祖今夕不见了都没哭。   倦元嘉还记得她重遇丁衔笛,表达感情不过是飞扑和狂蹭,喜极而泣和悲从中来都不是梅池会有的情绪。   这要是被丁衔笛知道,她们绝对玩完。   梅池也错愕地望着砸在自己手背上的水珠,“这是眼泪吗?”   如今修道不追求飞升,修士也耽于情爱,大悲大喜也很少见。   明菁和倦元嘉都不知道上次哭是什么时候,但她们是知道自己会哭的。   “那不然呢,难道会变成珍珠?”倦元嘉凑近看。   明菁嘴角抽搐,“饵人不是鲛人吧?”   她也好奇,问:“世上真的有鲛人么?”   梅池舔了舔手背上的水珠,“怎么是苦的?”   倦元嘉:“是吗?”   梅池伸手过来,倦元嘉推开,“妹妹,我总不能舔你的眼泪吧。”   “是哦,”梅池缩回手,一句话和火锅滚开的咕噜声混在一块,飘忽却辛辣,“要是阿祖在就好了。”   倦元嘉之前还和丁衔笛说放心,梅池就是根木头,不会开花的。   丁衔笛还说那玩意受潮了呢,不开花长蘑菇怎么办?   倦元嘉被她噎了一下,心想那得多潮啊,泡什么地方去了。   现在想想也能算乌鸦嘴,的确没开花,泡海水长了蘑菇,有毒没毒不知道,目前看……   一时半会好不了了。   明菁到底是陨月宗的,她一直偏袒祖今夕。   深海最后一刻,祖今夕坦白了自己当初带梅池去剑冢的意思。   她试图杀死丁衔笛,也在海水里把一切偿还了。   没有她,她们一行人或许也被公玉凰彻底困在西海底下了。   明菁此次出门便是回陨月宗,忍不住说:“其实……祖师姐的魂灯,没有彻底熄灭。”   “你说什么?!”梅池在棘州待了好长时间,也知道明菁很忙。   丁衔笛在西海差点就杀了公玉凰,如今倦家趁公玉家内乱企图分点甜头。   倦元嘉忙前忙后,明菁是明家人的身份来回走动,比她方便许多。   梅池差点就要扑到明菁身上了,倦元嘉及时把她摁了回去,“等会儿锅子翻了。”   明菁倒是不介意,她扶起撞倒的酒盏,“如今的宗主和祖师姐是好友,我并未告知祖师姐的真实身份,朝师姐得知祖师姐失踪后,给了我一张陨月宗的魂灯引。”   明菁把一个巴掌大的圆片递给梅池,“这是魂灯底部的符咒,我把它装起来了。”   “祖师姐是白鲨化人,入道多年,也有神魂。”   “大宗的魂灯都有弟子的一缕神魂碎片,可以循着碎片找找看。”   许是从前也有很多不成功的例子,明菁说得很谨慎。   然而梅池的眼泪止不住,最后呜嗷一声,扑到了她身上。   若不是倦元嘉摁住桌子,恐怕冒着热气的火锅真的要翻了。   明菁浑身僵硬,她实在不喜与人亲近,明瑕知道了姐姐的脾气,撒娇顶多扯扯衣角。   “别……别哭了。”   明菁的手无处安放,求救似的看向倦元嘉。   坐在对面的主君摇着她多了不少毛的羽扇耸肩,表示自己爱莫能助。   梅池抓着那枚圆片符咒,抽抽噎噎地问:“那我要怎么样才能找到阿祖呢。”   她松开手明菁才能喘气,倦元嘉笑得直抽抽,递给梅池一个巴掌大的东西。   像是指南针。   如果丁衔笛在肯定大呼这不是读卡器么。   “用这个。”   倦元嘉好东西也不少,魂灯不仅大宗有,修仙世家也有,有条件的小门小派也会在弟子入门之时准备好。   “这东西也不是很准,”宗族每年派出去出任务的人也不少,要是有人没回来,也会派人去寻,“你要做好准备。”   梅池从前穿得和丁衔笛一样寒酸,二师姐发迹,她也穿得好了许多。   只是她不怎么在这方面上心,宁愿降低穿的成本也要提高吃的种类。   在倦元嘉印象里,梅池除了穿剑修道袍,常服也都是灰扑扑的。   祖今夕的皮化成的外袍青白如许,是很丹修的配色,梅池宝贝得很,收拾得很勤快。   她接过迅速把那张圆符咒塞了进去,明菁看她手都在抖,安慰道:“不急。”   倦元嘉颔首:“是啊,等丁衔笛醒了一块找。”   她知道丁衔笛是在找什么东西,具体是什么她们并未过问,“若是她还有要事,我让人跟着你一块找。”   倦元嘉接了主君的位子,虽不是烂摊子,每日几乎不见人影。   如今九州势力水深火热,不少小世家也想敛些天材地宝,若不是隐天司牵制,恐怕手都伸到凡人那边去了。   梅池盯着掌心的小东西,看符咒插进去后亮起灯,眼前出现一张琉光大陆的地图。   她问:“这个红点是阿祖么?”   明菁:“是。”   她也刚回来不久,并未验证过。   更令她意外的是魂灯本属于宗门不可带走之物,如今陨月宗的年轻宗主却如此轻易地把祖今夕的魂灯交给她。   饶是明菁从小疑心重,也没有怀疑过人不是人。   她回来思索了好一阵,这位丹修宗主是不是人。   祖今夕丹道天分卓绝,是毋庸置疑的陨月宗首席,却和宗主之位失之交臂。   陨月宗内部也有不少人失望,更多的是好奇能令祖今夕连唾手可得的权力都不要了的女人是何等风姿。   明菁回一趟宗门,除了她的婚事,剩下的都是关于梅池的。   她谎称祖今夕还在外游历,并未告知真相。   把魂灯引交予她的朝昌雪一身正气,她和祖今夕师出同门,都是老宗主的弟子。   大师姐在某次丹炉事故中去世,祖今夕是老二,朝昌雪是老三。   她的妹妹则是陨月宗的卦修,也与祖今夕交好。   梅池眼神都未转移,“阿祖……这个位置,是照洲吗?”   明菁颔首,倦元嘉也凑过来看,以她的经验,这样虚弱的红点,或许人已经没了。   但看梅池目不转睛,她还是把难听的话咽了回去。   “你们不是在汀州分开的么?汀州和照州……也太远了,飞舟的航程都得……”   明菁蹙眉,“难道出错了?”   倦元嘉摇头:“都过去小半年了,这样的速度不奇怪。”   “照州是九州都城仅此遥州的都城,还是修士的大本营,很热闹的。”   倦元嘉也鲜少去照州,“不过隐天司总坛也在那,治安不错。”   梅池收起魂灯残片,顾不上擦嘴,一拍桌子:“我现在就去找阿祖!”   “诶诶诶,急什么,我还有好多话问你呢,”倦元嘉忽然头疼,明白为什么丁衔笛过往用天极令与自己通信像个菜被猪拱了的农夫,“她是白鲨,你是饵人,她生来就是要吃你的,你喜欢她喜欢到宁愿被她吃掉?”   梅池:“不是你们说真心喜欢一个人要喜欢她的一切吗?”   明菁:“不是我说的。”   倦元嘉:“也不……”   梅池:“就是你说的,我二师姐说的是无论美丑都要喜欢,然后被游扶泠瞪了,说我二师姐诅咒她变丑。”   她提起这二人就苦大仇深,又唉了一声,“游扶泠都进去好久了,还没出来,万一她找到二师姐把她永远留在里面呢?”   倦元嘉居然无法反驳,她求救似的看向明菁。   明菁揉了揉眉心,“不会,她们还有很重要的事要做。”   梅池:“我也有很重要的事。”   倦元嘉:“不许转移话题,问你话呢,万一你找到她,她还是要吃掉你呢?”   梅池:“那就让她吃我翻海而去咯,阿祖说地下还有一个更好的世界。”   “吃一部分难道不可以吗?”   来龙去脉其他二人也都知道,此时都有些毛骨悚然。   万年前的碎骨天溪一战明面上是娄观天弑师,雨山道人桑婵飞升失败,修真世家多少知道细枝末节的真相。   比如封魔井为何九州各一个,为何会涌动需要井箍封存,这都和碎骨天溪一战有关。   地下……不就是魔。   “梅池。”倦元嘉收起笑容,“你现在不准去,要去也要等丁衔笛醒来。”   “你们点星宗大师姐不在,你必须听二师姐的t。”   梅池:“可是……”   倦元嘉态度强硬,梅池坐了回去,鼓着脸说:“可谁知道游扶泠进入二师姐的梦境在做什么,你们能看到吗?”   “你这么说我倒是见过游扶泠有一面镜子。”倦元嘉啧了一声。   梅池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一面镜子,“是这个吗?之前她骂我丑让我照照镜子,丢给我这个。”   她随便一掏的东西都是一件上好的法器,倦元嘉沉默半晌,“还是炼天宗阔啊,这不是食梦镜,游扶泠拿这东西不会偷窥丁衔笛做了什么梦吧?”   一片安静。   倦元嘉慌了:“你们为什么不反驳我!”   明菁咳了一声,梅池捧着脸摇头,“是她能做出的事。”   “你会用吗?我看看我二师姐现在在干什么。”   这面镜子极其消耗灵力,不催动灵气也不过是一面普通的镜子。   倦元嘉注入灵力发现一天只能看一次,她咬着牙打开,连通了室内的阵法。   镜子悬空摇摇晃晃,里面的内容……   洞房花烛,难以描述。   倦元嘉目瞪口呆,灵力一时没掌控好,镜子掉进了火锅,明菁迅速捞起清洁,但这一次也用完了。   梅池被倦元嘉捂着眼,不耐烦地说:“有什么不能看的,不就是游扶泠强占我二师姐。”   “这人真是讨厌,无论在什么地方都像是我二师姐欠她的。” 第103章   公主府没换上多久的白布扯下,驸马坟头的土都还是新的,府上又挂满了红绸。   蒲玉矜之前见证过公主迎娶驸马的架势,宫中还会派女官来前来布置,不明白怎么到她这里就流程精简,直接洞房了?   换下医官素色长衫的小蒲大人在旁人眼里可怜至极,公主从前好歹不吃窝边草。   今夜成婚的两位新人面都没露,宫中的陛下差人送来了贺礼,似乎不觉得二公主和府上医官成亲有何不妥。   女人又如何,大有公主喜欢的不是人他也准允的势头。   蒲玉矜在公主府医署的同僚坐在一块,不少人好奇打听公主为何忽然就选了蒲玉矜。   “你不知情?公主府内轮值的不就你们几个?”   “我怎会知情,小蒲体弱,恐怕是受不了公主的折磨了。”   “听闻公主有特殊的爱好,啧……这可如何是好。”   “小蒲大人相貌生得那么好……可惜啊。”   “可惜什么,公主不是更美丽,这样也好,站在一块也般配,前任驸马婚前风流,相貌嘛……”   “小蒲大人形单影只,无父无母,无人给她撑腰啊。”   ……   府内热闹,公主的寝殿连纱帐都是红的,红得游扶泠的失神并未被蒲玉矜发觉。   一身喜服的晚溪公主瞧着比从前气色好上许多,看蒲玉矜捧着酒盏失神,问:“在想什么?”   蒲玉矜微微垂眼,望了眼酒面上的倒影,寻常婚礼这样的环节都有女官在侧,不知为何此次成亲现场只有她们二人。   “在想……”   她侧过脸看向身边与她穿着一样喜服的女人,“公主是把我当成您心上人的替身么?”   她还记得那夜晚溪公主心疾发作却故作坚强。   蒲玉矜年幼时被送入道门,看得出公主并非被妖邪夺舍。   那她提起的丁衔笛,只会是自己入府之前的旧人。   蒲玉矜在府内与女官侍女们关系不错,旁敲侧击多次,无人知晓丁衔笛为何人。   公主只有三段婚姻,并无情史。   “心上人?”游扶泠摇头,她在这个梦境依然有先天缺陷,成亲的酒都是果饮,“我是她的心上人。”   “那不是一个意思么?”   一觉睡醒要成为驸马这件事,同僚比蒲玉矜更惊惧,大家都担心是她惹了公主生气,用这种方式惩罚她。   “您与她两情相悦。”   丁衔笛才不会这么说话,游扶泠的失望难以抑制,低头喝下了杯中的果饮。   “您生气了?”   丁衔笛也不会这么小心翼翼。   游扶泠的怒气持续积攒,若不是道侣印铁证如山,她更想揪起对方的领子质问。   可眼前人什么都不知道。   丁衔笛在某个时间节点做过蒲玉矜。   与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晚溪公主住在一个地方,却无疾而终。   这算相遇?   游扶泠宁愿要一段孽缘,好歹是有瓜葛的。   “我是生气。”   两个身体不好的人在室内大红的映衬下都比平日气色好上许多。   丁衔笛曾经给游扶泠许下过诺言,离开剑冢离开天极道院就结婚。   结果在这样的梦境里结婚的,却只有丁衔笛的一张脸。   太可笑了。   蒲玉矜也没成过亲,更没有想过旧年的婚约以这样的方式履行了。   她沉默地看着游扶泠,一张脸笑起来的时候灵动许多,“那公主要如何消气呢?”   杯子落在地上,只是滚了两圈,下巴上好不容易消下去的印痕再度被始作俑者落下。   心疾者的亲吻娴熟,病弱者的回应青涩。   衣衫还未彻底解开,游扶泠忽然察觉到怪异的视线。   她瞥见纱帐外有种照片被撕开的效果,她看见了倦元嘉、明菁和梅池。   游扶泠的愣神迅速被冰凉的手指消解,层层锦被中的医官嘴唇红艳,喘息问道:“怎么了?”   这样的丁衔笛的确少见,也很容易错过。   道侣印做不了假,游扶泠也不想浪费。   那一道缺口合上,她抓住对方的手放在自己身上,低声问:“听日张医官之前给你说过亲,为什么不同意?”   “臣有未婚……唔……”   游扶泠不想听这些,什么未婚妻,这一瞬间她忽然理解祖今夕的郁闷了。   从前她和丁衔笛的亲吻除去开始的互利互惠,后面近乎蚕食啃咬,难得气氛好些,也难以延长。   不知道第几辈子的丁衔笛那么生涩,连游扶泠都不知所措起来。   她亲得乏善可陈,正想推开,很难捂热的手凉凉地攀上她的脖颈,就这么缠着游扶泠在偌大的锦被上滚了几圈。   “你……”游扶泠的话被堵了回去,熟悉的亲吻方式席卷,撬开唇齿,啃食舌尖,卷走一切。   这么令人心悸又心动的掠夺感,是表面与人为善的丁衔笛最大的秘密。   游扶泠眼睛一亮,也懒得说话了,闭上眼沉浸在这个暌违已久的狂热亲吻中。   红烛不知燃了几根,客人早已离席,公主府的仆人都洒扫后入睡了,值守的侍卫换了两轮班。   医署的医官搓着手烤火,望了眼窗外,嘀咕不知小蒲能不能消受得了公主。   一只手从锦被中伸出,迅速被另一手捞走。   丁衔笛闭着眼,感受着手指细密地啃咬,“别咬了,我知道错了,不行吗?”   “小蒲大人何错之有?”   另一道声音染着湿漉漉的满足,尾调都勾人无比,“不是我强抢女官,十恶不赦,荒淫无度么?”   丁衔笛头都大了,她现在舌头还疼,这个身体脆得不得了,比乞丐还悲惨。   本就没什么力气,还要被位高权重的老婆欺压,太残忍了。   “别荒淫无度了,心疼心疼我的舌头和嗓子吧,你非得把我做人的舌头和做蛇的舌头对比,那我真的没话说哈。”   丁衔笛闭着眼,额发还湿着,两个在梦境里相认的人从床榻转移到浴池,简直消耗了一切体力。   “等我睡醒再翻旧账不行吗?”   过了一会,她又忽然坐起来,“我的睡醒是在这儿睡醒,还是在我们那睡醒啊?”   她一惊一乍,比之前故作矜持的医官顺眼多了。   游扶泠扯走被子,丁衔笛身上被咬出来的痕迹更是可怖,足见公主折磨人的手段。   “不知道。”   游扶泠打了个哈欠,她身心都满足,说话也软。   “别睡,回答我啊。”   丁衔笛去晃她的肩膀,凑过去的时候长发撒在游扶泠肩上,痒痒的。   “你是三岁小孩吗?吵死了。”   游扶泠不满地睁开眼,目光扫过丁衔笛带着病气的漂亮脸蛋,又消气了,“都说了不知道。”   “我来好多天,睡醒了还是这里,但你不是你。”   “我不确定。”   这身体的心疾过分严重,这么一纵欲,满足归满足,疼还是疼的。   不是修道者的身体无法用灵力催动,游扶泠以为自己能忍,还是倒吸了一口冷气。   丁衔笛凑过来,“我看看。”   她也习惯了自己是修真者的手段,手很自然地贴了上来,结果就是二人在红烛下对视良久,什么都没有。   “哦,我忘了我现在是个医生。”丁衔笛咳了一声,“要是……咳咳咳。”   她咳得浑身颤抖,听着像是要把自己咳死了。   游扶泠担心又嫌弃,“医生还是一身毛病,t有什么用。”   这么大的床两个人都是一个人睡。   丁衔笛的神魂记忆激活后身体弱归弱,精神就像有使不完的牛劲。   实地考察,翻箱倒柜,最后从外头要了水。   游扶泠看她衣衫不整,问:“你就这么出去的?”   丁衔笛颔首:“不然呢,都是女孩子。”   游扶泠:“你知道自己的身份吗?”   “怀疑我啊?抬棺小妹。”   “你才抬棺。”游扶泠嗤了一声,“我要喝水。”   丁衔笛倒了一杯递给她,似乎想起了自己的身份,“殿下,要臣喂吗?”   游扶泠不吃这套,还了一句:“怎么喂,嘴对嘴吗?”   丁衔笛:……   不好玩了,没以前好玩了。   她一脸沮丧,游扶泠拿走杯子自己喝了,问:“之前的也是你吧?”   “你在这个梦境里从小长到大?”   厮混过的身体很疲倦,丁衔笛喝了一杯水后倒了回去,抱着游扶泠嗯了一声,“蒲玉矜……本名鄂锦玉,你应该也有身份的记忆吧?我们的婚事是出生便定下的。”   如果丁衔笛没到这个从前梦境,游扶泠也没有来,蒲玉矜或许会借公主的手复仇。   丁衔笛闭着眼,给游扶泠捋了一遍她记忆中的过往,叛乱、逃离、被送入道观。   叛军、屠城、颠沛流离、摸骨算命也治病。   “所以和晚溪公主的见面并不是偶然,是……”   “蓄谋。”   鼻尖的味道也不是游扶泠的熏香味。   丁衔笛和游扶泠都明白或许这就是巴蛇说的,她和游扶泠的从前。   一部分的从前。   “一切都是蓄谋,按照原计划,我会等到你的生日宴,毒杀你。”   “你有心疾,我是医官,知道怎么才能让人还有一线生机。”   “皇帝重视你这位在钦天监眼里与王朝命运相连的女儿,绝不会善罢甘休。”   “他会力排众议把你接入皇宫命人照料,我是公主府中最年轻最受你宠爱……还是最漂亮的医官。”   游扶泠笑了一声,手指点在丁衔笛的心口,“小蒲大人似乎忘了,公主出事,府上的人都难逃其责。”   丁衔笛任由她戳弄,低低地笑了一声,“是吗?可是我蓄谋勾引公主,我会是公主这些年唯一想要的人。”   她自信过头,游扶泠不认为晚溪公主会这么没脑子,“她为什么要被你勾引到?”   丁衔笛:“因为她们早就看对眼了。”   她伸手从一边茶盏下摸出一把叶刀,“阿扇啊,你没了灵力也不警觉了,若不是我及时被唤醒,你恐怕就要死在这里了。”   这不是一把寻常的刀,含有修真力量。   蒲玉矜怀疑公主被夺舍了,她要亲手杀了妖邪。   游扶泠盯着这把刀,细细回忆了一番这几日蒲玉矜的态度,“她看上去没什么……”   “你不就是她么?”   “话是这么说,我进入这个梦境,重新长大,我就是她。”   “可是我的公主把我吻醒了。”   游扶泠:“恶心。”   丁衔笛受伤得很,“哪里恶心了!你这人不懂什么叫调情吗?”   游扶泠:“调情不看看场合,你都要把我杀了。”   她望着丁衔笛,理智上清楚这个结果未被促成,还是难以抑制不忿,哼了一声。   “不是,这就生气了?你来之前我俩就是偷着的啊,维护喜欢的人不是正常吗?”   “你不是说蒲玉矜打算把晚溪毒杀?这叫喜欢的人?”   “计划是这样的,好几套呢,不是,你在难过什么啊。”   “蒲玉矜是人渣,丁衔笛也是人渣。”   游扶泠声音再轻丁衔笛也听见了,她哭笑不得,“你自己那么冲动,上来就问你是不是丁衔笛,人家能不怀疑?”   “难道不是丁衔笛么?”游扶泠又转过身,她盯着枕边人的双眼,望进对方琥珀色的眼眸,“还是你真的喜欢原来的晚溪公主?”   这人怎么这么爱钻牛角尖?   丁衔笛分得不要太清楚。   眼看游扶泠要把自己的嘴唇都咬破了,她凑过去,吻开对方的唇齿,把人再次紧绷的身体亲软了,还顺带喂了颗药。   “蒲玉矜喜欢晚溪公主,丁衔笛喜欢游扶泠。”   红烛燃到了底,四更都过了,丁衔笛困得眼睛都睁不开,“好困,我到底要不要睡?”   游扶泠:“真的?”   她问得小心翼翼,像是眼前是陷阱前的诱饵,似乎在思考这是不是丁衔笛下棋最爱的喂子反杀。   可感情不是棋局,丁衔笛没这方面的钻营。   她率先迈出一步,输了也算赢了。   “真的。”   “骗你我是小狗。”   “你是蛇。”   “能不提这个吗?”   “你睡吧。”   “真的?”   “要么醒了我们都回去了,要么醒了我们还在这儿。”   “反正……”游扶泠唇齿依然发麻,无言的幸福居然令她浑身发麻,“反正我们会一直在一起。” 第104章   梧州。   公玉家灯火通明。   族中最好的医修给公玉凰吊着命,大长老站在门外踱步,生怕里面的公玉凰死了。   西海回来后,整个公玉家动荡不安。   明家如今和倦家是姻亲,哪怕内有不满,倒是一致对外,趁着公玉家内乱,瓜分了不少他们的产业。   公玉凰此次的行动打乱了公玉家多年的部署,谁也没想到她难得出门一趟,能掀起如此惊涛。   若不是老祖保下,这一代唯一能弹奏大荒之音的苗子也就没了。   可是半年过去,公玉凰的伤情不见好转,奄奄一息。   “大长老,主君恐怕很难熬过这半年了。”   医修摸着胡子,盯着大长老的目光如实相告,“我看还是尽快找到继承人为好。”   “是啊,大荒之音一出,无论哪一代都是授琴者死,无一例外啊。”   长老死伤不少,没掺和此事的三长老站在一旁,女人望着深夜的疏星,“我们必须为主君报仇。”   “报仇?你不在西海,没见着那日的光景,简直就差天崩地坼了。”   大长老闭眼,仿佛海上的血腥浮尸近在眼前。   饶是他活了几百年,依然被小辈震慑。   “那又如何,那丫头今年才几岁,身上没法宝怎么可能伤得了主君?”   “若是不彻底杀了她,我们公玉家岂不是被人看了笑话!”   ……   周围声音嗡嗡,大长老呵斥道:“吵什么,那丁衔笛如今尚在倦家,你们确定动得了她?”   “若是她孤身一人也好说,听闻她在天极道院便于明家和倦家的人交好,倦家现任主君甚至远赴西海相助,还放话与丁衔笛为敌便是与倦家为敌。”   “从前倒是好说,如今倦家吞并得太快了……”   大长老的目光落下,小声说话的分堂主声音越来越轻。   三长老去屋里看了看公玉凰,“大荒之音可是本门绝学,主君都是这般模样,没道理丁衔笛毫发无损。”   大长老甚至请示过公玉家洞府的老祖。   对方坐镇公玉家数年,从不参与俗世,是少有的潜心修道的修士。   “大荒之音通前生,曲惑人,哪有这么好解开。”   修真世家源远流长,都有本门绝学。   公玉家修音,大荒之音一直是最高绝学。   “那要如何解开呢?”有人问。   大长老又进屋去看公玉凰了,三长老望了望头上的圆月,露出一个笑:“不试图改变前世便能解开。”   “可是人,是不会一成不变的。”   丁衔笛睡也不安稳。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游扶泠唤醒的缘故,她又以自己的视角过了一遍如今身份的出生、成长和……死亡。   这算什么,二次穿书?   还是通晓前世?   巴蛇不止一次说过她和游扶泠轮回无数次,为了什么轮回那条蛇不肯说也说不出。   谜团一个又一个,丁衔笛好几次莫名生出自己被窥视的毛骨悚然。   好像天外还有一个世界,有人凌驾万物之上,俯瞰她一次又一次狼狈地挣扎。   那是人吗?   我都不是人了,那肯定也不是人。   待她一觉醒来,发现游扶泠已经坐在梳妆镜前了。   侍女们还未进来,丁衔笛翻了个身。   这具身体比娄观天还脆,怕冷,虽然不胖,身体却很笨重。   她还想多看两眼独自梳头的游扶泠,刚吸入一口气,就咳得惊天动地。   梳头的游扶泠放下梳子过来,原本平静的神情布满慌乱,几乎是扑过来的。   但她的裙子很长,几步都趔趄,反而把丁衔笛吓了一跳,“你这么慌干什……啊,这是什么?”   丁衔笛后知后觉地眨眼,看着自己捂住嘴咳嗽后满手的血,下意识擦了擦身下的布料。   游扶泠见惯了丁衔笛t嬉皮笑脸,怎么也想不到这人还有这样的一天,她近乎破音地喊——   “来人……”   丁衔笛本想摸了摸她的手,也觉得满手血恶心,微咳着安慰:“别害怕。”   “我现在不就是医……医生吗?”   “咳……阿……阿扇,我发现穿越也挺……咳咳咳。”   她想说穿越也不错,体验各种职业,她以蒲玉矜的身份长大一次,并不讨厌。   “你也闭嘴。”   很快婢女们入内,连女官都过来了,瞧见趴在床头又咳得惊天动地的小蒲大人也吓到了。   “去找小张大人。”   “也去宫里把院判请过来。”   “公主,您先松手,我们给驸马更衣。”   ……   人来人往,丁衔笛气更喘不上来了,还冲游扶泠笑,示意侍女看好公主殿下。   医官她虚弱地道:“公主有心疾,比……比我重要,她的药……”   “别说了。”   游扶泠闭了闭眼,在原世界她一直是躺在病床上的那一个,从来不知道另一个视角是这样的。   难过、心疼……甚至还有对这个假世界的恶心。   丁衔笛不应该这样的,她应该健康得活蹦乱跳,手也不这么干枯伶仃……不应该在这里。   丁衔笛还怕游扶泠晕过去,这人身体从小就差,在哪个世界都一样。   换了一件衣服,擦掉身上的血迹,她由着医官诊脉,还不忘对游扶泠说:“这样也算感同身受,你……”   “我让你别说了!”   游扶泠提高了音量,吓得周围的仆人纷纷跪下。   同为医官的小张大人看了眼忽然变成驸马的同僚,越看越觉得蒲玉矜好像不是被强迫的。   但也没发现公主从前和小蒲眉来眼去啊。   不过小蒲是公主带回来的,不排除一见倾心的可能……   她思绪纷飞,丁衔笛喊了好几声小张大人,她还没听见,最后是游扶泠咳了一声,她才回神。   被公主府的人押着来的院判姗姗来迟,脸色比游扶泠还难看。   游扶泠把人叫出去谈了。   殿内生着炉子,丁衔笛拢好衣衫,问这个世界的同僚,“你有和我家中的婢女提过我同你说的事么?”   她拢好衣衫也遮不住脖颈和手腕的啃咬,饶是医官及时收回眼神,依然免不了面红耳赤。   “正要告诉你呢,你的婢女不在,只留下一封信。”   丁衔笛结果看了一眼,上面的字迹和梅池一模一样。   她不敢百分百保证这个前世有梅池的存在,也开始怀疑自己原世界的真实性了。   “多谢。”   她并不惊讶,同僚问:“你与公主……”   “你的身体……”   蒲玉矜体弱多病是公主府上下的共识。   小蒲大人虽是流民妖道,却被谁都金贵,夏天不能太热,冬天特别怕冷。   俸禄里也写着多要一盆炭火。   “离死早着呢。”   丁衔笛唉了一声,看了眼外头隐隐传来的游扶泠的声音,带着愤怒。   游扶泠应该也知道她这具身体才是真的命不久矣。   面容精致的新驸马笑起来宛如新阳,还朝同僚眨眨眼:“都做第一个女驸马了,也要做公主的最后一个吧?”   游扶泠进来的时候怒气冲冲,丁衔笛靠在一边,看着对方和修真世界截然不同的装扮。   她喜欢的人就不能落魄。   果然,在这样的前世幻梦里,游扶泠依然是高高在上的金枝玉叶。   她唯一的缺陷来自先天。   前世是,未来是,不前不后的中段也是。   前世多少回啊,总有身体好的时候吧?真想看看健康的游扶泠。   大概是丁衔笛似笑非笑看得太久,游扶泠问:“你病好了?”   “好不了了,”丁衔笛捡了一颗喜糖吃,腮帮子鼓了一半,“我们不能在这里待太久,阿扇。”   她说话依然咳嗽,气若游丝得令游扶泠难过。   她不看丁衔笛,对方也不生气,滚到游扶泠身边,下巴靠在对方的腿上,“我想到一个或许可以早点回去的方法。”   游扶泠:“什么?”   她挑起丁衔笛的下巴,“你怎么知道的?”   明明和外界有联系的是游扶泠,很多时候丁衔笛像比游扶泠还了如指掌。   很像……有外挂。   “你别想骗我。”   “说得我像是有前科一样,”丁衔笛用脸颊推开游扶泠的手指,蹭了蹭对方的手背,“这里不好玩,早点回吧。”   游扶泠:“怎么回?不要用问题回答问题。”   她并不好糊弄,这点丁衔笛也早就知道了。   公玉家的大荒之音针对的是她,丁衔笛也不知道自己要重播几次从前。   单从这个梦境看,她和游扶泠的前世或许没一个好结局。   “回啊……”   丁衔笛眯着眼,“就像我们之前比赛那样,一个人输了,死了,就结束了。”   方才游扶泠便听宫里的医官提到这个字,话里话外都是小蒲大人时日无多,公主节哀。   “还好我之前有研究过三大修真世家的本命法器是什么。”   丁衔笛抱着游扶泠的腰,嗅了一口陌生的香气,声音越来越轻,“明家是剑、倦家是阴铃、公玉家是琴……”   “公玉凰想把我困在挣扎的前世里,撺掇我改写命运,我偏不。”   游扶泠很少有这样摸丁衔笛头发的时候,她们穿书至今就没过过几天安生日子。   以她们的性格要安静下来聊一会都算奇迹。   语重心长不适合,和她们生活过一段时间的倦元嘉也说,不知道还以为丁衔笛天生欠你的。   游扶泠,你感觉不出来她对你特别放纵吗?   放纵。   溺爱。   一个是倦元嘉说的,一个是明菁说的。   明菁不像倦元嘉说话这么插科打诨,说她对妹妹也不会这么放纵。   具体呢。   当时游扶泠问。   丁衔笛还在昏迷,巴蛇趴在床头呼呼大睡。   几个人在缅州城转悠,游扶泠辟谷不吃东西,倦元嘉和明菁都不会强迫她尝尝,反而游扶泠自己去尝了。   “具体啊,”倦元嘉想了想,“就像现在,若是丁衔笛在,定然给你递上一块土笋冻,你么,肯定摇头,她在强求你,你就吃了。”   “这是欲擒故纵么?”明菁问。   “那不然呢,你也学一个?”倦元嘉哈哈大笑。   “学不会。”明菁摇头。   这种打趣游扶泠并不陌生,但也需要丁衔笛帮忙顶着。   丁衔笛不在,其他人也不会贸然开游扶泠玩笑。   要说寂寞,也不尽然,倦元嘉也会照顾到这位第一宗门的天才。   丁衔笛是不一样的。   游扶泠低头,落下一个令怀中人愣神的亲吻。   “这么忽然?白日宣淫不好吧?”   丁衔笛露出一个笑,勾了勾游扶泠的头发。   游扶泠:“你行吗?”   “不行,咳得我浑身疼,看来真的没几天可活了。”   丁衔笛倒到了另一边,握着游扶泠的手说,“我死后会去往下一个前世。”   她摸了摸游扶泠手上的镯子,“你应该能找到我的吧?”   游扶泠垂眼,没注意到丁衔笛往嘴里塞了什么,正要说话,对方吻了过来。   亲吻伴随着水声,深冬窗外细雪纷纷,小张大人在另一间屋内问院判:“这真的可行?”   “太冒险了吧!”   “这是陛下允许的。”张院判摸了摸胡子,“你难道未曾听过晚溪公主的传说?”   陛下会不惜一切代价,延续公主的寿命。   而剩下的半颗心,已经找到了愿意取出的主人。   游扶泠被吻得双眼朦胧,最后一瞬才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她紧紧攥住丁衔笛的领子——   “你不会是想……”   “好阿扇,我们在这个世界可是有血海深仇,又是婚约之人,我不想走原剧情了。什么试探、先婚后爱、互相拉扯……太……咳咳。”   “太麻烦了。”   意识朦胧的最后一瞬,游扶泠看见丁衔笛掏出一沓符纸。   公主府的小蒲大人出身卑贱,是被公主捡回去的妖道。   很多人忘了蒲玉矜一开始是靠什么讨生活的。   做妖道久了,似乎也放松了警惕,连游扶泠都忽略了这个世界也有修真者。   这是琉光大陆万年前的更从前。   她们有人写在史书的一页,随着王朝和时代更迭,埋入泥土。   “丁衔笛……你……这个……”   游扶泠实在不会骂人,丁衔笛还不给她机会,一个轻柔的吻落在她的眉心,“公玉凰要我改写,我就不。所以……亲爱的,下个世界见。”   “你不是很想知道我们有没有……其他前世……这咳的,我都要吐……咳吐了。”   “我不会每一辈子都是……都……是肺痨鬼吧。”   “晚点见。” 第105章   梅池很想等丁衔笛醒来,但她的耐心在食物之外向来不多,第二日便收拾好行囊准备前往照州了。   若不是倦家的道童t盯得紧,或许真给梅池溜了。   倦元嘉继任主君之后,每天杂事颇多。   如今公玉凰利用大荒之音伤人,也意味着公玉家的宝琴还在。   也不知道谁走漏了风声,到处宣扬倦家的阴铃不见了。   这可是世家至宝,事关重大,好在长老们压住了不忿之声,依然令倦元嘉头疼,只能暗地里继续派人追查阴铃的下落。   得知梅池溜了,她也顾不上和长老继续商谈,想着赶忙把人逮回来。   没想到刚走出院外,一阵强劲气流袭来。   一只巨大的仙鹤站在倦家的议事堂前的假山上,脚爪勾着的梅池摇摇晃晃。   饵人似乎刚啃完大师姐脖子上的一块饼子,冲倦元嘉打招呼:“倦倦,我要走啦。”   她说话掉下来的饼渣落入池中,鲤鱼蜂拥而上,好不热闹。   “好大。”   “妖邪之物!”   “这不是练翅阁的铜鹤吗?”   “什么练翅阁,这就是一只大胖鸟。”   “眼睛是红色的,矿石做的吧!”   倦元嘉对上飞饼的眼睛,她恭敬地一只鸟说道:“裴师姐,丁衔笛之前把师妹交付于我,我理应照看她的。”   她也不知道是梅池招来的大师姐,还是飞饼自个儿过来的。   天极道院距离棘州十万八千里。   至今倦元嘉都不知点星宗满门到底是什么出身,都是畜生至少也有巢穴。   梅池说得含糊不清,从她说自己有未婚妻就疑团重重,丁衔笛更是不知道,她没事还会和梅池打听。   夜深人静的时候倦元嘉推演从前,不难发现丁衔笛也有矛盾的地方。   其他道院弟子听信丁衔笛那套和游扶泠早有苟且。   相处这么久的倦元嘉和明菁能从二人的言语中察觉不同。   哪怕游扶泠再口是心非,也有一套和丁衔笛秘密交流的语言,总有一些其他人听不懂的词。   她们对视便心照不宣,再不承认相爱,都情比金坚。   梅池摸了摸大师姐蓬松的羽毛,对倦元嘉说:“不用担心,飞饼会保护我的。”   “大师姐很可靠。”   一只鸟也不打算解释什么,只是拍了拍翅膀,羽毛纷纷落下,很快带着人消失了。   倦元嘉唉了一声,纷纷羽毛落到她掌心,“几根毛就能贿赂我了?”   周围的人散开,主君的道侣拿走一根,“不是你喜欢的?”   “喜欢啊。”倦元嘉的羽毛扇蕴藏她的本源灵力,明菁从前不知道,这几年看她处理倦家的叛徒,才知道这把扇子威力极大,比倦元嘉的剑好使多了。   “但梅池就这么走了,我要如何和丁衔笛交代。”   看热闹的人散去,主君站在回廊尽头,假山被飞饼踩出了一个坑,掉下来的饼渣早就被游鱼吃完,只留一圈一圈的涟漪。   “左右是她们宗门大师姐带走的,不必担心。”   明菁执行任务去过一次照州,飞舟前往天都还有专线,比其他州部繁华许多。   除却拍卖行也有不少交易场所,隐天司的总堂也在天都。   “照州啊,”倦元嘉望了望远处飞过的飞舟,“若不是诸事缠身,我也想去玩几日。”   她性情也算跳脱,很少有修真世家扛事的如此活泼。   明菁也没想到宗族议事,倦元嘉还能开几句玩笑。   什么二长老您胡子是不是烫过,某客卿新发簪是假的等等,和明家完全不同。   明瑕在倦家待了几年,都比从前顽劣多了。   “待你处理完手头紧要的事,我随你同去。”   明菁站在倦元嘉身侧,对岸经过的仆人对这样的画面习以为常。   年长一些的仆人有些是看着倦元嘉长大的,修士寿元比凡人长,长大却也是一瞬。   谁也没想到倦元嘉真的和明菁成亲了,感情似乎还不错。   世家事务繁重,倦元嘉几夜不眠也是常态。   明菁也时常带人前往其他州部和矿气行或者公玉家的人周旋,若是深夜回来,二人还会手谈一局。   “手上的事做不完啊,”倦元嘉长叹一声,“还是丁衔笛好,在梦里还能和游扶泠洞房。”   她语气的艳羡毫不遮掩,明菁神色古怪,“你不会还偷看了吧?”   倦元嘉否认:“我哪有胆子,看一次也要吃掉我不少修为,我真怕游扶泠拖着丁衔笛留在大荒之音的前世境中。”   明菁问:“大荒前境真是前世?”   “我也没吃过这种法器攻击,”倦元嘉抚着羽毛扇,羡慕完了又感慨,“我是公玉家的人也要气死,丁衔笛真的难打。”   “去一个地方颠覆一个地方。”   “天极道院剑冢死了公玉璀。”   “缅州城直接拔了一个隐天司荒部使君。”   “去西海,又闹得天翻地覆,海水倒灌,矿气失序,连公玉凰都差点被她杀了。”   她啧啧好几声,似也心有余悸,“还好她和我们是一路人,不然只会更惨。”   “不过也好,西海现在也有部分被我收入囊中,矿气行赵家直接除名,如今……”   明菁很爱看倦元嘉清算,偶尔也会打岔:“一路人,你确定么?”   外头风冷,倦元嘉打了个哈欠,她眼神扫过明菁不苟言笑的脸,“那你呢?”   “我和你当然不是一路人。”   风越来越大,梅池被带走飞往遥州,她要去找祖今夕的踪迹,或是和母亲一样的骨头。   明菁修为满足了神光盏的条件,依然无法唤醒母亲。   但她深入倦家,也有了和倦元嘉一同寻找阴铃的资格。   一件披风披到了倦元嘉身上,“我是你的并行者。”   倦元嘉不满意这个回答,“换一个。”   明菁:“不换。”   倦元嘉踩上她的袍角,“换一个。”   明菁转身,声音被夜风吹散,“意中人。”   她的缱绻总是稍纵即逝,下一句便公事公办,“我去看看游扶泠。”   倦元嘉站在原地,兀自笑了好一会:“狡猾。”   神魂进入丁衔笛梦中的游扶泠再醒来满眼的红又变成了白。   晚溪公主的女官站在身侧,瞧见她醒了,急忙唤来医官。   “丁……驸马呢?”游扶泠问。   女官驻足,一张苍老的脸露出几缕不忍,“驸马她……”   “不要说。”   游扶泠撑着身体起身,她不明白明明在梦境中,为什么她还和丁衔笛还这样分开。   明明她是带丁衔笛走的,对方却更快掌握了如何离开的方法,去下一个前世梦境轮转。   哪怕在梦里,痛也是真实的。   她胸口撕扯的痛并不是心疾。   哪怕丁衔笛不说,游扶泠也可以大致猜到这个世界她们的结局。   洞房花烛在丁衔笛接收的记忆里不存在,游扶泠的到来提前了一切。   故事的主角跳过猜忌、相爱直接奔向结局。   不过她们的结局注定走向分离。   蒲玉矜把半颗心给晚溪公主,她们的婚约变成冥婚。   权倾朝野但不完美的晚溪公主终于获得了普通人的寿命。   她倾其所有为鄂家犯案,触犯天颜,最后……篡权夺位。   亲自纠正父皇的错误。   丁衔笛率先达成了离开大荒之音构建出的前世境条件,后来的游扶泠却走完了她们从前走过的路。   故事还是引向了同一个结局,哪怕她提前了很多很多年,依然……   游扶泠想:下一个梦,绝对要掐死丁衔笛。   夜半,游扶泠房中的道童被声音惊醒,静坐的法修忽然睁开眼,眼神可怕。   护持的客卿们没有动,门外的明菁推门而入,“怎么了?”   她和满眼血丝的游扶泠对视,错愕地问:“你已经回来了?”   “那……”她望了一眼,一旁躺着的剑修依然毫无动静,“她还在里面?”   游扶泠气息凌乱,似乎还沉浸在梦境中她和丁衔笛的分别。   明菁看她服下清心丹,望着连接在她和丁衔笛身上的阵法,问:“你不是找到丁衔笛了?”   “是啊。”游扶泠深吸一口气,口吻难掩愤懑。   这样的怒火出现在她过分美丽的面庞,更显示出大荒前境的不同寻常。   “她居然把半颗心给我了。”   “什么?”明菁依稀记得那一瞥,“你们不是洞房了么?”   游扶泠喉咙滚出几声冷笑,“新婚夜之后驸马死了,你怎么看?”   明菁:……   她忽然对前世没什么期待了,这两个人好成这样,都不好过。   那她和倦元嘉岂不是很惨。   “然后呢,你没能唤醒她?”明菁正色道。   “她已经前往下一个前世梦境了,我的唤醒依然无法和她一同回来。”   三大修真世家的秘术皆不外传,要探听也极难。   毕竟秘术一出,人也多半死了,侥幸活下来的要么余生活在惊惧中,要么缺胳膊断腿,苟延残喘,哪敢多言。   倦元嘉搜集从前的记录都花了不t少代价,才得出与前世有关。   音修大多幻术高强,把敌方的神魂困在其中,中幻术者死于幻梦是他们最大的折磨。   丁衔笛明明知晓了自己的真实身份,一觉醒来依然还留在里面。   游扶泠:“我要过去。”   明菁正打算用天极令传唤倦元嘉,不料游扶泠再一次进入了阵中。   这次原本挂在一旁小憩的巴蛇偷偷跟了过去。   明菁来不及阻止,眼看蛇鳞囊掉在地上,一条蛇居然也能神魂入阵。   倦元嘉来时,发现明菁正捧着巴蛇变成的蛇鳞囊发愣。   “不是说游扶泠醒来了么?”她问。   明菁如是转述了游扶泠的话,有几分懊恼,“我好像完全帮不上忙。”   倦元嘉:“真要丁衔笛按照前世的走向过一遍,也不难的。”   “她这人无情得很,或许里面有利可图。”   她又长叹一口气,“不,不是无情,是狠绝,让我活生生剖开胸膛给出半颗心……嘶。”   都是修真者,倦元嘉也感慨万分,“她那是什么时候的前世,修道怎么和胸口碎大石一般。”   明菁记性也不错,她说出了具体朝代,倦元嘉派人查了查这段过往。   很快道童送来了卷册。   明菁蹙眉,“居然是修真者屈指可数的从前?”   倦元嘉扫过「晚溪公主称帝」几个字,略微惊讶,“那得是万年还要之前了。”   对明菁而言,上古是洪荒除开,人经过无数朝代才到如今。   若谁都有前世,那世上岂不是还是那一群人?   她不信这些,却在卷册上验证了游扶泠说的从前。   “史书上没有丁衔笛的名字。”   明菁越看神色越凝重,倦元嘉点了点她的眉心,“游扶泠那会也不叫游扶泠吧?”   “继位后也很早就死了,还是野史有意思,传闻晚溪还是公主时,克死四任驸马,于是把年幼婚约者……鄂将军幺女赐为……”   “我们修真界是无法飞升才不顾什么阴阳调和,原来从前还有这么一段呢,是我狭隘了。”   倦元嘉越看越有意思,“这段公主于大朝二十二年城郊救起一名蒲姓妖道,妖道形貌姝丽,油嘴滑舌……这不就是丁衔笛?”   明菁:“为何是丁衔笛?”   “她那破嘴几辈子都一个样呗,”倦元嘉摸着下巴道。   “总不能每一辈子都是一个性格?”明菁不赞同,“人的性格也会受环境影响……”   倦元嘉:“那丁衔笛总不能冷若冰霜吧?我很难想象她失去七情是什么模样。”   过往典籍关于大朝的甚少,后面也出了好几位女帝,只是后来一场天灾,琉光大陆再度四分五裂。   明菁合上卷册,“万一她们都困在里面,那可如何是好。”   “明菁。”   倦元嘉匆匆从外头回来,还未换下华丽的主君法衣,她忽然一喊,明菁下意识看去,差点跌入倦元嘉含笑的眼眸。   “何事?”明菁偏头,心道这人真是太适合华服了。   一行人中,唯独丁衔笛和倦元嘉最适合艳色,不过艳色和艳色也有区别。   丁衔笛比朝阳明媚,倦元嘉如风如花,“我得到了阴铃的消息。”   她的袖摆叠上明菁的袖摆,抬眼望着站着的明菁,“坏消息是,它在涯州。”   那是近来魔气最为肆虐之州,已经折了不少隐天司修士,连荒部首席使君都死于涯州。   隐天司向三大世家讨了不少人,也发出了散修悬赏,依然无济于事。   井箍出逃,魔气无法抑制,逐渐朝起他州部侵蚀。   涯州两面与棘州、昭州相邻,另一面遥望无方岛,如今魔气从地下渗透,已经蔓延至无方岛,天极道院也在力挽狂澜。   倦元嘉没有说别的,明菁却看出了倦元嘉的意思:“你希望我不要去。”   “你也知道是我希望。”   倦元嘉看了眼倒在床榻上宛如睡着的丁衔笛,一旁的游扶泠保持打坐的姿势,彼此的灵力互相缠绕,蜿蜒共生。   倦元嘉忽然有些羡慕,“她们好像从未分开过。”   “如今不是分开了么?”明菁道。   她想抽开袖摆,另一个人的手顺着袖摆爬上来,勾住了她的尾指,似乎还要钻到她的掌心。   “哪怕昏睡,她们依然在一起。”   倦元嘉望着明菁,连梅池这样的饭桶都开了窍,她和明菁却像静止的湖面。   有时候倦元嘉觉得明菁很近,可如今她们住在一起,是旁人眼里的主君们,依然很遥远。   她很清楚,自己不是明菁的第一选择,是非选不可。   明菁不看她,也没有挣脱倦元嘉的手。   她只是望着二人一坐一站的影子,佯装平静道:“我要唤醒母亲,你知道的。”   认识明菁那一年,倦元嘉就见识到了这人的薄情。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痴迷这样的薄情之人。   或许是明菁那日淹死人被她发现却转身无畏地走来,问你有什么事。   或许是她路过青州看着明菁给一个女孩换上崭新的衣裙。   又或者是这人站在凡人的街头,沉默地望着母女回家,露出的羡慕。   不知道。   很多不知道,不明白。   倦家人必须知万事,修真界发展至今,情爱也是必修课。   倦元嘉表面学会了风流,依然不懂。   为什么她偏偏看上了明菁。   难道是求而不得,可她们已经礼成了。   难道就差这最后一步?   丁衔笛教的很多在这个瞬间脱口而出,倦元嘉倾身,低声道:“这里交给我。”   “那先唤醒我,再走。” 第106章   游扶泠这次是在颠簸中醒来的。   睁开眼视线血红一片,她在锣鼓喧天中沉默半晌,扯开了眼前的红盖头。   她坐在一顶轿子中,轿子不大,更谈不上做工。   她掀开边上的轿帘,外头一只手迅速把她摁了进去,女人的声音混着爆竹和喧嚣声,“不要挣扎了,能嫁到翟家是你的福气。”   游扶泠另一只手蜷缩着,这个花轿几乎容不下她这样身形的转身,更像个牢笼!   大荒前境中她毫无灵力,只是个普通人。   这是这一次她身体似乎没有异,也不似上一个幻境中那般心疾缠身。   心疾……   丁衔笛给她的半颗心。   游扶泠咬了咬唇,正发愁不知道如何找到丁衔笛,她的袖中钻出一条熟悉的小蛇。   巴蛇贴在倦元嘉送给游扶泠的镯子上,熟悉的下眼睫毛眨啊眨:“阿扇,你还记得奴家么?”   稚嫩的孩童嗓音从前惹人不忿,游扶泠偶尔也纳闷自己怎看到巴蛇就烦,简直和讨厌梅池不相上下。   “你怎么来了?”   陌生的环境,就算讨厌的东西也不那么讨厌了。   况且巴蛇还是喜欢黏着丁衔笛的玩意,游扶泠攥着蛇头,问:“你知道丁衔笛在哪么?”   花轿摇摇晃晃,喜婆站在外边跟着花轿走,路边看热闹的百姓在喧哗中交头接耳——   “这是第几任新娘了?真是的,冲喜也不兴这样的啊。”   “没办法,大户人家嘛,若是翟员外真的死了,也没人愿意信大小姐,那也只能吊着了。”   “大小姐为什么不自己招婿呢?”   “招婿也没用啊,翟家好几房呢,都等着咽气好分家。”   “可惜翟大小姐了,为了翟家出生入死,不良于行……”   “我怎么听说冲喜的新娘都是病死的?不对啊,之前挑的可都是镖局的女儿,壮的呢,这都死了,翟家风水也不好。”   “我听说里头闹鬼啊。”   “这次的新娘出身就不高了,是穷秀才的小女儿,被后妈卖进来的,听说长得可美了。”   “美若天仙又如何,对着一个重病在卧的糟老头。”   ……   游扶泠现在是个普通人,听力倒是不错,被她掐着的巴蛇摇摇晃晃,“你松开,我要死了。”   “你现在和死有区别么?”   游扶泠也不松手,她身着喜服,一张脸在狭窄的花轿中涂得白得像鬼。   “阿扇真的太凶残了,”巴蛇盘在游扶泠的手,被丁衔笛嫌弃的毛刺很是柔软,“你以前很温柔的。”   游扶泠:“温柔?我?”   她从未听过这般形容,嗤了一声,“少废话。”   巴蛇委屈巴巴道:“款款哪一次不在你身边?”   “身边?”游扶泠挑起盖头,“她不会变成男人了吧?”   巴蛇心想神女怎么可能变成男人,它又不能说,吐了吐蛇信,“她总是陪在你身边。”   游扶泠:“上次就离开我了。”   察觉到游扶泠松开力道,巴蛇钻到了窗缝边,“是这啊,这里的果子很好吃,还有八珍糕。”   从前巴蛇就和丁衔笛说过前世,游扶泠听了总是t不高兴,这条蛇说话模棱两可,也不是装的说不出口。   丁衔笛总说天外有天,她能听到很多怪异的声音。   游扶泠一直以为是她天绝的体质不同,但在神女墓看到那和丁衔笛长得很像的脸,游扶泠也察觉到她们之间似乎还有一层更……难以破除的障碍。   很烦。   明明已经得到丁衔笛了,还是有种没有完全得到的感觉。   “疼疼……疼啊!”   巴蛇摆着尾巴,头磕到花轿发出咚的一声,喜娘以为里面的人还在闹,掀开帘子道:“许娘,我早说了你认命吧。这聘金都收了,你以后就翟家的人,你那爹还等着你的卖身钱上京赶考,不会带你走的。”   “马上要进门了,把盖头盖上。”   外头是黄昏,冲喜大多放在这样的时辰。   日暮也有沿街的铺子挂上灯,帘内的新娘面庞稚嫩惨白,望过来的一双眼黑白分明,也不知是不是逢魔时刻作祟,喜娘居然打了个寒噤,下意识合上了车帘。   轿子从翟家的侧门入内,府内的小厮和丫鬟习以为常,掀开轿帘,接引新娘下轿。   巴蛇盘在游扶泠的手腕,隐没于新娘宽大的袖摆,简单给游扶泠介绍了她现在的身份。   “阿扇你现在叫许娘,是城东秀才的长女,母亲在你年幼时染病死了。”   “知道,继母把我卖了给没用的爹上京赶考凑了路费,外面那人说了。”   游扶泠的语气听不出多少波动,新妆没办法拂去她眉宇因见不到丁衔笛产生的慌张,“我现在要嫁给快死了的老头,他有三个女儿,小儿子死了。”   巴蛇讪讪地说:“你怎么知道?”   游扶泠耳朵不聋,也有身体的记忆。   加上花轿过街,有些人嗓门大得很,不想知道都难,她问巴蛇:“所以呢,丁衔笛在哪?”   “请新娘子下轿。”   喜娘声音洪亮喜庆,站在外边喊。   几次冲喜后的翟府张灯结彩用的都是旧时布料,外边都传老头子命硬得很,克死了好几个新嫁娘,都是忽然暴毙死去。   好在身份不高,但再健壮的都能这么死去,这刚下轿的新娘如此羸弱,这能撑得了几日。   冲喜也不是什么上得了台面的事,府内也没有邀请多少亲眷。   游扶泠遮着盖头,喜娘扶着她,周围窃窃声不断,她努力分辨有没有丁衔笛的声音。   绸花递到她的手上,另一端被喜娘递到他人手上,捏着红绸的女声不满道:“为什么总是我代替父亲?我们家没有男人么?”   边上哄笑声不断,也有长辈故作咳嗽,宾客都和看热闹一般。   “别闹了,若不是长姐还未归来,还轮得到你代替父亲么?”   “我们家还真的没男人。”   翟员外是富商长子,下面还有两个弟弟一个妹妹。   他娶了同样的商人之女,得了三个女儿,后来正妻去世,又续弦,得了一个儿子。   儿子太小,长女颇有经商天赋,小小年纪便能独自带着商队前往西海。   翟员外万贯家财,本打算让女儿继承衣钵,续弦不同意,当年闹得满城风雨。   谁也没想到幺子忽然得了怪病,紧接着续弦也染疾去世。   跟着父亲在西海经商的长女一起归家途中遇见劫匪,翟员外重伤卧床数年,长女残废了一双腿,撑起翟家。   城中都说翟家有妖物,族中长辈思来想去,找了冲喜的法子。   翟员外的二女成婚后合离,又回了家。   三女已有亲事,还未成婚,冲喜由儿女代为行礼也不是不可,之前几次也都是这般。   只是死了太多人,再喜庆也徒生悲凉。   游扶泠站在堂中,低头只看到很不适合自己的大红喜鞋。   不如上一个幻境中的公主喜服好看。   什么档次。   这也是我和丁衔笛的前世?太廉价了。   此情此景她也不能轻举妄动,在旁人眼里,身形纤弱的新娘握着的红绸另一端被另一个人拿走。   木轮的滚动声本应被人声嘈杂淹没,但在场的人仿佛都畏惧这道声音,一瞬安静鸦雀无声。   “长……长姐,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老三的声音听上去就很愚钝,游扶泠想,巴蛇说丁衔笛在我身边,那她是谁?   不是糟老头,别是我后妈,哦后妈死了。   难道是在场的亲戚?还是会把我抢走的采花大盗?   好像采花贼比较符合她的气质,上一个幻境的医官实在太憋屈了。   我有病就算了,丁衔笛有病总是怪异。   她就应该……   “家都不许我回了?”   熟悉的声音响起,游扶泠下意识抬头,红盖头遮住了她的视线,仍然是烦人的血红一片。   察觉到她要掀盖头的动作,喜娘死死扣住游扶泠的手,怕煮熟的鸭子飞了。   她还有一半介绍费没结清,万一这丫头被退货她可就白忙活了。   翟家如今都靠长女翟索维持,连族中长老都要对她礼让三分。   哪怕背后有人虎视眈眈,明面上也对翟索客气。   初春时节,不少人衣衫都单薄许多。   坐在木轮椅上的女人却披着厚实的大氅,玉冠长发,垂落发上还编着不少金线。   很少有人这么直白地展示富贵,但翟索看上去并不庸俗,反而彰显着翟家的家大业大。   推着她的侍女一身也华贵过边上的旁支,甚至比老二老三这样的小姐还惹眼。   侍女平静地推着主人前行,苍白纤细的手指拿走老二手上的喜绸,“既然你不愿意,那就我来。”   她刚从西海回来,舟车劳顿令一张极为美丽的脸爬上几缕倦怠。   满座寂静,女人接过的喜绸颤抖无比,翟索看向另一端,站在一旁的少女浑身颤抖。   西海的生意不好做,那一代山匪也不少,还有不同寻常的种族出没。   但边境小城产的蜡烛却远比内陆城的优质。   父亲出事后卧床不省人事,翟索还想保持翟家的荣光,拖着残躯也要继续下去。   没想到路上接到消息,族老居然在搞冲喜这样的事。   老二老三都是没脑子的,不知道下一个死的或许是她们。   替父拜堂这种事老二做了好几次,换成长姐,她看着也别扭,“长姐你不方便还是我来吧。”   翟索:“你不是不愿?”   老三二八年华,老二略长四岁,翟索是长女,在族中也是老姑娘了,但没人敢在她面前多嘴。   “好吧,谢谢长姐了。”   老三识趣让步,又看了眼还颤抖的绸带,嘀咕一句:“这个这么瘦小,别是带病的吧?”   喜娘谄媚道:“那怎会,许家二娘子在家操持家务多年,还能自己挑一缸水,不比镖局的女儿弱。”   老三:“啊?这小细腿还挑水?”   不少人忍不住笑出声,翟索只是扫过新娘攥喜绸攥得紧紧的手,“开始吧。”   红盖头下的游扶泠咬着唇,眉心的道侣印隐隐发烫,她没想到丁衔笛在这里居然是坐轮椅的废人。   直到礼成,现场依然无人敢多言。   这本事冲喜,更谈不上恭喜,宾客离席,留下的都是翟家人。   翟索没有让人把新娘送进父亲房间,让侍女安置进自己的院子。   轮椅停在山水屏风前,刺绣的瀑布也成了她的背景。   黄昏过去,灯笼点上,许多人都不敢直视翟索,越听她手指扣着念珠的声音就越惶恐。   还是老二先出声:“二姐,我以为……”   翟索没有看她,她狭长的眼眸垂眼向上弯起,无端凝出一股不怒自威。   “我离开不到一年,暴毙了三个新娘,你们觉得父亲活到现在是靠她们的死续上的?”   族老们离开,这里也只剩下三个姐妹和翟索的心腹。   年幼时随着父亲四处奔走的长女和妹妹们并不亲近,家中的变故在父亲出事后越发频繁,她再维持也是空中楼阁。   女人揉了揉眉心:“还是你们觉得自己和他们投诚,就能明哲保身?”   老三率先跪下,“长姐,我没做这事啊,是二姐说爹能靠冲喜多活几年的,这样我的嫁妆就会……”   老二合离半年,一双眼和翟索很像,却很爱笑,也不惊讶,“长姐,你常年在外奔波,不知道我是什么处境么?”   ……   烛火燃烧,喜娘早已离开,府中的婢女跟在游扶泠身边,三番两次提醒游扶泠:“娘子,不要自己掀盖头。”   游扶泠不听,“那谁给我掀,隔壁院那老家伙?”   婢女一板一眼:“自然是代替父亲与您拜堂的大小姐。”   游扶泠如今是个不辟谷的普通人了,依然没什么世俗的食欲。   巴蛇神魂入内,还想尝一尝这个幻境里的苹t果,嗷呜一口,居然真给它咬到了吃的。   “是么?”游扶泠露出一个玩味地笑,“那她会和我洞房么?”   她是被继母卖的,早晨梳妆也很随意,全靠一张先天漂亮的脸。   但故意涂白后着实吓人,游扶泠看婢女吓得倒退一步,笑了一声,“打一盆水,我要梳洗。”   “可是……”婢女露出为难的神色。   “有什么好可是的,说是我使唤你的便是。”游扶泠摘了身上廉价的耳坠,看上去并不像个穷秀才的女儿,派头比官家小姐还大。   庭院池鱼扑腾,老二老三走后,翟索一人下了一局棋。   婢女在外通传,一直跟随在她身侧的侍女道:“主人,那位还在等您。”   翟索放下棋子,“哪位?”   侍女:“与您拜堂的那一位。”   之前几位冲喜的新娘都是暴毙,也不是什么有背景的,拉到乱葬岗就埋了。   外头越传越是可怕,说翟家内宅有鬼,闹来闹去无非是要分家。   但没人敢说,只能借这些。   远在西海的翟索听到传闻回来,已经迟了。   她命人给亡命的新娘家中补偿,思索如何处理乱成一团的家族,这才记起来还有一位新进来的继母。   “把她送回家去,送些家财。”   翟索道。   侍女命人通传,很快有人回话,“许娘不愿,说家中无人待她好,回去也会被继母欺侮,钱财更不会落于她手。”   烛火烧了几个时辰,翟索思索片刻,“我去看看她。”   翟府的路都方便翟索轮椅滚动,人还没到,游扶泠就听到了轮椅滚动的沉闷声。   巴蛇吃着空气苹果,呜呼一声:“款款来咯。”   游扶泠哼了一声:“她不记得我。”   巴蛇:“你们不是上个幻境相认了吗?”   那过程非常直白,游扶泠没打算和一条丑蛇说。   巴蛇又缠上了床头,嘶着嗓音道:“大荒前境里有灵光,我能吞……”   “什么灵光?”游扶泠又掐住了她的七寸,巴蛇蔫吧地吐出舌头:“阿扇,你好粗暴。”   “是……”   门吱呀打开,轮椅跟了进来,侍女关上门。   床头依然坐着盖着盖头的少女,翟索柔声道:“你不用一直戴着盖头。”   是丁衔笛声音,有气无力的居然还挺严肃,可没小蒲大人有活力。   巴蛇被游扶泠摁入了锦被,在翟索看来,少女似乎很害怕她,手揪着锦被。   “婢女说,要你来掀。”   许娘声音柔弱,惹人怜爱。   巴蛇想:这两口子太爱演了。   也不知道天尊大人如何看待这样的局面,当年祂只是希望神女为了因果受惩,结果。   变成了纠缠不休的情思。   金玉当年就不该救那些不知好歹的人类的。   翟索:“抱歉,我的轮椅不好……”   床榻上坐着的少女起身,保持蒙着头的姿势,摇摇晃晃地朝着声源走来。   巴蛇:……   所以生气是演的吧,阿扇你明明很享受这种感觉啊。   屋内喜烛燃烧,像是流下了红色的眼泪。   游扶泠走到翟索面前,手握着轮椅的扶手,蹲在对方面前,“你和我拜堂,就应该你来掀开。”   少女声音固执,一双手爬满做粗活的沧桑,与柔嫩无关。   翟索失笑,没有拒绝,喜秤伸过来,她不知道盖头下的人呼吸一滞。   就算游扶泠很清楚丁衔笛长什么模样,但短时间内结婚两次还是太刺激了。   这张脸又比小蒲大人成熟许多,像是二十六岁左右的丁衔笛。   眼神温柔,眉眼舒展,眉心没有红印。   翟索:“你很漂亮,不需要成为我父亲的继妻。”   她试图扶起蹲在眼前的少女,对方却往前一凑,居然坐到了她的怀里。   从未和人如此亲近的商户女呼吸一滞,凑近的面庞贴在她的脖颈,声音轻柔却带着蛊惑,甚至是勾引——   “那我可以成为你的妻子。” 第107章   游扶泠从前没干过勾引的事。   丁衔笛这方面比她在行多了,说你不看电视剧的下场就是这么木头。   二个人在床上没少吵架,吵着吵着都希望对方闭嘴,勾引的技巧也不了了之。   连纸上谈兵的经验都没有的游扶泠自觉手段高明,没想到眼前人完全不吃这套。   翟索还以为是小姑娘太过害怕,和抱小孩一样把人抱在怀里,摇头道:“你我都是女子,谈什么谁是谁的妻子呢。”   这姿势实在太像哄小孩了。   原世界的妈妈陈美沁都没这么抱过她。   游扶泠挣扎好半天,残废版的丁衔笛只是表面纤弱,力气不小,还以为是小新娘爱玩,笑出了声。   “为什么不可以,我白天是你的继母,晚上做你的妻子,不好吗?”   游扶泠放弃挣扎,在翟索怀中望着对方。   这种话着实大逆不道,在夜晚听来又别有一番香艳滋味,巴蛇轮回多次,早被人类的话本子阉透了。   心想阿扇可以啊,不也算阅本无数?   可惜这一本它也看过,这一辈子的款款没那么跳脱,也没那么好勾引。   大荒前境的可怕之处就在于结局既定。   很少人拥有完美的前世,若是有,也会因为人类无止境的欲望,想要更好。   沉溺其中,妄图逆转,最后神魂俱灭。   “不好。”   翟索的轮椅很宽敞,容纳两个人也绰绰有余,她要放下怀里的人,拜过堂的继母却搂住她的脖子,“为什么不好?你有心上人?”   搂住她脖子的力度倏然收紧,若是老三在恐怕要嚷嚷这个女人好大胆子。   翟索一个人撑着偌大的家族,很多事需要她本人处理,族老便趁着她不在疯狂侵蚀。   谁都怕她,也知道她当年身受重伤,毒素侵蚀,或许命不久矣。   老二老三也怕翟索死去她们什么都分不到。   翟索并不是表面看着这么温和无害,一个十岁出头便跟随父亲经商的女人不会稚嫩。   她什么都懂,也看得懂眼前人目光里陌生的占有欲。   有意思。   一个穷酸秀才的亡妻的女儿,并不像旁人提起的唯诺。   “我有心上人又如何,没有又如何?”   妹妹们离去后,翟索摘下了身上繁琐的饰品。   半掐着她脖子的少女脸上脂粉洗去,露出一张清绝稚嫩的面容。   只是拧着眉毛,不掩烦躁,还掐得更用力了。   “是谁?”   游扶泠死死盯着眼前这张熟悉的脸,生怕丁衔笛真的冒出一个名字。   上个幻境中她们是怎么相认的?   亲一下就可以了?那不是很简单。   似乎怕近在咫尺唇齿开合出她不想要听的话,游扶泠凑近,嘴唇却堪堪擦过对方的面颊。   对方很快就偏头了,似是惊讶,又带着不解,“你就这么不想回去?”   “你的继母虐待你?”   这样的理由对许娘的身份来说再正常不过。   晚溪公主锦衣玉食,这一世的许娘年幼失母,在家就是个丫鬟,被卖后反而是一条新的路。   眼前的人唯一的浮木,她怎么也要抓住。   游扶泠一吻失败,冰凉的手玩味地捏住她苍白的下巴,翟索颔首:“留下也无妨,家里不缺这口饭。”   “但你是以冲喜的身份进来的,我会让翟家人尊你为主母。”   “不过……你和之前的新娘不一样。”   游扶泠听得懂,偏不如意,“因为和我拜堂的是你。”   旁人眼里残废的翟家长女抱起怀里的少女,在游扶泠错愕的目光下把人送到床榻上,“是,所以你和她们不一样。”   她顺着新继母的话说,目光扫过对方美丽却消瘦的面庞,“在这里不用担惊受怕了。”   “我会把服侍你的婢女换成我的人,接下来的日子若是有旁人送东西给你吃,不要碰。”   冲喜是个幌子,族中人的目的还是瓜分翟家的家产,或许当年商队遇见劫匪也是内乱。   翟索放下人就要走,游扶泠抓住她的手,“你能走路?”   “只能走几步。”比起老二的清冷,老三的咋呼,翟索气质沉稳大气,游扶泠不喜欢这样的丁衔笛,还不如小蒲大人好玩。   可这也是丁衔笛,小蒲大人有病,这里的翟索也有病。   少女紧紧握住拜堂之人冰凉的手,却发现难以温暖,不得不握紧了几分。   “你是装病?”   翟索摇头,她把游扶泠的手放回被子,“不是,我也有旧疾,只是腿伤治好了,旁人不知。”   “我把你留下,你就是我这边的人。”   游扶泠想:那万一我反水倒戈呢?   万一我被威胁呢?   从前有面纱遮脸,她只要觑眼便能装出高深莫测,加重冷若冰霜的印象。   现在什么都没有,年长她十岁的翟索似乎一眼看t得出她在想什么,摇头道:“若是有人威胁你,给你更好的生活,你也可以随他们去。”   游扶泠摇头,她身上的喜服还有零散的线头,或许是后娘克扣了置办喜袍的银两,又或者是议亲的环节有人昧了银钱。   翟索扯走那根戳出来的红线,“我活不了几年,你早日另寻良人,趁我还在离府会更好。”   又是这句话。   明明这句话应该是我来说的。   她很少生气,这一次的身体很健**气也不会绞痛,游扶泠一抓翟索的手,狠狠咬了一口。   女人错愕地望着手背的牙印,瘦弱的少女却心满意足,擦了擦唇上的血迹。   翟索也不生气,游扶泠还想找机会亲她,外头有人敲门,“大小姐,有客来访。”   女人坐上轮椅,侍女推着她离开了。   游扶泠盯着那侍女的背影,从锦被中抓出呼呼大睡的巴蛇,“她这辈子有别的相好?”   “唔……什么相好?……别掐我,疼啊啊!!”   小丑蛇的下眼睫毛都掉了两根,眨了好半天才开口:“款款怎么可能有除你之外的人……”   没有人比你们更纠缠久了。   游扶泠:“那她还……”   “你们第一次见就要被翻红浪也太可怕了,”巴蛇哼哼两声,“款款才不是这样的人。”   “上一次……”   巴蛇哦了一声,“你是公主,那能一样吗?”   游扶泠无话可说了,巴蛇把自己团成一团,“你想亲她嘴就要偷袭,阿扇真是没用。”   “不许扯我!”   巴蛇抗议无效,被摁到了枕头底下。   第二日、第三日……   半月过去,游扶泠都没能见到丁衔笛。   翟府很大,和丈夫合离了的老二住在这,未成婚的老三也住在这。   游扶泠才知道自己住的是翟索的院子,几乎占据了翟府内最好的地段。   大小姐人不知道在哪里,送来的东西全是最好最贵的。   游扶泠不喜欢出门,每日除了询问翟索在哪里,没有其他动静。   她沉得住气,三小姐沉不住气,还来找她了。   成亲那日还穿着寒酸喜服的少女一身绫罗,首饰沉沉戴着,并没有一种会压弯她脖颈的感觉。   只是精神不好,看来人不是翟索,一个眼神都不给。   “你不要太过分,你是嫁给我父亲,不是嫁给我长姐!怎么可以住在这!”   三小姐一身水蓝长裙,说话的时候镯子叮叮当当。   翟家算暴发户,翟索也是什么都往身上堆,也只有她没有那种土气。   游扶泠没事就琢磨,理由很简单,丁衔笛的脸自然和土没关系。   “我和她拜堂了,不是嫁给她还能是什么?”   这之前是翟索的卧房,大小姐自小走南闯北,收藏的奇珍异宝也不少,三小姐经常有看上的,奈何长姐也不是什么都给她。   结果!   这个嫁给父亲冲喜的穷丫头居然霸占了长姐的屋子,还拿着她想要很久的西海暖玉把玩!   “你是我父亲的冲喜妻子,才不是我长姐的妻子!你们都是女人怎么……”   “都是女人怎么了,需要我和她亲自演示给你看我们是怎么敦伦的?”   掌心的玉令游扶泠想到西海神女墓决战时公玉凰的那一块。   丁衔笛就是被公玉凰害成这样的。   跌入大荒曲的前世幻境也就算了,现在还躲着不见人,亲也亲不到,这要怎么破除。   说好要一起回家的,她难道在这个世界做大小姐很爽?   游扶泠本就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都是大小姐,她更娇弱易碎,也不提倡以和为贵。   在三小姐眼里完全是穷丫头攀高枝,穿着他们家的衣服,戴着她长姐送的首饰,从头到尾都是他们翟家的,还这么嚣张。   “你……你……”   少女胸膛起伏,半天才憋出一句不知羞耻。   玩够海底玉的游扶泠又捞起一颗夜明珠,“不知羞耻怎么了?”   “你不是快成亲了么?只知道羞耻怎么和人好。”   盘在游扶泠袖摆里的巴蛇:……   阿扇果然和款款在一起学坏了。   她当年纯情得很,也很善良的,天尊到底对神女有什么滤镜。   “我和你拼了!”   ……   翟索收到妹妹和继母起冲突的消息时,还在茶楼与客商交谈。   她一年到头很少在城中常住,但翟家有什么风吹草动大家都知道,也清楚翟员外又娶了一位美娇娘。   父亲昏迷多年,冲喜的娇娘站着进去横着出来,满城的人都知道翟家凶得很,也有说她们惹了妖邪。   “大小姐!不好啦,三小姐和许娘动手了!”   面前对商户来说还算年轻的大小姐喝茶的动作微微一顿,冲客商笑了笑:“抱歉,家中有事,先行一步。”   商户急忙送别,目送女人的轿子回府。   随行的小厮叹气:“一个女人经营这么大家底,闹出点妖邪太正常了。”   都说家贼难防,翟家如此豪横的基业,无数人说但凡翟索是个男人,哪会有如此非议。   但若是换了其他人,翟家也不会经营到这个地步。   “我看她身体不是很好,也知道这偌大的家产会交给谁。”   “是啊,她自己不成婚,后继无人,那打拼这些做什么呢。”   ……   翟索回到家中,老远就能听到老三的声音和老二的劝说。   “别闹了,长姐回来定会责罚你。”   “责罚?为什么责罚我!是这个丫头先出言不逊的!”   “二姐,你都不知道她有多会气人!我看她就是装的,目的是爬上长姐的床。”   “大小姐来了。”   “让开。”   看翟索前来,下人们散开。   翟索还没进屋就看到满地狼藉,碎片中趴着一个华服的少女,脸上还有细碎的擦痕。   西海的暖玉破碎,珍珠盒摔在地上,满地碎玉珍珠和碎瓷片。   瞧见翟索,三小姐大喊一声长姐,倒在地上的少女眼神含泪,喊了声款款。   三小姐:“你怎会知晓我长姐的小名!”   连一向淡然的二小姐都看向进屋的女人,大有姐姐真和这个女人有瓜葛的意味。   “长姐!她……”   老三告状的话还未说出口,轮椅滚过瓷片和珍珠,坐在轮椅上的人率先去扶地上的继母。   游扶泠趴到了丁衔笛膝头,悄悄丢掉了中午留下的洋葱。   在旁人眼里完全是柔弱的继母依靠长女,哀哀戚戚哭诉。   “款款……你妹妹骂我不知廉耻,勾……勾引你……”   “我才没说勾引!我也没说……”   老三这辈子没这么慌张过,小继母还抽抽噎噎,手都攀上长姐肩头了啊!   “她想要你送我的玉,我不给,她就摔碎了……”   游扶泠也不擅长说谎,纯粹是近墨者黑,学了几招的。   似乎也够用了。   一屋子的人和碎片一起被清出去了。   老三跺着脚抱怨:“这丫头就是妖精!她狐媚长姐!为什么我要受罚!我有说错吗?她本来是父亲的冲喜妻子,凭什么住在长姐的房里?”   门关上,翟索松开手,“好了,别演了。”   游扶泠也没有被发现的慌张,问:“怎么发现的?”   对方从掌心掏出一块洋葱,“丢我袖里了。”   她微微挑眉,模样和丁衔笛一模一样,少了几分令游扶泠厌恶的过分沉稳。   不知道她发愣的样子完全是透过人看另一个人。   翟索思忖片刻,问:“你有心上人?”   游扶泠:“有。”   翟索:“那……”   游扶泠:“我想和她洞房。”   翟索忽然明白为什么老三这么生气了,她失笑半晌:“需要我给你置办嫁妆么?”   衣衫凌乱的小继母趴在她膝头,口脂填补了天生的唇淡,“不用。”   “那不是左手倒右手么?多此一举。” 第108章   这已经不是暗示了,翟索没有说话,门外离开的老三边走路边抱怨。   冲喜的新娘不住在老爷院子反而住在大小姐的寝居就不寻常,哪怕府中暗潮涌动,这样的牵连总显得暧昧。   过了许久,翟索开口问道:“这些时日有人欺负你?”   跟在游扶泠身边的婢女也都是大小姐的人,一点风吹草动都事无巨细地通报给翟索。   还告诉大小姐许娘身上还有一条小蛇,说是自幼跟在她身旁的,那条蛇一顿能吃八个果子。   翟索难得回到翟家,拜帖无数。   这个世界和大朝也不同,似乎在大朝之前。   游扶泠的人设是穷秀才的女儿,识字也算正常,她见不到丁衔笛就翻着府里的书看,找不到任何晚溪公主的记录。   时间一长,她就开始想念怪异的修真世界。   天极令能影灵画面,符箓也能传讯,哪怕道侣印同心共振,她依然不满足。   她很少以这样的视角看丁衔笛,不知道她眼t里的失望溢出,令一个人心中生出几许不满。   翟索查过许娘的过去,无非是白纸一张。   自幼在城郊生活,继母给她说过亲事,很多人觉得许娘太过貌美,反而不要。   最后许娘坐上翟家的花轿,也证明她的貌美更适合大户人家。   “有啊,你妹妹。”游扶泠依然趴在对方膝头,她现在的脸也比从前稚嫩,作为炼天宗的二师姐的傲气还有几分,眼神锁定,哪怕她趴着,都像夺取者。   告状都像威胁。   翟索笑了一声,“我怎么看是她被你气跑了?”   戴着玉扳指的手扫过游扶泠脸上的细碎擦痕,“好了,让大夫给你看看伤。”   “还好伤得浅,不会留……”翟索错愕地看着咬上自己手指的少女,对方很快松开嘴,像是什么没发生一般,起身离开了。   满地的狼藉早已清理完毕,桌上的瓜果还散在盘外。   翟索刚吩咐完侍女去请大夫,余光瞥见桌上的东西,吓了一跳。   轮椅都滚开了两圈,巴蛇从果子中钻出来,眨眼的时候下眼睫毛一晃一晃,呀了一声。   在翟索眼里更像是蛇立起身子嘶嘶威胁。   “这是你养的蛇?”   到底是经商多年的大小姐,翟索不像丁衔笛那么咋咋呼呼抱怨,只是握着轮椅扶手的手紧了几分。   转身的游扶泠都看见她的手骨节泛白,也不知道用了多大力气。   游扶泠又走了回去,她发钗散落,和锦衣华服的翟索比起来荒唐许多。   似乎觉得新鲜,抓起巴蛇就往对方眼前凑,“是啊,和我相依为命,你不在的时候,只能让她慰藉我了。”   巴蛇:呕。   阿扇你怎么越来越口不择言了,到时候因为这种话吵架我看你怎么办。   身边照顾游扶泠起居的侍女都是翟索安排的。   照顾和监视界限模糊,游扶泠却不讨厌,她日日询问,琢磨着哪天夜袭。   前几次半夜离开都被发现了,或许传到翟索那更证明了她有情郎。   在剑冢坟冢历练的那些年,游扶泠接受了丁衔笛不少怪知识的普及。   对自己现在的行为定义为……崩坏角色。   穷酸秀才的女儿貌美怯懦,游扶泠却娇纵乖张。   成日洗衣做饭的手固然粗糙,却能在宅院里点香插花,比二小姐和三小姐还有闲情逸致。   她还养了一条外貌狰狞的凶蛇,日日带着,一起入眠。   破绽太多,侍女结合翟府这些年的克妻冲喜传闻,很容易联想到妖孽作乱,心腹还委婉提醒过翟索,要不要找个道士看看。   翟索寒毛直竖,移开脸,“把它拿开。”   她平日温声细语,没有半分丁衔笛的咋呼,更趋近她们都继承家业后的多年后。   游扶泠固然欣赏,却依然怀念那个私底下黏糊的丁衔笛。   她不听话,又把巴蛇往前提溜,一条蛇眼里也能浮现出人的无语。   翟索年幼时被蛇咬过,不喜这样的东西,沉着脸厉声道:“拿开!”   清脆的声音被吱呀推开的门声搅碎,随侍女进屋的大夫错愕地看着被小继母亲吻后愣住的大小姐。   侍女和大夫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翟索微微抬眼,小娘子像是什么都发生一般,拎着蛇去一旁了,语调慵懒:“我脸上会留疤么?”   巴蛇钻进了被子,心想阿扇和款款待久了果然近墨者黑。   要是款款的神魂记忆激活了,那她……   她也说不好,亏欠就像衔尾蛇,总是厘清不了的。   大夫给游扶泠看伤,侍女推走翟索的轮椅离开了。   大小姐常年在外,府中上下也有专人打理,翟家也没有完全分家,叔叔伯伯如何觊觎,翟索都一清二楚。   无非是她是女人,没有孩子,万贯家财也无益处。   也有人问过翟索想要什么,老二老三为了亲事和余生,翟索却从未考虑过儿女情长。   十年前遇劫匪之前,父亲就问询过长女的婚配,说她若是喜欢招婿也可以。   她没有那种心思,商队常年往来,也途经女子和女子可婚配的国度,也有人问翟索有没有这种心思。   她也没有。   好像她生来只是为了活而活,在旁人眼里的经商天赋对翟索来说不值一提。   很多夜深人静的时刻,她都会生出荒唐的错觉,好像这一切都是镜花水月,她是打个盹就来了这里。   那她应该在哪里了?   没有答案。   “大小姐,那许娘……”侍女跟在翟索身边多年,主人自小性情沉稳,哪怕面对劫匪也临危不惧,这么恍惚还是第一次。   “还是请个……”   “无妨。”   翟索去往书房,吩咐道:“给我找点雄黄。”   亲了一次,还没亲到嘴。   丁衔笛又不见了。   游扶泠脸上的伤口都长好了,翟家的大小姐依然不见踪影。   三小姐隔三差五上门挑衅,带着觊觎长姐的继母四处见客,专门给游扶泠下绊子。   商户也多有宴会,城中皆知翟员外冲喜死了三任新娘。   这次翟家大小姐归家,还厚葬了几位名义上的继母。   在见到第四任新娘之前,很多人都觉着这一个也活不过两月。   但两个月过去,见客的翟家新主母反而越发容光焕发。   之前干瘪的身体也养好了不好,一张脸容色绝艳,甫一进门,还以为是哪家小姐。   三小姐很是不高兴,她以为许娘就是穷酸秀才的女儿,什么都不会,定然会怯场,没想到这人什么都不害怕。   不与人攀谈,就盯着旁人看,和看热闹似的。   这也就算了,这女人还养蛇!   回去的路上三小姐被吓得摔断了腿,得知消息的翟索已经不会惊讶了。   她平静地让人拖走吃里扒外的下人,对满座的长辈恭敬地辞别。   “翟索!你和你父亲的女人到底有没有私情!”   拍案的是大伯,身躯干瘪,眼珠突出。   昨日侍女传来的纸上还写着许娘被此人吓了一跳,说家中有鬼,要来好几包盐巴。   满堂寂静,坐在轮椅上的女人无端笑了笑。   若是要以相貌论第一,翟家无人比得上大小姐,都是一母所出,似乎也有金银铜的区别。   都说长姐如母,其他二位小姐和长姐也不亲近,别说小辈,长辈在她面前都没什么底气。   女人一身金装,却不招摇,似乎她生来就宝相庄严,该金箔加身。   “有又若何,没有又如何?”翟索平静地扫过满座长辈,老的老,还是为老不尊的老,更适合刻在牌位上,而不是坐在这里指指点点,惹人厌恶。   “不知廉耻!”   “你这是何意!”   “你父亲还躺在病中,不然定被你活活气死!”   女人不以为意,“那若父亲死去呢?”   她本打算离席,轮椅又转了个头,屋外天井满地血迹,血腥味被风吹进来,风都阴冷。   能掌管商队的女人本就不择手段,她见过落日长河大漠孤烟,更不想拘于这样的天井。   老二老三有自己的选择翟索从不干涉,人生不过二十六载,她已枯燥乏味。   偶尔诧异体内的毒素还未能全然侵蚀她的肺腑,不然死去也无妨。   “你父亲若死,自然要分家。”   “冲喜不是给他续命了吗,但是翟家名声也不好啊。”   一群人又哀哀戚戚,翟索放下茶盖,“那父亲明日便死,那明日便分家。”   她语调冷淡,微微翘起的唇角在暮色昏黄的屋舍内半明半暗,在座的人再一次体会了什么是心惊肉跳。   “你……你什么意思?”   轮椅滚过石板,翟索的声音随着灯笼飘摇:“如你们所愿。”   *   “你怎么不着急了?”巴蛇啃着昂贵的绿果问对镜梳妆的游扶泠,“阿扇,你也喜欢这个世界吗?”   “喜欢。”   游扶泠话音刚落,果子落在地上,汁水溅到了少女的裙角。   游扶泠啧了一声,把蛇扔到了一旁的洗手盆内。   巴蛇咕噜两声,钻出脑袋,“真的?”   “假的。”   镜中的少女描眉缓缓,在耳铛摇晃中涂上口脂,“我要早点结束这个世界。”   巴蛇湿漉漉地爬到一旁,“怎么结束?”   游扶泠望着不知道什么时候爬上椅背的丑蛇,问:“你之前说的灵光难道是宣伽蓝写的三千灵光?”   巴蛇:“你说小茄回家的方法?”   游扶泠眯起眼,这条蛇好像什么都知道,她问:“你知道我和丁衔笛的来历么?”   巴蛇颔首:“知道啊,你们轮回好几世,这也是其一。”   游扶泠:“没有其他的了?”   巴蛇在余不焕坟冢躺了万年,中间发生了什么一概不知,一开始还被飞舟吓得吱哇乱叫,梅池没少嘲笑她小土蛇。   巴蛇t还在思考,游扶泠转移了话题,“这灵光能修炼么?”   “能啊,对妖族来说很补。”   巴蛇不认自己是妖,总带着上古凶兽的优越感,“还能帮助妖族顺利化形呢,就是难以保存。”   游扶泠之前和丁衔笛查遍典籍,也没能找到这些需要的东西。   好像万年的时间断代无数次,宛如打乱的语序,都是断章残篇。   “所以这到底是什么?”游扶泠抿了抿唇,口脂亮闪闪的。   这具身体健康,鲜活,令她不习惯。   “过过人心的感情。”巴蛇说得有些犹豫,“是之前小茄和小鱼说的。”   “我以为是掏心,她们说我残忍。”   游扶泠:“那要怎么过人心?”   巴蛇跟着这二人轮回多次,人类的悲欢离合见多了,也知道卖弄学识,“就是……”   可惜还没来得及高深莫测,游扶泠就把捏住了它的七寸,“疼疼疼!我说就是了。”   “真情实感。”   “一切真实的感情,都是灵光。”   游扶泠嗤了一声,“那不是遍地都是?”   “这座府邸每个人都有感情,嫉妒、攀比、恋慕……”   巴蛇摇头,“至纯的感情。”   它一直变不成人,也缺少这样的感情。   或许见过同类被人类伤害,又在漫长的轮回中爱上始作俑者,巴蛇更不想坠入这样的深渊。   天神都能崩毁,更何况其他活物。   这是最虚无缥缈又最有力量的东西。   游扶泠:“多纯?”   她眉头一皱巴蛇就知道自己的七寸要遭殃,正好门外传来说话声,它赶紧溜了,“反正我能收集自动收集灵光,就像之前款款打开我收集魔气那样,你不用担心。”   好恶心的安排感。   不悦爬上游扶泠的心头,她很讨厌摆布,偏偏无论哪个世界,都好像受着无形的摆布。   丁衔笛好像也是摆布的一部分,但莫名卡在忽明忽暗的界限,给游扶泠一种她们可以做同路人,一起破开天光的错觉。   侍女敲开门,梳妆镜前的继夫人红唇如血,在未点灯的深夜宛如鬼魅。   游扶泠本打算深夜去找翟索,她问:“何事?”   侍女提着白灯笼,低着头说:“老爷去了。”   三更天,翟家的灯笼换上了白的,几房的小辈都聚在房外,互相瞪眼,不明白怎么说没就没了。   “不是说大伯外命硬得很吗,继夫人还活着,怎么他先死了。”   “嘘……继夫人来了。”   “那看来还是这个小娘子命硬啊,这不是名利带煞是什么?”   ……   游扶泠还穿着挑花的广玉兰纹衣裙,腰上挂着一个栩栩如生的蛇鳞囊。   翟索的侍女站在她身侧,提着白灯笼跟着新寡走过。   室内几重门,小辈们站在最外围,不知道黄昏时刻发生了什么,只觉得气氛诡异,令人发颤。   里面一重门的族老错愕地望着半开的内门,亲手看着父亲咽气的长女净手后示意下人给翟员外换上新衣,这才转身看向被压到这儿的长辈们,“如何?”   “时辰也是我挑好的。”   大逆不道。   这四个字应该有人指着翟索说,却没有人开口。   汗滴在地上,这些年的罪证也近在眼前,全是族老联合外人散播谣言毒死前几个冲喜娘子的证明。   本想借机药死翟员外,没想到亲生女居然下手更狠。   “父亲缠绵病榻,本就痛苦,求我送他离去。”   “女儿自当尽孝。”   族老大汗淋淋,被拖走的时候企图留存祖产,提前缟素的女人不为所动。   “翟索你丧尽天良!你会下地狱的!”   “祖产人人有份!你父亲侵吞本就不仁不义!我何错之有!”   “你根本不配得到这些!”   ……   里间动荡,很快小辈们看着平日威严的长辈被狼狈地拖出。   夜风吹开几重门,雪白的纱帐写满翟老爷生前喜欢的词句,视线尽头,翟索从轮椅上下来,跪在病榻前,磕了一个重重的头。   游扶泠站在一群叽叽喳喳的翟家小辈后边,乌泱泱的人交头接耳,吵闹不堪。   二小姐和三小姐不可置信地去了里间,询问长姐始末。   翟索拉开自己被扯得紧紧的袖子,她察觉到一道不同的视线,遥遥看去,正好对上继夫人充满兴味的眼神。   又来了。   这种似是而非,很熟又陌生,写满怀念的……   非恋非恨的眼神。   她垂下眼,袖中的手紧握成拳,平静多年的心湖急速翻涌,第一次生出好奇和不甘。   为什么是我。   为什么不是我。   巴蛇变成的香囊挂在游扶泠腰间,还能神魂和她对话,抱怨这些情绪都很难吃,还不如魔气。   只有纯粹的不甘。   在凡人眼里蛇鳞囊没什么奇特的,游扶泠却看到了它还是吸收了几缕灵光。   游扶泠跟着侍女前往布置好的灵堂,她的身份还是继夫人,哪怕是冲喜也有名分,丈夫已死,还要熬上数夜。   接下来的几日她都安安分分守在一旁,出殡前夜,星月漫天,处理好分家事宜的翟索穿廊过来,木轮滚到游扶泠眼前,她问:“你呢,要回家吗?”   她的秀才爹上京赶考,继母操持家务,还要拉扯几个孩子。   普通人的一生不经历战乱也会颠沛流离,没有人想重温贫穷和疾病。   哪怕现在的游扶泠并没有彻底经历过。   万籁俱寂,秋末冬来,翟家的妖邪会随着翟员外的死彻底解开。   但无可避免的猜忌会落到这位年幼的继夫人身上,本来打算等死的翟索也很苦恼。   “我没有家可以回。”   游扶泠垂眼,巴蛇又在吸取从丁衔笛身上得到的灵光。   眼前这个人有至纯的感情。   对我的。   少女一身缟素,拽过装腔作势的某人衣襟,凑近。   阴影落下,她问翟索:“你怎么不躲了?”   大逆不道的长女一生都离经叛道,没人知道她年幼时也性情顽劣,那时生母尚在。   老二还有几分印象,老三什么都忘了。   亲生的姐妹也会走向分离,靠血缘维系的家族也毫无情谊可言。   翟索走南闯北,年岁渐长越觉得人和人的关系是细沙滚肉,时间溜走,留下的只有面目全非。   她不沾染感情,却在二十六岁大限将至这一年,心绪杂乱,不知所措。   “想知道答案,”翟索看向近在咫尺的脸,“你在透过我,思念谁?”   游扶泠不答,在灵堂落下亲吻。   一只手渐渐扣住她的腰,吻从轻轻变得粗重,最后反客为主,把她吞噬。   她听到了熟悉的语调,哀怨又轻佻——   “阿扇,吊着我很得意吗?” 第109章   “不是你吊着我吗?”游扶泠对上熟悉的眼眸,“还问我透过你看谁。”   “小妈美若天仙,被当成替身多少会难过吧。”   丁衔笛搂着游扶泠,抱她抱得很紧。   大荒曲的前世幻境不是假的,她会以前世的身份重新过一辈子。   做翟索比蒲玉矜还痛苦,丁衔笛知道游扶泠若是不来,恐怕她真的会凄凉地死去。   她趴在人家怀里咿咿呜呜,更给寂夜的灵堂添了几分可怕。   游扶泠却嫌她烦人,“什么小妈,你演够了吗?这次的结局是什么?”   丁衔笛不肯说话,大小姐的下巴被小妈勾起,一双狭长的眼眸含着眼泪。   不知道原世界二十六岁的丁衔笛是什么模样。   游扶泠又凑近,丁衔笛却低下了头,“结局……就是毒发身亡,和小妈还没好上多久就没了。”   她干得出给生父一个解脱的事,也做得出遣散族老的大逆不道,唯独寿元无法掌控。   游扶泠哼了一声,“是吗?怎么好上的?”   她的身份许娘真实存在,游扶泠难以想象从另一视角展开的纠葛,如果结局注定黄泉永隔,她也会不甘心想要改变。   一旦冒出这样的念头,她们就会被永远困在这里。   “和现在大差不差,”丁衔笛摸了摸游扶泠的脸,“果然你还是一身白更……嗯,美若天仙。”   后四个字咬了重音,调侃的风格也很丁衔笛。   游扶泠又掐了掐她的脸,“什么时候毒发身亡?这次又想要背着我去死?”   丁衔笛转移不了话题,只好回答:“还有小半年吧,不然不会这么快把家给打散了。”   做翟家大小姐很不容易,丁衔笛摸了摸自己的唇,“有种睡美人被吻醒的恍如隔世感……疼,别掐我。”   “你怎么成睡美人了?”游扶泠问。   “被女皇吻醒不可以吗?做皇帝什么感觉?咱俩轮流给亲爹扶灵啊,符合你那晦气的名字。”   掏心而死也算一种不得好死,游扶泠想来还是心疼t。   她不懂为什么她们有了前世今生的纠葛,还会物理上的痛彻心扉。   “你不在,我当然把皇位给别人了。”   翟索不像小蒲大人,身上终年萦绕一股药香。   丁衔笛本人也不喜欢这种药味,一行人中宛如被丹药腌透了的是祖今夕,还不是人。   “不做几年皇帝爽爽吗?”丁衔笛笑着问,“开个后宫,各种美人什么的。”   她以为会被游扶泠揪着领子冷嘲热讽,没想到对方只是靠在她身上,说了一句淡淡的,几乎被穿堂风遮掩的,“你不在的世界,太无聊了。”   就像游扶泠刚穿到修真世界,满目寂寞,她都不知道自己在活什么。   还好丁衔笛来了。   “你这样……”丁衔笛似乎也哑口无言,游扶泠接过话,“我这样很软弱吗?”   “什么软弱……”丁衔笛失笑,“把我的心说软了你会很得意吗?”   她抱游扶泠抱得更紧,“对不起,把你一个人留在那。”   “在外面也是,你一个人睡着了。”游扶泠闻着丁衔笛身上的味道,像是腌透了木头,清远又沉沉,是这个味道催人困倦,还是和丁衔笛一起就安心呢?   “还是我学艺不精,公玉凰……”丁衔笛最后的记忆还停在对方的绝学,修炼到至高无上境界的音修搅动深海,“挺厉害的,要是我的……”   “你不够厉害?就差把人家杀了。”   翟索的轮椅很舒服,容纳两个人也绰绰有余,“只是人家背后是大家族,你们点星宗,师尊没影,大师姐最后才把你叼出来。”   游扶泠很是不满,“裴飞冰之前就这么旁观,明明在剑冢就知道祖今夕的目的了还遮遮掩掩。”   “妖族没一个好东西。”   她忽然话很多,逗笑了丁衔笛,但丁衔笛笑着笑着就咳嗽,游扶泠怕她咳出血,急忙拢了拢对方的披肩,“你先回屋。”   丁衔笛:“明天老爸出殡,不能回啊。”   她看了眼身边的棺材,心情也很复杂,“我们在灵堂打啵会不会见鬼啊?”   游扶泠:……   最后先睡着的反而是游扶泠,守灵的下人低头不敢看。   轮椅滚过,几乎血洗了自己家族的大小姐抱着父亲的妻子离开,去了一间房。   这具身体不比上一世好,多年的毒素侵入肺腑,就算腿瘸了是给别人看的,依然走不了几步路。   侍女退下,丁衔笛望着床榻上躺着的少女,有些感慨,“她还有这么嫩的时候啊?”   一边的蛇鳞囊变成巴蛇,亲亲热热地钻到丁衔笛眼前:“款款。”   丁衔笛问:“你怎么来了?”   巴蛇:“大荒曲幻境很难解开的好不好,我是来帮忙的。”   丁衔笛不信她的帮忙。   她早对自己的身份有了隐约的猜测,只是不认为神女墓中的神女是自己。   结合这些虚虚幻幻的梦和从前,她更像是来受苦的。   “你到底打哪里来的?”   室内点着白烛,整个翟府一片缟素,家主还有闲心玩小妈的头发。   “我就是从你坟墓出来的……哦,不是,是小鱼的坟墓。”   蛇也会咬到蛇头,丁衔笛嗤了一声,“我就说那老东西怎么送东西这么痛快,原来是我的坟啊。”   “那神女墓就不是我的坟了?”   丁衔笛想了一会,游扶泠的长发都被她扎成了麻花,熬了好几天大夜的小妈睡得很沉。   “我有这么多前世,都没到上古,那不是我的坟墓。”   “但那神女和我长得这么像,”丁衔笛摸了摸自己的脸,“我上面也有人?”   “神也有孩子?”   “神二代名声很差的。”   她几乎猜到了真相,巴蛇又要往被子里钻,丁衔笛又问:“你认识宣伽蓝对吧?”   这个问题似曾相识,巴蛇嗯了一声,尾巴缠上了女人的手腕,像是讨好。   “宣伽蓝人都回去了,还能在《琉光杂记》写怎么回去的,怎么做到的?”   如果这个世界是个游戏,丁衔笛早就发现无数bug了,但没有人修正。   或者说这个修真的概念就缝缝补补,科技混乱,比如青川调那矿石加特林假肢。   游扶泠当初说得也没错,或许上面都是幌子,只是丁衔笛在抓稻草。   巴蛇吹了声口哨,丁衔笛给了它一个脑崩,“别装死。”   “款款,我在小鱼的坟墓待了万年,哪里知道。”   小蛇软趴趴地说,大眼睛忽闪忽闪,“一觉醒来,万年过去,很寂寞的。”   丁衔笛不吃这套卖惨,“快说。”   巴蛇被晃得都快把灵光吐出来了,“我真的不知道,你不如问小鱼。”   丁衔笛:“她不是和你一样待了万年?”   巴蛇:“小鱼不也有熟人吗?她和小茄朋友遍布九州,你问我没用啦。”   “我也觉得好奇怪,万年前哪有会飞的船,框框能切瓜的手……”   它也对青川调的手印象深刻。   丁衔笛问不出这个,换了个问题:“你是先认识阿扇,还是先认识的我?”   都是一身丧服,游扶泠出尘,丁衔笛清雅。   谁都知道游扶泠冷然,巴蛇却见过这人从前热切的善良。   它趴在绣着蟾宫折桂纹的锦被上,望着熟睡的少女,“当然是阿扇。”   丁衔笛毫不意外,“你们是同族?”   她又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不会这么难看吧?”   巴蛇嘶嘶好几声,“才不是,阿扇的鳞片很漂亮的,”   丁衔笛想起梦境中的那条下场惨烈的蛇,问:“她以前吃小孩啊?”   巴蛇没有说话,丁衔笛喂了一声,发现这玩意忽然不是实体了,像是忽然从虚拟世界抽走一样。   没了可以絮叨的人,不妨碍丁衔笛算出自己的猜测对了几分。   轩窗外的月色冷淡,万年来不变似乎也是日升日落,丁衔笛想,搞清来龙去脉后就……   就什么呢?   还是和游扶泠在一起。   她们是从她们世界来的,无论是前世还是上古,都是从前。   人永远是眼前的最能抓住。   丁衔笛握住游扶泠的手,倒到她身边,狠狠嗅了一口对方的味道,心想也不亏。   怎么颠倒山海虫鱼轮转她知道了,天烛的烛台在身上,无根水在遥州可以买到,祝由鼎可以从隐天司那讨。   剩下的三千灵光,出幻境或许就装满了。   剩下的……拂雨斗转箓,会是西海混战中被她从游扶泠脸上引下来的符文么?   就算以上一切都是一场空,丁衔笛忽然也不怕了。   总有办法的。   前世轮转,她想轮到娄观天那一世,或许就能知道答案了。   第二日翟员外出殡,三小姐已经没有精力去追溯,长姐和比自己还小的继母到底什么关系了。   她双眼肿成核桃,一想到之后就要离开家,更是伤心。   老二拿了不少家产,倒是客客气气的。   其他族中之人哪敢多言,翟索的手腕实在可怕,跟着她好歹能吃口汤,不用考虑旁的营生。   一切结束,丁衔笛带着游扶泠前往这个世界她身份在外面置办的宅院。   游扶泠:“真的没有别人吗?”   丁衔笛:“你是不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癖好?喜欢三人行?”   “既然如此,那我去修个影分身什么的,满足你的欲望?”   游扶泠:“你口味才重吧!”   丁衔笛哦得意味深长,“你敢保证你现在没在脑子里幻想?”   游扶泠:“滚。”   秋天过去,越往西去越冷。   丁衔笛这具身体没多少时间,这一次不用那么血腥地死去,她和游扶泠谈好顺其自然。   反正就剩小半年,权当旅游了。   濒死的感觉游扶泠更有体会,她从小就习惯了。   这次丁衔笛更虚弱,她很爱撒娇,要这个那个。   “我先声明啊,我毕业旅行没去过沙漠。”   “是吗?”   “初中毕业旅行去的天涯海角好吧?你这人,偷窥我多少年啊。”   “这是偷窥吗?”   “好吧,是我自己发的,你不关注我?”   “关注了。”   “啊?”   “上次回去的时候关注的。”   “太不公平了。”   ……   游扶泠看过无数次日落,但是第一次看沙漠的落日。   这和飞舟日出也不同,丁衔笛和她依偎在一起,十指紧扣,像会永不分离。   “想喝缅州城的酒了。”   “等你醒了去喝。”   “我以为你会说难喝。”   “再喝醉我就……”   “趁我睡觉把我当工具是吧?”   “……”   “丁衔笛。”   “干什么。”   “痛吗?”   “没上次痛。”   “哦。”   “什么滴我脸上了?怎么……游扶泠你疯了吗?”   “毒药合法的。”   丁衔笛都词穷了,“殉情也太老土了,我们这一点氛围都没有。”   “万一倦元嘉t还在家里看咱俩直播,多尴尬啊。”   游扶泠以前都没发现她包袱挺多,笑了一声:“这样也算痛你所痛,你不应该高兴吗?”   丁衔笛没力气说话了。   她想:疯子。   但确实高兴。   寻常人的感情是大难临头各自飞,生死相隔后再找一个度过余生。   但游扶泠不一样。   她好像会和我永远在一起。   不是好像。   倦元嘉这次没有用灵力看到底发生了什么,看游扶泠睁开眼,问:“怎么样怎么样丁衔笛能出来了么?”   巴蛇也钻了出来,哇地吐出灵光,“阿扇,还不够呢。”   这一幕实在不好看,倦元嘉啧了一声,“什么东西。”   “丁衔笛爱我的证明。”   倦元嘉羽扇一顿,“还能这样?”   游扶泠没有上次这么气急败坏,平静得倦元嘉还是觉得不对,她问巴蛇:“她没事么?”   巴蛇:“寡妇难当啊。”   它这次被丢进了温水茶壶,扑棱好半天。   倦元嘉啧了一声,有些后悔,早知道看看发生什么了。   游扶泠没看见明菁,问:“你道侣呢?”   九州各地新一轮的魔气溢出,无方岛虽没有封魔井,难免受崖州封魔井溢出影响。   倦元嘉叹了口气,“去崖州了,刚好道院那边也被魔气波及,算是……”   她想了想:“毕业的前辈支援后辈?”   “天极道院都乱成了一锅粥,我们若是不提前离开,或许也没办法正常毕业了。”   游扶泠又问:“那三宗局势如何?”   她打开天极令,没有季町的消息,如果道院水深火热,季町必然也忙。   倦元嘉:“鼎力支持隐天司除魔,这次比缅州城那次还夸张许多,来不及撤退的凡人太多了。”   三大世家也奔波于局势,倦元嘉眼底还有青黑,似乎和游扶泠这样的故人闲聊都算难得的消遣。   “对了,我听说……”   她顿了顿,“你们宗的宗主被封魔井卷进去了,至今没有音讯。”   “季町师姐打算从道院离开,前往遥州。”   “这是明菁传回来的消息,她们还没碰面。”   看游扶泠又转身离开,倦元嘉问:“不联系联系季师姐么?”   游扶泠:“我先把丁衔笛叫出来。” 第110章   游扶泠过了和丁衔笛的两个前世,仍然不接为什么无法把丁衔笛彻底带离大荒幻境。   倦元嘉送的镯子也没什么作用,她很清楚自己谁,不过存留在幻境中。   看游扶泠进入镜中,巴蛇也跟着进去了。   倦元嘉安排好一切,看了眼天极令,如今天极道院被魔气吞噬,这块令牌也失去了作用。   符箓飘起,明菁的回信都断断续续,说安好,不用担心。   怎么可能不担心呢。   这些时日倦元嘉也收到各地的消息,如今的隐天司根本无力承受频繁溢出的魔气。   荒部使君折损了一半,青川调这样的倒数第二都成了中流砥柱,可见这一次魔气溢出的危害。   好不容易把公玉家摁下去,矿气行从三家变成二两家,还有一个一直态度暧昧不明的练翅阁。   倦元嘉叹了口气,羽扇上的羽毛飞舞,很快传来梅池的声音——   “倦倦,我和大师姐快到照洲啦,路上魔气好多啊,要是巴蛇在就好了,肯定能吞下不少。”   “不过死了好多人和修士,这次的魔气很厉害。”   “我和飞饼是在天上,倒是没什么关系啦。”   “我二师姐还没有醒来吗?”   ……   梅池叽叽喳喳,倦元嘉的心情好了一些,回了一些,又去看镜中的画面。   她在族中失去灵气可以及时补上,倒是不用担心,但多少有种窥视旁人生活的不道德感。   区别于她上次和明菁还有梅池看到的洞房花烛,这次游扶泠似乎年纪大很多,反而是丁衔笛……   那是丁衔笛吧?这也太小了。   若不是无法用松信记录,倦元嘉恨不得备份好几颗,绝对是下次和丁衔笛吵架的利器。   “一个个抬起头来,让仙尊过目。”   游扶泠这次不在花轿中,似乎是一处深山的别院,说府邸冬天也没错。   她终于摆脱了凡人的躯体,熟悉的灵气在体内走着,她手指一点,边上的立柱灯亮起,昏暗的殿内亮堂许多。   这一幕使得下面跪着的小孩子叫出了声。   站在游扶泠身边的女人也是一副修士打扮:“仙尊,还请您挑选出合您眼缘的弟子,各峰长老都挑选过了。”   这个世界似乎依然在碎骨天溪战之前,当时琉光大陆还有不少灵脉,灵气充足,修真界还算繁荣。   游扶泠是一个小宗门宗主的二弟子秋炫,因为资质卓绝,宗主偏爱于她。   修真者修炼到一定程度容颜不改,她活了好几百岁,除了发如霜雪,熬死师尊和师姐弟,也把小宗熬成了大宗,如今的宗主是她的同门的师姐,似乎怕她一个人在深山洞府寂寞无聊,让她收个弟子打发时间。   目的还是给险些断代的宗门续上一波人才。   当年的同门自然老去的不少,也有的参与杀人夺宝死的死。   不仅如此,收的弟子都在修真界各种打斗中死去,可谓人才凋零,宗主师姐送来的都是过过宗门筛选的孩子,托人带话,希望秋炫能多选几个教一教。   游扶泠对收徒没有兴趣,她忙着找丁衔笛。   不知是不是这个世界成为修士的缘故,她的道侣印感知不到丁衔笛的存在,她正愁不知道如何找,安静的洞府内响起粗重的呼噜声。   跪在地上的小孩们纷纷抬眼,道姑训斥后低下头,也有人好奇地偷偷看过去。   发如霜雪的仙尊貌美得令人多看两眼便胆寒,依然靠在玉榻上,一摆手,打呼噜的蛇就被她捏住了。   巴蛇睡得迷迷瞪瞪,“谁!谁掐我的腰!”   它声音稚嫩无比,还很滑稽,笑倒了几个小孩,道姑又瞪过去,唰唰低头一大片。   小孩都是从山下找来的,资质过关,其中也有看着珠圆玉润家底不差的,也有粗布麻衣,一看就是被卖来的。   一张比上一世许娘稚嫩的脸成熟许多的脸凑近,巴蛇吓得蛇信一歪,却被游扶泠弹了脑门,“不许装死。”   “睡醒了吗?”   巴蛇点头,意识到这是哪一世,心想大荒幻境果然是随机的,明明按照顺序,是现有的许娘阿扇,再有的公主阿扇,再……中间还有好多呢。   她卖乖讨好,游扶泠更觉得它藏了事。   只是现在边上有人,她也不便问,一旁的道姑还在催促她,“仙尊,我还等着和宗主交差。”   游扶泠扫了一眼跪在下首的孩子们,“不要。”   道姑:“什么?”   游扶泠:“我不想收徒。”   “这……”道姑面露难色,“您之前答应宗主,说至少会收一个。”   “这些都是挑出来的适合修炼的弟子,其他几个洞府都还没有过目呢。”   仙门对凡人来说格外崇高,凡间也有权贵挤破脑袋想把孩子送进来,却不如一个普通农户的孩童资质高。   看游扶泠态度坚决,道姑更是焦急,她太清楚这位真人性格的执拗了,“您要不再相看相看,我让这群孩子绕着您的玉榻走一圈?”   宗主也知道自己的师妹好颜色,连洞府的洒扫道童都要姿容身段不差。   倒不是有别的心思,秋炫对谁都一视同仁,似乎是平等地厌人。   到底穿书多年,游扶泠也没有从前那么不通人情,她撑着脸,略微烦躁地嗯了一声。   这是给了一个台阶,道姑又试探着问:“一个也可以,宗主怕您在洞府寂寞。”   游扶泠:“这也不是有道童么,一个小孩……”   这群跪着的孩子已经在道姑的眼神授意下朝着游扶泠走来,台阶重重,有一个还有伤,走得一瘸一拐。   这样的总是惹人注目,况且她是其中穿得最破的,脸也都是擦伤,蓬头垢面,更像个乞丐。   “你们上哪找的这么多孩子?”   游扶泠掐着巴蛇的毛刺玩,状似不经意地问。   “回真人的话,都是宗门招生的弟子在山下招的,合格的会给孩子父母一些银钱。”   这也不是随便丢个小孩就能换钱,还要看资质如何。   走上台阶的孩子们看向宛如白雪所化的仙人,眼里写满好奇,可惜仙人垂眸,并不多看她们两眼。   游扶泠把巴蛇当盘珠玩,眼前的小孩走过一圈又一圈,第三圈开始打闹,穿得不错的那大胖小子还挺爱欺负人,前面瘦猴一样的男孩被踩了好几次,险些趔趄摔倒,好赖维持住了,和另一个人换了位置。   站在大胖小子前边的是穿得最破的,t甚至看不出男女的孩子。   巴蛇掩在游扶泠的袖摆,望着这一群孩子,一条蛇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天尊也算不到命运兜兜转转,为了结束一个因果却制造出了无数的因果。   人就是循环往复的活物,比蛇聪明不到哪里去。   “给多少?”   “看资质。”   “那不是买小孩么?”   “真人说笑了,其他宗门也是这么吸纳新人才的。”   ……   道姑看得出游扶泠在打量这群孩子,但也没办法调整位置,这群孩子都是八岁以下,年岁不等,顽劣程度也不同。   最那个大胖小子出挑,资质还是一群人中最好的。   这些年各宗门内斗,人才凋零,外头杀人夺宝,组队大能墓穴的也不少。   也有修士预言长此以往,乱世必将袭来。   宗门为了自保,也只能广罗人才,以备不时之需了。   道姑也不喜欢这小子,若不是要先给秋炫过目,其他洞府的长老都有预订的了。   这也给了这小子极大的信心,没事就爱欺负人。   他又踩了一脚,把前面小孩的草鞋给踩掉了。   那孩子没说什么,继续往前,这小子又变本加厉,仗着懂一些基本术法,又要行事,不料没有得手。   扑空后他往前走了几步,试图越过对方。   那孩子不经意抬腿,把他踹下了台阶。   “你!”   “他先动手的!”   “这人真讨厌。”   “方才还踩掉我的靴!”   ……   小孩吵吵嚷嚷,游扶泠闭了闭眼,有种自己在幼儿园的错觉。   道姑来不及制止,呵斥也晚了一步,现场乱成一团,在真人眼皮底下打了起来。   大胖小子略通术法,也比不过衣衫褴褛看不出男女的乞儿。   这群人完全忘了自己是来干什么的,分成两派喝彩的,助威的,嘘声的也有不少。   道姑也有些尴尬,发现坐在高位的真人支着脸,素日冷淡的面容居然露出了几分笑意。   那说明还有戏。   道姑也不阻止了。   游扶泠问袖中的巴蛇:“那是我家款款吗?”   巴蛇眯着眼,“你们不是道侣吗?”   游扶泠知道问它也是白问,哼了一声,一弹指,灵力分开了扭打的两个人。   局势完全是一边倒,大胖小子看着唬人,不如破帽子掉了的灰头土脸的孩子。   这是一个蓬头垢面的小女孩,一双狭长上扬的眼,死气沉沉,和游扶泠期待的完全不同。   但这的确是丁衔笛。   她小时候也见过的,一起和她在颁奖台见面,互相看着彼此长大的。   丁衔笛。   难怪丁衔笛觉得穿书也很好玩,游扶泠第一次感受到了无与伦比的趣味。   台阶下乱成一团,那小子被揍得牙掉了好几颗,其他小孩似乎才发现这是个女孩。   游扶泠问道姑:“是刚从山下把人买回来就送到我这里了?”   “也不洗洗换身衣服。”   道姑摸了摸鼻子,略微心虚地道理:“实不相瞒,也有其他真人在山下便看上了,是宗主让我十万火急把人送来给您过目的。”   在宗门弟子眼里,秋炫真人简直是雪山所化,冷心冷清,符合大家对飞升的向往。   她也的确是最有飞升资质的前辈,一旦飞升,宗门也会鸡犬升天。   有人扶起鼻青脸肿的狼狈小子,也有人把地上的破帽子递给人狠话不多的乞儿,游扶泠扫过对方还在淌血的手,撑着脸笑,“那就这个吧。”   道姑欣喜万分,提醒那孩子:“还不跪下,拜谢师尊。”   那孩子沉默寡言,没有丁衔笛万分之一活泼,可见土壤对秧苗的重要性。   这一次,游扶泠想做丁衔笛土壤。   “弟子拜谢师尊。”   她在其他小孩艳羡的眼神下留下,洞府沉重的门合上,室内烛火幽幽,透光的穹顶堆满落雪。   山下的人间太冷,山上仙人的居所温暖无比,还有香味。   游扶泠走下台阶,道袍不似其他同门简洁大方,迤逦得像是华贵的衣袍。   可她气质冷然,毫无人间繁花似锦的热闹。   跪在地上的孩子下巴被挑起,仙人雪白的发垂在她的身侧,幽香阵阵。   游扶泠问:“你叫什么名字?”   小孩脏得令人厌恶,游扶泠以前不能接受,如果那人是丁衔笛,勉强可以。   凑近的面庞如玉如琢,乞儿第一次体会了什么叫自惭形秽,目光低垂,声音稚嫩:“卓苔。”   “有没有小名?”   游扶泠换了个问法,“你家人如何称呼你的?”   令游扶泠意外的是丁衔笛不是乞丐,父母是农户,若不是实在难以户口,也不会把她卖了。   得知她是上山修仙,反而放心了。   “小款。”   游扶泠笑出了声,她搓了搓对方的脸,指尖都染上了脏灰,新晋弟子惭愧地想要给她擦去,却让师尊的手更脏了。   “秋炫仙尊,抱歉。”   声音也软软的。   游扶泠:“喊我师尊便好,让道童带你去洗洗,再来见我。”   被道童牵走的小孩一步三回头,巴蛇从游扶泠袖口钻出,“你还不是找到了?”   游扶泠:“这不是中毒七步之内必有解药?”   她戳了戳巴蛇的毛刺:“你知道怎么结束幻境么?”   她的戳根本是扒,哪怕蛇是神魂也会痛,求饶道:“都说收集灵光便好,阿扇你下手太狠了。”   “没有别的了?你不是在收集?不够?”   “那当然不够了!要至恨至爱的灵光才是最精纯的,都说凡人八苦,这才是灵光。”   游扶泠看了眼手腕上的镯子,“所以我也要进入角色,彻底成为秋炫?”   巴蛇吹了声口哨,眼神飘忽,“我没这么说。” 第111章   思无峰的秋炫仙尊收徒了!   宗门上下早就听说宗主挑选了资质不错的弟子优先给她的二师妹。   各峰的长老对此没有异议。   秋炫的修为有目共睹,实力强大的人脾气差点也无妨,宗门没有大事,一般也很难见到秋炫。   都传秋炫真人是仙人之姿,这批被送入思无峰的孩童离开后,无论是入门弟子还是同期被选上山的外门弟子纷纷围过来,询问他们。   “秋炫真人真的是白发仙人吗?”   “我师兄说秋炫真人像是雪做的人,她是不是很快就可以飞升了?”   “思无峰终年落雪也是真的?现在才入秋呢,我也好想看雪。”   “你们都没被选上啊?咦,不是说王师兄是最有天赋的么?”   被围着的都是方才被带上山挑选的孩子,看了眼被揍得鼻青脸肿的胖子,小声说:“王师兄落选了。”   “怎么会?”   “欸,那个叫戴着破帽子的人呢?”   “她被选上了。”   “什么!她修为很高么?”   “他们这一批本就比我们有天赋啊。”   “那为何不是王师兄!若不是进入备选,长老们都看上他了啊。”   被称为王师兄的胖子哼了一声,声音通过漏风的牙传出来,呼哧呼哧。   “还不是那丫头偷袭。”   他也不是很敢议论秋炫的选择,酸溜溜道:“她就是故意引起真人注意的。”   “不是王师兄你先踩她的靴么?”   “卓苔啊,她很厉害的,我还记得那日山下招募,有个真人还问她要不要做自己弟子呢。”   “什么真人啊?散修?那还不如入宗门呢。”   “我有点忘了……”   带着新弟子们入大殿的道姑正在和掌事说话,不远处走来一道人影,瞧见道姑,笑着问:“真选好了?”   道姑颔首,秋炫性情古怪,长居思无峰,修为又凌驾大部分修士,很难猜到她在想什么。   “选的哪位?”宗主问。   “卓苔,就是那日您看上的孩子。”道姑答。   她们站在不远处交谈,围成一圈的弟子们也瞧见了,有一个呀了一声,“那不就是问卓苔要不要跟她的真人。”   大家纷纷望去,有人认出了这就是宗主,更是骇然。   被秋炫真人挑走的寒酸小孩是个天才就传了出去。   思无峰上的卓苔被道童洗得干净,熟悉了山上的殿宇楼阁,也得到了自己的寝居之处。   她问道童:“师尊住在何处?”   道童指了指更高的山,初秋山头也覆雪,飞檐挂铃,无风自动。   卓苔:“我不可以住在离师尊最近的地方吗?”   她在殿内像个脏兮兮的毛球,洗干净了倒是有几分可爱。   这样的岁数性格一板一眼,总让人想逗逗她,道童笑了笑,“这已经是离真人最近的居所了。”   “仙尊喜静,多年未曾动过收徒的心思,这本是她的茶室,命我们改成寝居。”   意思是卓苔是个意t外。   小家伙没有多要求什么,道童又领着她转到了山的另一侧。   宗门很大,也养了不少仙鹤,道童在此次生活数年,也会捡一些奇闻逸事说于卓苔听。   譬如仙鹤也有修炼成人的,被长老送去了妖族。   譬如有弟子养了条蛇,后来养出了感情,跟着蛇去了妖族。   ……   卓苔问:“妖是好的吗?”   道童想了想,“仙尊说人也有好坏,妖自然也有,想来世间并无纯粹的善恶好坏,只是立场不同罢了。”   卓苔便在思无峰住了下来,很长一段时间,她都没见过秋炫。   每日有仙鹤带着她下山和普通弟子一起上早课。   宗门内课程繁多,被单独收徒的弟子也会有基础课程需要教考。   一开始很多人亲近卓苔,因为她是秋炫选的。   后来得知她作为亲传弟子连师尊的面都没见上,似乎坐实了收徒只是应付宗主,热情也就消退了。   宗门修炼一月告假一次,卓苔会在那一日下山去见自己的父母。   卓苔家里穷得揭不开锅,作为秋炫的弟子,领取的俸禄比旁人多,够家里生活了。   她的母亲卧病在床,几年前父亲外出遇见洪水,早就没了消息。   小她几岁的妹妹照顾母亲和最小的妹妹。   茅屋破洞,卓苔修好屋子,村里人得知她成了仙长的弟子,也不敢欺负她们家了,纷纷期待下一次修真门派挑选弟子,希望家中孩子也有这般资质。   游扶泠全然投入了这个幻镜,大荒惑人心智,时间催人迷蒙。   她忘了自己什么时候养了一条灵宠,只知道无趣的人生多了一个小小的弟子。   她成为秋炫,在思无峰最高的殿宇日复一日,直到某日雷声坼地,一直住在她寝殿冬眠的巴蛇都被吵醒,她才意识到,门外有人。   巴蛇并不打算提醒游扶泠的身份,它就是个观测者,因目睹过最可怕的因果,才不会插手这些。   上古凶兽被天尊收编后寿元无尽,它有无尽的时间可以浪费。   “谁在外边?”秋炫问。   巴蛇打着哈欠:“你的徒弟。”   今夜雷声颤动,卓苔的居所和鹤池不足百步,她打开窗就可以看到池子里的仙鹤都静默站立。   她虽是家中长女,却从未离开过家,从前这样的日子也可以和母亲妹妹们依偎。   没人知道卓苔怕雷,每次听到雷声,都有种自己心被劈开的不自然颤抖。   她在此地无处可依,明知道秋炫不喜被打扰,还是来了。   或许还有其他心思,尚且年幼的卓苔不得而知。   高大的寝殿木门打开,电闪雷鸣下,卓苔见到了不远处倚着床榻的师尊。   她比闪电更雪亮,像是孤灯,又像是卓苔命途的一轮圆月。   “你怎么来了?”秋炫问道。   她寝衣大开,却没有任何旖旎,只有高不可攀的威慑。   卓苔正要回话,师尊的床榻上钻出一道黑影,游到她面前,绕着淌着雨水的孩子道:“小孩子怕雷找长辈也是正常的。”   这是一条蛇!   卓苔吓得后退好几步,却被门槛绊倒,差点仰头栽下去。   一股冰冷的灵力把她托住,送到了秋炫眼前。   卓苔猝不及防对上师尊的眼睛,那是一双银白的竖瞳,比雪更亮,卓苔吓得说不出话,秋炫的灵力把她烘干,和揉搓小狗一般。   受惊的小孩坐在地上,错愕地看着下榻的师尊。   秋炫低头,也不遮掩那双妖异的眼眸:“害怕吗?”   卓苔点头,外头又有一道惊雷落下,她更害怕雷声,跪着抱住秋炫的腰。   巴蛇默默游到另一边,心想又来了。   秋炫吓不走孩子,反而把孩子留在了榻上。   徒弟年纪尚小,半年来都在宗门内上课,似乎被人欺负过,脸上还残留着剑痕。   秋炫虚空抚过,伤痕消失,抱着她手臂的小孩问:“师尊,你不是人吗?”   秋炫:“不是,害怕吗?”   卓苔:“大家都知道吗?”   “宗主知道,其他人若是知道,恐怕会围剿把我杀了。”   师尊的体温偏凉,夏夜落雪降雷的思无峰最适合她居住。   异类总是孤独,卓苔的脸颊贴着师尊冷冰冰的胳膊,“那师尊不怕我说出去么?”   卓苔的圆脸被捏起,眼前的女修眼睛恢复如初,似乎方才的竖瞳不过是吓她的。   “你和谁说?你是我的弟子,只会觉得是你的问题。”   冰凉的指尖点在脸上,卓苔闭着眼,惊雷落在外头,她如愿以偿进入殿内,可惜很快被丢到了一边的小榻。   卓苔还未来得及反应,一张带着师尊香气的毛毯落了下来。   “睡吧。”   殿内没有灯,昏暗令呼吸都模糊不清,卷着被子的小孩看见小蓝蛇爬上了师尊的床榻。   她似乎想问什么,还是没有问。   过了许久,才试探着开口:“师尊何时教我功法?”   秋炫:“你想学什么?”   卓苔想了想:“和师尊一样的功法。”   秋炫:“好。”   第二日卓苔离开寝殿之时,秋炫还未醒来,道童瞧见她关上门,惊讶地问:“小款,你怎会从……”   卓苔哦了一声,“师尊召我有事,太晚了便在里头歇下了。”   她撒谎也面无表情,殊不知道童跟了秋炫多年,太清楚真人的惰性了。   秋炫似乎是真忘了自己还有个徒弟,需要教导。   卓苔进去也绝不是什么要事。   道童笑着离开,卓苔摸了摸鼻子,心想难道被发现了么?   接下来的数年,秋炫倒是真的潜心教导,接触多了,难免提及山下的事。   洪水、茅屋、病母。   仙尊不问世事多年,也早忘了自己是否有非人的父母。   她给了思无峰藏宝阁的钥匙,任由卓苔予取予用。   卓苔天资聪颖,很快成了宗门第一人。   宗门大比切磋更是令她声名大噪,她年岁渐长,一张脸也越来越惑人心神,很难想象她出身寒微,母亲不过是个农家女。   钱财用处很大,却无法增加凡人的寿元。   十六岁那年秋天,任务归来的卓苔回山与师尊下棋,下的是最近凡间流行的跳棋。   据说是一个宣姓修士发明的,很快席卷九州。   一局棋眼看就要赢了,她手镯震动,传来妹妹的声音:“阿姐!”   卓苔天赋卓绝,也为宗门出生入死,宗主也很器重她,大有传位于她的意思。   按理说一旦入门,自当了却尘缘,卓苔却做不到。   她偶尔会去看换了居所的生母和姐妹,也给她们留下过传唤的符箓。   雪白长发的仙尊手指一顿,卓苔略微心虚地起身,去了外头。   很快她便朝着秋炫拱手,在雷声里离开了。   秋炫看着一盘残棋,问爬上桌的巴蛇:“小花,孩子长大了就不怕打雷了么?”   卓苔已然长大成人,她年幼时第一次见到的仙尊还是昔年模样。   巴蛇趴在棋盘上,眯着眼说:“她也不至于怕到无法入眠,你不是清楚么?”   秋炫:“清楚什么?”   彻底摒弃游扶泠记忆成为秋炫的女人还留有几分天性的孤傲,巴蛇已经不想说这一集我见过了。   它的蛇尾盘成香,望着远去的少女,“清楚她只是想靠近你。”   “小时候还能说是怕,长大了这要怎么说。”   “你的弟子哪里都好,在外头也不少爱慕者,在你这里才战战兢兢。”   “还有,你的纸片老跟着她做什么。”   “小款的生母故去,总不会是骗你的。”   秋炫收起残棋,趴在桌上,长发垂落,像是大雪落入了室内。   “小款的母亲大限将至,我怕她勘不破。”   巴蛇没有说话,轮回是秩序,也不是天尊可以插手的。   因因果果,没有人说得清楚,更遑论生老病死。   巴蛇还是忍不住说:“她勘不破的多了去了。”   秋炫点着手腕上水色玉镯,这是上一次卓苔去西海寻来的,说山上寒凉,暖玉最适合师尊。   蛇本来就是凉的,秋炫也不懂为什么卓苔总是固执地要求她多穿一些。   “勘破就能飞升了?”   秋炫闭上眼,跟着卓苔飞走的纸鸟在眼前投出画面。   从前的茅屋变成了上好的屋舍,撑了多年的病妇人奄奄一息,握住一身修者打扮的卓苔。   “小款,你已经是仙人了,不可以哭。”   卓苔眼眶红红,她的姊妹站在一旁抹眼泪。   “以后你也不要来看妹妹们了,不利于你修炼。”   女人脸上浮着死气,眼神却像回光返照,“我生你,只是t生了你而已,你也不用愧疚。”   卓苔一句话没有说,女人断断续续说了好多话,理智不想成为卓苔修仙路的牵绊,情感在临终迸发,说如果,要是。   “可以的话……来生……我也要做款款的母亲。”   卓苔嗯了一声,亲吻落在母亲的眉心,姊妹恸哭,她平静转身离去。   纸鸟颤巍巍跟着她,走过人间摊贩,饼铺喜铺,郊外村庄,回宗门之前,她在小溪边上坐了一会。   对岸有女孩浣纱,天却昏黄,下游是某修真世家的地界,养了很多采桑人,还有不少眼睫红红的盲女。   这是凡人普通的一日。   没由来的悲恸席卷,纸鸟落在她的肩头,传来秋炫冷然的声音:“还不回来下棋?”   卓苔摸着纸鸟,多年的感情在心中盘旋,不可说的话终究改成了另一句——   “我可以永远跟着师尊么?” 第112章   卓苔得到了一个字。   可。   她望着溪水里自己的倒影笑了笑,回宗门的路上遇见了执行任务回来的同门。   宗门之间都有交流,卓苔也时常与人切磋,就算她不记得旁人,其他人也认得她。   “你们这是怎么了?”   卓苔望着这一对人死的死,伤的伤,问道。   “错估了任务难度,”扶着一位师妹的剑修道,“有个镇子的人来报,半个月前井水变成黑水,他们打捞上一团黑色的絮状物后恢复了正常,但接触过那团东西的人都疯了。”   “他们怀疑是妖邪做乱,于是找宗门帮忙。”   这一行人修为不高,死伤惨重。   卓苔上前扶起一人,带队的是与她时常下山探望父母的朋友,也是个剑修。   “这东西太棘手了,也有不少捉妖师前去,不知能否拿下。”   “凡人与它接触皆会疯魔,满口胡言。”   “若是此次任务重新放榜,卓苔,你我同去吧。”那人道。   卓苔颔首。   思无峰上的真人纸鸟被捏碎,她原以为卓苔会尽快回来。   秋炫的桌案上还有一封信等着她拆,她想问问卓苔那句永远是什么意思。   不料弟子迟迟未归,再见到居然又要走了。   丧母的剑修已恢复自然,并没有秋炫想象的脆弱,更谈不上年幼时那般借口怕雷过来睡。   卓苔对上首的师尊道:“宗主希望我带人去杀了那只妖物。”   十年对仙人来说很短暂,在卓苔的记忆中,师尊从未变过,还是初见的模样。   回来的路上,她想过很多次,若是师尊顺利飞升,她们还能再见面吗?   “那你先去。”   秋炫真人早已辟谷,山上也只有蔬果,边上小桌上的果子滚落,卓苔看过去,果不其然,小蛇顶着果子游了过来。   在卓苔的记忆里,这条蛇一直跟着师尊,同寝同眠。   很多惊雷雨夜卓苔宿在师尊榻上,这条蛇也盘在一旁的立柱,呼噜比雷声还惹人厌烦。   但师尊对它很是宠爱,无论是盘在手腕,还是趴在肩头。   若不是这条蛇不能变成人,卓苔都怀疑这是师尊豢养的道侣了。   若是师尊也能这样盘于我手腕该有多好。   看跪着的弟子还未离去,雪发的仙人微微抬眼,“还有什么要说的么?”   秋炫姿容绝艳,很少在人前露面,却是宗门震慑其他宗门的有力武器。   十年来也只外出过一次,宗主遇险,她一招便灭了一个小宗。   当年卓苔跟在师尊身边,眼神发亮,头一次感受到顶级修真者的可怕实力,一晚上睡不着,翻来覆去后还是起来练剑。   她的师尊不苟言笑,一年到头不是闭关就是看书,混熟了的道童说秋炫真人就是如此无趣。   无趣吗?   卓苔不觉得,她依然摆脱不了对师尊的探索欲望。   想知道这条连宗主都不知道的蛇的来历,想知道为什么深夜这条蛇喊师尊阿扇,想知道……   很多很多。   “没有了。”卓苔把期待的话咽了回去,转身离开。   她背影看着已然是个大人,早就不是当年破烂的孩童,巴蛇咬着果子感慨:“人真的长得好快啊。”   闭目养神的仙尊没有说话,巴蛇知道她摘掉了那部分属于「游扶泠」的记忆,全然沉浸这段过去,也意味着她会更孤独。   游扶泠不知道卓苔是丁衔笛,只知道养大一个弟子也不需要费什么心思。   款款无论转世几次,投胎成什么人,属于她的天分是永远不会消减,慧极必伤总比情深不寿好。   “阿扇,你的宗主师姐送来的帖子你还没有回复。”   巴蛇嚼着果子,声音含糊,一旁的道童见果盘空了,迅速给这条灵宠补上。   这些年不仅卓苔司空见惯,道童也习惯了真人身旁会说话的小蛇。   仙尊是最有可能飞升的尊者,收复灵宠也再正常不过,无人过问,也没有人有资格过问。   “什么帖子?”秋炫眯着眼问,巴蛇把那张帖子送来,“给你的弟子挑选了适合结道侣的名单。”   这个时间的琉光大陆修真界不像万年后不修无情道。   双修也是最稀疏平常,彼此各取所需,并不需要天道认证。   宗主一心壮大宗门,知道师妹宠爱徒弟,特地标注上面都是修真界的青年才俊,男女不限。   秋炫扫了眼上面的名字,还有对应的画像。   “这个修为太低,不要。”   “这个长得像酸枣仁,不要。”   “这个身段不好看,不要。”   ……   一旁的道童忙着接过飞出来的帖子,宗主龙飞凤舞的一行望你好好挑选成了碎片。   巴蛇嚼着果干,有点疑惑。   这十年养孩子不是很正常的流程,也没有继母和大小姐的拜堂交集,不至于产生什么……   哦,这是经历过的,她们无论如何还是会相爱的。   真是奇怪。   她明明跟在阿扇身边日夜不离,偏偏倾慕无法量化,就算巴蛇在天尊的吩咐下跟着红尘浮沉,依然不懂什么叫情不知何时起。   “真人,就剩最后一张了。”   道童声音怯怯,虽然资质不佳,但在洞府多年,也算小有修为,能察觉到秋炫的不悦。   巴蛇爬到一旁,去看最后一张上的画像,“这个好看,修为也高,身份也不……疼!~”   它又被丢到了一边,秋炫冷然的面容蹙起,“这叫好看?”   她一怒烛火俱灭,连下山的卓苔都感受到了师尊的气息,她疑惑地转身望去,师尊所在的思无峰云气缭绕,没什么异样。   “卓师姐,你同行我就放心了。”   “是啊,长老们也出去过几波了,都抓不住那个浑身漆黑的妖物,连专门的捉妖师居然也不知道那东西是什么。”   “其他宗门还死了不少人呢,好危险的东西。”   ……   卓苔在人群中一袭青色修袍,身姿卓绝,完全看不出昔年褴褛的模样。   此次同行的也有那年聚在一起被秋炫挑选的几个同门。   被卓苔揍得鼻青脸肿的小子修炼多年成了个竹竿,和另一拨人站在一块,脸色鄙夷,“有什么可放心的,你们这么笃定卓苔就能收服那妖物?”   “王师兄就可以了?”   “就是,我可听说王师兄……”   卓苔并不接话,她频频回望,也有些担心,用符箓传讯问洞府的道童师尊怎么了。   正好有人站到她身边,笑着问:“卓苔,听说你师尊在给你挑选道侣,若是你有一位位高权重的道侣,成为继任宗主的机会就……”   符箓散在空中,卓苔诧异地问:“我师尊,给我挑选道侣?”   与她说话的是同辈的弟子,和卓苔关系不错,父母也是普通凡人,两个人经常结伴下山探望家人。   “是啊,”对方歪了歪头,“你不知道吗?帖子都送过去好几日了,我师尊还抱怨呢,每次好苗子都送给秋炫师叔。”   同辈之中卓苔天资卓绝,算是这一代的第一人,宗门大比也屡屡胜出,宗主很满意她。   “说是等师叔选好,就安排你们成婚。”   卓苔:“你们?”   她蹙眉问:“不是挑选吗?听起来怎么……”   对方搂着她的胳膊小声道:“这和送你一堆剑让你挑一把最好的一样,谁都知道哪一把是最好的,门清。”   “就是上回宗门大比和你打成平手那一位,姓明,修真世家呢。”   不知道为什么,卓苔生出一股莫名的恶寒,她看向笑嘻嘻的人,疑惑地问:“你不是喜欢她么?我听人说你还打听她的剑是谁锻造的。”   搂着她的人身体一僵,“我有吗?”   卓苔:“反正我不喜欢这样的。”   她们一路勾肩搭背,殊不知一只纸鸟飞在身旁,把这一幕系数传给了思无山上的仙尊。   秋炫挥开这一幕,满地都是宗主亲手撰写的推荐,可以从残片中拼出不少好词。   当年送卓t苔前来的道姑是来要回信的。   没想到撞见这一幕,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好硬着头皮问:“真人,宗主派我前来询问你是否有了答案。”   十年前宗主送了秋炫一个选择,十年后她要秋炫把这个选择送出去。   洞府陈设十年依旧,孩童长大,也不畏风霜雨雪,终究是要离开的。   秋炫从前不把徒弟放在眼里,只觉得既然收入了门下,就要得到最好的。   卓苔是宗门内最受宠爱的弟子,她的师尊绝艳无双,本就是一代宗师,更遑论修炼赠送的天材地宝。   她连卓苔穿什么都事无巨细,从里到外,甚至连裙袜里衣都必须是秋炫喜欢的。   “答案?”   连睫毛都是雪白的仙尊微微抬眼,道姑也扛不住这股威慑,慌忙跪地,立马给的宗主发了一道传讯符。   “当年宗主把人送给我的时候,可没说要把她送走啊。”   “我辛苦养大的孩子,凭什么又要……”   “秋炫,你也有舍不得的时候?”   一道爽朗的女音传进来,宗主一身法衣,笑着进入师妹的洞府。   道姑和道童们离开,画面一转,二人都坐到了崖边棋室。   “真的都不满意?”黑子落下,区别于秋炫的白发,宗主两鬓斑白,哪怕修为不低,也算是大限将至。   她们师出同门,天赋却不同,就连宗主之位,也是秋炫不要的。   师尊去之前,说老二性情孤僻,是最适合修无情道的人,也是最适合飞升的人。   这也不错。   但飞升哪有如此容易,上一位飞升的前辈也过去千年,没人知道飞升后是什么世界。   无情道还是众所周知的,无情最有情。   秋炫只无情,有情……连宗主也不敢想象。   飞升看个人,她不插手,没想到基于利益交换的托付居然打发了师妹的寂寞。   黑子被白子吞了,宗主抬眼,看向美得就像仙人本身的师妹,“还是你想留下卓苔?”   对方不言语,窗外云雾缭绕,这座山峰山头终年堆雪。   出身贫寒的卓苔本不应害怕雷声,奈何山太高,雷好像落在身上。   第一次离家的孩童缩成一团,第二日练剑也摇摇晃晃。   她状态不好,师尊脸色便很难看。   后来雨夜,她学会敲开师尊的门,羡慕那条能和师尊窝在一起的小蛇。   再长大一点,她就不能害怕雷雨,剑修境界攀升,她成了一辈的佼佼者,更没有亲近师尊的机会。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勾着卓苔肩的同门问。   她们前往妖邪出没的据点,但这样的妖物也会移动,跋山涉水,才在一处名为黔迢山的地方顺利结阵捕获。   捉妖师不知道这是何物,死伤无数,修真宗门也有不少弟子受伤。   卓苔催动功法,师尊赠予的长剑劈开混沌,极致的黑气包裹她,钻入她的五脏肺腑。   地底蛰伏多年的期待终于找到了上古因果的始作俑者,拼了命地把她往下面拉。   “卓苔!”   “卓二师姐!!”   “怎会……不是顺利解决了么?”   “我们不能走啊!可是撑不住了。”   ……   白子从桌案滚落,因为高居山巅一年到头都在冬眠的巴蛇被抓起,一宗之主狼狈地被师妹掀翻在地,喂了一声:“你去哪里?”   话音刚落,此次任务的随行长老符箓落入眼前,写着——   妖物吞噬卓苔,行踪俱灭。   宗主大惊失色,转身一看,雪白的身影坠入云端,早已不见。   从未下山的仙尊为了谁一目了然。   棋盘凌乱,好似混沌的一生,没人说得清最后。   无情道哪有这么好修的,这局棋秋炫已然给了答案,至于有没有那种情。   她不好说。 第113章   地底的魔第一次来到人间,还为化形,黑团中全是沉淀万年的怨气,卓苔被卷入其中,几乎被洗涤了个遍。   日升之时这团东西在坟冢沉眠,日落之时漫无目的游荡,似乎还未完全生出人的神志。   卓苔试图把自己从这团东西中分离出来,却接收了无数未知的信息。   骨头变成的女孩被一条蛇吞掉,蛇被地底的孩童剖开,孩童长大,又成了一个部落。   地底的人类经过漫长岁月失去了人形,以混沌的形态延续……   “找到了!在这!”   “杀了这团东西!”   “且慢!”   熟悉的声音,是同门。   “我宗弟子也被吞噬,她的魂灯未灭,定然……”   “少废话!都被吞了自然不是人了!抓到这东西我们能得到不少好处,你快让开!”   外边吵闹不断,似乎是宗门和散修的队伍冲突,攻击落于黑团身上,也等同于落在卓苔身上。   她意识模糊,越发感觉自己时日无多,或许……   “滚开!”   如山的威压落下,一波如被海浪冲击般倒下,宗门的弟子露出惊喜又惊讶的神情——   “秋炫仙尊!”   在场也有其他宗门的大能,大多数年岁老矣,都是冲着飞升前去的。   也不知道谁传出来的消息,说炼化这团黑气或许能直接进入炼虚境,那距离飞升只剩一步之遥。   巴蛇躲在游扶泠的袖摆,命运兜兜转转,总是一模一样。   它正要说什么,忽然被游扶泠丢出去,扔到了那团被重重包围的黑气中。   这团还未修成人形的魔气算是原生魔气,上古凶兽出生那会还没魔呢,也无法把它吞掉。   巴蛇见到了被困在里面的剑修。   凡人被魔气侵蚀都半死不活,修士更是如此,卓苔居然还能保持如此平静的神色。   巴蛇歪了歪脑袋,打了声招呼:“款款?”   游扶泠放任自己沉浸这个世界,依然有什么根深蒂固,譬如坚持喊卓苔小名。   但不是小款,是款款。   卓苔有本名,小名只有思无峰上的师尊和道童们知晓。   她表面无事,内心也被魔气侵蚀,平日装出的一派大局为重消失殆尽,看到这条蛇更是厌恶,狠狠把它丢开,“恶心!”   巴蛇差点哭了,想起宣伽蓝从前和它讲的无间道故事,更委屈。   天知道它两边跑多可怜,这群人一个赛一个嫌弃它!   原生魔气外完全是神仙打架,普通弟子退避三舍,眼睁睁看秋炫几乎灭杀了散修和其他宗门弟子。   打算跑的大能也挪不动脚步,直逼飞升境界的修士开了最高法阵,没能和她同修为的修士,皆为蝼蚁。   虽说自己人大获全胜是好事,但这满地尸体,自己人也遭不住。   卓苔的同门大喊她的名字,却吸引了秋炫的注意,雪发雪肤的真人缓步而来,本宗的弟子都瑟瑟发抖。   “真人不会入魔了吧?”   “不可能!”   “可她这般模样。”   “我好害怕啊,宗主呢!”   ……   在魔气团中的巴蛇源源不断吸取灵光,卓苔早就看它不爽了,问:“你在做什么!”   里边看不到外边,她只能听到声音,“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这团黑气折磨着卓苔,撬动她的五感,迫使她听到无数声音。   眼前的小蛇无动于衷,嘶着蛇信,喊她款款,“你还没记起来你是谁吗?”   秋炫性情冷酷,入门时便背上了无数杀债。   她的师尊还未死去之前,便提过这孩子身上杀孽太重。   跟着来的宗主还记得后面跟了一句或许前世被人所杀,怨气轮回不止。   只能悉心教导。   最宛如天上神的,下手最毫不留情。   宗主未至,其他宗门也闻讯而来,纷纷讨伐于她。   也有另一队散修打算趁乱带走这团黑气,法阵**,里头的卓苔痛得骨头都疼。   她不知道她身上的衣物都暗藏玄机,心绪都能反馈到师尊那一头。   巴蛇什么都知道,唉了一声,咬了卓苔一口,把她拖出黑气。   场面混乱不堪,卓苔最后一眼看到的就是师尊染血的袍角,和无数的杀招。   人类被吞噬的感情留在了那团黑影里。   黑影随着尘烟飘走,在下游化成了一个女人,她的感情来自卓苔记忆里的师徒。   师尊对我很好,师尊必须对第一个弟子很好和好。   师尊可以和弟子同床,师尊要保护弟子。   ……   下游村落的眷族深夜采药,瞧见溪水岸边的女人,最初以为是尸体。   壮胆后凑近,发现还有气,最后还是把人带回了家。   一个月后,昏迷的女人醒了。   她懵懵懂懂,也不知道自己叫什么,更像长大了的婴儿。   “我姓典,叫典苗,是公玉家的眷族。”   “眷族……是什么?”   “就是仆人,如果生出来的孩子是盲眼红睫,就不能待在我身边了。”   “那我……叫什么?”   “我是在蚕房外溪边的桑树下看到你的,那你就叫……蚕太难听了,天虫不吉利。”   “你叫桑婵好了。”   ……   巴蛇咬出了卓苔,但她修为尽毁,跟着t被整个修真界追杀的师尊逃亡至某处洞府。   秋炫杀了太多人,也给宗门惹来了杀身之祸。   宗主周旋,勉强保下弟子,却也难逃责任,被打入牢笼。   道姑来看她,言辞饱含后悔:“若是当年我……”   当年若是不让秋炫选一个孩子做徒弟,或许她会永远冷淡,和思无峰的雪一样,终年不化。   “没有若是,我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宗主大限将至,笑道:“我年幼时不信师尊批命,她总是对二师妹好些,说她命格是苦海一片,让我们好好待她。”   “天才总是惹人生厌,我讨厌她。”   “讨厌也改变不了她永远在那,霜雪孤傲,惹人侧目。”   “我这些年一直想,都到这一步了,她必然是会飞升的,没想到因果是我送过去的。”   “明明一开始……我只是希望她打发时间而已。”   宗主苦笑,“果真是半点不由人。”   道姑也无言半晌:“那您早知秋炫真人会对弟子……”   “不,”宗主闭了闭眼,“那年我曾经想过留下卓苔,就像其他峰主想留下另一个好苗子一般。”   “我留下她,许诺给她银钱,让她回家,和父母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   “她说不要。”   “那年她才多大,对穷苦的孩子来说,食不果腹是最难挨的了。”   “她却说若是她成为仙人,银钱会有更多,她要自己争取。”   这些道姑并不知情,倚着墙的宗主感叹道:“年轻的时候我有个写话本的朋友,她总说不仅命运不由人,她的书中人,也会挣脱她的设想,做另一种选择。”   “她问我,那这是不是也是另一种安排好的命运。”   “这个问题令我开悟进入新的境界。”   飞升何其难,也太虚无缥缈,修士劳其心智,杀红了眼,依然无法登天,“那我这些年都是为了什么呢?”   “反正命运自由安排,倒不如过程挣扎一番,多点乐趣。”   “若是去问秋炫,她定然不后悔自己的选择。”   “那个人,执拗,固执,看上一个东西就要到手,选了一个人,就不允许让她离开自己的视线。”   “我不过试探试探,她就要把我的宗门毁了。”   “算啦。”   宗主深吸一口气,“三千世界,幻梦浮生,因果轮转,不尽如人意才是常态。”   她问道姑:“所以秋炫躲到哪里去了?”   “靠近西海的崖州。”   “蟾宫秘境啊,毒瘴万里,那她死不了了,那群人也杀不了她。”   “师尊当年就是从蟾宫秘境把她带出来的,追杀妖邪,结果带了一条妖邪出来。”   道姑:“但她们还没抵达,就有人前去围剿,卓苔修为尽毁,双目已眇。”   宗主沉默良久,摇头道:“看她们造化。”   ……   血如雨下,接近飞升的修士也抵不过一波波修士自爆的攻击。   秋炫仇家众多,大开杀戒后更是惹人反扑。   白衣成了血衣,盲眼的卓苔抓起剑,问挂在自己身上的巴蛇:“师尊为何要为我做到这般地步。”   “宗主不是希望我和人结为道侣么?”   巴蛇:“你师尊说论姿色、修为、财力,帖子上的人选都不如她。”   这倒是师尊说得出的话,卓苔露出浅浅的笑,“你的意思是,师尊喜欢我吗?”   她们不知道境外的倦元嘉心急如焚,她发现镜子无法催动,像是游扶泠的神魂彻底陷入大荒曲中。   境内的巴蛇学人类叹气,“我只是一条蛇,不知道啊。”   卓苔问:“你不会半夜变成人,和师尊在床榻上相拥而眠?”   巴蛇呕了一声,“你们人类爱幻想狐狸变人的桥段,我们是不会的。”   卓苔又问:“真不会?”   巴蛇:“相拥而眠的不是你和她么?”   “那过去好多年了,那年我才八岁。”卓苔气若游丝,魔气吞噬了她的修为,连视线都朦胧许多。   “后来长大了,也没有理由靠近师尊了。”   巴蛇:“你这辈子脸皮太薄,不如从前。”   卓苔:“这辈子?你以前认识我?”   巴蛇:“是啊,款款,这是你的前世,不是你的余生。”   它终于明白自己被游扶泠摆了一道。   游扶泠全然沉浸,意味着她不醒来,巴蛇也无法离开大荒曲。   虽然是它自愿跟来的,恐怕身份也掉了差不多了。   游扶泠和丁衔笛都知道它上面还有人。   大荒曲隔绝外界,它也无法输送信息给天尊,搞不好天尊以为它叛变了。   那巴蛇只能自己告诉丁衔笛真相。   倦元嘉送的镯子被蛇叼了出来,套在了卓苔的手腕上。   里面传出梅池的声音:“二师姐!别睡啦,我要去找阿祖了,万一你以后见不到我了怎么办?”   倦元嘉录的时候不太正经:“这算公玉凰送的助力?是不是能干点别的?好梦不醒真的好吗?”   明菁言简意赅:“醒来一同喝缅州城的酒。”   循环往复。   巴蛇眼睁睁看卓苔灰败的目光亮起,全力抵抗修士自爆截杀的秋炫摇摇欲坠,忽然一道金光闪过,熟悉的气息靠近,养大的徒弟搂住她的腰,挡在她面前——   “阿扇,做师尊很爽吗?你是不是也该醒来了?” 第114章   一吻完毕,游扶泠如梦初醒,望向丁衔笛的眼神复杂无比,只是丁衔笛看不到。   雪发的仙尊靠在她怀里,问:“这次是你先死还是我先死。”   她也有些烦躁,“我们就没有一个好结局吗?”   或许之前在海底的神女墓和公玉凰打得也算刺激,面前围剿她们的散修和大宗队伍都算小意思。   丁衔笛也不害怕,“反正都是过去,我和你,游扶泠和丁衔笛的未来,自己掌控不可以吗?”   旁人眼里师尊和首徒搂抱实在大逆不道,两位却在无数修士自爆的光芒里遁地远走。   西海所处的州部重峦叠嶂,一条山脉蜿蜒隔绝云气。   丁衔笛带着重伤的游扶泠逃离,沿途山海层云,她们最后找了一个半地下的洞穴。   游扶泠这辈子是一条蟒蛇,是被一个修道之人点化带走的。   她明显不想提这段,可惜做师尊的格调在记忆回炉后也散了个干净,巴蛇在一旁絮絮叨叨,打着嗝问丁衔笛:“阿扇变成蛇了你会害怕吗?”   丁衔笛:“我变成蛇她都能睡得下去,这下终于给我找到报仇……咳咳。”   她如今的身体也被魔气侵蚀,两个人能逃走也是苟延残喘,活不了几日了。   比起上一次在大漠黄沙中死去,这一次是洞穴残阳。   虽然看不见了,丁衔笛还想得挺开,嬉皮笑脸道:“别人是度蜜月换不同的地方,我们一步到位。都说婚姻是坟墓,我们提前选好终老之处,这不是遥遥领先?”   游扶泠没力气骂她,从前她见过丁衔笛人首蛇身,如今自己腿和尾巴若隐若现,这是十多年来从未有过的。   做秋炫又不是做蛇,好歹是一个位高权重的仙尊,顶多泡泡澡现原形。   思无峰上终年落雪,泉水也冷到彻骨,很适合蛇类修行,宗主接过师尊的托付,自当安顿好师妹。   只是命运半分不由人,无论她是否从中作梗,依然会走向一个结局。   比起游扶泠若隐若现的蛇身,丁衔笛简直像是被黑气笼罩了一般,游扶泠下意识去握她的手,却抓个空。   “你的手怎么了……”   她竭尽全力睁开眼,却发现丁衔笛半个身体都好像变成透明了,“喂,丁衔笛……”   “师尊大人,都活了几百岁了不能不要这么一惊一乍的吗?”   丁衔笛靠着洞穴崖壁,“这场景好像当年的剑冢啊……结果这次变成蛇的是你。”   “阿扇,你有没有发现你越来越活泼了?”   丁衔笛闷笑着说。   “没有。”游扶泠闭着眼,嗅着丁衔笛身上的味道。   她忘掉游扶泠的身份做秋炫,如今站在尽头回看,万年前的修真也太寂寞。   卓苔是不变的寂寞里唯一的不寂寞,把目光落在她身上太正常了。   况且她是丁衔笛,好像每一辈子,无论哪一辈子,她们都会相爱。   她问:“卓苔什么时候爱上我的?”   她问的是卓苔,回答的是丁衔笛:“一见钟情。”   游扶泠微微睁开眼,她好像听到了洞穴泉水的声音,外面好像下雨了。   和无数修士车轮战,又是各种法宝自爆接踵而至,再强大的修士也遭不住这种攻击。   衰弱是自然的。   她呼吸都浅到几乎没有,雪白的长发、白了的眉毛,年轻的面容,“小孩子知道什么是一见钟情?”   丁衔笛贴了贴她的鼻尖,“你不知道自己多好看吗?”   “一群小孩都在看你,我也一样。”   对卓苔来说,她第一次见秋炫,就震撼于她的t面容,爱美之心占了大部分。   有些一见钟情是后知后觉的,需要时间,事件和接触。   雷声雨夜,离开小榻爬上师尊床榻的孩子喜欢冰冷的气息,也不害怕师尊的原型。   她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值得她依靠的人。   她不用做挑起重担的女儿,如果可以,更想做一个不怎么需要懂事的徒弟。   只是天性使然,年幼时塑造好的性格很难更改。   喜欢师尊又是禁忌,不可说,无处说,不敢确认,也不敢试探。   只期待不了了之,留住每个和师尊对视的瞬间。   “那之前呢,翟索喜欢我么?”   游扶泠攀住丁衔笛的领子,剑修的道袍都是师尊选的,远超宗门同修的吃穿用度。   每一件都有蛇纹,这是思无峰人的标志,上到道童下到水鸭,都彰显了峰主秋炫真人的掌控欲。   “不喜欢为什么把你放在自己房里?”   丁衔笛贴着游扶泠冰冷的脸,她是大荒之音的幻境中心,一切都基于她的前世营造。   亦真亦假的从前,游扶泠也都存在过,“她一看到你,就喜欢你。”   累世因果,都是孽缘,倘若那年在天河边没有丢下骨头,是不是没有这么多的变故?   你会后悔吗?   无数次死亡和新生模糊的界限,总有人这么问丁衔笛。   不后悔。   丢下骨头也她早有了好奇心,想看看骨头化人能长成什么模样。   结果被部落献祭,被巨蟒侵吞,在对方腹中化为骨头,导致巨蟒被生剖拆骨。   一切起于她对凡尘的好奇,必将把她拉入天河之下,俗世之中。   游扶泠笑了笑:“我赢了。”   “你说我是不是要谢谢公玉凰?”   丁衔笛勾了勾她雪白的发,“谢她做什么,谢你自己。”   她语调忽然柔软许多,游扶泠攥住她的领子:“你又想做什么?”   丁衔笛:“这个故事又到结局了,收拾收拾走啊。”   手镯还在播放着那几个人的话,她已经没有耐心陪丁衔笛继续在大荒之音前境中再过几轮了,“你什么时候醒来,我要去找我师姐,天极道院出事了。”   丁衔笛:“梅池还去找祖师姐了,我也很忙。”   她揉了揉眉心,卓苔这张脸和刚穿书的丁衔笛一样,笑起来却没最初那么灿烂了。   “我还有想知道的事,正好大荒之音的幻境能带我去看看。”   “不出意料的话,下一世就是娄观天了。”   丁衔笛贴在游扶泠颈侧,“你可以先离开,我会醒来的。”   “我不信!”游扶泠挣扎道,蛇尾摇摆,震颤洞穴,连雨丝都刮了进来。   “你听话嘛。”丁衔笛亲了她一口,“巴蛇留下就好了。”   “你不是不放心季师姐?别在这里提心吊胆的了。”   “我提心吊胆是为了谁!你别以为多亲两口我就会松口!”   丁衔笛笑得开心,“那做一次你会心软吗?师尊大人?”   她聊起游扶泠雪白的发,“阿扇这套皮肤实在漂亮,我好喜欢。”   “唔……虽然做小妈那套裙子也很漂亮,还是……呃,痛。”   巴蛇趴在一边装死,心里暗爽丁衔笛也有今天。   “外面水深火热的,你既然都知道怎么出去了……”游扶泠被亲了一口,正要继续说,丁衔笛又亲了她一口,“那你留一份神魂在这里,好方便唤醒我如何?”   “这样你在外边也能知道我在里头发生了什么。”   游扶泠:“你到底想知道什么?”   “桑婵就是我去围剿的那团黑气。”   那团黑气把她笼罩,里面有无数被吞噬的情绪,也有地下那些东西的怨念。   “我想知道万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就必须成为娄观天。”   “那你会想要改变。”游扶泠笃定道,“然后你就永远困在这里了。”   “是有这个可能,”丁衔笛深吸一口气,语气更软,“所以你留一分神魂给我。”   “关键时刻带走我。”   游扶泠眯着眼问:“那我若是不留下呢?”   丁衔笛耸肩,她们都没多少时间了,她肉眼可见躯体透明,游扶泠的元神也逐渐黯淡。   “一分就好,成为盘在我手腕的小蛇,像飞饼说的那样,半夜变成人和我……”   “为什么掐我?你之前半夜窥探我的梦境不是想知道发生了什么?”   “现在如愿以偿了又打算抽身走人了?”   丁衔笛怨声载道,“果然是我爱得比较多,阿扇根本不喜欢我。”   巴蛇在心里默念有病。   游扶泠这次没心疾都要被气出病来,始作俑者还摸了摸她的胸口,换了一副体贴的嘴脸,“前世不可改,但未来可以。”   “你的季师姐那么爱你,阿扇也不想遗憾吧。”   丁衔笛把人抱起,“虽然很遗憾不能睡一次,不过我们以后要睡的机会很多,不差这一次。”   她吻上游扶泠的唇,卓苔的灵力也尽数转到秋炫的身体,在对方衰败的最后一刻,保留住了原型。   “不用担心,我们在哪一辈子,都不会分离。”   游扶泠睁开眼,摸了摸手腕的镯子,一旁的道童急忙去唤主君。   法修却顾不上别的,检查了一遍的蛇鳞囊,巴蛇果然没有和她一起出大荒前境!   她分出的神魂也没有任何反馈,或许还未转世,又或者神魂太弱,不能连接转世的身躯。   “怎么样了?”倦元嘉匆匆过来。   “还差最后一世。”游扶泠眼眶微红,“你有天极道院那边的消息么?”   倦元嘉有些惊讶,“你不会为了季师姐的安危率先撤离了吧?”   游扶泠不言语,倦家的主君笑了一声,“丁衔笛可以啊,你现在越来越有个人样了。”   “有消息么?”游扶泠再次问询。   “有。”   倦元嘉正色道:“魔气肆虐道院,不少弟子撤离,也有其他势力趁乱想要掠夺灵脉,乱作一团了。”   她也面露难色,“那边的飞舟渡口彻底毁了,无数载着弟子的飞舟落海,死伤无数。”   九州各地封魔井溢出,连天极道院也沦陷,修真界都这般狼狈,更别提凡间了。   倦元嘉光维持棘州的秩序就焦头烂额,每日靠清心丹提神,不敢合眼,又怕明菁出事。   游扶泠:“明菁呢,你之前不是说她在崖州?”   倦元嘉颔首:“眼下这情形,找阴铃也难,正好顺道帮一帮道院了。”   游扶泠问:“可道院不是有那么多座师,也有院长神魂,怎会……”   “这不好说啊,当年碎骨天溪一战后灵脉就只剩一条了,魔族若是翻海而来,定然也需要天地灵气辅助。”   倦元嘉顿了顿,“那天极道院就是香馍馍,或许九州溢出的魔气都会去往那里。”   这也是隐天司担心的,就目前各州的消息汇总,溢出的灵气的确是去往无方岛方向。   可是必然途经人类居所,造成更大的伤亡。   “你确定要走?”倦元嘉问,“我也许久未收到季师姐的消息了,昨日倒是有炼天宗的弟子途经棘州,问了借了飞舟,说是路上遇到攻击。”   这情形说天下大乱也不为过。   倦元嘉叹了口气:“这才多少时日,怎么这样了。”   “要走,季师姐待我很好,既然丁衔笛说她可以出来,我便……”   游扶泠话未落下,分出去的一缕神魂忽然钻心的疼,像是有人捏住了她的七寸。   但她现在不是人么?   “你……”倦元嘉让人扶起游扶泠,“你身体不好,之前也是去道院温养的,真的可以……”   “在西海海底我已经过了升阶天雷了,境界提升,如今比之前好了许多。”   游扶泠闭了闭眼,那缕神魂居然在下一世还是一条蛇,被捕蛇人从山上抓走,于集市贩卖。   “我还是不放心啊,出点事丁衔笛绝对要扒了我的皮。”   倦元嘉思来想去,敲了敲掌心,“正好陨月宗那边说要过棘舟的昆仑镜渡口,你与她们同去好了。”   “领队的是祖今夕的师妹,虽是个卦修,但不比公玉家的眷族差。她的姐姐又是如今的宗主,定然有什么保命的东西,丹修嘛,药也多。”   游扶泠头痛欲裂,囫囵颔首,问:“她们何时抵达?”   倦元嘉:“还有五日,你可以稍作休息。”   “我也会给你准备要带的东西。”   她看游扶泠面色苍白,看巴蛇似乎没回来,叹气道:“你实在放不下,这几日温养温养也可以。”   “我家中也有灵泉。”   游扶泠说了句多谢,便去休息了。   卓苔身死魂消,她重伤的师尊秋炫化为小蛇藏于山林,神魂进入幻境的巴蛇打盹过头,再醒来发现自己被人捞走了。   “这是什么妖怪啊?蛇哪有丑成这样的?”   “你自己吃,我不吃。”   “别t啊,咱俩都饿多久了,宣伽蓝你不要装了,肚子饿得这么大声,吵死人了。”   “你自己肚子叫别赖我身上,”穿着深色道袍的剑修在溪边磨剑,边上还有一只拔了毛的鸡,骂骂咧咧道:“我造了什么孽,高高兴兴去报道,给我穿越。”   “好不容易考上的大学,不会回去又要高考吧?”   “总不能是死了,那我现在算什么?”   “这么吃会有寄生虫吗?”   “宣伽蓝,你嘀咕什么呢,杀鸡不会,拔毛拔不干净,你大小姐啊?”   比起磨剑少女声音的软糯,另一道声音怪粗糙的,粗糙得巴蛇差点热泪盈眶——   “小鱼啊啊啊!”   啪叽一声,巴蛇被一把剑弹飞了。   一袭玄袍的余不焕大叫一声,一顿乱劈,“什么玩意,我以为你把蛇弄死了,怎么是活的。”   “呀,它还掉毛,我吃不下,宣伽蓝,你自己吃吧。”   蹲在溪边的蓝袍女修骂声不断,靠北来靠北去,余不焕听不懂,“你还有靠山啊?”   宣伽蓝:“我不吃蛇,恶心死了,给我扔了!”   余不焕:“凭什么啊,我抢在捕蛇人之前捞走的,早知道捞那一条银蛇了,你都不知道那一窝蛇颜色挺多。”   “金的银的长毛的,我都快吐了。”   巴蛇:……   完了,睡过头了直接到新转世了。   阿扇是被卖了?   那款款呢?她的神魂就近投到蛇胎,这可怎么闹啊,当年到底是什么情况来着?   生火的余不焕没有本事,拔毛的宣伽蓝也没有本事,两个隔壁山头门派修炼的人互相看不上。   穿越的都穿了快一百年了还不能释怀,修为比高考模拟卷的分数还长势喜人,但宣伽蓝更想回家。   这次说有什么秘境大开,不同宗门的两个人因为宗门大比第一第二被凑到一起,不得不一块走。   深山老林,吃了太多鱼,彼此都恶心,想改善伙食也改不了。   巴蛇还没回神,拔毛的和生火的又打上了。   山啊水啊都爆炸,鸟也乱飞,巴蛇循着记忆去找丁衔笛,身影极快,但依然被余不焕瞧见了——   “宣伽蓝,我们抓的蛇跑了。”   宣伽蓝懒得理她,不忘把一手鸡毛味擦在粗嗓门还喜欢挤嗓子的余不焕身上,“又不是到手的秘宝跑了。”   “得了吧,你觉得这次洞府我们能抢到宗门要的东西?”   余不焕:“早知道做散修了。”   宣伽蓝:“我是破落宗门,和散修没什么区别,还不是被拉去凑数参加宗门大比被强行带走的。”   她欲哭无泪,“我一定要找到那个骗子卦修,说我能回家,害我把身上的东西都给她了,这人居然卷款跑路。”   “拿到宗门想要的法宝就可以离开了吧?”余不焕一身玄色衣袍,板着脸还挺有风范的。   若是刚穿越,宣伽蓝还会对此人有几分仙人滤镜,但见过她吃用剑串肉吃就受不了。   修仙还不是个普通人,不如回家。   玩手机吹空调哪个比不这里好。   “光凭我们是拿不到的,”余不焕懒得打了,瞧见那条蛇跑了,也懒得去追,“找个队友。”   宣伽蓝烤鸡烤得很生疏,还是余不焕拿走了她的柴火棍,从袖子里拿出盐巴撒上去。   “找谁?”宣伽蓝往后一仰。   青山绿水打斗后惨不忍睹,她挥袖后恢复了原状,“我没记错的话你很讨人厌吧?”   余不焕嗤笑一声:“彼此彼此,谁不知道你是个怪人,到处惹事。”   宣伽蓝扫过余不焕的长剑,上面还有她改造过的痕迹,好好的一把神剑,被她改造后品相低劣,丑陋不堪。   她吹了声口哨,“你应该感谢我,没有我往里面扔爆炸丹药,我们昨日都死在那老头的阵法下了。”   余不焕:“那你赔我。”   宣伽蓝:“没钱。”   余不焕:“吃我的用我的,脸皮那么厚跟我一块就别叽叽。”   “我也没全吃你的啊,你看你会做吃的么?辟谷了还吃吃吃,”宣伽蓝哼了一声,“这就脸皮厚了?我有没有吃你的用你的睡你的?”   余不焕:“哦,你还想睡我。”   宣伽蓝:“睡个屁!我是直的!”   余不焕撕开烤鸡,山林入夜,繁星点点,她笑了一声,“直的是什么意思?”   宣伽蓝:“和你说不通。”   她又诶了一声,“你是不是想找那个叫桑婵的组队?”   不远处有一座黔迢山,据说那里住着一个散修。   来历成谜,但修为很高,去哪里都带着一个孩子,有人见过她一人就闯过上古墓穴,并成功而返。   “是啊,”余不焕翻了翻烤鸡,“明日去碰碰运气,听说她养了个孩子。”   “让我想想怎么投其所好。”   巴蛇连夜逃离,但它变不成人,在幻境中发挥不了多少作用。   第二日余不焕和宣伽蓝起身前往去找桑婵,路上又把它捡回来了。   天蒙蒙亮,黔迢山下的集市热闹。   余不焕把蛇抓进随身的小竹篓,宣伽蓝面带嫌恶:“你怎么总喜欢这些稀奇古怪的玩意。”   巴蛇在竹篓里探头探脑,余不焕戳了戳它的脑门:“你在找什么?”   宣伽蓝:“它听得懂吗?”   余不焕:“那肯定听得懂,昨天听我要烤了它才跑的。”   “不过我在山上开了阵法,什么活物都能鬼打墙,你看,没力气了吧。”   巴蛇:……   宣伽蓝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你这人好下作。”   这样的话对余不焕来说是赞美,她嘿嘿一笑,“那你和我一起?对我芳心暗许?那我考虑考虑。”   穿越的人也抵挡不了这种厚脸皮,宣伽蓝嘴角抽搐,看向背篓里的蛇,发现它要溜走,提醒余不焕:“你的蛇要跑了。”   余不焕在竹篓外贴了符箓,并不担心,循着巴蛇的目光望去,“不是吧,你是蛇还想去卖蛇羹的摊位?”   宣伽蓝:“指不定还有它的兄妹呢。”   她穿越好多年,妖鬼都见过了,早就不一惊一乍。   “靠北,余不焕!那是不是桑婵啊!”   清晨的集市也有不少人,人群中的百姓大多粗布麻衣。   牵着小孩的高大女人看穿着没有任何修士的特征,但她的白发夹在黑发中格外明显,还牵着一个戴着面纱的小女孩。   同为修真者,自然对气息敏感,宣伽蓝和余不焕看过去之时,对方也看了过来。   集市熙攘,余不焕阔步走过去,不忘把竹篓塞给宣伽蓝:“带小蛇去找妈妈。”   “喂!”   宣伽蓝来不及阻止她,桑婵如今在修真界很有名气,年龄未知,独来独往,修为强悍,长得就够不近人情了。   一看余不焕就打不过人家。   这么一扔,符箓掉了,竹篓里的巴蛇跑了出来,迅速去找被困在铁锅里的阿扇。   要命了,款款去哪里了?   哦,她这时候也快死了。   余不焕朝桑婵走去,正好有农夫推着板车,上面盖着白布,因为颠簸露出一张泛着死气的孩子的脸。   因出现修真者警觉的桑婵忽然被牵着的小孩勾了勾手。   “师尊,这个孩子还活着。”开口的小孩自己稚声稚气,听来有些好笑。   板车路过,也有人问那农夫:“这是谁家孩子啊?怎么湿漉漉的。”   “早晨在水边捡到的,不知道从哪飘过来,我还以为是活着的呢,滚烫。”   “现在凉了。”   巴蛇撞开了铁锅,也没有找到本应该一锅出的金蛇。   总不会被吃掉了?   大荒之音的前境和从前如出一辙,怎么会改变呢。   锅子打翻,一锅蛇四处逃窜,摊主哎哟一声,也有行人尖叫。   混乱中桑婵抱起女孩,似乎察觉到板车上的小孩子有熟悉的气息,拦住了对方。   黔迢山上有真人是镇上百姓的共识,不少人都认得桑婵,农夫瞧见是她,恭敬地问道:“真人何事?”   桑婵:“把孩子交给我。”   余不焕站在不远处,错愕地看着桑婵救人,很快看着死透了的孩子活了,茫然地睁开眼。   此时一条银蛇也从人群中钻出,爬上板车,像是天性使然,钻进了孩子的衣襟。   巴蛇都来不及和游扶泠打声招呼,对方被救了的第一瞬间就去找丁衔笛了!   一条蛇也会叹气,宣伽蓝听了个正着,哪怕之前也见过妖族,难免毛骨悚然。   她赶在摊主抓蛇之前把这条丑蛇捞了回去。   巴蛇嗷呜挣扎,宣伽蓝提着竹篓好奇地问:“你真会说话啊?妖族?”   巴蛇:“我乃上古凶兽巴蛇是也!”   宣伽蓝一外地来的,不懂什么上古,她连自己老家上下五千年的历史都没学完,哼了一声:“是吗?那你变成超大妖怪给我看看。”   巴蛇t变不了。   它是天尊的眼线,也只有神才能使唤它,一行人里也只有丁衔笛有这个能力。   宣伽蓝:“算啦,既然你会说话,那余不焕肯定更喜欢你了,跟着我们走。”   不远处余不焕已经和桑婵攀谈上了,自发背起被桑婵救活的小孩,不忘套近乎,“桑婵前辈是住在黔迢山吗,我乃……”   话还未说完,她背着的女孩哇一声,都吐在了她身上。   余不焕:……   宣伽蓝笑出了声。   桑婵沉默良久,说了句抱歉。   还是她牵着的女孩更通人性,“前辈们随我入山吧。” 第115章   丁衔笛醒来置身一座茅屋,能听到风吹竹林的声音,鸟鸣压不过门外的交谈声。   全是熟人的声音。   “你和我们组队不亏的,我听说你曾经在拍卖行高价买了星陨盘,就是给你这个徒弟买的吧?”   这声音飘飘忽忽,听起来不像好人,明显是余不焕。   “就她这相貌,公玉家的眷族?怎么被你捡来养了?”   “我母亲救过师尊,她便收留我了。”这声音格外稚嫩,没有听过,结合上下,应该是公玉禄。   “公玉家的眷族都是先天卦修,修为……小家伙你身体不是很好啊。”   茶水的声音传来,另一道女声轻快又带着嫌恶,“余不焕你会不会说话,人家家长在这儿呢。”   这个时间点和余不焕在一块的就是宣伽蓝。   丁衔笛眨了眨眼,头顶还有块和茅屋格格不入的琉璃瓦,阳光洒下并不灼热。   “前辈是不会说话吗?”外头的余不焕又问。   桑婵也是这两年才逐渐有了名气,论年龄几人大差不差,但光看脸,桑婵成熟许多。   余不焕不知道桑婵模样之前,一直以为桑婵是力拔山兮的女修,没想到对方只是身量太高,隐于宽大修袍下的身躯估计很结实,坐在边上都挺有威慑力的。   “会的,只是师尊不擅表达,所以由我代为传达。”   十岁左右的女孩这年还叫典禄,公玉家眷族的特征甚是明显,她外出若是不用法术变幻就用普通的帷帽遮脸。   魔气凝成的人不通人情世故,养大孩子也磕磕绊绊,反而需要徒弟照顾。   余不焕看了一眼静默的高大女人,再看看熟练给她们添茶的小女孩,小声问宣伽蓝:“这真的是徒弟不是童养……”   媳字还未说出口,她就被宣伽蓝狠狠踩了一脚,宣伽蓝开门见山:“我和余不焕要去的秘境有前辈需要的东西。”   “我们二人的修为闯入那样的秘境恐怕十有八九会殒命,所以才找上门来。”   两个不靠谱的总有一个要靠谱一些,宣伽蓝姿态做得很足,还冲典禄笑了笑,“那个秘境还有能让天盲之人复原的法宝。”   听到这句,桑婵的神色才微微松动,“什么时候?”   典禄:“师尊,你身上还有伤。”   余不焕:“伤?”   典禄颔首:“师尊为了我结了很多仇家,也有人悬赏师尊。”   宣伽蓝也略有耳闻,“但你师尊很厉害啊,不都是有来无回,到底是何门何派啊,这么厉害。”   典禄没有回答,桑婵摇头,“无须在意,几时启程。”   余不焕:“前辈痛快!秘境距此地两万里,靠近西海,但在群山之中,已经有不少门派派人前去了。”   桑婵相貌成熟,五官并不精致,多看两眼也很难记住,印象深刻的特征反而是宛如水墨晕染不完全的发,外貌看着不老,却一脸苦相。   “阿禄在家等我。”桑婵说。   典禄似乎想跟着,才伸出手就被桑婵握住了,“你让我救了一个孩子,她需要人照看。”   余不焕没想到桑婵这么好说话,乐呵道:“我看那孩子病恹恹的,估计不好照顾。”   她也大方,起身说:“我身上丹药多,看看去。”   丁衔笛早就醒了,这次她意识恢复,反而是有游扶泠一分神魂的小蛇盘在她手上,像是睡着了。   很快有人入内,瞧见醒了的孩子,哟了一声,“眼睛怎么是金色的?”   宣伽蓝跟在身后,倒是想起集市上满地爬的蛇,有一条爬上了这小孩的身上,拉起余不焕警觉地后退:“小心,可能是妖。”   宣伽蓝刚穿越是个身份地位的小门派弟子,干的杂活还都有生命危险,若不是遇见余不焕,两个人在同一个任务得了机缘,恐怕都是宗门垫底的货色。   余不焕:“又不是没见过妖,人比妖还坏呢,你忘了咱俩出任务被同门背后捅刀了,还是妖族把咱俩救下的。”   比起穿越的宣伽蓝时刻警惕,本地的余不焕多半凭本能行事,她笑着问床榻上的小孩:“叫什么名字,多大了,父母在哪里?”   丁衔笛:……   她看了看盘在自己手腕上的游扶泠,也没想到自己居然和游扶泠成了一窝出生的蛇。   一窝但都不是亲生的。   还是一金一银,这多不好啊。   加上巴蛇都成金银花了。   上辈子做师徒一起被围剿,前尘往事又过去多年,当年的黑气都变成了人在世间游走许久。   秋炫伤势太重无法化形,反而是弟子卓苔被捕蛇者捉走后本能化人逃走了。   结果掉入水中,差点把自己淹死。   丁衔笛顶着小孩的脸说话也不利索,连比带划半天,余不焕哦了一声:“没有名字,不知道多大,也没有父母。”   宣伽蓝:“你没资格给她取名字,不是你救下来的。”   正好桑婵带着典禄进来,余不焕问:“这小孩病歪歪的,不好养活啊,还不是人。”   她上手很快,灵力过了一遍丁衔笛的身体,唉声叹气,“怎么还少了一根骨头?这都能活?”   典禄是个瞎子,什么也看不见,似乎对茅屋的布局很了解,去一边柜子拿了一套新衣服。   又走到桑婵身边,女修低下头,听过后说:“可是我不会教。”   她们试图相依为命,似乎从人情世故上看,还是小朋友更胜一筹。   宣伽蓝不掺和这种事,一心想回家,更不会收徒。余不焕就是个窜天猴,自己没有定性,收来的徒弟被折磨致死的概率极高,还是算了。   她还插嘴:“收呗,也能喊我一声师尊。”   宣伽蓝:“人家收徒你也要蹭,爱占便宜。”   这二人毫无修真界高手的风范,典禄即便看不见,也被这种拌嘴逗笑。   她自幼沉稳,看不见也故作坚强,桑婵很少看她笑成这样,也对这二人态度好了许多。   “这样师尊远行,我在家中也有事可做了。”   典禄握着桑婵的手,“我就是大师姐,她是二师妹。”   “家里就是要越热闹越好。”   丁衔笛想:这就是师妹这么多的原因?   这一屋子的人已经够热闹了,最终宣伽蓝和余不焕也加入取名字大战,在外头打了起来。   屋内的桑婵走出去劝架,典禄把字典放到丁衔笛手中,“二师妹,我看不见,你指几个字,做你的名字好不好?”   丁衔笛声音滞涩,过了半晌才说:“你选。”   装着巴蛇的竹篓掉在地上,终于因为余不焕和宣伽蓝打架可以爬出来,刚爬进茅屋,就看红眼睫的小女孩指了指字典上的字。   这段过去还是过去。   什么都分毫未改。   桑婵的二弟子还是娄观天。   丁衔笛惊讶的不是名字而是典禄很快拿出来的盲文字典,她这一次入大荒之音前境比梦中更清晰。   也知道了桑婵是魔族,她本以为桑婵养大公玉禄另有目的,却没料到一个魔物似乎也尽心尽力。   “二师妹,你不要害怕,师尊人很好的。”   “你是妖族也没关系。”   典禄声音轻柔,和丁衔笛说了很多。   宣伽蓝和余不焕在黔迢山留了两日,第三日和桑婵启程前往秘境各取所需。   黔迢山外围有桑婵设下的结界,即便是修士也很难进入,巴蛇也因为是蛇被留下了。   夜晚丁衔笛单独睡在茅屋,典禄在隔壁桑婵的茅屋入睡。   她问巴蛇:“你要不先走吧,阿扇一个人在外头我也不放心。”   巴蛇:“你就非得留在这?”   丁衔笛:“灵光不也没有收集完全?”   她戳了戳巴蛇的脑袋,“这也是我要的东西。”   巴蛇正要说话,忽然丁衔笛的手腕传来声音,一直沉睡的小蛇睁开了眼,“我能听到你的声音。”   游扶泠已经乘上了前往崖州的飞舟,路途颠簸,声音嘈杂,“我联系上了明菁,我们在崖州的渡口见面。”   丁衔笛t:“不想我吗?”   还以为她要说些什么有效信息的游扶泠沉默半晌,“不想。”   丁衔笛:“你骗人。”   游扶泠:“你声音听着就是个小孩,谁要想你,我没这么恶心。”   丁衔笛:……   “你知道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吗?”   她戳了戳小蛇的脑袋,幻境外的游扶泠似有所感,这条蛇亮出獠牙,似乎要咬丁衔笛一口。   丁衔笛:“真凶。”   游扶泠:“所以你现在又是病秧子了?”   丁衔笛:“是啊,你更是重量级,好像一直是蛇的形态,按照天极道院说的琉光历史,我还是有必要身临其境体验的。”   她们都致力于弄明白前因后果,也都明白或许她们长大的原世界并不是真正世界。   可父母是真的,感情也是真的。   这种亦真亦假更折磨人,如果没有彼此,或许都快疯了。   “不是怕蛇么?”飞舟凌空,游扶泠往下望去,魔气溢出,以令人头皮发麻的速度侵蚀各州,整个崖州已经笼罩在黑气之下,连无方岛外的海水也变黑了。   她和季町彻底失联了,炼天宗的门人早有一部分前去支援,游扶泠此次跟着的是陨月宗的队伍。   她独来独往,陨月宗的门人虽好奇,也并未叨扰她,只是私下议论炼天宗的天才怎么面纱没了,长得倒是不令人失望。   丁衔笛现在短胳膊短腿,自己看了都好笑。   “咱俩都拜堂几回了,虽然没有宣誓,好歹也是妖魔不能移,白首一人心啊。”   彻底捅破输赢的窗户纸后,丁衔笛不吝情话,游扶泠反而不太习惯了。   她不说话,丁衔笛又戳了戳小蛇脑袋:“阿扇?”   游扶泠:“没空理你,你变大了再联系我。”   小蛇又闭上了眼,盘在了丁衔笛手腕。   丁衔笛哼了一声,学得惟妙惟肖,“害羞什么。”   *   丁衔笛在幻境的时间与游扶泠在外头的时间流速不同,游扶泠分出去一抹神魂跟着丁衔笛长大,偶尔小憩,也算在里面陪着丁衔笛在里头玩。   丁衔笛做娄观天简直集了之前所有病弱大成,多走两步都喘气,心是好的,人是碎的。   桑婵收她为徒全凭首徒心思,但老二弱成这样,魔气化成的人也有些无奈,后来外出又捡了老三和老四。   黔迢山越发热闹。   因为之前和桑婵一起闯过秘境,余不焕和宣伽蓝也偶尔来此地拜访。   两人感情时好时坏,都离开宗门做了散修,本以为会结为道侣,却也保持拆伙的状态,隔三差五撺掇桑婵的徒弟跟她们走,但绝对不过问典禄。   毕竟这个家没有典禄也得散。   师尊是个不会教的木头,也不懂人情世故,在外一通乱杀,回家处理完毕不留一丝血腥味,储物灵珠塞满送给徒弟的礼物。   余不焕没少和宣伽蓝念叨这不是童养媳是什么,她当年没猜错。   修士的百年如水流过,当年病歪歪的小孩长大,几乎没出过黔迢山地界,小五是娄观天难得出门一趟捡回来的小丫头。   别人卖身葬父,她卖身葬狗,据说刚出生就是被狗扒拉走养大的。   恶犬保护小孩,可惜年老死去,吃着残羹冷炙长大的孩子差点就把自己卖到猎户家做童养媳。   被大师姐打发下山买布料没买到,去了隔壁镇上的娄观天花光了布料钱,买走了五枚铜板到手的小女孩。   小五也不仅仅是第五个弟子,更是五枚铜钱的意思。   得知二师妹没买布料的典禄也不生气,带着小五去梳洗。   外出归家的桑婵洗去一身血腥,收敛好魔气进门,发现自己又多了一个徒弟,也没多说什么,给小五取了名字,小孩就在黔迢山留下来了。   百年后的茅屋变成了外表气派的楼阁。   地下爬上来的魔在外奔波似乎为翻海准备,偶尔外出很长一段时间,却不忘给家里的孩子改善生活。   典禄的书籍卷册全是桑婵亲自做的盲文,老三老四没少说师尊老糊涂。   修真者就算是盲的也不用摸着凸起的点点读书,更何况大师姐还是卦修,她们捉弄小五都能被算到,实在太可怕了。   指不定知道她们这群人什么时候死。   每个弟子都有单独房间。   游扶泠这一世做一条小蛇,在其他人眼里,这条蛇来历成谜,似乎是二师姐豢养的童养蛇。   哪怕百年过去,也没有变成人,不妨碍老三和老四嚷嚷二师姐早早进屋歇息就是为了和美艳蛇妖颠鸾倒凤。   “怎么样了?见到明菁了?”   丁衔笛看蛇醒了,问道。   游扶泠上辈子是妖,依然经验不足,歪歪斜斜趴在枕头上,这个视角看丁衔笛很是怪异。   她过了许久才道:“见到了,她说有了阴铃的消息,但她赶到,阴铃又不见了。”   “天极道院的护院阵法已经开启,由于不少弟子宗门的飞舟进入,还是……”   游扶泠叹了口气,丁衔笛眯着眼看她。   她做小蒲大人的时候眉目灵动,性情还是跳脱的。   做翟索的时候是长女,妹妹们不争气,族中虎视眈眈,气质符合名字,萧索游离。   做徒弟卓苔也是从小长大的,或许是全然沉浸,压抑的感情也影响了她的性情,也不太明媚。   娄观天的面容最接近游扶泠眼里的丁衔笛,神魂也如假包换。   游扶泠说不想,实际上想得很。   丁衔笛表面好说话,什么以和为贵,固执起来没人劝得动。   譬如留在大荒之音前境,这几日为了阴铃与公玉家和其他修真者缠斗,明菁也得出公玉凰还吊着一口气的消息。   或许公玉家也可以通过公玉凰的状态判断丁衔笛的生死。   这几乎是无人生还的大荒之音前境,即便活着出来的,都心智残缺,余生尽毁。   公玉凰哪怕两败俱伤,也要重创丁衔笛,就是为了报仇。   游扶泠不咸不淡地描述了外面的局势,看丁衔笛都快睡着了,忍不住咬了她一口。   这辈子做蛇还是一窝出的,丁衔笛没告诉游扶泠自己和她的感应更强烈了。   “我在听呢,没睡。”   丁衔笛勾手,捧着小蛇,望着这双竖瞳,仿佛能看见游扶泠,“你比以前有人情味了。”   喜提小蛇皮肤的游扶泠又咬了丁衔笛一口,“骂我。”   丁衔笛:“我看你没事去抬杠也能赚不少钱。”   她唉了一声,眼睫在烛火下眨啊眨,夜晚的黔迢山能听到竹海声声,还夹杂着某丹修师妹的爆炸声。   似乎从这里开始,老四窦宁就走上了邪路,丁衔笛没少猜测后来陨月宗招生是按照炼丹爆炸的次数作为考核标准的。   游扶泠:“总之……情况很不好。”   “你的身体呢?”   海底神女墓中丁衔笛为了对抗公玉凰铤而走险试图解开道侣誓约,天雷无差别落下,哪怕公玉凰给她扛了一半,还是没能解开,或许也有海水隔绝的缘故。   虽然知道游扶泠不会介意危难关头的下策,丁衔笛也不会主动提起。   多少还是有些心虚的。   “你离开道院后身体就一直不好,”丁衔笛唉了一声,“要是灵脉能被带走就好了。”   “明明我们已经是道侣了,你的修为也突破元婴……”   丁衔笛一陷入思考就嘀咕个没完,游扶泠摆了摆尾巴,“比之前好了许多,不用担心。”   “法修本来就脆,你是脆上加脆,”丁衔笛翻了个身,“明菁呢,三番五次扑空,不会气得和倦元嘉发火吧?”   游扶泠:“你当她是你?”   “我是这种人?”丁衔笛笑了一声,“她和梅池都想妈妈,我们也是。”   她想到做游扶泠徒弟的那一辈子,“都说做母女的前世有缘,也不知道我妈上辈子是不是……”   游扶泠:“我妈妈才不会是那个讨人厌的皇后。”   丁衔笛笑了,“你那辈子不是权倾朝野的公主,皇后对你不好?”   游扶泠:“不是生母。”   “也不一定是亲生母女来世就是母女的吧?”丁衔笛笑着说。   她以前分明不在乎什么前世今生,游扶泠也发现她有些变了,做蛇摆脱不了吐信子的本能,她问:“那你觉得谁会是我的妈妈?”   丁衔笛也把经历过的幻境过了一遍,“我想想……”   “最有可能的……”   小银蛇乖乖地盘在她的手腕,丁衔笛悲哀地发现世界上真的有情人眼里出西施,她居然觉得蛇也挺可爱的。   难道是巴蛇太丑了?   绝对是这样吧!!   “最有可能……”   她重复好几遍,游扶泠等得不耐烦了t,又要咬她,丁衔笛掐住舌头,手指抚摸野兽的獠牙。   做娄观天丁衔笛才彻底掌握了化蛇的方法,很迅速化为金蟒,卷住了游扶泠。   游扶泠:“问你话呢。”   尾巴交缠,丁衔笛玩得不亦乐乎,含糊说:“那就是宗主吧,我做卓苔的时候,她对你那真是没话说。”   游扶泠:“那是我师姐。”   丁衔笛:“长姐如母啊,那不是更好。”   她显然进入胡言乱语阶段,试图找找兽类交尾的玩法,游扶泠却没闲心和她多聊,天极道院水深火热,她也只是短暂休息来一趟,很快银蛇合眼,像是睡着了。   门外有人敲门,丁衔笛迅速化为人形,敲门的是小五,她也见到灯影洒在屏风上的一幕,心想三师姐四师姐说的果然是真的。   “二师姐,飞饼不见了。”   门打开,披上外袍的丁衔笛已经明白时间差不多了,“她许是回妖族了。”   小五早就长大了,她资质平平,哪里都一般般,百年修炼,又有丹修师姐投喂美容丹,她的容貌维持在十八左右,看着还是很小师妹的。   若是再不精进,寿元也到此为止,顶多死时能维持这般面容。   同样被丁衔笛捡回来的妖族飞鸟和桑婵门下的弟子暗生情愫。   师尊自己都摸不透和大师姐的关系,更不在意弟子们的糊涂账。   老二与蛇缠绵,没有参考价值。   老三老四成天打架,更像宣伽蓝和余不焕2.0。   小五怕典禄,总觉得大师姐什么都知道,好像早就看透所有人的命数。   她还是喜欢和二师姐说话。   哪怕大家年岁不小,丁衔笛依然把小五当成小妹妹。   小师妹和小师妹也不一样,梅池是个大愚若智的饭桶,小五就没那么野性难驯了。   可能野性都点到了飞饼那,直接和一只鸟私定了终身。   看小五不说话,丁衔笛问:“你要去寻她?”   小五有些犹豫,“我可以去么?”   雨山道人在外头名号很响,也和余不焕还有宣伽蓝声名远扬有关。   桑婵的弟子也传得扑朔迷离,每月下山给百姓卜卦的典禄被吹成了大罗金仙。   炼丹老四也成了药王,就差给她修道观了。   老二和老三都是剑修,娄观天是病秧子宅在山上,老三御剑飞行到处历练,难得回一次,也只有小五没有名气。   传来传去,多半说桑婵只有三个弟子。   小五也没怎么出门过,丁衔笛知道她在害怕,又想起已经跟着飞饼跑去照洲找祖今夕的梅池。   游扶泠提起还有些无可奈何,丁衔笛想:飞饼是不是也有遗憾呢。   “那我与你同行。”   丁衔笛本应该顺着的记忆回答,话到嘴边还是改口了。   小五惊讶又担忧,“二师姐,可是你的身体……”   丁衔笛:“不必担心,多嗑几颗丹药就好了,我还是剑修呢,别小瞧我。”   桑婵做师尊还比游扶泠做师尊靠谱些,是个表面冷淡的老实人,赞美也一板一眼。   百年过去,丁衔笛还是很难想象这样的人居然是颠覆琉光大陆的始作俑者。   但……   若是一切溯回,自己才是万恶之源。   她叹了口气,小五想了想还是摇头:“我自己去。”   这像是打游戏无论选哪个答案下一关还是一样的,丁衔笛有点理解为什么有人出了幻境失心疯了。   没什么比这种无法更改的过去更折磨人。   丁衔笛:“你从未下过山,真的要去?”   “飞冰一声不吭离开,我怕她出了意外,”小五拿出一片羽毛,“这个都联系不上她。”   “她说自己是妖族少主,定然是族中有事。”   丁衔笛开了句玩笑:“若是她在族中有未婚妻,你会如何?”   小五又改口了:“那二师姐随我同去。”   丁衔笛差点咬到舌头:“什么?”   卢追云:“若她真的有,我要把她杀了。”   “小追云……”丁衔笛虚弱地开口:“在别人的地盘杀别人的头,你忘了二师姐柔弱万分了?”   陷入幻想的师妹眼神冒火,“那师尊也会给我们报仇的。”   丁衔笛:……   你和梅池也没什么区别,难怪飞饼这么宠爱梅池。 第116章   崖州渡口,飞舟俱灭,烟尘滚滚,魔气的攻击越来越强悍,现场还有不少隐天司人的尸体。   游扶泠睁开眼,正好明菁递过来一颗丹药。   她服下后问:“我睡了多久?”   明菁:“半炷香不到。”   游扶泠在西海重伤醒来也未有多久,明菁并不惊讶她的体力。   此行若不是游扶泠加入,恐怕无方岛的采珠人都会被魔气侵蚀殆尽。   魔气带来的恐慌席卷琉光大陆,百姓流离失所,连修士都朝着照洲奔去,希望天都收留,似乎那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天极道院的护院阵法开了一个洞,她们站在山头远眺,清晰地看到魔气通过缝隙钻了进去。   无方岛拥有琉光大陆最后一条灵脉。   天极道院建在灵脉之上,遥遥看去,整个九州溢出的封魔井魔气似乎都是往同一个涌去的。   三宗共商大计,并未轻举妄动,奈何其他宗门和小世家怕弟子和门人受魔气侵蚀死去,纷纷来接,反而露了破绽。   明菁看游扶泠还不太清醒,低声道:“你留在此休息,我……”   她们所在的是崖州的封魔井观测点,平日都是隐天司的人在此瞭望。   如今井箍出逃,魔气溢出,隐天司也自顾不暇,跟着明菁来此的倦家人驻扎在此。   “我要去。”   游扶泠望着那个阵法缺口,道院座师众多,还有首座残魂,不是轻易攻下的地方。   只是受魔气影响,天极令失去作用,里面灵气紊乱,松信和联络符箓都无法起效。   游扶泠念着季町,很不放心,“我要亲眼见到季师姐。”   这几日她路上也见过炼天宗的弟子,不少还在道院的也被送出来了,唯独没有季町的消息。   明菁:“那便一起。”   游扶泠刚起身,不远处就有飞舟横冲而来。   崖州的渡口早已瘫痪,不少人的飞舟矿气泄露,也不好飞了。   随行的倦家人正和陨月宗的门人检修飞舟,在无数坠落的飞舟下,这一架不受魔气影响,玄桨轰鸣,游扶泠甚至听到了发动机的声音。   她望着这架不同寻常的飞舟,瞥见上面的蝶翅纹,“这是练翅阁的飞舟?怎会在此出现。”   她们一行人离开道院前往缅州路上就见过练翅阁的标志,游扶泠也在西海的小镇见过贩卖天绝的店铺。   哪怕丁衔笛还买过天绝骨,游扶泠却本能厌恶这个组织。   就像丁衔笛问她的那个问题一样。   如果你也是读者,你选机械飞升还是大道飞升?   游扶泠什么都不选,丁衔笛还兴冲冲告诉她自己选的是机械飞升。   但没办法,穿书后已经在天极道院了。   她显然对修真世界的机械元素很感兴趣,前往西海路上还说找到祝由鼎碎片后就去照洲玩玩。   照洲的天都是修士聚集地,什么奇珍异宝,地下黑市,正规的拍卖行应有尽有,搞不好有我们想要的拂雨斗转箓和其他东西,什么灵光天烛啊,哦这个已经知道了。   丁衔笛很少有消沉的时候,尾音扬起,棺啊和阿扇循环往复,凑近问游扶泠,你难道不想去吗?   游扶泠推开凑近的脸,冷淡地说:“不想。”   丁衔笛像是吃透了她的口是心非:“那我想去怎么办?”   游扶泠:“你自己去。”   丁衔笛明明是条蛇……不,她或许非人非妖,也不是一般人幻想中的天神,比普通人还黏糊,非要磨到游扶泠改口才罢休。   “是练翅阁。”明菁的回答打散了游扶泠的愣神。   法修如梦初醒,惊觉自己居然如此思念丁衔笛,明明她们方才在幻境里神魂相会。   游扶泠忽然问:“你会想倦元嘉么?”   明菁蹙眉思考失去通道进入道院的路径,冷不防被这句话问得趔趄,“什么?”   她外貌高洁端庄,性情沉稳接近刻板,情爱两个字实在难与她挂钩。   在明菁眼里,游扶泠也是如此,她咳了一声,“这么重要的时候,问这些没用的做什么。”   游扶泠看了她一会,扫过她插在头上明晃晃的紫色羽毛,哦了一声,若无其事转移了话题,“练翅阁到底是站在哪一边的?”   “隐天司掌管修真界名册,天极道院的首座与她们的祖宗还是旧友,练翅阁的阁主却从未出现过。”   明菁抱着手臂站在一旁,盯着日暮后昏暗天色下亮起t的练翅阁彩雀纹,“据我所知这个组织什么都沾一些。”   “隐天司荒部不少是练翅阁改造过的修士,修真世家也有客卿有这样的身体,道院……”   明菁也有说不准的事,思忖片刻道:“我们用的天极令,本源也是矿气催动的。”   “矿气行只负责开采,做这些的都是练翅阁。”   “若是交集,他们已是修真界无法切割的一部分了。”   道院外,机械飞升和大道飞升相处和谐。   只是如今灵脉只剩一条,不说修士,万事万物都息息相关。   草药效果大不前,妖也没那么容易开灵智……   丹药无法生死人肉白骨,断掉的手也无法用术法接起。   练翅阁用矿气炉火纯青,若是下定决心想继续活下去,进入练翅阁,接受改造后也自然成了机械飞升派。   游扶泠:“那岂不是他们才是掌握琉光大陆命脉的……”   明菁点了点头,“不过传统修真也不曾彻底没落,我们不依靠矿气也能生存,若是接受改造,没有矿气和矿液,难以为继。”   青川调就不遮掩她身上改造过的痕迹,神女墓一战中司寇荞和公玉家的不少长老也是如此。   游扶泠望着在吹角声中望着道院阵法豁口而去的练翅阁飞舟,问:“那我们的飞舟何时修好?”   “练翅阁和公玉家也做交易,什么都掺和,此时去道院恐怕不算中立。”   话音刚落,飞舟维修师上前:“禀告明君使,飞舟的矿气用尽,我们的备用矿石路上尽数丢失,若是要等棘舟那边送过来,还需要几日。”   明菁脸色一白,身旁的法修却凌空起阵,符箓随着她的灵力画下变为一叶扁舟。   游扶泠跳上这艘小舟,对明菁道:“一炷香的时间,我们潜入练翅阁的飞舟进入道院。”   明菁都被她的胆大吓了一跳。   她的性情摆在那,也说不出什么你疯了之类的话,“整个修真界的飞舟维修师都出自练翅阁开设的课堂,你可知……”   “知道,”游扶泠又忘了眼那飞舟,不仅有蝶翅纹,飞舟的整个造型都像蝴蝶,船桨都是蝶翅的外观,在昏黄的天光下妖异非常。   “外边三层符咒,或许还有矿气加持。”   “但我不想等了,你若不去,我自己去。”   明菁别无选择,只好跳上了游扶泠的小舟。   天极道院内灵脉的清气与源源不断入内的魔气抗衡,昔年修炼的山峰毁去不少,弟子们齐心护法,试图驱逐魔气。   可惜内部也有不少沿着阵法破洞进来趁机抢劫的修士。   座师们与他们相斗分身乏术,副首座和剑冢的管理座师合招撞上公玉家的阵法,发出天崩地裂的轰响。   季町送走了宗门内的弟子,赶来相助,没想到副首座被人暗算,命悬一线。   练翅阁在九州存在特殊,明菁这些年在倦家也和练翅阁有些交易。   大家族事务繁多,倦元嘉能力不错,也不喜欢一个人担着。   若是与她成婚的是散修,只要不是其他两大世家的人,或许还没有这么多顾忌。   明菁从前也不是没有撞见过长老对倦元嘉的「提点」。   主君只是摇头,说道侣是一辈子的道侣,不用担心。   长老用倦元嘉和明菁不是天阶道侣反驳,倦元嘉只是笑笑,说道侣誓约只捆绑余生,不捆绑人心易变。   明菁脚步顿住,倦元嘉站在回廊转角,池中荷花盛放,她推了推长老,喊了声姑姑。   我相信明菁。   明菁没有走过去,她转身离开,没有听到这样的话而沸腾,一如既往出任务。   时间可以证明很多,跟随她的倦家人都算见证。   “明菁,小心!”   她和游扶泠登上练翅阁的飞舟。   小舟隐去,成为缠在游扶泠指尖的指环,明菁和她分别贴在飞舟暗舱两侧。   宛如蝶翅的船桨隔开天光,偶尔能传来外头的轰鸣。   巡逻的练翅阁下属经过,经过改造的眼眸扫过暗处,似乎没觉察出什么异常,缓缓离去。   脚步声远去,游扶泠这才走出立柱。   明菁扫了眼周围,练翅阁的飞舟与寻常飞舟内部也不同,无数齿轮精确咬合,仪器滚动的声音和矿气蒸发的闷声相合,莫名带来一股压力。   普通飞舟用矿气结合符箓催动,游扶泠和明菁起诀掩饰行踪,一边观察。   心想这不是蒸汽船吗?太怪了。   就算接受了各个州部之间有和现代无异的高楼和霓虹,游扶泠依然震惊这样的东西。   大荒之音幻境里的前世和如今完全不同,若要用分割线判断这个世界的古今,也只有那场碎骨天溪之战了。   飞舟前行,还有报站声响彻内部。   “前方到站天极道院,请乘客做好降落准备。”   气流颠簸明显,明菁望向木板缝隙的外面。   这架飞舟精准地穿过天极道院的阵法漏洞,还撞开了不少趁机抢劫的队伍,半空中鲜血淋漓,若不是明菁躲得快,或许肉沫都要洒进来了。   练翅阁在九州并不神秘,但从未有人见过阁主,传闻阁主通体缭绕一团黑气,难以辨认性别。   这年头世家客卿门槛高,隐天司又要考试,钱多事也多,不少人选择投靠练翅阁。   但天极道院的弟子选不得,他们并不主张机械飞升。   游扶泠和明菁是从右侧船桨漏洞进来的,只等着飞舟彻底进入天极道院就跳下去。   她们对视一眼,明菁先一跃而上,游扶泠的指环一同落下,托住明菁。   正当她也要跳下去之时,飞舟颠簸,舱内响起尖锐的警报声——   “非法入侵!非法入侵!”   船桨转动的频率几乎到了搅拌的程度,明菁眼睁睁看着船桨收起,连带着游扶泠一起卷了进去。   明菁瞳孔骤缩,还未出声,残留着游扶泠灵力的小舟把她送走:“帮我找到大师姐……你先行……”   警报声后,飞舟内部喷出一股气体,游扶泠来到天极道院地界平复的灵气直接熄灭,她错愕地发现自己无法使用术法了。   哒哒的脚步声随着上层舱门打开响起,一道披着斗篷的身影如鬼魅落下。   矿灯随着由近及远的脚步声亮起,光影变幻,来人斗篷下的脸隐没在黑暗中,看不真切。   游扶泠靠着舱壁,被无形的一股力量捆得不能动弹。   灵气和咒决都无法使用,她手上还有丁衔笛留给她的……   “我们的,飞舟,什么时候,能被外来的,老鼠,搭便车了?”   这声音符合外形的鬼魅,还有重影,更像是人声经过后期渲了电音。   太耳熟了。   游扶泠猛地抬眼,只看到那人戴着一张铜钱面具,上面的字不似琉光大陆的通用文字,反而很像……   丁衔笛修炼的那卷,经由裴飞冰送给她的修炼卷轴上的字。   游扶泠看了半晌,只认出上面写着金玉通宝。只是面具和焊死了一般,也不知道眼前人是怎么注视的。   “丁衔笛,你有病吧?你现在改喜欢做老鼠了?” 第117章   游扶泠从前和丁衔笛在很多比赛见过,大家都是家族培养的继承人,至少明面上要保持样样精通。   纵然在这个世界没有人修音,不妨碍区别恋人的本真音色。   游扶泠眯着眼望着居高临下看着她的黑袍人,“你的身体不是应该在棘州么?还是这又是你的幻境?”   许是前几次的前世幻境带来的认知,她并不觉得丁衔笛变成这副模样有什么值得惊讶的。   没记错的话丁衔笛在学校还老爱角色扮演,游扶泠在家刷她动态都刷不完,也不知道哪来的愤怒,更多的羡慕她身边的人,能和丁衔笛靠得那么近。   脸上的符箓消失后,游扶泠一张脸和从前一模一样。   大荒之音幻境里丁衔笛记起一切后说起符箓,说在海底墓和公玉凰决战的时候差点护不住心魂,被天雷劈下来落到赤金伞上的符咒发光,还吸走了你脸上天生的符箓才挡住一击,给自己留了一条小命。   说这话的时候丁衔笛还顶着翟索的皮。   在外头装得一派大家之主作风的人贴在继母的脖颈,黏黏糊糊说谢谢。   游扶泠自己都不知道发生了这样的事,她生来体弱,家里人都说她命不好,只好靠名字企图改一改。   这算改了吗?   和丁衔笛在这样的世界相逢。   甚至相爱。   可是依然有看不见的东西阻挡她们,企图分离她们。   游扶泠缓缓起身,熄灭的感应矿灯因为她的动作亮起,她在幽蓝的光线下注视着对方。   黑袍人没有退后,周围传来吱哇乱叫的声音:“你这个修士居t然敢对阁主不敬!就应该把她肢解!”   “肢解!”   “剥骨!”   “分离!”   四周响起无数附和声,在密闭的空间内很容易激起人的战栗。   游扶泠掐了掐自己的掌心,她无比确认这人的声音,但无法判断这是幻境还是真实。   失去了灵力的修士只是普通人,她更是依靠灵力存活的。   她如今比普通人还普通,只剩下丁衔笛留给她的最后一件法宝。   戴在游扶泠的指尖,比起昂贵的指环小舟,更像是地摊上的半成品。   也的确是半成品。   丁衔笛在铸剑课上屡战屡败,天之骄女的人生中最痛苦的考试莫过于此。   游扶泠因为不是一个专业的逃过一劫,也耻笑对方做出来的堪比水果叉武器。   丁衔笛报复她的嘲笑,在缅州城的时候买了几个地摊金属小串,改了又改,做成了法器缠绕在游扶泠指尖。   这不是戒指,也不像承诺。   她们很少送对方东西,也不知道怎么郑重,只能掺杂着无伤大雅的玩笑送出,连功能介绍都伴随着嬉笑。   这好像也是她们独特的相处。   明菁和倦元嘉不这样。   梅池和祖今夕也不这样。   眼前的黑袍人给游扶泠都是感觉太熟悉了。   对方忽然伸出手,轻而易举勾走了游扶泠的指链条,游扶泠这才发现这个人的手不是血肉做的。   和青川调一样。   游扶泠不敢确认,疑惑地试探:“丁……丁衔笛?”   这道声音含着电流,感应矿灯随着她说话起伏,“那,是谁?”   “阁主阁主!她是游扶泠!炼天宗的!”   “阁主阁主!丁衔笛是她道侣!前阵子不是好多修士返厂吗?还有的要求无理由退换,都是她们在西海打架闹的。”   “阁主阁主!……”   游扶泠这才看到出声的是什么玩意。   因为太黑了,没有光扫过,几乎分辨不出。   黑毛球一样的东西也有下眼睫毛,声音和小孩一样,也有电音,听得游扶泠头疼。   练翅阁的阁主……   这么神秘的人为什么会亲自上飞舟去天极道院?   她为什么和丁衔笛声音一模一样?   游扶泠呼吸越发急促,失去灵力她的身体比原世界还脆弱,船舱隔绝一切法宝,很快她又跌坐了回去。   “她晕了!”   “她是小偷!”   “她是老鼠!”   “把她抓起来做成实验体!”   “阁主阁主!”   吵得要死,游扶泠大口呼吸,眼前人抬起掌心,眼前浮现出的是她和丁衔笛在缅州城一路去西海的画面。   这手的功能也和青川调一样,丁衔笛之前也很想要来着……   游扶泠身上还有丹药,她正要给自己喂一颗,冰凉的机械手伸过来,撩开她垂落的发,似乎在确认什么。   “天绝,和,地尽。”   “和,天绝,结合的,地尽。”   “原来,是你们,助,宣香榧,得到的,祝由鼎碎片。”   诡异的断句,回声伴着冰凉的手指在游扶泠脸上掠过。   这种抚摸换个人做都算暧昧,但练翅阁阁主没有半分活人的气息,铜钱面具下好像也没有人类的皮肤。   游扶泠大胆地看过去,那缝隙里漆黑一片,好似深渊。   琉光大陆的一切科技都是练翅阁主导的,这么一个和修真世家、矿气行还有隐天司瓜葛不断的组织,阁主却神秘到没有任何面目流出。   去西海的路上丁衔笛问过很多次青川调,也拉着游扶泠前往练翅阁的分铺。   无论陈设布局,都太像现代的商铺,她们一直认为是宣伽蓝的手笔。   “你,在找什么?”机械无法被皮肉温热,黑袍人抬起游扶泠的下巴,“地尽,你胆子很大。”   “不知道,我们的飞舟,有特殊矿石么?”   游扶泠苍白的下巴被掐得绯红,她的目光像是要穿通铜钱面具的方口找到一点丁衔笛的踪迹。   天阶道侣的神魂印在她眉心闪烁,眼前人却没有任何感应。   “不知道,我只是想入道院,矿石用完了。”   “你,是怎么,进来的?”   这架飞舟上没有活人,巡逻的修士也都是机械做的,哪怕身着道袍,维持运转的也是矿石。   活人入内第一时间触发了警报,巡逻的修士没有打草惊蛇,直接禀报了站在舟头的阁主。   练翅阁在世人眼里混乱又中立,很难厘清它的存在到底是哪一派别。   机械飞升派背后有练翅阁背书,在琉光大陆各州传教。   矿气行采矿石制造矿气需要练翅阁的设备,修真世家也有需要练翅阁的时候。   隐天司的荒部更是练翅阁的高级来宾,享受免费的返场维修和无理由退换。   之前丁衔笛问青川调练翅阁阁主是什么人,前辈摇头说没见过。   丁衔笛又问那副门主和对方也是朋友吗?青川调还是摇头,说我只是个倒数第二席,怎么敢打探门主的私事。   但丁衔笛给钱,她还是勉为其难地透露了些许消息。   “阁主和道院的首座一样。”   “什么?那也是残魂?男的女的?”   “没见过,机械飞升派的教义是血肉苦痛,血肉都没有了,自然不会痛,也不会死。”   当时丁衔笛倒吸一口冷气,演出的吓人格外夸张,躲进了游扶泠的怀抱,抬头看着无语的青川调,“那岂不是骨头架子人?”   青川调抽了抽嘴角,“不知道,再给钱我也回答不了了。”   游扶泠很少参与这种话题,她更爱旁观。   只是道侣话多又爱聊天,青川调的雪貂都被她烦得咬过人。   “阿扇,那我觉得练翅阁应该最厉害,掌握琉光九州命脉啊。”   “还是碎骨天溪一战后出现的,别不是当年那几个人的转世吧?”   “可青川前辈说她是骨头……”   游扶泠纠正:“前辈说不知道,骨头是你说的。”   丁衔笛哦了一声,“我脑子里是发光的骷髅架子,欸,你有看过卖这种衣服的吗?”   游扶泠摇头,丁衔笛又大肆描述了一番,但实在不知道怎么给游扶泠看,只好叹气:“回去我买一身穿给你看看。”   “我对骨头没有兴趣。”   当时游扶泠这么说,没想到现在会见到传闻中的骨头架子。   她没由来笑了一声,只是满地都是怪物,无人欣赏这一瞬间她的美丽。   “阁主问你话呢!笑什么笑!”   毛茸茸的黑煤球也不知道是什么做的。   游扶泠严重怀疑这东西只是外面套了点毛团,指不定里面是什么内置机械语音。   “快说你是怎么进来的!”   游扶泠:“坐船上来的,你们的船桨下有缝隙,自己不知道么?”   她又扫了静默的黑袍人一眼,对方的斗篷太有迷惑性。   身形模糊了性别,但个子很高,机械手外观看上去就别青川调的昂贵,刚才伸手的时候,游扶泠看她掌心还有一只金色的眼睛,似乎是扫描用的。   她忍不住想:丁衔笛肯定喜欢。   一个煤球蹦跶道:“什么缝隙!是不是小甲你没检查好?”   “才不是我!船桨是小丁检查的!”   “才不是小丁!分明是小卯!”   这场面活像几百只鸭子吵架,游扶泠头更疼了。   “安静。”   黑袍人一发话,所有黑煤球都跑开了,还有的路过游扶泠差点绊倒,哎哟好几声还没爬起来。   还是游扶泠手指一挑,借了一点力给它。   触感柔软,就是布料套上去的,   连不怎么喜欢毛茸茸的游扶泠都觉得……   挺可爱的。   丁衔笛绝对喜欢这种东西。   黑煤球都跑光了,下层船舱顿时空荡荡的。   练翅阁阁主打量她许久,又问了一遍:“你,用什么,东西上来的?”   这一片除了练翅阁的飞舟,大部分都被阵法打乱,不停坠落。   “我道侣有一叶小舟。”   “小舟呢?”   “朋友带走了。”   又安静了下来,游扶泠又吃了两颗丹药。   她的模样实在太病了,方才黑袍人触碰过她就得到了全方位的检测报告。   这是一个能入道都是奇迹的身体,残破不堪,改成机械都吃力不讨好。   飞舟即将下落,颠簸中游扶泠问:“可以放我走吗?”   “为什么,一开始,笃定,我是,丁衔笛?”那黑袍人问。   寻常人面具遮脸,也是有脸,但她没有,蛛网下一片漆黑,仿佛是混沌初开。   练翅阁的据点也在照洲天都,那里最好的地段大多是隐天司门人购买的,宣香榧在天都还有一栋带院池塘小楼。   练翅阁就不一样了,楼阁浮空,宛如天都之上的城池,名为天外天。   游扶泠依然保持怀疑观点,可这不是幻境,活生生的丁衔笛还在倦家。   这个世界上会有两个丁衔笛吗?   她摇头:“你们声音一样,我认错了。”   “天阶,道侣,也会,错认吗?”练翅阁阁主问t。   游扶泠不耐烦了:“都说了你们声音一样。”   她又看了对方两眼,“你们练翅阁什么都可以改造,或许你本来不会说话,用了我道侣的声音。”   她不知道自己猜错了什么,又猜对了什么。   漫长的寂静后,声音酷似丁衔笛的人道:“你知道,惹怒我,的,下场是什么么?” 第118章   明菁乘着小舟落在道院的正厅,地上一片狼藉,远处练翅阁的飞舟还在盘旋。   她焦急万分,传讯给倦元嘉:“元嘉!游扶泠出事了!她被练翅阁抓住了!”   倦元嘉还在池边喂鱼:“什么?”   照洲那边也有倦家的分堂,传来梅池的消息。   说她和飞饼吃饭不给钱,好在主君提前知会,解决了不必要的麻烦。   目前梅池循着指针找祖今夕,闯入了练翅阁,他们正在和练翅阁交涉。   堂堂修真世家主君头也痛了。   手上的饵料一撒,群鱼争先涌来,倦元嘉望着浮在眼前符箓中明菁焦灼的面庞:“我去交涉,你现在道院帮忙。”   “阴铃也被带到道院了?”   明菁嗯了一声,“游扶泠让我帮忙找季师姐,可她……”   倦元嘉:“她没了丁衔笛在身边冲动很多,练翅阁啊……”   她揉了揉眉心,“我问问长老。”   话音刚落,明菁那边传来巨响。   练翅阁的飞舟开到了道院阵法中心,符咒和矿气相融,结成了弥天大网,居然抓住了不少正在作乱的外人。   倦元嘉也看到了这一幕:“这就是机械飞升派的绝学?我没看错吧?”   明菁也沉默了,“她们飞舟上的丹炉都能是武器吗?”   喷射出的网和雷火不竭,更像是集道院丹修爆炸的能力大成,结合天罗地网抓了不少趁乱打劫的修士。   游扶泠失去了灵力,被关进一间暗室。   唯一的光亮来自巴掌大的窗,若是她灵力尚在,还能借此飞出去。   目前这个窗户只是观赏性的。   得知她的目的,抓住她的练翅阁阁主还为游扶泠准备了一个大屏。   对方精准锁定了人群中被弟子们护住的季町,捞走了正要起阵,企图爆出隐天司装备的散修。   又护住了开启道院阵法,神魂只剩下一息的首座余不焕。   这一幕怎么看都很像抓娃娃,但游扶泠的视角在娃娃机顶上。   太恶趣味了。   太有……丁衔笛的风格了。   暗室只有一条软凳,方方正正,灵力宛如被屏蔽的游扶泠坐在上面。   丁衔笛送她的指链条被拿走,她闭上眼感受自己另一缕神魂,也无法连接。   丁衔笛也发现了。   她在前世幻境已经待了够久了,碎骨天溪之战是后世对那一日的命名。   对桑婵的弟子来说,早在多年以前,黔迢山的众人已经渐行渐远。   大师姐追随师尊,却在某日失去了师尊的踪迹,公玉家的眷族发现了她,强行带她回族。   娄观天和小五去了妖族,老三封然和老四窦宁到处游历,凡人的年节对他们来说越发不重要。   前世百年,游扶泠化为的小蛇一直缠绕在丁衔笛的手腕。   这一辈子比师徒那辈子漫长,或许也有置身事外的缘故。   丁衔笛冷眼看故事走向结局,桑婵搅动风云,寻到了关键的东西。   地底上来的魔气化成人,想要更改万年前的结局。   翻转整个琉光大陆,倒翻天地,让魔感受阳光。   巴蛇不在身边,它的神魂附在从前大荒之音前境的身体,被宣伽蓝和余不焕带着到处玩。   丁衔笛无法求证,却比谁笃定推出来的时间线。   又是一个夜晚,妖族的聚居地星光满地,她躺在芭蕉树下听虫鸣,时不时戳一戳手腕上的小蛇。   “阿扇,你不在吗?”   “你到哪里了?是在天极道院吗?”   “想你了,你都不想我么?”   ……   丁衔笛说了半天蛇也不搭理她,被小五拉过来的裴飞冰早就不是鸟的模样。   她化为的人形符合仙鹤的身姿,随便站着便自成风骨,五官泛着天生的冷淡,却因卢追云紧抓不放的手脸红。   卢追云:“我就说二师姐真的和阿扇有点什么吧,她总说阿扇变不成人。”   “可是三师姐和四师姐都说见过。”   妖族少主回族继任,祭典大办三天三夜,一路追过来的卢追云还差点被当成入侵者刺死。   遥远的从前没有松信,丁衔笛也不知道符箓能不能流传万年,都封存在了薄薄的纸上,希望以后游扶泠也能看到。   很美的焰火,相爱的师妹和她的非人类恋人。   妖族的芭蕉比人间的还要大许多,居然有妖族不知廉耻在上面苟合。   下次我们也试试怎么样。   ……   她说好多,也写很多,也担心很多。   巴蛇留下的鳞片装满了灵光,有没有三千丁衔笛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马上可以离开大荒前境了。   桑婵来自何处,为什么会来,她的目的是什么。   全是因为上古。   如果当初那根骨头没有落下,是不是一切都不会发生?   “她们骗你的。”裴飞冰唇色淡淡,眉目如烟,一身妖族的服饰,层层白纱上还有鹤纹。   她比卢追云高许多,丁衔笛见过她的人样没少嘲笑她腿长得畸形。   如果不是喜欢的人二师姐是个病秧子,裴飞冰恨不得把这人舌头拔了。   怎么如此嘴欠之人,差点忘了,她也不是人。   “可是飞冰你当初也是这么说的。”卢追云眨眼,桑婵的弟子中,她资质最是平庸。   但在外头只要搬出雨山道人的名号,谁都礼让她三分。   卢追云眉眼弯弯,“飞冰也骗我吗?”   明明是被娄观天捡走的小鸟,却在黔迢山喜欢上了每天喂她鸟食的姑娘。   卢追云比她的师姐们好多了,至少不会给裴飞冰喂蚯蚓干。   是小五的话,喂豆子她也可以吃。   裴飞冰望进她的眼睛,一句抱歉还未出口,那边的丁衔笛已经从芭蕉树下坐起来了。   地底震动,周围的鸟兽四散,池塘里的鱼还未来得及跳出就被莫名的气流卷起。   该来的还是来了。   这些年桑婵四处游历,丁衔笛借口关心跟过几次。   这位师尊大人落脚的地方和她印象中的封魔井一模一样。   她在制造出口,方便同族破土而出。   “二师姐!”卢追云和裴飞冰也感受到了这股不同寻常的力量。   妖族在凡人州部的边隙生活,之前就感受过几次奇异的波动,这也是裴飞冰不告而别的原因之一。   丁衔笛如释重负,没有游扶泠在的世界实在太无聊了。   她活动了活动筋骨,冲卢追云笑了笑,“我该走了。”   小五:“你去哪里?”   天地震动,鹤鸣声响起,裴飞冰也得离开了,妖族的少主也有义务庇护子民,她对丁衔笛道:“追云她……”   丁衔笛:“小五跟着你。”   她就是来看看飞饼以前什么样的,一只鸟为什么后来变成那样,似乎也有了理由。   碎骨天溪一战不仅仅关乎琉光大陆,更是妖族和人族的存亡。   丁衔笛叹了口气,她掌心的符箓隐隐发烫,是师姐典禄的传讯。   还未改姓公玉的大师姐卜卦算天地众生,丁衔笛之前不知道过去这个人扮演什么角色,现在也差不多明白了。   从前的娄观天和公玉禄做了交易。   一个盲眼的弟子早就知道养她长大的师尊是什么东西。   不是人的老二发现了师尊在九州到处设禁制,推算出这是献祭琉光大陆全人类的阵法。   一个想要赶在阵法启动之前杀了师尊。   一个心生贪恋,想要留住这个把她留在身边的魔。   最后坐下促膝长谈,在烛火中布了一个局。   算算时间,丁衔笛已经六十年没见过大师姐了,也不知道她在公玉家周旋得如何,不知道她交给宣伽蓝的那张倒悬天地的方法是否被对方塞进了编纂的琉光杂记。   那根本不是什么回去的方法,是魔族翻海倒反天罡之术。   真正送走宣伽蓝的是……觉醒了神骨的娄观天。   “小五要跟着二师姐!”   看一身赤金道袍的修士要离开,卢追云跟上去,“之前师姐帮我找到飞冰,那我也要把师姐安全送回黔迢山。”   卢追云长得并不漂亮,只能算清秀,妖族中多的是貌美的女妖。   丁衔笛八卦地问过裴飞冰为什么喜欢小师妹。   论修为小五资质平平,修士再长寿她也不可能比妖还活得长。   论家世,桑婵的t弟子在修真界倒是相当的,对妖族也没什么加成。   丁衔笛的刻意一目了然。   化人的仙鹤清丽出尘,鸟毛做的耳环随风飘摇,她说:“喜欢就是喜欢,管那么多做什么。”   “你们蛇不也一样吗?冬天睡觉,春天交尾,你是不是欲求不满总给我和小五添堵啊?”   妖族少主没有一张好嘴,丁衔笛终于理解青川调骂死孩子的心情,叹气半天,“算了,你们能百年……”   她突然回神,她们并没有百年好合。   裴飞冰变成了一只矿石肥鸟,早不副昔年仙鹤的灵巧。   以前丁衔笛嘲笑她,现在才意识到为什么飞饼为什么是大师姐。   黔迢山数年,这只死鸟没少企图篡位,觉得做大师姐威风。   不过师尊的位置没考虑过,她也很怕桑婵。   “怎么不说了?”   裴飞冰微微歪头,卢追云喊了声飞冰,“你快走。”   也有妖族在催促她,领头的却执意要一个祝福。   裴飞冰也不知道为什么。   她就是觉得,娄观天明明不是卦修,祝福却宛如金口玉言,似乎都会成真。   丁衔笛也知道自己要走了,她颔首,如裴飞冰所愿:“你们会比翼双飞。”   轰隆声不断,传送阵开启,最后一刻,丁衔笛把卢追云推了出去,“要和喜欢的人比翼双飞就不要过来。”   她目光温柔,心想也不知道梅池和祖师姐还有没有可能。   要是大家都好好的,那多好啊。   献祭九州的阵法阵眼赫然在黔迢山,那是丁衔笛做娄观天无数次回的家。   她拎着的剑也是余不焕给的那一把,赤金伞也同理,装备都很熟悉,唯独boss不好打。   师尊被黑气笼罩,面目模糊,看着这个向来病弱的弟子——   “你来了。”   桑婵不意外。   典禄的箴言越发精准,她那年给桑婵算了一卦,染血的长笺已经预言过这一幕。   但没说是哪个弟子。   丁衔笛:“师尊,你既然来了,为什么不能在这里生活下去呢?和大师姐永远在一起不好么?”   魔不懂情爱,但她在现世生活,要不懂又何其困难。   无数涌动的魔气从九州各地注入她的体内,倾吐地底的无尽寂寞和本该可以。   本该可以在地上生活的。   都怪那条蛇。   都怪天神。   都怪……   桑婵闭上眼。   红眼睫的孩童长大成人,她抱过典禄,也背过典禄。   弟子嘴上说以上犯下,亲吻却比睫毛颤动的频率还高。   像飞鸟啄水,令魔也欲念从不竭。   桑婵:“我不可以。” 第119章   天极道院的护院阵法被巨大的飞舟散落的金光补齐,但提前进入道院内的人还没有撤走。   好在道院的校服虽然按专业色系区分,大宗弟子都有明显的标识,她很快找到了被炼天宗弟子护持的季町。   季町身受重伤,蓝白的剑修校服染血,呼吸破碎,似乎无法催动灵力。   地上尸体无数,也有座师的遗骸,看着像是自相残杀而亡。   “你们是炼天宗的人,为何要阻碍我们!”为首的修士一身普通修袍,明菁收敛气息隐于假山之后,瞥见这几人腰间佩戴的埙。   公玉家的人,居然也趁乱来天极道院偷东西?   “你们又是何人!为何要针对我宗大师姐!”   “炼天宗乃第一宗门,你们如此……”   护着季町的炼天宗的弟子皆为剑修,也个个狼狈,话未说完,那人便打断了她,“炼天宗算什么!阻碍我们大计的,不论何等背景,诛之!”   “就是!交出阴铃!你们一个宗门要这东西干什么!”   “直接杀了便是,这道院的首座残魂早就破败不堪,长老自会捉拿,灵脉……呃!”   长剑入体,眼前的人瞬间爆开,血花四溅,明菁旋身上前,背起季町,“季师姐,是我。”   护着季町的炼天宗弟子也惊了,听到季町喊这位白衣修士明菁才回神。   明菁在天极道院擅长经营形象,众人只知她在明家身份卑微,但天资卓越,性情温和。   没想到她下手如此狠辣,眨眼瞬间,就杀了数人,剑诀和灵气糅杂,气势非凡。   明菁给季町输了不少灵力,她随身的丹药充足,喂了对方几颗。   季町:“你怎么来了?”   她咳嗽不竭,明显肺腑受了伤。   明菁带着她穿过假山,侧身挤进剑修系山崖的岩洞,连跟随的弟子都很意外,剑修系居然还有这样天然的藏身之处。   “我和游扶泠一道来的。”明菁头上插着的羽毛忽然飘起,传来倦元嘉的声音,“明菁,公玉家的人伪装成散修前往天极道院,你们小心。”   明菁嗯了一声,她偏头看了眼岩壁一线天外阵法中心的举行飞舟,声音不断。   飞舟沉重笨重,却能精准诛灭外来者,像是操控者掌握着名单一般。   “这个……咳咳……给你。”   季町呼吸沉重,手似乎也有伤,无法抬起,只能把掌心捏着的铃铛递给明菁。   透过羽毛看到阴铃的倦元嘉呼吸一滞,问:“季师姐,你是如何得到的?”   “两拨人在道院打架,季师姐认出这东西,就抢过来了。”   一旁炼天宗的弟子道,“其中一拨就是方才那几个,修为很高,被杀死的那一拨人看着像是散修组成的。”   “季师姐……多谢。”   真正的阴铃是什么模样明菁在倦家听倦元嘉用假的讲解多次。   “不碍事,阿扇早……早和我说过你……你需要她。”   “这不是赶……咳咳赶巧吗?”   “我……我师妹呢?”   季町修为也不错,但公玉家的人手段下作,明菁的丹药也只能暂缓她的伤势。   此刻道院水深火热,她也不知道怎么把季町带走。   明菁:“她被人缠住了,我先把你带走。”   练翅阁的手段完全可以用彪悍形容,庞然大舟填补了道院阵法的缺口,不到半个时辰,就把入侵道院的修士杀得差不多了。   很快一伙人无处可逃,被轰隆巨响逼了出来。   明菁和季町躲在崖壁中,这个位置正好可以看见那伙人的头领。   好像在哪里见过。   羽毛上的术法马上就要消散,明菁问倦元嘉:“那是公玉家的大长老么?”   尚在棘州的倦元嘉嗯了一声,“是他。”   公玉凰还未苏醒,或许醒来也时日无多,主君如此,公玉家也应该寻找继任者,或者找丁衔笛报仇。   他们跑到天极道院做什么?   她也确认,明菁神色紧绷许多。   公玉家的人多难缠她们在西海便领教过了,丁衔笛和游扶泠本就与他们有仇,若是被他们知道游扶泠此刻在这艘飞舟上,凭借世家和练翅阁的往来……   就怕练翅阁的人把游扶泠交出去,那等丁衔笛醒来岂不是……   明菁闭了闭眼,闭目养神的季町忽然问:“阿扇是不是出事了?”   “对不起……”明菁咬了咬唇,“季师姐,我与游扶泠……”   又是一声巨响,山也震动。   地上的一行人并未击中,法罩弹开了落下的攻击,一旁的楼阁崩坼。   “魔气已入天极道院,阁下为何要针对自己人,何不与我齐心……”   那大长老须发皆白,在西海的时候就难缠得很。   明菁最讨厌弯弯绕绕,这方面倦元嘉比她有经验,还能和这群长老推杯换盏一个多时辰,也是本事。   巨型飞舟落地,公玉家的门客把大长老护在中心,警觉地望着打开的门。   哪怕世家中也有不少人靠练翅阁捡回一条命,依然没近距离接触过练翅阁的人。   练翅阁的总阁在照洲,修士们居住在照洲天都,那是专门的秘境。   练翅阁阁主传闻住在天都的天外天,无人知晓其是男是女,年龄几何,修为又如何。   阁主之下的四大机械师分管九州各店铺,要挂上他们的号也很难。   世家客卿要捡回一条命,也得托关系找练翅阁的高级机械师修理。   练翅阁的机械师等级森严,但最底层的也比维修飞舟的修理师更高一阶。   他们都有得到照洲天都永居的可能,普通的修理师没有。   “谁,与,你们,齐心?”   这声音自带回声,远观的明菁也听出了几分熟悉,她与季町对视,“这是丁衔笛么?”   一旁的炼天宗弟子微微扶起季町,练翅阁出品的法器望远放大,等着飞舟的人下来。   他们都觉得熟悉,在西海见过丁衔笛的大长老眉头一皱,“你是何人!”   “你们公玉家的人都追到天极道院了,是忘了碎骨天溪一战后的约定t了?”   夕阳下打开的舱门出现一道人影,面具覆于其上,看不见真容,一袭赤金道袍,连明菁都有些恍惚。   明菁迟疑地问季町,“季师姐……你……”   季町面无血色,摇头:“不可能是丁衔笛,你看她那一身缭绕的黑气,还有垂落的手,皮肉骨是反着的。”   明菁头皮发麻,回忆游扶泠把自己推下去的时候,没有任何暗示。   游扶泠会认错人么?   “修真世家与天极道院何来约定,倒是你!丁衔笛,装神弄鬼!”   公玉大长老努指下飞舟的妖异身影,对方身形和几乎杀了公玉凰的丁衔笛一模一样。   虽没有任何修士的气息,但声音也相似,都与传闻中的丁衔笛对得上。   “你居然从我公玉家的大荒之音幻境中出来了,果然不是凡人。”   “丁衔笛,你真是好啊,居然还伪装成练翅阁的阁主,真想倒反天罡不成!”   公玉凰危在旦夕,这小半年公玉家上下人心惶惶。   万年大计中弹奏大荒之音的主君是必不可少的一环,如今明家的剑已到手,倦家的阴铃也唾手可得,却被丁衔笛坏了事。   公玉家大长老就差一口一个丁衔笛了,连还是不能确定的明菁都有些恍惚。   飞舟上的游扶泠:……   怎么有人比我还确定?   也不对啊,这练翅阁阁主为什么和丁衔笛有一样的衣服?   难道丁衔笛是身穿,也不对,我穿回去的时候她身体还好好躺在病房里呢。   季町也犹豫了,她咳嗽半天,低声问明菁:“你们在外头这些年,连练翅阁都霸占了?”   霸占。   明菁抽了抽嘴角,我在道院的名声到底被谁毁了?   “丁衔笛?是害得主君至今卧榻的丁衔笛?”   “不是中了大荒之音还躺在棘州么?”   “大长老,你是不是认错了,这艘飞舟有蝶翅纹,绝不可能是伪造的啊。”   “我也去过西海,那日见过破水而出的丁衔笛,这赤金……是有……”   “谁,说我,是,丁衔笛?”   那人伸手,飞舟上涌出无数蹦跶的黑色煤球,扑簌簌攻向眼前聒噪的修士,“没礼貌。”   练翅阁不通术法,也不归隐天司管辖,在凡人间也很有名气。   制造出的一些农用工具连明菁都略有耳闻,至少这万年来琉光大陆的凡人就没挨过饿。   她也分不清这人是敌是友,问季町:“季师姐,这练翅阁也历史悠久,不会阁主……也不是人吧?”   能在这种时候赶来相助的,怎么看也不是一个年代的。   要像……也只会是丁衔笛像她。   “从未入道居然能和化神期的老头打成这样,太可怕了。”   “这也不是凡人吧,她!她居然能把手掌拆下来!那一颗颗的不是灵气是什么?”   “丹炉都能喷火?我看丹修系毕业的找不到工作也可以投奔练翅阁。”   “那一颗颗黑煤球好生厉害!还能起阵,这不是会道术么?”   明菁也从未见过这般的大战,凡人和高阶修士对阵不落下风,还迅速拆下了人的四肢。   满地人棍,活是活着的,却不见血。   戴着面具的身影不畏惧任何术法,削去了大长老的一臂,把枯瘦的手臂一分为二,那黑煤球挤进断裂处,瞬间化为新的武器。   “余不焕,的,残魂,在哪?”   阵法无效,再高的修为也被此人隔绝,大长老背后湿透。   一行人居然只剩他一个,剩下的成了四肢俱失的人棍,在地上缓慢蠕动。   海岛黄昏已过,月光洒下,魔气从海底上岸,侵蚀这座岛屿。   戴着面具的女人赤金的外衣随着光线变化,在月下变为银袍。   大长老这才意识到并不是对方身着赤金修袍,而是这身布料来历非凡,随幻境而化,是传说中的织女布。   “你真不是丁衔笛?”   白胡子老头望着不远处站着的女人,练翅阁的飞舟落地,也亮起灯。   里面的游扶泠趁这时逃了出来,本以为会碰上飞舟上的练翅阁人,没想到这些东西都在沉睡。   练翅阁的飞舟屏蔽修士修为,也有波折,她掌握了规律,加上道院灵脉对她而言更有效果,很快逃了出来。   “把,余不焕,的,残魂,交出来。”   远远观望的明菁也听出了这个练翅阁阁主的诡异,她说话毫无感情,断句也很奇怪,一样的声音,不像丁衔笛过于充沛。   比起人,更像是一具机械,但也足够对付和丁衔笛不熟的外人了。   事已至此,胜负太明显,大长老掏出一个绿色瓷瓶打算扔给眼前的女人,“交出这个,你便放了我。”   这时地上的黑煤球如潮水一般涌向飞舟,躲在舱门背后的游扶泠被煤球们扶了出来。   她的脸实在好认,更是丁衔笛的道侣。   大长老收回绿瓶,怒不可遏指向眼前的银袍女人——   “你还说你不是丁衔笛?!” 第120章   公玉家的大长老一声怒吼,灵气如同水波震开,周围蠕动的肢体都静止了。   高阶修士的威压对练翅阁的人毫无作用,一身衣袍随天色变幻的面具女人嗤笑一声,“为什么?”   她循着大长老的目光望过去,被黑煤球的围住的女修倚着舱门。   幽蓝的警告灯在黑夜中撒在游扶泠的面容,她不看这人,催动回转的灵力,感应自己还在大荒前境中的残魂。   “为什么?你居然还问我为什么?”   大长老的法杖指向眼前的女人。   对方的面具圆形方口,黑色中混着土黄,远看更像是一枚刚从土里挖出来没多久的铜钱,“你和你的道侣在西海重创我家主君,以为能这么算了?”   “我的,道侣?”   “西海?”   “你家,主君?”   琉光大陆凡间的流通货币分凡人和修士。   修士要换凡人的金银很是容易,基础货币还是随处可见的铜钱,印着琉光通宝。   此人的铜钱面具却没有琉光字样,多看两眼,就会被中心漆黑的方口吸引过去。   没有容貌,只有无尽的黑气。   “你们,公玉家,无人,朝我,练翅阁,撒气?”   游扶泠被黑煤球包围,逃跑被发现也不着急走了。   一边感应自己的神魂一边不着边地想:问话也一板一眼,太不丁衔笛了。   对方不等老头继续扣帽子,一挥手,满地的黑煤球宛如虫子一般急速拼合。   “甲乙丙丁……”   机械的声音反反复复,“组合完成。”   “目标:消灭白胡子老头。”   地上的失去四肢的人棍也被卷入无际的黑色浪潮。   远处的明菁饶是见过无数的场面的,依然被恶心得要呕出来。   “练翅阁,是这样的邪道?”   季町眼睫颤动,说话的气息倒是比方才稳定许多,“他们亦正亦邪,并不参与各大世家的明争暗斗。”   “从未有人见过的阁主现世,或许还真是首座的故友。”   “她也是残魂?”   明菁关心游扶泠的安危,但远处胜负早已分晓。   捏着余不焕残魂的练翅阁阁主朝游扶泠走去,似乎疑惑方才那老头为何如此笃定。   她不争辩,金属的手指撩开法修散乱的长发,对方却忽然向前一倒。   退也来不及,神魂进入丁衔笛前世幻境的游扶泠躯体砸进冷冰冰的怀抱,听不到任何心跳的颤动。   贴在幻境中丁衔笛手腕的躯体感受到无边的杀气,下意识缠得紧了一些。   撑着剑站起来的丁衔笛擦了一口唇边的血,惊喜地看向腕间,“阿扇!你醒了?”   游扶泠:“什么情况?”   她环顾四周,周围一片狼藉,山谷劈开,泉水喷涌,天上黑云一片,似乎有雨水落下过,地上也都泥泞不堪。   不远处山头黑气缭绕的身影很是眼熟。   “已经到碎骨天溪之战了?!!”   “阿扇,你吐舌头还挺可爱的,咳咳,等会儿帮个忙。”   做了几百年娄观天的丁衔笛明白了来龙去脉,也知道这一战不可能完全摧毁桑婵。   大师姐有私心,想要一个满脑子族人的魔物爱她。   做娄观天的她身体不好,哪怕修为登峰造极,依然做不到力挽狂澜。   身死最后一瞬,娄观天会想起前世种种,不想循环往复重复悲剧的轮回。   不如一切混沌无序,回到开天之后,上古初期,没有神明,只有人类。   大荒前境中她们的前世从无白头,死了好几次游扶泠也接受了。   这段从前在天极道院写得并不明朗,有人说娄观天剖骨弑师,也有人说雨山道人门下弟子为了飞升自相残杀。   这一战惨烈到灵脉只剩一条,从此修士再无御t剑飞行的可能,导致修真界数万年的凋敝。   若不是矿石出现,或许整个琉光大陆又要倒退回上古。   “你难道希望我……”   变成蛇对游扶泠来说接受良好,她也隐隐察觉到自己的从前或许并不是人。   反而是做了好几次蛇的丁衔笛像是被刻意安排的。   远处的桑婵这些年已在九州开凿了无数的魔井,如今法阵即将彻底开启,熔炼凡人,引魔而上。   “你看我们顶上的法阵,这我在天极道院也见过。”   丁衔笛说话和破风箱一般,边说话边擦唇边的血,“就是桑婵撰写的法修禁术,不得不说……魔也挺聪明的。”   “阵法需要一炷香的时间开启,虽然……”   天雷轰轰,无数野兽奔逃,地底颤动,凡人的楼宇也摇摇欲坠。   在外游历的宣伽蓝和余不焕也赶到了黔迢山。   小镇空无一人,也分不清山下山下,九州的灵脉尽数集于阵法,血红色的雾气混着黑气交缠,不祥之感溢出,仿佛身临末世。   “好累……这是最后一次死了吧。”   丁衔笛提着剑起身,周身笼罩的灵气隔绝穿山而来的魔气,“还好你来了,在那边出什么事了?”   游扶泠:“遇见了练翅阁阁主。”   丁衔笛虚空画符,一心二用也不影响发挥,“长什么样啊,男的女的,之前听青川前辈说阁主从不见人,居然给你碰上了?”   “公玉家的人捕走了首座的残魂,这位阁主应该是来救首座的。”   游扶泠环顾四周,前世幻境中的余不焕和宣伽蓝都还在,她问:“这种时候桑婵的朋友们呢,不应该也来讨伐她这种献祭天下苍生……”   丁衔笛笑了笑,“我们是后来的眼光看的,桑婵布局缜密,即便我知道结局,这些年好多次都想改写。”   “大荒之音,实在太厉害了。”   丁衔笛点了点小蛇游扶泠的脑袋,果不其然被咬了一口,“这里真的很好玩。”   游扶泠还想说什么,瞥见远处分开落在被劈开山头的身影,“那是宣伽蓝和余不焕吧?”   丁衔笛颔首。   她这副身体实在破败,做娄观天更像在做纨绔,就算是师妹们,也因为她身体不好伺候她。   裴飞冰没少因为小五体贴二师姐吃醋,老三和老四打闹归打闹,在外头找到什么续命的东西还是会命人送来,就怕娄观天忽然死了。   “那我可以喘口气了,你能不能变人啊。”   丁衔笛倚着乱石头,先前和桑婵的一场混战已经把她消耗得差不多了。   “算了,你也不会,还是我变成……”   还没说完,背后一软,丁衔笛嗅到了熟悉的香气,干脆埋了过去,阿扇两个字被她咬得软绵绵的。   游扶泠:“还没到春天,别发……”   丁衔笛亲了她一口,脸颊蹭着她的脖颈,“你就是春天,发发骚怎么了。”   ……她真好意思说。   实在太像大敌当前还耽于美色的昏君了。   游扶泠一时语塞,丁衔笛越发变本加厉,几乎要把她缠住。   她身上发血腥味盖过化人的蛇香气,游扶泠手搭在丁衔笛这一世更单薄的背上,心疼滚上喉咙,“对不起。”   这三个字太稀奇了。   丁衔笛唔了一声,“你不会在外边有人了吧?忽然这么低声下气?”   游扶泠:……   明明那练翅阁阁主也不是丁衔笛,游扶泠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心虚,咳了一声。   丁衔笛猛地从她怀里坐起来,“游扶泠!”   “你替我出柜也就算了,现在还出轨?!!”   饶是周围没人,游扶泠也觉得丢人,“我没有!”   丁衔笛:“你就有!不然我这么说你只会骂我。”   游扶泠:“我哪里是这么没素质的人!”   “不要把你的血蹭我身上!”   “你变成蛇哪来的衣服?”   “为什么不能有,你还要我光着,你脑子在想什么?”   “你眼里还有我吗?”不远处宣伽蓝和余不焕正在对战桑婵,战况用天地失色都算程度不高。   丁衔笛身上灵气波动,明明力竭,还要和游扶泠吵:“你就是在外面遇上相好的……唔!”   她们上次亲吻是什么时候?   连前世幻境里都像是旅游打卡,游扶泠闭上眼,吻得越发用力,舌头化为蛇信,几乎要捅到怀里的孱弱人类的喉头去。   “你……你偷袭啊。”   丁衔笛好不容易喘口气,又差点晕过去。   这一瞬像极了她们刚传过来的局势逆转。   游扶泠不知道自己的眼神在刺激下化为竖瞳,若是此刻有他人经过,结合丁衔笛被血浸染的修袍,更像是目睹了妖孽吸食修士的骇人一幕。   “你话太多了。”游扶泠擦了擦丁衔笛唇角的血,想起之前幻境里年幼的丁衔笛,“你小时候不可爱。”   丁衔笛:“那不是和你更般配?”   她嘴唇红艳,娄观天的面无血色被真的血色点缀。   赤金修袍的修士摇摇晃晃起身,望着不远处山头被砸出的大坑,“余不焕和宣伽蓝都合招了还打不过。”   “桑婵强得可怕,大师姐做什么卦修,不如学合欢宗,这样或许更快。”   她嘟嘟囔囔,游扶泠垂眼,丁衔笛握剑的手不断渗血,滴入这柄在她眼里应是从道院剑冢首座坟墓带出来的长剑。   原来这是娄观天的剑,娄观天的伞。   天极道院的坟中坟,是她心上人的坟。   “我要怎么做?”   这都是从前发生过的事,死了很多次,游扶泠也淡然许多,“这次你还有尸骨吗?还是首座把你的遗产拿去做衣冠冢。”   头顶的阵法宛如七层齿轮格盘,灵脉的灵气源源不断注入。   魔气混入其中,如果这是下载的速度,估计桑婵需要开个超级会员。   “我早就觉得她大方得有些诡异了,”汲取了地下魔气的桑婵势不可当,碎骨天溪之战也不仅仅是娄观天孤军奋战,丁衔笛闭了闭眼,燃烧寿元的灵力源源不断包裹着她,“原来都是我的资产。”   “回去我要找她好好算账,我还有不少不动产呢。”   当初她们在天极道院丁衔笛拿她翻译的《上三関录》在这个世界已臻最高境界,举手投足也颇有一代宗师的气派。   如果不是这德性,游扶泠都会以为这只是和丁衔笛长得像的纯正修士。   周围卷起气流,魔气弥漫,遮蔽日月,仿佛这个世界从未有过太阳。   这一幕像极了剑冢幻境里她们不断击杀的一幕。   丁衔笛:“我们这算二周目读档重来吗?”   游扶泠:“为什么是二周目,之前在剑冢的算一周目?”   丁衔笛不太确定了,“那是N周目。”   如果她和典禄的交易成功,意味着她也有残魂永远留在这个世界。   等着下一次桑婵复活,才能彻底终结。   结界以黔迢山为中心扩散,修士有的前往开魔井封印,企图抑制源源不断的魔气。   宣伽蓝的弟子带着人到处帮忙,大宗门和世家结阵阻止魔气侵入,保护奔逃而来的凡人们。   丁衔笛又听到了无数的絮语。   “神明在上!保佑这次我们全家可以顺利度过劫难,我还想吃西市的马蹄馄饨呢。”   “若是世上没有这些妖魔鬼怪便好了。”   “希望我的家人平平安安……”   魔气搅动风云,余不焕和宣伽蓝好不容易破开了厚重的魔气云层,桑婵却像个无底洞,永远不会耗竭。   黑雨落了下来,洒在脸上却依然是透明的,余不焕喂了一声,问颤动着却爬不起来的宣伽蓝:“你不是说想回家吗?这样还能回去吗?”   宣伽蓝:“你懂什么,我……”   她试了数百年,翻阅无数典籍。   移山填海、搅动虫鱼,最后也只是在西海上见到了她家乡的海市蜃楼。   穿越的大学生知道这是什么原理,却无法确认这是否是幻觉。   “别走了,和我成婚。”余不焕忽然说。   她的声音混着雷声,黑雨黑云,还有个被魔气包裹的非人,宣伽蓝都觉得荒谬,认识这么多年的朋友居然是魔。   “你快死了还要求婚,冥婚吗?”   她们是和桑婵并称,但桑婵的深浅谁也不知道。   只知道这个女人忽略修为,简直是个笨重的老实人。   光长了一张不错的脸蛋,衣食住行都需要徒弟负责。   更奇怪的是这么不会养孩子的,居然拉扯大了典禄一个盲眼小孩。   盲眼小孩喜欢热闹,桑婵就捡了一个又一个小孩。   荒芜的黔迢山成了热闹的家,又在这一天化为尘土,后院的竹林和卢追云种的凤仙花全都不见了。   老大典禄卜出了天地存亡,被公玉家接了回去,改名公玉禄;   老二娄观天是一条懒得像没骨头的金蟒,修为深浅随她师尊,但体弱,t喜欢在凡间敛财;   老三封然是个剑修,到处开大能墓穴,仇家多朋友也多,至今不知所踪,或许还困在什么秘境里;   老四和老三关系最好,或许一起在墓底探险;   小五卢追云喜欢上一只鸟,去了妖族,宣伽蓝没少说可惜了,可惜小五被禽兽拐走。   “冥婚也可以啊,”余不焕伤得比宣伽蓝严重许多,她很爱笑,明明比宣伽蓝略长几岁,却因为虎牙显小,是宗门大师姐,总被当成小师妹,“小茄你要是……”   她的本命剑摇摇晃晃,宣伽蓝挣扎着要起身,她怕桑婵把这个世界摧毁,自己更回不去,“我不和死人结婚。”   忽然,一道熟悉的剑气飞来,宣伽蓝不用看就知道是谁。   “娄观天?她没有死?”   余不焕:“那丫头很难死的,每次快死了都被救回来了。”   桑婵一脉的小孩都是她们看着长大,各个都好玩。   如今桑婵遭受修真界讨伐,就算在深山秘境的老三和老四也得知了。   头顶独属于桑婵一脉的联络符咒翩然写就,被困在梧州公玉家的公玉禄心魂一颤,琴弦断了。   陪着裴飞冰安顿好妖族的人的卢追云顾不上道侣的阻拦,执意要走。   老三和老四撤出神女墓,赶往黔迢山。   宣伽蓝扶起余不焕,“桑婵血太厚了,我们都快死了才掉了层皮,要先断掉她的灵脉。”   “你还能走吗?”   桑婵的功法很难缠,余不焕嘴唇乌黑,恍若中毒,却更像是魔气侵蚀,她嗯了一声,“桑婵……心也黑,魔都像她这么聪明,为什么不早点来?”   “我说……咳,我说呢,她之前教弟子的功法怎么都像是从其他宗门偷的。”   宣伽蓝在原世界都没见过这种弥留之际还絮絮叨叨的人,二人踩上飞剑,试图阻止灵脉对桑婵阵法的输送。   “她们怎么跑了?”游扶泠的神魂微弱,又化成了一条蛇盘在丁衔笛手腕,“从前也是这样吗?”   “大方向差不多,结局一样我就能顺利离开了。”   游扶泠:“你早就可以走了,不走就是为了这个世界?”   她不忘反将一军,“你在这个世界才有相好吧!”   “是啊,”剑修冰凉的指尖点了点小蛇的脑袋,“晚上会变成人和我不知廉耻这……别咬我啊!”   游扶泠:“严肃点,这堪比世界大战的场合你还有心情调情?”   丁衔笛:“你这不是都知道是调情吗?也不配合配合我。”   风雷涌动,天地黑雨如瀑,魔气四溢,扫过的植物迅速凋敝。   桑婵也发现了丁衔笛,她披头散发,身上的玄白道袍被黑水浸润,魔气爬上脸颊,昔年在竹林对阵的师尊似乎也面目全非。   “我在这里过了几百年,有时候想,要是师尊不是魔物就好了。”   “做人没有几百年,修真百年,千年,大家都在一起,吵吵闹闹的也很好。”   “那时候你也可以变成人,我们想去哪儿玩就去哪玩,要是腻了,去开个店烙饼也不错。”   游扶泠:“我不烙饼。”   丁衔笛:“我烙行了吧。”   游扶泠:“这个世界没有梅池她们。”   这也是实话,丁衔笛唉了一声,化为利箭的魔气倏然而至。   丁衔笛偏头躲开,赤金伞伞边化为利刃,她踩着黑雨躲过桑婵弓弩的攻击,感受着三个方位而来的熟悉气息。   “要是梅池她们认识我这几个同门,也会成为朋友的。”   “你也一样。”   游扶泠没有说话,丁衔笛话落下的一瞬,和从四处赶来的师妹们瞬间结阵,默契得像是她们从未分开过。   桑婵是她们几个的师尊,即便不朝夕相处,至少百年中也有几十年的教导,也比其他宗门散修围攻来得得心应手。   卢追云最后赶来,一路带小五飞来的裴飞冰早年在黔迢山偷师过,这方面倒是得心应手,赶在卢追云之前顶替了她的位置。   卢追云:“飞冰!!你!——”   护持阵法的老三笑了:“这不是我们妖族少主吗?拐走我们小五又回来啦?”   老四最爱凑这种热闹,“就是,和我们心爱的小妹妹结为道侣什么时候举行婚礼啊?”   “听闻你们妖族的仙鹤也用信笺传情,你有没有给我们小五写上万字情书?”   若不是黑雨下落,雷声不歇,阵法中的桑婵长发浮空,强悍的灵力与她们的阵法抗衡,还以为这是她们从前年节聚在一起玩花牌时的例行斗嘴。   明明每一个都竭尽全力,唇角溢血还要损几句。   一身白袍头戴羽冠的裴飞冰哼声道:“万字情书算什么,我们妖族的婚礼才是举世无双,你们这些修士想破脑袋也……小心!”   几个魔物攻来,老三狠狠劈开,这东西却没有实体,也能几个人融在一块,恶心无比。   九州灵脉源源不断涌入桑婵身体,魔井溢出的魔气似乎经由她转换,不断分裂出骇人的黑色细长影子,在黑雨中成形,涌向九州各处。   “要阻止这些东西吸食凡人!之前青州就是这么沦为鬼城的!”   桑婵以自身为指针,献祭之术以黔迢山为中心,宛如一个表盘,九州的名字来回滚动。   门下弟子的阵法也以黔迢山为中心,宛如一盘扣一盘的八卦,几人的灵力流转,缠住要指向照洲桑婵。   通过桑婵以身作转换器自地底翻转而来的魔族不断攻向阵法中的人,卢追云被裴飞冰隔在外围,着急得不知道如何是好。   她头上的树枝摇晃,一条冰蓝色的蛇挂了下来,喊了声小五。   卢追云的剑都快落下了,巴蛇吐着蛇信,“是我。”   “小花,你不是和不焕前辈一块么?我方才听闻她们被师尊……”   “没死,她们去断灵脉了。”   巴蛇的身体还散发着光,她不断吸收着这个前世幻境中丁衔笛的情绪。   哪怕幻境中它没有一直跟着丁衔笛,也隐约感受到她似乎明白了真相。   不改变结局,却在试探过程。   巴蛇受天尊的律令下界,监视神女与金玉的因果报应,信息却断在碎骨天溪一战后,它也不知道这一万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灵脉不完整它便无法感应到天尊,这个世界的一切信息都无法传给对方,更像是因果失序。   跟着丁衔笛离开剑冢从缅州到西海再到棘州,巴蛇确定这个世界已经失去飞升的机会,修士不飞升,也无法进入更上一层。   丁衔笛一路看似跟着任务走,也有想要的东西。   巴蛇不止一次听到她和游扶泠说要回去。   她们一个是神女,一个是神女的夙世孽债,能回哪里去?   另外一个世界。   巴蛇也试探着问过倦元嘉。   她似乎也察觉到了朋友不寻常的地方,却还给丁衔笛遮掩,嬉皮笑脸地问小花你是谁派来的?   一行人中巴蛇表面最怕游扶泠,但游扶泠毕竟是当年的金玉,她们是同族,诞生于万物伊始。   丁衔笛性情温和,无论转世几回都抹不掉骨子里的悲悯天人。   明菁和倦元嘉在巴蛇眼里是纯粹的一对恶人,像是能为了款款和阿扇彻底铲除它这条奸细蛇。   梅池是巴蛇都看不懂的存在,好几次想把她炖了。   那只白鲨……根本是应声虫,梅池说什么就是什么,忒没意思。   巴蛇在这个世界算余不焕的灵宠。   这位剑修就爱四处晃悠,趁着桑婵不在来黔迢山做客。   卢追云一开始怕巴蛇,后来看它被二师姐捉弄,倒也不怕了,跟着喊小花。   虽然……不知道它哪里花了。   二师姐说是这条蛇花花肠子很多的意思,每次说完巴蛇都要和二师姐吵架。   “小花,那你在这里看着,我要走了。”卢追云看向巴蛇。   小师妹脸上还有雀斑,裴飞冰是只好几百岁的鸟,妖族少主,又是仙鹤,天生恃才傲物,两个人看外形就不登对。   桑婵这边的弟子怕裴飞冰使唤小师妹,妖族那边嫌弃卢追云是个人类,不能生蛋。   连巴蛇都问现在妖族女的和女的都能生啦,当时桑婵也在,魔也好奇地看过来,桌下典禄的手勾过师尊的手指,在她掌心写师尊和我会有……   还未写完,手指便被握住。   没人知道那个月夜,魔也想过余生。   也没人知道那日娄观天摸着手腕昏昏欲睡的银蛇,似乎感应到不可窥的天意。   大荒之音针对的是丁衔笛,这是她的前世,巴蛇改不了结局。   它乖乖点头,“你去哪里?外面也很危险。”   黔迢山被毁,或许接下来的百年,千年,都寸草不生。   “我去找大师姐。”卢追云掌心张开,飞t出一张灵符,“很久之前大师姐说,我若是有事找她,可以用这张灵符。”   “师尊最听大师姐的话了。”   卢追云什么也不知道,她这一走就再也没有回来。   公玉禄在梧州弹奏大荒之音,这是眷族历代中第一任成为主君的人选。   公玉家杀了前来寻找他们要推向最高位的主君的女修。   红色的眼睫流下红色的眼泪,被桑婵亲自送回公玉家囚禁的公玉禄早就知道了结果。   她有私心。   二师妹身份不简单。   她们试图改写天道规则,找到生死之间的缝隙。   有人的魂魄一分为三,有人不再转世,天绝和地尽成为她们身份的遮掩。   有人告别心上人回到自己的世界,等N个周目,等垂垂老矣,等小说写成,等骨头物归原主。   余不焕和宣伽蓝终于找到了隔绝灵脉被桑婵利用的方法,但琉光大陆的灵脉也只剩下了一条。   眼看距离成功只差一步之遥,桑婵爆发。   她写就的阵法寸寸碎裂,魔气继续推进,站在黔迢山废墟中的丁衔笛盯着阵法上的空隙,闭上了眼。   盘在她手腕上的小蛇顺着她的手背钻进缝隙,无数的声音仿佛实体化一般,源源不断注入丁衔笛的心口。   这分明是燃烧寿元和神魂提升修为的术法——!   风吹散黑云,金雨扑灭黑雨。   倒在地上的裴飞冰大喊一声:“娄观天!你不能这样!”   老二和老三挣扎着爬起,桑婵到底是把她们养大的人,哪怕疏于教导,实力依然悬殊。   都是应期待而生的存在,魔物提剑奔来,丁衔笛甩开手上的赤金伞迎了上去。   上古神木制造的伞柄裹着伞面无尽的符咒,搅动气流,吹开黑云,金粉符咒落地化为金雨,扑灭了黑色的雨水。   「我若是今日死了,母亲怎么办,妹妹怎么办!」   「为什么我们永远要躲在底下,我想要太阳。」   「道长们会保佑我们的,求求老天,我们只想过普通的日子。」   「都说先祖犯错惹得天罚,但我们何错之有!我们要上去!」   彼此听到的心声随着同源的剑诀碰撞,丁衔笛对上桑婵漆黑的眼,她金瞳朦胧,像是一轮太阳。   “师尊,你不该如此。”   桑婵初到地上还只是一团黑气。   修真门派捕捉她,人类畏惧它,若不是那个人撞到她,她也不会化为人形。   小时候典禄总是问:师尊,你是不是很老了?头发怎么那么多白的?   人类很脆弱,小孩子更是脆弱,吃多吃少都会生病,从卓苔身上得到七情的魔物是为了报恩才养典禄的。   那时候桑婵不知道为什么,她在村口问卖肉的大娘,对方笑了半晌,说你应该是少白头,操心命。   桑婵回去告诉典禄,孩童哦了一声,摸了摸桑婵自然蹙起的眉心,那师尊不要操心。   我会安排好的。   后来徒弟越来越多,老三和老四也学着师尊的发色变,黑白成红的绿的,差点吓坏村民。   眷族的孩子大部分天盲,眼睛像是有红蝴蝶落于其上,从不睁眼。   偶尔桑婵看着典禄沉睡的模样,会想:她不是看不见吗?为什么知道?   小孩被喊醒,典禄听到后笑了一声,捧着桑婵的脸凑得很近很近。   人类是温热的,柔软的,皮肤像是一块鱼肉。   “我有心眼。”   这话桑婵信了好多年,后来遇见其他眷族,才知道是典禄骗她的。   那眷族说是有心眼,但那要卜卦强到卜天地万物,成为神明的仆从,方可窥见。   这是传闻,从未有眷族天资聪颖到这个程度。   “那我该当如何?”   桑婵眼神漆黑,像是魔族万万年的生活,昏暗无明。   娄观天不是普通人,不是妖物,也是典禄说的。   但她不细说,桑婵也不过问。   她不知道魔是不是能被算到未来,也不知道典禄到底算过没有。   唯一的透露来自某年中秋,黔迢山竹林下一桌的人,蹭吃蹭喝的余不焕要求典禄助兴,自己闭着眼转圈指到谁就算谁的命。   指到了桑婵。   最古老的卜卦,写字,问什么。   桑婵摇头,她没什么好问的,余不焕替她说:婚事!   周围人哈哈大笑,宣伽蓝骂她成日情情爱爱。   这测字的结果是四个字:天人永隔。   典禄明明写了,却改成了永不分离,只有坐在一旁撑着脸吃葡萄的娄观天瞧见了。   老二什么都没说,催促下一个游戏。   人生百年,修士或许有千年,魔不知道多少年。   师徒终究也要刀剑相向,做娄观天多年的丁衔笛叹了口气:“您啊……从哪来回哪里去!”   孱弱的弟子天赋极高,或许有非人是妖的缘故。   或许……她非人非妖非,是……   令桑婵厌恶的气息。   长剑裹挟着金色的灵力与魔气交缠,剑上镶嵌的一根骨头似是无中生有,缠满红绳,这是厌恶的来源。   而从小缠绕在娄观天手腕上的蛇不见了。   那是神骨。   桑婵:“你是谁?”   丁衔笛:“罪魁祸首。”   裴飞冰根本来不及阻止死老二燃烧寿元自剖,这一战早就没有她们插手的余地了。   阵法破碎,娄观天化金蟒而出。   黑色和金色两道灵气驳斥,偶尔化人,剑光纷飞,血被风吹下,最后有人被穿心而过。   巨蟒重重砸下,桑婵的尸体也落下,穿胸而过的长剑化为碎骨洒落山川溪流。   以身作指针的桑婵魔气随着雨水渗透,化为魔气重回了地底。   大荒之音带来的前世之境没有改写,躺在棘州倦家府邸的丁衔笛睁开了眼。   例行更换熏香的道童猛地对上一双金色的竖瞳,手上的蜡烛滚落,吓得一句话说不出。   床上的人很快恢复了平常的样貌,丁衔笛嗓子干涩,自己侧身倒了一杯茶,问:“你家主人呢?”   “不,先回答我另一个问题,”丁衔笛深吸一口气,“练翅阁的阁主现世了?” 第121章   夜凉如水,棘州的封魔井终于关上了,倦元嘉吹灯离开议事厅走向自己的院落。   修真者辟谷、不眠也算常态,但也不是可以永远上工的。   好不容易送走打探消息的各方人马,她打着哈欠,正想自己是不是和明菁看同一轮月色,忽瞥见转角拉长的影子。   这气息不要太熟悉,她上前两步,看向掩在立柱边上囫囵披着外衣的剑修,“你什么时候醒的?居然没人通报我。”   丁衔笛昏迷数月,在大荒之音幻境中过了无数年,沉默也是难免的,这本不足为奇。   倦元嘉却觉得对方好像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   她眯着眼,也不知道如何描述,丁衔笛开口:“刚醒,我亲自来通报你。”   这口气,是本人无误了。   倦元嘉松了一口气,伸手勾着对方的肩往前走。   初冬已至,棘州更是寒冷,她给丁衔笛提了提外衣,“我还以为你还要躺上许久呢,醒了就好,梅池的事游扶泠同你说了么?”   “说了,”丁衔笛也望向圆月,幻境中的前世记忆依然保留,她很清楚碎骨天溪之战后发生了什么,问:“游扶泠去了道院,可有消息传回来?”   倦元嘉脚步一顿,似乎努力想要调整面部表情,丁衔笛像是了然一般,问:“游扶泠出事了?”   “你们天阶道侣真有感应啊?”倦元嘉也很头疼,“不算出事,被练翅阁的人带走了。”   “她似乎和练翅阁阁主起了冲突,但对方是来助道院的,也算盟友,收拾完残局便开船离开了。”   “只是首座的残魂被那位阁主带走了,如今主持道院大局的是副首座。”   “道院……唉。”   倦元嘉与丁衔笛并肩走着,倦家的庭院冬夜也有盛开的睡莲,在夜晚泛着盈盈的光。   丁衔笛听了始末,“那季师姐呢?”   “正要回宗门,道院需要重建,不少座师都遭受伏击,教学自然无法进行了。”   她捏着扇柄,一段影像出现在丁衔笛眼前,“道院的灵脉已被魔气侵蚀,结合这次出现的公玉家人,我怀疑她们有更大的野心。”   满地蠕动的人棍,肢体分离却不死的手段令人心惊。   这一段倦元嘉看了无数遍,她望向苏醒后脸色苍白的丁衔笛,画面中戴着铜钱面具的练翅阁阁主身形也与丁衔笛相似。   不熟的人一眼认定,熟人反而不敢确认。   论资历和出现的时间,怎么也是丁衔笛像练翅阁阁主。   倦元嘉并不遮掩打量的眼神,丁衔笛心知肚明:“你觉得这是我么?”   画面里的公玉家大长老叫嚣着你还说你不是丁衔笛,明t显从游扶泠的出现认定。   倦元嘉也纳闷,练翅阁存在也有万年,矿气行和修真世家都要给薄面的组织,怎么可能和丁衔笛有瓜葛。   “乍看吓我一跳,再看……这举手投足和说话的语调都不同。”   “况且她戴着面具,身上还裹着黑气,也不知道长什么模样。”   二人进屋落座,倦元嘉看了眼迷迷瞪瞪的巴蛇,问丁衔笛:“大荒之音的前世幻境感受如何,看巴蛇都迷糊了。”   丁衔笛:“解开了很多疑惑。”   倦元嘉喝茶的动作一顿,“疑惑?你们到底在里面成了几次亲?”   丁衔笛也想起这人还看过,沉默半晌,问:“你想知道你和明菁的前世么?”   倦元嘉:“我可不想受一次大荒之音,你好几次气息微弱得想要死了,我现在和明菁好着呢,没必要找不痛快。”   她嘀嘀咕咕,明显是怕前世不像丁衔笛和游扶泠一样藕断丝连,怕瞧见明菁和别人生死相随,“把握当下便不错了。”   倦元嘉看丁衔笛气色不好,也没听她说接下来如何,想了想道:“你是想去照洲?”   丁衔笛颔首:“那不然呢,换明菁被抓走,你还会坐这喝热茶?”   倦元嘉老实颔首,“是啊,你若是不醒来,我就打算亲自去了。”   “游扶泠是为了明菁才留在那艘练翅阁飞舟上的,你说我们几个兜兜转转的,总是要纠缠在一块。”   倦元嘉一边说一边观察丁衔笛的神情,发现对方并不焦灼,略带疑惑地问:“你不担心游扶泠么?”   丁衔笛也不知道怎么说,那时游扶泠一缕神魂进入幻境,丁衔笛已经知道她沉默是因为什么了。   练翅阁的诞生都是碎骨天溪之战前,娄观天的推动。   大战后微弱的一缕神魂拔除了过往记忆和情绪,像是一道初始程序,居于照洲天外天,推动九州变革,脱离天尊的监视。   比起担心游扶泠,她更担心那残魂扛不住游扶泠的攻势。   之前她猜测练翅阁是宣伽蓝的手笔,没少骂人家前辈,这下好了,罪魁祸首还是自己。   “你好像很心虚啊?”倦元嘉多看丁衔笛两眼,“那不会真的是你吧?”   丁衔笛没有回答,像是随口问:“你和明菁怎么样了?”   倦元嘉:“什么怎么样了?哪方面?”   巴蛇又在打呼噜,丁衔笛捏着茶杯,压低了声音,“那方面。”   倦元嘉:“挺好的。”   她捧着脸一脸快慰,“若是事情都了了,我和明菁会更好。”   “不过这次阴差阳错找到了真的阴铃,待她回来唤醒母亲,也算愿望实现,就没什么遗憾了。”   室内矿灯一个时辰调节亮度,丁衔笛看倦元嘉换了根熏香,问:“若是明菁遇见另一个你,你觉得她会如何?”   倦元嘉手一抖,“什么?那练翅阁阁主真是你?”   回到倦家后的倦元嘉人前很有派头,私底下还是以前爱看热闹的道院弟子。   骤然提高的音量惹得矿灯亮度都高了一些,照出了丁衔笛心虚的动作。   “也不能算是。”   丁衔笛也很头疼,如今天极令无法联络,照洲山长路远,她的符箓也联系不上游扶泠。   加上梅池也在照洲,总是要去一趟的。   倦元嘉听出了里面的隐情,想着等明菁也漫长,不如听一夜丁衔笛的从前。   “我早就知道你不是普通人了,能说说么?”   丁衔笛神色古怪,咳了一声道:“不能让游扶泠知道。”   倦元嘉更是惊讶,“她不知情?不都与你在幻境同游数年了?”   丁衔笛:“不知道如何说……”   她长发随意挽在脑后,侧脸被矿灯描摹得宛如画卷,倦元嘉都快记不清丁衔笛最早的模样了。   “越是亲近,有些话反而不知如何说……”   丁衔笛从前的困扰多半是周末要去哪里玩,她有太多选择,也不需要维持感情。   很多东西生来拥有,反而是穿书开始品尝失去。   倦元嘉也没想到看起来什么都游刃有余丁衔笛会如此困扰,她笑得不合时宜,几乎是哈哈大笑。   呼呼大睡的巴蛇还沉浸在上古梦境,并未被吵醒,反而是屋外院落中夜宿枝头的小鸟被吵醒,振翅飞走了。   “你笑什么?”丁衔笛疑惑地看着倦元嘉。   “笑你也有今天,”倦元嘉并不介意眼前人来自何处,从前是什么人,朋友本就无关贵贱,更在意瞬间,“以前总觉你干什么都格外顺利,和游扶泠相处还能给我出本书,看来也不过如此。”   丁衔笛也是第一次谈恋爱,哪怕幻境里和游扶泠一直相遇,也相爱,但也不同。   她很清楚这个时间的自己是什么组成的。   现代的背景,没有感情的父母,优渥的家境,和,一个对照组长大的对手。   “很顺利么?阿扇的心思很难猜的。”   倦元嘉点着茶盏,笑得眼睛都酸了,“不难猜,至少我们外人看着不难猜,她眼里只有你而已。”   “不像明菁,很少只看着我。”   “是吗?可是你和卖花娘子说话,明菁就会看你。”   “当真?”   “不过那应该不是吃醋,只是观察你。”   “看吧,我就说你看别人头头是道,落到自己身上假装经验丰富。”   倦元嘉灌了好几杯茶水,“那请这位朋友说说,你来自何处,真实身份是什么,你迟迟不破大荒之音幻境,是为了什么。”   ……   练翅阁的飞舟和普通飞舟不同,琉光大陆九州的通道均已失灵,这样的飞舟却另有办法通行。   被黑煤球捉回飞舟的游扶泠从下舱移到了上舱。   这飞舟比起船,更像现代的游轮,来回的都是机械偶人,乍看是真人,走近能看到它们脸上的木头痕迹。   游扶泠无法施展术法,禁制之下变成了手无缚鸡之力之人,只能坐在柔软的红绸软榻上,看向窗边主位上的女人。   “你要把我带到哪里去?”她平静地问。   黑煤球们叽叽喳喳:“怎么和阁主说话的!”   “就是!你态度好点!实在太不像话了!”   “阁主阁主你也把她做成机械人偶吧!照洲如今缺少舞姬,她长得好看,定然能卖个好价钱!”   “她很虚弱,不如把她内脏掏空,放进矿石机械,就可以永远健康了!”   舱内泛着幽蓝色的光,外头是深夜,偶尔能路过几颗星星。   这些东西语气稚嫩,内容残忍,结合这个女人对公玉家那群人干的事,游扶泠并不意外。   她见对方不答,换了个问题,“你为什么把公玉大长老送回去了?”   她边上一大箱的不滴血残肢全是练翅阁阁主此行带回来的。   这帮人本就杀了不少道院弟子,游扶泠也不同情这样的下场,只是意外对方居然放过了公玉家大长老。   “送回去,报信。”那女人说。   游扶泠:“那我呢?你要把我带去照洲?”   方才在道院这人一袭外袍是月光色,进入飞舟,又和初见一般,通体漆黑,面具下的眼神漆黑,“你,是地尽。”   游扶泠:“地尽又不能做井箍,你抓我没用。”   “阁主怎么称呼?”   “你放肆!怎可询问阁主名讳!”一只黑煤球又跳了起来。   游扶泠身体被束缚,手还是能动,精准抓了一只蹦跶的黑球,扯掉了外边的毛线团,发现里面是一颗矿石。   那煤球哇地哭了,“你扒我衣服,好没礼貌,款款你要为我做主!”   游扶泠手上的黑毛线团掉在地上,她狠狠捏住这颗会说话的矿石——   “你叫她什么?” 第122章   “很痛!你这个恶毒的女人!放开我!”   掌心的矿石吱吱哇哇,像极了以前陈美沁买回家给游扶泠玩的吱吱乐。   “我问你喊她什么?”   游扶泠修为被屏蔽,手劲也不大。   这些穿着针织黑团矿石似乎是主座上那人的宠物,一只被捏,边上的都开始哀嚎,吵得游扶泠脑仁疼。   “阁主救命!”看游扶泠不松手,这玩意又朝主座上的女人求救。   游扶泠抬眼望着对方,这架飞舟的主舱奢侈无度,不像修真世界,更像是油画里的高级轮渡。   明明是玩机械和矿石的人,却喜欢在室内点着无数雕花蜡烛,游扶泠看得出这些蜡烛出自靠近西海的小镇,更怀疑这人的身份了。   那人手一勾,一股莫名的力道打开游扶泠的掌心。   矿t石掉在地上,麻利地穿上自己的黑毛线外衣,迅速融入集体,很快就分不清刚才吱哇乱叫的是哪一个了。   “为什么,说,我和你,道侣,很像?”   主座上的人望着游扶泠,她们中间隔了很远,她的声音在室内的回响余声无数。   “摘下面具,我告诉你真相。”   丁衔笛在道院之时就爱铜钱元素,之前游扶泠以为是穿越的原身体爱好。   现在什么都被推翻,她们或许真正属于这个世界,那这里的身体,本就是她们的。   没什么原主不原主的,那就是丁衔笛的私人爱好。   “生来,便有,摘不下来。”对方居然挺老实的,游扶泠更觉得奇怪了。   “为什么?”   “不知。”   “那为什么你的这些……”游扶泠扫了眼躲在一边的黑煤球,“东西,喊你款款?”   “不知。”   游扶泠脾气不好,“你不想说就算了。”   “不许你凶阁主!”   “你这个坏女人!阁主大发善心把你留下,你态度忒差!”   “款款就是阁主,阁主就是款款,我们生下来就知道了!没有原因!”   ……   这些东西你一句我一句,吵得游扶泠头更疼了。   她好看的眉毛蹙起,“你们不是矿石做的吗?什么叫生下来?谁生的你们?”   “我们不是一般的矿石!”   “你这人怎么什么都不懂,大笨蛋!”   “人类真讨厌,还不如机械人偶。”   游扶泠:早知道把巴蛇带来了,那条蛇也嘴碎,指不定能以一敌百。   她被困于红丝绒的软椅上,却没有半分受制于人的窘迫,只是盯着地上的东西沉思。   眉心的道侣印偶尔浮现,却不像环境中那般告诉她答案。   这个奇怪的练翅阁阁主,就算和丁衔笛一个小名,也不是……丁衔笛么?   练翅阁的飞舟一日千里,不依靠昆仑镜,很快便抵达了照洲。   蝶翅纹的飞舟刚入照洲地界,还未降落,原本对外飞舟的渡口安检全为此飞舟打开。   “检测到飞舟降落,扫描飞舟编号,核验成功。”   “欢迎阁主回家。”   若是寻常飞舟,在渡口便需降落,替换小型飞舟方可入城。   照洲是修士多于凡人的州部,隐天司掌管的天都和练翅阁的天外天都在此,不少建筑穿云而过,奇形怪状的飞舟绕云而飞。   她们抵达还是深夜,半空中的天都依然灯火通明。   普通的灯笼和造型奇特的矿灯被风吹起,趴在栏杆上喝酒的修真者瞥见缓缓行过的飞舟,擦了擦眼:“练翅阁的飞舟?这般造型我还是第一次见。”   “你看她编号没有?天外一号,这不是她们阁主的飞舟?”   “练翅阁阁主?男的女的啊?你们有人见过?”   “你怎么确定这是阁主的飞舟?不是说他们阁主非人非妖,千万年不曾现世,是传说么?”   “什么传说,底下的机械师每年都要觐见阁主的,只是无法面对面而已。”   天都昼夜不歇,抵达天都月余的梅池也瞧见了飞舟,她问站在栏杆上的巨鸟,“飞饼,你也是练翅阁改造的吗?”   大师姐没有回答她,天都像飞饼这样的眼睛猩红的动物不在少数,梅池刚来就差点和机械野猪搏斗,差点输了。   修士常驻的地方有自己的规则,也有不管的地方,梅池身上还有不少之前丁衔笛给她的钱财。   但她在天都意外找到了饵人的骨头,灵石也花得差不多了。   本来想着让飞饼把自己卖了自己再跑套点钱,最后被天都最大的酒楼掌柜看中,成了机械异兽的暂时监管者。   理由是梅池力气大,连机械穷奇都能被她一拳打飞,乃体修登峰造极者。   有人路过,看她趴在栏杆上,生怕梅池又力气过大,掉下去又要赔钱维修,喊了声梅监管:“你不是要找海里的东西么?我听说天外天一年一度的拍卖又要开了,你可以去那碰碰运气。”   梅池果真不趴着栏杆了,边上的客人瞧了眼,发现金刚不坏的栏杆都裂开了,抽了抽嘴角。   难怪青无楼最近治安好了许多,原来是请到了一尊大佛。   即便是修士地界,隐天司也不允许修士公然斗殴,小打小闹没关系,若是打闹,破坏了财务和公共设施,是会被关进黑鱼井的。   “真的?”   梅池蹦到了那人眼前,从前头上的两颗馒头变成了垂肩的辫子。   她依然穿着祖今夕的外袍,昔年祖今夕在道院送她的衣裳被梅池撕开编进了发丝,青丝和红绸,她看上去比从前长大许多。   “我也只是听说。”   说话的是酒楼的掌柜娘子,修为看上去不是很高,笑起来异常温婉,但没人敢得罪她。   能在天都做买卖的,都不是常人,能把买卖做到第一的,更是不同寻常。   “你或许可以去那碰碰运气。”   梅池点头,“谢谢掌柜的。”   正好练翅阁的飞舟低空飞过,不少客人惊叹这艘飞舟的造型奇特,梅池却感觉到了一股熟悉又讨厌的气息。   好像是……游扶泠。   这么讨人厌的味道,应该没错。   她喊了声飞饼,站在屋檐上的仙鹤飞到她眼前,梅池抓住大师姐的腿,“把我丢到那艘船上吧,我好像闻到游扶泠的味道了。”   巨鸟摇头,连掌柜的都笑了:“梅池,那是练翅阁的飞舟,贸然上去很危险的。”   梅池哦了一声,看向大师姐:“飞饼也做不到吗?”   她来照洲也有些时日了。   飞饼似乎在照洲也有自己的机械鸟下属,梅池本想替大师姐也找份工作,没想到飞饼在哪里都是领头的,实在令人羡慕。   她攒了好多松信,等着给丁衔笛,如今外头魔气四溢,通信都断断续续的。   若是丁衔笛也在照洲就好了。   大师姐摇头,「我有点事先走了,掌柜的说的天外天拍卖,你可以去碰碰运气。」   肥鸟起飞,鸟毛簌簌,梅池捡了几根,嘀咕道:“飞饼掉毛越来越多,是不是要补补,可是她又好胖的。”   酒楼热闹,还没到梅池上工的时间,掌柜娘子问梅池:“你说你是来找人的,为什么又说找鱼?”   “是什么传家之物么?”   梅池饭量很大,好在找的地方是酒楼还管饭,就算多十双筷子也养得起。   想起祖今夕,她鼓了鼓脸,“是我的心上鱼。”   掌柜的笑出了声,“真别致的称呼。”   她往梅池掌心里塞了一枚令牌,“这是天外天拍卖的进场令牌,你收好。”   梅池低着头,过了一会,抬眼亮晶晶的:“您为什么对我这么好?给我饭吃,还让我做工。”   祖今夕之前对她也是这般好,但想吃她,梅池想了想,“我不能给你吃。”   掌柜娘子笑了笑,“是大掌柜给我推荐的你,说你这个死孩子没心眼,力气大,吃得多也能干活,最适合做监管者。”   死孩子。   梅池想到了一个人,正要问,忽然听到什么断裂的声音。   一道身影从天而降,落地轻飘,若是忽略掉垫在地上的丑蛇,被她卷起的飞饼鸟毛,和地上的瓦砾,也能算飘然而至了。   比梅池更快的是酒楼的巡查修士,数十道剑光逼至,照出一脸寒光,和寒光下这张熟悉的脸……   梅池惊讶地瞪大了眼——   “二师姐!你怎么来了?!”   丁衔笛是加急赶过来的。   此时酒楼外还盘旋着无数机械仙鹤,领头的大师姐姿态臃肿,正站在对面楼阁写着「旺铺招租」的霓虹灯牌上望着她。   丁衔笛骨头都摔疼了,巡查修士退开,纸门合上,阻隔了好奇望来的眼神。   “青川前辈给我的地址,说你在她的酒楼上班。”   梅池打工好久,这才知道顶头上司是之前那抠门的前辈,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   丁衔笛合上她的下巴,冲站在一旁的掌柜娘子拱手,“前辈,我是梅池的师姐,抱歉,修缮的费……”   “不必,大掌柜说了,你们来天都她管饭。”   梅池还是疑惑,“青川前辈那么抠门,不是在攒钱在天都买房吗?怎么还有酒楼。”   丁衔笛:“你说得太大声了。”   掌柜娘子笑了笑,“我们楼主是隐天司荒部使君冷如凤,她与大掌柜都是被收养的,这酒楼也是收养她们的修士所赠。”   “只是大掌柜要强罢了,想要自己在天都获得居所。”   梅池小声说:“二师姐,这里房子可贵了,城门口贴着,五百万灵石只能买一个茅厕。”   丁衔笛:“你辟谷了就用不上茅厕了。”   梅池:“可我要粮仓啊。”   丁衔笛:……   被丁衔笛垫在身下的巴蛇这才恢复正常,梅池看了看巴蛇,问丁衔笛:“t二师姐,你来天都是找游扶泠的?”   丁衔笛:“你怎么知道的?”   梅池捏着自己的下巴回忆方才过去的飞舟,“我说呢,刚才怎么感受到这么讨厌的气息,果然是她。”   “二师姐,你是醒来便赶来了?速度也太快了。”   梅池本以为丁衔笛很担心游扶泠的安危,没想到对方反而在酒楼住下了。   大有反正青川前辈会一起赞助的意思。   “是啊,赶路很不容易的,还好有倦元嘉打点。”   外头的飞舟渡口盘查重重,在西海一战名动琉光的丁衔笛不知道自己在外很有面子。   三大矿气行只剩两家,之前在西海见过一面的周家矿气行也和倦家有所合作,公玉家的势力大不如前。   明家如今的主君在道院被公玉家人所杀,反而给明菁名正言顺继承的机会。   她和倦元嘉的婚约照常。   有明家和倦家作保,丁衔笛根本也不必接受繁琐的盘查,速度也快了许多,只是没能赶上在渡口碰见的练翅阁的飞舟。   “也不知道倦倦生不生我的气,我没有听她的话先走了。”   照洲的特产是酒糟小丸子,她一人能喝好几碗,桌上的也都是照洲的名菜,都从她的薪水里扣,说不要青川前辈请客,这算她给二师姐接风。   不懂人情世故的饵人也学会了客套,丁衔笛低头都有些颤抖。   梅池:“二师姐,你别演啦,眼眶都不带红的,有什么好感慨我长大的。”   “我早就长大了。”   酒糟太甜,实在齁嗓子,两个人坐圆桌空荡荡的。   梅池有些疑惑,“二师姐,你为何不急着找游扶泠?”   她是一路看丁衔笛和游扶泠相处过来的。   从前饵人懵懂,很难理解吃味和占有欲,不懂游扶泠明明是二师姐最重要的人,依然畏惧失去。   现在她失去了,才意识到自己好像也得到过一段挣扎在欲望的感情。   只是还未细细品尝,宛如一碗粥,囫囵咽下,不知道粥里藏肉糜,以为自己没有吃饱,许久后才发现吃多了。   她望着丁衔笛,不知道自己一身祖今夕的外袍,和消失的白鲨越来越像了。   “我不着急?”   丁衔笛一身道袍都是倦元嘉准备的,选的颜色也是适合她的颜色。   只是喜欢羽毛的主君改不了她喜欢繁琐的毛病,还命绣娘绣了铜钱纹的发带。   这一身像是回到了道院时期,只是大家都变了不少。   “不着急我这么赶过来干什么,都没顾得上喘口气。”   酒楼中空,偶有节目。   隔帘飘摇,能听到隔壁纸门客人交谈,“去天外天,还需要准备准备。”   梅池还是觉得她不对劲。   丁衔笛是很难具体描述的人,她和倦元嘉有几分像,深处的气质却不同,明明是热闹中心,却只有表面热闹。   “正好掌柜娘子给我练翅阁举办的拍卖会令牌,二师姐你与我同去,或许能找到线索。”   丁衔笛不说,梅池也不过问,她看了眼地上的羽毛,唉了一声,“大师姐肯定和练翅阁有关系,她到哪里都手底下一群机械鸟,可威风了。”   “指不定她也是练翅阁的人做的。”   丁衔笛:“你来这边,没找到祖师姐的行踪?”   梅池点头,“但我找到了姆姆的骨头。”   她掏出储物灵珠,给丁衔笛看了一兜的骨头,高兴地说:“等找到阿祖,我想和她一起回西海,把我姆姆葬了。”   “二师姐,”梅池也不像从前满脑子都是吃,她眼神依然清澈,却不那么懵懂了,“我见到了之前和你打架的音修。”   “叫司寇荞,她在城西生活,偶尔给人修琵琶。”   天都是琉光大陆除了天极道院外唯一一个只有修士的地方,鱼龙混杂,也给了不少修士落脚的地方。   “我以为她死在西海了。”梅池抿了抿唇,给丁衔笛递出了明菁和倦元嘉给自己的东西,“我靠这个找到阿祖在照洲,可是没有更确定的方向了。”   “若是可以,二师姐你可以明日同我一块,再问问司寇荞么?”   梅池不确定司寇荞如今是否还效力公玉家,以她的修为,也不是对方的对手。   大师姐总是很忙,也变不成人,即便天都不少人带着灵宠出门,飞饼还是太瞩目了。   “当然可以。”   “小师妹怎么与我这般生疏了?”   丁衔笛看向坐在对面的师妹,她不知道自己的眼神和从前不同。   不是金瞳的异样,而是周身的气质,让人多说几句都要考量考量。   “就是感觉……”梅池坐到了丁衔笛身边,凑近看了看二师姐的模样,“明明和之前长得一样,就是……”   即便这段时日在酒楼成熟了不少,梅池的嘴皮子还是无法达到利索的程度,迟疑半晌,问丁衔笛:“二师姐是我的二师姐吗?”   天都不夜,哪怕子时都过了,外头依然热闹。   赌坊更是彻夜不休,坐在栏杆旁还能被穿行的飞舟气流卷起。   除了练翅阁的大型飞舟可以通过,小型飞舟样式各异。   在丁衔笛眼里这和能上天的摩托没什么区别,哪怕从前的记忆都回来了,她依然把自己摆在和游扶泠一个世界的位置。   “我之前问过你,我和从前有没有不同。”   梅池满口醪糟小丸子,鼓着腮帮子发出疑惑的声音:“师父说你总有一天会变的。”   她咽下去还咳了半晌,丁衔笛给她倒了一杯水,似乎是梅子水,闻起来酸酸甜甜。   丁衔笛:“你知道我们师父长什么样么?”   梅池摇头,“师父总是戴着面具。”   点星宗位列三宗,空有头衔,没有知名弟子,宗主是谜。   这一代更是整个宗门都凑不出一个货真价实的人类。   丁衔笛:“是什么样的面具?”   当年娄观天察觉出桑婵的目的,与已经卜卦出桑婵结局的大师姐商谈数日。   算出天机的公玉禄点破二师妹的身份,彼此开诚布公,制定了一个要用万年实行的「改写」。   娄观天剖骨弑师,神魂分出三分进入轮回,残魂掉进枯萎的灵脉,剩下的与宣伽蓝一块离开世界。   进入轮回的三分辗转数年,万年后成了乞丐丁衔笛。   灵脉的残魂指引凡人发现矿石,覆于其上,化形后创立练翅阁,游走矿气行与隐天司中。   等到公玉禄箴言的时间一到,前往遥州,以点星宗的宗主的名义收徒。   梅池跟着宗主师父去过点星宗的宗门,她懵懵懂懂,不知道那是黔迢山的旧址,也是卢追云,点星宗名义上第一代宗主的坟冢。   “铜钱面具,”梅池指了指丁衔笛垂在肩上的发带,“和二师姐的发带一样。”   丁衔笛笑了笑,梅池莫名觉得她有些难过,问:“所以呢,二师姐见到宗主师父了吗?”   “未婚妻是你编的吧,宗主师父没说过。”丁衔笛看向梅池,“小师妹好狡猾,知道我没有从前的记忆,利用我一起欺骗祖师姐?”   梅池有些心虚,移开视线,“二师姐不是没有从前的记忆吗?”   她试图掰回话题,“所以二师姐见到宗主师父了?”   “是啊,知道她没有说。”丁衔笛也头疼。   当年她和公玉禄各有私心,一个希望隔绝天尊的监视,一个试图改写窥探的天命,都无法保证万年间会发生什么。   这万年发展出乎意料,灵脉只剩一条,御剑飞行失传。   宣伽蓝传授的穿越知识只是稍稍点拨,娄观天的残魂直接把传统修真改成了赛博修真,这照洲简直和丁衔笛电影里看的一模一样。   真的骂早了。   这还不是最头疼的,残魂无情,更像编写好的AI程序,面具下本该无脸,若是面具被摘下,就会出现丁衔笛的脸。   若是游扶泠没有遇见她,丁衔笛大可提前赶到照洲,收回这道残魂。   可是游扶泠偏偏遇见了。   丁衔笛一脸绝望,梅池看她格外痛苦,问丁衔笛:“二师姐,你这么赶过来,是怕游扶泠被练翅阁看上吗?”   “练翅阁的机械师遍布照洲,这里也有很多人是机械飞升派,你若是没有十成的把握打败她,恐怕很危险。”   丁衔笛:……   打不打的另外说,娄观天的残魂寄于矿石,只要取到核心,她便可以顶替练翅阁阁主的位置。   最棘手的还是游扶泠,知道真相后必然会大发脾气。   其他人发脾气是火山爆发,游扶泠……海底地震差不多。   梅池又说:“游扶泠若是这么轻而易举从了别人,你不如和她解除道侣誓约算啦。”   丁衔笛:“你认真的?”   梅池摸了摸鼻子,心t虚地摇头:“假的,我打不过她。”   “再说了,除非天底下有和你长得一样的人,不然我才不信她会移情别恋呢。”   “她之前没少嘲笑阿祖不好看,哼。”   丁衔笛:“她肯定不是嘲笑。”   游扶泠什么性格丁衔笛还是清楚的,忍不住辩解了一番。   梅池:“那是羞辱!”   丁衔笛:“你这算造谣了啊。”   梅池:“反正她就喜欢你的脸,天都的机械师提起阁主都说阁主不是人,是机械做的。搞不好和青川前辈一样手都是冷冰冰的,哼哼,冷冰冰的人搞不好最喜欢冷冰冰的手。”   丁衔笛沉默半晌,蹙眉盯着梅池看了好一会,才憋出一句:“小梅池,你不会和祖师姐……”   梅池:“没有啊,但是我要是这次找到了阿祖,我肯定要和她……唔。”   丁衔笛头更疼了,“吃你的小丸子吧。” 第123章   照洲天都夜晚热闹,丁衔笛和梅池聊了一会后,如今已有工作的小师妹就要去上工了。   练翅阁在天都店铺无数,丁衔笛观摩了梅池作为梅监察的工作,乘着月色去了青无楼外,打算打探打探外边的情况。   天极令用不了,符箓也受限,天都似乎也有自己独一套的联络方式。   夜晚矿灯绚烂,乌发如瀑的女修没有束起发髻,不似从前穿着赤金的修袍,广袖的衣衫随便披着,身上看似没有任何武器,慢悠悠地在夜晚天都的街头晃悠。   也从幻境出来不久的巴蛇醒后便被打包,得亏棘州离照洲近,紧赶慢赶还是赶上了。   上古的蛇在幻境中失去检测能力,醒后又被丁衔笛威胁,加上魔族又要现世,它完全找不到机会和天尊汇报。   “款款,你有阿扇的下落了?”   天都虽然在照洲地界,却有单独的渡口。   丁衔笛刚穿书研究过琉光的渡口地图,本以为照洲是类似秘境的开关,没想到天都在照洲的西南上空,飞舟根本不用完全降落,像是穿过一个狭小的洞口,就来到了另一方天地。   梅池上工的青无楼是天都最有名的酒楼,一共二十二层。   汇集了琉光各州的名菜,厨子也不全是人,据说还有半妖,还有饕餮血脉。   每日入夜,青无楼每层都有表演,客人可以提前扫码预约,怎么扫码梅池也给丁衔笛演示过,说比天极道院的食堂好使多了。   丁衔笛吃顿饭的工夫既视感强得很,无论是天上飞的堪比摩托的小型飞舟,还是地上窜的机械野猪,甚至还有空中赛道,专门给这些养机械灵宠的人玩的。   原世界的赌马在这边都换成了灵宠,实在是会玩。   “她在练翅阁。”丁衔笛看着坚持跟着自己的巴蛇,伸手弹了弹对方奇丑无比的脑袋,“你是靠着做天尊信使才能活到今天的?”   她毫不避讳提起天尊,似乎已经恢复了所有记忆。   巴蛇心虚得下眼睫毛都要掉了,眼神闪烁,“我才不是此等小人。”   丁衔笛:“所以呢,回来之后给天尊传过讯息了?”   “款款,你都知道了?”   巴蛇压低了声音,它没有见过天尊,但清楚丁衔笛的真实身份。   三千世界并不是具体的数目,修士终其一生追求飞升,不过是去上界又从头做起。   世界循环往复,没有尽时。   在上边干得好,也会分配到一方世界管理。   身处其中与纵观全局视角不同,修士总说大道无情,得道飞升,也是如此。   修成仙,再成神,天尊掌管一切,丁衔笛最初,也不过是掌管这个初开的世界罢了。   “知道了。”   丁衔笛随意打量街市上的店铺,天都很接近她最初认为的「原世界」的城市。   这里宣伽蓝的影响又有多少?   难怪以前她总是做梦梦到自己在异世界闯关,不搭建一个新世界就醒不来,难道两个世界是相通的?   巴蛇很会看人脸色,她始终忌惮丁衔笛的真实身份。   高天之上的神看什么都宛如蝼蚁,这段因果循环往复,她也不知道天尊到底想让丁衔笛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可若丁衔笛回收那一根骨头,阿扇就会死。   她本就会死于那年的人类生剖,全靠丁衔笛的骨头才活了下来。   她是她的一根骨头,生出血肉,在轮回中诞出情感,又与始作俑者相爱。   这必然不是天尊想看到的未来,但当年觉醒了神骨的娄观天已经做出了选择。   她要安排好一切,包括万物起源,地下地上,当年人类的后裔化为的饵人,和被驯养的白鲨。   “那……”巴蛇吐着蛇信,犹豫地问,“款款你要接下来要如何呢?”   “练翅阁阁主……”   “你的意思是你从余不焕的坟冢苏醒后,就再也无法向天尊传递信息了?”   “是啊,”巴蛇郁闷地从丁衔笛腰带往上爬,乍看像一条乍然的布条,“没有了灵脉,也就没了清气,和上界彻底断了联络。”   丁衔笛笑了一声,“天尊给你多少好处?”   “如果你想永生不老,现在得到的也只是为了监视的任务。”   巴蛇支支吾吾半天,正好丁衔笛路过一处街头杂耍,一阵鼓掌随着爆喝响起。   它的话被喧杂淹没,小蛇抬眼,发现丁衔笛并不在意它的回答。   她衣着素净,乍看站在人群中并不晃眼,若是扫过,依然会为她停留。   从前丁衔笛眉宇总显得跳脱,能和倦元嘉辩论一件事辩论到天亮,也可以和青川调的雪貂玩猜谜,耍赖后被雪貂咬了一口,哭哭啼啼去找游扶泠给她报仇。   巴蛇都分不清这到底是演得比较多,还是丁衔笛只想逗游扶泠开心。   丁衔笛到底是什么样的?   阿扇知道所有的丁衔笛吗?   街市热闹,丁衔笛也是第一次看到半妖的后裔,居然还有长尾巴的。   她正要掏出松信,忽然边上有人咔嚓一声,像是拍照的声音。   她好奇地看过去,长发梳成辫子的少女似乎是剑修,手持镜模样的东西发着幽光,随着她的点击变化。   这不就是照相机,之前丁衔笛也研究过这样的符箓术,还和游扶泠彻夜长谈思考过可能性,最后还是失败了。   “这是什么法器?”丁衔笛问了一句,余光瞥见路上也有其他人拿着,“还是……”   “须臾镜,能替代定向符。”   那女修声音灵巧,正想说是哪里来的土包子,没想到对上一双含笑的眼眸,这张脸很眼熟。   “你……”   和她站在一块的修士率先认出丁衔笛,“你是丁衔笛!!?”   “丁衔笛?不是说她死了吗?”   “没人这么说吧,反而是西海死了不少人呢,你没见公玉家现在还招募客卿么,要求都降低了,工资却涨了。”   “他们家的客卿都是耗材,尸骨无存的那种,谁敢去。”   “你那个相好的不是在棘州做事么,没打听过新消息?”   这两人当着丁衔笛的面聊起天来,丁衔笛咳了好几声,二人才回过神。   “这镜子是可以买到的么?和松信相比功能如何?”   离丁衔笛更近的少女凑近了些,扫过丁衔笛眉间的红印,“没错,是她。”   “缅州城的时候我见过。”   “当时你和你的道侣挡下隐天司荒部使君的招数,可神了,我记得很清楚。”   “那你刚才还想骂她土包子。”   “我哪有!”   两个人又要吵架,丁衔笛回忆了一会,没想起来,干脆等这二人斗嘴完。   “对不住,我朋友脾气不好,”另一位单眼皮的修士朝丁衔笛拱手,并把手上的须臾镜递给丁衔笛,“前辈可以试试。”   丁衔笛出来并未乔装,天都修士众多,公玉家早撤下了对她的悬赏,也不至于人人都注意她。   她不知道自己陷入大荒之音幻境时,外头对西海的决战多加渲染,说书人也编纂了不少版本。   除却天极道院最初的那版,还有公玉凰迷恋上游扶泠,企图夺取他人道侣,才祸极西海。   丁衔笛发现这个须臾镜就是新版本天极令,只是功能多了不少,或许是针对如今魔气溢出重新定制的。   显然也是练翅阁的手笔。   她看着须臾镜的时候,这两个修士也在看她。   站得近的这位想了半天,还是好奇地问了句:“您来照洲所为何事啊?”   她的朋友踩了她一脚,“你是人家上司吗?盘查的啊?”   话音刚落,这位就露出过分和善的笑意,“您难道也是听闻照洲能阻隔魔气,特地来此避难的?”   丁衔笛摆弄完须臾镜,还找了跳出来的购买地址。   梅池似乎没有这种东西,也可能是薪水还不够买一面。   丁衔笛打算给梅池也买一面,听到这句话,略带疑惑地问:“你们都是来此避难的t?”   剑修点头,“九州的封魔井就差照洲没溢出了,其他的州部都惨得要死。”   “大宗和修真世家在的州部多少能维持现状,没有大宗门和世家的州部,那可太惨了。”   另一个接话,“是啊,天极道院都沦陷了,我有个朋友是在道院入学的,这还没多久呢,又被父母接了回来,说是魔气渗入,还有不少散修趁火打劫,损失惨重呢。”   “也有说首座残魂都被打散了。”   “道院传说就是首座庇护,碎骨天溪之战留下的大能残魂已失,那岂不是彻底失守了?”   丁衔笛一醒来就往照洲赶,道院那边明菁留下善后,也说从前到处晃悠的首座不见了。   好在副首座伤势回转,也不需要她继续待着,把季町送回遥州,她便返回棘州。   “什么道院失守,道院好着呢。”   丁衔笛把须臾镜还给那剑修,“若不是公玉家的人趁火打劫,道院怎会遭此劫难?”   巴蛇盘在丁衔笛腰带上,乍看像是什么法器化成的。   天都来往大部分都是修士,怎么奇装异服都不怪异。倒是她们三个在边上唠嗑,闲得没事的人听去,纷纷凑上来问,“公玉家的打劫?不可能吧?”   丁衔笛和公玉家的仇也解不开了,她很有闲心地给人解惑,露出一副惊讶的表情,“你不知道?”   她相貌在人群中都算出挑的,也不是谁都见过公玉家的悬赏,丁衔笛的名字比她的脸更有名。   这么四个字激起路人的逆反,更想听听她要说的东西了。   “公玉家的主君如今什么现状你也不知道?”丁衔笛又问。   “你又是什么人,哪会知道公玉家发生了什么?人家的主君身份高贵,你又是什么散修?”   和丁衔笛站在一块的剑修正要反驳,丁衔笛眼神示意,她只好闭嘴了。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公玉家和最近封魔井泄漏有关。”   “什么?封魔井?”   “这是何意?”   “这我倒是略有耳闻,我的朋友正好在崖州巡查,说公玉家还伪装成散修呢。”   “对对对!今日我路上还瞧见隐天司的人押着几个修士去黑鱼井,说是他们私闯无方岛,那不就是天极道院么?”   “魔族上次现世不是万年前吗?”   “不是雨山道人击退的吗?她到底是飞升失败还是被徒弟杀了啊?”   “什么?我听到的是她和首徒成婚,有违人伦,被门下弟子讨伐来着……”   “这也和我听的不一样呐,不应该是为了封魔,满门忠烈吗?三宗还是她弟子开创的呢。”   “不对不对,这和公玉家有什么关系。”   ……   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丁衔笛草草点燃了话题就离开了。   她撤得也很快,作风更像个煽风点火的,巴蛇都有些汗颜。   按照天都修士的密集程度,很快还未赶回来的公玉家大长老就能收到这些消息了。   丁衔笛闲逛到子时末,天都的热闹依然没有褪去。   她找到了练翅阁在琉光大陆的总店,还未走近,老远便能看到悬空的蝶翅纹。   夜空绚烂,这矿石和符箓缠绕投影出的蝶翅或若下一秒就要翩跹而去,极具观赏性。   这座建筑直逼天幕,似乎上可揽月。   外部还有观光电梯,水蓝色渐变的玻璃左右上下错开,对面还有茶楼做起观赏天梯的生意,不少慕名而来的修士前来开眼界的。   不少飞舟直接飞进练翅阁这栋天都一号总店,似乎在楼层中部还有一个巨大的停飞舟处。   更有仙鹤起飞,也钻入其中。   丁衔笛想:难道也有停鸟处?   当年裴飞冰也被桑婵重创,是这残魂把她救下的么?还给飞饼配了这么多小弟,也太威风了。   这个时辰的练翅阁总店依然人来人往,丁衔笛刚进去就有接待者迎上,送上练翅阁出品的修士琼浆——妄言酒。   的试喝。   一口就没了的那种。   一层柜台琳琅满目,都是一些练翅阁出品的经典款。   包括不限于如今在照洲爆火的须臾镜,也有可拆卸断肢,更有摁一下能劈出千手观音效果的幻影机械光剑。   演示区表演不停,又有试吃试喝,不少修士在练翅阁流连忘返。   出门左拐听一炷香机械飞升派的宣讲,还可以领取一瓶上品补气丹。   丁衔笛转了一圈,本来是想给梅池买的,但一想游扶泠也需要。   那大家都有了,倦元嘉也要有吧,那还有家属呢,又再买一个。   最后她连刚到青无楼见过一面的掌柜娘子的份都买了,得知练翅阁还有寄送服务,丁衔笛当场填了外州部的快递单。   填单子的时候丁衔笛恍惚半天,如果不是上面写的飞鸟快递,她总觉得是黑白色调的某现代快递。   “这位真人,还有什么问题么?”负责这个业务是练翅阁的下属。   身上没有任何灵气流动,有两根手指是机械做的,丁衔笛看她刚才手指的还转过来了。   和青川调表演节目吓梅池一模一样。   这明显也是被改造过的修士,却和青川调这样的荒部使君不同。   丁衔笛想了想,“我有个冒昧的问题。”   刘海平直得像每天都修剪的少女眼眸和飞饼如出一辙,不过她更像嵌上了一堆猫瞳,“您请说。”   “若是陪客问题,练翅阁没有这项业务。”   丁衔笛:“你是修士?”   胸牌写着营业部小杪的少女摇头,垂下的黑色耳坠也摇摇晃晃,“我是被改造过的凡人。”   她的眼珠转动,似乎很乐意为丁衔笛介绍自己的过往。   这功能和飞饼抓丁衔笛临时补课也一样,投影一样全是她从前。   凡人少女活着被许了阴婚,差一口气被隐天司荒部的使君路过救起。   那使君正好要去练翅阁护理自己的断手,凡人少女破碎的心脏被掏出,换成了矿石,从此她非人非道,成了练翅阁的人,在这里活了下去。   丁衔笛和看了电影一样,心想那戴着面具的不就是青川调么?   她问:“你和青川前辈认识?”   营业部小杪非常营业的笑容切换成另一种,显然从受过专业训练变成了家人相逢,“您认识我的恩人?”   丁衔笛:“是啊,我们还一起出游过呢,我来天都,都是她安排的住处。”   “既然如此,”少女化着绯红眼线的猫瞳扬起,“那您的飞鸟速达费用我给你报销了。”   丁衔笛也不差这点钱。   做娄观天那会她还置办了不少田产,都被余不焕霸占了,拿回来只会更家财万贯。   她笑了笑,“不用,你每个月也需要不少矿液吧,留着买上品的。”   “妹妹,”特地换了一身素衣的女修微微靠近,嘴角含笑,“能否告诉我阁主的天外天是否在……”   她指了指不断起落的渐变玻璃电梯,“上边?”   知晓青川的是青无楼当家身份的屈指可数,这也可以佐证丁衔笛和她关系的非凡。   小杪思忖片刻,点了点丁衔笛购买的须臾镜,“我给你恩人的须臾码,你加上她,我再次确认。”   丁衔笛颔首。   青川调人并不在照洲,外边水深火热,隐天司的荒部使君又折了不少,目前还没新人补进来。   之前苦于多年无法升职的青川调熬死了前面好几个使君,居然不费吹灰之力晋升到前三。   若是从前遇见这种事,青川调还能庆贺几分。   这种时候的晋升和命挂钩,若不是职责所在,她更想退休。   但是照洲若是保不住,待各大封魔井的封印在天极道院集结,琉光大陆都没了,她如愿买了天都的房子也没多大用处了。   青川调此刻正在遥州的练翅阁分号维修自己的手,须臾镜震动后弹开新的好友请求,显示:丁衔笛。   三个字她立马通过。   须臾镜比天极令好使多了,彼此似乎都在练翅阁店中,影像更是丝滑。   丁衔笛:“青川前辈,别来无恙啊,你伤都好了?”   外头关于丁衔笛的传闻不要太多,也有说她死了的。   青川调太清楚祸害遗千年了,能搅乱西海,分裂矿气行和修真世家的丁衔笛怎么可能这么容易死。   戴着面具的女修露出笑容,“没死啊,那太好了。”   “看来你和小梅池见过面了?”   丁衔笛嗯了一声,须臾镜偏转,营业员小杪也入了镜,身上经过无数改造的少女无法落泪,含笑和镜中人打招呼:“恩人。”   青川调:“你刚到就去逛练翅阁了?怎么,想买点什么?”   丁衔笛:“想走点后门。”   她看了眼中空的建筑,似乎望不到顶的楼阁。   似乎每十层都有个停飞舟的场地和停机械仙鹤的场地,阁主的飞舟,那肯定是在最上面了。   青川调还未查看崖州那边隐天司人发送的信函t,如今隐天司人也少了许多,她伤治好后便出差,雪貂都快累瘫了,掉毛多得她心疼不已。   “练翅阁有什么是需要后门买的?”青川调还未细想,又听丁衔笛问:“前辈,若是你妻被人抢走,你当如何。”   青川调:“我未婚。”   丁衔笛:“假设。”   青川调:“夺人妻者该杀。”   丁衔笛打了个响指,凑近低声道:“练翅阁的阁主抢走了我的道侣,前辈你帮不帮我?”   一直保持微笑的小杪也沉默了,她不可置信地问道:“您……你说什么?”   “阁主?”   “抢了……您……”   周围人来人往,她也压低了声音,“不可能啊。”   练翅阁阁主神秘无比,小杪就是一个营业员,知道的大多是管事的放矿液的时候顺带提的。   丁衔笛:“为什么?”   她装出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我道侣心地善良,柔弱可怜,最遭人觊觎了。”   那边的青川调:……   我当初在西海看到的是鬼吗?   什么心地善良柔弱可怜,有没有人可怜可怜我啊?!   她咳嗽了一声,“说正经的。”   一句谢谢伴随着镜子黑屏,丁衔笛转身对小杪说——   “希望你可以帮帮我。”她指向和小杪穿着相同练翅阁衣衫的半矿石人去的电梯,“我想进那。” 第124章   游扶泠一直在船舱内待着,练翅阁阁主似乎很忙,并没有安排好她。   待飞舟降落,她便被这群黑煤球包裹,在船舱打开的瞬间,被推了出去。   很亮。   像是白天一样,再仔细看,顶上的矿灯像是足球场的照明,却没有任何户外吸引的蚊虫。   眼前停满了大大小小的飞舟,都有明显的练翅阁标记。   外面的夜风吹不进来,游扶泠却可以看见不远处的属于照洲天都的霓虹。   最中心的就是一个九鼎模样的庞然大物,里面还有宛如三炷香的楼台。   距离太远,缭绕那个巨鼎的飞舟宛如小虫,不妨碍游扶泠认出那便是著名的照洲神鼎。   而她所处的……应该是青川调之前提过的照洲天外天。   这是照洲天都最高的建筑,也是练翅阁名下最高的建筑。   天外天虽与练翅阁的门店一体,实则分为三段,练翅阁阁主居于云层之上,无人能窥探她的行踪。   “乡下来的土包子,没来到天都最高的地方吧。”   “你们修士太没用啦,不能御剑飞行,只能靠我们练翅阁研发的飞舟,那还修仙做什么,丢人。”   “真不知道阁主带她来做什么。”   “阁主分明是感应到余不焕的残魂危机才过去的,却多带了一只老鼠,好烦哦。”   黑煤球叽叽喳喳,不忘把游扶泠往另一端推。   游扶泠这才发现建筑周围还包裹着一层透明符文,被矿石散发的大白光包裹,流光并不明显。   这群煤球或许也有抑制修士修为的能力,游扶泠好不容易攒聚的灵气又消散了。   她明明之前很厌恶这多出来的灵气,却在遇见练翅阁飞舟后彻底摆脱。   无端的失落笼罩住她,她扫了一眼空荡的手腕,瞥见蹦跶的黑煤球,问:“你们阁主之前从未离开过天都?”   “是啊,阁主不喜欢出门。”   “阁主喜欢睡觉。”   “如果不是为了天极道院,她才不会出门呢。”   “阁主讨厌阳光。”   ……   这群东西话多,偶尔也能提供几条有用的信息,游扶泠又问:“那她和余不焕是什么关系?”   “你知道吗?”   “余不焕是谁?”   “道院的首座呀。”   “她是隐天司门主的道侣。”   “啊?为什么阁主没有说呢?”   这群东西说着说着还会打起来,游扶泠被裹挟其中,差点走不动路。   很快冰冷又熟悉的声音传来,“你们,拖拖拉拉,干什么。”   这群煤球登时散开,后在游扶泠身后攒为一团,把她推进了前面打开的门。   游扶泠本就体弱,哪怕西海一站后修为暴涨,先天的体质依然是个大问题。   季町从前没少担心她灵气混乱,丁衔笛和游扶泠结为道侣可以解决这个问题。   或许她们厮混的时间太久,很长一段时间,游扶泠都忘了自己是个天生病秧子。   前世轮转几次,她多少也明白自己的身份了。   若不是丁衔笛的骨头,或许她的神魂都早早消散于天地间,毫无接触红尘的可能性。   也是因为这根骨头,她和丁衔笛纠缠千万年,从这个世界到另一个世界,更像是永无宁日。   丁衔笛……不。   最初的那个天神,丢下骨头酿成大祸之后,想做什么呢?   无数轮回中诞生的爱意令游扶泠笃定丁衔笛不会再回到原点,却不知道她要怎么化解这样的因果。   会很辛苦吗?   她也已经……饱受折磨了。   失去灵力的游扶泠毫无修为可言,她原本的身体千疮百孔,哪怕心脏没有问题,多走几步都气息紊乱。   黑煤球推她几步也是方便她走路,没想到被推入的电梯四面透明,骤然的失重令她呼吸困难,视线模糊。   一只手扶住她的胳膊。   冰凉的触感令游扶泠下意识挣扎,对方很疑惑她的脆弱,“你的,身体,很没用。”   熟悉的声音,怪异的语调,更像是用丁衔笛的声音合成的。   技术还不成熟,电音刺啦啦,听得游扶泠更难受了。   她甩开这只金属手,扶着透明的玻璃,看着眼前的铜钱面具,“那你带我过来做什么?”   “你的目的应该是取走首座残魂吧?”   余不焕的肉身早就死去,修士保留的残魂也会随着时间推移越来越黯淡。   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游走,才能存在画卷中,像极了游扶泠小时候和妈妈看的魔法电影。   原世界白发苍苍的宣伽蓝真的能再和余不焕再见一面吗?   游扶泠呼吸凌乱,多年被灵力逡巡的肺腑骤然减轻负担,反而生出细细密密的痛。   “你既然和首座是朋友,我是她的弟子,不是你的敌人。”   她面色苍白,嘴唇干涸,若不是借着力,恐怕已经彻底晕过去了。   冰凉的手再次扶了她一把,“你说,我是,丁衔笛。”   这样冰冷的声音依然无法带出正常的情绪,门打开,最顶层是练翅阁阁主的巢穴。   天外天穿透云层,这是飞鸟都不会抵达之境,只有远眺的照洲神鼎与她做伴。   “从没人,这么,说过,我。”   游扶泠身体也很重,她强撑着身体,“你不是她。”   黑色煤球们不走这宛如电梯的装置,在她们抵达之前便在外边等候,等门一开,蜂拥而上,成了游扶泠的自动扶手。   “为什么,又不是,了?”   黑袍下的面具看不出表情,被扶入空旷楼阁的游扶泠无法联系任何人,她深深地看了对方一眼,“这很值得在意吗?”   对方不答。   室内的一切都和飞舟如常,像是停留在陆地上的船舱。   黑煤球像是尽职尽责的仆人,口口声声说讨厌游扶泠,又极力给她介绍这里的一切,都要带上阁主两个字。   创造它们的阁主都有些烦躁,游扶泠看见她的手微微曲起,似乎是想挥开这群叽叽喳喳的矿石。   “那我换个问题,”游扶泠靠在柔软的小榻上,哪怕一张脸苍白,她也分外美丽,“你能摘下面具和我说话么?”   忽然室内红光闪烁,原本趴在地上拼成毛毯的黑煤球一哄而散,在和飞舟报站声如出一辙的AI声中尖叫——   “敌袭!”   “敌袭!”   “封魔井的井箍又逃了!”   “款款!电梯故障了!”   “阁主!停鹤处的仙鹤失踪了好几只!”   “阁主阁主!拍卖会传来消息!黑市送来的深海鲨鱼逃走了!”   “阁主啊啊啊!实验室的材料被偷了!!”   ……   黑煤球合成的声音和电音没差,分开来简直吵得人脑子爆炸。   练翅阁阁主还未发作,游扶泠就受不了。   她从小喜静,喜欢的人却是个聒噪的,好在喜欢,所以忍了。   但这种时候,哪怕受制于人,她也忍不了!   桌上的一切精美装置都被挥开,蜡烛也滚了好几圈,茶水更是浇在了好几颗煤球身上,尖叫伴随着控诉,在游扶泠第二次甩开小案后彻底安静。   “都给我滚。”   黑煤球跟着主人离开,游扶泠留在光线不明的室内,望着窗外空荡深夜云海,百无聊赖地想:要是我从这里跳下去会怎么样。   不行。   还没见到丁衔笛。   过了许久,她确认练翅阁阁主已经离开,又从软榻上下来,寻找离开的通道。   *   丁衔笛在小杪的帮忙下进了练翅阁的内部电梯。   作为一次买了七块须臾镜的客户,小杪也有理由陪在她身边。   但接受过改造的凡人在练翅阁权限不高,她也只t能送练翅阁到五层,借口观光的意思,参观了练翅阁更高级的产品。   丁衔笛没想到天都的修真者生活质量这么高,天极道院也做不到全屋法器家居,天都倒是做到智能家居了。   每成交一笔,营业员都能抽成百分之三十,小杪似乎也很羡慕这一层做销售的同事,忍不住小声和丁衔笛抱怨:“我好不容易从地推升级到门店销售,好怕魔族彻底出来,那这些年都白干了。”   刚才还很像机器人的小姑娘很快就和丁衔笛混熟了,周围矿灯明亮,丁衔笛注意到每一层的材料都不同,似乎越往上,身份越高。   “照洲的封魔井不是好好的么,”丁衔笛笑着安慰她,“有练翅阁阁主和隐天司坐镇,不会有太大问题的。”   五层除了出售智能家居,也有一些小型私人飞舟的展示。   因为上一层便是停舟层,不少修士可以从滑行道直接试飞,声音也就大了许多,每个人说话都像吵架。   小杪看了一眼试图把须臾镜收回储物灵珠的修士,“这里用不了灵力。”   丁衔笛刚才如今就感觉到了,到处都是屏蔽器,那缕残魂当年深入灵脉,或许被魔气腌入味了,也无法入道。   怎么另辟蹊径还能做到这个地步。   小杪又指了指不远处有魁梧修士把手的矿石电梯,“我只能送你到这里了。”   她也有些为难,“对不起,我的权限不够。”   她似乎是为了报答青川调的恩情才这么做的,一路送丁衔笛上来都分外紧张。   丁衔笛摇头,“是我该谢谢你,怎么道歉呢。”   她摸不准这些改造过的人需要什么,思来想去还是直接给钱比较稳妥,从袖口掏出了一兜灵钞,“这个给你。”   毕竟这里是天都,不流通凡人的货币,小杪这种非人非道的,也只能遵循天都的规则,“我的储物灵珠打不开,只有这个了。”   小杪摇头:“你是我恩人的朋友,我不能收。”   丁衔笛:“青川前辈想在天都买房,你应该也是吧。我虽然初来乍到,也听闻天都修士的洞府价格很高,普通的月租都……”   她想起路过的布告栏,太黑了,梅池如果找不到工作,恐怕在这里无法过活。   小杪还想拒绝,丁衔笛却瞄准了一行人要上行的拥挤时刻,把手上的东西塞给了小杪,连带自己付了钱的须臾镜,“你先帮我收着。”   练翅阁中修士无法作乱,灵力和修为受了压制,大多数人都有些不适应。   丁衔笛却不受影响,趁有人试开飞舟出了事故,挤进了更上一层楼的矿石电梯,缩在角落里望着楼层。   最高层和她在外边看到的不同,应该是有隔绝视线的法宝。   刚才进来的一群人都是去上层购买机械灵宠的,矿石电梯轿厢拥挤,声音攒聚,丁衔笛想听不到都难。   “听说最近新出了盲盒灵宠,我朋友花了好几千万零食,只得了一只大肥鸟,实在可惜!”   “也有人只花了一百灵石就开出了上品机械穷奇,比青无楼的那只品相还好呢。”   “你们买这些东西有啥好的,机械灵宠虽然不吃喝拉撒,但触感也不好啊,低等的也不能看家护院,被打一拳还呕出矿液,臭死了。”   “我看都不如经典款的机械仙鹤好用,你都不知道那领头多威风,虽然胖了点,毛可是真的啊。”   “不行不行,我娘子买了一只,老掉毛,麻烦死了。”   “不是说最近新进了一批深海的吗?还有一批品相好的会送去拍卖。”   “海里的一股味儿,你家还有池子么?现在天都的楼盘越来越贵了,我可买不起带池子的。”   “海里的?有人开出来了?我女儿非说要集齐练翅阁新款灵宠,愁死我了,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海里的再来,我再跑几个任务也养不起这些玩意啊。”   “得了吧,你自己也爱开,咦,这条蛇长得好生别致,也是盲盒吗?”   盘在丁衔笛袖口的巴蛇的睡得太死,差点掉了,丁衔笛刚把它拎起来,便被瞧见了。   矿石电梯速度很慢,每一层都有人上来,都是前往十五层开始五层灵宠厅。   还有的脑袋似乎都是金属外壳,被挤得撞在门框上,电梯反而发出了警告,暂停了好半天。   “我?”   所有人都看向丁衔笛,天都漂亮的修士很多,无论男女都很卷外貌,梅池都比从前爱收拾了。   丁衔笛不算入乡随俗,反而穿得朴素,也只有一张脸起眼了。   幽闭的室内陡然安静,只能听到巴蛇的呼噜声,丁衔笛从没这么丢人过,这蛇就差流口水了。   “看着挺别致的,是上一期开的盲盒?我好像没见到有下眼睫毛的。”   “好多刺啊,扎手么?”   “今天还能买到吗?”   这群人又聊开了,丁衔笛这才发现上行的人或多或少都带着机械灵宠。   外头都乱成一锅粥了,天都倒是固若金汤,完全不怕魔气入侵。   难怪这里什么都那么贵。   等门打开,丁衔笛仿佛进入了动物园或者自然博物馆,的确是天上飞的地上跑海里游的都有。   这群人似乎来过很多次,直奔开盲盒的地方去。   丁衔笛对这些机械灵宠也没有兴趣,又找到了下一个矿石电梯,只是再往上是维修身体零件的专区,需要经过两个停舟场。   她没有预约,连电梯门都进不去。   就她这原装的身体,预约的门槛都达不到。   丁衔笛转悠了好几圈,围观了机械灵宠的盲盒。   巴蛇一觉睡了万年,才是纯正的土蛇,瞧见开出的机械大蛇吓得差点大叫,幸好丁衔笛让它闭嘴了。   目前练翅阁的技术还做不到令机械灵宠开口说话。   青川调人是半自动的,宠物是原装的,那雪貂平日唧唧呜呜,就算会打架也没到飞饼的程度。   妖族如今并未现世,所有散落在外的小动物就算费尽千辛万苦集齐了天地灵气,还是没办法打开灵智,更别提化形了。   丁衔笛在这一层逗留了将近半个时辰,本以为今日是无法上去了,没想到瞧见了带着一群机械仙鹤飞回来的大师姐。   从大荒之音幻境中出来,她捋明白了所有事,也明白裴飞冰当年或许命在旦夕,是娄观天的残魂把她拼回来了。   估计当年技术不是很好,当年仙风道骨的妖族少主痛失灵巧,成了只酷爱脱毛的大肥鸟。   “飞饼!!”   趁着露台无人,丁衔笛喊了一声。   仙鹤大师姐目不斜视,高冷地路过,假装不认识她。   丁衔笛又喊了好几声,吸引了蹲在另一边拼装机械灵宠的小孩,问:“什么饼会飞啊。”   “那边开新盲盒了,你们还不去?”丁衔笛这会没空和小孩唠嗑,指了指不远处的锣鼓。   一群孩子跑开了,巴蛇迷迷瞪瞪地问:“你又成亲了?我怎么听到敲锣的声音的?”   丁衔笛叹了口气,靠在床边吹着天都的晚风,问巴蛇:“你先走一步,往上,找找阿扇,我随后过来。”   巴蛇转了一圈眼珠,“款款,我在这人生地不熟的。”   就算是上古的蛇,也怕这些灯光烛火,“我醒后就联系不上天尊了,祂定然会惩罚我的,我……”   丁衔笛不理会这种卖惨,捏住它的七寸把巴蛇往外头放。   底下是繁华的天都夜景,练翅阁实在太高了,从前只喜欢寄居在洞穴的巴蛇有些恐高,凄厉地喊:“别扔我!我去还不行吗!”   丁衔笛这才把她拿进来,手一松,巴蛇慢吞吞地游走了。   这一层热闹无比,还有免费的酒水。   丁衔笛打不开储物灵珠,被压制的灵气和修为令所有人都变成了凡人。   没有接受改造的躯体也抵不过各个角落蛰伏的保安翅卫,根本没有人闹事。   这样的地方,要潜入顶层找到游扶泠太难了。   机械仙鹤似乎有好多队,有的承担快递服务,加钱还能次日达,就是价格昂贵,丁衔笛现在不差钱依然有些肉痛。   丁衔笛喊了好几声飞饼都不搭理她,她想了想,换了个名字:“裴飞冰。”   眼前气流轰然卷起,丁衔笛望着飞到眼前的巨鸟,颇为无奈地说:“之前都喊你飞饼,现在为什么不应了?”   “这群仙鹤不是道院那一批么?你还怕丢脸?”   裴飞冰不搭理她,也没有走,丁衔笛想起卢追云,没在这个时候提起,问:“你能带我去上面么?”   「去上面做什么?」眼前浮现出一行字。   丁衔笛:“老婆被抢,我得找回来。”   「那不就是你么?」   裴飞冰还是妖族少主的时候有一双水蓝色的眼睛,丁衔笛陪着卢追云前往妖族,路上的师妹没少夸心上人漂亮。   平心而论,桑婵一门除了师尊和小t师妹,姿色都算上乘。   魔族师尊骨架太大,不维持身材,很容易膀大腰圆,那有点渐变的黑白发也能加点仙风道骨。   卢追云顶多算清秀,同为小师妹,她比梅池看上去轻盈多了,少女心事重重。   丁衔笛越听越悲哀,自己的十七岁好像彻底消失了,这么折腾,心性已经变成百岁老人。   「你都想起来了?」巨鸟凌空望着丁衔笛的眼眸,「那更不需要我帮忙了。」   「你应该知道练翅阁阁主是什么人。」   丁衔笛伸手掰了一块她脖子上的烧饼,发现居然是香辣味的。   时间改变了太多了,被狗养大的卢追云什么都吃,也爱吃辣。   妖族的少主饮食清淡,老三和老四没少说她装什么清雅,没想到也变成了小五的口味。   这万年大计中,裴飞冰占比不大,她喜欢的人是寿元不长的低阶修士,就算她们在一起,卢追云也会先离她而去。   族中谈过数次,也希望卢追云洗髓成为妖族。   但她又太脆弱,很可能中途死去。   黔迢山这趟浑水裴飞冰本可以不蹚,但她也有欲求,想要入局亲自求一个比翼双飞的未来。   况且当年说这句祝福的是眼前人。   仙鹤振翅,眼神投在丁衔笛身上:「既然你都记得,便应该兑现你当年的承诺了。」   「娄观天。」   *   游扶泠找了半天连出口都没找到。   她身体虚弱,很快便累了,蹒跚到临窗的位置,还未坐下,忽然一阵狂风从窗外吹来。   一个穿着素衣的熟人乘鹤而来。   人和鸟都不仙风道骨,简直像放学门口蹬三轮等着女朋友放学的二流子。   比起惊喜,游扶泠第一时间……   别开了脸。   丁衔笛喂了一声:“当年许诺要送我豪车的是你,没兑现就算了,怎么还嫌弃我们飞饼呢!” 第125章   游扶泠还想再探查探查这个练翅阁阁主的底细,但被丁衔笛强硬拉上鹤背,她手冷冰冰的,丁衔笛握了握,“你不舒服?”   离开棘州之前,丁衔笛从倦元嘉那薅了不少丹药。   照洲如今什么状况倦元嘉知会过她,还命人搜集了练翅阁最全的情报。   若不是她走不开,也想来天都玩玩。   “你那么强大的灵力都被压制得……”   丁衔笛声音严肃了几分,怕离开练翅阁的屏障,游扶泠被自己的灵力再度反噬。   游扶泠似乎虚弱得连话都说不出,丁衔笛抱着她,在翩飞的衣诀中回望这栋过高的楼宇,转瞬后收回目光,“阿扇,我回来了。”   游扶泠本就是强撑着一口气,她还惦记着练翅阁阁主与丁衔笛相似的嗓音。   对方似乎对游扶泠好奇居多,不像是要把她抓走做实验的样子。   “你还舍得回来?”   游扶泠闭着眼,熟悉的怀抱熟悉的味道,她本以为自己的想念不过些微,曾经也不理解为何有人因为想念落泪。   她是想丁衔笛,也不至于哭。   现在只是触摸到本人,怎么就眼眶发酸。   “你在这里,我当然要来了。”   练翅阁乱成一锅粥,不少修士都被请了出去一一排查。   待丁衔笛乘着大师姐飞出去好一会,才意识到自己忘了什么,“糟糕!巴蛇还在里面!”   离开练翅阁的范围,果然灵力骤然回升,游扶泠吞了好几颗丹药,虽压制了些许,依然浑身恍若灼烧。   她咬着嘴唇,丁衔笛也顾不上巴蛇了,抱着游扶泠去了青无楼。   梅池正好放值,瞧见抱着人的丁衔笛,“二师姐,你还说你不着急,我看你比谁都着急。”   她凑过去看,游扶泠额头的冷汗打湿了额发,浑身哆嗦,没有完全靠近,就感受到刺骨的凉意。   梅池:“她这是怎么了?”   “不会也被练翅阁改造了吧?”   丁衔笛知道这是游扶泠的老毛病了,她们从道院离开一路奔波,能坐下来好好休息一阵的时间都少。   哪怕有,也是在倦家那一段时间,却是错开的。   丁衔笛陷入大荒之音前境,游扶泠紧随其后,提前离开也是为了季町。   “不是。”   “我回房照顾她,”梅池给丁衔笛准备的都是青无楼最好的房间,天都快凉了,这里的客人才陆陆续续回房睡觉,“对了。”   丁衔笛脚步一顿,“晚上有东西送来过么?”   梅池:“须臾镜?”   饵人指了指内室的桌子,“放在桌上了,二师姐是不是也给我和阿祖买了?”   丁衔笛嗯了一声。   梅池看游扶泠实在难受,又问:“需要我找个医修给她看看么?”   “青无楼也有不少厉害的散修,虽然肯定没阿祖……”   丁衔笛摇头,“她的病不好治。”   她冲梅池笑了笑,关上门之前说:“你若是有时间,去练翅阁外面转两圈,我把巴蛇落那边了。”   梅池精力旺盛,“那我现在就去!”   她转身便走,丁衔笛和门后室内烛火与矿灯同时亮起,青无楼的上房简直把练翅阁的最新设备都搬过来了,丁衔笛甚至像回了现代。   池水温热,丁衔笛把游扶泠放入其中。   对方呼吸破碎,体内的灵气再度狂乱,又因为道侣印的缘故渴求另一个人的开解,死死攥住丁衔笛的手,断断续续喊:“丁……丁衔笛……”   她似乎也分不清前世今生,偶尔喊蒲玉矜,偶尔喊翟索,偶尔喊卓苔……   小款和大款也来回滚动,在氤氲的池水中随着痛苦的呻。吟交缠,最后被丁衔笛吞入唇齿。   顶上的矿灯雕花模样,落下的灯影像是花朵撒在池水中,随波逐流。   丁衔笛吻开游扶泠的唇齿,安抚游扶泠躁动的灵力,“我在这里。”   游扶泠在这个世界的身体是季涉竹在蝶水捡到的。   蝶水就在照洲边界,这儿的灵脉虽在万年前寂灭,却因为娄观天残魂保存了一二。   万年来拖人下水企图寄生,路过的凡人和修士都抵不过这浩瀚的灵魔混合之气,殒命在蝶水的不少。   久而久之,那也成了荒芜之地,转生的魂魄恰好随水漂流,成了最佳载体,被带回炼天宗抚养。   铺垫了万年的天绝和地尽成了世界运转的自然因素,也能瞒过上天。   科技混乱,无人飞升,天尊也无法找到当年下界受罚的神女和她的骨头蛇。   游扶泠过剩的灵气随着亲吻进入丁衔笛体内,哪怕她修为很高,肺腑却不如凡人。   或许还是原世界的那具身体更适合她。   心脏残缺,也有办法。   丁衔笛吻得温吞,池水中的人却不满足这样的厮磨。   游扶泠清醒了片刻,攥住丁衔笛湿漉漉的内杉,“你开小差。”   丁衔笛垂头,长发湿漉漉地搭在游扶泠胸口,嬉笑着说:“你状态不好,我开开小差怎么了?”   “那练翅阁阁主和你有……唔。”   丁衔笛狠狠亲了她一口,满意地看着游扶泠嘴唇越来越红,眨眼道:“看吧,你也开小差。”   她们身外的杂事实在太多。   游扶泠以前置身事外,不想管什么天下苍生,她光活着都是拖累,只是想让妈妈更开心一些。   喜欢的人。   没有可能的。   “这里……安全吗?”游扶泠伸手,摸了摸丁衔笛消瘦的脸颊。   不知是大荒之音的缘故,丁衔笛好像比从前更成熟了。   游扶泠许久没照过镜子,不知道自己的时间是和丁衔笛同步的。   她本来神魂该消散天地,靠眼前人的骨头坠入红尘。   天性善良的凶兽和本该无情到一视同仁的新神本来也没可能。   命运环环相扣,无情者有情,野兽不想要的人性还是回来了。   “安全。”   丁衔笛握住她的手,深深望着这张脸,“婚也结过好多次了,你现在的身板能行吗?”   水下游扶泠的腿出踢了踢丁衔笛的腿,“你变成蛇。”   丁衔笛:“不要。”   游扶泠:“那你把我变成蛇。”   丁衔笛:“没这个本事。”   她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好不容易恢复了几分清明的人不高兴了,“你怎么什么都不行,那……”   丁衔笛往后一靠,湿漉漉的衣衫勾勒出她的身形,灯影洒下,这张脸早不是遥州的乞丐。   眉心的一点红如同红尘万丈的标记,意味着她永远不可能回到高天之上了。   “那就你来。”   游扶泠:“我不要。”   丁衔笛没有说话,水下的两个人因为拥抱缠在一起,近到水声掩盖游扶泠断断续续的呼吸,游扶泠率先闭上眼,丁衔笛喂了一声,“这是耍赖吧?”   游扶泠往她湿漉漉的怀里,“我是病人。”   她以前从不提这种话,因为谁都知道她是病人。   母亲不爱听,觉得她的宝贝肯定有恢复如初的一天。   父亲不爱听,认为她的继t承人必须完美无缺。   很可惜不爱听的男人也有备选品,游扶泠不算殚精竭虑,却无时无刻缭绕着烦躁。   哪怕她看着是最安静的。   “病人可以做这种事吗?”最后一个前世的余韵还留在丁衔笛身上,倦元嘉得知来龙去脉,夸张地说这事换她做不敢赌,又问丁衔笛,那你最想要的是什么。   凡人有很多烦恼。   丁衔笛在一次次的轮转中做过普通人,也做过贵人,有钱没钱,依然无法阻止烦恼的增长。   哪怕她在现代世界衣食富足,父母对她也不错,也无法做到十全十美。   天道恒常也有时效性,像是心电图的波折,她也不是想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   就像眼前这一个,本来只是孽债,最后成了难以割舍的一部分。   “病人为什么不可以做,”游扶泠伸手抱住丁衔笛的脖子,“丁衔笛,你从大荒之音的幻境出来就变了。”   “因为知道了自己的身份?”   “还是觉得自己高高在上,我这样的,配不上了?”   这种话换一个人说多少还有些自惭,但游扶泠不会。   她身体疲倦,微微睁开的眼注视着低眉的这张脸,她们早不是十七岁了。   “那你呢,什么都知道了?”   丁衔笛倾身,水面上漂浮的灯影洒落,这里的一切都趋向现代世界。   但她们唯独在原世界,没有如此深邃的关联。   “差不多都知道了。”   游扶泠之前就窥探过丁衔笛的梦,如今贴在对方的脖颈,呼吸虚弱得像是风雪中只剩一口气的小动物,“我说呢,为什么我从小就喜欢蛇,原来我就是。”   “可惜妈妈不喜欢,不然我想在家里也养一条。”   她以前冷冰冰的,不知道自己一靠近丁衔笛,声音也会变得黏糊糊。   “你要是想,你妈妈肯定也不会拒绝吧。”   丁衔笛印象里的陈美沁不要太宠爱这个女儿。   她偶尔和丁获都会提两句,亲妈就不一样了,说你也不照照镜子。   明明上辈子也不是这个性格啊。   丁衔笛的浅笑正好被游扶泠看见,怀里的人微微倾身,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你在笑什么?”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室内安,幻境和现实到底不同,丁衔笛依然喜欢能掌控的现在,和能自己实现的未来。   “我妈妈是一个……”游扶泠想了想,“很心软的人。”   “我已经让她很心软了,不能再让她每天回家看到不喜欢的动物。”   她也学会了开玩笑,“还好我变不成蛇了,不然她下班回家看到一条蛇,恐怕会吓死。”   “我也没办法去找观音求仙草。”   丁衔笛想了一会才明白她在说什么,“我还以为你每天住在家里发呆,原来也会看老电视剧 ?”   游扶泠:“妈妈也会想妈妈。”   “我陪着妈妈看那些电视剧,也陪她想妈妈。”   就算她外表冷冰冰,依然改变不了最初那条蛇的本性。   如果见死不救,哪有后来这么沧海桑田也无法翻篇的事。   “丁衔笛……”   不仅丁衔笛还没彻底从前世的幻境中剥离,游扶泠也感受到了大荒之音的可怕,“你说……”   丁衔笛:“我说什么?”   她闷笑时胸腔振动,游扶泠咬她锁骨轻而易举。   “好吧……你说。”池水的温度很舒服,丁衔笛倒在一边,望着顶上的烛火,听游扶泠缓缓开口,对方又不说了。   丁衔笛:“我错了,求求你说吧。”   她还担心游扶泠生气,没想到怀里的人幽幽冒出一句,“被你打断,我忘了我要说什么了。”   丁衔笛大笑出声,池水回声也大,游扶泠恼人都被吵得疼,“有什么好笑的?”   “我以为你不会这样,”丁衔笛凑近,鼻尖贴上游扶泠的鼻尖,“阿扇,我知道你想问什么。”   游扶泠:“什么?”   丁衔笛:“你想问……为什么我们有那么多的从前,又为什么对那个世界念念不忘。”   她的声音并不低沉,即便游扶泠经常嫌弃丁衔笛聒噪,也见过她正经的模样。   这个人太圆滑了,陈美沁以前也没少疑惑丁家人是怎么教的,难怪那么多人夸。   游扶泠小时候想过模仿丁衔笛。   难度太高,说话要有分寸,和人交往也要若即若离。   她很贴心,可以听别人说很多,却从来不说自己。   前世种种,她们是速通关卡的人,时间流速终究不同。   不像现代世界,她们从小孩一起长大,彼此互为坐标,不一样的土壤,长出的依然是本性难移的瓜果。   “你也念念不忘?”   游扶泠没有否认,“你不应该更怀念……”   她抬眼,看向头顶,似乎穿透了雕花的矿灯,木质建筑顶层,云层之上。   另一个维度世界。   “不怀念。”   丁衔笛给了她笃定的答案,“很无聊的。”   游扶泠:“多无聊才能往下扔骨头。”   “高空抛物,违法的。”   她忽然一板一眼,逗笑了丁衔笛,“你身体不难受了?”   “你给的丹药不错,灵力不那么沸腾了。”游扶泠也很清楚自己的身体,“我这样……”   “迟早有一天会衰弱致死的。”   “不会。”   “我们不是还有别的身体吗?”   游扶泠眼睛一眨一眨,望着丁衔笛,“什么意思?”   丁衔笛伸手,掌心摁在游扶泠的胸膛,上面心脏的跳动也颤巍巍的,“你知道为什么你的身体灵力源源不断么?”   游扶泠:“你干的?”   “还是这本来是你……娄观天的灵力?”   最初她就有疑惑,无论是天绝地尽的体质,还是周围人一直说的她和丁衔笛命格的般配,都像是早有预谋。   “我的身体早就在上古就被剖了,”游扶泠望着丁衔笛,攀在对方身上,“闯下大祸的你为了弥补,就把我的神魂附在你丢下来的神骨上。”   “你和这根骨头一起轮回。”   从大荒之音展示的几个前世看,丁衔笛大部分身份都羸弱无比。   不是先天有病就是后天有病,几乎都是短命鬼。   “你想弥补我,给我重塑肉身,结果我还得跟着你轮回,一起受罚?”   游扶泠咬字清晰,若不是身体撑不住,这样的精气神,更像是讨债的。   随着她们拥抱而交缠的灵力滞留在空中,结合灯影,像极了某些昏暗场合打开的氛围灯。   可惜游扶泠没有去娱乐场所玩闹的身体条件,她向来只能在丁衔笛事后发布的动态去窥探当时的场景。   游扶泠攥起丁衔笛的领口,“你还是欠我。”   对方眉眼低垂,按照之前丁衔笛厉害的嘴皮,应该早就反驳了,嚷嚷着阿扇你冤枉我,蹭蹭亲亲无所不用。   此刻丁衔笛的眼神静默无声,一瞬和神女墓中的塑像重合,游扶泠无端生出一股火气,“怎么不说话了?”   “无法反驳啊阿扇。”丁衔笛搂住她的腰,“当年要是不丢下那根骨头,哪有这么多事。”   “你藏起来的孩子就不会误会你。”   “他们也不会剖开你。”   “那洞口也不会封死,从此分成两个世界。”   “也不会生出魔。”   “更……”   游扶泠:“饵人是怎么来的?”   她也推算了一遍,“剖开我的孩子被封在洞里,你的神力导致他们只能永远生存在地下。”   “这就是我们最初在首座坟冢幻境里见到的那些黑影是么?”   丁衔笛嗯了一声。   “我当时担心天尊发现,急忙收回骨头,忘了这个世界混沌初开,无法承受过多的神力。”   她语调沉闷,“只在西海留了一道口子,想着天尊若是巡视,届时那群小孩也可以从西海出来。”   “但天尊还是发现了,触动了天罚。”   “我试图变成你的模样伪装,可神罚的符箓降下……”丁衔笛闭了闭眼,“虫鱼轮转,山海颠倒,白鲨被海潮推入西海的口子,所剩无几。”   “梅池的祖先就是受过洞口挤压存活下来体质特殊的幸存者。”   “也是……”   游扶泠替她说了:“剖开我的孩子们。”   她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看梅池那么讨厌了,“我就说,怎么看到梅池就烦。”   这段从前,对于游扶泠来说更像是现代人对前世的好奇,她没想到丁衔笛那么愧疚,“不是都过去了么?”   想到一个可能,她忽然攥紧丁衔笛的肩头,“你难道真的要自己回去……”   她们结为道侣的目的是一起回去,没想到最初寻找的是错误的,身份错误,一切都是错误的。   她们的相遇,或许就是错误的。   “回t去干什么,”丁衔笛想起从前,也像雾里看花,“你在这里。”   游扶泠哦了一声。   “你不应该感动吗?哦是什么意思?”   丁衔笛不高兴了,“你平时要我这个那个,轮到该你说什么的时候,就装高冷了啊?”   游扶泠:“我有吗?”   “谁知道你说的真的假的,”她望着开在池水中的灯花,“我没有决定权。”   “但你要说自己是始作俑者,也不尽然。”   “当年那群孩子本就是部落献给我的祭品,我吃不吃是我的事。”   灵智初开的蟒蛇喜欢热闹,最初她不接受送来的孩子,发现孩子们被活活烧死了。   她只好把孩子们藏起来。   什么是人性,当年的蟒蛇没有思考过。   直到被剖开,懊悔从痛苦中诞生。   “但你没吃,”丁衔笛说完又好笑,“不是上古凶兽吗?凶在哪里?和巴蛇一样混得最差,每天吃烂掉的果子是吧?”   她嘲笑得太明显了,游扶泠瞪了她一眼,“我才不吃烂果子。”   丁衔笛:“是是是,巴蛇吃行了吧,我看它胆子也小。”   “如果没有这些前事,又哪来的以后?”   游扶泠趴在池边,她怎么都好累,丹药补气之后带来的是漫长的倦怠,美丽的女修睫毛沾水,摇摇晃晃,“不这样,桑婵不会来到这边,你说她后悔遇见公玉禄吗?”   丁衔笛有些尴尬,“当年那团魔气……你还记得么?”   游扶泠:“又不是吸收了做卓苔的情感,她就学会了。”   她看了丁衔笛一眼,“倦元嘉看了那么多卷轴,就很会了?”   丁衔笛诶了一声:“这是一个性质吗?”   她又笑出了声,“哪有你这样,背后说人坏话。”   过了一会,她回过味来了,“你是骂我?看了不会?游扶泠你扪心自问,到底谁说不要了?”   游扶泠:“自己轮回都是病秧子,好意思说。”   她声音轻得近乎嘀咕,丁衔笛鞠了一捧水洒在她身上,“你说什么?”   “我不满意。”游扶泠脸上也淌着水,她的脸怎么看和凶兽不相干。   上古洪荒初开的兽类,也有至纯至善,只是不是所有善意都会得到好的结果。   她泡在水里的手缠绕着灵气,在丁衔笛问不满意什么的时候靠近,狠狠给了对方一记水花拳头。   丁衔笛被病号砸得眼冒金星,喂了一声,游扶泠却趁着她揉眼企图上岸,才刚拎起裙子,就被人攥住脚踝,狠狠拉入了池水中。   水花四溅,丁衔笛在蒙蒙亮的天光中问:“不满意什么?”   游扶泠望进她的眼眸,“不满意你的补偿。”   哪怕始作俑者百转轮回,也曾经一次次用死偿还。   以心补心,用剖开蛇身告慰她伤害过的那条蛇,游扶泠依然觉得不够。   她更介意自己神魂附骨,或许丁衔笛的好感来自骨头,而不是她本身。   “那你想要什么?”丁衔笛问。   攀着她肩膀的病弱道侣凑到她耳边,一字一句索取道——   “我要你永远留在我身边。”   天神下凡,永坠尘世,只剩下一生一世。   这是最可怕的惩罚,但对相爱的人说。   更像归宿。 第126章   青无楼夜晚比白日安静,接近天亮,是一天最清静的时候。   梅池在练翅阁楼外捡到了精疲力竭的巴蛇。   早市开了,早点铺热气缭绕,巴蛇趴在饵人的掌心,迷迷瞪瞪地听着四面八方的议论。   “昨晚到底出什么事了。”   “听说照洲的封魔井开了,害得我东西都来不及收拾,后来想我在天都,有什么好担心的,结果……是假消息。”   “那昨晚练翅阁那边什么情况啊,半夜嗷嗷叫唤的,我还以为有人打架呢。”   “好像有人非法入侵。”   “啊?那一般人都上不去的吧,什么高人啊。”   ……   好长一段时间没见,梅池依然像胃里住了一个乞丐,似乎能从街头买到街尾。   看巴蛇无精打采的,强行往它嘴里塞了一个包子,“小花,你和人打架了?怎么毛刺都炸开了?”   饵人力气极大,上古凶兽被掰开嘴巴,包子顶得腮帮子鼓鼓,“被打了。”   这一夜对巴蛇来说太过残忍,它以一敌百,面对无数黑色毛球,还好丁衔笛带走了游扶泠,不然它更没地方跑。   “你不是很厉害吗?”   “谁能把你打飞?我二师姐可早就回来了啊。”   化成小蛇的丑蛇下眼睫毛都掉了好几根,哭咧咧道:“我晚一步就要被抓走了。”   梅池见过她吞噬魔气的厉害,并不担心,“不是还活着么。”   “你要再吃一个笋干的包子么?”   小蛇钻进了梅池的袖子,很快又探出头来,“小梅池,你找到祖今夕了吗?”   梅池摇头,“没有。”   巴蛇:“那……”   之前的梅池大大咧咧,并不在意这种欲言又止。   似乎在青无楼做工做出了经验,饵人也学会了察言观色,她低头问:“你想说什么?”   “你不会有阿祖的消息吧?”   祖今夕就像梅池的开关,她把巴蛇从袖子里扯了出来,“你快回答啊。”   巴蛇被摇得眼冒金星,“我要吐了,你快放开我。”   梅池:“你先说。”   巴蛇:“你先松手,我又跑不了。”   梅池哦了一声,巴蛇啪叽掉在地上,悲愤万分:“你太过分了!”   早市人来人往,也有机械灵宠在街上溜达,梅池并不惹眼。   她捡起筋疲力尽的小蛇,“你快说吧,否则我拧开你的头。”   巴蛇:……   一脉相承的暴力,真讨厌啊。   它的蛇尾盘上梅池的手腕,“我不确定。”   “我好像听见了她的声音。”   西海之战也过去有些时日了,巴蛇只知道祖今夕不在了,明菁又说她的魂灯还亮着,弯弯绕绕的,梅池来照洲,就是想找到一线生机。   梅池:“在练翅阁听到的?”   巴蛇嗯了一声,梅池却不像它料想的那样冲进练翅阁,反而转身多打包了一份早市上的吃食,回了青无楼。   巴蛇:“你不是很想知道那条鲨鱼的消息么?怎么不过去问问?”   梅池躲开在早市上飞得歪七扭八的小型飞舟,“万一是你听错了呢。”   巴蛇:“你不应该不放过一丝机会么?”   正好这时一群机械仙鹤飞过,一队精准地落到练翅阁中段的停鸟场。   断后的几只朝着梅池飞来,急速的气流差点掀翻边上的小摊。   开着新款飞舟显摆的修士骂骂咧咧,扫过机械仙鹤的冰凉的眼神和一钩似乎能掏心的爪子,还是跑了。   “娘亲,仙鹤叼走了这个姐姐的烧饼。”   边上的小孩大喊,披着素色外袍的梅池慢悠悠走进青无楼,“那你要再去帮我打探打探么?”   梅池大有把巴蛇送进去的意思。   “不不不不用了,那地方不是我能待的,”巴蛇在西海也能和神女墓的凶兽打一架,换算也是人类元婴期以上的修为,练翅阁却能让修士变为凡人,这种滋味蛇也不喜欢,“阴森森的,比坟还坟呢。”   白日的青无楼很安静,负责洒扫的小厮瞧见梅池打了声招呼。   梅池直接去了丁衔笛所在的顶层厢房,巴蛇嫌她敲门麻烦,正要从门缝钻进去,一道金光就把她弹出去了。   巴蛇哎哟一声,“怎么回事!”   梅池往嘴里塞了一颗糖,喊了声二师姐。   很快披着外袍的丁衔笛打开了门,巴蛇乐颠颠爬上了丁衔笛衣摆,喊了声谄媚的款款。   丁衔笛满脸困倦,接过梅池买的早点,让她们自己坐。   青无楼的上房比天极道院的豪华许多,倒水都配了个机械茶宠。   也不知道这玩意是否是检测活物的,巴蛇刚爬到果盘,一口还没下去,像是黑球成精的茶宠也给它倒了一杯茶。   丁衔笛撑着脸坐在一旁,从她的角度,可以看到屏风后边躺着的若隐若现的人影。   梅池也看了一眼,“游扶泠还没有醒?”   “她很累。”   她们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安静地坐下说话了,以前这样的场合还有好几个人。   梅池也捧起脸,叹了口气:“有点儿想倦倦了。”   照洲是目前最安全的州部,炼天宗和陨月宗所在的州部由她们把控魔气,企图控制伤亡人数。   隐天司门下的精锐也尽数外派,青川调和冷如凤都不在天都。   道院的首座残魂被练翅阁阁主带走,哪怕副首座力挽狂澜,也改变不了最后一条灵脉即将被魔气席卷的现实。   谁都知道结果难以挽回,也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天都的修t士醉生梦死,也清楚他们无处可逃,没人飞升的世界,不如能活一天是一天。   丁衔笛穿得随意,手腕上还有好几道红痕,散漫地打了个哈欠:“想她多还是想祖师姐多?”   啃着苹果的巴蛇嘿嘿笑了一声,被梅池拍了一下尾巴,又疼得嗷嗷叫。   梅池:“巴蛇说在练翅阁听见过阿祖的声音。”   丁衔笛看了几乎把头埋在果子里的蛇头,噢了一声,“它的话怎么能全信呢。”   梅池早就看出丁衔笛对巴蛇态度很怪,不然以二师姐的个性,也不至于恶劣到这种程度。   她似乎想问,又咽了回去,啃了两口烧饼。   丁衔笛:“你不是说在天都见过司寇荞么,我们等会找找去?”   “她在哪家铺子?”   梅池:“现在去。”   她刚才还一副不着急的模样,丁衔笛欸了一声,“等会儿,我换身衣服。”   梅池也不是什么都不懂,她只是不懂为什么丁衔笛每次和游扶泠一块就像打架,忍不住问:“二师姐,道侣……一定要如此见血么?”   巴蛇熬了一宿找了个软榻补眠去了,很快室内就是它震天响的呼噜声。   丁衔笛迅速换上衣服,“什么见血?”   梅池指了指她被衣领遮住的脖颈,还有袖摆覆盖的伤口,“游扶泠也太凶残了。”   丁衔笛:“她不放心。”   “不放心什么,你们可是天阶道侣,死都……”   “少说两句吧,”丁衔笛压低了声音,把梅池推出门外,“她现在也不信这个了。”   清晨的青无楼鲜少有人走动,天都是个不夜城,谁来都会被这里的繁华迷了眼,哪怕修士也能熬上几天几夜,长此以往,依然作息颠倒。   “啊?这都不信,那她还想要什么?”   梅池还记得她们结为天阶道侣那日的天雷,预示了这二人命格的不凡。   这一路谁都这么说,梅池还是不懂,天绝和地尽在一起各取所需之外,到底还有什么用处。   “想要……”丁衔笛看了看手背上挠痕,没几天是消不下去,“想要我永远留在她身边。”   梅池眨了眨眼:“那师姐你不是已经在她身边了么?”   丁衔笛唉了一声,“人就是这么不满足啊。”   梅池:“炫耀什么。”   她如今披着祖今夕的外袍,背着的小包上还挂着祖今夕从前送她的香囊。   丁衔笛看了一眼,站在台阶下问了梅池一句:“如果你找到她了,她还坚持想翻海去另一个世界呢?”   梅池捏着香囊,并没有过多思考,抿了抿唇道:“她如果还想吃我,就吃好了。”   “我不害怕。”   丁衔笛:“当真?”   梅池在青无楼的装扮也和从前不同,两个包包头早就拆掉了,和天都大部分的女子一样梳着发髻。   从前圆滚滚的脸瘦了一些,眼神依然清澈,却沉稳许多。   “那至少在被阿祖吃掉之前,我想亲亲她。”   丁衔笛:……   我们点星宗怎么从满门忠烈变成满门纯情了,我没觉得我纯情啊。   昨晚游扶泠还骂我色鬼来着。   一个个的。   卢追云这样,梅池也这样。   丁衔笛:“这样,我有一计,若是你找到祖今夕,应该能用上。”   “可以助她翻海,也可以让你活下来,也可以……”   楼外鹤唳声声,琉光大陆早就没了妖族,天都可见的全是机械妖兽。   无人知晓万年前妖族发生了什么,有人说魔气吞噬,这一脉早就断绝了,也有传闻他们被封存于某个秘境,困于其中,需要机缘方可打开。   丁衔笛在天极道院看过无数琉光大陆的传闻,最后借助大荒之音前境才忆起从前。   “我希望所有人都心想事成。”   因果循环,若是所有相遇都能有始有终,她想打出一个完美的通关。   掉落的奖励是……   和游扶泠永远在一起。   *   游扶泠醒来已是黄昏,枕边早就空了,熟悉的呼噜声缭绕室内,她熟练地拍醒巴蛇,在这条丑蛇迷瞪眼的时候问:“丁衔笛呢?”   巴蛇还在做梦,咂巴着嘴说:“和小梅池出去了。”   游扶泠正要起个联络符,余光瞥见桌案放着一张信笺,还有一面镜子。   [阿扇,我陪梅池去找祖今夕的线索,你在青无楼休息休息。   我们可以用须臾镜联系,使用方法在镜子背面,记得加我好友。]   哪有人用毛笔字画颜文字的,做作!   游扶泠满脸嫌弃,巴蛇看了一眼,又盘到了架子上。   “款款说自己是大款,大款的老婆值得最好的,给你买的顶配,就是粉色的没货了。”   “说粉色最适合你。”   “这东西还能照着脸识别,但只有人脸才可以,物种歧视,岂有此理,我乃上古……”   游扶泠:“闭嘴。”   巴蛇哦了一声。   丁衔笛和梅池在天都逛了一下午,几乎找遍了城中的音修铺子,还差点误入一些加钱的场所。   梅池逛街像个城管,不小心撞见两个音修用琵琶做掩饰,丁衔笛还赔了好一笔钱。   “二师姐,我好累啊。”梅池坐在路边的茶水摊,“天都怎么这么大啊。”   “我才累呢,你不是长大了吗,不知道刚才巷子里那俩人在干什么啊?”   梅池:“我不知道啊,没人和我干这个。”   丁衔笛:“祖师姐也不会和你干这个。”   “她不是人,却被礼义廉耻腌得比谁都透,不可能。”   梅池:“你的意思是你……”   丁衔笛:“我道貌岸然。”   梅池:“这是什么意思?你也和游扶泠在墙根疯狂吃对方嘴巴吗?”   丁衔笛:……   她把刚买的一包栗子塞进梅池的怀里:“吃你的吧。”   梅池:“阿祖也吃过我嘴巴啊,但不是那种吃。”   她唉了一声,“我骨头那么硬,肉也不好煮,浑身上下也就胸口软些,可是才这么点……唔。”   丁衔笛脑子都快炸了,忽然理解了这一路祖今夕的沉默。   “求求你少说两句。”   梅池往嘴里塞了板栗,还未咽下去,瞥见一个眼熟的影子进了丹药铺,她拍了丁衔笛一下:“二师……”   “咳咳咳……”   太久未和梅池相处,丁衔笛都忘了小师妹天生神力,一巴掌能呼死她。   她扶了扶晕乎乎的头,“干什么。”   梅池满嘴板栗,卡了嗓子,接过丁衔笛递过去的水才说出话,“咳咳……司寇……司寇荞进去了!”   丁衔笛:“走。”   天都分东市和西市,不像凡人都城有宵禁,卖什么的都有。   建筑的制式也不讲究,公共飞舟也有大小型的。   丁衔笛和梅池路上还乘坐了外观是带鱼模样的,一站两颗灵石,没有座位,开得飞快。   开飞舟的就是做以厨艺入道的修士,飞舟上还贩卖油炸带鱼块,丁衔笛尝了一口,芥末味的。   进入丹药堂,又被草药味冲了一脸。   里头居然还排了队伍,一圈一圈,出售西海油膏,排队的女修居多,也有不少搔首弄姿的男人。   司寇荞不排队,等着掌柜拿东西。   “这位师姐怎么不继续给公玉家效力了?”   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不等司寇荞回答,另一道有些闷闷的,像是含着什么的声音接道:“肯定被退货了。”   司寇荞倏然转头,入目的就是一高一矮两个老熟人。   丁衔笛没有穿从前那身惹眼赤金修袍,腰带倒还是铜钱纹的。   身形单薄却不柔弱,一对鸽血红耳坠与眉心的红点相呼应,与司寇荞对上目光,还挑了挑眉。   司寇荞露出惊讶的神情,“你怎么会来此?”   她看向梅池:“你不是说她还在棘州未曾醒来么?”   梅池:“我也是昨日才知道的。”   她们一问一答,不见任何仇敌模样,丁衔笛微微偏头,“小梅池,你骗我啊,你这不是和她关系挺好?”   “和我少说了什么?”   梅池满嘴板栗糕味儿,为了说话不喷粉已经尽量含着了。   “阿祖是她救走的。”   丁衔笛略微惊讶地扫了司寇荞一眼,对方不似那般眉目狂傲。   垂落的手明显带着练翅阁的改造手笔,耳朵也换了,乍看像戴了一个金属耳机,还是猫耳。   谁做的,这么恶趣味。   天都经由练翅阁改造的实验品和修士随处可见,也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但司寇荞……   丁衔笛思考半天:“你这大小眼,不是很美观啊。”   司寇荞与丁衔笛从前见面便是交手,这是第一次面对面说话没开打的。   梅池烦得很,每次见司寇荞就询问她有没有祖今夕的下落。   点星宗最小的废物点心话多,就算司寇荞不想t听,也多少摸清了丁衔笛的为人。   人不怎么样,嘴巴也不怎么样。   她合上自己被眼前人捅穿的眼,闭眼眼皮上还有艳俗的桃心,“也不看看拜谁所赐。”   丁衔笛:“性命关天,我不必道歉吧?”   她们靠着柜台,店小二送上司寇荞要的养颜丹,丁衔笛问了句:“功效如何?”   店小二热情介绍:“那效果可好了,真人若是好几宿不曾合眼,往眼里滴,或者往眼下滴,保准鱼目变珍珠。”   丁衔笛:“那我也要。”   司寇荞:“给你那道侣买的?”   丁衔笛颔首,“你说是你把祖今夕带走的,会不知道她在哪里?”   她偏头看向梅池,“你就这么相信她?”   梅池:“明菁师姐也说阿祖的魂灯还亮着,我找也找到这里,也没错的。”   从前吃好睡好的饵人也开始彻夜难眠,总梦见那日深海底下把她放到珊瑚礁中的白鲨。   结合司寇荞这副尊容,也不难猜测她把祖今夕送到了哪里,丁衔笛又问,“你把她送入练翅阁,总是给认识的机械师吧?”   “别告诉我又是公玉凰的熟人。”   这事于情于理,司寇荞也算帮了个忙,给了祖今夕一条生路。   但练翅阁各种情况复杂,机械师与机械师之间还是业务竞争关系。   丁衔笛才知道练翅阁这方面还实行末位淘汰制度,机械师薪资与客单挂钩,还会互相抢资源。   梅池听完哇了一声:“难怪青玉前辈说天都的房子好贵。”   丁衔笛汗流浃背,神色怪异地问司寇荞,“你为什么打算倾家荡产救她?”   “是我的熟人,不是她的。”   “我救她也不需要倾家荡产,报恩而已。”   司寇荞来此不止买一样东西,她似乎是丹药堂的贵客,还有楼上的雅间。   丁衔笛和梅池落座,小二还送了一壶天都最昂贵的碎骨花茶。   “若不是你告知我妹妹真正的死因,我或许还在给公玉凰当狗。”   司寇荞的脸受过练翅阁改造,总会在脸上装点什么。   面具贺小块的饰品俨然成为天都的时尚,街上还有专门卖这些风格怪异的小玩意的。   丁衔笛:“我以为你不信呢。”   她看梅池框框吃本地特产,又问小二眼前这些是哪里买的,似乎都要带一份走。   这年头道侣不值钱,不用大难临头各自飞的就不少,丁衔笛一边掏钱,一边问:“你和公玉凰没点什么?”   “我?”   司寇荞如今这副尊容,恐怕公玉家的人也认不出,她笑了笑,“公玉家的主君可不是能动情的。”   “我活腻了吗看上她。”   她快人快语,在道院的时候丁衔笛便略有耳闻。   当初在剑冢都打成那样了,没想到还有坐在一起嗑瓜子的时候。   丁衔笛多看了她两眼,很难想象祖今夕被送入练翅阁会变成什么模样。   她问:“祖师姐的皮都给我师妹了,她那时候……”   当时丁衔笛和公玉凰打得死去活来,无心顾及其他,司寇荞也是捡回一条命,回忆了一番道:“她就这么一团……”   她比划也很艰难,“梅池说她是西海的白鲨,也不白啊。”   “难道是剥了皮的缘故?像是……”   那一幕如今回忆起,即便司寇荞是修道之人,也见过不少怪事,依然很难想象都碎成那样了,怎么是人,或是……一条鲨鱼。   “你过来路上瞧见街口现炸的墨鱼肠么?”   “她……像是被打碎再塞进去的……”   司寇荞扫了一眼梅池,叹了口气,“所以我把她送到修我的机械师那,对方说做不了。”   梅池像是听过很多次这个答案了,捧着脸沉默不语。   丁衔笛问:“然后呢?”   司寇荞:“她就说找她的同僚做,待我第二日去寻,她说祖今夕被上面的人接管了。”   她们坐在临窗的位置,正好可以瞧见西南方向高耸入云的建筑,正是练翅阁。   司寇荞指了指练翅阁,“上面的人,除了四大机械师,就是阁主了。”   “实在抱歉,我当时能想到的也只有这个办法了。”   打架的时候她轻狂傲慢,这会态度好得令丁衔笛不解,她问:“你没有其他目的?”   “有。”   梅池:“冲我来,阿祖是我的人,你不许和我二师姐讨东西。”   忽然丁衔笛的袖中传来嘀声,她这才发现游扶泠加上了自己的须臾镜好友。   丁衔笛自己都没捣鼓明白这玩意的功能,没想到对方已经定到了她的位置。   一股杀气自下而上袭来,司寇荞退得很快。   丁衔笛迅速拦下熟悉的灵力,待游扶泠上来,率先送上斥巨资买的养颜丹。   司寇荞见识过这一对的狠辣,也不想惹得一身骚。   更不明白游扶泠长得这般仙人之姿,怎么醋得这么不讲道理。   梅池无奈地和她对视,似乎早已习惯:“对不住啊,我二师姐的道侣就是如此蛮横无理,泼辣成性、醋海滔天。”   游扶泠没空回应这种污蔑,她本就因身体虚弱心情不好,瞧见这擂得老高的养颜丹,还有楼下的广告宣传,问丁衔笛——   “你想暗示什么?” 第127章   “咳……”司寇荞被这句话逗笑了,呛了半天水。   梅池原本和丁衔笛坐在一边,游扶泠一来,识趣地让位。   “一定要曲解我的意思?”丁衔笛无奈摇头,伸手捞走游扶泠要收起的丹盒,“你不用我自己用。”   二人就这么当着司寇荞的面从你推我取演变成双手如残影的交手。   司寇荞无言半晌,开玩笑问梅池:“她们不是天阶道侣么?这算感情好的?”   西海那一架打得天昏地暗,丁衔笛为了游扶泠甚至不惜引天道誓约的雷。   当时司寇荞已经上岸,瞧见那黑压压的雷云依然毛骨悚然。   点星宗是破落宗门,表面上的三宗说到底只有炼天和陨月。   没出什么大能的宗门总是惹人轻慢,也未曾听闻点星宗有什么宗门秘术,但丁衔笛横空出世,能和公玉家的主君抗衡。   寻常人不要命的缠斗多少还有些胜算,丁衔笛却不是这么好弄死的。   这点司寇荞不要太有经验。   这年头修士也考法器对抗,丁衔笛一剑一伞,算上巴蛇,也只是多半个,却像个全科。   法修最精妙的符箓她以伞开合,伞面上的符文和不要钱一样,若是辅助游扶泠的法阵,恐怕无人能伤得了她。   梅池:“她们感情不好,还有谁好。”   丁衔笛和游扶泠还在斗嘴,司寇荞懒得看这二人调情,问梅池:“这不是练翅阁的最新款须臾镜?昨日便卖脱销了,你何时得到的?”   梅池全然不知,“二师姐送我的。”   丁衔笛赢了游扶泠,扣住对方还企图挣扎的手,正要出声,游扶泠道:“你不是从棘州出发的,怎会比我还快?”   丁衔笛:“我就说你在外边有人了,幻境里支支吾吾,被我抓个正着吧?”   窗边的风吹起她未梳髻的发,长眼横斜的笑意宛如盛开的桃花,连梅池都有些恍惚,心想二师姐好像比从前又长大了许多。   她都有点儿忘了二师姐最初是什么模样了。   游扶泠踩了丁衔笛桌下的靴,她不留情,趁着对方吃痛反手摁住丁衔笛的手。   “我看你才有事瞒着我,”游扶泠出来匆忙,也未束发,比起丁衔笛逗弄人的摇头晃脑,乌黑如瀑的发衬得肌肤越发苍白,浅淡的眉眼扫过丁衔笛得意的唇角,“你和练翅阁有关系。”   丁衔笛:“怎么说?”   “我之前一直在道院,与你在一起之前,小梅池可以给我作证。”   梅池唇上还有奶酥,司寇荞不知道在想什么,望着远方,路过的姐妹挽手离开。   “我给二师姐作证,她完全没机会接触练翅阁。”   她唉了一声,“不过后边我就不晓得啦。”   “二师姐现在神神秘秘的。”   丁衔笛诶了一声,“你到底站哪边?”   梅池:“你们都是一家人,我站哪边都是一样的。”   木勺戳进酥山,葡萄干卷入浓稠的奶酪,梅池想念祖今夕毫不遮掩,“要是阿祖也能吃到这个就好了。”   游扶泠:“不是说人还没死,你一副祖师姐死透了的模样作甚?”   丁衔笛都来不及让她住嘴,心想这人难怪除了体育项目不参加,辩论都看不上,是怕把人气进医院或是把自己气进医院太亏吧。   梅池不和她吵架,又吃了一口酥山,“喜欢的人半死不活是什么滋味你不是很清楚吗?”   “不知t道我二师姐昏迷的时候谁在团团转。”   丁衔笛好奇地看向游扶泠。   游扶泠伸手捂住了她的眼,梅池又道:“还好我二师姐还活着,若是不在了,你定然是那种‘我要天下人给我的道侣陪葬’的妖女。”   司寇荞都听笑了,丁衔笛更是笑得抽搐,还很给面子没有拿开游扶泠捂着自己眼睛的手。   “这有错么?”   游扶泠哼了一声,“你做得到么?”   “我又没死,祖师姐还没死透,说这些干什么。”丁衔笛把未动过的酥山推到游扶泠眼前,“尝尝这个。”   她又给梅池要了一份窗外路过摊贩卖的灵果,安抚得司寇荞都多看了她两眼。   丁衔笛问:“你也要?”   司寇荞摇头,“我已将所知的都告知于你们了。”   “梅池之前便多次寻过我。”   她从前嚣张,如今半张脸,或者半个身体都不是人了,倒是多了几分人情味。   经过改造的修士也没什么口腹之欲,补充的也是矿石做成的液体,天都内随处可见针对这些改造人的铺子,也能算酒吧。   不知想到了什么,司寇荞又道:“我认识的人与我说,三日后的拍卖会会出售西海的部分法器和机械灵宠。”   “机械白鲨我未曾见过,倒是见过西海的半机械龟。”   “不过……”   祖今夕是她带出来的,司寇荞于情于理也有责任,“你们若是想去练翅阁一探究竟,我可以与你们同去。”   游扶泠早已辟谷,丁衔笛在这边摸不出她的喜好,反而在幻境里摸出了几分。   这人无论哪辈子都不爱吃大鱼大肉,上古凶兽爱吃素。   甜的也爱吃,翟索那辈子,游扶泠这个做继母的吃了不少冰甜的玩意,说在家里妈妈不让吃,太冰的不可以,太咸太辣的也不可以。   酸甜苦辣,游扶泠对苦麻木,甜也浅尝辄止,现在丁衔笛又往她面前堆甜的,看得梅池都有些奇怪,心想二师姐怎么对游扶泠越来越像哄小孩了。   我都不爱吃这么甜的。   “我也要去。”梅池说。   “不过练翅阁昨晚发生了大事,还有人传谣照洲的封魔井破了,今日不营业。”   司寇荞看了对面坐着的剑修,丁衔笛人畜无害地眨了眨眼,“怎这般看我?”   司寇荞:“你干的?”   丁衔笛颔首:“我家阿扇被练翅阁阁主抢走,不抢回来的话我枉为天阶道侣。”   游扶泠冷笑一声,梅池问:“怎么了,你不希望二师姐救你?”   “你不会移情别恋吧?!”   司寇荞:……   感情真的好吗?这是可以明晃晃说的?   再病弱的人好歹是个修士,拧断了木勺,一双眼沉沉地看向梅池,“是。”   司寇荞看向丁衔笛,对方撑着脸,宽袖露出她手腕上挂着的饰品,剑和伞都成了装饰,看不出昔日在深海披靡的气势。   梅池:“了不起。”   司寇荞没当真,好奇地问游扶泠:“你见过练翅阁阁主了?长什么模样?”   琉光九州分三宗三世家和三矿气行,练翅阁与隐天司似乎是深度合作关系,不少使君在练翅阁也能获得最高的维修资格。   唯独阁主神秘,司寇荞询问过给自己维修的机械师,对方在阁中升迁都算快了,依然没见过阁主本人。   丁衔笛也很好奇,“是啊,到底什么姿色能狐媚到我家阿扇?”   她清越的口气急转直下,眼神也幽怨了几分,“难道是我如今年老色衰,一没遍布九州的家产,二没有号令琉光的权力,阿扇就不要我了?”   梅池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心想这种调情不要也罢。   阿祖才不会这样。   司寇荞被逗笑了,很难想象眼前的丁衔笛是当年在剑冢的妖人,怪好玩的。   游扶泠:“是个戴面具的女人。”   那声音和丁衔笛实在太像了,游扶泠狐疑地看向对方,“你当真不认识?”   丁衔笛:“我若是认识,还需要这么大费周章?直接找上门说要找一头没皮的鲨鱼。”   梅池:“二师姐,不要这么说阿祖。”   丁衔笛叹了口更幽深的气,“女大不中留。”   游扶泠:……   这么插科打诨,更可疑了。   结合对方那关乎天道的身份,游扶泠更有理由怀疑这个世界观的塑造都有丁衔笛的手笔。   可惜她没有长时间逗留娄观天那一世,不然丁衔笛还有什么瞒得了她的。   司寇荞:“看不出年岁?”   “我听闻练翅阁阁主从未更换过,那些念着机械飞升的可都是奉她为真神的。”   “活了万年之久,的确比修士更长寿。”   “看不出,脸上是一块铜钱面具,”游扶泠又嗤了一声,“说话断句怪异,听起来非人非妖。”   “还豢养了一堆聒噪的丑东西。”   连梅池都听出了几分熟悉之感,看向丁衔笛,疑惑地问:“二师姐,你不会也有什么后台吧?”   “倦倦之前同我说,一般话本的主角穷酸的到最后都是特别厉害。”   “什么父母厉害,去哪里都掉机缘,道侣也是满地捡,什么前辈都会帮忙。”   她越说越觉得符合,哇了一声:“二师姐!那练翅阁阁主不会是你娘吧!”   丁衔笛差点没忍住,她把茶水咽下去,咳嗽半晌,“你说什么?”   梅池捧着脸,“我推论得应该没错啊,二师姐你本来就在遥州做乞丐,指不定是以前和爹娘因为意外分开了。”   游扶泠:“是么?”   她是最清楚丁衔笛底细的,却在这时候和梅池站在一边,“那人的声音和你很像。”   梅池:“那我们现在就去。”   她囫囵往嘴里塞了几颗糖,“走。”   司寇荞不在状态,“什么?”   她认真看了丁衔笛两眼,似乎颇为认同梅池的推论,“你非人非妖,练翅阁的阁主也是,难道你之前的蛇身也是练翅阁改造的?”   “也不对吧,道院只能收入道院之后断手断脚改机械的弟子,你这种……”   她们越说越离谱,丁衔笛正要辩解,余光忽然瞥见窗外一道人影路过……   “祖师姐!”   梅池倏然转头:“什么?!”   游扶泠也看了过来,“你转移注意力也不用如此……”   她也看到了街市上瘦高的背影,只是对方侧着身子,无法看到全脸。   “那是祖师姐么?”   梅池已经跑了出去,司寇荞望着倾倒的茶水和滚到地上的酥山小碟,“你们也太闹腾了。”   看丁衔笛也要走,司寇荞喊住她,“听说你在寻找天烛,三日后的拍卖会有这样东西。”   没了灵脉滋养的游扶泠走三步喘两口,很难看出是修道中人。   丁衔笛说了声多谢,揽住游扶泠的腰,扶着她追上梅池。   天都白日街上也热闹,梅池跟丢了人,只好询问方才那道身影停留的铺子,问掌柜的:“方才那人……”   她从袖子里掏出一颗松信,投出祖今夕的模样,“是长这样么?”   掌柜的辨认了好一会,摇头道,“那人戴着面具,只看得到嘴唇和下巴,不长这样。”   梅池:“你再看看。”   丁衔笛和游扶泠站在身后,小型飞舟偶尔穿云而过,天都交通网天上地下密密麻麻,也不知道居住了多少修真者,白日的照洲神鼎宛如巨大的天幕投影,也可以看到隐天司的飞舟来往。   游扶泠问:“你信司寇荞的话?她以前对你做什么你不知道?”   “信,”丁衔笛握着游扶泠袖摆下的手,太凉,游扶泠的面色苍白,更像是大限将至,丁衔笛知道自己没有多少时间了,她依然要凑齐刚穿书要的东西,“她对妹妹是真心的。”   “公玉凰对她妹妹便不是真心的了?”   “都是真心的,所以利用和被利用,不是么?”   日光落下,梅池失望地转身,朝丁衔笛走来,“二师姐!”   丁衔笛忽然问道:“你和司寇荞说我要天烛?”   当时一路同行,丁衔笛想找什么,梅池也略知一二,祖今夕自然也知道。   真正的天烛是白鲨肉身所做,当初公玉家和矿气行赵家霸占西海,猎取了不少白鲨和饵人,散落在九州各处,也不是那么容易找到的。   梅池颔首:“她在天都时间长,知道得比我多。”   她头上少了两个团子,游扶泠看着也不太习惯,归于丁衔笛成日把梅池当小孩养活,莫名生出了孩子长大的怪异感。   她移开眼,听丁衔笛道:“那三日后我们一同去拍卖会。”   梅池又问:“那这几日呢?”   丁衔笛晃了晃和游扶泠牵着的手:“你说呢。”   梅池哦了一声,“那我先回青无楼了。”   丁衔笛目送她离开,游扶泠一直看着她,“有必要看这么久?”   “为什么不可以,”丁衔笛晃悠着被自己捂热的手,“这t位真人,你没有发现我们是朋友中一直没有分开过的一对吗?”   游扶泠:“是么?”   “不知道谁逗留在幻境中,昨日才把我接回来。”   她好像永远不会满意,丁衔笛笑了笑,“不知道谁在幻境中用身份压我。”   “公玉凰的大荒之音弹得也太烂了,我和你何止这几辈子,筛选出来的凭什么我都是弱势群体?”   “我绝对做过大官。”   游扶泠没有说话,她的目光扫过丁衔笛扬起的眉眼,“是么?”   “某位天神大人应该什么都记起来了,知道是谁害我不得不受苦的。”   “我若是流落街头,你的命运必然比我还惨。”   丁衔笛:……   还真被她说中了。   她的不语取悦了游扶泠,法修往前走一边问:“接下来你打算做什么?”   天都卖什么的都有,丁衔笛指了指西南方向特别晃眼的一栋楼,“我位高权重的道侣,应该遵守你的诺言了。”   游扶泠看了过去,那栋楼挂着飞舟的标志,还修了停飞舟的坪,试飞的修士也不少。   丁衔笛摇头晃脑,当街和她撒娇——   “娘子,你和成亲可说要给我买最贵的飞舟。”   游扶泠这才意识到,季町给自己的盘缠早就花光了。   之前路上倦元嘉堪比ATM,游扶泠更没有发愁过这些,如今只有她和丁衔笛单独行动……   游扶泠第一次感受到没钱的滋味。   丁衔笛绕着她好几圈,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本购买手册,“阿扇,我要飞舟里的玛莎拉蒂,喜悦号;不行的话,这也不错,舟头有三个大鼻孔,是不是和……”   游扶泠扫了两眼,“败家。”   丁衔笛:“那你喜欢哪个,我买。”   游扶泠:“你哪来的钱?”   丁衔笛:“娄观天的遗产啊,我存了不少,来的路上取了一些。”   “还有一部分在首座坟里呢,以后再说。”   游扶泠:“那都是我的了。”   她转身朝那栋楼走去,丁衔笛追了上去,“怎么就是你的了?”   她的追问更像是揶揄,眼睛都快眨出花来,游扶泠不如她意——   “因为丁衔笛是我的。” 第128章   接连几日,丁衔笛都开着目前琉光大陆最流行的飞舟,和游扶泠一起绕着天都转悠。   小型飞舟与需要渡口认证的渡口飞舟不同,更像是上天的摩托。   购买矿石后倒入引擎,自动转化为矿液驱动,仪表盘内嵌导航,和天极令功能相当,也有专门插入须臾镜的地方。   飞舟钻入云层,星星似乎也近在咫尺,丁衔笛降了速度,看向坐在一旁的游扶泠。   她昨日让练翅阁小杪分别送到遥州和棘州的须臾镜已经到了,她们的须臾镜都弹出新的消息。   倦元嘉掌握了功能,还建了个群。   【大赦天下】   [倦呐]:你们能看到我发的消息?   [季町]:这是什么?   [明菁]:季师姐,你抵达炼天宗了,近况如何?   [我好饿]:倦倦!我在天都吃到了好吃的,给你看看。   [倦呐]:这不是比天极令和松信还好玩?我正愁最近矿气不稳定,只能用符箓传音呢,族中的符箓师头发都掉了不少。   [倦呐]:不对啊,这不也是练翅阁做的吗?原理也应是矿石啊。   ……   丁衔笛望着日暮的天都,偶尔扫一眼消息,“倦元嘉话真多。”   “比不上你。”   游扶泠靠在一旁,她手握着的是方才机械仙鹤送来的丹药,抵达遥州主持宗门的季町送来的。   她听说游扶泠旧疾复发,说会联系师尊询问询问。   丹药苦涩,穿过来的游扶泠吃了很多年。   与丁衔笛结为道侣也只能暂缓她身上沸腾的灵力,可若是丁衔笛彻底抽走她的灵力,游扶泠依然会死。   她比谁都厌烦这样的身体,却无可奈何。   天都空中也有飞舟的轨道,隐天司还有专门的使君分管这些在天都乱窜的飞舟。   丁衔笛找了个可以停靠的位置,远看像是悬浮在云层上。   她拿走游扶泠手上的丹药,凑过去贴了贴对方的面颊。   游扶泠顺势掐上丁衔笛的脸,“练翅阁阁主与你到底是什么关系?”   游扶泠睡的时间比醒的时间长,梅池都看出了不对劲,私下问过丁衔笛许多次。   但她又不敢直言,反而是丁衔笛安慰她。   游扶泠醒来不见丁衔笛,询问梅池,梅池便说二师姐去隐天司了,随手一指,便是云层上的巨鼎。   至于丁衔笛到底是不是去隐天司,夜晚游扶泠嗅过丁衔笛身上沾染的味道。   隐天司的门主宣香榧是个和善的修士,偏爱清雅的熏香,但丁衔笛也没有撒谎,只是除了去隐天司,她还去了练翅阁。   只有练翅阁才有如此冰冷的矿液味道,像是地底深处的幽泉,闻一口骨头都要冻碎。   不仅如此,丁衔笛身上还有好几根鸟毛,能辅助她作案的也只有点星宗那只大鸟了。   夜深的天都越发热闹,丁衔笛拿走游扶泠捏着的羽毛,嘀咕一句:“说得像是我去偷人。”   游扶泠睨了她一眼:“那还是偷鸟?”   天都已经入冬,她修为颇高,不畏惧严寒,丁衔笛还要固执地给她披上素缎的短绒披风。   晚风吹得这些短毛也在摇晃,像是游扶泠比星星还晃悠的心。   丁衔笛太可疑了。   “我和飞饼有什么好偷的,她有道侣的,叫卢追云。”   丁衔笛惯会享受,飞舟上也要装满天都的特产。   游扶泠完全可以想象若是在现代,她平时是怎么生活的,就要是出车祸穿来的,恐怕车上也都是吃吃喝喝的。   “你不是说她死了么?”游扶泠说完把话掰了回来,“又不回答我的问题。”   她生气会惯性鼓着脸,这是从前戴着面纱,不太容易发现。   在原世界又很少出现,丁衔笛就更不得而知了。   冷冰冰的可爱,像是冷冻过的糯米糍,夹心是红豆的。   丁衔笛开了一罐竹筒装的甜茶,望着浩瀚的星空道:“你这么聪明,应该有答案了吧?”   游扶泠:“她声音与你一样。”   丁衔笛连续几天潜入练翅阁,有大师姐这个老客户陪同,见到那残魂也轻而易举。   做娄观天的时候她留下了一道程序,千万年周而复始,程序也会出现bug。   但现在的丁衔笛无法彻底收回这道残魂,顶多算蓝牙连接成功。   “但很奇怪,说话断断续续的。”   游扶泠看向丁衔笛,对方移开眼。   “看来也是你。”游扶泠笑了一声。   丁衔笛摸了摸鼻子,并没有嘴硬,犹豫几分,“不完全是。”   “不完全是又是什么意思?”游扶泠推开丁衔笛递过来的甜糕,“那我可以和她同眠么?”   甜糕掉在了地上,丁衔笛啊了一声,“什么?”   披着毛氅的女修面容也成熟许多,眉宇的病弱并未消退,反而更像画中纸人,“她对我很感兴趣,你要是晚几天来,我应该可以问出点别的。”   丁衔笛:“炸我呢。”   “她只是一道程序,没有你说的……”   这几日丁衔笛与游扶泠睡在一起,从前照顾病人的方法不太适用。   青无楼夜晚热闹,丁衔笛没少听到一些不太健康的声音。   “那种功能。”   游扶泠:“这种事有手不就行了?”   也不知道她想起了什么,哼声道:“不像有些人,蛇不蛇人不人,舌头也烂,差劲死了。”   丁衔笛差点从座位跳起来,“你昨晚可不是这么说的!”   “还有,你到底多喜欢蛇啊!”   游扶泠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就是我喜欢,你才会转生成蛇的,不是么?”   丁衔笛:……   糟糕,居然没办法反驳。   游扶泠:“怎么不说话了?”   丁衔笛话中带笑:“我看你就是想玩弄我。”   云层上的飞舟也能被月光照彻,游扶泠却没有像丁衔笛想的那样继续和她斗嘴,她问丁衔笛:“你是不是从来没有回过原世界?”   丁衔笛点头。   游扶泠又问:“是回不去,还是你不想回去,或者是不能回去?”   开飞舟的剑修戴着梅池送的毛毡帽子,嘴唇刚张开,游扶泠又道:“还骗我的话我就……”   她忽然发现自己没什么可以要挟丁衔笛的。   没什么比原本身世差不多的对手忽然蹿升到天神高度惹人厌烦了。   难怪这么讨厌。   烦躁席卷游扶泠好看的眉眼,她垂在一旁的手紧握成拳,一旁的丁衔笛忽然侧身,握住了她的手,抱住了她。   “你也太聪明了。”   “之前混得这么差纯属一拖二还要带个没脑子的巴蛇吧?”   丁衔笛声音本就清越,含着笑的时候落入耳中酥酥麻麻的,“我没办法从梦境回去。”   “只能等宣伽蓝带t着碎骨过来,才有回去的可能。”   游扶泠:“为什么?”   丁衔笛不知道怎么和她解释,思考半天,“就像是你在电脑登录了一个账号,就没办法在同一台电脑再登录一次。”   “只会弹出您已登录过此账号的通知。”   游扶泠:“那这个世界为什么可以有两个你?”   “这个世界的我也不完整,”丁衔笛抱着游扶泠也能感受到她的凉意,“最早的穷酸乞丐也只有三魂,练翅阁的那一段算娄观天时期的碎片。”   “我穿来了,合成一个你喜欢的丁衔笛。”   她还不忘强调一句你喜欢的。   游扶泠眉头蹙起,“那你在原世界的身体……”   丁衔笛:“维持生命体征都算不错了。”   她安抚着游扶泠的不安,“你也知道,我上面还有人。”   “就像……头顶无时无刻安着监控一样。”   游扶泠:“是巴蛇说的天尊?是你的什么人?”   丁衔笛:“上司?老板?反正不是妈妈。”   她挑了一个合理的解释,“我要是业绩干得好,再升职就可以坐到祂的位置,掌管三千宇宙,各种各样的世界。”   游扶泠:“那原世界……”   哪怕知道了前世今生,上古从前,她依然想念陈美沁。   妈妈是真实的,那是无数个世界里,对她毫无保留的女人。   丁衔笛:“那是我找到的缝隙世界,不在天尊管理的范围。”   “这话说得我好像无所不能。”   她抱游扶泠抱得更紧,“可是我做不到无所不能,阿扇。”   “万事万物都是有规律的,也有代价。”   “我想要完美的结局,总要牺牲点什么。”   “可是我又不想牺牲朋友、家人和恋人,就只好暂时牺牲掉我自己。”   游扶泠:“这个世界都不流行自虐型救世主了。”   她语气活泼了许多,丁衔笛哀怨道:“你不应该担心我吗?”   “我担心,”但游扶泠也了解丁衔笛,“但是你这种人,不做没准备的事。”   就像以前的比赛,每次都惊险万分。   丁衔笛太漫不经心,输赢都轻而易举。   “我不会为你哭的,”游扶泠知道她爱看什么电影,推开丁衔笛还黏着她的怀抱,“我要你把一切计划都告诉我。”   “我要做什么,才能彻底走到结局。”   丁衔笛:“现在说吗?”   她们的小型飞舟停在轨道边沿,可以俯瞰天都大半夜景。   偶尔有修士开着酷炫的飞舟经过,似乎经过加大了引擎的处理,矿气喷出,简直像尿了。   游扶泠:“不想说就算了,总是推三阻四。”   飞舟没买几日,已经堆满丁衔笛成日闲逛买的东西,还有不知道她哪里买的丑东西。   一金一银两条蛇挂在仪表盘上,随着起降摇晃,和交尾似的,昨日巴蛇上飞舟还哑巴好半天。   上古凶兽似乎从未有过**对象,蛇脸也露出两团红晕,过了好一会才埋入梅池的小挎包,声音颤巍巍,说你们不知廉耻。   梅池比丁衔笛抢答,说你一条蛇要什么礼义廉耻。   似乎这句话都能令她想起祖今夕,露出几缕落寞,望着窗外不说话了。   “怎么又成了我推三阻四!”   丁衔笛从储物灵珠拽出一条黑色的大氅,披在两个人头顶,像是隔绝出了小片仅二人可见的空间。   哪怕成了修士,她的凡人做派依然不少。   星光下坠,丁衔笛轻声说:“要讲很久的,没有盘古开天,也得说到天亮。”   游扶泠:“可以从梅池和祖今夕说起。”   她还惦记着当初丁衔笛在藏书阁找到的《琉光杂记》,得知里面的内容不是宣伽蓝写的,而是娄观天留下的,咬着唇半晌不言。   丁衔笛看得出游扶泠想骂她,又苦于没有骂人的词汇,只能忍着。   她伸出手舍身泄愤,目前手臂上还有某骨头蛇留下的牙印。   丁衔笛看她侧过脸,条件反射地抽回自己的手,“不能再咬了。”   游扶泠嗤了一声,丁衔笛又低声道:“回去我换成蛇信伺候阿扇小姐,可以吗?”   头顶的大氅沉重,明明她们的飞舟合上了半棚户顶,不存在其他路过的飞舟瞧见她们的状况。   丁衔笛偏偏喜欢偷着说话,游扶泠就吃这一套。   “就这样吗?”游扶泠的手已经被丁衔笛焐热了。   这几日丁衔笛照顾游扶泠照顾得无微不至,比起道侣,她们更像是凡人的夫妻,举手投足说不出的默契。   结合倦元嘉的话,梅池怀疑她俩在公玉凰的幻境里洞房了千百次。   羡慕得饵人偶尔冒出希望公玉凰也给自己和阿祖弹一首的冲动。   丁衔笛又压低了几分,视线昏暗,彼此的呼吸缠绕,“那你还想要什么?”   游扶泠的身体大不如前,若是从前,丁衔笛还想躺着享受。   鉴于道侣就这个德性,十比一都算丁衔笛大获全胜,她前倾,下巴贴在游扶泠的肩窝,“不说我怎么知……”   游扶泠没有听她说完,掐住丁衔笛的下巴吻住她的唇。   另一个人笑着张开唇,任由游扶泠充满压迫地和自己纠缠。   这艘能在天都买上一层楼的飞舟还是太小,售卖部的小二是练翅阁那位改造人小杪的朋友,长篇大论说很适合你们二位。   什么两位真人都很清雅,不似一些肥头大耳的真人,完全容纳得下……   个屁。   丁衔笛手撑在飞舟的窗上,喘息抹去痕迹。   游扶泠的肺活量太有问题,无论哪个世界都是体检不达标的存在,亲吻超过三十秒就要晕厥过去,还需要丁衔笛渡气。   “太弱了。”   丁衔笛把人勾回怀里,飞舟摇晃,大氅早已落下,月亮在游扶泠迷蒙的双眼里仿佛正在升降,她差点以为自己躺在池水里。   “不准逃。”   游扶泠气若游丝,亲吻的红令她原本失去血色的面庞浮上几缕黛色,像是玉雕打了腮红,多了几分人气。   丁衔笛啄了一口她的唇角,下一瞬被一双纤弱的手揪起衣领。   道侣的不满浮上眼尾,过度亲吻涨出的眼泪在眼眶打滚,这一瞬连窗外的月光都成了不起眼的点缀。   游扶泠:“就这?”   丁衔笛:“不是说要听我坦诚?那等会儿再亲。”   游扶泠知道她想拿捏什么,却只随心动,“现在亲。”   几度轮回,只有陈美沁是她的完美妈妈。   但游扶泠是病弱女儿,也无法做到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这样的亲吻,只有丁衔笛能给。   也是她想要的。   “立刻。”   “遵命。” 第129章   梅池在青无楼等着丁衔笛和游扶泠回来。   她今日特地和掌柜告假,出发前在室内走来走去,似乎是太紧张了,总是往嘴里塞东西。   巴蛇都怕她撑坏肚子,心想这丫头简直比饕餮还能吃。   过了丁衔笛与她约好的时辰,梅池捧着须臾镜找丁衔笛。   二师姐没有回复,群里都是倦元嘉无聊的刷屏。   各地封魔井溢出又封回,局势不稳定,也没有到彻底完球的程度。   各方势力平衡,隐天司携大宗门安抚百姓,明菁带着母亲和妹妹回明家举行继任典礼,并不与倦元嘉在一处。   [道侣不在家]:小梅池,别找丁衔笛了,她肯定开飞舟带游扶泠上天了。   [梅池吃吃吃]:可是我们约好今日去拍卖会的。   [季町]:天都最近治安如何,我们宗门有人回来说照洲的封魔井也有异样?   [明菁]:倦元嘉,把名字改回来,成何体统。   [道侣不在家]:什么体统,你改成倦元嘉是我心上人我就体统一回。   [梅池吃吃吃]:回季师姐,照洲的封魔井好好的呢,青川前辈,就是之前护送我们去西海的荒部使君,镇守封魔井,应该没问题。   [季町]:那就好,公玉家最近大肆寻找仙丹灵草,似乎是公玉凰醒来了。   [季町]:我也听闻照洲天都拍卖会有出售固本培元的神级丹药,据说是万年前碎骨天溪一战后崩出的大能墓穴清出的。   [道侣不在家]:公玉家现在乱成一锅粥了,他们那跋扈的大长老似乎被练翅阁的阁主伤得不轻,西海一站内斗也死了不少人,不足为惧。   [明菁]:待我安顿母亲和妹妹,可经过天都与你们会合。   [明菁]:公玉家盗取阴铃,也谋夺我明家的天铁剑,恐怕还有别的阴谋。   [明菁]:当日在天极道院,那公玉家大长老指着练翅阁阁主说是丁衔笛,为什么?   [道侣不在家]:丁衔笛在哪里?小梅池你直接发一张定位引雷符,劈死那对鸳鸯算了。   [明菁]:好t毒。   [道侣不在家]:你不在我就会变成毒妇。   [季町]:慎言,只劈丁衔笛一人便好。   [道侣不在家]:哇,季大师姐你更毒啊。   梅池不会画定位引雷符,正当倦元嘉在须臾镜群组中手把手教的时候,游扶泠出现了。   [棺棺相护]:我们在青无楼的飞舟处等你,带上巴蛇。   [棺棺相护]:谁给我改的名字?   [道侣不在家]:还能有谁,你那遭天谴的相好呗,有豪华飞舟了不起啊,九州限定款了不起啊。   [美丽心情]:了不起,你喜欢你也可以买。   [道侣不在家]:你等着我开飞舟来抢。   梅池收到消息便带着巴蛇去了青无楼外,丁衔笛开着飞舟绕着酒楼一圈,精准地停在梅池走过的窗户边。   巴蛇:“我要坐前边。”   游扶泠:“你挂镜子上。”   小型飞舟不像渡口的飞舟还有好几个舱门,丁衔笛重金购入的飞舟堪比飞舟里的超跑,有没有羡煞旁人她不知道,但能羡煞倦元嘉。   梅池坐在后边,看游扶泠握着须臾镜改名,问笑眯眯的二师姐,“我们现在可以走了么?”   丁衔笛:“走啊。”   梅池多看了两眼游扶泠,被游扶泠抓个正着。   “你看什么?”游扶泠改完须臾镜的名字,声音也没平日那么冷淡,梅池问:“你们和好了?”   游扶泠:“和好?我和她吵架了?”   梅池:“没有吗?”   巴蛇像条狗一样趴在梅池边上,呼噜声此起彼伏,明显是装的。   丁衔笛:“没有吵,这叫……”   游扶泠:“那是司寇荞么?”   飞舟不落地,天都内随处可见乱飞的飞舟,隐天司规划出的路线还有穿过别人厅堂的。   这也能算天都独一份的风景了,就算有导航也不知道哪里是上哪里下。   昨日丁衔笛不小心飞过一家灵宠铺子的中空地带,还惊起一阵机械猪猪大叫。   还好巡城的城管是她大师姐飞饼,没有罚款。   夜晚天都霓虹亮起,酒肆营业的灯笼随风飘舞,哪怕天上飘着细雨,也不影响街头表演的舞乐队伍,热闹非凡。   丁衔笛斥巨资购买的飞舟自带导航,但只有天都版本的,提醒她前方即将路过飞舟站台。   等待公共飞舟的人群最前头,就站着一个撑着油纸伞的女修。   丁衔笛:“她是在等车,还是等我们?”   梅池:“她说她也要去,毕竟阿祖是她带来天都的,她想要帮忙。”   游扶泠没有说话,司寇荞性格睚眦必报,在道院做公玉家的狗也算穷凶极恶。   因为真相反水也符合她的个性,但她必然不会这么算了。   “我看这也是借口,”丁衔笛眯着眼望着飞舟站台上的女修,细雨中改造过的机械修士手上还缠绕着一朵蔷薇,“她定然会找公玉凰报仇的。”   “小师妹,你是不是漏了什么没告诉我?”   “司寇荞都是喝矿液的半机械人了,买那么多美容的丹药做什么?她不会有相好吧?”   梅池在天都生活好一阵子,虽然开了情窍,在这方面依然没有丁衔笛这么八卦。   她正要说些什么,游扶泠冷淡道:“打听这个做什么?”   梅池心想这也要醋,怎么不去开店,“没见过,她在天都居所都不固定,改造过的修士要在天都谋生很容易的,她偶尔在红浪弹琵琶。”   “红浪是什么?”游扶泠问。   “找相好的,”梅池嘴里含着糖,“你要是有这个需求也可以去逛逛。”   “里面有修士,也有改造的凡人,还有专门做了尾巴的或者毛绒耳朵的,男的女的,不男不女的,都有。”   丁衔笛都沉默了,坐在身边的女人倒是看了她两眼,“那你二师姐也可以去,她有尾巴。”   梅池:“二师姐,你娘子好恶毒,你若是破落了,恐怕她会被把你卖了。”   游扶泠:“若是在祖师姐在里头呢?”   她似乎认真考虑过,“祖师姐虽然把皮给你了,但她也不是人,搞不好也有好这口的……”   梅池:“二师姐,要不我们先去红浪吧。”   飞舟停在站台,丁衔笛拒绝了被游扶泠蓄意引导的小师妹请求,对司寇荞道:“等我们的?”   司寇荞颔首:“我也有想要的东西。”   拍卖地点在天都边际,开过闹市区还要两炷香的时间,路上不少飞舟,公共的私人的,明显都是前往那处的。   飞舟的仪表盘闪烁着周遭地点,丁衔笛:“边上这些是什么?”   地图也没有任何标识,从空中俯瞰,居然有磷火。   司寇荞:“修士坟冢。”   “我与你们似乎在坟冢特别有缘。”   丁衔笛:……   梅池还念叨着红浪,司寇荞听后笑了笑,“祖今夕不会在红浪。”   游扶泠依然对她保持怀疑,冷淡地问道:“为何?你好像对天都特别熟悉,之前不是在道院生活么?”   “入道院之前,也是青州人士。”   司寇荞一身装束一看便是练翅阁改造过的修士。   黑夜里的机械手都能发光,照得巴蛇眼睛疼,女人又套上了手套。   “我杀过人,被公玉凰找到之前,四处流浪,在天都生活过一阵子。”   丁衔笛和她几次交手,也没怎么仔细看过司寇荞长什么样。   如今半张人模样的脸唇角上扬,平和得像是勘破一切,反而比从前做鹰犬的时候顺眼许多。   “红浪是风月之所,祖今夕当时不过是一团奄奄一息的东西,怎么去红浪。”   周围偶尔开过速度极快的飞舟,本想这片荒原坟冢中心的光点。   那是一座塔,塔顶有一颗珠子,旋转投射出红色的光,勾勒雨丝和蚊虫的影子,石鼓文的字体写着入口。   还有倒计时,似乎是拍卖的时间。   梅池听过司寇荞描述的祖今夕,失去表皮,拼凑的絮状黑影,几乎没有气息。   白鲨明明是深海霸主,却是那样的宿命,成为从不失眠的饵人辗转无法入睡的根源。   梅池没心没肺,不知道什么亏欠,如今被愧疚和想念侵蚀,更像是一夜长大。   “那也有可能是谁把她做成了你这样的,送去红浪了?”   飞舟自动寻找停下的地点,丁衔笛问道。   “做成我这样?”司寇荞轻笑一声,黑色皮质的手套贴合她的金属指节,似乎和青川调的是同款,“红浪要求很高的。”   “即便祖今夕有了人壳,就她那拼凑的肺腑和肢体,不是顶级的机械师无法修复。”   “能修好,又为什么要把她送进红浪,那里寻求自愿和刺激,”司寇荞望着雨幕中的入口二字,“若是修好,她必然也是为练翅阁做事的。”   游扶泠:“这是猜测,还是确认过的消息?”   她嘴上和丁衔笛说厌恶梅池,也扯前世今生,说她是当年剖开她的余孽。   这种时候,又忍不住关心梅池,偏袒得明晃晃。   “猜测,”司寇荞不难看出游扶泠的敌意,也不敢小瞧这个弱不禁风的法修,“我的机械师是这么与我说的。”   “她们从未见过阁主,并不知晓阁主会把玩具投到何处,便暗示我来这里寻找。”   梅池:“要是没有呢,我应该去哪里找阿祖。”   她掌心还捏着陨月宗宗主送给她的祖今夕魂灯残片,上面的光点微弱,几乎是梅池最后的念想了。   巴蛇趴在她膝上睡觉,忽然感觉身上湿了,本想大叫,瞥见饵人悄悄擦去眼泪,又把话咽了回去。   它不知道多少次庆幸自己不沾染这些凡尘俗情。   这不是报应是什么?   丁衔笛:“你不是直觉很准吗?”   梅池吸了吸鼻子,“我现在去摸奖都摸不到。”   青无楼也有针对常客的奖励,无论是转盘还是盲盒,梅池作为工作人员也有体验。   她来到天都,在道院食堂抽选盲盒早点的运气都没有了。   “明明以前在道院早餐都能抽到最豪华的。”   她声音蔫蔫,游扶泠忍不住提了一句:“道院饭堂哪有盲盒,那是祖今夕……唔。”   丁衔笛把她嘴捂住了,低声道:“棺啊,别火上浇油了。”   “没看梅池哭了吗?”   游扶泠还真没看见,她懊恼地闭嘴,梅池也不和她吵,哦了一声,“我说呢。”   “阿祖好多钱,也都留给我了。”   “陨月宗的宗主是她的好朋友,说宗门内还有她的一些东西,我都没有去拿。”   “阿祖在宗门外还有房子,都是我的。”   丁衔笛抽了抽嘴角,心想那分明是祖今夕杀了的邪修有t钱。   不过这也算为民除害,也是本事。   她还开了句玩笑,“你先收着,等她回来发现东西都是你的,以后你按月给她零花钱。”   司寇荞都露出了微妙的神情,眼神在丁衔笛和游扶泠身上来回,不顾游扶泠的脸色,问:“你们有道侣的是这么给钱的?”   游扶泠没在这方面吃苦过,无论在哪里,前世还是今生,最惨的莫过于开局的上古凶兽。   做人都锦衣玉食,做娄观天的蛇也是享受。   她哼声道:“我们不差钱。”   司寇荞:……   飞舟落下,坟冢顿时热闹了许多,不少修士走向入口,有的还是从天都外来的,交换着各州的信息。   “听闻这次练翅阁能出不少好东西呢。”   “一年一期,可憋死我了。”   “修士一年算什么,你这人。”   “这年头谁闭关啊,一年和凡人的一年没什么区别。”   “我听闻这次会再贩之前出的机械鸟,飞舟一样的功能,还能看家护院呢。”   “那玩意要来干什么,那么大,鸟不贵,矿石不要钱啊?不是养了个祖宗么?”   “关键时候能救你一命,应该的。”   “这位姐姐孤陋寡闻了吧?前阵子有修士切磋,若不是那机械鸟最后扛下法器一击,人神魂都散了。”   “不是说还有海底的么?西海的神龟制成的丹药,若是不贵,我想要。”   “倒了一个矿气行,那好东西可多了。”   “你们见过饵人吗?皮糙肉厚的,最近遥州流行用饵人对抗机械凶兽,赌得天昏地暗。”   “听闻这种人是上古的神罚者,得罪天神才有这种体质的,很难死的,好像是什么的饲料来着?”   “西海的不就是鲨鱼群吗?诶你们见过鲨鱼么?”   “那得是白鲨,普通的没什么好怕的。”   ……   周围吵闹,丁衔笛听了一路,也关心梅池的状况,连游扶泠都时不时回头看。   来拍卖会的人都戴着面具,她们几个除了司寇荞也都准备好了,梅池揉了揉面具下的眼睛,说:“这我早就知道了,不稀奇。”   “不然掌柜的也不会让我做工。”   “青川前辈不也看中我这一点么?”   丁衔笛:“你都说了祖师姐的财产都给你了,那你还在青无楼做事?”   梅池唉了一声,“人生地不熟的,大师姐有地方住,我自己还要再找的。”   “也不想动阿祖给我的东西。”   “我想……”   她还未说完的,一行人蛮横地与她们擦肩,“让开!”   这座塔内部中空,从塔顶依次往下,悬挂着无数条幅,四周的矿石投出拍卖会的物品。   座位则环绕中心的圆台,并没有设置单独的席位,入内自己找位置即可。   这群人也戴着面具,但身上的修袍材质极为眼熟,丁衔笛多看了两眼,司寇荞已然认出了这群人来自何处的。   “小心一些,他们是公玉家的。”   丁衔笛皱眉,想到须臾镜中季町的提醒。   她们几人找了位置落座,她低声询问司寇荞:“你知道公玉凰如何了么?”   丁衔笛破开了大荒之音的幻境,公玉凰受了琴音反噬,至今神志未清。   当初被逐出道院的司寇荞是由公玉凰送到天都改造的,公玉家的长老也得不到她的魂灯。   这一次她从西海带着祖今夕逃离,公玉凰未醒,在旁人眼里她也死透了。   但她的魂灯仍然在公玉凰身上,即便司寇荞找的不是当年改造她的机械师,依然有被对方找到的风险。   司寇荞:“托你的福,她还未清醒。”   见到公玉家的人,司寇荞也戒备了许多,得知季町的情报,她似乎有些话想说。   丁衔笛:“怎么,你知道他们要找什么?”   “具体的我不清楚,但当初公玉凰和我提过,”司寇荞双手交握搭在膝上,凝望着前方塔顶垂下的拍卖样品,“他们有一个……”   她深吸一口气,声音压得更低,游扶泠还额外施了一个隔音决,确保不会被公玉家的人监听。   “补天计划。”   游扶泠蹙眉,忆起那日西海深处原本置身事外的公玉凰提起的几句话。   还有联合矿气行在西海对饵人和白鲨族群的灭杀,似乎想要杜绝翻海的可能,从源头解决一切可能。   在对待魔族的问题上,琉光大陆各方势力都是统一阵线。统一阵线下心怀鬼胎的多少,就不得而知了。   丁衔笛似乎不惊讶,“他们试图掌控凡人和修真界,推翻隐天司,成为这个世界的所有者。”   游扶泠从丁衔笛口中听说过万年前的来龙去脉,桑婵的首徒是被她送回公玉家的,公玉禄又对桑婵有别样的感情。   “饵人和白鲨的来历,是公玉禄说出去的?”   梅池坐在一旁,戳着巴蛇扎人手的毛刺,望着不断变换的拍卖品,在看到被笼子关着的饵人时,手太过用力,差点拧断了巴蛇的毛刺。   巴蛇哎哟一声,打断了丁衔笛的话,司寇荞不知她们几人的前尘往事,担忧地望了眼坐在斜对角的那群公玉家客卿。   最前面的公玉家大长老似乎有伤在身,他在族中已是德高望重,这次居然还伏低做小,可见与他同行的在公玉家更是大权在握。   典歌已死,眷族似乎也补上了她的位置,如果司寇荞猜得没错,这次随行的应是那对双胞胎。   司寇荞:“他们已经知晓我们在此了。”   她偏头,正好这时练翅阁的翅卫经过,一身机械重甲分辨不出性别的人影经过,司寇荞借着昏暗,提醒丁衔笛:“若是我没猜错,大长老身旁坐着的,便是当初西海救走公玉凰的那一位老祖宗。”   “他们后方那两个小女孩是眷族,我在公玉家的时候见过。”   “相传她们是公玉禄的直系血脉。”   司寇荞说得一套套的,若是之前,丁衔笛还真的吓到了。   但她已经见过公玉禄了,不要太清楚这位大师姐早就断代了,什么亲族。   她的生母就生了这么一个孩子,宁愿把典禄交给来历不明的女人,都不愿意给公玉家。   典禄还是人的时候,只把黔迢山当作家。   被桑婵送回公玉家,也是她算出了余生,自愿去的。   哪怕天外还有天,金仙上还有神,也无法撼动公玉禄这种生来俯仰天地的能力。   丁衔笛越是回味越是可怕,游扶泠不动声色地掐了她一把,“想什么呢,口水。”   丁衔笛:“什么口水,我戴着面具呢,少造谣。”   她是最没资格说别人造谣的,面具下游扶泠的眼眸弯起,正好撞见公玉家大长老看过来的眼神。   所有人都戴着面具,衣着也不是从前的常服,均收敛了气息,就算余不焕来了也没人认得出。   游扶泠收回眼神,那大长老也觉得斜对角那几个女修怪异,正要说什么,室内的灯光俱灭。   昏暗中响起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   “欢迎来到天都葬骨塔拍卖现场。”   “今日上新四十七件物品。”   “其中活物十七件,机械灵宠十剑,剩下的法器、灵药、不等。”   “会场严禁斗殴,杀人夺宝请离开葬骨塔范围。”   “下面由葬骨塔新任主司开第一件宝物。”   一盏磷火亮起,宝塔中部的台阶打开,一个与翅卫同等重甲蒙面的身影与第一件宝物一同出现。   “第一件宝物:西海天烛。”   “由西海白鲨的肉身炼化,使用者必须……”   全场寂静,丁衔笛和游扶泠对视一眼,摁住梅池,司寇荞趁机捂住了梅池的嘴。   她们谁都没想到,新任藏骨塔主司声音与祖今夕一模一样! 第130章   “天烛,这是什么?都有矿石了也不需要什么蜡烛了吧?”   “土包子,这是点上可以万年不灭的蜡烛,凡人里的皇帝都爱用这做陪葬品呢。”   “死都死了,管那么多做什么。”   “起拍价还这么高,我等下一个东西吧。”   “西海白鲨炼化的?我怎么听说西海的活物都被捞光了啊,这都有?”   “我听到的也是这么说的……”   周围议论不少,丁衔笛她们三人合力勉强摁住梅池,司寇荞手上沾满了梅池的眼泪,她松手才发现梅池嘴唇都是血。   丁衔笛顾不上思考别的,听到公玉家的人出价后跟着喊价。   巴蛇没想到梅池真的哭了,她见惯了这丫头没心没肺,也有些错愕。   司寇荞低声对梅池t说:“不要轻举妄动,这些翅卫都是天外天的机械修士,不好对付。”   梅池盯着台上漆黑的身影看,面具像是钉在那人脸上一般,看不出半分血肉。   这会是阿祖么?   梅池不敢确认,闭上眼听着这位藏骨塔的主司道:“一千万灵石,还有出价更高的么?”   是祖今夕的声音,但混沌重重,坐在她身旁的游扶泠显然更有经验,压低声音对丁衔笛道:“是你干的?”   “我怎么不知道你会电吉他?”   这电音实在酸爽,听得丁衔笛都头皮发麻,像是戴了降噪耳机,选择了360°环绕似的。   她躲开游扶泠故技重施的掐手背,凑近无辜地说道:“你更喜欢那样的?”   丁衔笛都承认那是自己了,游扶泠欣然点头,“喜欢。”   “很酷,断句也很有意思,或许比翟老板更好玩。”   丁衔笛:“你当寡妇上瘾吗?”   她当然能感觉到游扶泠对前世某个世界的偏爱,看上去冷冷淡淡,爱好倒是很……过火。   丁衔笛摸了摸鼻子,面具下微长的眼眸望向游扶泠,“难道我这张脸还不够吸引你?”   游扶泠:“看腻了。”   她移开目光,望向被梅池狂热注视的葬骨塔主司,试图对比此人和记忆中祖今夕的身形有什么不同。   电音如出一辙,结合司寇荞说的被上头带走,定然是练翅阁阁主改的。   但为什么呢?   丁衔笛说那不过是一道程序,这些年避世不出,只会为了关键人物出手。   譬如前往道院拯救余不焕的残魂。   这样的程序还有BUG,丁衔笛是不是还漏了什么没有说?   “一万零一千灵石一次,还有更高价格的么?”   葬骨塔是天都外围修士坟冢的灵台,据说落成也有练翅阁出的一份力,这周围空旷好停飞舟,就把拍卖会放到了这边。   都是修士了,早年还能挖坟找机缘,并不在意吉利不吉利的。   现场安静,公玉家喊价的修士环顾四周,似乎觉得稳了,正要成交,忽然听到一声带着浓重鼻音的喊价——   “两千万灵石!”   这会丁衔笛也捂不住梅池的嘴了,司寇荞都错愕地看向梅池,心想若是拿不出这个数被练翅阁追杀自己是逃还是舍命陪君子。   “两千万灵石买个破蜡烛?就算是西海白鲨做的也不至于吧?都能在天都买一栋楼了。”   “果真是冤大头大多啊,我可听闻这蜡烛是要配合烛台的,不然根本点不亮,练翅阁真是黑心。”   “这听着岁数不大啊,哪位败家小姐来凑热闹了。”   “穿得也很普通,边上的是她的仆人?”   司寇荞听到仆人笑了笑,丁衔笛也不太所谓,挠了挠游扶泠的掌心,“太后,可以成交么?”   这又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称呼。   游扶泠瞪了一眼身边笑得颤抖的剑修,台上一身重甲模糊面容的主司第确认:“两千万灵石一次。”   公玉家那边也坐不住了,“这天烛两千万灵石太高了吧?大长老,我们还要买……”   “天烛也是我们要的东西,必须到手。”   “但主君的……”   台上的主司面具遮脸,面具下似乎是一双蓝眼,大长老回想几日前在天极道院撞见的练翅阁飞舟。   这不是练翅阁阁主,但也和阁主脱不了干系。   这声音不是丁衔笛,也很耳熟,似乎在哪听过。   他皱着眉,忽然站在他身侧的双胞胎之一开口:“大长老,这声音似乎是丁衔笛一行人中的丹修。”   “应在西海一战中死去了。”   “丹修?”大长老倒是见过丁衔笛一行人收集魔气的影灵,似乎是有一位丹修,也是大宗弟子,与丁衔笛的师妹有些瓜葛,“若是死了,又……”   “你又想提练翅阁阁主是丁衔笛了?”一直未曾出声的老祖开口,低回的声音带着训斥之意,“丁衔笛的底细你们难道没有详查?”   后边的公玉家子弟齐齐噤声。   大长老自从道院回来便胡言乱语,带出去的人都只剩个头,死得毫无痛苦之色,像是在美梦中死去的。   都是见多了风浪的修士,瞧见一箩筐的头也毛骨悚然。   “老祖,我亲眼所见游扶泠从练翅阁的飞舟下来,她与丁衔笛本就是道……”   “住嘴!”   他们这边过分吵闹,翅卫经过,猩红的眼眸扫过,像是威慑。   新任主司偏头询问:“你们可要加价?”   梅池心无旁骛,一心听着这人的声音,袖摆被她抓得皱巴巴的,她倏然回神,又心疼地抚平。   白鲨送给她的外袍算是法器,不沾风霜雨雪,不畏刀剑相抵,也可以变换颜色形制,算是宝衣。   但上面已经没有常年缭绕在祖今夕身上的草药气息了。   巴蛇盘在梅池手腕,饵人骨重如山,心跳却比凡人跳得缓慢,所以活得也长。   梅池能入道是例外,祖今夕能修道也是例外。   巴蛇能察觉到万年后这群人身上似乎都被无形的丝线操控,恍若万年前有人提前布局,试图改天换日。   能有这样手段的,也只有款款了。   天尊哪有这么好对付的。   阿扇要是不在轮回中爱上这个天神,该有多好。   不然早结束了。   “我看对面不过是个冤大头,回头我们再买回来便是。”   “主君需要的丹药才是重中之重。”   公玉家的弟子小心翼翼道,大长老急忙顺着台阶下,老祖颔首,他便对主司道:“不加。”   黑影望向丁衔笛这边,“两千万灵石二次。”   游扶泠心想祖今夕皮都没了,当时不过一团影子,这要怎么改,难道浑身都是机械,那会比梅池的身体硬吗?   一点皮肉没了也不行啊,那要怎么好。   梅池嗯了一声。   她的目光炙热无比,似乎要穿透主司的面具,看看这人是不是长得和祖今夕一样。   但祖今夕的外貌和名字都是偷的,白鲨在被炼化那年就失去了任何可能性。   梅池甚至不知道她本来要叫什么名字,又长什么模样,声音又是如何。   一无所知,才让她后知后觉,更是痛苦。   新晋的葬骨塔主司肺腑空空,矿气和矿液维持着她的运转。   她没有任何前尘记忆,为何这个叫梅池的修士这么看着她?   “两千万灵石三次,成交。”   翅卫把天烛带走,梅池需要去后台付款,主司揭晓第二件竞拍物品,声音如常,也没有多看她一眼。   丁衔笛问梅池:“你有两千万灵石么?”   梅池摇头。   她坦坦荡荡,丁衔笛嘶了一声,看向游扶泠。   这位大小姐从未体验过囊中羞涩是什么滋味,她的储物灵珠全是季町给她的灵钞,若是须臾镜开通存款功能,恐怕季町也会每日给她打钱。   写作师母读作师姐。   游扶泠:“我没有两千万。”   她眨了眨眼,“你没有吗?不是遗产很多?”   梅池:“什么遗产?”   她眼眶还红着,丁衔笛也不忍心她失望,“这个不用你管。”   丁衔笛从袖中掏出两颗储物灵珠,“先凑合吧,密码是阿扇亲亲。”   游扶泠:“什么?”   第二件拍卖的物品似乎关乎升阶,现场格外火爆。   梅池跟随翅卫去了葬骨塔的交易处,刷二师姐的灵珠买下了白鲨肉身炼化天烛。   丁衔笛从余不焕坟冢捞出来的烛台本就是她做娄观天那些年收集的,正好凑齐。   梅池闻了半天天烛的味道,也没有祖今夕的味,失望地把天烛递给了丁衔笛。   “密码是怎么回事?我怎么不知道储物灵珠还有密码?”游扶泠低声问。   “最新款,倦元嘉送我的。”丁衔笛递给游扶泠一颗,“需要我给你改成我爱丁衔笛吗?”   游扶泠:“滚。”   梅池:“改成别的吧,方才说那四个字好恶心。”   游扶泠:“两千万灵石不用打欠条么?”   梅池痴痴地望着沉声说话的葬骨塔主司,捧着脸嘀咕:“都是一家人,为什么要打欠条?”   司寇荞坐在一旁,羡慕之余依然警惕公玉家的人。   戴面具的眷族双胞胎频频看向这边,也不知筹谋什么。   当初典歌极力劝阻公玉凰前往西海,也算到了这一趟的结局。   天命知而难改,眷族若是修炼到极致,还会开心眼,能窥见未来画面。   也不知道这对双胞胎到什么程度了。   拍卖会时间很长,中途丁衔笛也拍了几件小玩意,都与法修有关,显然是送给游扶泠的。   她还给倦元嘉和明菁都拍了适合的东西,最令司寇荞惊讶的是,她居然也有份。   司寇荞不懂为什么,“你们是否太没有戒心了,t我可是与你们……”   丁衔笛本就不记仇,也知道一码归一码,“你好歹救走了我们小师妹的道侣,也算恩人了。”   当时西海一片混乱,之后的好长一段时间,都有修士的浮尸飘上来。   丁衔笛像是不知道自己凶名在外,说话和头顶撒金光一般,慈悲得司寇荞都有些不好意思。   “我是恶人,会有恶报的。”   这话丁衔笛没法接,她撞了游扶泠,对方却捏着丁衔笛重金拍下丹药沉默。   丁衔笛说你会回到妈妈身边,可是。   那你呢。   当时星雪纷纷,游扶泠没有问。   她很想念陈美沁,但也不能没有丁衔笛,不想把丁衔笛留在这个世界。   哪怕丁衔笛为之努力的一切,都是为了她们的未来。   游扶泠:“那好人呢?”   她低声问丁衔笛:“大家都可以……”   拍卖会还在继续,梅池看着主司的眼神目不转睛。   丁衔笛握住游扶泠的手,“都可以。”   游扶泠:“代价呢?”   丁衔笛:“代价是你要永远和我在一起。”   花言巧语,游扶泠应该不相信的。   但丁衔笛说这句话却不看她,拍卖会的矿灯闪烁,偶尔巡视的光扫过她们这些看客的席位。   光影下的丁衔笛绷着脸,并不像游扶泠想象的嬉皮笑脸。   她神色凝重,是少见的近乎惶恐。   像是她不畏惧代价,唯一的害怕是,不能和游扶泠在一起。   游扶泠得到过妈妈无条件地喜欢,也一直在确认丁衔笛的爱意。   她多爱我。   为什么爱我。   会为我做到什么程度。   会一直喜欢我么?   那我应该付出什么,或者我要如何回应?   这些没人教她,多年的轮回转世,骨头转世也祛除不了她神魂的野性。   丁衔笛不也应该,不解么?   却那么笃定什么是爱。   难道不会是我附身的这根骨头,对她自身的吸引么?   游扶泠问:“这是代价吗?”   正好巡视的矿灯再次扫过,丁衔笛望进游扶泠面具下疑惑的眼神,轻声说了句笨蛋。   “永远很难的。”   现代世界她们的环境见过太多名存实亡的感情。   也很难想象真的有人因爱结婚,一辈子在一起。   哪怕有感情,也成为囚笼,唯一的安慰不过是瞬间的真心。   丁衔笛从前也不相信一辈子,她身边没有,连姥姥姥爷的白首不过是生活。   哪怕老人家鼓励小孩子去追求这样虚无缥缈的东西。   丁衔笛比丁获拒绝得更快,她说自己不需要。   是真的不需要吗?   她捂热了游扶泠冰凉的手,忽然意识到她不是不需要。   是要的太多。   这不是她想要,对方就能兑现的诺言。   游扶泠:“是很难。”   “别人的永远是一辈子,你就不一样了。”   “永生永世。”   她本来可以就那样死去,又费那么大劲把她给弄活了。   泡开了的茶水要怎么回到最初枯萎的模样?   游扶泠的指尖挠了挠丁衔笛的掌心。   “奸商。” 第131章   拍卖会中途退场的也有不少,藏骨塔地处偏僻,据司寇荞说不少人都是离塔后再烧杀抢掠。   隐天司虽维持天都,也不是什么都管得着的。   拿到天烛的丁衔笛本也想走,看梅池眼神期期艾艾,干脆和游扶泠说起悄悄话。   偶尔看一眼斜对角座位的公玉家人,他们是为了金丹来的,那东西出自某大能墓穴,不少人竞价。   也不知是这段时日在倦家和明家的吞噬下,公玉家人才凋零,钱财也不多,喊价也抠抠索索。   也有其他算不上修真世家也豪族的修士竞价,一轮轮累积,听得丁衔笛都有些意外,问了司寇荞一句:“他们不是不差钱么?”   丁衔笛躺了好几个月没醒来,第一时间就来找游扶泠,也顾不上打听具体发生什么。   司寇荞扫过她和游扶泠交叠的袖摆,心想这对鸳鸯是不是忘了当初做了什么?   “听闻客卿的工钱都很难发出去了,内乱得很。”   游扶泠晃了晃勾着自己的手:“拜你所赐。”   周围抬价声音四起,她们还有心思玩乐。司寇荞头一回明白什么叫皇帝不急太监急,再看梅池,目光痴缠,台上那位主司似乎也觉得不对,总是往这边看。   丁衔笛:“可惜那些零石也进不了我的账。”   游扶泠:“你要这么多钱干什么?”   这话多少有些残忍,丁衔笛手指摁在她的骨结上,面具下的眼神颇为哀怨,“你有师姐和宗门养活,我可没有。”   “我这一路实在太惨了,开局破落宗门,不正常的肥鸟大师姐,饭桶小师妹,骨头做的道侣,破碎的神魂。”   她卖惨多半是为了讨要什么,游扶泠垂眼,“然后呢?”   “不是开上最扎眼的飞舟了?”   丁衔笛:“所以现在捉襟见肘啊,一直住在青无楼也不好,多少要给青川前辈一些报酬吧?”   “她都抠成那样了,指不定这些钱是从她薪水里扣的,多不好意思。”   虽然道院的阵法缺口补上了,没有余不焕坐镇,丁衔笛还是不放心。   练翅阁那道残魂就像出了bug的程序,她担心影响最后的计划。   丁衔笛一想事就眉头紧蹙,不像游扶泠几乎天天皱眉,看着不高兴。   隔着面具,她的沉思也被看透,游扶泠:“所以呢,你想抢公玉家的什么?”   丁衔笛:“我可没这么说。”   拍卖会接近尾声,公玉家拍了不少东西,也有炼丹的材料。   当年公玉家就参与了桑婵的计划,丁衔笛不知其中到底有几分底细,公玉禄也未与详说。   如今能弹奏大荒之音的公玉凰缠绵病榻,他们居然想的不是替换,而是医治,这更不符合他们先前的作风。   游扶泠:“不抢人我都可以接受。”   拍卖会散场,四周人影攒动,梅池把天烛交给丁衔笛,匆匆跟上那位声音与祖今夕一模一样的主司。   巴蛇跟着梅池,司寇荞并不担心修为高深的这一队,跟着梅池,似乎想要保护她。   藏骨塔灯光熄灭,还未走出几里,就有无数人撕开了平和。   机械仙鹤不会飞往这里,它们在天都也不是什么执法者,道院外一片混乱。   丁衔笛:“还好刚穿来的时候有道院缓冲,直接这样……”   她躲开某修士飞来的杀招,似乎是失误,对方还做了个揖,转身继续缠斗。   “那我直接嗝屁了。”   “这不是在你的计划之内么?”   游扶泠的手一直被丁衔笛握着,外面的世界唯利是图。   她不知道原世界的一切是否算镜花水月,还是这位受罚天神制造的幻梦,“这么厉害,会算不出自己要经历什么?”   “算不出啊。”丁衔笛听得出游扶泠的凉薄。   对方依然不满隐瞒,也厌恶无穷无尽的轮回,想要安稳的未来。   “要躲开上面的眼线很难的,”琴音化为利刃袭来,丁衔笛把游扶泠往怀里一拉,“我不确定除了巴蛇,天尊是否还有别的眼线。”   “果然城里人就是不弯弯绕绕,面具不摘就开抢,是怕隐天司用神鼎人脸识别吗?”   一些散修的攻击丁衔笛不放在心上,她对游扶泠道:“你先去飞舟上等我。”   “她走得了么?”   边上不知何时被清了场,公玉家进藏骨塔的一拨人,在外蹲守的也有一拨人。   须发皆白的大长老跟在一身天水碧色的老祖身后,后面的音修琴音混着埙声。   丁衔笛和游扶泠还戴着面具,忽略了一双眼眸格外好认,“你们公玉家真没人了?吹埙的都出来帮忙?还没长大吧?”   “不对,我记得当年的公玉璀就是吹埙的。”   游扶泠:“别聊了,快动手。”   一个青面鬼,一个白面妖,这声音化成灰大长老都认得出。   若不是如今公玉家内斗,他丢失了阴铃恐怕早就被革职了,还好有弥补的机会。   大长老忌惮丁衔笛的真实身份,“老祖宗,这丁衔笛来头很大,我们要万事小心。”   练翅阁在琉光大陆存在万年之久,阁主现世却不是谁都见过的。   公玉家的人依然不信人尚躺在棘州的丁衔笛会与练翅阁有瓜葛。   “我看你是脑子糊涂了,都说了不可能。”   “若她真如你所说是练翅阁阁主,那为何会出现在拍卖会?整个练翅阁都是她的,还需要竞价?”   三大修真世家也就公玉家还有个老东西常年闭关。   倦家和明家混不过公玉家也有无老祖宗坐镇的缘故,丁衔笛来之前,倦元嘉也简单提过几句这位公玉家老祖。   无非是年纪大,飞升不了,修为全靠震慑,真打如何见真章也不一定。   倦家主君表面功夫做得好,私下对朋友倒t是直言不讳,直呼老家伙经验丰富,一旦对上要小心他们音修的法器。   每个家族也都有眷族,虽然倦家和明家都取消了这样的奴群,依然有卦修卜卦。   丁衔笛要走,倦元嘉请了族中最优秀的卦修预测,不过她的命格太过奇特,那卦修也算不出什么。   都知道这位朋友底细是什么了,钟情羽扇的主君叹了好几口气,话音一转,让人送了自家法器库的钥匙,领着丁衔笛去倦家库房找东西,说那老登也不足为惧,音修修音,变成哑巴的玩意我们这也不少。   音修结界圈住了丁衔笛,丁衔笛把游扶泠送上飞舟,“阿扇,你应该不会为了新欢抛弃我这个旧爱吧?”   “机械修士哪里都凉凉的,怎么也得是我这样的血肉之躯服侍你效果更好?”   她意有所指地抿了抿唇,游扶泠移开眼,沉默地望着宛如水波蔓延开的结界。   在大荒之音中觉醒了神格的丁衔笛站在阵眼中,面具摘下,露出一张嬉笑的面孔。   怎么有人能做到皮肉在笑,眼睛却一如既往冷淡的?   远处的藏骨塔灯光明亮,居高临下的游扶泠并不担心丁衔笛的战况,纵观全场,催动飞舟前往梅池的方向。   “大长老!要追那飞舟么?”   “无须在意!东西应在丁衔笛身上!启阵!”   面具落在沙土上,丁衔笛手腕上的装饰化为长剑,金色的灵力催动浮空的法器,声音响彻整个结界。   这声音嘹亮高亢,源源不断的金色灵力吹走唢呐,覆盖了公玉家一切的音律,阵法扭曲,大长老忍不住怒骂——   “你这小儿!下作!”   丁衔笛的眼神有几分落在结界外的飞舟,“下作又不是下流,有什么好骂的!”   她不受任何影响,别人开的结界像是她布下的,气得大长老胡子一抖一抖。   结界外的老祖本以为对付一个小辈不需要多少时间,不到一炷香的时间,结界碎裂。   金色的灵力如水一般回归面前的素衣身影,年轻的剑修颇有些混不吝,“今天没兴趣杀人,快滚吧。”   她说得慈悲,不少飞舟经过,俯瞰这满地碎裂的器乐,啧了一声,“这么多音修,是公玉家的人吧。”   “这女的什么来头,好狠毒的心肠,不杀人反而杀琴,音修一半修为都在器乐上呢。”   高阶修士的琴具还未四分五裂,低阶凑数的埙都碎成了散沙。   只出了一剑的女修抬腿要走,一声筝鸣从地下破开沙土朝她袭来!   大长老本就有伤在身,此次出行也算将功折罪。   公玉家人丁凋落,内贼还盗走了不少财宝,不能按时收到月钱的客卿一走了之,族中弟子更是叫苦不迭。   他摁着心口,朝站在老祖身旁的一对卦修双胞胎道:“典清风!还不快协助老祖绞杀这个妖孽!”   丁衔笛人都走出好几步了,听到这句妖孽格外不爽,“妖孽怎么了?人就凌驾于万物之上?”   她平日嬉皮笑脸,无论是松信记录的她的画面,或是一些调查修士搜集到的影灵画面,几乎看不到丁衔笛冷脸的模样。   西海大战海底的细节只有当时参战的修士知晓。   只是死的人太多了,矿气行的人在海上打捞数月,依然有修士漂走,连无方岛都有采珠人捞鱼捞到了修士的遗物。   决战中心的丁衔笛和公玉凰双双昏迷,本以为受了大荒之音的丁衔笛必死无疑,没料到她居然率先破开了幻境醒来,如今看来,修为又精进不少。   倏然回眸的修士一双金瞳兽性非凡,本就倒在地上的公玉家人吓得后退几步。   那对双胞胎眷族未曾言语,拄着拐杖鬓发斑白的公玉家老祖咳了一声,“妖族都销声匿迹,你这样的孽障居然还能入道院,我看隐天司和天极道院都包藏祸心,想要祸乱九州!”   “今日老身……”   丁衔笛:“别冠冕堂皇了,要打就打。”   她从小听这套长大,就算什么都知道了,也不妨碍把在现代长大当做真正的从前。   “你当初万里之遥救了公玉凰相比耗费了不少修为,如今还能撑得下?”   夜风吹起丁衔笛垂在肩上的发,她身上都是游扶泠的发膏味。   天都这几日,她像是短暂回到了在道院和游扶泠住在一起的时光,可是这一路什么都太匆匆,她太想要安定了。   什么都解决掉,应该可以过上平静又好玩的日子吧?   赤金伞飞入上空,金色的灵力注入,开出朵朵伞花,从远处看,那一片像是下起了金色的雨。   “这点修为也敢在我面前造次!老身距离飞升只剩一步之遥!”权杖点地,尘沙打散伞花,丁衔笛嗤了一声,“飞升?”   “没有灵脉,如何飞升?”   “你怎么知道飞升后日子就好过了?上一个飞升的人有过回信么?”   丁衔笛不急不慢,哪怕眷族预测到了她的出招,她依然无畏地与这位公玉老祖正面对上。   坟冢碑文摇晃,不远处的梅池都感受到了这股异动。   司寇荞带她带出了藏骨塔,站在后门等着练翅阁的翅卫离开。   司寇荞遥看一眼:“公玉家的人果然朝丁衔笛动手了。”   她对公玉家的作风甚是了解,眉头紧蹙:“老祖出手不好对付啊,这老东西活了近千年。”   梅池蹲在一旁,偶尔有翅卫打量她。   练翅阁的翅卫似乎也分改造的和纯机械的,也有的问她还有什么事。   调整了獠牙黄面具的梅池说:“我等你们的主司。”   其中一位机械师打扮的修士好奇地问:“主司新上任,你找她做什么?”   梅池发现她有意无意看向身边的司寇荞,问:“你们认识?”   那机械师手指动一下就嘎吱响,也不知道只有头是血肉,“我们是谁们?”   “你和她。”梅池推了推司寇荞,“你去帮我师姐,我没……游扶泠怎么在天上,她居然丢下我二师姐?”   梅池猛地站了起来,这时她等的主司出来了,梅池正好撞上坚硬的机械甲上,哎哟一声。   饵人力气极大,一般人被梅池撞,屁股蹲都算轻的。   藏骨塔的主司却纹丝不动,面具下的一双眼扫过梅池,落在与司寇荞说话的机械师身上,问:“你怎么还在?”   “机械师大赛提上日程,你考核再不过,恐怕要降职降薪了。”   梅池在天极道院只知道吃喝,没钱也有人接济,直到西海前,也有祖今夕照顾她。   她知道吃食大致的价格,却不用省着花。   几年而已,年幼时的困苦都被宠得一扫而空,来到天都才知道打工这么不容易。   司寇荞怕丁衔笛抵不过公玉家老祖,那年战况空前,不少修士还开着飞舟围观。   这样的拍卖会结束打斗并不少见,这个脸上面具雕着银花的机械师诶了一声,把要冲出去的司寇荞拉了回来,“你的矿液需要补充了,贸然进去只会消耗致死。”   她说完偏头,对新上任的主司道:“你的腿都是我做的,不能行个方便么?”   这是藏骨塔后门,人来人往的,她贿赂上司居然也不遮掩,司寇荞错愕地转身,“你做的?”   “她这声音我认得,难道她就是……”   那机械师颔首,面具上亮片倒映出梅池惊喜的面容。   她在机械师错愕的眼神下踮脚抱住新任主司的脖子,欢快地喊了声:“阿祖!你是阿祖!”   饵人力气极大,经过改造的修士也有被撕碎的可能。   司寇荞见过梅池暴力的打斗方式,这样的人,武器都是她的累赘,身体才是最强的法器,难怪无数人重金购买饵人。   机械师哇了一声,“这姑娘就是你说的那团黑气的心上人?”   “力气够大啊,这位主司的外骨骼都是用的西仑山脉底下的石头做的,她居然还能禁锢得对方纹丝不动。”   “可以邀请她来我的住处玩么?我想……”   练翅阁的四大机械师个个古怪,司寇荞见过这几人开会。   四位涵盖老少中青,修补她的这位机械师是最年轻的,资历最浅,也是踩着尸山血海,能把自己的四肢面不改色卸下来的狠角色。   她们的道不在飞升,在于机械造物。   司寇荞指了指远处,赤金的伞高空变大,急速旋转的涡旋张开实体化的音律,连看热闹的飞舟都被震碎了几架,轰然落地,“鲟师,你不怕家里被炸就好。”   藏骨塔的主司不仅管理拍卖会,也有不少练翅阁的事务。   上一任主司加入机械飞升派,死于非命。   阁主似乎想要全心全意为自己做事的,从机械师鲟师手中拿走了她难以改造的絮状生物。   阁主很多年没亲自动手了,今日是主司新上任,她们都前往观礼。   鲟师看了t眼被戴黄鬼面的小姑娘搂得不能动弹的主司,笑得玩味:“我是不怕,但你这位朋友或许要失望了。”   “这团东西在改造中失去了记忆和情感,”鲟师语气哀叹,“我们做改造玩矿石的,最畏惧感情。”   “你只改了一半,还能保留情感,她这样没有肉身的,元神破碎宛如飘絮,能以人的模样成型都不错了。”   梅池几乎攀在冷冰冰的机械修士身上,“阿祖,你不记得我了吗?”   “司寇荞的朋友都说是你。”   她力气极大,手已经触到主司的面具,面具摘下的瞬间,这位电音主司找到了空档,狠狠推开梅池。   矿石打造的面具宛如贝壳的纹路,落在地上只是滚落了两圈,露出一张与梅池记忆中完全不同的脸。   祖今夕文弱、病气、眉眼总带着化不开的哀愁。   这张脸没有丝毫病弱,眼角尖锐,眼尾上翘,看人的时候遮住一半眼珠,身量又太高,看人低头,更显傲慢。   唯一的相同,便是这一头卷发。   梅池愣了。   对方捡起落在地上的面具,眼神扫过梅池的外袍,蹙眉露出些许本能的厌恶,“你是什么人?”   司寇荞第一次听到人能哭成这样。   嚎啕大哭,像个小孩。   也很像妹妹。   游扶泠放心丁衔笛,不放心梅池,飞舟落地就听到了哇哇大哭,也很惊讶。   “阿祖!你怎么可以这样看我!你居然不认识我了吗?”   “你才是谁!为什么用我家阿祖的声音说话!刺啦啦的难听死了!”   司寇荞揽着梅池,一旁披着藏青色斗篷的机械师在看戏。   巴蛇都被抖出来了,默默爬上游扶泠的腿,却被法修化成冰蓝色的长剑,直指还未来得及扣上面具的藏骨塔主司——   “梅池,这种人渣不值得你哭,直接杀了便是!” 第132章   “不要!”梅池抱住游扶泠的腰,“你干嘛啊!”   游扶泠:“手松开,离我远点!”   梅池:“我不松!你先把你的剑收了!”   落在藏骨塔主司身上的剑化为一条长刺的蛇,顺着对方的面具上爬,一般人都要吓得大叫了,但在场没一个正常的。   机械师拍了拍手,“好玩,这条蛇可以卖给我吗?”   没人搭理她,还戴着鬼面具的游扶泠不允许梅池靠近,“你确定她算祖今夕?她理你么?”   拍卖会的时候梅池便盯得死死,再冰冷的玩意也被这种目光盯得发怵。   一身玄袍的女人道:“你们认错人了。”   这句话耳熟得很,游扶泠冷笑一声,“是么?那你叫什么?”   梅池不懂她怎么忽然生气了,“你态度好差。”   司寇荞:……   怎么窝里斗,没了丁衔笛关系这么差的?   修补她的机械师同她站在一块,低声道:“我也才知道主司就是你交给我的那团东西。”   “若是失去所有记忆,那她现在才几个月大呢。”   四大机械师在天都地位崇高,等同于隐天司的使君,很受尊敬。   只是地位也很难保全,似乎一季度结算一次,压力也挺大的。   半机械修士也算辟谷,只能饮酒,凡人的食物一口沾不得,日子也无趣,最爱看这种乐子。   “你这位朋友,怕是悬了。”   司寇荞并不了解梅池和祖今夕的过往,但深海中能把唯一的生机和表皮都让给另一个人的,不算深情厚谊又是什么?   她问:“不会有重新记起的可能?”   鲟师摇头:“这样全身都算制作的灵体,也算第一例,不然阁主不会让我交给她。”   司寇荞又问:“你知道你们阁主技艺如何么?”   “阁主很少现身,我也才知道她是女人,”机械师浑身包裹得也很严实,生怕旁人看不出她出自练翅阁。   司寇荞:“所以你不确定阁主改造过的修士,是否彻底忘却一切。”   鲟师颔首。   司寇荞喊了声梅池:“听见了吧!”   丁衔笛把游扶泠送出结界算让她休息的,没想到她速战速决后,发现游扶泠居然在藏骨塔后方打上了。   法修结阵大招华丽得很,虽然漂亮,丁衔笛没少觉得像煤气灶开火。   梅池被司寇荞带离战圈,错愕地看着改造后的祖今夕左手化为利刃,与游扶泠落下的阵法攻击抗衡。   “我都说了她是阿祖!游扶泠怎么一点也不听!”梅池急得要死,怕好不容易找回来的人又碎了,转头看向司寇荞,“姐姐,你可以不可以帮帮忙?”   站在一旁的机械师维修过司寇荞,清楚这位音修的底细。   练翅阁在九州被分到混乱中立的阵营,什么钱都赚过。   最初把司寇荞送来天都的就是公玉家人,殊不知司寇荞早年在天都生活过。   公玉凰托人寻的算普通机械师,根本治不好司寇荞。   丁衔笛切断了司寇荞双手的筋脉和祖传的琵琶,特殊材质的筋脉也无法的弹奏,鲟师给她换了新的筋脉,没想到这人西海回来又伤痕累累,还带了一团不明活物。   天都谁都知道练翅阁的四大机械师要价高昂,且唯利是图。   司寇荞却从未和鲟师谈过价格,若是修好,祖今夕的维修费梅池会付的。   至于梅池背后谁给,就看这场混战的胜利者了。   鲟师认识司寇荞多年,清楚这人本性睚眦必报,为了妹妹更是不顾一切。   当年她就认为公玉家不安好心,也清楚司寇家姐妹同样的嘴硬。   她劝不动被仇恨冲昏了头的司寇荞,没想到差点死过了一回,人倒是转性了。   “她喊你妹妹是你比她岁数大,别随便拉个小孩就当妹妹。”鲟师唉了一声,“你也打不过这位新主司啊,阁主亲自改的,搞不好有什么轰炸大……”   话还未说完,只听轰隆一声,法修坚固的阵法被藏骨塔主司丢出来的丹炉轰成了碎渣,散落在夜幕下宛如星星掉落。   飞身而至的丁衔笛吹了声口哨,“这么厉害?”   游扶泠忆起那日被绑到飞舟上看炮轰修士的那一幕,更是气愤,散去的法阵碎屑登时重铸,在半空化为一柄长剑,迅猛攻向……   “阿……二师姐小心!”   梅池话到嘴边迅速改口,错愕地看着敌我不分冲着丁衔笛撒气的游扶泠。   她身体明明弱成那样,也不算谁都能活捉打败的。   游扶泠死都忘不了那样的屈辱,如今真凶是谁也一目了然,什么都冲向丁衔笛。   在场的人一头雾水。   打到一半发现对手打别人去了,藏骨塔主司左手利刃化成黑色的皮质手套,迟疑半晌,一边躲开偶有落下的残刃,问哭得眼睛红红的梅池,“客人,她们是什么关系?”   客人。   太陌生的称呼。   梅池气得打了个鼻涕泡,一旁的司寇荞笑了,鲟师挨着她,小声道:“这姑娘长得也不漂亮,力气还那么大,修为嘛也一般般,看着也不像家财万贯。”   天都的机械师阅人无数,还是不懂,“那能喜欢她什么?”   司寇荞看梅池就像看死去的妹妹,但是司寇穗并不是这么钝钝的姑娘。   眼光也不好,病死不久相好的很快就有了新的道侣。   司寇荞有想过去梵荆宗杀了对方。   但修真界的感情就是如此,婚约如儿戏,契约如喝水,天阶道侣不仅仅是天雷,更近乎爱人和被爱的所向披靡,可惜。   修士也都是胆小鬼。   司寇荞和梅池在天都相遇,也不算相识许久,想了想道:“真正喜欢她的人,应该不会想这个问题。”   “你还问她们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不问问我和你是什么关系?!”   梅池大声责问,伸手握住祖今夕戴着黑手套的手,她才发现上面的利爪是白鲨的齿,锋利无比。   这只手迅速抽走。   声音不似从前,总带着若有若无的回音,更彰显她非人的身份。   “这位客人,我从未见过你,又何谈与你有关系?”   梅池:“才不是!你亲过我,还要把我吃了!怎么不认了?”   她吸了吸鼻子,囫囵摸了摸脸上的眼泪,“是怎样,要我肚子里有小鲨鱼你才信吗?”   被游扶泠法阵追杀得特别无辜的丁衔笛也听见了这句话,“什么!梅池你在说什么东西!你和祖今夕都是女人!什么肚子里的小鲨鱼!”   她的崩溃混着法阵落下的破碎声,狼狈得像是偷了别人家的桃被猎户追杀,没有半分当年剑冢和西海决战的风姿。   情爱令人纠缠不休,狼狈也甘愿。   游扶泠的攻击看似癫狂,堪比瞄着丁衔笛的轮廓打,顶多刮坏衣裳。   被梅池握着手的改造修士在拍卖会时利爪无情,撕碎扰乱秩序的散修。   哪怕失去记忆,依然本性难移,不愿伤害梅池。   游扶泠:“当初就直接t把梅池腿打断就好了!你还犹豫!我不喜欢在家开水族馆!”   她体力不支,灵力笼罩着她,像是仙女的祥云。   丁衔笛刚和公玉家的人打了一架,那老祖宗居然遁走了,她都来不及炫耀战利品,就被老婆毒打一顿,很是委屈,“什么水族馆,谁能把西海开到家里去?”   梅池也怒了:“游扶泠你太狠毒了!你不仅想要杀了阿祖,居然还要把我的腿打断!”   游扶泠问丁衔笛:“我狠毒?”   丁衔笛:“没我毒,我还有毒囊呢,巴蛇,阿扇以前有毒吗?”   巴蛇被当成剑使,两眼都成了蚊香,趴在司寇荞脚边,被鲟师捞起把玩,吐舌蛇信有气无力道:“她最毒。”   “还不是被梅池祖宗剖了。”   梅池:“什么?!”   丁衔笛已经拉开了她,她看向眼前这位梅池认定的祖今夕。   剑修目光扫过对方截然不同的脸,发现这张脸比从前好看许多,而且很像……以前天极道院夜话时,梅池胡说八道描述的未婚妻相貌。   丁衔笛问梅池:“这张脸你喜欢吗?”   梅池:“阿祖怎么样我都喜欢。”   她眼睛圆圆,还没周岁的机械散修脑内存储有限,率先冒出的是珍珠。   知道丁衔笛底细的游扶泠嗤了一声,“不喜欢还能换一张是吗?”   梅池眨了眨眼,“什么?”   刚上任的拼装修士心想,更像发光的矿石,滚圆的那一种。   丁衔笛讪笑一声,“梅池喜欢就好。”   “反正之前祖师姐的脸也不是她的。”   “丹修……都长得不太好看。”   游扶泠打量了面前这高个子的机械修士,对方似乎不习惯被这样打量,沉默地扣好面具,“抱歉,我要回天外天述职,就此别过。”   她看向与司寇荞站在一起的机械师,问:“鲟师大人,这位便是阁中传的您在外的妻子么?”   几个人齐齐看向司寇荞,和现在头还靠在她肩上的机械师。   梅池:“你真的有相好?”   丁衔笛:“在外是什么意思?”   游扶泠嗤了一声:“练翅阁的企业文化难道是里面一个老婆,外面一个老婆?”   她语气冷淡,不像骂人,却好像把在场几个人都给骂了,丁衔笛咬了咬后槽牙,梅池眉眼耷拉,有气无力地问看不着脸的女人:“你也有妻子?”   藏骨塔主司:“是。”   她声音和从前比平淡许多,也不知道内置了什么东西,听起来总带着电流声。   “什么?!!”   这会轮到其他人震惊了,梅池深吸一口气,“不是我吗?”   戴上面具的藏骨塔主司双目墨蓝,如同深海,缓缓摇头,“吾妻已死。” 第133章   丁衔笛本想炫耀炫耀自己从公玉家老祖身上得到的丹药,但回去青无楼的飞舟气氛异常沉重。   成为藏骨塔主司的祖今夕如今已是天都练翅阁总部天外天的高层。   用机械师的话说,几乎是刚出生就继承了阁主的一半产业,很受器重。   游扶泠与丁衔笛坐在一起,秘密传音都快吵起来。   [你不是说你就是练翅阁阁主?这怎么搞的?]   [都说那是残魂!一段没有过去记忆的程序,别人不懂,你怎么会不懂呢?]   [我就是不懂。]   [我还不懂呢,怎么就继承一半产业了,打下江山很不容易的,怎么说也得是咱俩小孩继承啊。]   [你会下蛋?]   [这位小姐,我们现在生殖隔离。]   [那梅池和祖今夕不也生殖隔离,为什么梅池说她有小鲨鱼了?难道饵人天赋异禀?]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啊!!梅池根本没有和……呃,应该没有吧。]   [那你又在心虚什么?]   [这种还没孩子就当了爹娘的感觉好复杂……我明明很年轻啊。]   [你老了,上古老登。]   [游扶泠你有完没完,这种粗俗的话是你说的吗?我要告诉你妈妈!再说了你就不老了?上古凶兽还与天同寿呢!你那蛇牙几百年没刷了?]   [不知道谁舔个没完。]   ……   她们吵得忘我,飞舟开出青无楼好远,还是司寇荞提醒才顺利停下的。   梅池像是被抽了魂,连掌柜每日送的吃食都难以下咽,进屋便趴在桌上。   巴蛇都在她头顶盘成便便的形状了梅池也无动于衷。   丁衔笛把食物从她面前端走,嗜吃如命的小师妹没有反应。   “完了。”丁衔笛嘴上经验丰富,也不知道如何处理这种状况,游扶泠把玩着丁衔笛抢回来的丹药,淡淡道:“之前梅池不也对祖师姐说有未婚妻么?”   梅池:“那是我乱说的。”   游扶泠:“那不就得了。”   梅池眨眨眼,司寇荞已经离开了。   室内就她们三人,游扶泠恨不得梅池早点离开,但看她失魂落魄还是多嘴了一句,“祖师姐也可以胡说。”   她还是看某人很不爽,“像丁衔笛一样。”   丁衔笛:“怎么又扯我,我没有胡说啊,我没有骗你我有未婚妻。”   她冤枉得很,看游扶泠冷着脸,又伸出手给游扶泠看自己的伤口,“你不心疼心疼我?”   “好大的伤口。”   梅池看了一眼,还不如她祖今夕的手套挠自己的那一下。   想到她又吸了吸鼻子,“阿祖打我。”   游扶泠:“她不是一开始还想吃了你?”   梅池:“可是阿祖没有吃我啊。”   丁衔笛打了一架很累,也想早点泡澡休息。   公玉家的老不死法器众多,使出了丁衔笛没见过的瞬移法器,还好她没白花功夫,得到了这枚要给公玉凰的丹药。   藏骨塔的主司否认自己是祖今夕,但拍卖这丹药的时候侃侃而谈,多半还是有些残存的丹修经验的。   丁衔笛眯着眼,鼻尖嗅着游扶泠身上的香气,“那你接下来就多多找她。”   “看看妻是谁?没有的话你就说你是。”   游扶泠:……   梅池:“可以这样吗?”   当时西海什么情况丁衔笛记不清,皮都褪去了的白鲨不去天都也活不下来,这也是好事。   翻海的条件之一就是白鲨,如今全族被灭,丁衔笛也不想放弃这个机会。   或许公玉禄留下的箴言也有这一则。   梅池趴在桌上,圆乎乎的脸颊也压得嘴唇都变形了,她看着和游扶泠躺在一块像小狗的二师姐,语气蔫蔫,“二师姐,万一阿祖真有人了呢?”   游扶泠:“那便杀了,取而代之。”   满室寂静,盘在梅池头上的巴蛇都掉到了地上。   心想时间一长果然物种都会变,我那个善良的金玉也变成……   梅池:“你好坏啊。”   她话音一转,忽然站起,“但阿祖只能和我在一起。”   饵人打开门走了。   她力气太大,把房门给拆下来了,梅池狼狈地用术法修补,还是丁衔笛帮忙才恢复如初。   梅池:“谢谢二师姐。”   丁衔笛:“谢谢我们家阿扇吧,她很关心你的。”   “我才没有!”游扶泠转身,藤编的屏风遮住了梅池的视线。   梅池看着扭动的人影,不敢想象二师姐是不是被揍了,她哦了一声,“那我走了。”   修好的门合上,夜晚的青无楼依旧热闹,公玉家的人也在这栋酒楼落脚,梅池一下楼就遇见了丁衔笛描述的公玉家老祖宗。   “丁衔笛此人太难对付,此番我们没有做万全准备。”   “必须把主君的丹药夺回来。”   “老祖!您的伤……”   “我们的大计绝不能拖延,如今明家的剑已到手,阴铃……”   “我听说那丁衔笛真身是一条蛇,若是……”   青无楼喧嚣,梅池在这习惯了昼伏夜出,这个时辰反而是最精神的。   她听到了丁衔笛的名字,悄无声息地找到了声源。   这一行人不像从前外出恨不得穿得一模一样彰显家族势力,显然与如今公玉家的落魄有关。   梅池跟着她们,找到了这行人住的厢房,外围的灵气遮罩如水,隔绝了一切声音。   梅池刚才沉溺于祖今夕的冷淡,也瞥见过游扶泠把玩的丹药,似乎是丁衔笛刚从公玉家人手上抢回来的。   什么大计。   阴铃不是明菁师姐需要的东西么?   梅池脑子不太聪明,怕自己打草惊蛇,又转身去找丁衔笛。   丁衔笛刚脱了衣服去泡澡,游扶泠似乎还没出气,爱搭不理的。   “都说了我不知道,”丁衔笛游到她身边,被打的是她,还担心游扶泠身体有恙,“我看看你身体如何。”   她刚伸出手,游扶泠又退开了。   这是青无楼最好的房间,按照青川调的抠门,即便给这群熟人接风,准备的也是标准间。   这还是丁衔笛重金升房的结果,纵享天都夜景。   “别生气了,”丁衔笛也累,眨眼缓慢t,“打我比打祖师姐还用力。”   游扶泠靠在一旁,池面上浮动的酒水晃晃悠悠,丁衔笛湿发的脸与烛火辉映,明明很不合适,但她这个人就很金碧辉煌。   她眯着眼看着丁衔笛涉水而来,水波涟涟,温热的躯体贴在一块,“你也不夸夸我,之前我被公玉家那老祖宗重伤,现在能把他打跑了。”   游扶泠不理解怎么有人能这么明晃晃要夸奖。   明明陈美沁也不吝啬夸奖,她却长不成丁衔笛这样的性格。   前世幻境几重,无数不同身份的丁衔笛性格也不同,但本性依然如此。   小蒲大人明快,翟索私底下也爱玩,卓苔更是在思无峰和仙鹤扭打过。   游扶泠对神的印象总是高高在上。   陈美沁在大学是宗教学的老师,也有长期的研学活动,游扶泠身体不好,从小到大只去过一次。   深山古寺,嵌在峭壁上的佛像太巍峨了,丁衔笛不那样。   她不信这些,陈美沁本来应该不信,但她实在没有办法了,不知道如何留住病弱的女儿。   “你妈妈不夸你吗?”游扶泠望着池面,在丁衔笛以为她会生气一晚上的时候开口。   “她?”丁衔笛很少想起丁获,陡然提起也掩饰不住笑,“她夸啊,但不是你妈妈的口气。”   “又是第一,行吧,厉害。”   丁衔笛学着丁获的口吻说,“你妈妈肯定不这样。”   “我的宝宝辛苦啦,不用争取下次拿第一名,今天想吃什么?”   丁衔笛瞄了眼游扶泠,“学得不像吗?”   游扶泠没有生气,只是疑惑,“你为什么这么清楚?”   丁衔笛和她靠在一起,“不是之前和你说过么?比赛结束,只有你妈妈是最早到小朋友身边的。”   “声音好听,人也温柔,很妈妈。”   游扶泠问:“那你妈妈就不妈妈了?”   “她啊……”丁衔笛仰头,“她才不接我,她忙得很。”   游扶泠:“那你怎么长成这样?”   她眼神扫过丁衔笛肩头的伤,方才那一战不是那么轻松,毕竟面对的是经验丰富的修士,丁衔笛也有顾不上的瞬间。   伤口很红,丁衔笛的脸被热气蒸红,她笑着问:“长什么样?”   “你不喜欢吗?”   游扶泠很好猜,她的冷淡并不是故作深沉,就是天生那样。   不合群,不低头,沉默绕过热闹的人群,要发现她的阴沉需要站到她身边。   但阴沉也是她的部分,哪怕有陈美沁那么好的妈妈,依然无法改变她的土壤,滋生苔藓,不需要阳光。   “我要是不这样,你才不会喜欢我。”   丁衔笛贴近湿漉漉的游扶泠,温水从脸颊落下,浓重的疲倦令她闭上眼,“阿扇,你就是想太多了。”   “你不会是你妈妈的累赘。”   天性善良的并不是丁衔笛,是游扶泠。   所以故事的开头,很久很久以前的那条蛇,会转移被献祭的孩子。   也因为太善良,只能和巴蛇一起吃烂果子,全靠天生庞大的体型抵御攻击。   后来她唯一的肉身盔甲也没有了。   骨头保留她的灵魂,她在红尘中企图舍弃善良,依然本性难改,依然是利他主义。   “说得好像你很懂我妈妈一样。”游扶泠沉默后说。   “我实话实说好不好,小时候我还问我妈呢,为什么你的妈妈那么好,差点被揍。”   丁衔笛笑出了声,“很难想象她以前居然卧病在床,一点力气都没有,现在风风火火的。”   游扶泠:“那伟大的神还想做什么呢?”   她很讨厌这种剥开所有说明的时候,她们的核心依然有区分,好像不被允许。   无形的规则和窥视感阻止她们,却令她们相爱,又令她们分别。   烦。   烦躁。   烦得想要……   丁衔笛忽然被掐住脖子摁到水中。   她惊讶归惊讶,也没有挣扎,在池水中无奈地看着游扶泠,像是问你还没有消气吗?   她懂得很,明明知道我不是因为这个生气。   “二师姐!!!”   梅池破门而入,正好看到丁衔笛被游扶泠反复摁到水中的画面。   以前她可能以为这是谋杀。   但现在看……怪不好意思的。   梅池咳了一声,“那什么,你们玩得要太大了。”   “我不是打扰你们!我有很重要的事要说!” 第134章   门重新关上,游扶泠阴沉的声音响在梅池耳边:“多重要,需要在这种时候闯进来么?”   她低头,被掐着脖子的丁衔笛眯着眼,发不出声音,游扶泠也读得出她的唇语——   什么是这种时候?   游扶泠松开手,丁衔笛趴在池边咳嗽,不忘把被游扶泠暴力丢出去的梅池带进来。   她也不起身,保持趴着的姿势,身上的薄纱在光下透着肌肤的颜色,脖子的红痕昭示着游扶泠的凶残。   梅池老老实实坐到屏风后边的茶桌,“公玉家那群人也住在青无楼。”   “他们好像在密谋什么大事,要明家的剑和倦家的阴铃,听起来像是召唤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屏风那边池里的丁衔笛看游扶泠起身,朝她伸手,游扶泠低头,却踹了她一脚。   丁衔笛预判了她的动作,伸手握住她的脚踝,灵力化为绳索缠住始作俑者。   噗通一声。   游扶泠跌入池中,梅池不去猜测里面在搏斗什么,复述完公玉家人的话,“就这些了。”   “你用须臾镜联系倦元嘉,问问她明菁到哪了。”   丁衔笛长发披散,随着游扶泠的挣扎也贴在对方身上,哪怕都是人形,都缠出了蛇形的错觉。   “这我知道,明菁师姐还在路上呢,棘州前往明家的州部,需要好长时间。”   梅池和明菁的妹妹关系不错,似乎在倦家也时常一起玩,“二师姐,你的须臾镜是在练翅阁寄出的吗?我给明瑕也买一个吧。”   “让大师姐去送会不会更快?”   梅池从前花钱大手大脚,今晚拍卖用的也是丁衔笛的存款。   励志人生只需吃吃喝喝的梅池忽然也发愁了,自己手上灵石少得可怜,找到了阿祖,却也不知道如何靠近。   丁衔笛捂着游扶泠的嘴,怕这位刻薄的道侣又要说出什么,池水中的手下移,激起一阵阵涟漪。   “练翅阁一层寄出。”   丁衔笛回忆了这几日在天都的生活,裴飞冰并不像从前在道院那样四处巡逻,她问梅池:“你有最近有见到飞饼么?”   梅池趴在桌上也贴着自己的外袍,祖今夕的外皮也一股道院她修真公寓的味道。   或许四分五裂的鲨鱼早被丹修生涯腌透了,“没有,她好像很忙。”   丁衔笛:“那你去练翅阁买了给明瑕寄一份。”   她知道梅池手头拮据,“用我的灵石,找一层有个叫小杪的售货员。”   梅池:“好。”   她还是担心公玉家的人对丁衔笛不利,青无楼治安很好,修士械斗也在监管之内,不用担心会发生拍卖会那样的截杀。   饵人还是不放心,“二师姐,公玉家那个红眼睫的卦修好像很厉害,我怀疑她们发现我了。”   梅池在道院大比中也对阵过卦修,但不是什么卦修都像公玉家的眷族,有种黏答答的窥视感。   丁衔笛的手被游扶泠咬了,她倒吸一口冷气,勉强道:“无须在意,你只要和祖师姐相认便好了。”   梅池走了。   丁衔笛松开禁锢游扶泠的手,躲开对方拍过来的手,“好凶。”   换别人游扶泠早就把池子炸了,她很在意梅池说的信息,“你不担心公玉家的要干什么,还是你知道他们要干什么?”   丁衔笛对她不算知无不言,没有藏着掖着,她和游扶泠嬉闹过后望着对方离开的身影,“不知道。”   游扶泠:“不信。”   丁衔笛:“我说知道你就信了?你根本就是预设了答案。”   这个世界变成这样都有丁衔笛的手笔。   布局万年,横跨时空,连自己的神魂都能拆分,狠得游扶泠都无话可说。   她难过又担心,先天的性格又不允许她清楚地表露,背过去的身影显得更冷淡了。   水声涟涟,偶尔能听到窗外机械鸟的鹤唳声,青无楼的夜晚太过喧闹,衬得她们不说话的瞬间有些僵持。   游扶泠正要开口,忽然听丁衔笛吃痛嘶了一声。   她急忙转身,池水中忽然冒出一丝血花,被丁衔笛用符箓遮掩的伤口过了时效。   “你受伤了?”水花四溅,游扶泠把丁衔笛从池水中捞起。   方才还神气的剑修软趴趴倒在柔弱道侣的怀里,“是啊,没人在意我。”   游扶泠:“遮遮掩掩,自己不说。”   丁衔笛贴在她的肩窝,t“本来怕你担心,太心疼你,你就不心疼我了。”   她们彼此湿漉漉的薄衫交叠,很快被游扶泠烘干了,拱在游扶泠怀里的剑修还傻乐,“要是咱俩回老家,这不比烘干机厉害?”   游扶泠:“你会用?”   丁衔笛:“不会。”   丁衔笛前世苦过,在现代和游扶泠终于身份地位完全对等,游扶泠一边看丁衔笛的伤口一边问:“投胎成什么人也是你决定的?”   “家境、父母、朋友?都可以选?”   在丁衔笛孜孜不倦的科普下,从不玩游戏的游扶泠多少也能说出几句相关:“难道那边是游戏体验服?”   “我倒是想这么厉害,”丁衔笛坐在柔软的地毯上,望着给自己腿疗伤的人,“世界是真实的,宣伽蓝是我们这个故事里,唯一的方外之人。”   游扶泠想起丁衔笛的阅读账号,对方似乎爱看志怪传闻,虽然她们不是好友,也能看到关注人的阅读时长和推荐的书目。   “那你怎么做到卓苔的母亲……”   “不确定,”在大荒之音前境体验过从前后,丁衔笛更确信这一切的筹谋也有无数的巧合,“当时虫鱼轮转,山海颠倒,万象都是错位的,时间也同样,把宣伽蓝送回去的瞬间,会卷入无数遗憾。”   “包括你我的。”   游扶泠:“我的遗憾怎么会是宗主?”   丁衔笛耸肩,“那我怎么知道。”   她很爱看游扶泠沉思蹙眉的模样,好看是一回事,美若天仙是随口的话,不走心。   善良或许是最被鄙夷的品质,意味着被人欺负,没有攻击力,总是要牺牲自己。   但太美好了,丁衔笛前往照洲的路上一直思考她和游扶泠的因果。   天河下丢下骨头真的是一时兴起么?   或许是看到了被人类取名金玉的蟒蛇做出了违背兽性的行为,想看看结局,最后以身入局,酿成大祸。   好奇就是喜欢的开始。   凡人信仰神明,要高洁和纤尘不染。   但对丁衔笛来说,纤尘不染的从来不是身份、家世和容貌。   是游扶泠本身。   缠绕神骨的那缕凶兽魂魄,才是吸引她无数次奋不顾身的源头。   哪怕这条蛇,这个人在百载轮回里也变了。   她看得太过认真,认真到游扶泠会看过去,发现丁衔笛只是在发呆。   “你在想什么?”游扶泠不高兴地问。   “除了想你,”丁衔笛躲开游扶泠企图捏她的手,“还能想什么。”   她们没有躺回榻上,青无楼最好的房间也不过是旅店。   丁衔笛贴在游扶泠心口,才恍然发现一个重要的问题。   “你是多动症吗?”游扶泠烦了,没见过这么喜欢坐起来又躺下的,“受伤了不能好好休息?”   丁衔笛身上细碎的伤口很多,这是与音修对战后普遍的伤口。   这次他们用的毒似乎是专门对付妖兽的,丁衔笛修为高抵抗能力强,这会也有些晕眩。   游扶泠给的药皆是上品,丁衔笛并未想过其他差错。   “我们也在天都买个房吧。”丁衔笛看向游扶泠,“还是你想住在遥州?那是你的宗门。”   游扶泠还以为是多重要的事,她倒在一旁,闭上眼道:“不是要回家吗?”   “我们回去了,还要回来么?你不是说这个世界上面有人监视?”   丁衔笛:“我们在那边还有身体,并不冲突吧?”   游扶泠揪住她的衣领,两个人贴得很近很近,“丁衔笛,你到底还有什么事没告诉我?”   “难道我晕过去回到那边,也在你的算计之中?”   游扶泠的一生什么都被动,最厌恶一无所知的安排。   她脾气不好,但为了妈妈会忍下来,在穿越前,最出格的一次反抗就是动手伤人。   她冥顽不灵,也不会认为自己做错了。   错的自始至终都是血缘上的父亲,而不是无辜的妈妈。   但那样的家庭真心太少,吃饭生分,陈美沁是因为爱结婚的,最后一地鸡毛。   还不如不结婚。   这样的话游扶泠又无法对妈妈说。   哪怕丁衔笛告诉她前世今生,她依然分得很清楚。   陈美沁是最好的妈妈,但悲哀的是,她依然无法把什么都说于她。   看吧,连生下我的女人,我们血脉相连,依然有说不出口的话。   那恋人呢?   她眼眶倏然变红,闭眼是为了让眼泪熄灭,不知道这一瞬灯影落下,她的心语被面前的人听见了。   丁衔笛的心跳陡然失衡,她以为自己听错了。   但这是肯定,游扶泠不是好面子,她的骄傲和自尊刻在灵魂,不解释。   清高也好,也可以是天真,就是那么独一无二。   “算不到。”   “阿扇,我不是无所不能的。”   丁衔笛搂住她,窗外的天都夜晚的霓虹依然闪烁,给她一种回去的错觉。   她的特殊与桑婵一样,一方期待,能聆听万物之声,这不是天绝的特点,是她赋予天绝的特点。   但不能精准听到想听之人的心语。   这一刻丁衔笛心海翻浪,头一次无措又仓皇,“我只是不知道怎么和你说。”   “我从来没觉得……”   她深吸一口气,垂下的眼睫被池水打湿,像是眼泪,“我不觉得我的身份有什么好的,如果可以选,做人比做神好多了。”   “做人有人管,做神上面也有人管,死了活着都是一样,还不如潇潇洒洒只活一辈子。”   舌灿莲花的人也有语无伦次的时候,丁衔笛手都无处安放,沮丧万分,“这种话听起来也很……冠冕堂皇,对吧?”   游扶泠还闭着眼,穿越之前,她是不会哭的小孩。   她知道和丁衔笛没可能,只想做陈美沁的乖孩子,虽然身体不好,至少可以做妈妈其他方面的满分女儿。   但妈妈也没办法教她怎么做满分恋人。   “说得比唱得好听。”游扶泠嗅着丁衔笛身上的熏香,才发现这是道院之时她修真公寓里的味道。   “我唱得也好听,十佳歌手,你不知道吗?”丁衔笛仍然忐忑。   她们在这个世界是结婚的关系,也出生入死,经历过无数波折,依然有很多不知道怎么处理的……   感情问题。   这也是她们父母都处理不好的问题。   哪怕丁获把结婚当成项目,依然无法达成满分。   丁衔笛这个项目合成的产物,徒有其表,吸收了前世的故事,却囿于自己身份和游扶泠的变化。   每一次重开都像回到新手村。   “我不知道的太多了。”丁衔笛肩上就有伤口,游扶泠抱着她的时候发现她身体滚烫,不明白毒素明明清完了,为何还如此。   但这辈子做蛇的是丁衔笛不是她,游扶泠的担心冲掉了委屈,正要说话,丁衔笛忽然晃了晃头。   游扶泠:“怎么了?”   丁衔笛:“晕。”   游扶泠还有几分怀疑她演的可能,但丁衔笛的眼眸已经变成蛇瞳了。   “难道是公玉家的毒和司寇荞之前的……”   游扶泠这才想起司寇荞离开之前放在桌上的药瓶,对方也知道自己有前科,不好意思直说,加上丁衔笛用符箓遮掩了伤口,她只是委婉提一句可以用用。   “司寇荞不早说!”   游扶泠自己身体脆,更怕丁衔笛像从前那样一睡几个月。   哪怕这个世界不正常,或许也有睡个十几二十年的,游扶泠不想这么耗着。   她的裙摆被人扯住,金色的蛇尾垂在池水里,上半身还是人形的丁衔笛还在努力保持清醒,“阿扇,我不吃药。”   游扶泠拉开自己的裙角,“你忘了在剑冢你什么模样么?”   “太下作了。”   游扶泠闭了闭眼,“我要杀光公玉家的人。”   丁衔笛笑了一声,体内乱窜的灵气似曾相似,似乎要顶开她的天灵盖,好像给她所有情绪都下了增强剂,丁衔笛甚至冒出一股莫须有的欲望。   之前我和她争什么呢?   这么多辈子纠缠不休,不是喜欢又是什么?   “游扶泠,我不吃药。”   丁衔笛趴在地上,这个角度下她抬眼,眉心的道侣印闪烁,这股强烈的欲望几乎烧到了游扶泠身上。   “你身体不好,所以……”   游扶泠:“我拒绝。”   丁衔笛的嘴唇都红得可怕,她一张脸本就好看,属于清正那一类,但蛇化就不同了。   恍如天神掉入妖窝,**席卷,拉人下坠。   “可是我需要你。”丁衔笛眨眼也艰难,无数的话借着毒发毫无阻碍地说出——   “游扶泠,我只想和你在一起。”   “无论哪个世界,哪一辈子。”   “在哪里都好,只要你喜欢。t”   “我都可以。”   “你要相信我。”   游扶泠不是没听过丁衔笛说情话,这个人很少有正经的时候,嬉皮笑脸是常态。   哪怕周围没有旁人,游扶泠还要分辨分辨丁衔笛话里的真假。   “我当然相信你。”   游扶泠偏头,冰凉的手遮住丁衔笛的面容,“那你告诉我,你是真的中毒,还是故意中毒?”   她捂住了丁衔笛的眼睛,蛇尾却缠住了她的身体,第一次中公玉家的毒,她们还在道院。   剑冢风霜雨雪轮转,丁衔笛没有任何抵抗的经验。   这次不一样,她压制毒性,公玉家的大长老惊讶她迟迟不生效的毒性,以为丁衔笛身上另有抵抗法宝。   殊不知有人暗藏心机,拖到了长夜的后半段,想解开游扶泠的心结。   冰冷的蛇信舔过游扶泠的手腕,丁衔笛的声音低沉暧昧,“阿扇最懂我了,不是么?” 第135章   梅池从前和倦元嘉凑在一块,说你们聪明人谈情爱总是虚伪,什么话都没办法说。   倦元嘉莫名被骂了一顿,很是委屈,问梅池这是什么道理。   点星宗的小师妹摇头晃脑,头上的丸子头晃晃悠悠,“因为我是笨蛋,听不懂。”   她说得倦元嘉哑口无言,只好拉来丁衔笛评理。   丁衔笛忙着体验九州的风土人情,欣赏缅州的河灯文化,说挺有道理的。   她原世界的父母感情不顺,没有爱情的结婚也能有她,开诚布公为利益权衡。   有共同的事业,也有分开不允许对方沾染的部分,都为了不确定的未来,这是没感情正大光明的虚伪。   “毫无保留是很难的。”当时丁衔笛倚着栏杆,正好看到对岸酒楼打着天都妄言酒的广告,觉得这名字很有意思,似乎喝了酒能胡说八道一样。   “你对明菁难道没有难以启齿的话么?”   嘴上说着不参与的丁衔笛还是加入了这个话题。   那天明菁去挑选缅州城的特产,说是要给妹妹送去一些。   似乎她母亲年轻的时候也来过缅州,赞美过此地的浮白饼好吃。   游扶泠本不参加这些活动,辟谷的修士口腹之欲都点在吞噬丁衔笛上,酸甜苦辣一概不食,却难得问了句,什么是浮白饼。   倦元嘉看跟着明菁一块走的游扶泠眼珠子都快掉下了。   丁衔笛略有吃味,又像是欣慰,“肯定是给季师姐买的。”   梅池说想尝尝,本来是她跟着明菁去,鉴于明菁和游扶泠微妙的关系,丁衔笛和倦元嘉就把祖今夕推走了。   变成了她们三个坐在河边的茶坊闲聊。   傍晚河灯飘摇,练翅阁的广告几乎霸占了两岸最好的地段。   倦元嘉身上至少还有世家主君风雅,路边茶摊的粗茶都被饮得像是什么昂贵名茶。   梅池热衷混合茶,又把祖今夕给她买的新鲜牛乳与茶水混在一起,倦元嘉看得眼皮直跳,回丁衔笛的话也有几分咬牙,“难以启齿的那可多了。”   “你指的是哪方面?”   梅池力气很大,茶盖里的茶汤和牛乳混合摇晃,她把第一杯递给二师姐。   丁衔笛在倦元嘉抽搐的眼神下喝得怡然,并不介意梅池把她当成实验品,说了配比问题,梅池兴高采烈地继续实验,她回倦元嘉的话,“你对明菁做得到知无不言么?”   她眼神清明,很多时候倦元嘉都有种明明差不多岁数,丁衔笛像是比她们都活得长许多的冒昧念头。   “她若是想知道,我会说的。”   丁衔笛:“包括倦家的机密?”   她明明是乞丐出身,却对世家的残酷了如指掌。   倦元嘉咳了一声,“阴铃被盗这件事我早就告诉她了。”   丁衔笛哦了一声,“那你从小喜欢她这件事呢?”   倦元嘉差点被茶水呛到,梅池心无旁骛,像是对这样的感情毫无兴趣,只是把最好喝的留给了祖今夕。   “我什么时候说从小喜欢她了?”   丁衔笛:“看吧,你不承认,她若是问你,你也会否认。”   夜风吹开丁衔笛的额发,她撑着脸看夜幕降临的缅州城。   河灯向前漂流,无数人许下愿望,她闭上眼,无穷的期许响彻她的心海湖泊。   那是凡人对神明的祈求。   “少来这套,那你呢?”   丁衔笛和游扶泠的故事道院人人皆知,第一宗门和倒数第一宗门,天才和废材。   如今废柴也鱼跃龙门,一战成名,不少人说游扶泠慧眼识金,更衬得这一对般配至极。   但对同吃同住的朋友而言,这二人是深情厚谊,却好像在怄气。   丁衔笛嬉皮笑脸,游扶泠冷若冰霜。   她们皮囊登对,修为般配,性格互补,但连明菁都不懂,为什么分开都很成熟的二人,凑在一起如此幼稚。   丁衔笛:“我当然……”   她一口气叹得悠悠,“做不到了。”   “至少现在做不到。”   倦元嘉摸索着扇子上的羽毛,星子爬上夜空,飞舟摆桨,缅州的夜幕也算热闹。   望着河水的丁衔笛眼睫低垂,“你说我和阿扇不会……”   梅池摇茶太过用力,茶盏飞出,好在倦元嘉接得快。   她皱着眉一脸恳求,“千万别说那几个字,我怕游扶泠心情不好把这片都夷为平地。”   丁衔笛:“她脾气也没这么差。”   倦元嘉眼睛都瞪大了,梅池也不摇茶了。   “不可理喻。”   “二师姐你完了。”   “我也不太明白,”倦元嘉真心诚意问:“你到底喜欢她什么?”   紫衣的剑修阻隔了丁衔笛的视线,与明菁一块的游扶泠收敛了气息。   周围凡人修士众多,明菁也会看人脸色,她沉默地与游扶泠隐在小摊后边,祖今夕站在原地,思考片刻也躲开了。   丁衔笛:“喜欢……”   倦元嘉比她着急,“你快说啊,这需要思考这么久吗?”   “那你喜欢明菁什么?”   与游扶泠站在一块的明菁有些僵硬,她很想打断这两人的交谈,但游扶泠的灵力压制着,修为的鸿沟令她难以跨步。   祖今夕神游天外,和梅池一样不在状态,思考手上的灌汤包若是凉了用灵力加热是不是不好吃了。   倦元嘉差点跳起来:“你问我做什么,不是我在问你吗?”   梅池哎呀一声,“倦倦你不要害羞,我的牛乳茶都要被你打翻啦。”   “我才没有害羞!”倦元嘉深吸一口气,怕被丁衔笛发现,捂着脸沉默半晌,语气才恢复,“我认真的。”   丁衔笛撑着脸的手指按着脸颊,经过的飞舟光芒落下,在她脸上斑驳得晦暗不明。   “非要说的话,喜欢和她在一起的……”   当时丁衔笛不知道什么前世今生,只知道自己是穿书来的,或许这个身份还有诡异之处。   但她对游扶泠,仅仅是从小长大的敌对关系。   日积月累的关注与好奇混合,要区别喜欢很容易。   “怎么了,你和明菁在一块不想亲她?”   倦元嘉等了半晌,又等到了一句反问,终于忍无可忍,“你烦死了。”   “所以你当时知道我在后边偷听?”   深夜的青无楼上等厢房,蛇尾在地板上蜿蜒出湿漉漉的痕迹,游扶泠趴在丁衔笛身上,手指勾着对方半干地发问。   “真不知道,后来梅池告诉我的。”   毒素侵蚀,丁衔笛双眸依然是竖着的模样,在普通人看来可怖异常,游扶泠却很痴迷,“想亲我的人很多。”   丁衔笛笑了一声,她胸膛起伏,在矿灯下全是被亲吻的痕迹。   游扶泠也一样,她们满身狼藉,兽齿咬开细嫩的肌肤,轻微的血腥味更令人兴奋,像是那个雨夜剑冢的交合。   “我不一样。”丁衔笛捧着面前这张也沾染了欲望的脸。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偷偷看我?”   “偷偷关注我。”   “偷偷跟踪我?”   游扶泠哦了一声,眼神下撇,眼睫和眼尾的交叉都染着桃色,“你早就喜欢我了?”   丁衔笛的社交软件总是轰炸式更新:“很多都是写给你看的。”   游扶泠从前不明白,丁衔笛怎么做到上学又要玩游戏又要和人社交,还要学习新玩意还要兼顾运动和爱好。   她精力好得令游扶泠妒忌。   妒忌是带着恨意的艳羡,给予太多关注后,就变质了。   最后质变成索取。   她们一个宛若白纸,一个对感情侃侃而谈,却不沾染。   最后纠缠在这个异域,没有什么家族仇恨,说不得苦衷。   输赢也不重要。   丁衔笛分不清是被亲得舌根发麻,还是毒素惹得全身痉挛,她捧起游扶泠的脸,字字含情:“阿扇,我喜欢的不是和你在一起想亲你的氛围。”   “啊……好难说。”   “就是……那年比赛下棋,很突然的,就想……”   “要是能和你t这样一辈子就好了。”   那是她们最近的距离,不同于前世种种关系。   什么配置都一样的情况下,她依然会爱上她,想要拥有她。   想要。   这个人爱我。   没什么一时兴起,不过是看得久了,看得好气,看得想要舍弃一切。   天上寂寞,妖兽善良,我和这个人,会有一段缘分吗?   游扶泠眯着眼看她,似乎要透过这双野兽般的眼眸看见天河上的从前。   “我是靠你的骨头活下来的。”   “那你次次找我,会不会是因为分离出来的骨头?”   游扶泠本来不打算问的。   这就是难以启齿的话,若喜欢要长篇大论解释,那不也算不喜欢吗?   她湿漉漉的发扫过丁衔笛的脸侧,像是她蜿蜒的心事。   对视和沉默令游扶泠局促,她似乎想逃离这样的氛围,却在转身的瞬间被丁衔笛拉回了怀抱。   蛇尾拍打木质的地板,扫过立式的矿灯,光影偏移,彼此的嘴唇也偏移。   丁衔笛的唇擦过游扶泠的脸侧,闷笑声让另一个人难堪无比,“你当没听见。”   游扶泠不清高就不是她了。   在现代的这些年,她们彼此注视着长大,哪怕不朝夕相处,丁衔笛也能从细枝末节窥探游扶泠的脾气。   “你终于问出口了。”   丁衔笛也舒了一口气,她手指撩起游扶泠的湿发,望向对方低垂的眼眸,“找骨头不影响我喜欢上你。”   “你还没有这么自恋吧?”   她的轻笑伴随着指尖刻意的轻点,痒得像是蝴蝶流连花丛,却看上了丛中呼呼大睡的凶兽。   “你一直很自恋。”游扶泠拿开她的手,“最开始的好感,难道没有半分来自骨头吗?”   “太严苛了吧,谁谈恋爱没有起因的……”丁衔笛嘟囔着,蛇尾缠上游扶泠的腿,鳞片冰冷滑腻,激起另一个人自然的战栗。   游扶泠转身捏住她的下巴,“那……”   拉长的蛇信添了她一下的,始作俑者倏然闭嘴,冲道侣笑了笑。   无辜。   做作。   很丁衔笛。   游扶泠:“恶心。”   丁衔笛笑得眼尾都像是描了金粉,“恶心?不知道谁在剑冢洞穴里和我蛇吻得如痴如醉。”   她知道游扶泠纠结什么,有又想要什么,也很无奈,“你是不是谈恋爱都要写篇论文?又要文献又要综述还要附件三维建模证明前因后果?”   游扶泠:“我没有。”   她松开手,软绵绵的身体没有任何威慑力,丁衔笛靠在她身上,感受着彼此贴着的触感,“阿扇,她是看见你才丢下我自己的。”   她没说骨头。   也没说「我」。   用她形容当年,描述置身事外的擅离职守。   游扶泠知道那是什么感觉。   好奇。   窥探。   她也是这么开始的。   室内安静,飞舟的桨声也远去,青无楼的热闹恍若无尽。   过了许久,游扶泠问:“那她会后悔吗?”   好奇是一码事。   喜欢是一码事。   父母因爱结婚也会恨得面目全非,争吵的时候总说如果和当初。   如果不是为了你。   当初我是瞎了眼。   看吧,再浓烈的感情也会倦怠。   我和丁衔笛也会有如此狰狞的未来吗?   她不知道自己脸上滚着水珠,像是哭了一样。   “不会。”   丁衔笛把她搂进怀里,心跳重叠,她言语极尽温柔——   “她只会后悔,没有好好保护你。” 第136章   梅池没有加游扶泠的须臾码,白日绕着二师姐的房门好几圈,发现戳根手指到结界都宛如被电击,还是放弃了。   忆起昨晚丁衔笛被游扶泠摁在水中的模样,更不敢打扰,怕游扶泠疯起来连自己都掐。   她按照丁衔笛说的话去了练翅阁。   天都白日没有夜晚热闹,但最近来照洲的修士明显增多。   拍卖会才结束,街上也随处可见修士奔走,交易的声音此起彼伏。   棘州到除州沿途十万重山,地底魔气蔓延,飞舟行过都很容易被扯下去。   倦元嘉说明菁是为了唤醒母亲离开的,还要赶着回去参加继任典礼。   得知梅池听到的内容,倦元嘉似有几分不安。   明菁身上本就有倦元嘉的羽毛,当初在道院她也能联系上对方,如今与明菁也断联几日了。   梅池:“倦倦!你不要慌张!我昨晚也是偷听的,并不真切。”   做主君比在道院做弟子难得多,梅池在棘州几个月,几乎看不到倦元嘉休息。   蜡烛燃尽就矿灯续上,主君的院子总是灯火通明。   倦元嘉与明菁成婚许久,彼此相处的时间却不如道院。   梅池还问过为什么会这么忙。   忙到倦元嘉和她的长老见面,都比道侣的时间长。   梅池夜晚辗转反侧在府邸闲逛,难得看到倦元嘉与明菁月下对饮。   她们白日事务繁忙,明菁为了倦家也做了不少事,只有在寂夜才有相对的时刻。   “是我考虑不周,”倦元嘉笑了几声,“明菁总说不需要,她可以。”   “我不应当放松警惕的。”   须臾镜不受距离的影响,但也需要矿脉,倦元嘉似乎还低声絮叨了什么当年丢失,究其原因等等。   梅池听不清楚,站在练翅阁外听了半晌,边上宣传机械飞升的修士把她拉了过去,“小友,我看你面露红光,很适合我们机械飞升派啊,要不要听听我们宣讲,听满一炷香时间可以送一瓶上品美容丹。”   梅池:“你别烦我。”   她还想和倦元嘉多说几句,伸手推开这人的拉扯,结果过劲了,那半机械修士跌倒在地,机械手掉在地上。   梅池眨了眨眼,很是疑惑。   “她是闹事的!把她抓起来!”   “机械飞升!大道恒常!大家快来听宣讲,免费送上品丹药!”   “你这姑娘脾气这么差!怎么能动手呢!”   机械飞升派每日在练翅阁下宣讲,这栋高耸入云的建筑顶上便是阁主居所,也是无数抵达天都人士都率先来这瞻仰。   梅池被围在其中,练翅阁的翅卫并没有多看两眼,每日这样的冲突数不胜数。   “是你先拉我的!”梅池收起须臾镜,“好不讲道理。”   “我只是邀请你,你却把我的手折断了,就算是机械做的,也是上品,赔钱!”那修士嚷嚷得更大声。   梅池:“你这分明是碰瓷!”   丁衔笛如今也算真大款,还给了灵石一张由隐天司出的灵石卡。   梅池舍不得用,更不会在这个时候作为赔偿。   “你这小丫头!找打是不是!”   “修为这么低还这么蛮横!你是哪门哪派的,散修就别这么狂了!”   梅池:“我师姐是……”   还未说完,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你的手是最劣等的金属制成,本就过了维修期。”   “阿祖?”梅池转头,昨晚见过的身影正好从练翅阁走出来。   对方还戴着面具,在众人中也不算特别,练翅阁多的是这样的人,巡逻的翅卫都身披重甲。   “你是什么人!”那修士急了,刚要冲上去,同伴拉住他,“你看她的衣服,她是练翅阁的人。”   练翅阁的蝶纹不是人人都有的,能佩戴上蝶纹的,职级已经很高了。   周围的人散开,也有的目光落在这个面具人身上,猜测梅池这样低修为的修士与练翅阁人的关系。   梅池目光黏在眼前人身上,高兴地喊了一声阿祖。   “我不是阿祖。”对方否认。   “那你叫什么?”梅池问道,“你之前告诉我你的名字和外表都是别人的。”   漫长的沉默后,梅池问:“你不会没有名字吧?”   她身上总有股怪异的气息,令新生的机械修士不得不在意。   藏骨塔主司负责黑市运送来的拍卖品,对练翅阁来说也是正经生意,曾经交易过祝由鼎碎片,也有不少残魂灵体的买卖。   “有的。”   练翅阁大门恢宏,这条街不少价格高昂的茶肆酒坊。   梅池站在高一级的台阶,还是没有对方个子高。   她目不转睛,似乎想透过面具看什么。   她找得也很明显。   “是什么?”梅池抿了抿唇,“我识字不多,在道院课业也一般般,如果是很难的字,我不会写的。”   她无比确定眼前人就是祖今夕,一个人面容会变,身体会变,什么都不记得了,眼神还是那样。   饵人的天敌是白鲨,梅池并不是无知无觉,她警惕过。   说自己有未婚妻算一种防御,却无法抗拒对祖今夕的在意。   她想:这一次就算阿祖想吃掉我,也没关系的。   “练何夕。”   练翅阁下属之间称呼从来只有职位,哪怕是昨夜那位前来观礼的机械师,也称呼她藏骨塔主司。   职位不会更改,职位下人可以更换,哪怕叛逃、身死,都带不走在练翅阁的资源。   “那我知道是哪两t个字了,”梅池扫过对方垂落的手指,皮质的手套上还镶着鲨鱼被打磨过的牙齿,“练翅阁的人,可以成亲吗?”   一身练翅阁外袍的机械修士有些错愕:“什么?”   连巡逻的翅卫都看了过来。   丁衔笛提前联系过练翅阁的售货员小杪,对方等待许久,都不见梅池来,又询问了青川调,对方传来梅池的影灵画像。   齐额发的猫瞳改造凡人走向门外,正好看见朝着一个黑影伸手的女修。   同僚也好奇,小声议论:“那是新任的藏骨塔主司吗?那可是个肥差啊。”   “看不出长什么样,但这身暗影服也太显身材了,她的腿也是做的吗?”   “你好,我想购买这位大人的同款服装,请问阁中还有存货么?”   “你们练翅阁的人也可以成婚的吗?”   “呵呵我之前追求一个机械师,满脑子就是机械和改造,还嫌亲热麻烦。”   “都不是血肉之躯了,无法像普通修士结为天道认证的道侣的,想什么呢。”   梅池:“你可以和我成亲吗?”   见过二师姐道侣誓约天崩地裂,明菁和倦元嘉的道侣誓约就很普通。   梅池没想到自己和祖今夕居然连普通都算不上。   “这位客人,你认错人了。”   正好飞舟落下,练何夕乘上飞舟离去,梅池被留在原地,嬉笑的人聚在一起,似乎在嘲笑她的痴心妄想。   梅池不以为意,这一幕被小杪录进须臾镜,发给了丁衔笛。   她冲进门的女修笑:“梅池真人,我是丁真人的……”   游扶泠不知道自己与丁衔笛度过了几个晨昏,明明邀请她的是丁衔笛,最后还要渡气的是她。   始作俑者还在笑:“边做边嗑药,不好吧?”   游扶泠浑身骨头都像是散架了,丁衔笛从前控制不住蛇身,现在倒是很爱玩,好几次游扶泠让她拔出去,她还非说尾巴很可爱的。   哪里可爱,分明非常恶劣。   “你滚。”游扶泠声音沙哑,眼尾像是用毛笔晕染过一般,粉色蔓延,眨眼还有眼泪不自觉掉下来。   丁衔笛捞起她的身体,一步步从池水的台阶走上来。   室内光线昏暗,像是酒店最厚实的遮光帘都拉上了,昏暗得只有燃到头的烛火,和差点燃尽的烛火。   巨蟒缠人之时摆尾,磕坏了好几盏矿灯,最后还是原始的烛火照明。   屏风的影子摇曳,游扶泠被丁衔笛扯入难以分辨的前世今生幻梦,做她们在大荒之音幻境里没能好好做的事。   但她厌恶自己这一身支离的病骨,好几次拉扯着丁衔笛的长发,似乎要诉说什么,却被更汹涌的情潮追打。   变成掉落的眼泪,被吮走的哽咽。   丁衔笛说:“会好的。”   “无论什么。”   游扶泠闭着眼,落在软榻上的身体依然止不住痉挛。   躺在一旁的丁衔笛恢复了人形,她给游扶泠渡了好几口丹药化开的水,清苦的味道席卷唇齿,在游扶泠唇角淌下的时候被另一个吻走,附上一个带着笑意的亲吻。   “没有你,我早就死了。”   外边是照洲的冬季,这个世界的飞舟不怎么受极端天气的影响,哪怕丁衔笛关上了门窗,设置了结界,依然能听到偶尔驶过的飞舟轰鸣声。   “被子很重。”游扶泠嘟囔移上,翻身过去。   丁衔笛也钻了进来,“重点好,这样才踏实。”   她从背后抱住游扶泠,“这位小姐家里难道都是轻飘飘的鹅绒被?”   太累了。   游扶泠分不清自己是被丁衔笛的话满足,还是别的满足。   她脑中闪过很多从前。   很小的时候,小学的年纪大家都去上学,她一个人坐在花圃里,目送妈妈上班。   父亲开始不怎么回家,争吵用玻璃门隔开,不知道窗帘吹开丑陋的爱情悲剧,坐在玩偶堆里的游扶泠目光黯淡,更在意陈美沁失落的眼神。   喜欢一个人,至少不应该让那个人不开心。   当时候游扶泠这么想,所以晚上她找陈美沁一起睡。   被子的确是最轻薄的,妈妈不希望她睡觉还有压力。   似乎很惊讶很独立的女儿提出这样的要求,陈美沁问她是不是不高兴。   “有点忘了妈妈那天说什么了,反正遮遮掩掩,不希望我知道。”   丁衔笛背后抱着游扶泠,不知道对方此刻是什么神情,她们身上都是同样的熏香,最后的烛火燃尽,室内坠入黑暗。   “被子……应该不是鹅绒的,我只带了枕头。”   “爸爸妈妈不睡在一起。”   “妈妈说有原因的,工作、生活习惯……很多很多。”   零碎的前世画面飘远,游扶泠还是喜欢她和丁衔笛的今生,哪怕也有好多遗憾。   “可是……”   “我们回去后可以天天睡一起。”   丁衔笛说得很轻,如同呓语,“这种事要双方愿意。”   “太晚回家会吵醒另一个人,生活习惯不同会影响生活质量。”   游扶泠:“但这不是把一个人彻底变成另一个人吗?”   她在黑暗里转身,另一个人自然地抱住她,“最后谁也改变不了谁,就不了了之了。”   “看你想要什么。”   丁衔笛摸着游扶泠的发,她也不知道怎么描述这一瞬间自己的颤抖。   人始终是个体,要如何彻底和另一个人在一起呢?   她做蒲玉矜的时候把一半的心给了公主,但也悲剧。   “可如果互相妥协,要把自己变成另一个人才算如愿,这算喜欢吗?”   游扶泠在丁衔笛怀里抬眼,她这人不怎么爱说真心话。   冷淡是她的保护色,能最大限度隔绝旁人对她身体的可怜,对家世不能继承的可惜。   就算是妈妈,可以带着枕头半夜去找的那个人,也无法什么都问。   游扶泠不否认陈美沁对她的爱,可是。   她揪皱了丁衔笛胸前的薄衫,“我不懂。”   “我也不懂,”丁衔笛近乎喟叹地笑了笑,“人心易变,你知道的。”   “我家那两位更没感情,谁都知道他们貌合神离,还要演,这么一想活着的人每天睁开眼都在演戏,累不累。”   “你现在也在演吗?”游扶泠问。   她不知道自己现在声音带着哭腔,像是凶兽卸下了片甲,软乎乎的。   “我在你面前演什么,”丁衔笛撩开她的额发,嘴唇贴在上边,说话都像是舔舐,“我从不妥协。”   “最初是我害死了你,所以不存在没有我你就活不了。”   “如果可以,真希望你永远在我身体里。”   “支撑我的所有。”   游扶泠:“我才不要。”   她推开丁衔笛如同小狗舔毛一样的动作,“我不做骨头。”   丁衔笛嗯了一声,“你是带刺的骨头,不健康。” 第137章   游扶泠困得睁不开眼,还想说什么被丁衔笛捂住了,“休息吧。”   “你呢?”   哪怕室内昏暗,丁衔笛那一双眼睛着实骇人,游扶泠却伸手摸了摸她的眉眼,“怪兽丁衔笛。”   丁衔笛握住她的手,轻笑道:“到底谁是怪兽啊,也不看看我是为了谁。”   游扶泠声音越来越轻,“你别不是为了我才想做蛇的……投胎还能选物种的?”   “天道规则……就像世界说明书,”丁衔笛咬了咬游扶泠的手侧,“大概是我功德积得不错。”   “这个世界有大食蚁兽吗?”游扶泠忽然问。   丁衔笛忽然笑开了,声音回荡伴随着她俯身的拥抱,“还好我没转生成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那你还怕蛇。”游扶泠打了个哈欠,“又说喜欢我。”   丁衔笛:“我都做蛇了,还不够喜欢你?”   游扶泠还是不肯服输,“是我做蛇。”   丁衔笛一开始还没听明白,过了一会恍然大悟地噢了一声,“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这么爱玩文字游戏。”   游扶泠:“和你学的。”   丁衔笛把她的手摆好,“也学我贫嘴?冷冰冰的美若天仙人设崩塌了。”   被子遮住头,丁衔笛在昏暗中还想说什么,随着结界解除,她的须臾镜就像飞行模式关闭,嘀声四起。   游扶泠翻身:“吵。”   丁衔笛:“知道了。”   她下了床,室内的光线随着她行步的动作也又暗到明,留游扶泠那半边适合睡眠。   外头正值日出,几乎是不夜城最安静的时候,天上的飞舟都少了不少,唯有老远的照洲神鼎依然巍峨。   须臾镜上的消息太多,丁衔笛一条条查看。   “丁衔笛,梅池说你有事,我也不指望你马上回我了,明菁出事了。”   “你托我给你找的无根水在运送途中也被抢走,包括明菁的阴铃。”   “除州明家分部全灭,手段残忍,我现在走不开……”   “我是青川调,是你把我的须臾码推给t你朋友的?我们隐天司不能做副业啊。”   “是你的话我可以给考虑一下。”   “二师姐,阿祖现在叫何夕,说是阁主给她取的,我问她阁主在家吗?她说汇报都不见人。”   “游扶泠还在生气吗?我今日在街上遇见了司寇荞,她让我提醒你提防公玉家的人,我试探着问她知不知道公玉家的计划,她告诉我……”   ……   青无楼什么人都有,上房也好几间,梅池知道公玉家的人住在这,公玉家的人也见过梅池晚上的工作,自然猜得到丁衔笛也在青无楼。   这几日时常有人绕到丁衔笛的上房外,企图打探什么。   丁衔笛余光瞥了一眼紧闭的大门,她一一回复了须臾镜上的消息,正好一队机械仙鹤飞过,这和飞饼又长得不一样,似乎是送《九州杂记》的。   丁衔笛拿了一册,封面就是会动的画面,闪过半月内九州修真界的动向。   封面标题就很唬人——   《封魔井异动频频!魔族是否真会颠覆琉光?》   后面的小字给到隐天司,似乎是宇部负责。   点进去看,封魔井井箍出逃了好几个。   九州中,三大修真世家维持着相对的州部,炼天宗和陨月宗所在的州部井箍也已收回。   加上照洲,也有三个封魔井彻底坏了。   源源不断的魔气和之前泄露的涌向崖州,似乎在吞噬无方岛上仅存的灵脉。   《黑鱼井暴乱,有罪修士出逃四散!祸乱九州!》   内页的悬赏令都是高清大图,标注着修士姓名、籍贯、修为等级等详细信息。   罪责……无一例外都是大罪。   屠杀凡人、炸毁小宗门、分尸同修等等。   也足见黑鱼井名不虚传,能进去的全是穷凶极恶又难以当场诛杀之辈。   只要周围有矿石和狂脉,须臾镜的传送便不会延迟,这些内页下还有拥有须臾镜的实时回复——   “我看要完蛋了,黑鱼井都被人炸开了,到底谁干的啊!那些暴虐的修士万一被魔气入侵,岂不是更?”   “百姓苦啊,这有没完美,隐天司还不抓人么?”   “居然还有大乘期的混蛋,快飞升了还不积功德?”   “人生一世,功德积了没有下辈子也白搭,我看不如一起毁灭算了。”   “我的妹妹就是在缅州城被魔气侵蚀痴傻的,这种东西会啃噬心智,还会夺人皮囊,不能让它们从地底下出来。”   “现在还能投奔哪里啊,照洲都不允许外来修士来避难了,是天都住满了吗?”   “什么时候能过安生日子啊,不能飞升,灵脉没了,矿石现在也涨价,让不让人活了啊?”   “我听说修真世家都被屠了,搞不好就是这群黑鱼井出去的修士干的。唉,明家也真是倒霉,离照洲这么近,黑鱼井出逃的路线就是他们那。”   “我一路过来,全是明家人的尸体,还没打完呢,兴昆河洞那现在还在厮杀。”   “不是说明家主君刚上任吗?这修真世家主君也不好当啊。”   丁衔笛明白为什么倦元嘉如此着急了。   她只知道明菁拿到了真正的阴铃,也不知她有没有彻底唤醒母亲。   须臾镜熄灭,丁衔笛换了一身衣服,走到了榻边。   游扶泠还陷在睡梦中,她在这个世界的躯体本就承载着灵脉,能撑到现在已经是极限了。   丁衔笛看了这张脸许久,彼此的道侣印闪闪发光,像是在催促什么,又像是预知了什么。   她伸手,最终还是点上了游扶泠的眉心,神骨通过道侣印呼应,丁衔笛闭了闭眼,低声道:“阿扇,你先回家。”   *   梅池白日闲着无事会去藏骨塔。   只是藏骨塔在天都边界,要换乘好几趟公共飞舟,去一趟就要花费不少时间,或许还会扑空。   藏骨塔是练翅阁举办拍卖会的地方,不办的时候,多半是一些自由交易,限定修为。   梅池刚来到天都,也想过来这里找人,但进不去,只好作罢。   变成练何夕的阿祖很忙,她是交易主司,很多解决不了的事都需要她判定,那双机械手掌还能幻化成秤。   她不炼丹了,身上也没有丹修的气息,梅池依然想靠近她。   几日而已,练翅阁的翅卫都眼熟了她。   似乎梅池那日的求亲太过胆大,她不知道练翅阁内部的须臾镜都在说什么。   「这个女修是认真的吗?她好像是血肉之躯,不知道我们不能凡约?」   「藏骨塔主司长什么模样?她们之前认识?」   「之前还有机械师去风月场闹市呢,搞不好在什么地方见过被缠上了呗。」   梅池等公共飞舟的路上,也遇见过几个机械师,天都随处可见这些人,偶尔成群从照洲过来。   似乎练翅阁内部还有考核,给凡人帮忙也是加分项。   每个月的月末都是他们最忙的时候,梅池没少听这群人抱怨考核麻烦。   她问练何夕:“你今天要在藏骨塔待到什么时辰?”   藏骨塔底下关押着不少活物,有的是散修从坟冢带出来的珍奇异兽,也有的是机械师培育失败的实验品。   主司掌心的消息提示不断,被分到她手底下做事的翅卫不用猜都知道是谁。   大家默不作声,在须臾镜中议论,练何夕哪能不知道,鲟师还特地把她拉进了机械师总群。   哀鸣的鲸鱼被主司安抚,一袭黑袍的机械修士无奈地回复:“梅池,你不要天天找我。”   梅池那边杂声更多,练何夕权限更高,须臾镜可以单向看见对方那头的画面。   练何夕做不到对梅池恶语相向,她也不知道自己语气和从前一模一样,只是祖今夕不会拒绝梅池,还希望梅池天天找她。   “为什么不可以?你是一个人,我也没有未婚妻,我在追求你。”   她说得一本正经,完全没注意周围等待飞舟的人眼神怪异,练何夕甚至看到了不少练翅阁机械师的嘲笑的面孔。   鲟师也是练何夕肢体的锻造者,又是四大机械师之一,还是最年轻的那个,很爱玩闹。   练何夕当然知道其他人是怎么想梅池的。   她无话可说,正好这时候一架夺目的飞舟停到梅池眼前,“小师妹,我送你啊。”   梅池顾不上须臾镜,高兴地喊了声二师姐,上了丁衔笛的飞舟。   “这不是最贵的那一架小型飞舟?果真被人买走了啊。”   不知何时来的鲟师站到练何夕身旁,眯着眼看画面中坐上豪舟的饵人,“这位追求你的妹妹,家底丰厚。”   “你若是想嫁,阁主也不会阻拦的。”   练何夕拂袖离去,鲟师不懂她怎么生气了,“你别走啊,我有事找你。”   “二师姐,你什么时候出门的?”梅池第一次坐在丁衔笛边上,又有些不好意思,“我坐在这里游扶泠不会生气吧?”   丁衔笛:“她会昏睡几日,不会生气。”   “昏睡?”梅池忆起那日看到的画面,“你们也太……”   饵人在这方面没什么经验,思忖半晌:“也太能搞了。”   丁衔笛:“是吗?那你呢。”   飞舟划破云层,这条航线绕过照洲神鼎,巨物近在咫尺,能看到这悬空的青铜巨鼎冒着光芒,鼎中的楼宇也漂浮着,能瞧见不少走动的人。   应是隐天司负责文书的部门。   “我和阿祖吗?”梅池低头,白鲨皮化为的外袍依然在保护她,“阿祖一点也不记得我了。”   “也不喜欢我。”   丁衔笛:“那你还喜欢她么?”   之前在道院,丁衔笛问过梅池这个问题。   当时祖今夕身份不明,还有在剑冢试图趁乱杀了丁衔笛的前科。   如今她肉身已毁,神魂靠练翅阁才得以寄生在用新的身体里。   恩怨早就散去了,对丁衔笛来说,万年前的小师妹暂时失去了,至少身边的小师妹可以。   “喜欢。”   梅池这才想起须臾镜还开着,上面闪烁着阿祖两个字,对方似乎能听到她们的对话。   “怎么……”   似乎被梅池发现了,须臾镜镜面陷入漆黑,梅池:“被听到了。”   丁衔笛:“少来。”   饵人摸了摸鼻子,“被发现了。”   丁衔笛:“我送你过去后便要离开了,接下来的几日游扶泠靠你照顾了。”   她的须臾镜也消息很多,声音频繁得梅池有种二师姐是什么开天辟地大人物的错觉。   “靠我?你要走不带游扶泠么?”   梅池并不诧异,丁衔笛本就是为了游扶泠来的,但不带游扶泠就不对劲了,“是很危险的事么?倦倦说……”   “就是她托我的,明菁出事了。”   “她和她的母亲还有妹妹一行人消失在照洲和除州的交界,魂灯还亮着,人t至少活着,可是倦元嘉的追踪术都无法定位,那地方……。”   “是有结界?”梅池插了句嘴。   丁衔笛:“或许。”   “那我和阿祖一起去可以吗?”梅池已经在天都找到了母亲的骸骨,她知道明菁母亲对她的重要性,“多个人……”   似乎想起自己在西海的累赘,梅池又蔫了几分,“我修为好差,帮不了你们什么。”   “一家人要分什么有用没用的,”丁衔笛的飞舟落在藏骨塔附近,她思考了梅池提出的话,觉得自己还要去个地方,“你每日来找祖师姐都做些什么?”   梅池:“在门口等她放值。”   丁衔笛心想真是风水轮流转,以前都是祖今夕等梅池下课的。   她把梅池送到藏骨塔门口,揉了揉梅池的发,“你现在最重要的是和祖师姐在一起。”   “你们若是真能成,对我帮助很大。”   “你刚还说一家人不分这个呢!”梅池哼了一声,学游扶泠学了个八分像,“我和阿祖在一起也不会生出小鲨鱼,对二师姐能有什么用?”   她来之前还吃了好几碗滑肉羹,肚子也有些圆,梅池摸了摸肚子,唉了一声,“要是我有小鲨鱼了,阿祖会想起我吗?”   丁衔笛哭笑不得:“你话本看多了吧,人家带球你带鱼,别瞎说。”   梅池认真地看着丁衔笛道:“二师姐,你真的要一个人去吗?”   她对自己太有自知之明了,“可是我很弱,没办法保护游扶泠的。”   这几日在天都,游扶泠的暴躁有迹可循,丁衔笛和游扶泠吵吵闹闹,但都不算争吵。   梅池再笨,也看得出游扶泠这人挺好哄的,“公玉家的人还在青无楼,你若是不在,他们或许会朝游扶泠下手。”   “也不看看游扶泠背后是谁,炼天宗还在呢。”那日丁衔笛和公玉家的人斗过一会,清楚这群人的底细,虽然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修真世家也不是一朝一夕能灭的。   不过有底牌也不会像公玉凰这样爆出来。   “青无楼还是我们青川前辈的,没道理出事她不管。”   丁衔笛看梅池苦恼,又给她把散乱的发盘好,“你只管和祖师姐相会,若是游扶泠提前醒了,知……”   “算了,她醒了不用知会,自然会追杀我的。”   丁衔笛耸了耸肩,似乎只是把梅池送到这就离开了。   藏骨塔内不少翅卫眼熟了梅池,巡逻也开小差,“那就是想与主司成婚的修士?”   “她每日都来?”   “是啊,你第一次见吧?咦,今日怎么不是一个人来的?”   “这谁啊,这么亲密,还揉头发,她不是喜欢主司么?”   “这人我好像见过……想起来了!那日她在外头斗法,可威风了,修为很高。”   “好像是西海之战险些杀了公玉家主君的人吧?点星宗的。”   “她们是师姐妹而已,想什么呢。”   翅卫巡逻也有时辰轮换,她们几个在这叽叽喳喳,正好被练何夕听到了。   站在另一侧的女人站在塔内转换的楼梯上,正好看见梅池的发被丁衔笛捋了捋。   不过是师姐而已,这么亲密做什么。   很快那个一身招摇打扮的剑修便离开了,梅池进不去藏骨塔,站在外头等着。   天都的冬季很冷,今日没有太阳,梅池穿得单薄,呆呆站着。   下雨了。   她往藏骨塔的檐下站了站,这里的塔边上都是坟冢,天色阴沉,黑压压一片。   丁衔笛飞舟远去,梅池百无聊赖地站在一旁,并不刻意躲雨。   雨水落不到她身上,顶多打湿她的长发。   白鲨的外皮哪怕碎裂过,依然防风霜躲雨雪,梅池拢了拢外袍,身影在风雨中有几分寂寥。   来修缮设备的机械师的路过主司,唉了一声,“下去送把伞啊。”   练何夕:“你们的考核不重要么?”   鲟师笑了一声,“阁主有命,吩咐我看好你。”   藏骨塔主司面具下的眼神有些疑惑:“我?”   机械师摇头,“我也不懂,但这是她的命令,我只能照做了。”   人就算被改造成半机械,依然改不了好奇心,“何夕,你真不喜欢这个小妹妹?”   何夕:“她喜欢的不是我。”   鲟师耸肩,机械师身上也有不少改造设备,她点了点自己的掌心,上面投出不少梅池的影灵画面。   “不过你不喜欢也正常,她长得也不漂亮。”   外头站在雨中的修士身上滴雨不沾,鲟师早在司寇荞把祖今夕送来的时候就听说了她的来历。   当时西海混乱,司寇荞也不知道祖今夕上哪里去了,自己也身受重伤,完全是通过对方偷偷保护梅池才推出这是谁的。   若是白鲨没有入道,那被扒皮之后也不可能存活。   妖族已经消失万年,开了灵智的生物要化形比修士飞升还难。   祖今夕被当成材料炼化,阴差阳错得了机缘,有了人的模样。   作为最早试图拯救祖今夕的机械师,鲟师看过祖今夕断断续续的记忆。   陨月宗对白鲨来说至关重要,成为人也是祖今夕在陨月宗逐渐学会的。   礼义廉耻、道侣责任、修士大义等等。   她在陨月宗前途不可限量,也被人追求过,却依然徒有人形,不懂其情。   一根筋想找到她的饵人,找到却没能吃掉。   鲟师不知道阁主与这位是什么关系,也好奇这段非人的感情是否善终。   雨如瓢泼,身形高挑的机械修士望着风雨中长发湿透的姑娘,认真回:“她很漂亮。”   鲟师打了个哈欠,“我看你是矿液不足了。”   饵人这个族群就没好看的,不长得歪瓜裂枣都算不错了。   梅池这般模样,之前也说自己在族中小有姿色,还没人相信。   只有祖今夕在一众哄笑中颔首,倦元嘉问你认真的吗,明菁说这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游扶泠也笑,丁衔笛维护小师妹。   只有梅池坦然颔首,说我又没想要美若天仙。   也只有祖今夕看到她梅池通红的耳根。   当时她以为梅池酒喝多了。   残魂的记忆断断续续,在这个瞬间掉下来一片。   鲟师正想问你的矿液被阁主改成90号还是93号,就看到疑似和阁主有裙带关系的同僚往楼下走。   藏骨塔的转角玻璃弯曲透明,丁衔笛第一次来,就觉得这塔中不中洋不洋,像教堂又像寺庙。   冬天的雨冰冰冷冷,风也凄惶。   西海的冬天不会那么冷。   从前梅池在道院提起西海冬天的时候,祖今夕会默默给她加一块烤饼。   丹炉里贴满她喜欢吃的东西,哪怕祖今夕对她目的不纯,但纵容是真的。   身体不冷,头很痛。   想阿祖,就会头痛。   一把伞落到头顶,梅池的视线出现一片漆黑的布料,蝶池纹绣在袖摆,泛着幽光。   她呼出冷气,循着蝶纹往上看,对上一张陌生的脸。   “阿祖。”梅池冲她笑。   机械伞隔绝雨水,好像天极道院丹修公寓的小型瀑布,汇入池水,藕花盛开。   眼前人是金属和藕拼合的人,需要矿液养护。   也因为金属,并不喜欢太阳,讨厌日光。   深海的鲨鱼也是如此么?   司寇荞转发了鲟师发给她的机械修士七百二十三号饲养手册。   据说是阁主下发的。   梅池没有养过动物,也不会养花草。   但丁衔笛说喜欢一个人就是要养得好。   “我不是阿祖。”撑伞的人摇头。   梅池握住她撑伞的手,在雨中搂住对方纤细的腰,没有心跳和呼吸机械修士,沉重又笨重。   “那你就做我的道侣。”   “练翅阁的人不凡约。”   “那我做你的外室。”   “什么?”   梅池:“有问题吗?”   她眼神懵懂,显然不懂外室是什么意思。   练何夕抬眼,藏骨塔玻璃窗内挤满了人,都在看她。   “外室不是好词。”   头发湿漉漉的饵人哦了一声,“那你什么时候吃我呢?” 第138章   丁衔笛乘着飞舟离开天都,倦元嘉传送的地图在她眼前闪烁。   倦家本就是修真世家中法修最多的,作为主君,她也有和道侣的秘术,但她就这么和明菁失联了。   “我的人前去还需要几日,麻烦你了。”   倦元嘉看丁衔笛独自一人,问:“游扶泠不与你同行?”   “她身体虚弱,再动手恐怕……”   提起游扶泠,倦元嘉忆起当初丁衔笛在剑冢的伟绩,“你确定道侣印不会指引她前来找你。”   她还挺羡慕,“早知如此,我便强求明菁与我结为天阶道侣了……”   地图闪烁,丁衔笛望着明菁一行人消失的地界,“你说明家的人传信,去此地的人修为俱失?”t   倦元嘉在家中来回踱步,棘州的封魔井和老式电饭锅的饭一样时不时冒出来,她也不好离开,“是这样,但他们第一批人可不是这么说的。”   “明菁确认继承主君没几日呢,屁股都没热乎呢就出这么大事。”   “继任主君都会得到家族的法宝,公玉家是那把琴,明家是剑,我家的是铃。”   倦元嘉说一句叹一口气,丁衔笛能感受到她已经竭尽全力克制情绪了,“明家上一任主君身死,剑就失踪了。”   “明菁此去,也有寻剑的意思。”   丁衔笛:“你家的阴铃之前也是被偷走的吧?”   道院的事大家都知道,“这不是摆明了公玉家干的么?”   如今明家主君不在,加上分郡被屠,早就大乱,公玉家内斗不停。   三大修真世家,居然只剩倦家固若金汤。   “和他们绝对脱不了干系,”倦元嘉咬着牙,“但奇怪的是,公玉家的人追杀明菁,一同在那地界消失了。”   明菁身上还带着倦元嘉给丁衔笛找到的无根水,打算唤醒母亲后把妹妹安置在明家,再来找丁衔笛,顺便看看梅池说的改头换面的祖今夕。   路上就出事了。   “你应该听闻黑鱼井的重犯逃脱的消息了,”棘州今日暴雨,倦元嘉的声音混着雷声,“明菁最后消失的地方,有与那群人打斗的痕迹。”   雷声也掩饰不住她的焦灼,倦元嘉披着的大氅落在地上,在外摆她要稳固家族,不能太喜形于色。   不少人都说倦家主君总是笑眯眯,看不出在想什么。   她唯一的喘息便是和明菁相处的时刻。   太短暂了。   朋友四散,道院的从前难以寻觅,凡人在修真世家的庇护下生存,丁衔笛这才发现倦元嘉鬓边竟然熬出了白发。   “元嘉。”   丁衔笛看她手指都在滴血,巨大的压力下,再爱嬉闹的人也仓皇。   “明菁不会有事的,你需要留下,观察公玉家的动向。”   结合梅池听到的话,丁衔笛怀疑公玉家试图召唤什么,但按照他们之前的做派,并不像是会召唤魔族的。   她们甚至比谁都憎恨魔。   “三大世家的法器聚集到一起,有什么用?”丁衔笛问。   无数个前世,串在一起几乎可以窥见修真界的历史,修真世家也是一点点累积的。   倦元嘉嘴唇干涸,她望着檐下不竭的雨,告诉丁衔笛自己今晨得到的消息,“召神。”   倦元嘉闭了闭眼,“之前我不信世上有神,你告诉我有。”   “我信了。”   “那这三件法器就是公玉家企图上应天道的目的。”   烛火葳蕤,一袭紫袍的法修桌上的镇纸被狂风推窗移开,满桌有关明菁名讳的字帖飞舞,“你应听过他们年节的传闻。”   “主君无大事不出,每逢佳节花车巡游,作为神明肉。身承香火和跪拜。”   “这局棋他们下了千万年。”   飞舟急速向前,丁衔笛的长发被风吹起,“我抢走了她们要医治公玉凰的丹药,他们族中难道已经有了重新弹奏大荒之音的人选?”   她与公玉家的人交过手,明白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公玉家依然有底牌。   但她也有。   “他们还有眷族,”倦元嘉的灵力把室内乱飞的情笺聚拢,“变数太多了。”   “我也有眷族。”飞舟离开天都,乌云散去,除州重峦叠嶂,河道蜿蜒,不远处,便是碎骨天溪了。   倦元嘉:“什么?”   丁衔笛:“眷族只有一个公玉禄。”   倦元嘉听过这个名字,万年前的卦修大成者卜天地众生,也能预测未来,这才避免凡人被魔气侵蚀。   天极道院的卦修每逢大考都要去祭拜的祖师。   公玉禄原本便是眷族,只是贡献出众才被赐予姓名,倦元嘉不懂,“这不是万……”   她忆起丁衔笛和自己提起的种种,又吐出一口气。   室内烛火燃尽,失去明菁踪迹的世家主君也陷入绝望,她看向影灵画面里开着飞舟的剑修,“那拜托你了。”   她自嘲地笑了笑,“我根本做不到保护明菁……”   “别这么说,”丁衔笛摸了摸自己手腕的红绳,“你不是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式保护她么?”   “也不是所有卦修都能通晓天地的,”丁衔笛望了一眼远处,飞舟马上就要降落除州渡口了,“此地须臾镜也不好使,若是游扶泠联系不上我找到你,你就告诉她,让她在界外等我。”   倦元嘉知道丁衔笛的来历,万年前碎骨天溪之战的主角就是自己的熟人这事说出去都没人相信。   若是气氛好些,她还能开几句玩笑,这会面露难色,“你在渡口等我的人过去如何?”   丁衔笛:“你的人留着。”   她看得出倦元嘉的疲倦,“隐天司会协助我的。”   很快画面消散,倦元嘉长舒一口气,又找到梅池,问丁衔笛怎么和她交代的。   梅池正坐在炼何夕在天都的居所四处张望。   练翅阁待遇很好,隐天司的使君拼命工作还买不起天都的房屋,练翅阁中层以上入职即送。   不过末位淘汰制度异常残忍,若是保持不住自己的位子,一旦掉下去,拥有的房子、飞舟都会被回收。   她捧着须臾镜,对倦元嘉说了丁衔笛的安排,“游扶泠应该没有醒,不然她看不见二师姐会发疯的。”   “你又在什么地方?”倦元嘉前几日与丁衔笛聊过,知道青无楼的陈设不长这样。   梅池背景黑黢黢的,哪怕此刻天都已经天黑,也不会是这般黑色山岩的室内。   天极道院都没这种风格的!   “我在阿祖……”   门打开,拎着天都外送的女人进屋,面具摘下,露出一张与祖今夕完全不同的脸。   梅池改口:“她现在叫何夕,练何夕。”   “我在她天都的房里。”   倦元嘉:……   难怪丁衔笛要一个人过去,原来是为了撮合小师妹。   之前她听到西海这两个人的天敌关系都几天没合眼,没想到还是纠缠在一块。   梅池和倦元嘉很亲近,从她说话的神态就看得出。   哪怕倦元嘉语调比从前严肃,梅池还是笑眯眯的。   她原本湿漉漉的长发烘干了,饵人发质粗硬,干了之后也顽强地竖起,像是尖锐物。   “二师姐出马你就不要担心啦,她不做没把握的事情的。”   “黑鱼井吗?我也听说了,天都最近人心惶惶。”   “游扶泠身体不好,她从前只是看着像是会咽气,现在好像就快咽气了。”   梅池和游扶泠天生不合,丁衔笛也没忍心告诉她原因。   那些前尘往事她挑挑拣拣,知道最详细版本的也只有游扶泠。   “但她要是真的不在了,二师姐才会疯。”   修真界的感情观大不如前,忠贞都是暂时的。   从酒楼宴客也看得出,大部分修士都对感情嗤之以鼻。   真心是笑话,大家更在意到手的利益,欢愉片刻就好。   但梅池身边的人不这样。   无论是丁衔笛还是倦元嘉,她想要这样的感情,心甘情愿又奋不顾身。   倦元嘉也不怀疑,当初西海的丁衔笛就和疯了没什么区别。   不过游扶泠那会儿还活着,她难以想象结合对方叙述的从前,这么一个通天绝地要保护的人彻底消散,这位旧神或许真的会干出很混账的事。   倦元嘉表面浪荡,骨子里依然恪守家族要求,偶尔会想挣脱,依然为了局面稳住。   丁衔笛和她在这方面相似,不同的是,她的计划更大胆,风险也更大,一般人不敢赌。   “也是,不拿游扶泠威胁她,她还能好好说话呢。”倦元嘉唉了一声,忽然看见走进的旧人,发现长得还真的不一样了,“那你和祖师姐在一块了?”   “丁衔笛说隐天司的人会助她,当年她结为道侣是隐天司的人护持我就觉得不对了。”   “后台这么硬。”   梅池颔首,“我本来想和她一块去,但是二师姐用不着我。”   “倦倦,我好没用啊。”   倦元嘉:“你用处大着呢,你二师姐很需要你的。”   梅池:“你们都说谜语,不能告诉我吗?”   “你不是说你是笨蛋?”倦元嘉笑了笑,“好好做你想做的事就可以了。”   她们几个人都背负着什么t,看梅池快乐好像也能轻松一些。   梅池:“好吧,那我的任务就是看好游扶泠。”   她小声嘀咕了一句:“我又打不过她……”   她的须臾镜被一只手拿走,一碗比脸盆还大面端到她面前,被丢在一边的镜中人画面消散。   梅池:“我还没有和倦倦说再见。”   练何夕问:“她就是倦家的主君?你们很熟?”   自带电音的声音不像从前虚弱,梅池已经习惯了,“是啊,我们几个人经历了好多事。”   她戳了戳对方心口的护甲,似乎是矿石打出来的,能看见矿液还剩多少,“你为什么不高兴?”   练何夕:“我没有。”   梅池哦了一声,她喝了一口面汤,“这也是机械仙鹤送的吗?”   练何夕嗯了一声,她冷冷淡淡,和祖今夕也不一样。   蓄意接近的丹修温和好说话,这次带着目的的人是梅池。   “阿祖,你每日都要去藏骨塔吗?我听脸上戴花面具的机械师说,你排班很少的,藏品清点只需要交给翅卫就好了。”   “吃面。”练何夕没有回答,声音更冷了。   梅池差点把脸埋进巨大的面盆。   她鼓着脸,还是不死心,“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除州啊,我二师姐一个人去我也不放心。”   “我听卖我须臾镜的小杪说了,她就是除州人,冥婚的路上被青川前辈救走的。”   “二师姐说那段路就坟场的路线。”   梅池边说话边打量身边人的脸色,这张新的脸宛如月华,比祖今夕原来很丹修的脸好多了。   也不会破破烂烂,忽然掉皮。   练何夕:“小杪?是练翅阁一楼的……”   “是啊,就是那个眼睛圆圆的,红红的,”梅池想了想,“头发好多的,又黑又亮的漂亮姑娘。”   “你眼睛也很圆。”坐在她对面的改造修士说。   梅池嘴唇红红,被这碗面辣的,她望着练何夕,“阿祖,我……”   “我不是阿祖。”   “那你为什么把我带回家?”   “我……”   梅池呼啦啦喝了半碗面,“你不想和我去也没关系,我也好多任务的。”   “虽然二师姐希望我和你在一起,但我也为二师姐做点事。”   “搞不好二师姐会为了探查真相去冥婚,被游扶泠知道了我会更惨,那人很小心眼的,不允许二师姐和任何女人有瓜葛。”   又来了,这股熟悉的感觉。   不像嫉妒,也不像羡慕,练何夕伸手,把梅池摁回了位置。   练翅阁在天都房产众多,这一栋楼和天极道院的修真公寓配置差不多。   但没有藕花和丹炉,也没有烤饼,只有孤零零的一个机械修士。   梅池却把她囊括进自己的余生了。   “我考虑考虑。”练何夕说。   “真的?”梅池惊喜地瞪大了眼,“那我以身相许。”   “只是考虑,不……”   “不要忽然脱衣服。”   *   游扶泠并不知道丁衔笛做了什么,她是在歌声中醒来的。   似乎是手机传出来的音频,还能听到熟悉的声音,两个女人在聊天。   “我十几岁的时候看过他们的演出。”   “我也是我也是!是夏天那一场吗?在……”   游扶泠睁开了眼,没想到自己居然又回来了。   亲妈和一个穿着正式的女人坐在病房沙发聊天。   桌上摆着的电脑播放着某音乐,从游扶泠的角度,还能看到软件转动的唱片动效。   过去多久了,她们的关系居然这么好了么?   游扶泠醒了也不出声,还是丁获先看见睁开眼的女孩。   这次游扶泠醒来,陈美沁没有激动到破音,例行的检查过后,握住游扶泠的手:“阿扇,你感觉怎么样?”   游扶泠问:“隔壁病房的……”   “你问款款?”陈美沁侧身,丁获站在一边,摇头道:“还躺着呢。”   陈美沁润了润她的唇,游扶泠微微摇头,“不是,我想问的是……”   “宣……”   “你说宣老师,她被家人接走过年去了。”陈美沁笑了笑,“新年啦,我的宝贝,不过你没有长大一岁。”   游扶泠这才听见外面的焰火声,两个妈妈因为女儿住院并没有回家,桌上随便摆放着一些零食。   丁获推掉了应酬,也提前和父母吃过饭了。   陈美沁和前夫离婚,她父母早就不在了,朋友在这样的日子也和家人团聚。   她和丁获干脆聚在了一起,聊彼此时间呼应的少女时期。   病床上面色苍白的女孩有些惊讶地和陈美沁对视。   把长发剪短到耳后的女人笑了笑,“你睡了一年,时间是定格的。”   游扶泠愣神许久,才看到丁衔笛的病床。   她们似乎换到了更大的病房,不久前和她在青无楼上房里说话的面孔沉沉入睡,不知道在那个世界又背着自己干什么大事去了。   游扶泠应该生气的,但她居然没有。   她得到了她想要的答案。   “你总在无意识喊她的名字,妈妈不知道你们从前是不是朋友,”陈美沁握着游扶泠的手,“但妈妈很高兴,阿扇也有好朋友了。”   丁获坐回了位置,医院套房落地窗外能看到新年的各种元素。   车祸的始作俑者都进去了,她和名义上的丈夫分开各种切割,上个月才彻底结束。   但丁衔笛还没有醒来。   她甚至不确定,丁衔笛会不会醒来。   这一年陈美沁过得也没有很差,丁家在某种程度上庇护了她,律师都是丁获请的。   陈美沁性格不错,话也很多,丁获很多时候都有种错觉,好像她和陈美沁的孩子反过来了。   丁衔笛那么聒噪,爱玩,或许更适合做陈美沁的女儿,绝对能玩到一块去。   游扶泠看了丁获两眼,问:“丁衔笛身体怎么样?”   丁获气质更冷,不笑再加一身正装,只会让人望而生畏,丁衔笛长大明显不是这个类型的。   今天是休假,她的毛衣暖融融的,丢了几分游扶泠模糊印象里的冷淡,“还好。”   陈美沁似乎想说什么,咽了回去,游扶泠却想起自己闭上眼之前丁衔笛的话。   如果自己在那个世界的身体会衰弱而死,那这边呢?   换成丁衔笛,我会怎么做?   病床雪白,面色一向不好的女孩眼神掠过沙发的女人,握住身边妈妈的手,问:“款款不太好吗?”   陈美沁有些犹豫,还是丁获开口了,“医生让我做好准备。”   明明丁衔笛是那个健康的孩子,一开始丁获也无法接受。   结合医生的话,这或许是昏迷的丁衔笛自己做出的选择。   大人也不知道怎么做了。   只要她愿意,大可以一辈子给丁衔笛插上管子,维持她的生命体征。   但她这个偷偷和别人恋爱的女儿隐瞒了更多。   几个医生联合会诊都是一样的结论,似乎顾忌到还有一个病人,想提出另一个建议,却又不好说。   丁获心知肚明。   这一年她几乎每晚梦见丁衔笛,也不知道是不是看宣伽蓝这个老人写的故事的原因。   这本书出了if线,丁获梦见她的女儿在另一个世界排除万难,只为了一个目的。   游扶泠和游扶灵。   “阿扇,”丁衔笛的一双眼像妈妈,游扶泠不知道她做卓苔那一辈子的妈妈是什么模样,只记得那日对方的询问。   游扶泠看向丁获,感受到陈美沁握得更紧的手,“今天是新年,有些话不一定要现在说的。”   她很感激丁获,但如果再做出这个决定,陈美沁也怕还不起。   从小作为继承人培养的,近趋是敌对关系的两个孩子。   配型成功。   实在是……   就算陈美沁曾经作为游家人,依然觉得荒唐。   “你的女儿很聪明。”丁获笑了笑,“我的女儿也是。”   一场车祸,一场事故,两个家族,最后只会剩下一个继承人。   “这是款款的意思。”   丁获冲游扶泠笑了笑,“她在梦里和我说喜欢你,希望我成全她。”   “她从小就很有主意,希望更像是通知,我又能干涉什么呢?”   “她要把心给你。”   果然。   游扶泠咬了咬牙,丁衔笛太心机了。   这主意她也不能说馊,她们都想回到这个世界,如果只有她一个人存活,又有什么意思呢。   不对,当初她还能把宣伽蓝送回来,意味着世界之间也有裂缝t。   比起游扶泠两边都衰败的身体,丁衔笛反而还有备选。   她甚至还有一个练翅阁阁主的身份。   太狡猾了。   “小获姐,这样不……”陈美沁还想阻止,丁获已经走到了病床边。   她打量着游扶泠的脸,这张脸和她家那个死丫头不是一种类型的漂亮,不生机勃勃,却更像极地寒花。   “我的条件是,你做我的继承人。”   游扶泠居然很快接受,但也反对:“和她同个姓像姐妹,我不要。”   陈美沁:……   游扶泠:“和妈妈姓也不好听。”   丁获笑了一声,“那你要改名字吗?”   “这个名字是我找大师算的,虽然不好听……但……”陈美沁弱弱地开口,一时之间不知道看谁,丁获像是和游扶泠确认,“你想改哪个字?”   游扶泠:“最后一个。”   聪明人对视后已经明白了真相,游扶泠看了眼边上仿佛沉睡的面孔——   “我会继承游家的一切,然后成为你的继承人。” 第139章   丁衔笛走的时候巴蛇泪眼汪汪。   上古的凶兽平时也没什么其他爱好,吃吃喝喝,顶多吓唬吓唬外头树上的珍珠,和茶盘上茶宠。   巴蛇长得美观,论狡猾还排不上号。   上古凶兽何其多,它和金玉就像被孤立的,只有人类把它们奉为神祇,可以多吃点果子。   它咬着丁衔笛的袖摆,蛇信都快打结了,“款款,你把我和阿扇一起带走吧。”   丁衔笛把它放回床上,这可能是她自打把巴蛇唤醒以来第一次正儿八经地对它说话。   “不带,她的身体到极限了,你难道看不出来么?”   丁衔笛在须臾镜中也与这位大师姐有过联络。   季町似乎早就知道有这么一天,把师尊给她的批命交给丁衔笛,说是老祖传下来的。   上面写着苦海进舟,不破不立。   那字迹丁衔笛认得出,什么老祖批命,不过是当年公玉禄交给师妹们的箴言。   百代传承,最后还是落在附在季涉竹身上。   这些旧人残魂拼拼凑凑,还是难以囫囵成一个人。   丁衔笛莫名笑了一声,巴蛇一个激灵,“你不会始乱终弃吧!”   她跟着这两个人转世多年,虽是监视,但现在也联系不上天尊了。   说到底,巴蛇还是站在她们这边的,她没办法恨丁衔笛。   如果真要一笔换一笔,丁衔笛做得也够多了。   只是当年丢下骨头的人忘了感情是双刃,一旦生成,她自以为的偿还,一次次痛苦地死去,都会扎向心爱的人。   “始乱终弃?”丁衔笛掖了掖被子,她眼眸扫过的巴蛇钻到了游扶泠的枕头下,“我哪敢啊。”   她摸了摸游扶泠的脸,“早点完事吧,我还想和她结婚呢。”   巴蛇探出一个脑袋,“你们几乎每一世都成婚,这也会上瘾吗?”   丁衔笛:“你懂什么,结婚这种事要家人朋友都在才有意思。”   巴蛇:“你在这里也无父无母啊。”   她不怀疑丁衔笛的能力,自从丁衔笛从大荒之音前境醒来,她的神力也越来越浓郁了。   如果现在的丁衔笛是一块拼图,她就差眼前躺着的这最后一块骨头。   “我在别的地方有母亲啊。”丁衔笛笑了笑,像是威胁,“若是天尊驾临,你还会过去么?”   巴蛇把脑袋端在了游扶泠的枕头上,“灵脉都断绝了,天尊根本找不到,我也联系不上祂。”   一条蛇活了那么久,也能修炼成人。   巴蛇却还是兽形,或许有不想做人的原因。   丁衔笛:“有别的方法能联系天尊么?”   她用茶水润了润游扶泠的嘴唇,猜对方已经回到原来的世界了。   “啊?你还想受罚啊?”巴蛇又把自己团成一坨,“天尊好可怕的,神女墓的那个神女,更像祂。”   “若是让祂知道你不仅干预神罚,还动了情,这个世界或许都会毁灭。”   巴蛇眨着眼,它知道得明显不少,譬如神职,譬如神罚,譬如三千世界与它的掌控者。   “你是与我们一同诞生的吗?”   “是啊,所以为什么我就得在上边待着呢。”   丁衔笛依然分得清楚从前和现在,“你怕我和阿扇在一块,世界都毁了?”   她虽然笑着,眼底却冷冰冰的,也不太像巴蛇刚苏醒之时,缅州城见到的剑修了,“可我听天尊是这么说的。”   “我的神魂去过天上天,天尊能看到无数的世界,世界的毁灭与生长都在一念之间。”   丁衔笛:“指不定是威慑你的呢?吃烂果子长大的小蛇就是没见过世面。”   她从飞舟渡口离开,一路找到了明菁消失的地方。   那是除州城池的郊外,村落稀少。   修士打斗过的痕迹明显,好几座山头都夷为平地,村子倒是没什么影响。   丁衔笛找了个茶摊,刚坐下正好有一行人路过,似乎也是探查此地状况的,问茶铺的老板详情。   “就前日半夜,电闪雷鸣的,我一开始以为是冬雨,没想到是飞舟落下了。”   老板胡子花白,说话倒是利索,也不知道是说了多少遍,“看方向,估摸着是去甸州的,中途出了什么事。”   “真人们也清楚,你们斗法,我们小老百姓哪敢看啊。”   这一行人有男有女,边上几桌也有不少散修模样的,丁衔笛不确定他们是否与自己一般都是乔装。   “持续了很多天?”   “你有看清是什么人?”   “是长这模样么?”   ……   都用不着丁衔笛自己问,她喝一杯茶,就听得差不多了。   和倦元嘉说得差不多,明菁带着母亲和妹妹的队伍路遇伏击。   那老板烧水沏茶,在冷雨中幽幽叹了口气,“那地方邪门。”   “老人家,你瞧见这么大场面,没见到有人受伤?尸体呢?”   “尸体?那里头全是坟包,尸体多着。”老头唉了一声,“在俺们几个村的祖坟上头斗法,真是造孽。”   这条路是州部过着万重山的路口,飞舟不过,路上行走的,修士很少,多半是凡人商队。   这茶苦得很,丁衔笛没喝多少口,忽然听见一阵敲锣声。   天早就黑了,还飘着冷雨,天寒地冻的,除对面山头的隐约的光,像是坠入了深渊,只有这一处人多。   “什么声啊?”   “你们这晚上成亲的?”   丁衔笛也看了过去,黑夜中领头的人提着灯笼,里面似乎点着的是矿灯,后面跟着棺材,敲敲打打的。   老板不以为意:“冥婚都是这个时辰。”   茶摊生意很好,老板生活劈柴泡粗茶,还有一个十多岁的姑娘跑前跑后,给每一桌添茶。   这里凡人修士都有,跑腿的小姑娘见惯了人,并不认生,看丁衔笛不怎么喝,问:“你要加糖吗?一颗灵石。”   一颗灵石能换不少铜板,修士出手大方,这都算便宜的了。   丁衔笛隐去了面容,又成了最初那个的麻子,一身粗布麻衣,她问:“我像是有灵石的么?”   她身上也没有任何修士的东西,小姑娘却指了指丁衔笛的袖口,那里戳出来一截须臾镜的手柄。   丁衔笛看了一眼,“好吧,那我要加糖。”   冥婚的队伍经过,棺材的声响被雨水淹没,若是凡人必定听不出,但在场的修士不少,问老板:“我怎么觉得那棺材里的是活人啊。”   趁着老板说话,丁衔笛桌边的小孩道:“我给你加糖不要钱,你可不可以给我看看这个。”   她指了指须臾镜。   在场不少修士都有,她偏偏找上了丁衔笛。   “为什么,其他人也有。”   这小孩穿得破破烂烂,丁衔笛如今一身补丁的衣裳都是在天都做旧的,与真正穿破的不同。   小女孩眼睛像一颗荔枝,只是天黑也看不清到底长什么模样,闪电落下的瞬间,丁衔笛忽然觉得她有点眼熟。   “你鬼鬼祟祟的,比别人答应我的几率大。”   丁衔笛哭笑不得:“这个你们用不了,需要灵力,要么你是天都的人。”   “我知道,你能不能把我找一个人?”小姑娘拿过来一个糖罐,不要命地往丁衔笛的茶壶里加,她还挺机灵,知道背对着生火的老头。   丁衔笛:……   她问:“找谁?若是你有她的头发,我倒是可以用符箓给你找。”   “她不是人了。”小姑娘压低了声音,“她住在天都,是我姐姐。”   “她之前病了,还没死就被钉进棺材……”冥婚的队伍远去t,丁衔笛在喧杂中皱眉,想起小杪给自己看的那一幕,“你的姐姐是不是在练翅阁?”   “对!你见……”   “阿木!你还不快给客人添茶!干什么呢!”苍老的声音响起,小孩抱着糖罐走了。   丁衔笛坐在茶棚下看着雨水,方才与老头说话的散修已经离开了。   边上以为丁衔笛是个凡人,也不顾忌,继续说道:“你听说了么?明家都被屠了,听说族剑都丢了。”   “上任主君丧期未过,新上的也没多久,人又失踪,我看估摸又是没了。”   “黑鱼井里头都是关了多少年的,这都能掏出来,隐天司到底干什么吃的。”   “别提了,隐天司为了封魔井死了不少人,若是没有隐天司,修真界哪有这般安稳。”   “这倒也是,那她们门主呢?上次听她们门主的行踪,已是……都有五十多年了。”   “她们那门主也不是一般人能做的,又要权衡宗门又要和凡人走动,矿气行和练翅阁都不好惹。”   “反正飞升不得,还不如做散修呢。”   丁衔笛看着茶碗里化不开的白糖,心想这么甜,也不知道游扶泠爱不爱喝。   算了,大小姐恐怕不喝劣等茶叶,之前在缅州城梅池摇奶茶给她她还不要。   冥婚的队伍远去,丁衔笛身上的须臾镜嗡嗡作响,消息来自青川调:[你到了?我被副门主外派到除州,命我捉拿逃走的有罪修士。]   须臾镜虽在天都平常,但在外头很是稀有,先不说价格高昂,使用者修为就有门槛。   若是修为不够,也需要大量的矿石补上,更适合机械修士和机械改造人使用。   普通修士要氪金。   [到了,在茶铺。]   有矿脉的地方就可以使用须臾镜,丁衔笛发送了坐标,不知道青川调操作了什么,她们都出现在了地图上。   青川调:[你不要再往前了,我收到门内的消息,你等我和你汇合。]   青川调:[这地方很邪门,不像结界,更像州部之间的缝隙,有人借此做了天然屏障。]   丁衔笛还未回,边上的修士又问茶铺老板,似乎好奇刚才过去的冥婚队伍,“老人家,这年头还兴冥婚啊,是直接送入坟场的吗?”   “不是这年头兴,”老头声音沙哑,“这是我们这一直有的,千年如此。”   “那山是会吃人的。”   “每个月都要往里头祭品。”   丁衔笛不急着往前走,青川调还有半个时辰才抵达此地,她不如听一听。   客人走了许多,有人过这条路前往照洲,也是去做生意的。   给了丁衔笛一勺糖的小姑娘走到她身旁,“你能联系到我姐姐吗?”   丁衔笛低声道:“能,我和她有几分交情。”   雨夜声大,小姑娘睁大了眼,“真的?”   “真的,”满脸麻子的女人笑起来眼神倒是灿若晨星,“我不骗你,那你要告诉我,做祭品有什么要求。”   小姑娘也有几分警觉,她从小在茶铺长大,跟着端茶送水,也会看人。   修士法宝很多,也有的不是好人,也有的试图买走她,但她还太小。   如果再长大一些,恐怕爷爷就会把她卖了,像姐姐一样。   “要病人,姐姐是代替村长的女儿去的。”   ……   青川调赶到茶铺已是子时,茶铺已经打烊,丁衔笛在隔壁的驿站歇脚。   这里几万重山,与西海横岭的山脉并不同,若是凡人困在其中,似乎难以逃脱。   她带着下属入住,驿站的门童见怪不怪,丁衔笛站在二层,深夜倚着栏杆,冲落雨不沾衣的前辈挥了挥手。   青川调迟疑半天:“丁衔笛?你怎么这么丑了?”   丁衔笛:……   待青川调入内落座,才发现室内还有一个十岁出头的丫头,正捧着须臾镜说话,叽叽咕咕的。   外边雨大,声音也含糊。   隐天司使君并未摘下面具,丁衔笛发现她脖子都套上了金属环,比之前西海最后印象里的变了不少。   连她的雪貂似乎也变成了半机械的,在深夜冒着光,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老鼠屁股着火。   “别看了,我们改改零件很正常的。”青川调咳了一声,“当初在西海能捡回一条命不错了。”   驿站没什么矿石,也不通矿气,丁衔笛拨了拨油灯,笑着道:“恭喜前辈升迁。”   提起这事青川调就头疼,长吁短叹好几声,问:“你那个爱吃醋的道侣呢?”   丁衔笛随口道:“回老家了。”   青川调虽然也有青无楼的职位,不怎么过问,她噢了一声,“回炼天宗了?”   “我听说她们宗主失踪了,宗主的首徒继任,争议很大,还让我们隐天司前去主持呢。”   三宗里点星宗最没存在感,陨月宗的老宗主也没死多久。   还算年轻的季涉竹魂灯失踪,如今的宗主都算年轻一辈,很难镇得住场子。   丁衔笛并未听季町提起此事,她没有解释什么,问:“前辈有什么头绪?我的朋友明菁,也是如今明家主也失踪了。”   “知道知道,”青川调手很大,机械的那一只咔哒咔哒,撑着脸,“我听说她们的飞舟还有倦家的法器啊。”   青川调挠了挠眉头,升职了半张脸也很憔悴,“就算不是黑鱼井的罪犯跑了,我们隐天司也要管啊。”   丁衔笛:……   什么大金额立案制度。   她抽了抽嘴角,青川调拿出一张地图,“我带了几个法修,她们袒露检测过,这里的确有灵力流转的痕迹。”   隐天司和魔气缠斗万年,对底下的东西颇有研究,“我看她们是落入缝隙里了,不知道里头是什么洞天。”   她余光瞥见捧着须臾镜痴痴傻笑的小姑娘,又看向眼前乔装的麻子脸,欸了一声,“你不是吧?”   “趁着你道侣不在,抓个小姑娘陪你住?”   丁衔笛:“前辈,慎言。”   她一脸无辜,喊了一声阿木,“来拜见你姐姐的救命恩人。”   青川调:“什么?”   丁衔笛:“小杪的妹妹,还是人。”   须臾镜还亮着,丁衔笛出门带了不少矿液和矿石,够须臾镜运转了。   她看那边背景还在练翅阁的少女涨红了脸,开玩笑道:“练翅阁允许和阁外通婚吗?”   青川调也是老油条,直接问:“什么发现?”   丁衔笛:“冥婚的路线可以进入……”   她手指点在地图上的裂隙,“这。”   她也觉得麻烦,“不然直接用阵法炸了山头,我们直接下去找人?”   青川调意味深长地看了丁衔笛好几眼,“我发现你变了很多啊,名震天下就这么不顾及草木生灵了?”   “你肯定不会选这个方法的。”   去西海路上,青川调也算了解丁衔笛的性情。   说海纳百川不尽然,至少深不见底,很难想象她还是个小年轻。   “我已有道侣,不好以身犯险,还是前辈你来吧。”丁衔笛直接拒绝。   她也怕游扶泠时候知道,又让自己不好过。   青川调:……   “你刚还说要妙龄病弱的凡人,我的下属都是隐天司精锐,哪怕收敛行踪,外貌也维持在四十左右。”   “既不妙龄,也不病弱。”   丁衔笛一拍桌案:“四十岁就不是妙龄了?!”   青川调:“隐天司越老越吃香,但这新娘可不是,我看你正值妙龄,麻子也算一种病,正好躺棺材。”   丁衔笛:“我不去。”   青川调:“你不是怕你那道侣追杀吧?”   “天阶道侣还怕这个?”   丁衔笛:“你不懂。”   青川调:“都如你这般我也不想懂。”   “就这么决定了,我们再商议商议进程,法修从……”   *   手术时间还未敲定,新年过后,游扶泠见到了回医院宛如回家的宣伽蓝。   这位显然把医院当成了养老场所,但看背影实在没什么老态,银发都像是染的,七十岁还能哐哐和粉丝吵架。   听到敲门声,宣伽蓝合上电脑,看向坐在轮椅上进来的少女。   躺了一年的人气色不好很正常,但游扶泠长得太漂亮,宣伽蓝乍看,总有种自己似乎又穿回去的错觉。   游扶泠不知道怎么称呼对方。   丁衔笛做娄观天那一世的记忆,她参与得太少,和当年的人也并不熟悉。   还是宣伽蓝先打招呼,“阿扇。”   “娄观天到底什么时候送我去见余不焕那老不死啊?”   游扶泠:……   一开口就是内味。 第140章   宣伽蓝是医院的高级客户,每天呼吸都t花不少钱,可见在这个世界功成名就,财富自由过头。   明明是个精神的老太太,却热衷住在医院,对外宣称命不久矣。   游扶泠上次和她沟通不算愉快,满脑子都是自己穿的居然是一本以明菁为主角的小说。   凭什么。   她从不信什么主角不主角的,自家那一堆破事放在网上,不少人还说陈美沁和热播的校园到社会爱情故事女主角一样。   爱到最后依然离婚收场,离婚还要走司法渠道。   游扶泠醒后浏览过新闻,特地把报道上父亲跪地求陈美沁不要离婚的模样截下来。   宣伽蓝的病房不像病房,像零食批发部,还给游扶泠开了一包面包嘎嘣脆,“试试,新出的。”   这东西硌牙,还很年轻的游扶泠都觉得牙齿危险,七旬老太咬得轻松,还笑着问:“你说天极道院沦陷了?”   “余不焕真是没用,还是要娄观天来救。”   “哦,不是娄观天,是你家款款。”   游扶泠很少叫丁衔笛的小名,比起阿扇,这种叠字太过柔软,听的人不会不自在。   不过这名取得很好,不大不小的,听起来也符合丁衔笛那张过分闪亮的脸。   “宣……”游扶泠斟酌半天,还是和其他人一样喊宣伽蓝,“宣老师,你连我们的上辈子都知道吗?”   宣伽蓝头发花白,综合来说,她这张脸已经比同龄人显年轻多了,皮肤还没到皱巴巴的地步。   说话的口吻和精神气又很减龄,像五十出头的。   这个岁数在修真界不上不下,十五和五百听起来都好接受,五十就太平凡了。   丁衔笛之前说宣伽蓝穿书多少年来着?   新年医院也有氛围,游扶泠穿着陈美沁买给她的红色毛衣,裙子是格纹的。   她天生的冷然都被妈妈的打扮驱散了几分,并不像宣伽蓝第一次见到她那般疏离。   “我只知道你们的上辈子,上上辈子,上上上辈子就不知道了。”   七旬老太年后的电视播着探险节目,银色的长发半扎着,笑着说:“不是谁都能清楚自己的前世今生的。”   “我还不想知道呢。”游扶泠满嘴黄油味,面包干很脆,桌上摆满齁人的甜品,估计是宣伽蓝的家人送的,全是中式糕点。   “至少这个未来是可以更改的。”   或许是身穿的缘故,宣伽蓝回来之后状态依然很好,但她在那个世界活了几百年,能保持现状都算不错了。   游扶泠问:“你后悔吗?”   宣伽蓝喝了一口水,“对家人不后悔,对小鱼后悔。”   她并没有因为游扶泠的岁数把她当小孩看,这方面倒是很诚恳,“我辜负了她。”   游扶泠:“那……”   宣伽蓝似乎知道她想问什么,“重来多少次,我都会做一样的选择。”   “我的妈妈在这里,我想陪着她。”   “余不焕在那个世界也有牵挂,我们注定没办法两全其美。”   游扶泠不知道怎么定义这样的行为算有情还是无情,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些什么。   “但我还有一次机会。”宣伽蓝说。   她的工作台贴满了小说的角色卡,游扶泠上次问过宣伽蓝问题,她似乎无法回答。   游扶泠猜是丁衔笛还未觉醒神骨的原因。   她还是很在意,问:“为什么明菁是主角?”   “为什么丁衔笛是暗恋她不成……手段恶劣的恶毒配角?”   她的在意明显带着私人恩怨。   哪怕在那个世界轮回转世,历经种种,游扶泠依然介怀。   宣伽蓝笑了,“你以为我没写过其他视角吗?”   她指了指柜子里一叠的文件夹,标志着日期,“都失败了。”   游扶泠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废稿,过了一会,问:“你的笔很不一样。”   “神笔当然不一样,”宣伽蓝穿越之前是个准大学生,也不太会写东西,“太勉强我了。”   她没有见过丁衔笛,印象来自娄观天,“那时候她说我怎么写,那边世界就会变成什么样。”   “我还以为是瞎说。”   “娄观天很爱看故事,桑婵的徒弟里,老大最本分,老小最老实,剩下的都是混账。”   对宣伽蓝来说,那是很多年前的记忆了。   她年纪很大了,眼睛却很清澈,“娄观天混迹茶坊酒肆,就爱听乱七八糟的故事。”   “她那死样子哪里像天上人,下来更像老鼠掉进米缸,不要太快活。”   白发的老人看着坐在对面垂首默默听的女孩,“你那时候不是在她身上吗?”   “一年到头好像不怎么醒。”   游扶泠没什么深刻的印象,摇了摇头,问:“所以碎骨天溪之后,就是你写的?”   “可是你没见过明菁,也不会知道丁衔笛转生,更不会……”   宣伽蓝又往嘴里塞了一块面包干,“如果事情已经发生过一次、二次、很多次呢?”   书中的世界观融合现代,天都的风貌很像现代,却又像是更远的未来。   游扶泠也忘不了在飞舟上看到的天都盛景。   她错愕地抬眼,“你的意思是……”   “我重写了二百七十二次,那个世界便从碎骨天溪之战为起点,循环往复。”   “等到你们终于在这个世界重生,再穿进去,才算彻底完成任务。”   宣伽蓝揉了揉太阳穴,往后一靠,实在没什么刻板印象里老人家该有的注意磕碰。   盘着的长发垂下,依稀有几分一代宗师的风姿。   若是她和余不焕一起老去,或许也是一对眷侣。   游扶泠错愕地问:“我和丁衔笛在这个世界也循环过吗?”   宣伽蓝摇头,“这个世界不归她管。”   她似乎心知肚明,眼神扫过游扶泠的心口,像是确认什么。   游扶泠:“那我们的关系……她说当初送你回来,有卷进遗憾。”   宣伽蓝:“好比这个世界是个正在制作的面包,丁衔笛不过在上面撒了面包糠,并不影响整体的制作。”   “那为什么一开始不写她是主角?”游扶泠又问。   “她担心灵脉损毁天尊依然能监视那个世界,天绝和地尽成了遮掩的存在。”   宣伽蓝抽出文件夹里的资料,年代久远,似乎是她刚穿回来记下的,和娄观天的对话关键词。   铅笔稿并不整齐,圈出来的关键词除了天绝、地尽,还有练翅阁和隐天司,后面括号了娄观天和宣伽蓝的名字,天极道院后面的余不焕三个字被涂黑,不知道宣伽蓝想了什么,又重新写上了。   “她怕计划失败,那个世界会彻底毁灭,给你留了一线生机。”   宣伽蓝是真正的方外之人,让娄观天看到了可能性,也窥见了天尊之外的新世界。   “但她又怕你在这个世界太寂寞,剥出几分神魂陪你。”   “真是……”宣伽蓝翻了翻自己的草稿,“但管不了投胎成什么样就是了。”   她也头痛,“若不是算到这个世界的公玉禄给了我提醒,我也不知道你俩叫什么。”   游扶泠:“什么?”   宣伽蓝又从架子上抽出一本,上面记着公玉禄写的箴言,小老太太说话一点都不老。   “这喷不了,真玄学,用我们这的话说,公玉禄真的能和宇宙对话。”   七十岁一口烤瓷牙的老太太说话比年轻人还爱整活,游扶泠忽然觉得她虽然辜负了余不焕,但和首座倒是越来越像了。   “桑婵能捡到这孩子算她命好,我看公玉禄更像神仙。”   “不过桑婵也不是清冷仙尊,敦厚种田系仙尊和她开心眼的瞎子大徒弟……”   宣伽蓝嘀嘀咕咕,把文件夹推给游扶泠,上面的关键词就有时间和名字,方位,姓什么。   丁姓和游姓都算出来了。   只是名字没有那么精准,只能说拼音一样。   游扶灵和游扶泠的区别。   丁衔笛和丁弦笛的区别。   这点偏差值在跨越时空的谋算里不值一提,游扶泠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宣伽蓝给她开了一瓶她觉得小孩会喜欢的香蕉牛奶,“是不是很震惊?”   “十八年前,你们出生的时候我正好在这家医院做手术。”   宣伽蓝穿进去做了几百年的修士,穿回来是少了十年的倒霉鬼。   但十年青春与那段经历相比不值一提,她换了专业,却没忘记丁衔笛的托付,醒来第一时间记下嘱咐。   “当时我真的……”七旬老太捧着脸,“鸡皮疙瘩哗啦啦。”   游扶泠:“所以你是我们出生后才开始写稿子的?”   宣伽蓝:“是啊,你家款款还是娄观天的时候叮嘱我的。”   她给文件夹翻页,“上面也写了。”   这些纸早就泛黄,宣伽蓝没有告诉游扶泠自己刚穿回来像个疯子,至今业内还有她得过癔症的传闻。   没人能比她更懂镜花水月的寂寞。   还好公玉禄没有算错,娄观天的谋算也如她所愿。   “你抓周的那把扇子t还是我送的,”宣伽蓝打量着眼前苍白面庞的漂亮女孩,想起余不焕说她要去桑婵家里偷孩子,又笑了笑,“四舍五入,你的小名也有我的因果。”   游扶泠:“所以这十八年,你一直在用神骨写……那个世界?”   她皱着眉,“可我还是不懂,为什么是明菁,她从在万年前出现过吧?”   “还是你能通过神骨,和练翅阁的她联络?”   宣伽蓝摇头,“有这个功能,我早就联系上小鱼了。”   游扶泠不喝香蕉牛奶,她爱甜,身体却不允许,习惯选择没有味道的水,听宣伽蓝说话。   “明菁一开始不是主角。”   “第一次我当然用丁衔笛的名字写,不做天绝,也不做地尽,你知道的,这两种特殊体质的人,是娄观天以防万一的靶子。”   “那你重写后,练翅阁的阁主,也会从头开始吗?”游扶泠问。   “会。”宣伽蓝又翻了页,“一道残魂,里面只有指令,款款应该和你说过。”   她很笃定,游扶泠问:“为什么你会觉得她告诉我了?”   长辈笑了笑,“你们是什么关系?知无不言是最基础的吧?”   游扶泠:“那你和首座呢?”   宣伽蓝苦笑道:“做不到。”   她似乎不想提这样悲伤的话题,继续说:“第一次当然失败了,修炼天才丁衔笛扛不过天雷,死于升阶。”   游扶泠:“这是意外?”   宣伽蓝摇头:“算是,她的魂魄不全,天赋很高也无法修炼到极致。”   “那我呢?”游扶泠问。   宣伽蓝:“你只是一根骨头,魂魄在这个世界。”   她叹了口气:“所以一开始没打算让你变成人。”   “毕竟她最初的构想,是你在新世界生活。”   “她承担因果,也想解决魔族的问题。”   游扶泠:“那失败是理所当然的,我也在这段因果里。”   “是啊,”宣伽蓝叹了口气,“你果然聪明,所以我又写了很多次,用这里的话说,算重开好几回吧。”   游扶泠:“那你怎么知道失败的呢?不都是你自己设定的?”   病房外有医护经过,玻璃窗里的少女目光安静,随便一眼都赏心悦目。   “哪有这么随便的事,我开个头,有了设定,那边世界发展,通过神骨告诉我答案。”   “失败。”   “失败和失败。”   “老娘当年好歹在事业巅峰,结果这方面什么都失败。”   宣伽蓝叹了口气,又剥开橘子,“所以我又把之前的失败全部整理了一遍,发现无论几次,都会出现几个同样的人。”   “三宗、三大修真世家和矿气行是固定设定,总有人一直出现在这轮回中。”   “我发现了明菁。”   “第一次,她死在执行任务,连成为主君的资格都没有。”   “第二次,她死在前往本家的路上,同门搏斗。”   “……”   “后来我想,那如果丁衔笛不是主人公呢。”   “如果一开始她就是个不重要的人呢?”   如果游扶泠不见过那个世界,或许也觉得宣伽蓝写东西写到走火入魔,彻底疯了。   不过要结合公玉禄的箴言和提到的契机,又要那个世界的构架写进去,确实很麻烦。   “不过机关算尽,我也没想到你也会去。”   “公玉禄也没算到你在这里身体也那么弱。”   活了很多年的老太太心态很好,“所以已知的未来也不一定会实现。”   她又开了一瓶蜜瓜牛奶自己喝,眯着眼看外头的雪堆,“大方向还是对的,我也算完成任务了。”   没想到眼前的人冥顽不灵,“那要是我没穿进去,丁衔笛真的会被下药,和明菁在一起吗?”   这样的计较都显得可爱,宣伽蓝笑了笑:“你们不是都穿进去了吗?”   游扶泠:“我又不在故事里,连名字都没有。”   她也在意网上的评论,作为恶毒女配死去的丁衔笛也有人喜欢。   居然还有人因为书中丁衔笛死前的深情而动容,说要给她完整的一生,太可恶了。   丁衔笛无论是书里书外,都必须是我的。   游扶泠从前不在意虚名,此刻眼神固执,非要讨个说法。   宣伽蓝被她的赌气逗笑了,“穿进去的丁衔笛当然不会和明菁在一起,她只要离开道院就算开启主线任务了。”   游扶泠还要问:“为什么不会?”   宣伽蓝终于明白为什么丁衔笛那么痛苦了,她猛吸一口牛奶,“这要问我?”   “你们妈妈都说你们背着家里偷偷恋爱!”   “她肯定会为了你守身如玉啊!” 第141章   病房窗外可以看到新年还未化开的积雪,和陈美沁一起开完移植心脏手术会议的丁获和对方一起走。   她们路过宣伽蓝的病房,看黑色长发的女孩认真地看着对面满头银白发的作家。   陈美沁:“以前也没感觉我家阿扇爱看小说啊,最近总问宣老师。”   丁获:“我家那只爱看,出事还在看。”   陈美沁:“姐姐你看了吗?”   这本小说连载多年,设定放在现在也不算新颖,但明菁是毋庸置疑的主角。   最近衍生出了很多配角的二次创作,也有粉丝抽丝剥茧,挖出了作者给明菁藏起来的cp.   “看了,”丁获有些无奈,“我们丁衔笛怎么可能干得出那样的事呢。”   她又有些好笑,“她肯定是因为这种桥段才去看的。”   陈美沁也看过那段,她笑了笑,“可我看过宣老师的采访,说最开始是以丁衔笛为主角写的。”   丁获太了解丁衔笛了,她就喜欢不走寻常路,或许还嫌弃做主角太累,还不如做个恶毒配角,享受恣意妄为的人生。   但这样的人反而最难恣意妄为。   “那样她肯定不看了,”女人有些无奈,“小朋友,很叛逆的。”   陈美沁:“叛逆好,小孩就是要会闹爱玩。”   病房里的宣伽蓝往游扶泠怀里塞了不少吃的,不爱吃零食的少女皱眉。   丁获不太喜欢这个视角,很像偷窥,明明她是医院的主人。   但陈美沁很喜欢从不同角度观察小孩,笑得很开心,“阿扇就是需要有人和她唱反调。”   “可我做不到。”   做妈妈的很苦恼,“我的宝贝太可爱了,我总想顺着她。”   虽然丁衔笛也是自己生的宝贝,丁获实在说不出这么肉麻的话。   她的沉默令陈美沁惶恐,忆起自己的女儿即将换上对方女儿的心,又无措地道歉,一个大鞠躬差点撞飞丁获。   里面的游扶泠听到动静,看了过去。   宣伽蓝遥控开门,两个人都看见差点跪下的陈美沁和不知所措的丁获。   七旬老太发出了和首座一样的哦豁,“你俩的妈妈也要拜堂啊?”   游扶泠紧握拳头,心想:老而不死是为贼。   宣伽蓝和首座结为道侣根本不是天作之合,是两败俱伤吧。   门又缓缓关上,游扶泠问:“那你们计划的最后,是放出魔族,平衡世界上下么?”   宣伽蓝点头。   游扶泠问:“那我呢?”   宣伽蓝挤了挤眼,颇有几分余不焕的猥琐:“那还有用说,你是她的骨头,当然是去她的身体里了。”   游扶泠:“那我要怎么回去?”   “你才回来几天,别浪费她给你的机会。”   游扶泠:“我怕她出轨。”   宣伽蓝:……   游扶泠:“你不怕首座有旁人吗?重开那么多次?明菁都从必死无疑变成有人相爱,那……”   “我告诉你。”七旬老太也有软肋。   游扶泠哼了一声:“这还差不多。”   *   “你在干什么?”外边雨下个不停,青川调已经打听到下一次进山的冥婚队伍时间了,正等着新娘进棺材。   这几日丁衔笛雷打不动每日写一封信,让茶铺的小姑娘阿木帮她转交给机械鸟。   机械仙鹤是修真界常用的工具,凡间也有达官显贵喜欢用。   虽体型庞大,但速度极快,加钱还能更快。   “写信啊。”丁衔笛沾了沾金墨,在右下角划了个桃心。   青川调眼睛一抽,“什么时候了还写信,你快去换衣服!”   升职后的前辈不像从前幽怨,或许也有待遇提升的缘故,找人做事也不拖拖拉拉。   丁衔笛猜青川调想早点完事领奖金。   “是是是。”丁衔笛吹了吹金墨,把信笺一卷,“阿木,拜托啦。”   外头雨水连绵不绝,冬雨泥泞山路,丁衔笛每日给倦元嘉汇报进度。   明家主君失踪,本家乱成一团,倦元嘉是明菁的道侣,在明家内斗中整肃了明家。   “好。”站在一旁的小姑娘接过信筒。   青川调看她几日都跟在丁衔笛身边,问:“你那个抠门的爷爷不用你陪着了?”   阿木高兴道:“真人t姐姐把我买下了。”   青川调冲屏风后换衣的丁衔笛喊:“你道侣知道吗?”   “在信里都说了。”丁衔笛的声音混着衣袍摩擦的声音。   “都有须臾镜了还要写信,”青川调啧了一声,转身往外走,“老土。”   话音刚落,一股从天而降的气流差点把她掀飞。   一只重型机械仙鹤落地,绕过青川调,熟练地叼走阿木手上的矿石和信筒,展翅飞走了。   机械仙鹤看着庞大,鸟喙叨人却不疼,阿木很喜欢这样的交易方式,看了半晌,问站在外头等丁衔笛的女人,“真人,天都有很多这样的鸟吗?”   惨遭机械化的雪貂从青川调的怀里弹出来,女人给它吃了几颗矿石改造的小零嘴,“不止鸟,种类可多。”   一阵鹤唳从远处传来,方才飞走的机械仙鹤似乎是负责专送的,这一队气势更强一些,站在祠堂外的围墙上,在雨水中有些渗人。   阿木又问:“你见过真人姐姐的道侣吗?”   到底还是小孩子,她话很多,这几日跟着修士们,眼神止不住好奇。   青川调不喜欢孩子,救下小杪也不过是顺手。   据阿木说她带走小杪后,村里马上换了新的新娘送往大山深处。   隐天司不信山神,知道那深山或许有邪修或者妖物。   任职多年,她也清楚有些事需要置身事外,一瞬的恻隐,多年后还是要过来收烂摊子。   她望着雨幕叹了口气,“她的道侣?是个病秧子,但凶得很。”   阿木又问:“成为天阶道侣就会永不分离吗?”   茶摊来往的修士很多,小孩耳濡目染,知道得也挺多。   天极道院广收修真人士,但也不会要这种没入门的小孩。   多半是宗门捡人或是散修收徒,多少要入门才有资格报名。   如今道院破败,弟子四散,首座失踪,风雨飘摇之际,修士自身难保的多,哪有空顾忌旁的。   “飞升也算分离,死去也算分离。”   一身隐天司道袍的修士看了眼孩子,阿木眼神憧憬,青川调问:“怎么忽然问起她的道侣?”   阿木:“真人姐姐每日写信,连我往她茶水里加了多少糖都事无巨细。”   还没十岁的小姑娘眼神在昏沉的天气也明亮,青川调笑了笑,“那是她那道侣脾气不好,从前我与她们同行,丁衔笛不过多看了眼路边妇人头上的珠子,都要被追问半天。”   阿木:“那也太凶了,不会吵架吗?”   这事青川调想起来都好笑,她冰凉的机械手指点了点戳出脑袋雪貂,“吵啊,有些人感情越吵越好。”   小孩不明白,“可是我阿娘和阿爹吵完就分开了。”   她和小杪是被丢下的,母亲在雨夜离开,父亲来年春天病故。   姐姐生病卧榻,又被爷爷卖给了村长顶替名额。   丁衔笛很好亲近,但阿木更喜欢站在青川调身边。   她不知道对方到底长什么样,对方的半张面具像是镶在脸上的,和血肉融为一体。   小杪说恩人很好。   但青川调让阿木喊她姨,说自己一把年纪,可修真者容颜不老,阿木觉得她不过是成熟很多的姐姐而已。   “修士也有吵完分开的,道侣和凡人成婚一样,甚至和离得更快。”   里头的丁衔笛穿件衣服也慢慢吞吞,青川调不耐烦地转头,发现矮个的小孩还在看她,不知道在想什么。   “你有道侣吗?”阿木问。   “没有。”青川调内置在掌心的须臾镜亮起,竟然是这里十万重山的动态地图。   “那你为什么不做新娘呢?”阿木好奇地问,“真人姐姐每天写信,有一大半在抱怨你。”   青川调哼了一声,“我不病弱,也不是妙龄。”   看丁衔笛要出来了,她幽幽地叹了口气,“这位修为高深,危险关头还能活下来。”   “哪有你这样推卸责任的,”丁衔笛换了一身衣服,比起喜服,这一身更像是祭服,她依然是那张麻子脸,青川调愣是看顺眼了,“敷粉都遮不住的你的麻子?”   丁衔笛:“我这样都能和美若天仙的道侣相好,里边的妖物别太不识好歹。”   青川调:……   阿木被她逗笑了,更好奇丁衔笛的道侣是什么模样,“真的美若天仙吗?”   丁衔笛颔首,青川调毫不留情戳破她前日的谎言,“你还说她回宗门了,结果躺在天都?”   青川调也不是不知道游扶泠什么性子,怀疑丁衔笛做了什么,“你莫不是孤身犯险?”   “那若是遇见危险,道侣印感应,小心她……”   “所以要靠前辈你啊。”丁衔笛拍了拍裙摆上的灰尘,祭品新娘的布料都做工粗糙,情信比不得松信,她又录了几颗,看得青川调只抽眼皮。   “别贫了,快入棺。”青川调道。   丁衔笛没忍住笑,“入棺?”   棺材板盖上,她人还在抽抽,扮作抬棺人的青川调忍无可忍,拍了拍棺材板,“别笑了。”   丁衔笛灵气收敛,闲得无聊,后悔没在情信上多写一句世界上最浪漫的事应该是和你一起躺棺材。   都一起死过好几回了。   好像也不用棺材。   *   青无楼的上房,丁衔笛让机械仙鹤送的情信几乎堆满了桌案。   游扶泠醒来的时候正好是黄昏,梅池正好玩回来等着上班,进来例行记录二师姐道侣的生存状况。   躺床的病美人忽然睁开眼,梅池吓了一跳。   游扶泠撑着身体坐起,梅池急忙去扶她,“你醒了?”   “身体如何?”   “要不要叫个医修给你看看?”   “要喝水吗?”   被丁衔笛委托照看游扶泠的巴蛇还在呼呼大睡,梅池把它摔在地上,这条丑蛇还在梦里,“大胆!尔等凡人竟敢招惹上古凶兽!疼疼疼!”   游扶泠捂着心口,脸色苍白得像纸,梅池小心翼翼地问:“你胸口痛?”   这间她们住过的上房已经有了生活的痕迹,游扶泠的药匣摆在一旁,上头贴着丁衔笛写的自动检索符箓。   梅池急急忙忙写疼,游扶泠攥住她的手,正要开口,梅池就说:“二师姐去救明菁了,你不要吃醋,是倦倦拜托的。”   游扶泠的善妒人尽皆知,梅池也不是讨厌,偶尔觉得这也算二师姐纵容的。   饵人天生愚钝,但偶尔也会灵光一现。   丁衔笛就像海边滑不溜秋的鱼,抓也宛如风扫过掌心,她还黏答答流人一手。   “救出来了吗?”游扶泠问。   梅池都做好接受游扶泠阴阳怪气的准备了,过了半晌才摇头,“没有。”   虽须臾镜还有联络,丁衔笛明显不希望梅池担心,没有多言。   梅池指了指桌案上一样的信筒,“都是二师姐寄给你的。”   “对了,你昏迷的这些天,炼天宗的人有来天都找过你。”   “她们说季师姐在宗门被排挤,炼天宗并不服她,十日后会凭真本事见真章。”   梅池说完去找医修了,游扶泠的手摁在心口,似乎还有换心手术的痛楚。   巴蛇乐颠颠地喊了声阿扇,游扶泠指了指桌案,“把那些拿过来。”   「阿扇,今天还没醒吧?那边天气如何?有没有见到宣前辈?我和你说……」   「这地方的茶很难喝,有个小妹妹,不是你想的那种妹妹……」   「棺啊,我要去冥婚了,这地方的结界诡异,好像小时候看的千慕大三角迷航,飞舟失灵,修士也……」   「重开我也很多不知道,还是做人好啊,你说我们……」   好多废话。   又有很多情话。   信笺每一句收尾都不同。   偶尔是金漆墨的桃心,偶尔是一个动物的爪印,或许是青川调的雪貂被借来盖章了。   要么是茶叶梗,或是本地的油灯灯芯。   这些图样后面跟着的那句话一模一样。   普通至极,也可以算百无聊赖,却令游扶泠心头颤动。   不过是——   我很想你。   “有病,这才几天,不知道的还以为过了几百年。” 第142章   “真的要走吗?”梅池清楚游扶泠的性格,说黏人很恶心,或许游扶泠本人都不会承认,但她在梅池眼里就是舍不得和二师姐分开一天的那种人。   游扶泠道:“要走。”   梅池:“好吧。”   她还真的不拦了,指了指桌上的丹药,“你要吃掉这些。”   医修是青无楼的,背后估计是隐天司,游扶泠没有多问。   对方似乎也清楚游扶泠体质特殊,只是检查了室内的丹药,确认无误后开了医嘱。   游扶泠面前的须臾镜亮着,一行行的信息密密麻麻,饵人晕字,懒得看。   “你不拦我?”游扶泠也有些不解,“丁衔笛说的t?”   梅池嚼着柿饼颔首,窗外大雪飞纷。   照洲天寒地冻,天都也如此,这还是她们这些年遇到的第一场暴雪。   游扶泠喝着药汤,余光瞥见窗外扫雪机械灵宠,再次和梅池确认了时间。   梅池:“没有过去几年,不到一个月。”   “二师姐说你醒来定是会找她的,让我在你昏睡的时候看好你便是。”   其他的不用梅池说,丁衔笛在须臾镜中也交代过了。   倦元嘉虽是土著,深谙发邮件的抄送原理,给丁衔笛发消息,还会给游扶泠准备一份,方便她了解始末。   无数须臾镜信息浮在游扶泠眼前,她发现季町给的师尊消失地图与明菁消失的地界是一样的。   她眉头紧锁,梅池捧着脸和巴蛇聊天,“小花,你到时候做我和阿祖成婚的花蛇好不好?”   巴蛇吐着蛇信反驳:“我不是花蛇。”   这些时日梅池与练何夕关系突飞猛进,或许也有她身上的外袍勾连对方记忆的缘故。   巴蛇每日见梅池,饵人都眉飞色舞,这都快筹备婚事了。   游扶泠与倦元嘉互通了信息,得知丁衔笛也失去了消息,有几分焦灼。   情信也断在十之前。   “你若再失去踪迹,恐怕季师姐也焦头烂额。”   从炼天宗赶来寻游扶泠的门人还在青无楼等着她回程,望这位前宗主最得意的弟子出手相助。   倦元嘉也看出了游扶泠的分身乏术,又道:“你不能再冒险了,我……”   梅池一直坐边上听,她唔了一声,“那我也一块去得了。”   她之前便想和丁衔笛过去,但二师姐说她和祖今夕的关系也很重要,饵人才打消了这个念头。   “二师姐是做冥婚新娘进去的,那地方隔绝灵力,”梅池声音含糊,“那我和阿祖就是最好的人选啊。”   “我修为低微,身体结实,阿祖现在是机械修士,没了灵力还有破铜烂铁的身体。”   梅池摆了摆手指,“我做新娘躺进去,她在外头抬我的棺材。”   “不过青川前辈和阿祖构造差不多,怎会连她都失去踪迹。”   梅池捞起巴蛇,看向眼前的游扶泠和影灵画面里的倦元嘉,“让我去吧。”   “只要一口气在,大不了去练翅阁做个身体,没什么好担心的。”   倦元嘉严重怀疑她被现在的祖师姐洗脑了,但她……   满头插毛的修士叹了口气。   梅池又朝游扶泠眨眼,“我本来就是为了找阿祖才来的,现在找到了,不能跟着你?”   “哦,差点忘了你讨厌我,想和我分家。”   倦元嘉听她俩拌嘴都算难得的放松。   她一身华服难掩憔悴,明菁一家失去行踪,外边又群狼环伺,明家残党不服她的规整,倦元嘉赶尽杀绝,违抗者都被她杀了。   游扶泠:“你说吧,我会尽力的。”   倦元嘉:“你的身体……”   她也犹豫,她们都清楚游扶泠的状况,再厚脸皮也不好让朋友豁出去。   “无碍,天塌下来丁衔笛会解决的。”   游扶泠在原世界连心都如丁衔笛所愿换了,总算明白这个人隐藏在笑脸之下的掌控欲。   这种被掌控的感觉很微妙,一方面迎合了游扶泠畸形的想法,另一方面则加速了游扶泠的担忧。   这是一场豪赌。   倦元嘉啧了一声,心知肚明,“我还以为她没那么无所不能呢。”   她听过丁衔笛的说辞,不过前世今生,丁衔笛一路走来也不容易,“我还是不放心。”   游扶泠以为她不相信丁衔笛的能力。   没想到倦元嘉说:“你写一封信,说你是自愿的。”   游扶泠:……   游扶泠第一次写保证书,心情的不好持续到飞舟渡口。   路上翘班的练何夕与梅池一块,梅池知道她忘记了从前,每天都要说之前道院的事。   看游扶泠冷脸,又低声说:“她就是这样的,我二师姐不在对谁都爱答不理。”   “不过对我二师姐也爱答不理的。”   天都繁华,进出都需要盘查,游扶泠她们经过的时候正好看到隐天司的修士正驱赶企图混进来的凡人。   “凡人不许进入天都!”   “我改造过的!真人你看看我的手!一根指头。”   “这是木头,也算改造?”   “你们不要推我!我真的进去有事!”一个灰头土脸的小孩被挤得苦不堪言,“真的!”   “什么真的!这里每个人都说有事!”   “小丫头别来这里凑热闹。”   “你们都没有修为,筑基都算不上就是凡人,有师门凭证也没用,天都不认这些!”   ……   梅池和练何夕站在一块,唉了一声,“想进天都的人越来越多了。”   天都严进宽出,她们这边倒是没什么问题,游扶泠移开视线,人群中推搡,那孩子撞到了她们。   阿木哎哟一声,以为自己撞到了柱子,抬眼看,入目的就是漆黑的面具,一双幽蓝的眼眸。   “鬼啊!”   她急忙后退,另一只手力大无穷,箍得她动弹不得,“小妹妹,她才不是鬼,是我的娘子。”   阿木:……   天都的人口味都这么重的么?   梅池松开手,眼看戴着破帽子的小孩要溜走,一道蓝色的灵力缠住她,把她捆到了游扶泠面前。   她们已经出了天都,边上全是巡检的队伍,练何夕一身练翅阁打扮,没人会招惹她。   游扶泠戴上了新的面纱,遮住过分惹眼的面容,手指虚空一点,那女孩怀里的须臾镜就掉了出来。   梅池咦了一声,“凡人也能用须臾镜?”   卷发的藏骨塔主司扫过编号,“捡的还是偷的?”   “你才偷的!”阿木气得鼓起了脸,她衣衫褴褛,从除州过来花了十多日,就是为了投奔姐姐。   奈何须臾镜的主人失踪,镜子也无法唤醒,她才想来天都碰碰运气,“我姐姐是天都的人,我来找她。”   游扶泠手指抚过遮面须臾镜后边的刻纹,丁衔笛一点风雅意思都没有,刻的颜文字。   “你是阿木?”   落魄得宛如乞丐的小孩陡然转头,帽子都掉在地上,梅池看她寒碜的打扮,还有腰上明显不配套的铜钱纹腰带,“二师姐什么时候有孩子了?”   她说完便挡在阿木身前,似乎怕游扶泠不由分说动手。   戴着面纱的女修方才出手,如今身上毫无灵力流转,似乎彻底靠丹药压住了。   “丁衔笛和青川前辈都失踪了?”   她声音冷然但很虚弱,哪怕遮着面纱,也能符合丁衔笛吹嘘的美若天仙。   阿木钻出梅池的保护区,哇地冲向游扶泠,抱住对方的胳膊:“你是真人姐姐的道侣!我终于找到你了。”   梅池紧张地攥住练何夕的袖摆,似乎怕游扶泠爆发。   她太清楚游扶泠的难搞了,之前还嫌弃自己吃相难看,企图把梅池丢掉。   这孩子脏不拉几,也不知道一路经历了什么,污泥干了一缕缕,还蹭到了法修整洁的衣裙。   游扶泠却像没事一般,微微拂袖,清洁咒落下,孩子也不脏了,她身上也干净了。   阿木哇了一声,抬起的眼睛亮晶晶的,“难怪真人姐姐说你很温柔。”   梅池低声对练何夕说:“我二师姐眼神不好。”   她凑得太近,机械修士不太习惯,微微躲闪,却被抱住了胳膊,不得不听饵人絮叨。   重新戴上面纱的游扶泠看不出神色,问:“你来天都找我?那你方才说的姐姐又是何人?”   阿木:“我姐姐在练翅阁上工,她叫小杪。”   “小杪?我认识啊,卖须臾镜的。”梅池接话,又给练何夕介绍,“就是上次……”   游扶泠:“丁衔笛出什么事了?”   不远处便是飞舟渡口,轰鸣声由近及远,也有人转换小型飞舟冲进天都,哪怕凡人小孩也见过这些天上飞的大船,依然看花了眼。   “十日前,真人姐姐……”   游扶泠就是去找丁衔笛的,几人前往飞舟渡口的酒楼听了小朋友的一番话。   梅池明明是修士,还能吃掉一只鸡,三个大人坐在一起,游扶泠居然是最正常的。   游扶泠听了前因后果:“她们没有告诉你若是出不来要干什么么?”   阿木结果游扶泠递过来的茶水,鼓着脸道:“隐天司的姨姨说她失踪会有增援。”   游扶泠:“你的真人姐姐呢?”   阿木想了想:“她没说自己会出不来,只说不会出事的。”   阿木在兴昆河洞长大,太清楚那山山谷谷的可怕,村里的传说也都是山会吃人。   这些年也坠毁过无数飞舟。   她咬着唇道:“我很担心,又等了几日,没等到隐天司的人过来,就想着来找姐姐。”   梅池:“但忘了须臾镜不是凡人能用的是么?”   “还好遇见我们了。”t   她还是很纳闷:“二师姐怎么会一点后手都没有?”   梅池的吃相容易把难吃的东西都渲成什么绝世好味,靠矿液生存的机械修士也有些好奇,看得认真。   阿木看了眼手上的烧鸡,心想天上的东西也没这么好吃啊,难道是修士专供吗?   练何夕和游扶泠不熟,全靠梅池的转述,“或许她是你二师姐的后手。”   梅池囫囵擦了擦嘴,看向把玩着丁衔笛须臾镜的游扶泠,“可是二师姐明明想让……”   她看见了游扶泠眉心隐隐闪烁的道侣印。   “哦,你们是天阶道侣。”   当年在道院游扶泠也是从天而降,梅池唉了一声,“真好。”   阿木本想与她们同行,但游扶泠拒绝了。   练何夕叫来了练翅阁的翅卫,把还是凡人的阿木送了天都。   梅池问:“凡人不是不能进去吗?”   练何夕:“可以算探亲。”   飞舟穿过云层,地下万山覆雪,游扶泠面前漂着动态地图,倦元嘉也给了丁衔笛一份,上面闪烁的红点正是丁衔笛消失的地点。   她向来不在意其他人的生活,这会忽然接了一句:“这是高层的权力吗?”   梅池哼声道,“又阴阳怪气。”   游扶泠找到了和丁衔笛在道院藏书阁看到的那一卷《九州杂记》。   当年的条件已经实现了大半,丁衔笛在天都之时也去过隐天司,结合宣伽蓝在现代说的,隐天司副门主会继承代代相传的记忆,游扶泠很难不去想丁衔笛要用祝由鼎做什么。   当初是桑婵熔炼凡人才开启倒悬阵法,丁衔笛想要两全,又要献祭谁呢。   游扶泠问练何夕,“你见过阁主?”   飞舟不大,梅池出门还带不少吃的,巴蛇和她在吃的方面合得来,果子都可以掰成两半。   自称上古凶兽的蛇类不吃荤腥,梅池偶尔也会嫌弃它不识好歹。   饵人和巴蛇搏斗,练何夕坐在一旁。   她出门后面具摘下,一张脸太陌生,游扶泠也不适应。   “你想问什么?”深海般幽蓝的眼眸总是不由自主被梅池吸引,看向从地板这头滚到那头的饵人。   “你应该知道我想问什么。”游扶泠听梅池和练何夕提过从前,也包括自己被阁主带走的事。   “阁主不曾开口。”练何夕问,“你们都觉得我是祖今夕,应当知晓我被改造时并无意识。”   游扶泠:“那你承认你是祖今夕么?”   她平日冷冷淡淡,和梅池关系肉眼可见不好,练何夕却还记得那日她把梅池拉到身后,巴蛇化为长剑几乎要把自己砍了的情形。   怪异的感情。   似乎是以那位剑修为中心形成的漩涡。   鲟师没事就爱到藏骨塔翻找材料,会和练何夕唠嗑,说你知道丁衔笛多有名吗?   我家小荞之前和她决斗好几次,差点被她砍废了,她居然还能死心塌地给丁衔笛做事。   一个敢做一个敢相信,真是厉害。   练何夕没怎么见过司寇荞,机械音修在天都修琵琶,偶尔参与机械师的机械音乐会。   红浪那边也有人起舞重金邀请司寇荞前去合奏。   这样的人从前也有被恨意淋头的时候,据鲟师抱怨,如今还未消,也离开天都了。   或许她们这辈子都不会再见。   练何夕也不是纯机械,维持矿石之心运转的是她的内丹。   练翅阁大部分的半机械修士都是人类,她又不同。   她无法否认,梅池还在和巴蛇打架,老妖怪尖牙锋利,饵人皮糙肉厚,打了个寂寞。   一个骂对方罪人,一个骂对方顽蛇,扒拉着彼此的嘴巴不放手。   “我……”   她的袖摆和衣摆爬满蝶纹,练翅阁似乎靠蝶纹彰显身份和级别。   那位阁主衣诀却只有一只。   “不一定是她。”练何夕道。   游扶泠没有质问,丁衔笛不在,她好像承担了一部分丁衔笛的责任,会像丁衔笛一样关心梅池,和梅池的感情进度。   “你恢复记忆了么?”游扶泠又问。   飞舟不大,窗户也小,雪花纷纷,此地像是从未发生过打斗。   好像所有人都凭空消失。   练何夕:“梅池说的一些,偶尔会闪过片段。”   游扶泠的关心也令她不自在,“你问这些做什么?”   戴着面纱的法修微微蹙眉,似乎也觉得恶心,侧脸看过去的睫毛纤长,气质却没有飞雪那么冷淡。   “替某人问的。”   “她很在意小师妹的幸福。”   梅池终于赢了巴蛇,她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起身,听见这句话道:“那就让我去趟棺材吧,你和二师姐都成亲几百回了,把机会让给我和阿祖好不好。”   这位藏骨塔主司不承认自己是祖今夕,也不纠正梅池的称呼了。   游扶泠笑了笑,即便隔着面纱,也略带嘲讽,梅池叉腰道:“干嘛,不可以吗?”   “那你们怎么不一起躺进去。”   出发之前,阿木详细转述了丁衔笛和青川调的作战计划。   只是冥婚队伍从前进去,抬轿人放下棺材就离开了。   她们一行全是隐天司的,不知发生了什么,一个都没出来,阿木在驿站等了两日,第三日打算自己过去,却被村长抓走了。   隐天司办事凡人当然管不了,但凡人管得了凡人。   阿木成了罪魁祸首,若不是她还不算妙龄,恐怕会成为下个月献祭的新娘。   她也告诉游扶泠下个月的新娘需要提前进山。   梅池:“我和阿祖一起躺进去?那你抬得动吗?”   “不过你确实最符合要求,妙龄病弱,实至名归。”   她成语用得越来越好,用得练何夕冷淡的面孔都有些抽搐,她问:“我们进去,你呢?”   游扶泠的须臾镜闪烁,上面有倦元嘉的消息,她派了人过来。   梅池:“你是修士啊,会被发现的。”   游扶泠:“要的就是被发现。”   她不知道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那个世界的丁衔笛不会醒来了,她不能让这个世界失去丁衔笛。   只有这边成功,才有可能实现现代世界的圆满。   抵达除州后要换车马,兴昆河洞是万山交汇之处的名字,村庄零星撒在山川河谷,她们抵达丁衔笛住过的驿站已是三日后了。   倦元嘉说派人过来,游扶泠一行人都没想到派来的是她自己。   她不像在倦家那些日子永远一身华丽的法衣,穿着一袭紫色道袍,站在飘雪的村口等着游扶泠的车辙停下。   梅池第一个跳下车,抱住倦元嘉的脖子蹦跶,“倦倦!你怎么来了!是本人吗?”   她还不忘捏对方的脸。   在道院就臭美的剑修如今是法修世家主君,依然无法阻止饵人力大无穷的摧残。   方才风雪静默的风骨荡然无存,近乎破音,“梅池,不要扯我的头冠。”   “她便是倦元嘉?”练何夕下车,蹙眉看着平日总黏自己的饵人不肯从那修士身上下来。   游扶泠撑着伞下车,巴蛇在后边叼着她的裙摆,“吃醋?”   练何夕:“没有。”   是丁衔笛早就起哄了,游扶泠没这兴趣,越过练何夕上前,问倦元嘉:“安排好了?今夜动身?”   倦元嘉扶好头冠,她从前还讲究几分世家风骨,以诚待人,如今手段狠辣,直接把人绑了。   整个村子都被倦家人控制了,雪夜里乍看灯火亮着,家家户户都有人把控。   “本是明日,山神似乎不满意上次的祭品,嫌不够病。”   祠堂刻满牌位,阿木和小杪这样的女孩出嫁前没有姓氏,也不配踏入此地。   若是送给山神,才有资格。   倦元嘉跨入祠堂,正堂放着棺材和喜服,“请。”   梅池:“我去我去!”   倦元嘉看向欢天喜地的梅池,问游扶泠:“你确定?”   她目光落在身后不吭声的黑袍女修,光下蝶纹泛着流光,像是活物。   “祖师姐?”   练何夕与她对视:“我不是。”   倦元嘉:“那你现在和梅池是什么关系?”   好像没人在意她的否认,练何夕刚想回答,那边套上喜服的饵人道:“我是她的外室。”   “什么?!”游扶泠都惊讶地看了过来。   “祖师姐……许久未见,你倒是没那么古板了哈。”倦元嘉笑了笑,她发丝与明菁的少白头似乎重合,游扶泠没问,练何夕没有记忆,也没有问,最会问问题的梅池也没有问。   她认真地看了眼改头换面的故人,“你就算重来一次,也会按照小梅池喜欢的模样长,果然不错。”   游扶泠:“什么意思?”   倦元嘉:“从前道院不少人说小梅池配不上祖师姐,也有人说祖师姐长得不好。”   梅池穿衣囫囵,练何夕过去帮忙,梅池裹上喜服,窝进t了她的怀里,抬眼看她。   明明周围是阴森的牌位,为她们准备的棺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正儿八经的成亲。   游扶泠不知道这事,倦元嘉和她站在一旁,笑说:“以梅池的个性,只会说祖师姐长得很好吧。”   戴着面纱的法修很少这么看人,她也不爱看人谈恋爱。   和丁衔笛走得近了,亲密无间带来的也是无数关心的无穷开发。   她不知道人生还有这样的时刻。   倦元嘉颔首,被梅池扯坏的玉冠上还有明菁雕的元宝,她笑了笑,“她不是说有未婚妻,所以有人又问未婚妻什么样。”   “喏,就这样的。”   “个子高高的,腿要很长,要单眼皮,鼻梁也高,皮肤不用太白,但也不能很黑。”   倦元嘉表面擅长和人打交道,并不算热心肠。   这样的趣闻莫名记得深,提起也颇为感慨,“最重的是,嘴唇很柔软,唇珠很明显。”   游扶泠都没看这么仔细,她多看了两眼,梅池还以为她要对练何夕做什么,喜服的外袍盖在机械修士的头上。   眼前陡然昏暗,一双手撑在棺材前头,练何夕无奈的声音也与从前如出一辙。   “梅池,你干什么。”   倦元嘉压低声音,像是揶揄,又像是惊叹,“游扶泠,你家道侣真够意思的。”   游扶泠抬眼,冷冷地问:“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倦元嘉像是不知道自己在拱火,“在棘州便知道了啊。”   游扶泠:“什么都知道了?”   倦元嘉不敢保证,“练翅阁阁主……我知道。”   身边的法修忽然上前,拿走梅池的喜服,梅池:“干什么啊!我要穿的。”   游扶泠:“我来穿。”   梅池:“穿了会做寡妇的,我已经是寡妇了,让我穿吧。”   练何夕:……   倦元嘉放声大笑,门外跟随她的修士面面相觑。   不放心前来的族老反而有些欣慰。   游扶泠:“我做寡妇很有经验。” 第143章   祠堂安静,倦元嘉无话可说,梅池拽着喜服不撒手,站在一旁的练何夕好奇地问:“她和你二师姐是二婚吗?”   更安静了。   很快倦元嘉噗哧一声,似乎没忍住笑,羽扇遮住脸也遮不住她因嬉笑弯起的眉眼,“二婚?”   “祖师姐你比从前好玩啊。”   梅池不知道她们前世发生了什么,也觉得这个词太可怕了,“我要穿这衣服,你不许穿。”   眼看这两个人要在此地动手,倦元嘉急忙劝架,“好了好了,游扶泠你让让梅池吧,她想穿就穿。”   游扶泠没有松手,“不吉利。”   这三个令倦元嘉错愕,她没想到对方是会在意这个的人。   法修攥着粗劣的喜服布料,这艳红在她大荒前境里出现过无数次,没有一个正常的典礼。   “梅池,你若想要与祖师姐成亲,待这些乌七八糟的事都结束,你们想在哪里办就在哪里办。”   游扶泠除了和丁衔笛吵架完全不会多说几句。   这群人能和她混在一块,活像沾了丁衔笛的光。   游扶泠也不愿意说什么软话,移开眼,烛火明灭,她眼里的真心并不动摇,“届时,大家都在一起喝酒。”   “我也可以二婚啊。”   梅池的话打碎了倦元嘉的感动,游扶泠也怒了,“你休要不识好歹!”   梅池抠走游扶泠手上的布料,美滋滋地穿上,盖上盖头,又掀开,一双圆得像珍珠的眼睛眨得刻意,“阿祖现在不是一张脸,她死过一次,我也算寡妇啊。”   倦元嘉:……   没见过争着当寡妇的,什么世道,开了眼了。   游扶泠:“你!”   一旁沉默的练何夕默默给梅池拉下盖头,倦元嘉顺势摁回游扶泠要伸出的手,“好了,马上到时辰了。”   “梅池躺在里面也好,万一有什么冲着棺材来,我们梅池外袍是法器,肉。身也是。”   梅池:“是啊,这也是我唯一的用处吧,让让我吧。”   她说得轻松,垂下的手紧紧攥着喜服,似乎也想回报大家这些年的保护,“我也想做个有用的人。”   “那你一个人进去。”游扶泠松口。   “为什么,倦倦带的人刚好抬棺啊。”梅池拉住练何夕的手,“我要和阿祖躺在棺材里。”   游扶泠忍无可忍,灵力直接把梅池送进了棺材,盖子刚盖上,这口棺材就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声音。   倦元嘉抿着唇怕自己再笑出声,过了一会才拧着脸道:“若是以前的祖师姐没多少重,现在与你一块进去,怕是我们都抬不动啊。”   梅池哐哐哐敲着棺材,“倦倦!你怎么不救我!”   倦元嘉加固了棺材,给棺材盖打开一条缝,“小梅池,恭喜你做新娘,有些事在棺材里做太伤风化,还是让祖师姐抬棺吧。”   “游扶泠在前面开道。”   梅池正要说话,练何夕又推开了缝隙。   头顶烛光的摇曳,长卷发的机械白鲨低头,“我也是这么想的。”   棺盖彻底盖上了,倦元嘉收起嬉皮笑脸,几人换上送亲的衣裳,在雪天里前往兴昆河洞的交汇处。   *   “丁衔笛,还活着吗?”   溶洞内,水声滴滴答答,青川调靠着滴水声判断时间,终于找到了挂在峭壁上一群风干尸体中的剑修。   这是一个峡谷的缝隙,大雪都落不到这里,当初队伍进河洞入口,她们便感觉到了一股强烈的怪异感。   地下的风吹过袍角,不知道哪里的声音宛如鬼哭,之前送亲的队伍说那声音渗人,你们听了肯定会跑。   当年青川调救下小杪的时候这支队伍还未到此地,路上她听到有人敲棺材便把人带走了。   据说后来村长的女儿还是送过去了。   大雪的夜晚格外安静,这样的声音更令人毛骨悚然,对隐天司的修士来说算不上什么。   她们荒部审讯罪犯,押送井箍也有的是手段。   就算青川调之前做好了修为尽失准备,准备了不少矿石和矿液,依然抵不过棺材刚放下就下落的速度。   他们留在原地,丁衔笛和棺材不知所踪。   兴昆河洞太大,几人在此地寻了几日,才找丁衔笛所在,也被这峭壁上无数尸体震慑到了。   每一具尸体都钉在崖壁上,白雪皑皑落下,清晰可见是穿心而过,似乎为了凝固心头血。   青川调方才眼前一黑,生怕丁衔笛就交代在这,她要如何和副门主交代。   这位具体什么来历她不清楚,至少是个大人物。   抛开这些原因,丁衔笛也是个适合结交的人选,青川调无论如何要把她全须全尾地带走。   “活着……”   丁衔笛一身喜服湿漉漉的,胸前戳出来的一截铁器触目惊心,碎雪落在她身上,也落在铁上,看不出血迹,似乎已经凝固了。   此地特殊,青川调用不了灵力,矿石运转的机械手和消防员工具似的,似乎想要拆掉这条铁签。   “你当时落下来就来这了?”   青川调压低了声音,“你的身手不应该啊。”   丁衔笛在别人眼里是名动九州的后起之秀,在青川调眼里是个贫嘴的死孩子,机械手微微颤抖,似乎在犹豫从何下手。   更凉的手握住她的手,丁衔笛眉头眼睫都落着雪花,“不要放我下来,这里不对劲。”   她声音有些虚弱,“你找到明菁了吗?”   青川调:“找到了,在西南方向的洞穴。”   她似乎在犹豫,丁衔笛:“她还活着。”   “是。”青川调几乎是贴在崖壁上的,雪还在下,明明此地上空是飞舟的航线,却听不到任何桨声。   除非凡间委托,隐天司不会干预这样的事,但干得出这种阴邪之事的明显是邪修,她现在还有些恶心。   “她妹妹和母亲呢……”   丁衔笛看着虚弱,说话倒是不断断续续,这根穿过她心脏淌血的长铁缠满符文,似乎要吸干她体内的活血。   边上的全是尸体,最新鲜的便是比丁衔笛早一个月送来的凡人少女,已经耗尽心力,瞪大眼极为不甘地死去了。   “她……”青川调顿了顿,“妹妹还活着,母亲已经……”   “那处……太血腥了。”   连隐天司负责刑讯的使君都这么说,丁衔笛都能想象到是什么画面了。   她点了点青川调的肩,喊了声前辈,“我道侣快来了,你去接应她。”   青川调:“什么?”   麻子脸上露出一个温软的笑,“她来救我。”   她眉心的道侣印闪闪烁烁,青川调这才恍然忆起她那是天阶道侣。   天道不存的世道,居然还有这样的眷侣。   “此地隔绝修为,她身子骨不好,你确定她是来救你的不是来给你殉葬的?”t   青川调脑子嗡嗡,死孩子三个字卡在嗓子眼,对上丁衔笛那双含笑的明亮眼眸又顿住了。   青川调:“这和……”   这地方古怪,青川调潜伏几日,那邪修倒是未发现她,也有天然的裂缝结界范围太广的缘故。   “这结界里的人想要无根水,也要心头魂……”   丁衔笛穿书过来就在藏书阁赚灵石,翻阅了不少古籍,其中不少是当年余不焕从黔迢山搬回来的。   本质上还是娄观天看过的书目,再推过去,还有一半是桑婵四处搜集的,正道的有,歪门邪道的也有。   门下弟子爱看邪道,没想到师尊就不是个正的。   这一脉就像一口狗牙,长得歪七扭八,没什么好说上梁不正下梁歪,也没资格说满门忠烈。   占尽因果,自食恶果也是常有的事。   “这人是个被废了修为的邪修,想用邪术修补灵根,重新入道。”   青川调眉头一皱,“荒谬,不如直接去练翅阁改造。”   丁衔笛扯了扯嘴角,她长发凌乱,挂在山崖上雪夜下也是干尸一员,“或许是黑鱼井的逃犯,或是隐天司通缉过的恶人。”   “这山崖……”丁衔笛心口闷痛,青川调看了也不忍心,想让她别说了,她还笑了笑,似乎很享受此刻的痛楚,“再多一个人,便可形成……”   她还未能说出什么邪修材料,顶上轰隆一声,似乎是又送来了一个新娘。   “怎么还来!”青川调的机械手化为利爪勾住崖壁,躲到某片阴影,一口棺材从高空落下,摔在地上碎裂成板。   通常这个流程,病弱的妙龄女子便已骨头尽碎,奄奄一息。   丁衔笛也算小有成就,摔碎几根骨头而已,意识还在,纯粹是装死被钉上去想搞清楚原理的。   不能用术法的地方,这修士到底想搞什么名堂。   这次摔下来的新娘比她还身体康健,哎哟一声中气十足,还有点眼熟。   丁衔笛还未细看,一只巨型蜘蛛便爬了出来,黑影落下,喷出蛛丝,把还在捡头盖的姑娘给兜住了。   对面一片峭壁也都是女尸,也不知道这位新娘是不是特别敦实,连隐在一旁的青川调都看出这玩意在喘气。   “什么东西啊,你是小花吗?”熟悉的声音在裂隙回响,丁衔笛和青川调脑中不约而同出现了同一个名字,二人默默对视一眼,沉默地看着被那蜘蛛抬走的新娘。   饵人重得能做工程质检,丁衔笛怀疑梅池去新盖好的房子走两圈如果地还是好的,才能证明质量上乘。   不到一炷香时间,她和青川调眼里的同情都快溢出来了。   是对这个搬尸蜘蛛的同情。   灵智半开的妖兽也有些茫然,为什么其他人都能轻松插进峭壁,为什么这新来的怎么都摁不进去?   梅池哎哟好几声,她狠狠扯下盖头,喂了一声,“小花!你搬我干什么,你脸上的毛……哇你怎么长了这么多腿啊?”   饵人的双眼对上蜘蛛的眼,如果不是这玩意没办法说话,恐怕丁衔笛和青川调都能听到回音无穷的尖叫。   “啊啊啊啊啊什么妖怪!”   轰隆一声,巨型蜘蛛被饵人踹下山崖,牵连了它之前挂上去风干的好几具尸体,乍看像是谁家红床单飘落,稀里哗啦的。   丁衔笛:……   青川调:……   梅池的衣服挂在山壁戳出来的钢针,身体太坚硬,插。不进去,又恐高,吓得吱哇乱叫。   “她是来救你的,还是来砸场子的?”青川调嘶了一声,看梅池的惊慌不像演的,“你小师妹不也是修士吗?总不会恐高吧?”   丁衔笛沉思片刻,“之前没听梅池说恐高。”   青川调啧了一声,瞥向这片山谷缝隙的高处,梅池搞出来的动静太大,另一边的熬锅煮肉的邪修已经过来了。   巨型蜘蛛也是这么多年第一次遇见这样的猎物,疑惑地爬了上去,想看看这只人类有什么不同。   梅池:“你不要靠过来啊,刷不刷牙的一股怪味!”   “小花!”   “巴蛇!你不是说你是上古凶兽吗!怎么不保护我?”   “阿祖!”   “游扶泠!你不会把我丢在这里了吧!还带走了我的阿祖!”   “倦倦——”   梅池本就体力充沛,一身用不完的牛劲,寻常人攀着石头早就承受不住了。   青川调半只手机械都算作弊,修士在此地无法催动灵力功法,跌落摔死的可能性也很大。   丁衔笛在这里风干了好多日,头一次发现寂静也是一种享受。   眼看心头血都快集大成了,功亏一篑。   那蜘蛛凑得近,被梅池一通出拳揍得头昏眼花,乱石滚落,很快一袭深色道袍的修士从缝隙出现,看着满地的尸体心痛不已,又看向还单手挂在峭壁上的新娘与掉下来的一条蜘蛛腿。   “你是何人!竟敢乔装进入我的洞天福地!”   “这群刁民真是胆子越来越大了,我都说要只剩一两口气的,送来一个大胖丫头!”   梅池以前不太在意外貌,随二师姐穿得破烂也无所谓,更在意吃得怎么样。   自吹在族中也算美人并不算夸大。   但祖上都是罪人了,要长得美若天仙实在有些难度。   再加上胃里有个黑洞,怎么吃都吃不饱,别人修道的劫都是高大上的情劫,她恐怕是口腹之欲的劫。   梅池偶尔哀叹自己修为不高,也没多少上进的心思,修士们铆足了劲升阶,她看不上元婴期,说人连食欲都没有了算人吗。   当时祖今夕就在身旁,忍不住心说你的确不是人。   情窍开了之后再不在意自己什么模样的饵人也会生气,拆掉了巨型蜘蛛的腿朝那柴鸡似的糟老婆子骂道:“什么大胖丫头,死老太婆会不会说话?”   丁衔笛:……   梅池手撕蜘蛛实在太蛮横了,青川调啧了一声,居然还有工夫开玩笑,“丁衔笛,你二师妹喜欢的那丹修是个药罐子,干点事都能被弄死吧?”   什么场合,怎么还开这种笑话!   一线天的峭壁乱石滚落,尘土飞扬,丁衔笛咳了两声道:“放心,现在扛揍得很,都是重甲丹修了。”   “别拆我的灵宠!你这贱人什么来头!竟敢对……”   “死老太婆,你才胖!”半开灵智的蜘蛛被掰断了好几条腿,冒出凄厉的呼号,梅池给了蜘蛛头一拳,罡风卷尘烟,若是道院的体术座师在此,绝对会欣慰梅池的招式堪称范本,“别吵了,腿没了可以再装一条,滚远点。”   一身喜服的饵人踹走蜘蛛,冲向朝自己来的老修士。   丁衔笛:“前辈去帮忙吧,小师妹不知道现在的老登花样多多,最擅长偷袭。”   这几日青川调在这结界内穿行,也差点中这老道的招。   “不用把你放下来?”青川也发现丁衔笛没有她想象的只剩一**气,“你……”   她目光落在几乎被穿心而过的丁衔笛,“真没事?”   丁衔笛已经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抿了抿干涸的嘴唇,“有人来了。”   这道天然的结界隔绝灵力,丁衔笛猜测和万年前之前的碎骨天溪之战有关。   落到此地的修士宛如待宰的羔羊,甚至还不如凡人能多挣扎几回。   游扶泠一行人是眼睁睁看梅池消失的。   机关只能容纳一人,倦元嘉本想着撬开,没料到如今的祖师姐身体作用很大,机械手还能切换,砸开山壁宛如刨木头花。   她们没有像青川调那般绕弯,直接从梅池落地的地方下来。   练何夕直奔梅池而去,倦元嘉前去协助。   游扶泠站在山崖下,如此可怖的场景,她居然也能一眼看到丁衔笛。   青川调:“你那小娘子来此地也修为尽失,我看她爬不了两……”   话未说完,青川调瞳孔骤缩,错愕地看着游扶泠站在宛如登天梯般展开的巴蛇头上,很快逼近了她们。   丁衔笛吹了声有气无力的口哨:“失策啊,当初就应该把小花带走的。”   上古凶兽没有入道,得了天尊点拨,更是跳出了方外,非人非妖非魔。   游扶泠冷淡地看着宛如破布般被挂着的丁衔笛。   底下打得惊天动地,这里的氛围却令青川调尴尬。   隐天司的使君手一松,跳了下去,十指成爪偶尔缓冲,精准落入了战圈。   “回来了?比我想象得快很多。”雪夜很亮,一隙峡谷宛如是舞台投下的光,游扶泠一身送亲人的红绿衣袍。   她与丁衔笛在大荒之音前境中成过婚,这还是第一次做喜娘。   “红绿色的衣服,也很适合你。”细雪在丁衔笛发上、肩窝堆叠,游扶泠不敢想象她在这里t挂了多久,居然还能嬉皮笑脸。   “怎么不用我来给你扶灵?”她戴着面纱,丁衔笛看不清她的神色,也能补对方半张脸下是什么姿态。   “那么符合名字,不好吧。”丁衔笛说话也在冒冷气,胸口血迹干涸,边上的尸体都风干了。   这是游扶泠第一次看她如此枯槁。   巴蛇识趣地没出声,吐出蛇信想尝尝峭壁上结的果实。   “阿扇,还不救我呢,我挂着很好看吗?”丁衔笛偏头,唉了一声。   游扶泠:“你有病吗?这么想死?”   巴蛇嚼着果子,心想款款这不是好好的吗?   怎么阿扇说着说着还哭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款款真的死了呢。   丁衔笛知道她在说什么,正要低头,游扶泠又道:“不许装死。”   “没装死,”丁衔笛摘掉自己身上的长铁,不在意伤口,反而用瓷瓶接了自己的心血,“你活下来,我才放心。”   染着血的长铁滚了下去,丁衔笛朝游扶泠伸出自己被捆得手腕都是伤口的手,“别人家的英雄都是踩着云来的,我家阿扇怎么踩着一条丑蛇。”   游扶泠攥住她的手,被冰得皱了皱眉。   巴蛇抗议:“那你不要上来啊!我看你根本不需要别人救,是挂在这里干什么?锻炼身体么?”   底下几人围剿那名老道,两个机械修士联手居然没办法拆了对方的骨头,还是梅池一拳威力大,但揍得太过,对方飞出了一线天,正好想跑。   青川调:“别让他跑了!这里洞窟众多!”   练何夕追了上去,青川调见过倦元嘉,“你那道侣也在洞窟中,这老道似乎想用阴铃召唤什么,还未得逞呢。”   丁衔笛嘴上说问题不大,落地还是脚步虚浮,游扶泠身体也不太好,青川调啧了一声,“你们二人便算了。”   她似乎对练何夕很满意,“当初那个丹修改得不错啊,全身都是练翅阁最新款,文能写丹方,武能……”   梅池:“阿祖绞肉包饺子超方便的。”   青川调:“太荒谬了!什么饺子!”   倦元嘉给丁衔笛喂了药,问:“你在此地几日,有什么发现么?”   丁衔笛正要说话,游扶泠嗤了一声,“喜欢自己风干。”   她忽然呛声,青川调拉走倦元嘉:“走,带你去我找到的洞窟,你如今不是……”   梅池犹豫半晌,去一边看被自己摘了腿的蜘蛛,往对方的腹部塞了一张练何夕的便笺,“小蜘蛛,你可以找我道侣,她会让人修好你的。”   都是非人之物,梅池知道不容易,天都有很多机械灵宠,不少也是半死不活改造的。   至少还有活路。   丁衔笛走得踉跄,抱着游扶泠的胳膊,几乎把人拖住了。   游扶泠:“别演了,知道你没什么大碍。”   丁衔笛:“挂那么几日也很累的,你让我靠靠怎么了?”   游扶泠本就烦躁,她狠狠抓住丁衔笛的肩,“你知道换心手术之后会怎么样吗?你还想和我时空同频?”   这边本就狭窄,远处还能听到练何夕与那老道交战的声音,空腔回声隆隆。   丁衔笛的后背撞上山崖,她笑着望进游扶泠的眼神,忽然伸手抱住对方的腰。   “阿扇,下次我会和你一起回去的。”   “现在的胸口疼也算陪你不是吗?”   游扶泠:“晚了,你妈妈是我的了。”   丁衔笛:“那不正好,我妈妈也喜欢你。”   游扶泠:“身份怎么办?你……”   丁衔笛:“咱妈没告诉你我的身份不会注销?”   她实在太游刃有余了,像是什么都包办,游扶泠更生气了,“你还能联系她们?”   丁衔笛摇头:“那是我妈诶,我当然知道她的最优选。”   她安抚地拍着游扶泠的背,“我猜猜啊……”   “她肯定保留我的身份,对外宣称我养病,然后要公开我们的关系。”   “当然,前提是你要和你父亲那边切割,如果能继承再切割更好。”   几乎全对。   游扶泠咬着牙骂道:“奸商。”   丁衔笛笑着撩开她的面纱,脸颊还未贴上,游扶泠推开她:“好脏,离我远点。”   “喂!”   “游扶泠!”   丁衔笛大喊,又剧烈咳嗽,游扶泠头也不回。   梅池幽幽地追上来,“二师姐,你御妻无术啊。”   丁衔笛:“你就有术了?”   梅池还攥着她的头盖,“我可以骑白鲨翻海,你呢。” 第144章   丁衔笛差点摔倒在地,错愕地转头,“你们……”   巴蛇化为小蛇攀到游扶泠的手腕休憩,游扶泠也听见了,“你小师妹与你一样诡计多端,看来你没少传授宗门秘籍。”   “你……”丁衔笛哑口无言,过了半晌才追上去辩解,“什么宗门秘籍,你不是最清楚我打哪来的吗,怎说得我像是什么合欢宗的。”   游扶泠:“难道不是么?”   点星宗不过是一个空壳宗门,为了合理化丁衔笛的存在设立。   祖传的仙鹤大师姐岁数无穷大,流传的箴言也不过是万年前桑婵弟子们串通好的。   一切都是为了未来的合理性,万年来不仅百般算计,还要联合另一个世界书写纠正,耗费的心力可想而知。   游扶泠说话冷淡中带着嘲讽,跟在后边的梅池戳了戳二师姐与自己同样劣质的喜服,“二师姐,你又惹她生气了啊。”   丁衔笛摸了摸鼻子,“那倒不是。”   游扶泠转头:“怎么不是了?”   她俩一副火烧眉毛都能吵一架的势头,梅池识趣地先走了,巴蛇飞速从游扶泠身上下来跟着梅池,趴在饵人耳边絮叨:“这里好像是妖族从前的地盘,我看款款是为了这个才不打草惊蛇的。”   梅池脑子难得转弯,“二师姐肯定是真受伤了,她就是爱装没事人。”   她方才瞥见丁衔笛胸口那一个大洞,丁衔笛还拿了她的布料遮掩,似乎不想令游扶泠担心。   梅池唉了一声:“果然有心上人就有软肋。”   巴蛇:“你自己都有,这话最适合我说吧?”   整个裂隙结界洞窟被炸了无数,青川调带来的下属不少着了道,就剩下她和另一位了。   新来的这群后辈简直毫无规矩,连从前最在意世家风流的倦元嘉也顾不上旁的,灵力因结界被封,她扛着练何夕给的丹炉,轰得山崖都摇摇晃晃,大喊明菁的名字。   青川调:……   练翅阁到底改造了什么东西,是早料到以后连矿气都没用了吗?   那修士还修什么?为什么丹炉能喷出威力这么大的玩意啊?   这老道士居然还有替换义肢?   小动物最怕这种动静,饶是巴蛇自称上古凶兽,还习惯躲进梅池的袖子里。   梅池:“有软肋又不丢人。”   她以前不懂为什么修士强调今朝有酒今朝醉,多年后终于明白了几分,“有喜欢的人不应该很快乐吗?小花你以后也变成人试试。”   巴蛇:“我不要,太痛了。”   梅池难得善解人意,“我二师姐那样的不一样,我和阿祖也不普通,我们的痛不可避免。”   她看了眼丁衔笛,对方已经追了上去,不知道和游扶泠说了什么,前面都乱成一锅粥了二人还在拉拉扯扯。   “真正喜欢一个人,痛也不痛。”   巴蛇:“听不懂,梅池你别说话了,你看前头!”   不好看的丑蛇立起蛇头,冲着尘烟里涌动的黑影警戒。   青川调和练何夕联合,捣毁了无数结界内的洞窟。   这邪修似乎想要召唤什么,每个洞窟都有一口煮着人肉的鼎,这黑影便是从鼎中出来的!   丁衔笛把游扶泠往身后扯,“早知道就不让你来了。”   她们只是无法动用灵力,修士该有的敏锐依然在,这些熔炼的傀儡冒着令人作呕的腥气,蛇闻了都会皱眉。   “你先走,找到明菁她们,无根水应该也在那个洞窟。”   丁衔笛推了游扶泠一把,对方不为所动,“我和你一起。”   “你不和我一起道侣印也能感应到我,”丁衔笛强行把她推到梅池那边,“梅池!和阿扇一块前去,找无根水!”   游扶泠:“不去。”   梅池力大无穷,此地对她这种修为一般般的修士来说如鱼得水,她强行带走了游扶泠,“二姐姐鬼得很,不用担心。”   游扶泠嗤了一声:“那还把自己挂墙上?”   梅池:“她不是说了事出有因?我和这邪修交过手,二师姐和老东西打架更有经验,你走两步都喘气,还是我保护你吧。”   “不要露出这种表情,你以为我愿意吗!”   梅池哼了一声,“就允许你擅自挡在我面前要杀我家阿祖啊。”   她说的是那日藏骨塔的时候,游扶泠也嗤声道:“我t看你满脑子都是情情爱……”   梅池:“你不也是,对我二师姐里外嫌弃,又喜欢得要死,如今口是心非的话本在凡间都卖不出去,你真老土。”   游扶泠:……   巴蛇咳了一声:“别吵啦!快去找东西!”   丁衔笛还不忘朝游扶泠喊:“一定要得手啊!伟大的阿扇!”   梅池一个趔趄,欲言又止地看向游扶泠:“二师姐这算好话吗?”   巴蛇哼哼两声:“你们二师姐能让我们阿扇纡尊降贵喜欢,知足吧!”   梅池:“什么纡尊降贵,她很了不起吗!我们点星宗也是大宗门好吧!”   巴蛇:“那我们阿扇还是……”   她们吵了一路,梅池还不忘给游扶泠减轻负担,几乎是以传送的形式和她一起抵达了明菁所在的洞窟。   浓重的血腥味和腐烂的味道令人作呕,倦元嘉她们三人几乎轰烂了这边的崖壁,碎石滚尘,那邪修不用灵力也能结阵,似乎是从前江湖方士的手段,“练翅阁的人来掺和什么,半人不人,还不够我炼丹的。”   她披着的人皮都开裂了,这一幕无论是梅池还是游扶泠都似曾相识。   这洞窟中的巨鼎煮着人肉和不知名动物,梅池扫两眼骨头,就看出是海中生物。   开凿在洞窟上的药柜不少瓶瓶罐罐,有些红纸泛黄,还有不少活人被困在一起,似乎在互通的另一个洞穴中,听得到呜呜声。   “我来解决,你们去对付他的傀儡。”   练何夕的声音本来就够冷了,这一瞬听上去如同淬了冰,青川调早就想问了:“你认识她?你们有仇?”   倦元嘉听过祖今夕的来历,错愕地问:“你不是说当年把她杀了么?”   “把我杀了?”浑身卷在一团黑色雾气里的邪修道,“你就是当年那只白鲨?”   练何夕没有回答,她微微推了推倦元嘉,“你去找明菁,这里交给我和青川前辈。”   她一身改造过的躯体在雪月下泛着银光,除了一张脸,几乎看不到皮肉。   “是你,你当初拿走了我所有的宝物,可惜里头只有一张女人皮。”   “那女人叫什么来着……长得也格外丑陋,不过是个劈柴的山野女人,我记得她……”   “住口!”   “我为什么要住口?!你应该感谢我才对,若是没有我,你这只先天残缺的白鲨早就死在岸上了。”   “我是你的救命恩人呐……”   这邪修满头白发,碎裂的表皮随着大笑剥落,“小鲨鱼,我多少也算你的师父,你可真是残忍,居然趁我不备,把我扔进了丹炉。”   “烈火焚烧……烈火焚烧呐,我的骨头都碎了,到现在都没重新做出一副满意的躯体。”   邪修语气激动,眼珠都崩开了一颗,滚到的练何夕脚下,被长靴踩碎。   “师父?我的师父是陨月宗的宗主。”   “她叫我丹学,教我……”   “哈哈哈哈陨月宗的宗主?她算什么丹道宗师,当然若不是她指证我修炼邪术,我怎会被逐出宗门?”   游扶泠对旁人的从前不感兴趣,但梅池不动了,游扶泠干脆转身,去瓶瓶罐罐中无根水。   洞窟里头烛火明灭,倦元嘉急着寻明菁,游扶泠和她前后弯腰而行,总能听到凄厉的哭嚎。   “这给你。”倦元嘉给游扶泠递了一块指甲盖大小的玉玦。   游扶泠:“这是何物?”   “能感应无根水的东西,没有灵力也有用,”法修世家小玩意多,在天极道院倦元嘉没少捣鼓这些,她满目血丝,也是为了明菁熬出来的,她看巴蛇趴在游扶泠肩头,“我顾不上别的了,巴蛇应该能保护你吧?”   外头交战声不断,这邪修这些年为了熔铸一具新躯体制作无数傀儡,攻势滔天,青川调掉头去帮丁衔笛,一边联络自己还有气的下属。   练翅阁出品的东西本就是为了应付灵脉消失,在此结界中反而很有优势。   很快有人从大小的洞窟钻出来,给倦元嘉开路。   游扶泠循着玉玦的指引寻找无根水,和分开的倦元嘉又相遇在同一个洞口。   也不知道这邪修准备了多少丹炉和巨鼎,这一片昏暗的洞穴内,倒吊着无数人。   “明菁!——”   倦元嘉一眼看见了明菁,冲了过去。   随行的倦家人有气儿的纷纷喊主君,公玉家只剩一个,剩下的似乎已经掉进了高温的丹炉。   游扶泠也找到了放在丹炉边上的无根水,这邪修似乎在等什么时机,无根水还未倒入。   无根水有了,灵光在巴蛇身上,祝由鼎的碎片已经由青川调交给了丁衔笛,剩下的便是拂雨斗转箓。   早在西海下,丁衔笛便把她从游扶泠的脸上移到了她的伞面上。   剩下的……   游扶泠仅仅握着这瓷瓶,并未注意到巴蛇倏然飞起,化为原形挡住了飞来的一击。   只听轰隆一声,丹炉碎裂,里面到处无数血红尸水与还未化为齑粉的骨头。   两个身披红衣喜服的尸体傀儡攻向游扶泠,似乎是为了抢夺无根水。   被倦元嘉抱着的明菁攥着她的衣领,唇齿全是咬出来的血,哽咽道:“没了。”   “倦……倦元嘉……我把母亲弄没了。”   她的修袍都有倦元嘉象征性的缝针,酷爱羽毛的少主却从小爱这些。   倦家看中她,明菁是她的反面,这一生真正放松尽是须臾,支撑她到现在的一口气似乎要散了。   她本就与公玉家来劫夺阴铃的队伍缠斗身受重伤,落入裂隙结界又成了邪修的血包,若是个凡人,这么放血数月早就死了,她撑着一口气,不想死去。   “元嘉……我要亲手杀了她。”   她喉咙都有一道狰狞的疤,说话宛如颤抖的风箱,倦元嘉擦去她的眼泪,“好。”   “主人说,全部杀了。”   “主人说,无根水很重要。”   双喜童子尸体发出瘆人的声响,巴蛇这时候还挑食,上古凶兽吃素的极限也就是吞几口魔气,很快尖叫着吐着蛇信大喊——   “我不要吃死尸太臭了啊啊啊!”   游扶泠:“闭嘴!”   她推开没用的蛇头,袖口的符箓飞出,全是来之前在天都画的,巴蛇还在嚷嚷:“阿扇!不行啊!还是要矿气人才可以!!”   不远处祖今夕打得乱石飞空,那邪修似乎也很想要她的躯体,不知道说了什么,梅池冲了上去。   隐天司的人清楚她的身份,前来相助,但这双喜童尸不知用什么咒术驱动,并不畏惧攻击,“修士,杀了。”   “杀尽天下修士,飞升,飞升。”   倦元嘉顾不上这边,她的抬轿红绿喜袍都被明菁的鲜血染得更红,统领三大修真世家的主君头一次如此无措,“止不住……明菁,你别合眼,不是说要亲自报仇吗?”   “我妹妹……在另一个人洞……”明菁艰难地睁开眼,“倦元嘉,不……不要哭,我不会死。”   倦元嘉背对着游扶泠,地上尽是令人作呕的脏器,破碎的丹炉内壁还黏着不知谁的指节,“我还……小心!”   她忽然扯倒了倦元嘉,洞窟地上无数残肢不知受了什么感应,拼在一起攻击她们。   铃声响起,倦元嘉狠狠拍开冲上来的断腿,“这不是阴铃。”   她抱着明菁,攥住瑟瑟发抖的公玉家人,“你们当日抢走了阴铃?”   “我……我不知道,我就是凑数的。”   那人修为极低,腰上挂着的埙也是他的等级,“求求你救救我,倦家主君。”   倦元嘉踹开此人,她止不住明菁身上的血,抵抗着不断冲上来的攻击。   巴蛇蛇尾卷起她与明菁,游扶泠拽着它的毛刺,“撞飞这些脏东西,我们去找明瑕。”   巴蛇体型庞大,在这样的洞窟带人穿行并不轻松。   上面练何夕与邪修的打斗完全更像是要摧毁这里的一切,即便成了机械修士,无边的恨意袭来,连同她失落的、并不承认的记忆一同复苏,恨不得把对方就地格杀。   但对方的出窍术练得出神入化,当年便能逃脱,在这天然缝隙里钻研数年,更跳出了修道规则,无限钻入崖壁上的尸体。   “小鲨鱼,你杀不死我的。”   “我已超凡脱俗,另辟飞升之路哈哈哈。”   “什么机械飞升,大道恒昌,都不如我井天呈另辟蹊径!”   练何夕:“你神魂尚在,便杀得了你。”   眼前的女尸的眼珠浑浊,青白着脸吐出舌头,“那你捉得到我的神魂?”   “当年的你也只能摧毁我的肉身,如今自己肉身都毁了,皮……”   邪修看向一身喜服的敦实丫头,“你们族群生来便是吃饵人的,怎么还喜欢上一盘菜了?”   梅池破口大骂:“t恁爹的才是盘菜!”   “哟,这盘菜还挺辣的。”邪修哈哈一笑,舌头都掉了出来,更显诡异,“为了这盘菜肉身都毁了?”   “小鲨鱼,值得么?”   梅池:“哇你这臭女人,不得好死!”   她后悔没在天都多学几句骂人的话,此刻脑子嗡嗡,“没见识的老东西,谁说饵人只有一种吃法了!”   练何夕:……   “这盘菜还挺好玩,我还没进过饵人的身子呢,我……”   一声巨响,巴蛇带着人撞碎洞穴,整个山谷都塌了下去,那两个尸傀直接埋进了废墟。   梅池:“哇,这就是二师姐想要的效果吗?道侣腾蛇而来。”   “这条蛇不错,炼化之后或许可以做我的筋,”邪修又钻入了另一具尸体,瞬间一柄长刀插入毫不设防的巴蛇腹部,蛇吟响彻山谷,冲向始作俑者。   倦元嘉:“此人邪术居然不依托灵力,也没有任何修道的痕迹……”   她搂着明菁,怀里的人奄奄一息,紧紧攥着倦元嘉的袖摆,不肯闭眼,一声声喊着娘。   宣伽蓝与游扶泠诉说的从前翻滚,游扶泠也于心不忍,正当她安抚巴蛇之时,强烈的震动从底下传来。   无数的堆血簌簌落下,乱石滚落,若不是练何夕扶住梅池,恐怕梅池都掉下去了。   被封印万年的地气从下面涌出,冲开无形的结界,很快一道熟悉的金色灵气从天而降,化为一柄巨剑下落,精准地找到了躲藏在尸体中的神魂。   乱石崩裂的砰声伴随着干尸碎裂的衣帛声,一把赤金伞幽幽下落,笼罩了邪修的神魂。   这团看不清面目的神魂,挣扎着喊道:“是谁!居然能打开这道裂隙的源生结界!”   练何夕对那身影道:“此人交给我。”   倦元嘉怀里的明菁双目流下血泪,挣扎着不肯休息,“我……我要杀了她。”   结界已破,所有人的灵气回旋,丁衔笛第一时间封住游扶泠的经脉,怕她被自身灵气冲击。   “那你们自己分吧。”   地气还在涌动,此处没有封魔井,这源源不断的地气更像是从裂隙隐藏的空间钻出来的,很快吸引了在结界外盘旋的机械仙鹤。   断后的青川调把左右手的傀儡尸体扔了,看丁衔笛抱着游扶泠纵身跃入地气最浓郁之处,正想喊人,一股气流从天而降,鹤鸣伴随着振翅声,无数由矿气催动的机械仙鹤从高空下坠,齐齐涌入冒着白光的地气。   还活着的隐天司人站到使君身后,望着这似乎从九州各地来压得天都黑沉的机械仙鹤,“我滴个乖乖啊,这什么情况?”   “这下面还有个洞天?”   “这不是鸟巢了吧?”   “我们能下去么?”   青川调眨了眨眼,“方才丁衔笛是抱着她道侣跳下去了吧?”   她的下属颔首:“使君,方才你们断后发生了什么?”   青川调:“看见了有人变成蛇,把自己的骨头剖出来了。”   她依然心有余悸,当时还想着不过是杀傀儡,丁衔笛都是杀过公玉凰的人,不用牺牲这么大。   完全没料到对方取骨以心头血破开了结界。   熟练得像是这个万年前的结界是她自己设下的。   万山震动,仙鹤坠隙,群鸦盘旋,这山谷之中似乎有无数生物苏醒,隆动不竭。   最后一只仙鹤体型庞大,青川调还捏了一把汗,怕这么肥硕的身体会卡在那,不料对方接触地气的一瞬,化为普通的白鹤,脖颈戴着云朵花环,落下去了。   “那丁衔笛,是妖族吗?我方才好像瞧见她的尾巴了。”   “妖族不是早匿迹了么?”   “那她道侣的蛇又是什么,还会说话呢。”   “难道她是妖族少主?不可能啊,妖族万年前便……”   黑云散去,天光洒下,梅池眨了眨眼:“阿祖,我看见飞饼了。”   她一身喜服破破烂烂,唯独盖头保存完好。   练何夕把仇人的残魂收入瓷瓶递给明菁,转身瞧见一块艳红的盖头。   饵人灰头土脸,不忘催促她:“阿祖,你戴还是我戴?”   练何夕胸前的矿液几乎要见底了,她还未开口,便倒了下去,梅池抱住她,诶了一声:“也不用这么高兴吧?”   群鸟开路,游扶泠被丁衔笛搂在怀里,感觉自己在彩虹里穿行。   她闻到了丁衔笛身上干涸的血腥味,“丁衔笛,这是哪里?”   丁衔笛蒙住她的眼,声音带着咳嗽,“欢迎游阿扇和她心爱的款款梦游妖族仙境。”   “我快没电了,你等会一定要接住我。”   她似乎忘了自己道侣病骨支离,最后二人是一起倒在柔软花蕊中的。   游扶泠率先支起身体,看着眼前的一切如同冰封褪去,无数被定住的鸟兽重新奔走。   鹤群盘旋,落地化为人形,只有领头的那一只落在边上的枝头,歪头看了眼浑身灵力暴动的丁衔笛,开口道——   “她好像要蜕皮了。” 第145章   此地清气浓郁,鸟语花香,更接近世外桃源。   游扶泠她紧紧抱着丁衔笛,望向声源,“你是谁?”   出声的那只仙鹤飞落至游扶泠跟前,她似乎无法长久地化为人形,看得出的是一个清瘦冷然的身影。   “我是裴飞冰,也是娄观……”   妖族之主面容年轻,长得不太好接近,像是天生不爱笑。   游扶泠很难把她和那只肥硕的机械仙鹤挂钩,终于理解之前丁衔笛从大荒前境出来为何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了。   这反差也太大了,她那抹练翅阁阁主的残魂手艺多年总有精进吧,为什么不能给这位改改?   “娄观天师妹的心上人,丁衔笛的大师姐。”   看她语带纠结,游扶泠替她说了。   怀里的丁衔笛灵气搅动,面露痛苦之色,好像神志已失。   明明在这个世界命不久矣的是游扶泠,丁衔笛却好像要追求完美的你痛我也痛。   什么毛病。   难道我会感动吗?   游扶泠终于明白为什么妈妈每次看她住院是那种眼神了,真的恨不得自己经历。   怀里这个重度骨头病患者还很中二,力求完美,恨不得什么都自己摆平。   游扶泠问裴飞冰,“你怎么知道她要蜕皮了?”   不说话有几分高冷的妖族少主因为那句心上人面露薄红,有几分未散去的羞赧,“她刚入宗门的时候有过一次灵气暴乱。”   “和你先天的不同,是躯体和神魂的不……”   或许她以前也受过宣伽蓝的荼毒,用词很懂,“不兼容。”   “之前几次她重伤,也没到这个地步。”游扶泠伸手捋了捋丁衔笛的乱发。   她身着喜服,绯红和深红,重重叠叠的红,在花丛中宛如即将凋谢的玫瑰,“她的身体难道也到极限了?”   知道丁衔笛一切计划的裴飞冰又化成仙鹤,所有机械仙鹤飞入裂隙都回归了真身唤醒族人,很快又冲破那道白光,继续履行机械仙鹤的职责去了。   “她必须到极限,”裴飞冰的鹤形脖子还挂着花环,隐隐约约有追云的字样,“还要履约召回桑婵,很不容易的。”   游扶泠也不意外,“忙不死她。”   “所以要忙死了啊,”不少妖族苏醒,也有长老张罗复苏之事,他们被封了万年,什么都不知情,万年来在外头的机械仙鹤丢下无数影灵石,族长站在瀑布的巨石上啄羽毛,“我看她已经挑好了容纳魔族的地方。”   “兴昆河洞?”   老道士坏事做尽,又不能见光,兴昆河洞覆盖万山洞穴,无光无明,的确适合魔族生存。   但和妖族靠得也太近了,游扶泠问:“你能同意?”   周围偶有仙鹤飞过,游扶泠看得出裴飞冰真正的模样完全是机械飞鸟的反面,不能长久维持人类的形貌,或许是旧伤未愈。   “若是桑婵还在,魔族便不足为惧,”好歹她也做过桑婵的外门弟子,裴飞冰也曾叫嚣要做师尊,“她很听公玉禄的话,一环扣一环,不会有问题的。”   如果一无所知,游扶泠还会觉得这万年的折腾都是瞎折腾。   但这几个人都擅长钻空子,最机关算尽不是丁衔笛,而是公玉禄。   宁愿以身入局,私心被大局包裹,拼了命地想要和喜欢的人大逆不道地过掉余生。   怀里这位,就更殚精竭虑了,简直是上面打雷下面着火,数不清的麻烦事,也是最大的赌徒。   居然能把手伸到另一个世界去。   游扶泠的灵力被封,肢体接触也能减缓丁衔笛的苦楚,裴飞冰道:“她的蛇蜕期短则七日,慢则一月。”   “她毕竟不是普通人,也不是普通蛇。”   裴飞冰似乎也t清楚丁衔笛的真正来历,但知道得不算完整,嗤了一声,“也不知道为什么非得变成蛇。”   “你之前是蛇,应该明白要怎么做吧?”   封印解除,她也有得忙,还不忘告诉游扶泠,“不过你最好回一趟宗门,宗主失踪,你们宗门不少人企图篡位。”   游扶泠看了眼丁衔笛,裴飞冰似乎明白她在想什么,“你可以把她寄养在妖族。”   “不必,”游扶泠问,“这里能联通外界么?”   裴飞冰:“自是可以的,但你灵力……”   游扶泠:“所以拜托你了,我想与我师姐联络。”   “还有梅池他们,在外边怎么样了?”   裴飞冰:“隐天司前来善后,他们还在村子里休整。”   她看得出游扶泠不想把丁衔笛放在这里,还是稍作挽留,“妖族安逸,并不参与纷争,我能保证不会出意外。”   游扶泠:“我不放心。”   ……   兴昆河洞一场恶战后震动无穷,隐天司的人及时赶到撤走了凡人,又去处理洞内无数的尸首。   倦家接回了主君,倦元嘉带着明菁去了最近的修真客栈。   梅池皮糙肉厚,倒是没受什么伤。   反而是练何夕和青川调这样的半机械修士矿气和矿液不足亟需补充,一行人都去了距离最近的除州都城。   “倦倦,你说我二师姐掉进去不会有事吧?”   梅池坐在一旁,客房进进出出的医修终于散去,榻上的明菁也睡着了。   “她心眼多着呢,不需要担心。”倦元嘉满身疲倦,全靠补气丹撑着,倦家的联络符咒催命一般,一闪一闪,似乎能从闪光的频率看出那边修士的心情,像是要和倦元嘉吵架。   没心眼的饵人早学会看人脸色,问:“那你呢,和家里人吵架了?”   倦元嘉性格并不乖顺,入天极道院也不做法修,做什么能气死族老的剑修。   世家式微,倦家也不是没考虑过再立一个。   矮个子里拔的高个都不如倦元嘉,左右倦元嘉还是与明菁成婚,波折后还是预期结果,也没人多嘴什么。   修真界早没人修无情道了,普通修士追求情爱,世家的主君还是按照从前的标准培养的。   可以有情,但不能太有情。   可以有至交好友,但不可以为朋友两肋插刀,时刻谨记自己不是一个人,身后还有永远注视的家族。   从前倦元嘉是合格的主君,从明菁第一次出事起,她就不同了。   这次她也是一意孤行,亲自来找明菁。   也算丢下家族不顾,哪怕她早就安置好一切,甚至处决了明家的叛徒。   “吵架?”倦元嘉笑了笑,“吵架是亲近的人才会用的。”   “我家里人,要论亲近,还不如小梅池你呢。”   梅池:“那我们就是你的家人啊。”   灌了矿液的练何夕躺在隔壁客房休息,机械修士也需要睡眠。   这间修真客栈除了倦家的人就是隐天司的,推开窗都看得出戒备森严。   除州是个小州,凡人穷苦,这里也没有世家庇佑,王公贵族在此地搜刮民脂民膏。   修真客栈也比其他州部的差许多,横梁上的木头都被蛀了一大半,靠符箓硬撑着。   “是啊,”倦元嘉看了一眼闭着眼的明菁,“还好有你们。”   “小梅池,”倦元嘉捻着手上的茶盏,“我已经命人把明瑕送去天都了,若是明菁问起,你就告诉她,小瑕一定会醒的。”   明菁的愿望大家都知道,希望母亲苏醒,和妹妹一家人热热闹闹生活。   她入天极道院也是为了得到认可,成为主君,给家人更好的生活。   一步之遥。   阴铃路上便被调包,还是那没死的公玉家人说的。   活死人一般的母亲被邪道丢入鼎中,早就成了絮状物,骨头不存,血肉黏稠,无法分辨。   她身体虚弱,强撑一口气灭了那缕残魂,也气急攻心,经脉受损,需要静养一段时日。   明瑕修为低微,神魂比萤虫还弱,倦元嘉点燃自己命魂为她续上,就怕明瑕死了,明菁彻底油尽灯枯。   “你不能告诉她吗?”梅池把面前的糕点推到倦元嘉眼前,“倦倦,你眼睛好红。”   “也不想想我几日没合眼了,”倦元嘉随意拿了一块,梅池捧着脸,“可我觉得我们还算顺利,我还以为……”   她也想过最坏的结果。   “你那二师姐一颗心包揽天下,”倦元嘉每次觉得自己够累了,发现还有个更累的,忽然又松了口气,“我们不会死人的。”   梅池:“也不知道她掉哪里去了,二师姐自己胸口好大一个洞。”   倦元嘉:“是啊,没她最后那一击,估计我们还得在尸体堆里扒拉好久。”   梅池正要说什么,忽然外边传来一阵鹤唳,她袖口的巴蛇爬出来,“我好像嗅到阿扇的气息了。”   窗外巨大的机械仙鹤丢下一个人又飞走了。   梅池趴到窗边喊:“游扶泠!我……”   她话卡壳,像是见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画面,倦元嘉转身:“怎么了?”   她踱步到窗边,正好楼下被机械师修好的青川调走出来,错愕地看着游扶泠抱着的小孩——   “你生的还是丁衔笛生的?”   游扶泠还未回答,头顶一片阴影落下,梅池跳了下来,几乎连滚带爬凑近,“我二师姐呢?”   “这啊。”   游扶泠怀里的小包散去,是一个三岁小孩睡着的模样,眉心那点红倒是和丁衔笛如出一辙。   梅池:“我二师姐怎么变成这样了?”   青川调刚修好自己的爪子,也凑近,倦元嘉也挤了过来,“我看看!”   修真客栈都被包下,全是自己人。   跟随隐天司来的机械师坐在屋檐下喝茶,问靠着立柱的练何夕,“你不凑过去看看?”   练何夕面色苍白,换下了一身机械重甲。   她身上的外袍是倦元嘉友情提供的,乍看还是有几分当年祖今夕的风姿。   不过丹修长得并不漂亮,她这张脸显然是为梅池的喜好打造的,她已经猜出阁主的身份了。   她摇头道:“我凑上去做什么,不熟。”   鲟师点了点茶,不远处其乐融融看孩子,忽然爆出一声尖叫,原本呼呼大睡的孩童变成了一条小金蛇,倦元嘉下意识丢了出去。   梅池:“倦倦,不至于你也怕蛇吧?”   “她的眼睛怎么了?”   荒部使君换了块电池精力充沛,戳了戳小金蛇的尾巴,差点被咬。   “蛇蜕就是这样的。”   游扶泠在妖族待了几日,裴飞冰似乎是按照之前和卢追云一起照顾娄观天的经验给的步骤。   担心这辈子做人的游扶泠照顾不周,特地送了一个族中幼崽的小窝给她,没料到还会变人。   梅池不是人,顶多有养鱼经验,不懂,“什么意思?瞎了吗?”   倦元嘉:“她从前有这时候?”   游扶泠:“或许是打开妖族结界引发的,从前打得天昏地暗也未曾如此。”   “丁衔笛,醒醒。”   倦元嘉挥了挥手,趴在软窝里的小蛇眼睛像隔着一层膜,雾蒙蒙的,金色的鳞片色泽也浅了许多,像是镀了一层半透明的纱,“呆头呆脑的,我得用松信记录下来。”   游扶泠看了她一眼,倦元嘉:“知道了。”   一旁的青川调也算见过不少牛鬼蛇神了,自己还养灵宠,如今雪貂都成了半机械的,她对丁衔笛的本体很感兴趣,“那她什么时候能好?”   “还能人身和蛇身变幻的?”   梅池看得目不转睛,“二师姐还有这么可爱的时候啊?”   她视线上移,又问游扶泠:“你会养吗?”   游扶泠:“那不然给你养?”   梅池:“算啦,我养活自己都很不容易了,还是你养吧。”   青川调搓了搓手:“我可以……”   游扶泠没让她滚都不错了,堂堂隐天司捡漏升职的头号使君灰溜溜去处理事务。   除州今日天气不错,明菁在楼上卧房安睡,几个人难得坐下闲聊几句。   倦元嘉拍了拍身边的石凳,“来啊,祖师姐。”   干完活的机械师出门溜达了,靠着立柱的修士摇头,梅池上前,把她拉了回来。   她记忆早已恢复,还是很别扭。   从前弱不禁风就算了,如今换了堪比重甲的身体,依然能被梅池轻松拽走。   “我不是祖今夕。”   练何夕被梅池摁在身旁的位置还要强调。   大雪后的除州雪还未完全化开,日光暖融。   头顶飞舟经过,桨声轰鸣,没人纠正她。   倦元嘉指了指趴在一边等着蜕皮的小蛇,问游扶泠:“接下来什么打算?”   “如今妖族封印解除,各方势力都很紧张呢。”   这个条件一般的修真客栈汇集了如今琉光大陆的风云人物。t   倦元嘉在朋友面前和蔼可亲,在外声名虽算不上狼藉,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修真世家彻底变为两家,明家被公玉家屠了一半,剩下的被倦家收编。   双方又在不同州部交战几次,从前与公玉家结为姻亲的矿气行赵家在西海便失势,剩下的两家也与倦家达成合作。   倦家隐隐有成为琉光大陆一方霸主的趋势,连自家族中都有人怀疑她对明菁殷勤,是为了彻底吞掉明家。   游扶泠:“去遥州,我师姐需要我。”   倦元嘉:“我便不与你同行了,公玉家野心勃勃,如今集齐了三大法器,也不知什么时候举行召神仪式。”   “野心勃勃的不是你么?倦主君。”   游扶泠乘着机械仙鹤回来的途中也听到不少消息,倦家的势力从棘州扩散,像是无限膨胀,也有传言他们已经掌握了矿气。   “别人这么说我倒是无所谓,你们若是这么觉得,我可就真伤心了啊。”   倦元嘉披着的外袍款式简单,冰天雪地里她的面色并不好看,扫了两眼蒙眼的小蛇,“再野心勃勃,也没办法救回明菁的母亲了。”   “她痛我也痛。”   梅池噫了一声,搓了搓自己的胳膊:“好肉麻啊倦倦。”   “你二师姐更肉麻,我还没得她十分之一真传呢,”倦元嘉打开须臾镜,面前的消息如开闸一般倾泻,她身上的符箓就够烦人的了,整个人更像是行走的信箱,“是吧,游大小姐。”   游扶泠:“是。”   “找到遥州探子的回信了,”倦元嘉虚空一点,“你自己看。”   “炼天宗也不太平啊,也是,宗主之位谁不想要,季师姐修为资历都差一截,若是宗主尚在,或许还能竞争一二。”   她看向游扶泠,“你如今的身体还能进行宗内比试?”   游扶泠:“宗门是师姐最后的念想,我义不容辞。”   “梅池,你和她一块去吧,”倦元嘉趴在桌上,余光瞥向默不作声的练何夕,“祖师姐,你不会宗门看看么,当初若不是你的好友把魂灯残片给小梅池,她也找不到你。”   练何夕不说话,梅池问:“宗主是朝昌雪还是雨来着?”   “雪。”身边的人回答。   梅池不高兴了:“你都记得啊!”   倦元嘉还有空点火,“看吧,她早就恢复记忆了故意钓你呢小梅池。”   梅池:“什么叫钓我?她才是鱼吧!”   倦元嘉一个人就能吵出十只鸭子的热闹,若是丁衔笛也在,那恐怕得一百只。   箩筐里的小蛇扭动身体,游扶泠手指点了点她的头,“那我明日启程。”   “公玉家若是启动召神大典……”   倦元嘉:“我会告知你的。”   第二日梅池和练何夕与游扶泠一同出发,游扶泠在船舱里休息,迷迷糊糊被人叫醒。   “学姐,你该上台了。”   喊她的人一身校服,挂着胸牌也是学校的。   游扶泠这才发现自己不在船舱,在……   学校礼堂的后台休息室?   她从小到大去学校的次数屈指可数,但很有规律。   开学一次,作为新生代表致辞,注册新学期的身份;期中去一次,考试;期末去一次,也是考试。   其实不考也可以,游扶泠成绩不错,父母请的家教也对她赞不绝口。   这都是陈美沁的要求,她还是希望游扶泠能感受感受学校的氛围。   游扶泠很快记起这是高三的第一个学期,她嗯了一声:“知道了。”   她皮肤太白了,头发又太黑,说话因为病弱很轻,需要加重话筒的音量,这些都是小要求。   游扶泠习惯了这种场合的注视,哪怕是突如其来的梦境,也不影响她的语速。   她在环形的座位里找丁衔笛。   太好认了。   丁衔笛只会坐在第一排,边上坐着的朋友和她小声说话,偶尔看她两眼,应该是在聊自己。   这样的新生开场,不是游扶泠第一个,就是丁衔笛第一个。   校方、学生都心照不宣,只是丁衔笛很爱交朋友,显得游扶泠孤立无援。   怎么梦到这个时候了?   游扶泠回到休息室,还能听到校领导的话筒的回声。   演讲稿被她丢在一边,游扶泠知道再过四十分钟,游家的司机会来接她。   掌声响起,似乎是中场休息时间,学校还请了艺人表演。   休息室外的走廊响起脚步声,她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出国?不知道,没有想好。”   “别骗我了丁衔笛,你家肯定给你安排好了,我妈都给我选好了,专业也没得选。”   “真的,我妈说再看。”   “是你妈说再看,还是你想再等等?”   又有人问:“那游扶泠呢?她大学肯定在国内吧,百分百在本地,搞不好是她妈妈上班的学校。”   “哇我受不了这种,和监视有什么区别。”   “人家乖乖女,身体又不好,能一样吗?”   “你们觉得她那身体吃得消上学?”   休息室左边就是步梯,这几个人似乎停下了,又聊了其他几个人。   话题最后绕回来,问丁衔笛晚上要不要出去玩。   “不去,还有事。”游扶泠开了休息室一条缝,正好听到这一句拒绝。   “以前我们不都是去射箭的吗?怎么不去了?有新活动?”她朋友问。   “是啊,家里安排的。”她都这么说了,其他人也不会细问。   很快声音消失,似乎是走了。   游扶泠有些犹豫,她不清楚这个梦境到底为什么会出现。   她要不要按照从前的习惯继续在休息室等,还是去找丁衔笛。   这个时候的丁衔笛和她完全不熟。   叩门声响起,游扶泠吓了一跳,后退两步。   原本虚掩的门又开了几分,露出丁衔笛那张漂亮得近乎明亮的脸。   她们都穿着校服。   游扶泠黑亮的长发到腰,不齐整的刘海打碎了黑长直带来的乖巧,过黑的瞳孔映出丁衔笛的中发。   对方头发一部分垂在肩上,一部分剪得很短,别到耳后,如出一辙的胸花在两个人身上戴出不同的气质。   “这位同学,偷听我说话?”   她们个子差不多高,学校开学第一天大家都穿着校服。   很多人只能在配饰上做文章,丁衔笛的长裙改过。   别人改短,她把裤缝改成涡旋,裤脚也改大了,一双短靴很有丁获的风格。   不过这种锋利的鞋型穿在丁获上很有职业女性的杀伐气,在丁衔笛身上不过是心机地增高一小截,在这个时候正好可以凑近又居高临下。   “你大白天就爱幻想吗?”   这样的丁衔笛有些陌生,游扶泠开口尖酸,手也不留情,要直接关上。   丁衔笛的手伸进来,脚也卡在门缝,半个身体都挤了进来,“阿扇,好无情啊。”   游扶泠看了她两眼,“幻术?”   丁衔笛眨了眨眼:“不好意思,这不是春梦太可惜了。”   反正是梦,游扶泠直接关门,无所谓丁衔笛被夹地嗷嗷叫地求饶。   “阿扇,你太狠了吧!我本来就比你大那么一点,很痛。”   她还抓游扶泠的手往自己身上放。   游扶泠本想骂一句蛇性本淫,但这容易把自己骂进去,只好松手把人放了进来。   丁衔笛宛如回家,很自然地坐在她刚才坐过的位置。   摇椅转了一圈,她改过的长裙像是海浪的波纹,笑也明媚,“以前怎么没发现你穿这身很……”   似乎意识到她要说哪个字,游扶泠微微掀起眼皮。   她本来就白到病态,一双眼黑白分明,像瓷偶,也慑人。   丁衔笛改口:“很纯。”   游扶泠毫不留情:“哪比得上你骚。”   转椅滚了过来,学生代表席位收获无数崇拜眼神的优秀同辈伸手,把游扶泠往自己身上拉。   “蜕皮太无聊了,我们在这里玩玩嘛。”   游扶泠没这么被抱着过,周围的环境也很奇怪,“这是你的幻境?”   丁衔笛:“天阶道侣功能很多的。”   以前的修士结为道侣是为了双修,花样很多,神交也是一种。   她俩最早不过是充电模式,后面充出感情,也紧赶慢赶为了拓展世界地图。   “还是这种时候最幸福了。”   丁衔笛抱着她,说话的热气磨得游扶泠脖子痒,“原来这才是我最无忧无虑的时候。”   游扶泠:“那你还不是不要了?”   她心里也有气,头发花白的宣伽蓝有厚厚的废稿,也有难以两全的爱情和亲情遗憾。   丁衔笛成全她,让她拥有全世界最好的妈妈,还可以把自己的妈妈也给她。   健康的心脏、1+1的资产、名声、地位……   她像是捞起一捧星星,全部要送给自己。   上古那条蛇吃果子入世卷入因果,有人从天河下来,不t让她陷入宣伽蓝那样的两难选择,赎罪还连带买一送一。   是赎罪券还是奖品券?   “谁说我不要的,”丁衔笛蛮横地蹭对方脖子,“我把心都给你,你居然还说我不要。”   游扶泠知道她花言巧语是为了避免责怪,哼声掐丁衔笛的手,听着人故意大声喊疼。   “你的身份还留着呢,别告诉我以后你以电音的形式出现,太丢人了。”   丁衔笛:“电音怎么了!梅池还喜欢电音祖师姐呢。”   游扶泠:“我不喜欢!”   丁衔笛:“我看你是口味奇怪,不接受我变不成蛇了吧?”   游扶泠:“我没这么说。”   她嘶了一声,有人咬她脖子,始作俑者唉了一声,“托梦很难的,你都不知道我花了多少力气。”   “不变成电音款款,我妈那高跟鞋一踹我就要内脏出血。”   丁获是什么性格,游扶泠术后也算了解,平常人算辣妈,丁获得是朝天椒那种辣。   游扶泠的手机响了,司机还有十分钟到学校。   丁衔笛抽走她的手机,“别回家了,我们去约会吧。”   开学第一天走流程,一般游扶泠晚上回家练练琴看看书就睡觉了。   丁衔笛会去聚会,她每个阶段都有朋友,今天她不要朋友,要女朋友。   陈美沁接到了司机的电话,说没接到小姐。   很快游扶泠的号码打了过来,陈美沁:“宝贝,你……”   “阿姨,我是丁衔笛。”   陈美沁拉开车门的手一顿,她也刚下班,校园门口车流如潮,大学不乏情侣并肩。   “丁衔笛?我女儿呢?”   被绑架了?   丁家为了项目要对阿扇动手?   游扶泠拿走手机:“妈妈,丁衔笛约我去逛街。”   陈美沁:“什么?”   那边有人纠正:“是约会。”   陈美沁:“什么?!!” 第146章   “你好像很有和家长打电话的经验。”   出租车开往丁衔笛指定的目的地,游扶泠看着正在给丁获发信息的丁衔笛,“几乎都玩到凌晨?”   她们在另一个世界几乎形影不离,在这样一个现代世界做不到盘在另一个的手腕,游扶泠虽然惊喜,多少还有些小遗憾。   “是啊,大家热热闹闹地玩,时间很快的。”丁获已经得知丁衔笛带走了游扶泠,语音好几条,点开都带着怒气。   丁衔笛明明可以转成文字,还要故意凑近游扶泠,让她听听亲妈的歇斯底里。   “丁衔笛,你皮痒了吗?和谁不好,非得是游家那个小女孩?”   “你难道不知道她身体多差?”   “出事了怎么办?”   ……   丁获在外头妥妥的成功人士派头,在家里挺老虎的,丁衔笛似乎习惯了,手指啪嗒打字,还在笑。   游扶泠:“你和那些人很好吗?有和倦元嘉好?还能玩那么久。”   她们还穿着校服,披着的外套上也有高中的刺绣。   当地都知道这所私立高中遍地大小姐大少爷,很少搭话,只是看一眼后视镜,猜测这两个女孩的关系。   “那当然没倦元嘉好了,”丁获发多少语音,丁衔笛就发多少文字回复,“这个世界又没有他们。”   这是个极其逼真的梦境。   游扶泠记得做完手术丁获和她聊起丁衔笛,说别看款款热情,没有真玩得特别好的。   游扶泠问她手机上那些合照朋友都不算吗?   丁获说:我像你们这个岁数还有能邀请回家来房间玩一下午的朋友,她就没有。   小小年纪就把大人那一套放在交朋友上,朋友都是生意。   游扶泠当时沉默半晌,说那我也没有。   丁衔笛这样走到哪里都有人簇拥的,都没有合到标准的朋友,那她就更没有了。   游扶泠回头看,这些年和她走得最近的是妈妈。   陈美沁是妈妈,也可以是朋友,但不可能永远只围绕孩子。   她也有自己的工作、学生,偶尔提起的学校趣闻,看游扶泠平静的目光,又很心疼。   说等阿扇身体好了,来妈妈的学校吧。   游扶泠在妈妈眼里哪里都好,就是身体不好,生而为人最难以跨过的门槛把她和世界隔开。   哪怕隔开的是玻璃,也厚重隔音,难以退开。   丁衔笛却隔着玻璃和她一起长大,比赛的对峙变成赛后的对视。   只有那个时候,游扶泠才觉得自己是存在的。   不是妈妈构架的世界,而是,真空培养舱外的物种入侵。   “如果我们父母不是敌对关系,我们……”   “会啊,”丁衔笛似乎知道她想问什么,率先给了答案,“我肯定会邀请你来我家玩。”   她明明不知道游扶泠和丁获聊过什么,却又好像无所不知,“邀请你来我的房间玩。”   “看一下午小说,或者看一下午电视剧,随便吃点什么,等天慢慢黑了,去楼下散步。”   “或者去外头溜达,逛逛街,吹吹风。”   “变成普通一天。”   游扶泠:“这是普通的一天吗?”   她从来都是特殊的,出门全副武装,在学校都有保镖寸步不离。   陈美沁爱她,也怕她死去,每天总提心吊胆。   父亲爱她能浮于表面的成绩,那是可以吹嘘的资本。   孩子可以不仅仅是她。   她的普通一天都是静止的。   不能阔步走路,不能悲喜分明,不能这个,也不能那个。   “要是我真无所不能就好了,”丁衔笛回完了丁获的消息,正好出租车抵达目的地,她们在一个公园门口停下,“这样送你到这个世界,还能选好父母,哦妈妈是选好的。”   公园好几个口,她选了人少的入口,但这个时间依然有不少散步的行人。   她们穿着校服,又牵着手,总是惹眼。   “选健康的身体、适合的朋友、合适的恋爱对象,热热闹闹的家庭,热热闹闹的人生。”   “小花说你很久以前就喜欢热闹,不然也不会救下那群小孩。”   她走得很慢,似乎在配合游扶泠呼吸的频率。   湖对面有人跳舞,灯光撒在丛林,像是掉下来的繁星。   她们坐在湖边长椅,看夜晚的睡觉的水鸭,看天上偶尔闪烁的红眼航班。   丁衔笛普通的一天就是溜达,离开聚会的热闹,寻找独处的瞬间。   “这里也很热闹。”游扶泠说。   “那个世界,更热闹。”丁衔笛买的三明治普普通通,塞过来的牛奶特别烫,她又迅速拿回去捂着了,“是吗?”   “看来你喜欢那边。”   她腮帮子因为咀嚼鼓起,声音也有些含糊,“那怎么办呢,唯独这个我做不到。”   “就像我做不到世界上有两个宣伽蓝一样,一个陪着妈妈终老,一个陪着首座白头。”   “所以天神也没什么用,还不如做一只鸭子。”   她指了指不远处睡在草丛上的鸭群,“到点睡觉,不用想明天吃什么,后天干什么,只要活着,和族群在一起就好了。”   “有危险就跑,下雨了就站住。”   “多简单。”   “我又没向你要求什么。”   游扶泠听出丁衔笛的真心,她是这个世界除了陈美沁外,第一个对她很好的人。   但在这个世界之外,无数个轮回,丁衔笛也试图对她有求必应。   如果喜欢可以累积,那游扶泠会得到一个无限的符号。   陈美沁少女时期幻想的无穷尽的爱,她的女儿得到了,而且是生生世世。   “你不用要求,我就是想给。”   丁衔笛吃掉了一个三明治,转头看游扶泠居然只咬了一口,“你胃也太小了吧,还是三明治太难吃啊?”   “大小姐真难伺候。”   游扶泠:“你自己也是大小姐。”   丁衔笛:“可是我做过穷鬼啊。”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她笑了一声,“小五还卖身葬狗,也很特别。”   “真有意思。”   她总是这么说。   刚才经过的一对情侣十指紧扣,说笑着走向远处。   丁衔笛的手近在咫尺。   游扶泠明明握过,也亲吻过,她们做过更多亲密的事,不知道为什么此时此刻,她心跳加速,有些紧张。   都是梦境,为什么不给我一个健康的身体。   游扶泠在心里埋怨,一只手企图压制因为悸动失控的心跳,身边的人一无所知,还在和她聊黔迢山的旧事。   飞饼、小五。   大师姐这个魔种的童养媳居然是腹黑。   等等等等。   丁衔笛好啰嗦,她就不能专注我的事吗?   以前游扶泠能脱口而出,现在反而有些踌躇。   如果人生有主线,丁衔笛无论哪一辈子,哪一个世界,主线任务都是她。   支线不在预测范围,就像观测宇宙固定天体外,那些无意经过漂浮t的小行星。   不知道谁是谁的过客,也不知道谁会和谁有一段缘分。   无法预测,所以生动鲜活。   “你怎么不问哪里有意思了?”丁衔笛说着说着忽然发现哪里不对,转头问身边的人。   纸包的三明治被捏得扁扁,病弱的少女黑发遮住大半张脸,丁衔笛只能看到游扶泠挺翘的鼻尖。   “不舒服吗?”她凑过来问。   还温热的三明治拍在她脸上,丁衔笛喂了一声,“偷袭啊。”   她不生气还笑,刚把三明治放好,带着果香的气息凑近,搂住了她的脖子。   丁衔笛差点从长椅上栽下去,她抱住游扶泠,原本捂在怀里的易拉罐牛奶掉在地上,滚得老远。   “怎么了?”丁衔笛还咦了一声,“真不舒服啊?差点忘了你现在弱不禁风,还被我带来游湖,哇你妈妈到时……唔。”   她的喋喋不休被另一个人用唇堵住,很快松开了。   因为游扶泠呼吸不畅,她揪着胸前的布料,埋怨道:“都是梦了,不能让我变成健康……”   “丁衔笛!?!”   “我就说你今天拒绝我们有诈,让我看看和……”   游扶泠忽然被丁衔笛搂进怀里,她满鼻子丁衔笛校服上的熏香,好像和天极道院的一样。   是什么草还是什么花?反正不是祖今夕那难闻的药味,也不是倦元嘉骚包得能药倒蚊虫的味道。   “这谁啊?我们学校的?”   “别遮了,这个头发……全校就一个。”   丁衔笛在学校的朋友经过,很快认出了游扶泠,丁衔笛松开手,游扶泠的脸被憋得浮上粉色,像是害羞。   “快走吧你们!不是要射箭去吗?”   “我看看怎么了,你和我们一起去呗。”   “你真和游扶泠在谈啊,这么见外干什么,之前还什么不可能,你们是一辈子的敌人。”   “最近很流行的那句话是敌人就是什么来着……”   一群人被丁衔笛用三明治砸跑了,还不忘捡走垃圾丢掉,老远还能听到那难为情的两个字。   “这位妻子,还喘得上气吗?”   丁衔笛问低头的游扶泠,“我们的梦境时间进入倒计时了,飞舟马上就要抵达遥州了。”   “太短了。”游扶泠抬眼,“都来不及做点什么。”   丁衔笛的神魂还在蜕皮的蛇里,她试图加快进度,怕游扶泠在炼天宗遇到不测。   “我可不想蛇蜕变人湿哒哒的,多难为情啊。”   她脸皮比城墙还厚,捧起游扶泠的脸,亲吻像是一阵夜风,“下次约会吃三明治还是不要蛋黄酱的了,好奇怪。”   游扶泠第一次吃蛋黄酱,她会永远记得这个味道。   “游扶泠!我们到了!”梅池推开飞舟的船舱门,游扶泠嘴角还残留着笑意,很快拿起面纱遮住。   梅池有些疑惑:“你一个人傻笑干什么?”   游扶泠:“我,傻笑?”   梅池点头,“是啊,和我被阿祖亲了一样傻乎乎的,可是我看二师姐还是蛇宝宝呢。”   饵人冒出一个大胆的猜测:“你不会对一条小蛇干出什么禽兽不如的事了吧?”   游扶泠:……   我和饵人才是世仇吧,永远不会和睦的。 第147章   飞舟日行千里,游扶泠醒来才发现过了好几日,飞舟已经进入遥州地界,正在渡口盘查。   梅池没有炼天宗的信物,游扶泠换了一身宗门常服,面纱虽不是当年那一副,这身打扮也很好认。   管理飞舟进出入口的修士朝游扶泠恭敬拱手:“您来了。”   如今炼天宗内部紧张,飞舟渡口也不仅仅是季町手下的人,还有其长老的门生。   不少飞舟在此地中转,这一架插着倦家章纹的飞舟本就晃眼。瞧下来的是位戴面纱的女子,周围不少目光更热切了。   封魔井异动过后,凡人靠修士庇佑,隐天司的各部门分散在琉光各州,防止井箍出逃,还加派了人手。   还是有看不住的时候,与各大宗门合作,日夜在封魔井旁观测。   谁都知道浩劫是早晚的事,一部分修士逃去照洲天都寻找庇护,一部分前往遥州,寄希望于大宗,若是生命最后一刻,也要极尽享乐。   “这就是宗主的高徒?天极道院不是把弟子都遣散了,她这是打哪里来?”   “嘘……你不知道她修为很高吗?道侣更是厉害,西海那事就是她们干的。”   ……   梅池与练何夕站在一块,“游扶泠派头大吧?”   “阿祖,你以前在陨月宗也很风光的,明菁师姐同我说,你是丹修之首,大家都……”   记忆都恢复了祖今夕没有把名字改回来,“那是从前的事了。”   那修士属于宗主一派,担心季町压不住宗门,苦着脸道:“师妹,不是我胡说,你也知道成为宗主是有条件的,季町她能力不错,资历尚浅。”   “各峰长门下也有弟子,已经给出了期限,若是季师姐不放权,便要她像前宗主那般进入灵山幻阵,打败所有人,才能得到承认。”   当年季涉竹不过是外门弟子,得了机缘到成为宗主也艰难重重。   自打游扶泠从丁衔笛那得知宗主的真实身份,便怀疑隐天司的副门主早就知道好友已死,把自己活得像个过场npc.   灵山幻阵便是当年季涉竹闯过的阵法,说是阵法,更像是斗兽场。   竞争者皆可入内,生还者便可以继任宗主。   这是炼天宗内部秘而不宣的阵法,说出去未免太血腥,没有大宗风范。   千万年来启动的次数寥寥无几,加上无人飞升,也不是谁都想进去赌一赌。   “我师姐已经进去了?”游扶泠神色凝重,问道。   “还没进去呢,”修士把通行令递给游扶泠,“长老们倒是好面子,不会亲自进去,但他们也授意了弟子。”   “今日酉时截止,”那修士点开天极令,“已有三十余人进入幻阵了。”   游扶泠道了声谢便催促梅池离开了。   梅池叫她醒来之时游扶泠还一脸春色,如今脸黑得可怕,变脸都不带这样的,她问:“出什么事了?”   游扶泠挑挑拣拣回了几句。   梅池:“你不能去。”   蛇化的丁衔笛还躺在裴飞冰送的竹篓里。   她为了打开妖族封印消耗太大,说是蛇蜕,更像是一切倒退,要从小再长一遍。   丁衔笛长得已经很快了,也不能马上从小孩变成大人。   普通蛇蛇蜕要小半月,就算丁衔笛不普通,看着生长速度,还需要好几日。   前几天是五岁,今天看估摸着有十岁了。   “你的躯体早就承受不住你的修为了,再去那种地方会死的。”   从前祖今夕便与梅池描述过游扶泠的罕见体质,这样的人修为再高,却无福消受。   天绝算浑身是宝,可以做琴弦或者任何修补材料,地尽更像个炉鼎,都是罕见的倒霉鬼。   哪怕这二人背后还有身份,在梅池看来凑成眷侣也波折不断。   她动心一次都抽筋扒皮的,二师姐动心一次是粉身碎骨。   游扶泠是炼天宗的人,飞舟可以直接驶入炼天宗。   飞舟外云海翻涌,梅池凑近,攥住游扶泠的衣袖,“你死了我二师姐怎么办。”   “我不会死的。”   游扶泠是一个不柔软的人。   她在父亲眼里心肠很硬,干得出在当场捅人的事,永远站在陈美沁身边,对他的哀求毫不动容。   她对上梅池的眼神,又有些心软,“丁衔笛才舍不得我死呢。”   梅池:“可是我二师姐现在还这熊样啊。”   她指了指边上的竹篓。   巴蛇跟着她们同行,上古凶兽被老道士暗算,蛇胆都差点被捅穿,似乎开口都疼,一直在睡。   这会躺在竹篓里,贴着小金蛇睡,呼噜震天,被丁衔笛撞开了。   一旁的练何夕多看了两眼,插了一句嘴:“可以把她带进幻阵吗?”   游扶泠摇头,“她还在睡,我带巴蛇。”   梅池又去看竹篓,唉了一声,“可惜我没有原形,不然我可以做你的肉盾。”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飞舟进入炼天宗地界,游扶泠飞出一缕灵力应付检查,飞舟直入,宗门内正准备踏入幻镜的季町也感受到了游扶泠的气息。   炼天宗宗门内山峰众多,飞舟也有统一停放之处。   梅池跟着游扶泠换了小型飞舟,来自破落宗门的饵人第一次领略大宗气派,问练何夕:“阿祖,陨月宗也是这样的吗?”   练何夕摇头,望着驶入远山瀑布中的小飞舟,摇头道:“没有这么多飞舟。”   陨月宗对弟子的吃穿用度不苛刻,若是宗门的弟子拢到一块,炼天宗和陨月宗的布料就有差别。   游扶泠一入炼天宗,像是什t么都为她打开一般,飞舟都响起恭迎真人回家的循环影灵石。   梅池一身鸡皮疙瘩,游扶泠顾不上那么多,赶往季町的位置。   灵山幻阵以山为阵,也是炼天宗八峰之首。   高山巍峨,传闻阵法与地气相合,有助于修炼,每一位胜出的弟子无不修为暴涨。   游扶泠抵达之时阵法早已开启,涡旋流光,季町正要叮嘱道童照顾好游扶泠,一架飞舟轰然落地。   梅池哎呀一声,“要是在道院她这样是要罚款的。”   练何夕伸手扶她,忽然看见跟在游扶泠身后的一个小身影。   丁衔笛又从蛇形化人了!   怎么还又变小了,方才看着还有十岁,现在又变回去了?   游扶泠识海封闭,灵力不会暴走,却有限制。   她注意力都在季町身上,并未发觉有个身影跟着。   “季师姐,那是阿扇么?”   季涉竹就收了两个亲传弟子,一脉还有不少内外门弟子。   季町辈分最大,在宗门内声望很高,除却结仇的峰主门下弟子,都算和睦。   “是她,面纱不同这身形也如出一辙。”   “不是说她在天都?怎会出现?”   “定是来助师姐一臂之力的。”   “后面那孩子又是谁?”   “听闻她与点星宗的老二结为道侣,还是天阶呢。”   “那是她们的孩子?”   “胡说!都是女修!哪来的孩子!”   “我可听说那丁衔笛非人非妖,点星宗一脉不都这般么?传闻中不收普通人,若是能……”   ……   季町错愕地看着游扶泠,“阿扇,那是你和丁衔笛的……”   她都顾不上眼前的阵法入口了,遥州前些日也落了雪,冷风都吹不散季町冒上来的火,“孩子?”   游扶泠正要循着她的目光看去,一只柔软的手伸过来,握住她的袖摆。   长大再怎么狭长,吹嘘如何有气势的长眼小的时候也是圆的,“娘亲。”   游扶泠:……   季町:“丁衔笛呢!我要杀了她!”   “大师姐!冷静!人都没在呢!”   “什么!我宗天才和点星宗废柴有孩子了?”   “你闭关太多年,落后太多,什么废柴,人家也是天才,搅动西海,险些让公玉家后继无人……”   “据说是宗主定下的婚事,人家两情相悦,天阶道侣,好着呢。”   “那孩子是怎么来的?”   周围议论纷纷,炼天宗的长老、峰主都望向人群中一袭白衣的面纱女修。   跟在她身边的孩童五六岁模样,皮肤苍白得与游扶泠如出一辙,眉眼倒是有丁衔笛的神韵。   季町吞了两颗清心丹,握住游扶泠的手,“阿扇,此时……”   她余光和小孩子的眸光对视,抽了抽嘴角,“不,丁衔笛呢?”   游扶泠正要揭穿,拽着她衣袖的孩子奶声奶气地开口,“我要和娘亲一起替季町姨姨进幻阵。”   什么姨姨,好恶心啊丁衔笛,居然用叠字。   梅池和练何夕混在人群中,都被恶心得浑身不自在。   季町:“什么?”   幻阵旋涡闪烁,还差最后一炷香便要关闭入口了。   “不可!”   “岂有此理!哪有带孩子进入幻阵的!”   “我炼天宗难道还要欺负幼儿不成!”   “季町你莫不是怕了,还要让你的师妹前来。”   “游扶泠修为深不可测,她进去胜负不知……”   “师尊,我不去了,我不想去送死。”   抗议声四起,也有峰主不满,“季涉竹这些年就教了你们出尔反尔?”   “季町,是你说的,谁能活着走出灵山幻阵,谁便是宗主。”   “炼天宗宗主之位向来能者居上,不是宗主的徒弟便唾手可得!”   游扶泠蹙眉,季町正要说话,被她摁下来了。   “我不是宗主的徒弟么?我去和我师姐去不是一个道理?”   “平日不好好精进修为,反悔是怕自己不能活着出来?”   天极道院一别许久,那日游扶泠被练翅阁阁主带走,季町回宗门又一大堆烂事,听说丁衔笛带回了游扶泠,也没能好好与她聊上一时半刻。   师姐妹好不容易站在一起,季町恍然发现师妹好像长开许多。   也是,她早已成婚,又经过幻境数年,在外经历诸多,眉宇天生的冷然都散去了几分,谁带来的改变不言而喻。   某峰主道:“谁出来谁便是宗主!你也有此意?”   游扶泠虽是在炼天宗长大的,却一直闭关不出。   她以为的穿书,不过是之前的躯体一直没有神魂,没有什么原主不原主。   只有季町把她真情实感当成师妹。   其他人因她的修为忌惮她,长老知晓她的体质,知晓她寿元短暂,不如物尽其用,去做炉鼎。   师尊常年在外,季町挑起担子,一路护送,在道院也不曾懈怠。   丁衔笛说得也没错,季町像她在这个世界的妈妈。   妈妈一样的师姐,也是姐姐。   她在这个世界拥有的,已经比原来的世界多很多了。   这具身体迟早要死,为季町死也算偿还。   “我为何不能有此意?”   她挡在季町面前,面对咄咄逼人的宗门老顽固,像是看到游家那群讨人厌的亲戚,“我想做的事,没人能拦我。”   “就算我不想做宗主,位置给师姐也是天经地义的。”   “当年宗门大比是我为宗门出战,你们……”   法修身上有剑修道侣的佩剑,雪亮的剑光照彻她冷然的面孔,无鞘剑还残留着丁衔笛强横霸道的灵气,她剑指前方,“敢问你们比出了什么名次?”   “这些年又有何贡献?”   梅池在人群中和练何夕咬耳朵:“二师姐现在是不是看不到,她眼睛呆呆的。”   “如果看得见,她肯定是那种哎呀我家阿扇果然天下第一亮眼的表情。”   梅池言辞之间不乏对丁衔笛性格的熟稔。   练何夕还是祖今夕的时候就想过杀了丁衔笛,结果把自己赔进去了。   机械白鲨问:“那是什么表情?我能做吗?”   梅池勾住她硬邦邦的机械手指,小声道:“你想做随时可以啊,反正游扶泠要去幻……”   她被捂住了嘴。   机械修士也会害羞到红脸吗?   饵人眨着眼看练何夕通红的耳根,心想阁主到底是什么人啊,怎么这么懂我喜欢什么样的。   不会是世界上另一个二师姐吧?   “你质疑要进去也罢,”终于有峰主松口,但他的徒弟已经怂了,哀求道:“师尊,我不想去。”   进入天极道院的也不一定都是各宗优秀的弟子,不少亲传弟子更喜欢在宗门,自由度高,不用受道院管制。   左右这光景也无法飞升,大家都是混混日子,反而是散修要去混个头衔,为了有个进入隐天司的机会。   这位峰主与季涉竹关系不好,也有弟子的法器被季涉竹抢走的缘故。   一口气憋了数年,恨不得季町和游扶泠都死了,“既然你代替季町,那其他人也可以代替,或者带上法器。”   一片哗然。   长老们摸着胡子叹气。   其他人不知道游扶泠底细,季町是清楚的,她担忧地看着游扶泠:“阿扇,不可,你……”   “姨姨,我陪娘亲进去。”   “孩子怎么可以进去!”一位长老大喊。   “那不然呢,你来奶啊!”梅池忍不住插嘴,她是个生面孔,有人问她:“你谁啊!擅闯炼天宗是……”   “我是游扶泠小姨子啊!”   梅池吐了吐舌头,把练何夕拉到跟前,“我二师姐拼死为你们宗门天下诞下一女,我们作为亲戚怎么不能前来了?”   季町难得失态:“什么?!丁衔笛她……”   游扶泠:……   好想撕烂梅池的嘴,简直是和丁衔笛一脉相承的一派胡言!   站在游扶泠身边的小家伙眼神朦胧,蛇蜕未完成,丁衔笛的神魂也不稳定。   她握住游扶泠的手,顺着梅池的话道:“我不想和娘亲分开。”   季町都要流泪了,“我没听说丁衔笛……”   “你怎么不早说?”   “那我更不可能让你……”   “丁衔笛死了?”   “啊?这又发生了什么?”   “你们不知道明家主君都差点死了吗?除州那边妖族封印开了啊。”   “这又是什么时候的事?”   “我七舅姥爷二伯娘的小侄女在除州,说有个真人为了救村民于水火,与那处的邪修斗了七天七夜,才把邪修杀了,她们村子再也不用把孩子送去山里与山神成婚了。”   “师姐,我会出来的。”   游扶泠没有做任何解释,狠狠地握住柔软的孩童的小手,走入阵法,“我会活着出来的。”   一炷香时间已过,灵山幻阵开启,所有参阵者的名字浮于入口。   季町安置好梅池,t也想问问这一路具体发生了什么,看见与梅池站在一起的修士,面露迟疑,“这位……”   梅池:“阿祖,她现在叫练何夕,是练翅阁的人。”   炼天宗的客房比道院还豪华许多,宗主一脉居于灵山东南面的思无峰,据说万年前此地是大能的洞府,集天地之灵气,最适合修炼。   季町看了她许久,眼前手都泛着冷光的修士唯一与陨月宗丹修首席的相似之处便是一头长卷发。   “祖师姐?”   “已经不叫这个名字了,”练何夕摇头,“但我记起了从前。”   梅池捧着脸,似乎不担心进入幻阵的游扶泠,“是啊,才记起来,我追了阿祖好久呢,说要给她当外室她也不表示什么。”   季町:“外室?”   练何夕:“不要听她的。”   大概在天都被梅池一些大逆不道的话污了耳朵,机械修士忆起还是摇头,“她与丁衔笛一样,都爱乱说话。”   提起丁衔笛,季町便更紧张了,“她真的?”   “没有,还活着,”练何夕一张脸苍白如纸,和从前的病弱比,已算康健,单眼皮的眼尾因为无奈地苦笑微微上扬,“刚才你不是见到了吗?”   “我何时……”季町似乎反应过来了,“那不是丁衔笛给阿扇生的孩子,是她自己?”   参与编纂谎言的梅池听到扑哧笑出了声,“二师姐怎么可能和游扶泠会有孩子。”   “母蛇也不能随便下蛋啊。”   她戳了戳病恹恹的巴蛇,“就算可以,也得游扶泠身体健康吧?”   巴蛇发出了咩声,钻进隔壁练何夕装矿液的心脏盒养伤了。   入夜的灵山幻阵有弟子值守,听梅池与练何夕说除州事的季町面前符箓也在同步更新姓名。   此次进了四十余名弟子。   有长老亲信也有峰主的徒弟,也有内外门优秀的弟子。   这已是听到游扶泠加入后默默弃权后的人数了。   幻阵一旦开启,里面必然是生死厮杀。   若是强行打开,需要献祭灵根。   不到一个时辰,已经少了七人,肉身已死,神魂成为灵山的一部分,永远无法离开。   梅池:“季师姐,你不必可怜他们,他们是有选择的,可以不参加,你没有。”   饵人吃着炼天宗厨房送来的遥州特色小吃,似乎和练何夕重归于好加重了食欲,更海量了。   “他们都希望你死,只有游扶泠希望你好好活着。”   季町当然明白,除却怜悯,她更担心游扶泠,“你不是说丁衔笛不在全盛状态么?”   “方才我看她眼神都是模糊的,万一……”   梅池:“如果只有游扶泠,我也担心。”   “但二师姐在,您要担心的就是自己了。”   她给练何夕递了一只鸡腿,机械修士正要拒绝,她的饵人又倒了一杯矿液给她,希望她不要闲着。   似乎忘了练翅阁出品的修士也可以喝酒。   高山月寞,客房可以听到外头的瀑布声。   一杯矿液还未入喉,练何夕的机械手飞了出去,化为绳索,捆了一个道童入内。   梅池吃鸡腿骨头也嚼,嘎嘣着道:“季师姐,你要做宗主,路还长着呢。”   季町:……   阿扇到底跟了什么恶人宗门。   灵山幻阵。   游扶泠坐在树下,篝火荜拨,坐在她身边的小孩又长大了一些,像是十三四岁。   丁衔笛视物不清,五感更敏锐,“娘亲,西南方有人……”   九星镜寒光一闪,符文宛如钉子,一个弟子顷刻碎裂。   “哇,真是恶毒的女人。”   小丁衔笛额发蓬松,发簪歪歪斜斜,金瞳被火光照耀,妖异非常。   “别恶心我,”游扶泠往她嘴里塞了一颗丹药,“我没有这种爱好。”   面容稚嫩的小丁衔笛眨眼,不畏惧险恶的环境,靠向游扶泠肩头,黏黏糊糊问——   “那要继续梦境里的约会吗?亲爱的阿扇。” 第148章   “约什么,不如想想怎么把这些人解决了。”   游扶泠想到约会就生气,仿佛蛋黄酱的味道还在嘴边,更拒绝和这张脸对视,“还不如公玉凰的大荒前境呢。”   丁衔笛被她逗笑了,“不接我的话茬,还在回味自己做新娘呢?”   灵山幻阵只有黑夜,没有白天。   她们在幻境中点火,仿佛明晃晃告诉其他人她们的位置。   前几号人摸黑前来,尸体都碎成渣渣了,当事人居然还谈笑风生。   游扶泠不曾回看,无人知晓她的灵力封禁了九成,全拜眼前人所赐。   丁衔笛敢来,多半是包过的,她哪次不是力挽狂澜。   “回味某人做新娘挂在墙上晒人干的风姿。”   一袭素衣的法修面上的符文消失,面纱也很普通。   丁衔笛明明习惯了,此刻又多看了两眼,“是吗?”   “我那会满脸麻子,你也觉得我很好看?”   顶着十五岁脸的丁衔笛视物不清,往游扶泠身边坐,对方像是早有预判,躲开了丁衔笛的靠肩。   “靠都不让靠,太薄情了吧?方才梅池还说我为你诞下一女呢。”   柴火荜拨,不远处灵气流转,也有法器碰撞,都是同宗门,也要拼个你死我活。   游扶泠捏着一根枯枝拨弄火苗,火光明暗,树木的影子都显得诡异,“不是我靠你这个靠山吗?”   似乎为了彰显无情,游扶泠还拿点燃的木柴戳向身边这位装嫩的道侣,“诞下一女?女呢?”   “叫什么名字,什么时候有的,蛇生蛋哪有只生一个的。”   柴火还未碰到人,身旁的面容稚嫩的女修就浮夸地撩起袍角喊救命。   游扶泠面无表情,默默用术法点燃了丁衔笛的袖摆。   这下真成烤蛋了。   “抬棺的!你也太狠了吧!点真火!”   丁衔笛面前模糊不清,触感放大无数倍,破罐子破摔似的把自己摔到游扶泠身上。   “一个病弱一个眼瞎,你说咱俩沦落成什么样都般配。”   游扶泠一个滚字还未吐出,扑在她身上的人抱着她真滚了两圈。   散发着白光的法器宛如倒扣的碗落下,丁衔笛还有空笑:“你宗门不是道门吗,怎么还有佛门中人?这不是法海的钵吗?”   游扶泠全靠一腔冷血才没被逗笑。   她哼了一声,宣香榧送的九星镜飞起,照出无数隐于暗处的身影。   这伙人显然是联手击杀,想先把最难搞的人杀了,或许还能博个出路。   “她身边的不是个小孩子么?长得恁快!”   “不好!那是她道侣!什么孩子。”   “她道侣不是死了吗?”   “不是女儿吗?”   丁衔笛:“这一幕录下来应该有很多人觉得炼天宗不过如此吧?”   “太丢人了,阿扇。”   游扶泠:“废话那么多,早点出阵,你瞎了眼还想拖几时,不是还有事要做么?”   黑暗中的丁衔笛身影变幻,人身又蛇身。   狂风袭来,篝火熄灭,金蟒的身躯在黑夜若隐若现,圈出一块安全地给游扶泠的同时,长剑分出无数幻影,与剑修厮杀。   一夜过去,吃太饱的梅池还在做梦。   不用睡觉的练何夕看了无数本道童送来的遥州话本,并处理了好几个企图暗杀季町的炼天宗门人。   季町不过几个时辰未看,灵山幻阵只剩下七人了。   议事堂气氛紧张,躺着的尸体无法溯源,即便季町心知肚明,也知道不应在这时揭穿。   大宗便是如此,时局混乱依然要争权夺势。   或许师尊就是不堪其扰,才选择离开。   当年师尊一句话,她就为了这个目标奋斗不竭,现今却有些茫然。   大宗还不如小门派,师尊门下几个亲传弟子,大家住在一起,热热闹闹的多好。   即便心生妄念,也不必远走天涯,魂灯俱灭,消失得无影无踪。   炼天宗是师尊留给她最后的东西,季町无论如何都要到手。   她默不作声,满堂寂静,还是副宗主咳了一声,看向一身与季涉竹如出一辙的外袍的剑修,“季町,你的师妹甚是骁勇……我看胜负已经揭晓了。”   季町在道院为人和善,很好说话,很多人想起她,总难忆起面容,只觉得这人不错。   “副宗主这是什么意思?”季町问。   议事堂本该皆是炼天宗人,但梅池和练何夕一左一右站在季町身边,像是这些人都会对季町下手一般。   地上躺着的尸体证明了此地确实危机四伏。   若是游扶泠不赶到,恐怕她今生都见不着大师姐了。   “我的意思……”   这场面太难堪,不参与宗主竞争的副宗主闲云野鹤惯了,心里骂了好几句季涉竹混账。   她总觉得以季涉竹当年获得机缘的泼天运势,不至于死在外头,但魂灯都灭了,人生还毫无可能。   炼天t宗甚至给练翅阁去信一封,询问过他们有没有见过宗主,都没有音信。   “灵山幻阵并非无法中断的。”   副宗主年事已高,当年是季涉竹的师叔,如今老脸通红,借咳嗽掩饰尴尬,眼神扫过半夜来求饶的峰主,示意他们自己说。   昨日还趾高气扬的峰主们纷纷咳嗽,站在季町身边的梅池翻了个白眼,大声问练何夕,“阿祖,人老糊涂了很容易咳嗽吗?”   又是一阵寂静。   练何夕嗯了一声。   “季町,你与游扶泠是一脉同源的师姐妹,灵山幻阵同脉可联络,你让她收手吧,我们会中断幻阵的。”   “是啊,我们几个拼了命也会中断的,你让她别为难我的徒儿。”   炼天宗是万年大宗,初代宗主乃是雨山道人桑婵的弟子封宁。   季町小的时候师尊同她提起万年前的故事,提起宗主像是提一个后辈。   说封宁生性顽劣,与她二师姐娄观天不相上下,什么名剑,在她眼里都是可以杀鸡宰羊的刀罢了。   当年季町听得入迷,后来才觉不对,哪有后辈这么妄议开宗宗主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季涉竹才是前辈。   时过境迁,季町也不好多问。   记得最深的还是师尊的目光,提到雨山道人,提到宗门。   说还不如小门派,一支几人,一年凑个一桌,就够热闹了。   所以季町喜欢热闹,只要季涉竹回来,她会准备好一切热闹的必备因素。   却忽略了她们宗门太大,无数山峰,弟子众多,是同宗不算同门。   季涉竹向往雨山道人一脉的热闹,却不爱收徒,季町还是勉强收的徒弟,堵长老烦人的嘴用的。   师妹更是捡的,不像是要自己养,更像是转移季町的牵挂。   师尊像风,季町和她姓,依然无法追随她左右,连本该是她的思无峰都要被人抢走。   眼前的峰主目光恳切,这时才不舍得徒儿,更令季町思念季涉竹。   若是师尊知晓,会护我周全么?   她心里有答案。   季涉竹遥远疏离,很多人说她当年经历生死性情大变,又得了老祖机缘,更是自视甚高,不与人来往。   只有季町知道。   师尊或许不止有一个身份。   除此之外,她一无所知。   她甚至连自己爱慕的人是谁都说不出口。   “好。”季町冷眼看几位峰主张罗中断幻阵,又为了谁牺牲斤斤计较。   这样的阵法若要中断,必然燃烧寿元,修为倒退,不过是看谁更在意徒儿罢了。   有几位峰主得意弟子已死,沉默地坐在下首。   不言不语,也不参与此等讨论,似乎更希望幻阵继续,谁都不要好过。   走出议事堂,梅池跟在季町身旁,好奇地问:“季师姐你要如何告知游扶泠?”   “你们师傅有特殊的功法吗?”   季町摇头:“我无法告知于她。”   梅池微微睁大了眼,一旁的练何夕道:“但愿这几位峰主得偿所愿。”   她们还未穿过炼天宗的山道,练何夕掌心内置的须臾镜亮起,传来了倦元嘉的消息——   探子回报,公玉家将于正月初三开启召神大典,丁衔笛状况如何?   第二条是公玉家召神大典的布告,似乎是松信记录的,布告于梧州街市。   梅池看了好几眼,“她们是为了安抚百姓开启巡游?”   练何夕摇头,“当然是为了掩人耳目。”   梅池又问:“可是公玉凰不是没好吗?丹药都被二师姐买走了,公玉家的琴也不是谁都能弹的吧?”   季町听说过这事,插了句嘴:“起死回生之药是传说,但令人回光返照弹琴曲的药并不止一种。”   她似乎串起了始末,看向练何夕,“祖师姐,陨月宗前数月前举行过开坛炼丹,若你方便,可以……”   梅池:“阿祖都这样了,她才不会联系……”   练何夕:“我问问朝昌雪。”   她疾步往前走,梅池喂了一声,“阿祖!你居然背着我和陨月宗的人有联系,那为什么说不记得我了?”   “你是不是……”   季町站在原地,不远处的灵山被幻阵洒下的幽光笼罩,日上西头,一日刚过,仅剩六人。   她想:白费功夫罢了。   师妹归来,她就更有把握把整个宗门握于掌心。   这样或许师尊他年有日以另一个身份归来,她或许还能与对方见上一面。   ……   夜晚,炼天宗无数弟子站在飞舟上观望灵山幻阵的中断仪式。   有的峰主一夜白头,有的峰主油尽灯枯,也有的形容枯槁,像是老了好几百岁。   幻阵解除后从入口吐出无数的尸体。   或四分五裂,或死得宛如睡梦,也有的身首异处,也有的死不瞑目。   四十余人仅剩六人。   游扶泠孤身出来,一袭雪白的道袍纤尘不染,像是从未动过手。   她牵着的所谓女儿变成了一条小蛇,窝在她的胸口酣然入梦。   “出来了出来了!太惨了,还好我没有野心!”   “游扶泠一滴血都没有?一点伤也没有?修为竟然如此之高?她不会已经进入大乘期了吧?”   “反正也无法飞升,修为高低又有何妨。”   “不对,她的女儿呢?”   “难道死在里面了?”   “尸体都吐出来了,没瞧见有小孩啊。”   季町上前握住游扶泠的手,“阿扇!”   她看游扶泠没什么大碍,问:“丁衔笛呢?”   游扶泠拽出在她胸口装睡的小金蛇,塞到季町手上,让道童带她回自己阁中休息了。   人群中开出一条道目送游扶泠远去。   她一身煞气,戴着面纱露出的一双眼冷冷的,没人敢上前恭喜。   季町看着掌心冲她眨眼的小金蛇,有些不可置信:“丁……衔笛?”   一条蛇居然也可以搔首弄姿,丁衔笛吐了吐蛇信,冒出熟悉的声音——   “嗨!季师姐!恭喜你成为宗主,我有件事想拜托你!”   季町彻底死心,合上掌心,“不生女儿免谈。”   丁衔笛:“啊?” 第149章   “你师姐怎么了,不至于受这么大刺激吧?”   做娄观天的时候都是游扶泠盘在手腕,这次反了过来。   丁衔笛适应良好,还不忘吐槽,“不是和她说了你们的师尊……”   游扶泠:“没说。”   打哈欠的蛇都快睡着了,忽然一个激灵,“什……什么,你没说?”   丁衔笛不怎么喜欢不自觉吐出的蛇信,想了想自己以人的形态这么吐舌头,恐怕会被丁获剪断舌头,说话语速也没之前那么快了,“为什么?”   季町走在前头,游扶泠的撑腰让宗门上下不服不行。   从前忙前忙后的大师姐忽然有种孩子长大反哺的感觉,但与人寒暄也不介绍游扶泠,她知道二师妹不喜欢。   “我难道要说我们师尊就是大名鼎鼎的公玉禄吗?”游扶泠也压低了声音,她换了一副新面纱,扫过季町的背影还有些心虚,“你忘了大师姐对师尊是什么……”   “师徒恋,很流行的,我们不也搞过吗?”手腕上的小蛇哈欠连天,显然是还没到成长期就消耗太大累了,还放过任何一个调侃游扶泠的机会,“阿扇,你不喜欢?”   游扶泠:……   挺喜欢的,但她就是不喜欢看丁衔笛的胜券在握,哼声道:“喜欢你小时候,还是个人。”   丁衔笛喂了一声,“怎么又骂人呢,那辈子你不是人好吧?”   她们从灵山回到宗门主山,一路的弟子对她们毕恭毕敬。   也有的从前见过游扶泠几面,很惊讶蒙面的宗门天才居然还有边走边与灵宠闲话的时候,忍不住与同伴说道几句。   “那灵宠金灿灿的,是蛇吗?”   “什么灵宠,那是人家道侣,你不知道吗?”   “太凶残了,四十多个人进去只余六人。”   “道侣是妖族?点星宗难道全是妖族?”   “那我就不知道了,听说她们的大师姐是只会吃烧饼的仙鹤,老二……是蛇还算普通了。”   “那老三又是什么?”   ……   丁衔笛听了不少议论,正要嘶两声吓唬人,游扶泠问:“你和我大师姐说什么了?”   “谈条件啊,方才你开小差呢?没听我和她说开护宗大阵的事?”   小金蟒冰冷的鳞片贴在游扶泠的手腕,丁衔笛第一次做蛇还是控制不好,偶尔蛇信扫过游扶泠的手腕,更是冷冰冰的。   游扶泠喜欢这样的相贴,若不是估计周遭人来人往,或许直接上手了。   “那你让祖今……祖师姐前去陨月宗也是为了此事?”   炼天宗与陨月宗就在隔壁州部,还有为了弟子交流开的专线飞舟,哪怕如今飞舟航线t不稳定,这点距离还是没问题的。   “是啊,”丁衔笛哈欠连天,“你师姐平时看着温柔,也是个蔫坏的,还让我给你生个女儿。”   一条蛇的脸上都看得出无语,“我上哪给你生去,变成三岁我们走一次母女……”   她似乎也考虑过,“算了,不好这口。”   游扶泠嗤笑一声,“那你还叫得很欢?”   小蛇在法修细瘦的手腕盘着,偶尔把薄纱布料顶出一个小包,她的蛇蜕还未完全完成,恐怕又要昏睡几日,丁衔笛闷闷的声音从布料里传出:“阿扇妈咪,我要睡了。”   游扶泠:……   好不要脸。   她掀开布料,手腕上的金蛇闭着眼,隐约的蛇蜕显露出几分。   若不是灵山幻阵,或许她还能加速蛇蜕。   游扶泠小心翼翼地捧着她,有种结婚对象每天上班起早贪黑不知道忙活什么的无能为力。   丁衔笛把她隔绝在计划之外,连新世界都安排得明明白白。   游扶泠从前无法自己做决定,她连长久上学的资格都没有,丁衔笛似乎要补齐她所有的遗憾,大学都给她选好了。   游扶泠并不排斥。   丁衔笛选择了她,什么都给了她,她又有什么好怀疑的。   她也想为她做些什么。   季町安排好宗门内务转身,发现游扶泠站在山廊口,风吹起她面纱的一角,露出苍白的下巴。   她走到游扶泠身边,问:“一直没问,师妹你脸上的符箓呢?”   “在西海就消失了。”   游扶泠看了眼趴在自己怀里熟睡的小蛇,有些无奈,“丁衔笛说当时情况紧急,天雷无数,居然把符箓引到了她的赤金伞上。”   又是丁衔笛。   回想起道院的那一天,季町语带羡慕:“阿扇,我很羡慕你。”   在原世界是有很多人羡慕游扶泠,羡慕她的身份,但这样的羡慕不包括游扶泠自己。   季町必然不是因外在因素,游扶泠问:“师姐羡慕我什么?”   季町目光扫过依然在游扶泠怀里熟睡的小蛇,丁衔笛性情不算文静,一开始季町便看不上她。   就算不问出身,也太吊儿郎当,就算体质与师妹相合,这段道侣誓约也是丁衔笛受益。   可后来的事接二连三,丁衔笛为了游扶泠奋不顾身,动容旁人也是自然而然的。   “和你喜欢的人两情相悦。”   遥州也天寒,山风冷冷,季町还未换上宗主的法衣。   她知道自己的宗主之位九成来自师妹和道侣的相助,朝游扶泠俯身一拜,“多谢师妹前来相助。”   这时候要是丁衔笛醒着就好了。   “有……没什么好谢的。”游扶泠起身去扶季町,面纱遮住了她略微无措的神色,手也有些慌乱,逗笑了季町,“很少见师妹这般模样。”   丁衔笛私下没少说季师姐当然不是当你师姐,她还想做你的师母,当然照顾周全。   这人实在太八卦,害得游扶泠看季町都要小心翼翼,一不留神就想到其他地方去。   “我……”   游扶泠从前没有朋友,也没有从同学变成朋友的渠道。   丁衔笛都是她可以接触的时间比较长的同龄人了,在旁人眼里还是对手,没有任何可能。   在这个世界,因为丁衔笛身边总有一群人,朋友好像也自然而然有了。   她们可以坐在一起聊琐事,喝茶饮酒,偶尔吵几句也算无伤大雅。   真的有事,也有人千里迢迢过来帮忙。   游扶泠不知道怎么形容这种滋味,她想了好半天,丁衔笛之前叮嘱的要及时抒发在脑中回旋。   “师姐一直很照顾我,我这样做是应该的。”   似乎这样正儿八经说一句耗了她太多心力,游扶泠别过脸,吐出一口浊气。   低头看衣襟里原本熟睡的金蛇眯着眼,一副看热闹的模样。   游扶泠:……   装睡的?   季町笑了两声,“师妹长大了。”   从前冷若冰霜的天才也有了归宿,季町总是想起当年,季涉竹把小婴儿带回来的时候。   给你解闷。   或许也不希望季町小小年纪操心师父,这样的小孩的确能转移季町大部分的注意力。   “之前丁衔笛不是说要与你成亲,她有说什么时候么?”季町忽然问。   游扶泠正准备掐一掐丁衔笛,这一句问吓了她一跳,手松开,茫然地看了季町两眼,“哦……我们成亲好几回了。”   季町惊讶道:“什么?”   游扶泠:“幻境里。”   小金蛇又睡着了,游扶泠也不忍心掐醒她,“反正她离不开我,成不成亲都一样。”   她眉心的道侣印与金蛇呼应。   这个失去天神的失序世界,誓约是最后的祝福,更像是丁衔笛的承诺。   以前的游扶泠在季町眼里还有几分阴沉,宗门上下畏惧这位闭关多年的天才也不无道理。   她实在太高高在上了,眼神不算睥睨,也永远居高临下。   季町也很难猜到游扶泠在想什么,总觉得师妹每日虽是活着,却没什么期待。   直到丁衔笛出现。   “师妹,我有件事想问你。”   游扶泠点头,“什么?”   季町:“你们的婚约真是师尊定下的?”   “你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并没有与外人接触的……”   季町想起宗门大比。   当年娄观天与公玉禄合谋,计划延长万年,总有纰漏。   譬如没有师尊的点星宗,就像空头支票。   还好梅池是个笨蛋,说不出宗门具体在哪,连师尊长什么模样都记不清,只知道吃。   公玉禄残魂寄于季涉竹体内,做了宗主又收徒,季町是她的计划之外。   修炼到极致的卦修算天地众生,唯独算不出情。   游扶泠想:不会因为这个才跑吧?   她不知道公玉禄长什么模样,瞎了那么多年的眷族还能为了私情与下放的天神合作,所有的感情必然都落在桑婵身上。   同样的师徒之情,这算因果报应吗?   游扶泠不知道。   她没有顺着季町说的宗门大比说下去,她喊了声师姐,“若我说我与丁衔笛前世有缘,你信吗?”   季町:“信。”   “师妹说什么我都相信,”季町笑了笑,“你年幼时便被送入洞府修行,若要说我照顾你,也就是你出关开始的那些年。”   “缘分总是妙不可言,不然为什么道院里卦修的人数是最少的?”   廊外的雪越下越大,马上又是新的一年了。   琉光九州的封魔井沦陷不少,无数修士奔逃至天都或是大宗庇佑下的州部。   天极道院所在的无方岛远看黑黢黢一片,隐天司副门主护持阵法,似乎也撑不到几日。   魔族再次破井而出已成定局,令季町惊讶的是,隐天司联合三宗,下达的指令居然是听丁衔笛差遣。   丁衔笛大可不必特地拜托季町,隐天司在琉光大陆位高权重,这样的时刻,三宗也要听隐天司的安排。   “阿扇。”   季町拂去落在游扶泠肩上的雪花,“和丁衔笛在一起,会很辛苦吗?”   点星宗万年神秘莫测,道院内还有那只仙鹤大师姐的真名。   季町虽在炼天宗,也得知了不少来自四面八方的情报,包括兴河昆洞的千裂万隙解开的封印。   仙鹤衔笛,妖族现世。   丁衔笛的身份非同凡响,季町从前认为此人配不上师妹,介意对方的师出无名、修为普通、长得也平平无奇。   如今对方或许才是那个位高权重的人,相貌早在剑冢出来后便不同以往了。   季町的担忧和陈美沁差不多,游扶泠笑了笑,眉眼弯成了雪夜的月亮,“不辛苦。”   “很有意思。”   她终于理解丁衔笛穿书说的有趣了。   世界很大,也有很多不同的感情,体验也永无止境。   游扶泠看了眼怀里的小蛇,“和她一起,无论在哪里,我都很高兴。”   季町颔首,“那就好。”   “师姐是怕辜负师尊的期望?”游扶泠忽然问了一句。   季町打算走的脚步顿住,“什么?”   她那从前冷若冰霜的师妹也学会了开玩笑,揶揄着笑问:“师姐若是再见到师尊,会失望吗?”   季町:“何出此言?”   丁衔笛睡睡醒醒,过了一耳朵季町堪比丈母娘的问话,终于忍不住插嘴:“怕您喜欢错人。”   游扶泠把她摁了回去,“闭嘴。”   丁衔笛嘶着蛇信,从游扶泠的手腕爬到她的肩膀,“季师姐,我……”   她话都没有说,就被道侣捏了七寸,差点晕了。   游扶泠手法粗t暴,季町抽了抽嘴角,不是很想承认这是自己印象中的柔弱师妹。   “师姐,你别听她胡说。”   游扶泠是想提前预警,没想到季町情绪平和,“我知道。”   “知道什么?”游扶泠惊讶地问。   “师尊不姓季,不过是一缕残魂。”   季町在炼天宗长大,听多了宗主的传闻,也能比对出不同之处。   “我仰慕的是收我为徒的师尊,带我云游四海的师尊。”   “她或许从前眼睛有疾,看得见了也习惯用手摩挲。”   “会牵着我的手走路,一开始我以为她怕我丢了,后来我才知道,是她怕自己走不稳当。”   季町唇角勾了勾,又有些苦涩,“无论她过去是谁,至少在这些年,她是我师尊。”   “我只是想再见她一面而已。”   她不知道那缕残魂姓甚名谁,来自何处,只知道没有那个人,自己也无法进入内门,走到今天的位子。   季町的名字和一生都是师尊赐予的,她要如何不仰慕她。   “季师姐……”   远处有人喊她,季町匆匆离去了。   游扶泠站在原地看了一会雪,问丁衔笛:“我那年回宗门见到的师尊,就是和你用天极令通话的那一位,就是公玉禄?”   怀里的小蛇嗯了一声。   “她常年在外是为了什么?你们的计划?”   “嗯。”   “那她现在真的死了?”   “附在死人身上,能支撑这么多年不错了。”   游扶泠越想还是越不对,“那为什么我们去缅州见到的隐天司副门主,她又与炼天宗宗主是旧识?”   丁衔笛打了个哈欠,被游扶泠弹了弹脑门,“不许装死。”   “隐天司是传承记忆,宣伽蓝创立门派后代代传下去的,就像把你的记忆丢在盆里,下一个继承人来了,从盆里掏出来装进身体。”   丁衔笛说话困音绵绵,“真正的季涉竹死在外门弟子内斗,具体的……应是宣香榧进入隐天司后继承记忆,与附身的公玉禄对上了。”   游扶泠:“我还以为……”   “就是你想的那样,”丁衔笛又忘游扶泠里衣里钻,“阿扇,还是你胸口最暖和。”   蛇鳞的触感冰冰冷冷。   游扶泠正要把她揪出来,丁衔笛居然钻进了最里头,盘在的胸口。   若不是衣衫宽大,恐怕能看出游扶泠胸口鼓出的不正常一团。   还好游扶泠靠着长廊,不然恐怕要被对方蛇尾瞬间划过某处的快感激得腿软站不住了。   “你别动。”   丁衔笛不怕游扶泠的咬牙切齿。   她不是真正的蛇,做蛇也不过是为了体验心爱之人从前的经历。   寻常人做不到真正的感同身受,但她做得到。   蛇蜕、剖骨的滋味她都一一体会,这才是真正共患难。   “我没有动……”丁衔笛又要睡着了,蛇信和蛇尾简直卡在游扶泠的两端,她走路都艰难。   “你是故意的吗?”游扶泠险些发作,胸口的蛇唔了一声,“什么?”   很无辜,无辜得游扶泠恼火至极。   她顾不上走回去,速成一个法阵,以极快的速度穿过宗门山道,回到自己在宗门的居所。   梅池与练何夕已前往陨月宗,客房安静,卧房哐当一声。   打盹的道童眯着眼往里看,只看到倏然熄灭的烛火。   天彻底黑了,游扶泠从胸口掏出昏昏欲睡的金蟒丢在锦被上。   法修苍白的肌肤因为丁衔笛蛇身的扭动泛着粉。   做蛇也习惯了的丁衔笛眼睛闭着,不忘念叨去梧州。   忽然莫名的重量压下,七寸被掐,她忽然变成了十五岁的模样。   蛇蜕像是进度条暂停后断点续接,丁衔笛眼前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更不知道白天黑夜。   “阿扇,你做什么?”   丁衔笛无所谓蛇身人身,只想睡一觉,本能告诉她一觉醒来就能回复如初。   但有人在扒拉她。   “做蛇。”游扶泠的声音冷到极致,但高频率的呼吸暴露了她。   蛇蜕的身体感官迟钝,丁衔笛伸手摸到光滑的皮肤和锦被上的刺绣,有些疑惑地问:“你好烫,是灵……唔。”   她的手被放到很熟悉的一处地方。   游扶泠颤抖的呼吸混着些许怨恨和羞赧,“丁衔笛,谁让你用尾巴蹭我这里的。”   “什么?”   丁衔笛拢了拢手,游扶泠的呼吸喷到了她的耳廓。   冷冰冰的人,呼吸却很火热,蛇也有炙热的时候,冷血动物也会陷入情爱陷阱。   蛇蜕似乎还会带来延迟反应,游扶泠也觉得现在的丁衔笛不如之前伶俐。   她恨恨地咬了一口丁衔笛的肩,对方眼神浑浊,明显什么都看不见。   这是脆弱的、可以欺负的丁衔笛。   和灵山幻阵中游刃有余的大凶之物不同,也不是与公玉禄合谋企图遮天蔽日的娄观天。   她在我身边。   也只有我。   也任由我……出入、翻搅、啃咬。   掌中柔软一片,磨蹭后更是不同。   丁衔笛后知后觉,搂住游扶泠极细的腰,贴在她耳边问:“这么着急吗?”   “我还想等蛇蜕好了之后。”   游扶泠:“你方才不是故意的么?”   “真不是,”丁衔笛什么也看不见,她像真正的蛇类一样,蹭着游扶泠裸。露的肌肤,“阿扇,你有做蛇的记忆吗?”   “也会这样什么也看不见?会害怕吗?”   游扶泠:“你应该去问巴蛇。”   她不解风情,急色却可爱。   丁衔笛倒在游扶泠刚穿书睡过的床榻上,像是盛开之花中心的细蕊,等游扶泠享用。   “才不要。”   游扶泠呼吸急促,丁衔笛等了半晌,终于意识到什么问题了,“你不是吧!我都瞎了你……”   “我腿都酸了。”   游扶泠:“你快点。”   丁衔笛:“不做了,我要睡觉。”   游扶泠:“你不是还有个身体吗?”   丁衔笛:“你想得美,还要半机械自动做这种事?!”   “我是你的搅拌机吗?” 第150章   游扶泠没有在炼天宗多逗留几日,季町送她离开的时候,没瞧见丁衔笛的身影。   季町问:“之前不是说她休养几日便能与你同行么?怎么还是这般模样?”   小蛇窝在游扶泠脖颈,又被面纱一角遮着,不仔细看,还以为只是普通的装饰品。   季町没有饲养灵宠的爱好,也谈不上讨厌冷血动物,多看了两眼呼呼大睡的小蛇,好笑地问:“怎么不变成小孩说是你俩的孩子了?”   游扶泠:……   一世英名全被丁衔笛毁了。   她欲盖弥彰地咳了一声,不料一发不可收拾,季町赶忙扶住她。   这几日宗门内的医修也给游扶泠看过了,这位生而金丹的天才身体如当年老祖批命一般,寿元短暂。   在季町眼里,并没有因为与丁衔笛结为天阶道侣便逆天改命。   季町面露担忧,扶着游扶泠道:“不如我与你……”   “不必,”游扶泠知道季町要说什么,“您现在还有许多事要处理,走不开的。”   炼天陨月的宗主都太过年轻,哪怕这一次有游扶泠镇压,季町要彻底服众依然要靠自己。   季町:“可……”   “梅池与祖师姐也动身了,我们会在青州渡口会合。”   季町已经失去师尊了,不想失去师妹,看了一眼那条金蛇,问:“你与丁衔笛不是天绝与地尽,真的不能……”   那是掩人耳目的幌子,游扶泠也不能说。   她笑了笑,“我会永远和丁衔笛在一起的,师姐放心。”   季町送游扶泠上了飞舟,想起医修的话,即便有些臊得慌,还是轻声叮嘱,“师妹,我知晓你与丁衔笛感情好,但也不能太好……你的身体……”   季町再是长辈,也只有对季涉竹的仰慕之情,论经验还没有师妹丰富,她咳了一声,“不能再过度……欢……”   “我知道了!”游扶泠听出了她要说的话,匆忙打断,“那我走了,师姐。”   炼天宗底蕴深厚,即便如今不少飞舟航线失效,也有大宗专属的飞舟线路。   但梧州是公玉家的地盘,渡口也由公玉家把守。   游扶泠不能直接前往,她与梅池她们在毗邻梧州的青州渡口会合。   路上丁衔笛依然在睡,她们抵达青州渡口之时,梅池与练何夕已经到了。   解决完除州事件的青川调还在天都,掌管青州封魔井的使君也是老熟人。   正是之前和公玉凰有过交情的冷如凤。   刚下飞舟,游扶泠便被对方请到了隐天司下驻的别院。   梅池与练何夕也在里头,t一桌熟人。   除去成熟艳丽的冷如凤,还有天都一别不见踪迹的司寇荞。   梅池与练何夕坐在一块,饵人正埋头苦吃,机械白鲨似乎已经习惯了,默不作声地擦去梅池溅出来的汤水。   “好久不见,还记得我么?”   冷如凤一身荒部使君制式的道袍,浓密的长发随意簪着。   碎发下有一条装饰用的抹额,绣着无数眼睛,结合她图腾诡异的道袍,看着不太像正派人士。   丁衔笛眉心的红点就是拜此人所赐,游扶泠跨过门槛,沉默地看着她。   她身影单薄,站在夜晚的中堂,外头风雪簌簌,燃烧矿液的灯笼飘摇,越发衬得她如同鬼魅。   “是你。”   法修不打招呼,哪怕被丁衔笛封了九成灵力,依然比寻常人充盈。   法阵不需要像寻常法修结阵,几乎是信手拈来。   狂风卷雪,吃得正欢的梅池被练何夕拎到了一旁,司寇荞推开还在看须臾镜的机械师。   轰隆一声,一支刻着炼天宗章纹的箭矢飞向冷如凤,眼看就要刺入对方的额头。   这种时候梅池不忘吸溜碗里的青州板面,呀了一声,“这场景我好像见过。”   趴在练何夕矿液罐上的巴蛇探出脑袋,“是不是该我出场了?可是没有魔气只有怒气。”   梅池:“不是怨气吗?”   练何夕:“这里没鬼。”   司寇荞:……   鲟师往上扔了一颗松信,播出缅州冷如凤与她们交手的画面,啧了一声:“我就说阿凤你坏事做尽,不如让青川调来青州吧?”   冷如凤握住这裹挟着杀意的箭矢,望进年轻面容的法修淬着火的眼神,“抱歉,当年我是受人之托。”   游扶泠不理会她,她调动所有灵力,蓝色的灵力席卷,整个屋内比外头还冷。   在场没一个怕冷的,除却饵人,剩下的都凑不齐一个完整的人。   “杀了你,就没有后顾之忧了。”   游扶泠本就因为丁衔笛昏迷没拉自己进梦境约会一肚子火,正愁没地方发泄。   即便知道能让这几个人齐聚一堂,必然不是来者不善,也不想过度思考了。   血肉飞溅,梅池吃完了一盆板面,问练何夕:“阿祖,你脑门也有铁吗?法修都没办法把你拆了?”   眼前的美人额头血肉模糊。   炼天宗的箭矢却无法完全刺入,也不知道里面装了什么,比石头还硬。   最后还是司寇荞喊停,“游扶泠,你杀不了她,她的脑子改过,你可以换个更趁手的工具。”   “共工锤之类的。”   “喂!”冷如凤捂着额头,“鲟师,你怎么什么都和她说?”   也人模人样的机械师笑得脸上的小痣乱飞,“你都说了这是我相好的,那我不得什么都说啊?”   “相好的可不是在被窝什么都说么?”   梅池问身边的白鲨:“真的吗?”   练何夕:……   梅池:“阿祖,我昨天半夜放了两个屁。”   练何夕:“这个不必说。”   梅池:“哦,忘了你不会放屁了。”   司寇荞欲言又止,不知否认自己和鲟师的关系,还是继续劝架。   鲟师:“这位真人若是想要杀她,还是先找共工锤。”   “小凤可是我研发的最新款修士,今日就先算了,她当年不也杀不了你与道侣?”   “连本带利让她这般损伤,赚啦。”   机械师说话慢条斯理,一双红瞳与练翅阁出品的机械仙鹤也如出一辙,灯下妖异,又因为过分幼态的面孔,有几分难以信任的顽劣。   梅池:“是啊,她是青川前辈的相好啦,不是公玉凰的人。”   饵人认真看了看冷如凤的长相,回忆了公玉凰的面容,“公玉凰看上去和她也不般配,不像一个辈分的。”   冷如凤捂着额头,雪白的手沾满绿血,“你说我老?”   梅池:“我没有这么说啊。”   “你本来就年纪大很多啊,青川前辈还说我可以喊她姨姨,你和她是姐妹,应该也是姨姨。”   司寇荞默默处理好现场的狼藉,听梅池说话忍不住笑了笑。   鲟师扫了两眼梅池,心想这蠢蛋比司寇穗那个满脑子情爱的刻薄鬼可爱多了,更像妹妹。   冷如凤气得面容皱起,游扶泠落座,扣了扣桌面,冷冷问道:“你把我们聚在这里做什么?”   “等你的相好来把我们一网打尽?”   她看上去正儿八经,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学会了不动声色涮人,冷如凤拍案而起,“什么相好!都说了我和公玉凰不是那关系!”   司寇荞默默用灵力修好桌子,游扶泠接过梅池递过来的热茶捂了捂手,“那是什么关系?隐天司没给你发工钱?堂堂天都青无楼的掌柜之一,缺钱到给公玉家做死士?”   她接茶拨茶的动作都极尽优美,梅池学了学,发现自己翘小拇指都奇丑无比,气哄哄捏碎了茶盏。   冷如凤:“我欠她母亲一点债,已经了了。”   游扶泠嗤了一声,“情债?那你必然会为了公玉凰再赴汤蹈火了?”   茶盏碎裂,一滴水都没落在桌面,游扶泠起身:“我不信任你。”   她看梅池还要了第二份青州板面,喊了声梅池。   梅池看看练何夕,又看看捂着额头满脸血的冷如凤,老老实实跟上游扶泠。   梅池一走,练何夕也跟着去了。   巴蛇回头看了眼,发现坐在司寇荞身边那个矮子机械师居然给冷如凤换了一个头。   上古凶兽也跟不上时代,吓得睫毛都掉了好几根,喊了好几声阿扇,问:“款款呢!”   巴蛇在除州受了重伤,练何夕带她去了陨月宗。   毕竟是丹修老巢,治好一条蛇没有问题,也问出了公玉凰如今的状况,的确是靠但要吊着一口气。   公玉家短时间内找不到能弹奏大荒之音的继承人,只能不惜一切代价不让公玉凰咽气。   据说琴也有问题。   在西海的时候断了几根弦,公玉家音修无数,都要献祭修为补琴,也私下打听哪有天绝和地尽买卖的。   游扶泠没有回答,梅池把巴蛇拽了回来,“当然在游扶泠身体里啊。”   练何夕抽了抽嘴角,总觉得这句话怪怪的。   青州也冷,风雪簌簌,她们原定的计划便是从青州乘车马前往梧州。   哪怕如今魔气肆虐,对凡人而言,年节也是最重要的,公玉家在梧州的安排一如往年。   主君花车巡游,弹奏琴曲祝福新的一年。   不同的是从前来自各州的修士无论出身皆可前往,现下三大修真世家明家覆灭,倦家与公玉家水火不容。   矿气行也有倾颓的迹象,公玉家为了安全起见,只邀请了往年来往的修士。   炼天宗与陨月宗本都在邀请之列,但丁衔笛与公玉家也有仇,游扶泠又是丁衔笛的道侣,连坐也连坐到道侣宗门,今年更是一张帖子都没有。   似乎是怕明面上太过,公玉家今年索性不邀宗派,练翅阁疑似与丁衔笛有瓜葛,便只邀请了隐天司。   若不是隐天司掌管照洲神鼎,不邀请面子过不去,恐怕今年的年节,任何外来修士都进不了梧州。   “游扶泠,那你还有什么打算?”司寇荞追出来问。   游扶泠脚步一顿。   风雪落在她肩头,躺在她衣襟口的金蛇被捂得严严实实,一点儿冷风都灌不进去。   “我不需要和企图伤害过丁衔笛的人合作。”   司寇荞脸上露出几分尴尬,“那我也是。”   梅池与她相熟,“你不一样,你也帮了我们好多次了。”   饵人没有姐妹,在人类的地盘收获了很多年长者的关心。   她的本能告诉她司寇荞不会继续伤害,也乐得和她相处,“阿祖之前还想杀我二师姐呢,死了。”   练何夕:……   游扶泠转头看了她一眼,雪夜下一双眼如冰如霜,很难想象她在丁衔笛面前柔情蜜意得很。   半机械修士移开眼,也很尴尬。   “没有隐天司,我们很难悄悄潜入梧州。”   倚着门框的机械师掌心烧了一杯茶水,冒着袅袅的热气,“冷如凤和青川调有一腿,她要是帮公玉家,不仅会被隐天司除名,青川调也会把她……”   茶杯碎裂,月下泛着银光的手不怕高温,演示什么叫烫水滚茶。   换了一颗替换脑袋的荒部使君咳了一声,“她敢把我踹了么?”   鲟师在天都客人很多,作为阁主之下四个机械师之一,客单无数,她只接有趣的单子。   冷如凤和青川调侃有趣。   练何夕算上司的任务。   司寇荞……算儿时报应。   她和祖今夕就算外表极其接近人类,依然有很强的非人感,不像青川调和冷如凤,至少还有人类的气息。   游扶泠问:“你又为什么在此地?”   鲟师:“阁主派我来的。”   游扶泠有数了。   趴在她t脖颈睡觉的金蛇永远有后手。   安全、可靠的丁衔笛,真令人恼火。   游扶泠坐了回去,梅池不吃面了,改吃青州核桃,让祖今夕用机械手给她剥。   冷如凤在开核桃的清脆声中摁住额角,“我若是公玉家的人我不得好死。”   “都说了那是还人情,当时不也没杀了你们么?”   “我还去黑鱼井坐牢了。”   凤君长了一张美艳风流的面孔,身材也很丰腴。   这种商议的场合饵人是凑数的,偶尔也会羡慕旁人的凹凸有致,不知道和练何夕耳语什么,半机械修士都会脸红,矿石心脏冒着光,像是红温了。   “你何时带我们入梧州?”   游扶泠忽然不计较了,似乎想要速战速决,“不能让公玉家达成召神目的。”   天尊是丁衔笛最忌惮的人,从娄观天时代开始,无论是天绝地尽、回家的条件、巴蛇……   俱是她遮掩的手段。   这是计划里最大的风险,比魔族还棘手。   或许是游扶泠变脸太快,冷如凤也有些不自在,一旁的司寇荞低声问鲟师,“难道她与练翅阁阁主有渊源?”   鲟师抽着长柄烟斗,在缭绕的烟气中望着游扶泠脖颈上的宛如装饰的金蛇:“那是自然。”   “阁主神秘莫测,她难得下令,我哪敢不从。”   冷如凤看着吊儿郎当,在九州的确旧情人无数,就算不用隐天司的关系,也可以把她们带进去。   她说了好几个方案,看游扶泠沉着脸,唉了一声,“你以为我想接这差事,本是青川调来的,但她当初一路护送你们去西海,也是公玉家人眼里你们的同伙。”   游扶泠不可置否,她微微垂眼,头顶的天窗落下的雪洒不进来,隔着一层灵力隔绝的遮罩。   一条蛇没有什么重量,贴在她的脖颈,冷冷蛇鳞偶尔贴得更紧,证明丁衔笛存在的痕迹。   游扶泠不知道天上到底是什么章程,丁衔笛的人设是不是偷偷下凡的仙女。   她最讨厌牛郎织女的故事,也讨厌田螺姑娘。   很多东西出生没有,以后就不会有了。   唯独感情可以再生,无限循环,能与万事万物相融,也可以对抗。   她和一个本来没可能的人相爱,那个人费尽千辛万苦把她带到新世界,居然还想要保全这个她可以舍弃的原世界。   想要十全十美的丁衔笛,贪得无厌。   还说自己善良。   游扶泠忽然笑了一声,在场的人都不约而同地看向她,梅池吓了一跳,打了个嗝,胆战心惊地问:“你笑起来好吓人,有什么不能正常说吗?”   冷如凤:“你不满意就说,我这人脾气直,你们是青川调喜欢的小孩,我死也要帮你们的。”   梅池问:“你和青川前辈真是那种关系啊?”   “你们不是姐妹吗?”   冷如凤:“姐妹怎么了?”   她笑起来风情万种,说这种话也略有娇憨,“若是一起出生,那才是真亲密。”   梅池没大听懂,小声问练何夕:“什么意思?”   练何夕摇头,“你不必明白。”   鲟师笑得烟都从鼻子喷了出来,游扶泠站在雪夜下的厅堂中,看了冷如凤两眼,“你最好说到做到。”   冷如凤:“不做到青川调把我弄死可以了吧?”   她看游扶泠身形纤弱,哪怕看不出修为,也是一眼病人,又哀叹一声:“现在的年轻人比我们有长进,执着天下苍生。”   她喝酒都放荡不羁,酒液顺着下巴滚落,洒湿衣襟,本来胸口就像开了个窗,现在更好看了。   梅池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眼和从前比这方面没什么变化的阿祖,再看向游扶泠,对方更是……   她唉了一声,捧着脸嘀咕:“我也想做大美女。”   荒部使君哈哈一笑,伸手搂住梅池,把人往自己怀里撞,“小妹妹还小,再长长。”   司寇荞唉了一声,鲟师吹了口烟,梅池问:“这你也可以做吗?”   机械师难得被问得咳嗽,呛了好几口烟,半晌过后才道:“她就是一颗头和一只手是机械的,其他的……”   游扶泠忽然问:“你们阁主会做吗?”   满座寂静。   冷如凤看向坐在梅池身边沉默的修士,“她不也是练翅阁的么?”   鲟师:“阁主自然技艺高超,什么都会。”   游扶泠:“什么都会?”   梅池眨了眨眼,看向身边人的脸,“阿祖,你不是阁主做的一部分吗?阁主男的女的?长什么样子啊?”   练何夕:……   我能说是你二师姐吗?   说了你二师姐的道侣会暴怒而起么?   这话题最后揭过,绕回了潜入梧州的计划。   召神大典十日后举行。   隐天司副门主不便出席,这件差事自然落到了明面上与公玉家有过瓜葛的冷如凤身上。   她要带这几个人进入梧州也不难,不过似乎前几次公玉家吃过亏,会格外盘查队伍。   最后还是决定伪装成凡人投奔探亲,与冷如凤分成两支队伍入内。   探亲的亲,也是她在梧州的凡人相好。   梅池听得一愣一愣的,问:“你不是喜欢青川前辈吗?为什么还有凡人相好?”   冷如凤眨眼,红唇吐出几个字:“露水姻缘咯。”   梅池看向练何夕,似乎希望对方能解释解释这四个字。   那凡人似乎来头也不小,是梧州的商人,与矿气行关系也不错。   梅池:“那谁做你的下属?也要换脸吗?”   冷如凤:“你们几个当然不能,鲟师是机械师,跟着我们没问题,你的这位……”   梅池:“露水姻缘。”   练何夕:……   游扶泠都抽了抽嘴角,司寇荞笑出了声,“我的脸公玉家的人也认得出,我与你们同行,让鲟师与练小姐随隐天司同行。”   梅池不想和练何夕分开,看了游扶泠一眼:“那和游扶泠还有司寇荞要扮成什么人啊?”   游扶泠忽然感觉怀里有动静,睡得迷迷糊糊的丁衔笛探出一个脑袋:“又要演什么了?”   人怎么能爱凑热闹到这个地步?   游扶泠:“没你的事。”   冷如凤常年流连市井歌楼,与青川调在原先的荒部使君中就是末流,也算阅本无数,“现在是不太平的乱世,大姐拉扯大孩子最正常不过了。”   “排队入城的凡人大多都是这样的。”   “你们越普通越好。”   游扶泠:“谁是大姐,谁拉扯孩子?”   梅池指了指盘在她手腕上的金蛇,“病重的娘,好赌死了的爹,被退婚的大姐,未婚产女的老二,我……守活寡的老小。”   鲟师笑得咳嗽,拍了拍司寇荞的肩:“姐承妹命,甚好!”   游扶泠咬牙道:“谁未婚产女?”   只有冷如凤关心最后一个问题:“练翅阁的机械手不是很厉害吗?小梅池你为什么会守活寡?”   练何夕:……   不做人了为什么还这么坐立难安? 第151章   冷如凤准备了几日,期间青川调得知游扶泠还与冷如凤有过冲突,特地用须臾镜与游扶泠联络。   被拒绝。   一直被拒绝。   直到一行人出发前往梧州,讯息才有被读取的痕迹,梅池的声音混着回复传入尚在天都隐天司的青川调。   “青川前辈,游扶泠的须臾镜借我啦,我的被坐坏了。”   梅池换了一身粗布麻衣,本就算不上漂亮的脸在冷如凤的改造后更像流浪小孩堆里长大的。   司寇荞最后没成为这个家破碎的大姐,她身体经过练翅阁改造,没有凡人是这样的。   就算有,也不可能出现在梧州,只会在天都逗留。   只有梅池与游扶泠符合乔装的基本要求,二人很快就能抵达梧州,她捧着须臾镜看着青川调,依旧傻咧咧的,青川调问:“游扶泠呢?”   镜子一转,照向车马内另一边的女修。   青川调:“这……”   她印象中的游扶泠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哪怕被通缉,逃难路上也一丝不苟。   丁衔笛对这道侣也没话说,自己去讨饭都不会饿着游扶泠一口。   眼下镜中的女修衣衫褴褛,原本细腻的肌肤改造后粗粝糙黄,脸也变了。   青川调犹豫半晌,看上去是捕蛇女打扮的游扶泠道:“前辈,您的相好似乎很有逃脱盘查的经验。”   “相好?!什么我的相好!”   青川调猛地站起,怀里的机械雪雕掉在地上,发出铁盆落地的锵锒声。   梅池与游扶泠外貌、声音都改了,若不是须臾镜还能用,熟人都难以辨认。   “您一惊一乍做什么,听说你们还是姐妹,”梅池诶了一声,看向游扶泠,“我没记错吧?”   十里外便是梧州,她们下了马车,徒步前往城门。   头顶的飞舟无数,都是应邀前来参加梧州年节庆典的。   “什么姐妹t!谁和她是姐妹了!”   青川调头都大了,若不是副门主部署,她更想亲自帮助这几个小家伙,“冷如凤的话别信。”   梅池就算换了脸改了声音,还是难改她爱吃的本性。   游扶泠没收了她好几袋干果,也不知道她藏在哪,居然还能掏出来没开过的。   “你有事吗?没事的话我们要入城了。”   “丁衔笛呢?”青川调看了看须臾镜,没找到。   游扶泠拎起身边盖着黑布的竹篾笼,里面装着好几条蛇。   改了形貌的金蛇和巴蛇都在里头,像是捕蛇女抓到普通的猪鼻蛇。   “里边,你可以和我说。”   丁衔笛的蛇蜕快结束了。   这种事旁人帮不了,巴蛇虽然成精了跳过了这些功能,多少能提供养殖经验,说避光会快一些。   “待她恢复,你就说都准备好了。”   青川调也不知道这什么意思,“副门主让我传达的。”   游扶泠:“副门主人呢?”   青川调:“她寿元将尽,闭关去了。”   隐天司下任门主未选出,青川调只关心工资和年假,“就这句,丁衔笛会明白的。”   游扶泠哼了一声,盖上笼布,须臾镜化为普通的镜子,塞进她和梅池的行囊。   梧州的盘查重重,修士那边更是毫无尊严,即便是隐天司的使者,也无法避免。   凡人这边流民奔着年节布施与喜气前来。   人挤在一团,检测修士的法器盘旋在上空,偶尔捉出几个企图蒙混过关的,不知被压入何处。   梅池攥着游扶泠破烂的裙摆,不用演,她就是原汁原味的乡下丫头,东张西望,看什么都好奇。   冷如凤给游扶泠换了一张淹没人群都认不出的黝黄脸蛋,还有好几道皲裂的痕迹,多看几眼都让人浑身发痒。   卡口检查的问了几句,撩开游扶泠背着的黑布看了两眼里头,发现是蛇窝,更是浑身发毛,“你带着些进去做什么?”   “婶婆生病了,要补补身体。”   梅池抢答,挤开了凑得很近的巡兵,嘿嘿傻笑,还要抓出一条蛇,问:“大哥,你喜欢的话……”   巴蛇都被改成了猪鼻蛇,挎着蛇脸,很给力地嘶了几声。   “拿走拿走——”   梅池冲游扶泠眨眼,“走了,姐姐。”   她笑起来满口黄牙,游扶泠眼前别开脸,心想这幅尊荣,祖今夕到底怎么夸得出可爱的。   低头一看,自己的手也粗糙丑陋……   还好丁衔笛还是条蛇。   城内早就有安排好接应她们的人。   游扶泠第一次来梧州,站到目的地匾额下越看越眼熟,像是来过。   过了好半天才记起,这是翟索的故居。   “你怎么还站着?”梅池都跨进去了,看游扶泠还呆呆的,担心她身体不适,又走了回来,“你要吃颗丹药吗?”   游扶泠摇头,来接应她们的翟家人态度极好,说少主还在外经商,归期未定。   既然是凤君安排,他们都会打点好的。   巴蛇探出脑袋,似乎也觉得此地似曾相识,“阿扇,这不是……”   梅池一无所知,要吃的去了。   管家带着客人走过院落,简单介绍了几句,知道她们是来参加公玉家游神庆典的,表示还有几日,可以稍作休息。   游扶泠指了指那布满荒草的小院,问:“我可以住在那么?”   管家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妪,笑道:“那处别院荒了有阵子了,我们这有现成的客房。”   游扶泠:“我可以加钱。”   巴蛇:……   这不是阿扇从前和款款住过的么?   一笼蛇里沉睡的丁衔笛无知无觉,不知道时间之外还有不可思议的故地重游。   “小姐说笑了,您是客人,您的吩咐我们会办妥的。”   管家很快命人打扫院落,梅池过来的时候收拾得差不多。   暮色时分,游扶泠坐在竹凳上,蛇笼打开,凑数的小蛇放生。   巴蛇盘在茶盘上当装饰,丁衔笛还是猪鼻蛇模样,合着双眸,蜕掉的壳被游扶泠收好了。   “游扶泠,我们晚上去酒楼和阿祖他们碰面。”   梅池手上的信笺化为粉末,树上的鸟似乎是冷如凤派来的,催促她们快些。   “她们很急?”游扶泠问。   “是我着急!”梅池腰粗了两圈,她从前不在意自己天生骨重,被冷如凤改了之后走路都不灵活,哼哼道:“我想阿祖了。”   游扶泠:“那你先走,我在此休息。”   她也看不出半分从前冷傲的宗门天才模样,这座宅院的随便拉一个丫鬟都比她们细皮嫩肉。   她们明面是外乡投奔管家的穷亲戚,安排进这座闹鬼的宅院也算好命。   梅池不懂丁衔笛和游扶泠的前世,哦了一声,几步后转身:“你和一块吧,万一把你弄丢了,二师姐会不要我的。”   游扶泠:“她要过你吗?”   梅池已经不会生气了,“幼稚!”   头顶那只鸟等得有些不耐烦了,叫唤了好几声。   梅池急着去见祖今夕,顾不上游扶泠伤春悲秋,把人扛走了。   就算全盛时期,也没人能躲得过饵人的较真。   梧州的客栈内,跟随冷如凤经过多重盘查入内的司寇荞一行人正要离开,同行的练何夕忽然感受到熟悉的气息。   她探出窗外看,热闹的人群中,一个膀大腰圆的姑娘拖着一个纤细的黄脸女子,如果不是性别一致,实在太有强抢民女的风味了。   她的沉默惹得司寇荞看了过来。   换了个烟斗的机械师笑了一声,“饵人真是有趣。”   “主司,你和饵人在一起,有什么不同之处么?”   她问得不算隐晦,司寇荞咳声提醒:“走了。”   天快黑了,她们约在冷如凤相好的凡人客栈见面。   隐天司的使君忙得脚不沾地,应酬颇多,能把她们带进来便算完成任务,不再插手了。   一路挣脱不得的游扶泠好不容易才被放开,正要看看丁衔笛如何,袖口空空如也!   她又摸了摸自己的另一个袖口布兜,甚至连梅池身上也摸了一遍,在厢房内丢掉了梅池粗腰的软垫。   梅池:“你干什么!”   游扶泠:“丁衔笛不见了!”   梅池:“我看你把二师姐抓到手上了,是不是掉在地上了?”   游扶泠急得脑子嗡嗡,梅池看她失魂落魄,也有些磕巴,“我……我回头找……”   她刚打开门,就和敲门的练何夕撞了个正着,司寇荞与鲟师站在一旁,也不太习惯她们二人的变装。   不过她们几个也换了零件,不是练翅阁的人看不出她们最初的形貌。   “怎么了?”   满地棉絮,梅池的胸口还一大一小,地上明晃晃的垫片还被练何夕踩了一脚。   气氛有些尴尬,练何夕退后一步,梅池抱住她的腰,哇地一声:“阿祖!我把二师姐弄丢了!”   游扶泠刚要催动灵力,一旁的司寇荞拍了拍她的肩,“城中有无数检测灵力的法器,切勿贸然行动。”   公玉家也下了大手笔,倦元嘉提前安插的修士被抓走不少。   游扶泠已经冷静下来了,思考路上可能遇见的有威胁的人。   公玉家的人难道已经发现她了?   这么快便暴露了么?   倦元嘉送入梧州的探子无一而返,公玉家难道还要像当初公玉璀那样,贪图丁衔笛的身体?   她身体微微颤抖,司寇荞正思考如何宽慰,关上的门又响起敲门声。   这间客栈也早已满房,五湖四海的商人也汇集梧州,有的为了庇护,有的为了热闹。   鲟师出声:“何时?”   “我来送几位要的茶点。”是店小二的声音。   门打开,室内的狼藉已被练何夕收拾完。   店小二似乎也是冷如凤安排的,上的茶水细致到符合每一个人的口味。   她低着头,看不清面容。   “这是紫苏熟水。”   茶盏递到游扶泠面前,司寇荞一直盯着这小二,余光正好对上了一双熟悉的眼睛。   司寇荞对鲟师道:“去屏风后面坐吧,你给我看看半张脸。”   鲟师:“不是看过了么?你还要多好看?”   司寇荞把她推走了,还拉了梅池:“你不是要看练何夕新换的手么?”   “可是我把二师姐弄丢了。”   梅池很是忐忑,不会哭的饵人声音呜呜,练何夕掐了掐她的掌心,低头在她耳边说:“你二师姐不是来了么?”   “什……”   练何夕及时捂住梅池的唇,掌心包裹后一个字。   屏风隔开这雅间,温热的紫苏熟水冒着热气扑上脸颊,游扶泠低头,还在复盘路上发生的事,烦躁地拒绝:“放一边。”   “为什么?不好喝吗?”   店小二声音很陌生,语调却熟悉了几分,“那我自己尝尝。”   游扶泠错愕抬眼,恰好对上自来熟的店小二偷看她的眼神。   普通至极的脸,t转瞬即逝的金眸。   油腔滑调的口气——   “阿扇,你怎么把我弄丢了?”   “害得我找你半天,还凶我。”   温热的紫苏水熟水泼在这张连麻子都消失了的脸上,茶盏碎裂,屏风那边的四人默默下赌注。   打,还是不打。   鲟师选了打情骂俏。   梅池选择了打。   司寇荞和练何夕选了不打。   丁衔笛刚结束蛇蜕,眼睛虽不是朦胧一片,但也不算高清,看什么都迷迷糊糊的。   “游扶泠!你真泼我啊!很烫啊!”   “你还知道烫?你不知道我担心死了吗?你要是……”   “算了!都怪梅池!”   里面的梅池一个激灵,狠狠抱住了练何夕,就差瑟瑟发抖了。   “对不起。”   游扶泠以为丁衔笛还会和她吵吵,没想到这人认错干脆,也不顾被泼得湿漉漉的脸庞,拥住了她。   “害你担心了。”   “我不吃这套,”游扶泠不看她,也没有拒绝这样的拥抱,“别以为这就过去了,你是什么时候从我袖口掉的?”   丁衔笛:“你和梅池被发现了。”   她看了看游扶泠这张丑脸,很不习惯,“你还是要漂漂亮亮的,这种大黄脸不合适。”   屏风那头的同伴担忧行踪,游扶泠更在意丁衔笛的话,“你只是喜欢我的皮囊?”   梅池:“她这人真的好斤斤计较。”   练何夕:“你也问过很多次。”   司寇荞笑了笑,鲟师烟斗吹出的烟缠成了个心的形状。   丁衔笛哭笑不得:“我刚回来,你要问的居然是这个?”   游扶泠:“谁知道你是不是开梦境去和别人约会了。”   她耿耿于怀,又惦记和丁衔笛宛如偷一般的校园时光。   太美好了。   她想快点抵达那样的结局。   “什么别人?”   “你说的是公主还是继母还是我那位思无峰上的师尊?”   丁衔笛换的脸皮似乎也是冷如凤赞助的,黄不拉几,气色很差。   被水泼了之后墨发贴在额上,睫毛也沾了水珠,普通也能熠熠生辉。   游扶泠更不高兴了。   丁衔笛握住她的手,“别生气,把衣服脱了。”   抽烟的机械师咳得差点把矿液喷出来,梅池瞪大了眼,练何夕念叨着成何体统。   游扶泠:“你做什么?”   丁衔笛:“我现在也是普通人,被你泼水很冷的!”   她怪腔怪调:“你满脑子都什么污秽念头。”   游扶泠:“你还是变成哑巴蛇吧。” 第152章   屏风隔绝了人,还是能听见声音的。   梅池捧着脸叹气,“我二师姐真是厉害,这么难搞的女人都哄好了。”   抽着矿石烟斗的机械师不知道她们道院的逸闻,看向司寇荞,“天极道院内真如传闻所说,遍地道侣?随意得很?”   司寇荞点头,“外边难道不是么?”   鲟师:“我们练翅阁没这么随便,也没有道侣誓约。”   人不是人,道也非道。练翅阁跳出寻常修炼,即便不追求飞升,也是那一边的。   机械飞升派讲究无欲无求,和不修无情道的修真界悖。   每年送出去的鸡蛋都血本无归,据说头领都是轮流做的,全是半桶水,算是给废铜烂铁般的人生找个寄托。   梅池:“那你和她又是什么关系?”   司寇荞在道院比祖今夕还高一个辈份,是公玉凰提前安插进道院保护妹妹的,来历大家都清楚。   青州人士,祖上是修士,有一把琵琶。   “我和她家是世交。”   鲟师面具下的面庞并不固定,梅池也没问是不是还有换脸功能,冷如凤都能换头,想来练翅阁的技术早就进步许多。   “她家被株连九族,我父亲与她父亲是朋友,自然被牵连。”   鲟师现在的脸也不是做人时候的脸。   矿烟袅袅,烟斗撞了撞司寇荞的肩,“后边你说吧。”   “没什么好说的,不是相好。”   司寇荞手上人命不少,也知道自己不是什么良善之辈,“我也不需要相好。”   鲟师吐出一口烟,有些圆钝的眼角因为笑意弯起,像是倒扣的月牙,“我和练主司不同,早就没有七情了。”   烟斗指向练何夕被布料遮住的心口,“她不是人,入道修出了识海灵泉。我只是个凡人,能留下米粒大的前尘就算不错了,若不是练翅阁青川姐姐把我丢到练翅阁,哪有今天。”   梅池哇了一声,“青川前辈真是到处捡人啊。”   可见隐天司荒部倒数第一的使君业绩底下,也有这方面的因素。   “所以你前来,也是受青川前辈所托?”   被泼了一脸紫苏熟水的丁衔笛牵着游扶泠的手过来,很自然地挤开梅池和司寇荞中间的位置,让游扶泠与梅池坐得近一些,看向有一搭没一搭用烟斗敲桌的机械师。   “那是原因之一,”鲟师意味深长地看了眼相貌变得平平无奇的丁衔笛,“也有上司的暗示。”   司寇荞有些意外:“阁主?”   她转头看向丁衔笛和游扶泠:“难怪公玉家如此忌惮你们,原来琉光的势力怎都与你们有关。”   梅池撕了一块肉干喂巴蛇,自己也嚼着鱼干,“是啊,我二师姐和她道侣是大人物,不像我和阿祖,都是小喽啰噜。”   游扶泠:“说话别嘟噜噜的,喷出来了。”   梅池:“你规矩好多,做你的小孩肯定很辛苦。”   游扶泠:“谁要你这样的小孩。”   丁衔笛没打断这样的拌嘴,整合了手上的信息,拿出地图与司寇荞核对了公玉家宅院的位置。   对方从前是公玉家主君的座上宾,知晓得比倦元嘉给的情报更准确。   “公玉凰之前住在云台,”司寇荞指了指地图上梧州的中心,又推开窗,“我们的位置也能看到。”   “是房子盖在树上,还是树长在房子里?”   梅池刚进梧州便看到了这棵巨大的梧桐树,“住得这么高,也没有天都高啊。”   “主君不得随意离开云台,西海那次也是她先斩后奏。”   司寇荞又指向巨大梧桐下西南房的宅院,“此处是公玉家的客卿居所。”   她手指似乎也做过改造,简直像内置了笔。游扶泠看向丁衔笛,对方却没从前那般跃跃欲试,看得认真。   三大法器召神,这是公玉禄箴言外的事故。   卦修也不是无所不能,丁衔笛平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似乎做了两套准备。   游扶泠的灵力是道侣封住的,肌肤接触,还像从前那般有过电的感触。   她这副皮囊快走到尽头了,丁衔笛似乎也陪着她。   陈美沁爱女儿,也做不到感同身受,痛她所痛。   丁衔笛排除万难,每一辈子算来算去,只是想要与她同频。   终于在另一个世界,兑现同年同月同日生,分秒都重合,她们出生都是一段佳话。   死却被她操控,成了撬起命运另一种可能的手段之一。   司寇荞事无巨细,凡人的客栈烛火明灭,司寇荞言罢,看向丁衔笛,“你有什么打算,要攻进去?”   “还是把明家和倦家法器带回来?”   她并不知晓丁衔笛此行的目的,但她来梧州,也是为了杀公玉凰的。   鲟师是受青川调所托,并没有说旁的。   司寇荞相貌和初次见面变了许多,那年道院剑冢四季轮转,她们是仇人。   怎么也没想到多年后还能同桌商议新事。   丁衔笛忽然笑出声,司寇荞问:“怎么了?我说错了吗?”   游扶泠灵光一现,有些明白她在笑什么,“别理她,她就是忽然觉得好玩了。”   顶着一张比麻子脸还没有记忆点的丁衔笛勾住同样黄皮版的游扶泠,“还是阿扇懂我。”   “你当年帮公玉凰做事,她的眷族有算过你的未来,有这样的时候么?”   司寇荞的机械猫耳都拆了,乔装后像是失去双亲的新妇。   虚构的丈夫是远行的镖师,看不出半分道院弟子提起狂傲难驯的通缉修士模样。   “眷族能听心声,所以她们的卦才比寻常卦修灵验。”司寇荞摇头,“若是真如此厉害,公玉家何至于此。”   “她们万年来,也就出了一个公玉禄。据说还不是在公玉家长大的,是桑婵救起抚养,公玉家不过是认回来占个由头罢了。”   “是啊,你俩不是打了个你死我活。”   鲟师换了一副烟斗,眯着眼看这桌非人非道,发现只有游扶泠算得上是严格意义上的人类。   只是生而金丹,也不普通。   “我看过这头鲨鱼的记忆,她好像还试图杀死你。”   机械师露出些许惊讶,看向丁衔笛:“你是道祖么?看得这么开?”   游扶泠嗤了一声,气氛更尴尬了。   司寇荞心虚地摸了摸鼻t子,练何夕续上了一支蜡烛。   游扶泠:“有人就是肚子里能撑船,不做宰相,要做天神。”   明明大家都顶着淹没在人群的面皮,不美丽的游扶泠讥诮依然神气,丁衔笛唉了一声,“这不是也计较过了么?”   “祖师姐在西海为了我们都变成一团……嗯。”   丁衔笛又给司寇荞倒了一杯茶,“没有这位学姐,哦不,师姐,梅池就彻底成寡妇了。”   “天都没有她帮忙,我们能这么顺利。”   她的奸猾狡诈不是丁获教的,或许来自夙世累积。   从小蒲大人到翟索,市井里穷过,大户人家富过,天神下凡也要在浮世里被人情世故千锤百炼,悲悯又洒脱。   什么都可以一笑而过,也可以因果循环,成为手心的新牌。   丁衔笛唯独对游扶泠,紧抓不放,不肯放手,不要蹉跎,要彻头彻尾的圆满。   最好谁都不留遗憾,才不辜负她燃烧自己许下的愿望。   游扶泠灵光一现,忽然知道祝由鼎是来做什么的了。   “看吧,我就知道游扶泠算得清清楚楚,我们这辈子都是欠她俩的,”梅池捧着脸说,“阿祖,我们只能赴汤蹈火弥补了。”   练何夕:“我来便好。”   梅池:“我们都洞房了,是我们。”   丁衔笛一口茶水喷了出来,连游扶泠都顾不上质问你要熔炼的是不是自己,齐声看向梅池与练何夕——   “什么?!”   司寇荞不懂她们为什么反应这么大,“她们不是在道院便是一对?你们为何……”   “梅池,你过来,”丁衔笛顾不上别的,起身拎走梅池,又对游扶泠说,“你继续开会。”   “开会又是什么意思?”司寇荞问。   游扶泠和这群人都不熟,她的社交网依托丁衔笛串起,头一次有种自己是盘菜的错觉。   但丁衔笛委以重任,她只好接下,“详谈如何阻止公玉家游神,他们……”   “二师姐,你干什么!忽然就……”饵人重得像是有几吨,梅池不愿意,单凭一个人是拎不动的,她纯粹是无条件听从丁衔笛,跟过来的。   看金色的灵力隔出一片小空间,急忙喊:“你不能用灵力,这里四处都是公……”   “发现了就开打,”公玉家安插的法器也有漏洞,丁衔笛醒后便在客栈查看过了,她看向梅池,问:“你与祖师姐……已经……”   虽然这个世界时间过去很久,丁衔笛和游扶泠也在幻境中与游扶泠活了好几辈子,摆足了长辈的架子,依然不知道怎么问梅池……   那种问题。   舌灿莲花的人卡壳难得一见,梅池摇头晃脑,吐了吐舌头:“是双修吗?”   “阿祖现在都不是人……哦她以前也不是,反正她现在不需要修士的修炼了。”   被握着肩膀的饵人脸皮很厚,能反应到面皮的红那堪比普通人的脸色爆炸。   她眼神飘忽,手指无意识勾着,“我们没办法双修,就是……”   “你们那个了?!”丁衔笛差点大叫出声。   “这不是二师姐你一直期望的么?”   梅池眨着眼,眼型都被堪比特效化妆师的冷如凤改得有几分猥琐,不妨碍从假皮囊泄出的高兴,“我修为不高,很难保护你,也不知道怎么成为对你有用的人。”   饵人的族人所剩无几,散落在九州。   她本该与族人一般,要么变成万物,要么物尽其用,拆成部分。   但她被命运找到,来到了最初的「因」身旁,对方还送了她一段姻缘。   “我和阿祖在一起,对你有用。”   “我知道的。”   丁衔笛往后一倒,那种没孩子但复杂的矛盾心情又回归了。   她揉了揉眉心,“梅池,你和祖师姐在一起是对我有用,但……”   “传说里白鲨要吃掉我才可以。”   梅池有些不好意思,低头揪着已经被扯坏了的衣裳,“但倦倦给的话本也有别的吃法。”   丁衔笛心想:倦元嘉完全是纸上谈兵!你信她有用吗?!   “有用啊。”   丁衔笛才意识到自己说出了心里话,“什么?”   迟钝的饵人早就开窍了。   她懵懂但不无知,知道丁衔笛担心的不是有用和没用。   她勾了勾丁衔笛的手,眼神像是西海烈日下闪闪发光的海面,“二师姐,你就是练翅阁的阁主,对吧?”   丁衔笛没有说话,梅池学她叹气,“还装呢,除了你谁要绑游扶泠那种柴兮兮的漂亮病秧子。”   柴兮兮……   丁衔笛看了眼屏风,心想还好游扶泠听不见。   “你怎么这么肯定?”   丁衔笛摸了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   “因为二师姐是对我最好的人。”   梅池表面笨蛋,也不是和谁都亲近。   她靠天性生活,感官比理智更早一步给她出选择,比如那年二师姐性情大变,她也觉得奇怪。   即便师尊提过,她理应观察观察。   但本能告诉她,去相信就好了。   她就会永远相信二师姐。   哪怕二师姐有很多身份,但二师姐,还是二师姐。   “你这话说的,”丁衔笛顿了顿,“祖师姐待你不好?”   “很好啊,但你不一样。”   梅池不太会说好听的话,她成语都记不住几个,七成的脑容量给了吃喝。   饵人想了半天道:“我不会为了阿祖去死,但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   “够了够了,话本看太多了,这话被游扶泠听见我们都完了。”   丁衔笛压低了声音,明明开了小结界,还鬼鬼祟祟地看了眼屏风的位置,低声道:“你们是两情相悦的我就放心了。”   梅池:“有些事不两情相悦也能做啊。”   她看丁衔笛差点跳脚,才慢吞吞地说:“我和阿祖就是两情相悦。”   丁衔笛:……   孩子怎么变了呢。   如果还有其他选择,她也不想利用身边的亲朋好友。   但她预感自己的计划赶不上变化,从妖族借的躯体也有极限?   她和游扶泠的存在都是世界bug,照洲神鼎上的名字还是走后门让隐天司写上去的。   或许也只有这次机会了。   天尊、魔族、修士或许在梧州会有结果。   当年的人也都齐聚一堂,就等着一个答案。   “梅池,那你和祖今夕回西海去。”   丁衔笛沉声道,“二师姐需要你们找到西海裂隙,回到你们族群最初的起点。”   梅池:“这里离西海很远,要现在出发吗?”   她眨了眨眼,对丁衔笛的安排毫无异议,也不追问。   丁衔笛:“飞饼会接你们前去的。”   那道裂隙是两个族群的仇恨,丁衔笛很难具体说明。   她欲言又止半晌,梅池笑了:“二师姐,不用为难,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白鲨是饵人的天敌,西海的活物都知道,我们随便抓只乌龟也能问的。”   梅池还想说什么,忽然看见走来的身影,游扶泠抬手敲散了结界,冷声问:“说什么,说这么久,还要牵手?”   丁衔笛:“哪有牵手?”   游扶泠扫了一眼梅池,饵人吐了吐舌头,“我去找阿祖去外边玩了。”   她一身丑陋皮囊,腰上增肥的面团都掉了,又要重新塞进去,拖着练何夕离开了。   司寇荞和鲟师也有任务,“那我先去探查,告辞。”   室内只剩下丁衔笛与游扶泠了。   “和妹妹牵手没什么吧?”丁衔笛问。   “你有几个妹妹?”她们都不是自己的真实面容,对视却毫无阻隔。   丁衔笛长叹一声,“小师妹就两个。”   “小五和梅池。”   “都有道侣了。”   她握住游扶泠的手,窗外是梧州腊八的街景,喧闹不断,人们把溢出的魔气抛之脑后,只想享受眼前的节日。   “我们也去逛逛。”丁衔笛握住游扶泠的手道。   “不是要去公玉家打探消息?”   游扶泠的手冷冰冰的,她的虚弱在两个世界反复横跳,唯一能抓住的也是眼前的人,“丁衔笛,我想早点结束,和你回家去。”   “一起上学、一起工作、结婚、旅行……”   “做……”她只是顿了顿,丁衔笛揶揄地问:“爱啊?”   “每次都是我累死你享受,我不做。”   游扶泠:“你!”   平平无奇的脸也因为笑容灿烂,丁衔笛剥开游扶泠的额发,在寂静的厢房亲吻对方的唇,“阿扇,我很贪心。”   “现在和以后我都要握在掌心,所以玩一会,不耽误什么。”   “事情来了就解决,想亲你就亲你,想溜达就溜达。”   “你会是自由的,我也是。”   游扶泠晃了晃她们紧扣的手:“那这算……在这个世界的约会吗?”   丁衔笛:“这里没有蛋黄酱的三明治。”   游扶泠:“那再t亲一次。”   说完她又摇头,“算了,我们现在两张丑脸,实在……”   丁衔笛喂了一声:“你也不用连自己的颜都卡吧!” 第153章   “你现在的脸谁做的?”   梧州与天都不同,路边的楼宇依然保留几分州部原本的特色。   街边叫卖声不绝如缕,丁衔笛眼神扫过小摊,想起自己在缅州送游扶泠的簪子。   好像在西海就碎了。   游扶泠不爽她的出神,“想什么,没听见我说话吗?”   “想我送你的东西。”   她们二人新皮不算丑陋,淹没在人群,没有人会特别留意。   “我的脸皮是谁做的?”   丁衔笛唉了一声,“那自然是那位凤君了。”   “她也在方才那间客栈。”   “你没有把我弄丢,只是有人注意到我的气息,我自己离开的。”   丁衔笛蛇蜕完成,眼神清明许多。   梅池羡慕游扶泠能看见丁衔笛小时候的模样,游扶泠却担心丁衔笛还有什么藏着的事。   作为恋人,丁衔笛足够坦诚,也可以算知无不言。   但游扶泠还是觉得不够。   “公玉家的人察觉了?”   游扶泠握着丁衔笛的手紧了几分,“乔装太麻烦了,你神骨不是觉醒了么,为什么还束手束脚的?”   丁衔笛驻足,边上是一家卖梨汤的小摊,热气缭绕,在冬夜里聚了不少人。   她们隐在灯影暗处,影子撒在墙根,丁衔笛的低声滚着笑意,“不愧是杀伐果断的游阿扇啊。”   游扶泠:“爱说不说。”   她转身要走,丁衔笛把她拽了回来,两个人靠得更近了,身体几乎贴在一起。   不是三岁小孩、五岁稚童,也不是十多岁半生不熟的丁衔笛。   游扶泠望进这双如寻常人眸色的眼,“又嘲我。”   对方眉毛微微扬起,“这怎么是嘲呢,某些方面我的确优柔许多。”   她坦然承认自己的缺点后贴了过来,下巴靠在游扶泠单薄的肩上,“你忘了自己是我的骨头了?”   丁衔笛靠在游扶泠的左肩,游扶泠的手指点在她的肩膀,一戳一戳。   “所以呢,没有我,你也不变不回无所不能的天神大人了?”   “怎么感觉这句话……”丁衔笛还没想到,游扶泠先开口了,“你是织女吗?”   丁衔笛笑出了声,“那我们要有两个孩子?”   她也对这样的神话嗤之以鼻,“你挑得动两个小孩?”   丁衔笛就是丁衔笛,口头不占一点便宜。   游扶泠也笑了,“没意思,我连孩子都做不好,怎么会有。”   “某人还喊我娘亲,真是变态。”   丁衔笛握住她还在瞎戳的手指,两张改过的普通脸皮凑在一起也不赏心悦目,对她们来说却是少见的经历。   生来就万众瞩目的人需要这样的时候。   无人在意的巷口,烛火都不会关照的暗处,只有声音逡巡,没有收录悄悄的亲吻。   游扶泠:“这算于理不合吗?”   丁衔笛替她整理了衣襟,“你就当成一场沉浸式剧本杀,差点忘了你没条件玩。”   换别人这么说游扶泠当成嘲讽处理,丁衔笛更像是事实陈述。   游扶泠觉得戳人好玩,纤长的手指点在丁衔笛的胸口,“有条件了。”   “你的心在我的胸口跳动。”   她的鬓发被丁衔笛别到耳后,给出物理一颗心的人说:“我妈也不亏,她很喜欢你的。”   “她很难过。”   游扶泠在游家是冷血的继承人,却学陈美沁感受万事万物,“托梦这种事,对她来说是难以置信的。”   “是啊,她会骂我恋爱脑,说之前鼓励我谈恋爱太热情了,一下谈得轰轰烈烈,谈出了人命。”   “她甚至不知道我们什么时候谈的。”   朋友们在的时候,丁衔笛没有任何穿书的端倪。   她在哪里都能融入,还要带着游扶泠一起。   朋友们不在,她们与世界隔开,是故事之外。   如同站在沉浸式密室中,找到安全通道,还差百分之十就通关的临时情侣。   “我妈妈也问我了,我说我们……”   游扶泠难得露出难以言说的表情。   陈美沁是个很相信真爱的人,哪怕被真爱伤害得体无完肤,依然傻乎乎地觉得是自己不幸运。   真爱和真理一样,掌握在少数人手中。   因为概率太小,就会成为传说,得不到的人却说得到的人是愚民。   “我们怎么?”   丁衔笛握着她的手玩,粗糙的触感,太新奇了,“网恋?”   “还是早就看对眼了,为了家族不得不伪装敌对关系?”   “怎么又是牛郎织女又是罗密欧与朱丽叶的。”   游扶泠居然无法反驳。   “这些都是悲伤的结局,我不喜欢。”   丁衔笛手指摩挲游扶泠手指上伪造的创口,她比麻子脸还普通的脸也会因为神魂熠熠生辉,“伟大的作品很多主角要么生离要么死别,太不好了。”   “我们不需要伟大,也不需要流芳百世,只要……”   “你的一切都是我的了,丁小款。”   游扶泠忽然说。   丁衔笛一个激灵,像是忽然意识到自己做的决定到底给出了什么。   身份和财产都算身外之物,这可是连亲妈都送给了游扶泠,她嘶了一声,“我妈之前说等我十八岁就送我超酷炫的限量跑车和最赚钱的酒店。”   “阿扇大人,你能拜托我们的妈妈送我更贵的吗。”   她们在天极道院结为道侣那一日,丁衔笛艳羡炼天宗的飞舟,又有愧于和对手的纠葛,许诺游扶泠想要什么就给什么。   现在反过来了。   游扶泠正想说你当年可不是这么说的,话到嘴边意识到……   丁衔笛的确倾其所有,把什么都给了自己。   还有谁的恋人做得到这个地步?   她难以掩饰嘴角上扬,“什么是最贵的?”   丁衔笛思考品牌,游扶泠抬着下巴看她。   冷如凤的手艺登峰造极,去现代或许都能赚得盆满钵满,一个美人都能做成俗人,实在是一绝。   但丁衔笛却能看出游扶泠本来的模样。   不过是一只很容易满足的小蛇,不凶,性情温和,喜欢热闹。   吃红色的果实就会高兴。   丁衔笛:“最贵的我已经拥有了。”   游扶泠正想问是什么,对上眼前人的眼神,忽然懂了。   她转身走向外边的热闹,“过时不候。”   丁衔笛跟了上去,理所当然道:“你的也都是我的,难道阿扇的爱还有保质期?”   “那我也太可怜了,倾家荡产以命相搏,还会被赶出家门,流落街头乞讨……咦咦咦,怎么又回来了。”   她思维发散,游扶服得无话可说,“走了,不是要和司寇荞她们会合么?”   “你这张脸演幽怨也没什么让人心疼的欲望。”   丁衔笛哀嚎一声:“太刻薄了!”   游扶泠朝她伸手,“所以我要怎么变成你的一部分呢?”   “当街苟且,很不道……知道了,开玩笑的。”   丁衔笛的玩笑被掐了回去,她勾住游扶泠的肩,“不着急,等飞饼接走梅池和祖师姐,等……”   “我不想等了。”   梧州的封魔井也在热闹之中。   隐天司坐镇,公玉家的人也看守,魔气没有泄漏。   倦家与炼天宗、陨月宗所在的州部封魔井也是如此。   剩下的州部封魔井就算有井箍缝缝补补,魔气也都奔向天极道院的灵脉,酝酿着最后的爆发。   修士们被隐天司庇护了千万年,并没有多少参与大事的决心,抱着天塌下还有高个子扛着的心态醉生梦死。   也有人认为天极道院的破坏很是蹊跷。   与隐天司平起平坐的天极道院师资雄厚,高阶修士不胜枚举,相传还有首座残魂,怎么会如此轻易被破。   游扶泠来路上也听一些修士怀疑过道院早被魔族渗透,也有人觉得世道倾颓,管那么多干什么,没什么可想的。   早死晚死都得死,今朝有酒今朝醉。   游扶泠猜到丁衔笛要复刻当年桑婵开的阵法,只是桑婵企图熔炼九州凡人,她必须找替代品。   “首座不是被你带走了么?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开封魔井?”   “是啊,带在身上呢。”   丁衔笛从衣袖里扣出一张符纸,“练翅阁都做好她的身体了,但不好带,又把残魂抽了出来。”   “现在得找个读卡……不是,适合的容器把她放进去。”   “没首座我开阵法就等于写论文没有导师,不太正规,也没有安全感。”   游扶泠:……   什么不正规,我看你是不太不正经。   她欲言又止好一会,问:“那要什么容器?”   “都在梧州了,人肯定不行,她的残魂也进不到死人身体里,再说了我上哪找新鲜的尸体。”   丁衔笛与游扶泠往城中那宛如地标的古树t高屋去,一边看周围的小摊,“得找个死物。”   游扶泠扫了眼符箓,上面还有个潦草的简笔小人,寥寥几笔形神具备,还会呲牙。   “真般配。”   “你嘟囔什么呢?”丁衔笛问。   “我说她和宣伽蓝挺般配的,都……”游扶泠又扫了眼丁衔笛,“你们都很吵。”   符箓上的简笔小人在黄纸的范围内跑动,似乎被禁音了,只好在手写——   你见过小茄子?   丁衔笛替她回答:“见过。”   这符箓对话对出了手机发弹幕的效果,丁衔笛与首座闲聊,游扶泠随手拿了一只小摊上卖的泥偶,“这个怎么样?”   一只……泥泥狗。   丁衔笛抽了抽嘴角,“你认真的?”   符纸上出现了巨大的不可,啊字还卡边了。   游扶泠不希望和丁衔笛的约会有第三个人,花五个铜板买了这只太丑而折价的泥泥狗,走到安静的角落道:“进来,我就告诉你宣伽蓝的近况。”   丁衔笛不说,游扶泠也能猜到是首座不肯讲究。   定然是这个不行,那个不可。   游扶泠自己是某人的软肋,也清楚有情之人在软肋面前毫无商量的余地。   “首座,请。”   符纸一闪,残魂进入,泥泥狗眼珠一转,张口就是焦急的一句:“你快告诉我小茄子有没有想我,有没有提起我,有没有……”   “你快帮丁衔笛干完活,她就会安排你们见面。”   “无论是你过去,还是她过来,你们再也不用分离了。”   丁衔笛:……   到底谁是奸商?我什么时候承诺过了?   有没有考虑过我要是操作失败会被投诉啊! 第154章   腊八的梧州不少商铺晨起便开始施粥,这个时辰街市依然热闹。   听了游扶泠言简意赅的描述,残魂钻入泥泥狗里的首座意犹未尽,吵着要她多说一些。   披着普通面皮的法修神色不耐,把这泥偶往丁衔笛怀里戳了戳,“别吵,有小孩在看你。”   丁衔笛遮住还在怀里挣扎的前辈,对上路边孩童好奇的目光。   “姐姐,你这是泥偶?怎会说话?”   这小孩看上去五岁左右,还拖着鼻涕。   游扶泠默默走到了丁衔笛的另一侧。   “你听错了。”丁衔笛回。   “我明明……”   “你怎么在这,阿娘喊你!”   一个十岁左右的姑娘过来,拉走了小女孩。   她们的母亲是前头的摊贩,一口大锅冒着热气,煮着无数漂浮的鱼丸,生意还不错。   “我真的看到她们怀里的泥狗会说话……”   小孩吸了吸鼻子,目光还落在丁衔笛怀里。   丁衔笛与游扶泠都封闭了灵气,其他地方也经过冷如凤修改,入城检测都无法探测出她们的真实身份。   游扶泠被丁衔笛裹得严严实实的,就怕她的柔弱更上一层楼。   方才首座借由泥泥狗的眼睛看着二人,还以为不是一个时节的。   “你看错了。”   游扶泠把厚实的披风披到那孩童身上,垂在地上,把小孩堆成了雪人。   “那不是小狗,是狗妖,会吃人。”   丁衔笛:……   怀里的泥泥狗版首座:……   骂谁呢!什么狗妖!我看这里倒是有蛇妖!   那小孩吓得鼻涕都冻住了,她的姐姐只听见前一句,似乎无法理解游扶泠的好心。   这披风做工用料都很低劣,符合眼前两位女子的身份。   小姑娘看她们似乎也是穷困人,急忙道:“使不得使不得,多谢姐姐关心。”   好心泛滥的不是丁衔笛,她知道游扶泠倔强,并未阻止,打圆场道:“穿着吧,小妹妹鼻涕三尺,再冻万一病了更不好过。”   她们的娘亲在远处忙,顾不上这边。   摊贩不少是梧州本地人,也有外来客,忙于生计,瞻前顾后也只能做到一个。   “这……”   丁衔笛牵着游扶泠的手走了。   首座被她揣在怀里,她也不托一下。   泥偶狼狈地攀着眼前的衣襟,骂咧咧道:“你们简直目无尊长,怎可把我一个老人家置身如此低劣的……”   “好冰。”   丁衔笛:“好心的阿扇仙女,不要把自己冻着了。”   “那我就是冻死骨,”游扶泠看了眼自己被捂着的手,“总是要回到你身体里的。”   “你这话说的,”丁衔笛笑了笑,“有点……”   “世风日下!不知羞耻!”   怀里的首座大声斥责,声音淹没在嘈杂环境,无人发觉一只泥泥狗成精。   不等丁衔笛说话,游扶泠理所当然地顺着说下去:“我们是道侣,就算当街双修,也没什么好羞耻的。”   丁衔笛呃了一声,“那还是羞耻的,阿扇,你什么时候这么……”   “近墨者黑,”游扶泠还是有几分害臊,移开目光,不忘刀余不焕一句,“首座没有道侣,应该也不知道什么是双修。”   一只泥偶要发出声音全靠神魂输出,一代传奇剑修被羞辱得泪眼汪汪,笨拙的眼眸露出许多眼白,望向丁衔笛:“娄观天,你师尊知道你找的道侣如此恶毒么?”   “师尊?我哪位师尊?”   “两位师尊不都是一家人么?”   余不焕也是计划的一部分。   碎骨天溪后她带着任务四处奔走,开创道院,又扶持宣伽蓝的徒弟建立隐天司,苟延残喘至今,当然是为了再见一面。   她悲痛欲绝,“太过分了!你们这群人都欺负我。”   丁衔笛都能猜到她下一句是什么,声音与余不焕的声音重叠——   “我想小茄子了。”   她明明是晚辈,哄这些老东西也很熟练,“会见到的,这不是准备完事了么?”   余不焕:“公玉禄那混账呢?”   丁衔笛:“她的新身份魂灯灭了,我还未能……”   “我就说时间太久,很容易出事的!”   余不焕的残魂精力充沛,“这次要是不成!我死不瞑目!”   “你已经死了。”   四周人潮不散,偶尔传来焰火升空的声音,梧州的年节游神从腊八夜起,初三夜歇。   旧年和新年的国度与黄昏是逢魔时刻意思相当,神魔一念,更是从前修真者的箴言。   丁衔笛捂着怀里的泥泥狗,另一只手与游扶泠十指紧扣。   周围偶尔经过散修,每隔一炷香的时间,身着公玉家道袍的修士会巡逻经过。   他们与当初在缅州暗杀丁衔笛的是同一批,领头的是客卿,追随的或许是家族豢养的死士。   公玉家的人也清楚偷走阴铃与暗算明菁势必会遭到报复,倦元嘉派了无数人,以她缜密的性格,不可能尽数被拦在梧州之外。   修真世家的较劲摆在了明面。   三家变两家,还有血海深仇,若不是公玉家还有更重要的目的,以他们万年世家的心高气傲,早就与倦家杀上了。   改头换面的丁衔笛与一队巡逻修士擦肩,被她捂得差点没气的余不焕不承认自己死了,“我残魂还能再拖个几十年,我非得见到宣伽蓝不可。”   “知道了知道了,你别说话了。”   不远处便是公玉家的空中梧桐。   宅邸沿着这高耸入天的梧桐建造,远看特别,近看压迫感十足,堪比天都的练翅阁。   也有不少修士特地来梧州便是看这座楼阁,丁衔笛等司寇荞的半炷香时间,听了不少的来自各州的消息。   “公玉家的主君不是快咽气了么?这还能继续游神呢?”   “想什么呢,就算公玉家如今被倦家摁着打,万年留下的那些天材地宝都够小辈再鬼混好几代了。”   “我有个朋友听说公玉家去陨月宗求药了。”   “陨月宗是丹修为首,但有神到这个地步?”   “说是倾所有,换陨月宗老祖的绝世神丹。”   “都要人家宗门的镇宗之宝,你觉得人家能给么?”   丁衔笛听到丹药巨大掰一小块的时候脑子冒出了窦宁模糊的面孔,还有用丹炉烤烧饼的……陋习。   心想什么绝世神丹,不会是烤了个麻糍,吹得老大吧?   她听着听着还笑出了声,游扶泠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晃了晃彼此交握的手,“想什么呢?”   “想什么丹药能回光返照。”   她们站在人群后边,这里最热闹,也是守卫最多的地方,或许还是最安全的。   “祖师姐说陨月宗真的给了,我觉得……”   她还在笑,“以窦宁爱戏耍人的个性,应该不是什么好东西。”   游扶泠:“你又了解上了?”   丁衔笛擅长哄长辈她可以用这家伙的家庭结构理解,哪怕丁衔笛给够了安全感,游扶泠依然不满。   她怎么和谁都一副很熟的样子。   “比我岁数大的师妹而已。”   她似乎隔着陌生的皮囊也能看透游扶泠在想什么,“放心,我只和你熟透了。”   “有人来了!”丁衔笛怀里的泥泥狗忽然插嘴,t“东南的角楼有法修盯着你们。”   老不死还是有可取之处的,余不焕有了躯壳,哪怕是泥做的,依然敏锐,印证了游扶泠的猜测。   天极道院的封印或许是她自己打开的,为了逼出趁火打劫的小宗门,也为了让渡灵脉。   “这才腊八,可不能被发现啊。”   她们灵力压制,不可能溢出半分。   公玉家通过眷族推演,却因为人群太密集无法听到目标的心声,反被天绝听到了,暴露了行踪。   “不能先回客栈了,找个地方避一避。”   丁衔笛从怀中掏出符箓,游扶泠抓住她的手,“不是不能用术法?”   “这是矿气做的新式符箓,能储存残魂,也能……”   吸收了残魂万年技术的丁衔笛简单解释了几句,“……总之,不会被发现的。”   “鲟师身上也有这样的符箓,比须臾镜更轻便。”   她们绕过屋舍,穿过好几条热闹的街巷,与司寇荞他们会合。   腊八夜表演众多,路上还有百姓猜测明日后日的节目。   大家族也豢养机械仙鹤,腊八起的每一晚仙鹤表演也是保留节目。   振翅声与鹤唳远去,书肆的木门合上。   里头矿灯昏暗,早一步抵达的鲟师敲着烟斗,司寇荞来回踱步,手上捏着练翅阁还未发行的新版通讯符箓。   “须臾镜不能用,术法也不可以,阿鲟,你确定这样的符箓能行?”   “这可是还未发行的新式符箓,阁主亲自研发,不会不行的。”   书肆也是冷如凤的据点之一,这位凤君私下孟浪,经营的书肆显然不是小孩子能看的。   机械师都不忍心多看,怕挂画上的淫词冲出来。   “阁主亲自……”司寇荞脚步一顿,“那为什么丁衔笛会有?”   她倒是隐约听过游扶泠被带去练翅阁过,像是恍然大悟,“难道那也是她们的人脉,真是……”   鲟师摇头:“非也。”   司寇荞:“什么非……”   她捏着的矿气符箓亮起,闪烁出一行字:位置。   鲟师:“把符箓放地上过一下。”   司寇荞照着她说的做,很快符箓出现了具体位置,似乎是根据地下矿脉感应生成的。   很快有人敲门,如风掠过两道人影。   司寇荞看着丁衔笛捏着的符箓,又看了看鲟师。   能令心高气傲的四大机械师之一如此恭敬的……   只有……   练翅阁阁主。   司寇荞无言半晌,忽然问游扶泠:“冒昧问一下,你有几位道侣?” 第155章   “几位道侣?”不等游扶泠开口,丁衔笛先发制人,“几日而已,阿扇你便有新人了?”   司寇荞完全来不及解释,眼前两人就吵上了。   一旁的鲟师挑着长柄烟斗,把司寇荞勾了过来,“别掺和了。”   书肆掌柜是一名头发花白的老妪,不惊讶这几位的身份,平静地催催她们:“几位真人,巡城的守卫要来了,你们还不走?”   丁衔笛吵架还一心两用,“走哪?”   掌柜随手一拉垂在眼前的布条,嘎吱声响起。   鲟师看了一眼,“隐天司的密道多少年没检修了?”   她纯属职业病发作,司寇荞把她踹了下去。   游扶泠披着黄脸面皮,是个走几步就喘气的主,丁衔笛吵归吵,还是牵上了她的手。   密道合上都有冷却期,里头矿石灯感应踪迹,有几盏不是很亮,看不见前路,全靠鲟师的烟斗辨认方向。   也不知道这条密道通往何处,她们甚至还能听到顶上一些寻常人家声音。   夫妻夜话、小儿呓语、过街敲梆声……   丁衔笛与游扶泠前后走着,她断后,还不忘和对方唠嗑,“你听见了吗?”   不知道她们走到了何处,听到了歌舞乐曲声。   游扶泠不搭理她,丁衔笛又问司寇荞:“你们探查得如何?”   司寇荞:“公玉家把去过黑鱼井的散修都请出来护卫了。”   黑鱼井关押的都是什么级别罪人,明菁在除州便领教过了,全是穷凶极恶之徒,不比那当年扒了祖今夕皮的老道士差。   “所以你们没找到东西?”   游扶泠开口,丁衔笛凑过去低声问:“为什么回她不回我。”   “找到也拿不走,守卫重重。”   若不是司寇荞换过躯体,恐怕也折在那了。   机械师之前就是凡人,谈不上什么修为,只在外头放风,利用练翅阁的设备定位司寇荞,利用矿气绘出了地形图。   “那公玉凰呢?还在上边?”游扶泠又问。   丁衔笛忌惮天尊,三大法器结合大荒之音能不能召神也是传闻。   游扶泠不希望丁衔笛冒险,看这人此情此景还吊儿郎当,很不爽地想甩开手,却被丁衔笛握得更紧。   密道狭窄,不知道隐天司修这种东西是怎么绕过一方独霸的世家耳目的。   游扶泠有种趴在普通人床底的匍匐的错觉,听了一耳朵不太能放在台面上说的话。   丁衔笛体质也特殊,或许能听到更多。   也是,最初的身份是天上的,不好奇高空抛物,哪能下来受罚。   罚着罚着,又和自己好上了。   游扶泠总是想,万一那个人骨头不被自己吞掉呢,被其他动物吞掉,是不是也会如此纠缠不休?   “那是自然。”   司寇荞先前在公玉家住过一阵,甚至给公玉凰弹过琴,明白高空之上重重阵法,元婴期过去都寸步难行,“她们的守卫固若金汤,若是硬拼,也拼不过自爆元神的。”   鲟师望了她一眼,机械师的双眼也是矿石制成,黑夜视物更清晰。   司寇荞绝对与人交过手,喉管还一个窟窿,只是衣袍遮着,看不真切。   若不是已经改造过,还是修士躯体,恐怕早就咽气了。   丁衔笛与游扶泠只当她声音的压低,并未察觉她的异样。   丁衔笛:“先躲开追兵。”   “眷族只能算,还精细不到我们躲在何处。”   也不知道在暗道里行进了多久,她们最后堵在一个角落,上去发现正好是之前翟家废弃的小院。   梅池与练何夕已经回来了,饵人买了不少吃食,铺在床榻上,忽然床板飞了,她斥巨资购买的梧州软糖哗啦啦撒了一地。   “有鬼啊啊啊!”   梅池惨叫一声,扑向坐在一旁的练何夕,改造过的机械修士也撑不住这天生神力的道侣,一起砸在了地上。   先爬出来的是司寇荞。   室内点着灯,她发丝凌乱,衣襟染血,正要宽慰梅池,忘了自己喉管被公玉家的箭矢射穿,张嘴就喷出血。   梅池叫得更大声了。   随后出来的鲟师手也非人,扫了眼埋在同僚怀里的饵人,忍不住道:“小梅池,你装什么柔弱。”   紧跟其后的丁衔笛唉了一声,抱出游扶泠叹气,“这个赛道你比不过……呃,为什么打我?”   冷如凤给的面皮自然服帖,不代表隔绝痛处,丁衔笛脸歪向一旁,很是凄惨。   游扶泠:“你脸上有虫。”   丁衔笛才不信,这人分明报复自己还有个新身份,“虫在哪里?”   相貌平平的道侣指了指在地上拾取软糖的巴蛇,“那。”   巴蛇叼着的糖啪嗒掉在地上:“阿扇!你变了!你越来越像款款了”   游扶泠推开丁衔笛去一旁坐着,丁衔笛怀里的泥泥狗掉了出来。   里头的残魂控制这脆弱的躯壳,滚了两圈哎哟几声:“不尊重老人!”   梅池还赖在练何夕怀里,登对的两张丑脸齐齐看向在地上趔趄的泥偶。   “二师姐,你和游扶泠真的生了?还是一只这么丑的狗?”   “死丫头你才是狗!本座乃天极道院……”   “这声音好耳熟啊,我在道院茅厕听过,”梅池打断了余不焕的话,问练何夕,“阿祖耳熟吗?”   练何夕:首座不至于缺德到在茅厕偷窥!   废弃的宅院灯火明亮。   翟家富甲一方,虽比不上矿气行,也是梧州老牌豪族,甚至还有人与公玉家旁支通过婚,还是有几分薄面的。   冷如凤亦正亦邪,交朋友不分阵营,比起青川调勤勤恳恳为了天都的房产奋斗,她更像隐天司的编外人员。   室内吵闹,鲟师去一旁给司寇荞处理伤口。   泥泥狗首座与梅池吵架,练何夕同巴蛇一块收拾地上的残局。   没人用术法,像是归入凡尘,热闹又普通。   丁衔笛咬了一口桌上的果子,看了眼室内的陈设,又走到窗边看了看,“阿扇,此地有些眼熟啊。”   游扶泠:“翟家大小姐毒杀亲爹的地方,忘了?”   丁衔笛噢了一声,游扶泠又说,“隔壁便是翟家大小姐与继母日日夜夜……”   身边的人倚着窗框看着她静默不语。   当年梧州还未成为公玉家的州部,也没有那棵高耸入云的梧桐。   商队往来,难得健康的游扶t泠与难得病弱的丁衔笛度过了一段还算美好的时光。   “日日夜夜什么?”丁衔笛笑问。   “你说呢?”   游扶泠睨了她一眼,从前冷然的眼型都被冷如凤改了,依然流露出几分熟悉的孤高。   “我说啊……”   丁衔笛打开从梅池那顺的软糖,剥开递给游扶泠,“那会我哪有力气日日夜夜。”   “真怀念勇猛的继母大人。”   她歪曲事实,游扶泠哼了一声,“别装可怜。”   她们靠在一起,窗外的明月似乎都是为她们量身打造的。   梅池玩了好半天首座的泥壳,偏头看那边的二师姐,苦大仇深地叹了口气,“现在的大家都不好看。”   余不焕:“你最不好看。”   梅池举起这只丑泥狗作势要砸,“你不爱幼!”   首座嗷嗷呜呜骂门徒不尊老,练何夕看了眼机械师修好司寇荞,问她怎会伤成这般。   鲟师给司寇荞换了一根喉管。   练翅阁改造就是缝缝补补,人体组织从百分百逐次递减,改着改着就剩一口气了。   “好歹是第一修真世家。”   司寇荞面容与从前也不同,再改后与当初的画像对比,有半分相似都不错了。   音修的琵琶碎裂,入了天都也算改行。   公玉家的守卫并未认出她,追杀途中与岗哨呼应,无法确认姓名。   “丁衔笛怎么说?”   练何夕坐在一旁,那边的两人还在说笑,像是丁衔笛在哄人。   练何夕还是祖今夕的时候就对这个乞儿出身的穷酸剑修佩服万分,像是天生拥有玲珑心,很难有人真正厌恶她。   连从前是敌对关系的司寇荞如今也彻底成了她们的人。   “她要等到游神大典进行计划。”   须臾镜在此地失效,鲟师手上的矿气符箓源源不断吸收着地下矿脉吸纳的讯息,眼前弹出来自阁主的讯息。   鲟师意外地看向丁衔笛的方向。   对方双手背在伸手,捻着一张矿气符箓,上面矿气流窜,缓缓注入她的心声。   果然是阁主啊。   鲟师拍了拍司寇荞的肩,“小荞,你的灵力也封上了,做几日普通人吧。”   “当年若不是家中出事,我们本就是凡人。”   翟府的管家打发了巡逻的守卫,荒草丛生的小院亮着灯火,偶尔传来细微的人声。   府中的丫鬟小厮都忠心耿耿,不会泄露半分。   跟着管家的主事问:“少主与凤君关系好到如此么?连这栋小院都给他们住。”   翟家世代经商,家主自翟索开始皆是女人,无论旁支与否,能者居上。   历代家主年幼便熟读祖宗故事,也听从祖先遗愿,留下那栋小院,权当纪念。   “你想住推得开门么?”   管家笑问。   豪族也有鬼怪传闻,主事在翟府长大,自小便听闻这栋家主小院打不开门。   她小时候也试着用钥匙打开,锁芯锁扣都完美无缺,就是开不了。   “别不是这几人自己开的吧?”   主事脸煞白,“早就听说老祖宗阴魂不散了。”   提着灯笼的管家笑而不语,院中灯火葳蕤,几人安排了好几日的事各自歇息。   游扶泠坐在榻上,看清洁一新的故居,问:“这房子怎么一直留着,那会我们不是死在关外么?”   她俩别的经验没有,这方面倒是很有说服力。   “我让人留着的。”   做翟索也劳心劳力,若不是大荒前境,丁衔笛也没这么顺利收集灵光,“那会不是万年前么,我想着要是后来的人出席,保不准我们回到正确的时间线也能遇见呢。”   “真巧……你这么看我干什么,我发自内心。”   注意到游扶泠的视线,丁衔笛差点咬到舌头。   “你占尽先天优势,怎么不做卦修?”   游扶泠身体不好,选法修纯粹是无门槛,卦修比法修还劳心劳力,之前季町也不推荐。   “我已经够殚精竭虑了,还让我做卦修?头发都要掉光。”   丁衔笛躺在里侧,冷如凤的面皮不好撕开,她们没变成原本的模样。   许娘当年的妆奁还在一旁,丁衔笛敲了敲生锈的铜镜,“还是做饵人好,吃了睡睡了吃,晒晒太阳,也算快活。”   游扶泠:“那是猪。”   丁衔笛被她逗笑了,“还是很讨厌梅池?”   蛇蜕之后她精神好了许多,从床榻一侧滚到游扶泠身旁,“看来我还要多发几张赎罪券,求你大发慈悲地原谅她。”   游扶泠贪心,想要丁衔笛永远喜欢她。   丁衔笛也有担心。   她们的开始是一段孽缘,她企图令所有人走向圆满的结局,也有力不从心的时候。   “她有她的生活,”游扶泠翻了个身,额头撞上丁衔笛的额头,“我是你的生活。”   她手指勾起丁衔笛散落的长发,学陈美沁哄自己那样哄心上人,“做散修最好,想干什么干什么。”   丁衔笛:“那你最想干什么?”   游扶泠:“到初三还有几日,你来吧。”   丁衔笛:“不好吧,哪有人在敌营干这种事的?”   游扶泠:“不是你说的日日夜夜?” 第156章   大荒前境中住过的老宅令游扶泠心安。   接下来的几日她们偶尔通过密道前往梧州城中心。   丁衔笛去的比游扶泠频繁,不早出晚归,也有大半时日在外头逗留。   司寇荞身上还有伤,大多时间是她与游扶泠还有梅池留下,鲟师、练何夕与丁衔笛一同前去。   梅池很不高兴自己是被留下的,每天不知道吃多少糖,说话都散着一股甜腻的味道,“你们两个是病人,我又不是。”   不等游扶泠出言讥讽,她自问自答:“二师姐说我是保安。”   司寇荞隐约能理解是什么意思,坐在侧边抱着暖炉的法修笑出了声。   梅池习惯了,“二师姐与游扶泠有我听不懂的话,这个我还是知道的。”   司寇荞身上的伤不好治,鲟师出门,也是在梧州练翅阁的店铺找替换材料。   练翅阁在梧州的分部早就被公玉家驱逐,店铺都是公玉家的客卿帮手,找东西和偷差不多。   每日鲟师带回一点,在梅池看来是个不合格的打猎者。   司寇荞并未追问,同样被封闭了灵力,梅池还活蹦乱跳的,游扶泠披着平凡少女的面皮,依然病骨支离。   “你的身体……”   都是修士,人之将死是什么感觉,司寇荞还是看得出的。   她不认为自己判断正确,不好说后头的话,游扶泠却开口问:“你有破除灵力封印的办法么?”   区别于梅池本就不多的灵力是被冷如凤封印的,她也知道破除的法子。   游扶泠身上的禁制来自道侣,偶尔挣一挣,道侣印也有感应,丁衔笛很快就警告她了。   两人每日小吵,大家司空见惯。   “你问我?”   司寇荞看了她一眼,露出古怪的神色,“不是你道侣下的?”   游扶泠:“你也是前辈,入道院之前也在天都游历,可有偏门术法?”   她话说完,梅池与司寇荞的神色更怪异了,齐声道——   “你想和我二师姐拆伙?”   “你与丁衔笛吵架了?”   游扶泠摇头,她的身体枯败得季町在送她们离开时又专门询问过。   师尊不在,宗门长老关系不睦,不少人从前因游扶泠的体质虎视眈眈,还试图让对方做炉鼎,季町并未询问她人,趁丁衔笛蛇蜕沉睡问师妹:“师妹,你的身体似乎……”   “大限将至。”   当时游扶泠怎么说的,如今也怎么与室内的二人说。   翟家旧居打扫一新,连日来管家都打发走了盘查守卫。   加上公玉家设置的感应法器并未警报,每日也算无事度过。   明日便是新年,翟府热热闹闹,贵客的小院也张灯结彩。   梅池收到了一个猪头,也没舍得吃,她清楚明日很重要。   召神大典。   年节游神。   大家都有预感,这场大典难以阻止,否则连日来出门的几人为何脸色如此不好。   连鲟师都惊叹公玉家道术与机关结合的精巧,更证明了整个公玉府邸固若金汤。   偷不行,只有硬碰硬。   丁衔笛的战绩人人皆知,她此次都如临大敌,并不似平日嬉皮笑脸。   梅池也不敢多问。   明日公玉家游神与往年一般,豢养的机械仙鹤也有固定的祥瑞路线,给百姓洒下祝福符箓,祈求来年顺利。   大师姐说会在那时趁着机械仙鹤巡游把她与练何夕送去西海。   “二师姐不会让你死的。”一片寂静被梅池打破,她嚼着糖,一双圆眼看着游扶泠,“别吓荞荞。”   “所以她下不了手。”   游扶泠百无聊赖,手上翻着的还是翟家的家t谱。   翟索的名字在最前页,地位崇高,与她并排的是许娘。   家谱没有故事,要结合当地的话本看。   商户大小姐与冲喜继母的秘夜情话。   这几日游扶泠翻来覆去看,批注多得梅池扫一眼都眼疼。   鲟师不做人多年,也算开了眼了,没少和司寇荞聊有些人的心剖开或许是黄的。   游扶泠把泛黄的书页丢在一旁,“我亲自动手。”   司寇荞之前领教过这对丧心病狂道侣的威力,游扶泠先天的灵力甚至能输给丁衔笛,转换成攻击,简直是完美的永动机。   可见地尽是最好的炉鼎并不是空穴来风。   “慢着。”   司寇荞眉头紧蹙,“你的灵力是丁衔笛封印的,你们之前前去炼天宗,是留了一成?”   游扶泠颔首。   “为了入梧州,彻底封印了。”司寇荞又道。   “是。”   司寇荞在天都能混下去的都不是普通人。   游扶泠开口问她,也是从鲟师那侧面打听到的。   “你都知道自己大限将至,若是解开封印,必然灵气暴动,引起公玉家注意不说,当场死了都是可能的。”   司寇荞惊讶地看着游扶泠,要死的人不见任何畏惧,目光还有几分惊喜,“你果然有这本事。”   “那也是我还是音修的时候。”   司寇荞的琵琶早就碎了,手都换成了机械,靠矿液驱动,哪怕在天都卖艺,也达不到她从前的水准。   “你现在还是。”   游扶泠不在意她的态度,她知道司寇荞跟着她们为了什么。   能接近丁衔笛的,不,被丁衔笛选中的人都是重情之人,她自己也是如此。   “你若是想杀了公玉凰,便为我解开封印,不要让丁衔笛知晓。”   “不可!”   梅池有丰富的保安经验,再傻也听出了这件事的后果。   哪怕清楚丁衔笛不会让游扶泠死去,梅池也不希望出现二师姐回家发现道侣死了这种事。   “她和我二师姐是天阶道侣!她若死了,怎么可能不被发现?”   游扶泠拿果子砸梅池,饵人条件反射接住,后知后觉骂了句混账,泪汪汪地看向司寇荞,“姐姐,你不可以帮她。”   趴在一旁养伤像养老的巴蛇眯着眼想:梅池也越来越聪明了,知道人的软肋都是什么。   可惜阿扇的神魂靠的就是丁衔笛的软肋,是最柔软的骨头。   不回到丁衔笛身体里,这要怎么继续她的计划呢。   上古凶兽恨不得马上冬眠,她早就预感自己会再次见到天尊,没想到这日马上便要来了。   以款款表面嬉皮笑脸的疯魔本质,恐怕还在攒更大的局。   这几日还趁深夜游扶泠睡着,把巴蛇拖出来干活。   堂堂上古凶兽,居然成了地底下的贪吃蛇,负责探勘灵脉。   得出的结论与练翅阁多年探测相同。   整个琉光大陆只剩下一条灵脉了,远远不够开启当年的阵法。   还差什么丁衔笛心知肚明。   无法献祭凡人入鼎,她觉醒了神骨的身躯是最好的祭品……   祭品哪有不完整的,还差一根骨头。   她再纵观全局,还是会栽在游扶泠身上。   巴蛇从来只站在金玉身旁,她才不希望朋友再次受苦,不会主动提起。   游扶泠哪能不明白丁衔笛的优柔寡断是因为什么。   巴蛇以为她会难过,殊不知这才是游扶泠最快慰的地方。   再次证明丁衔笛的在意。   不是因为骨头,不是因为好奇,而是游扶泠本身。   司寇荞声音沙哑,“不给你解开封印,我一样会找到杀公玉凰的机会。”   那日偷偷进入公玉府受的伤连机械师也很难给她修好,好在她早就接受过改造,忍痛能力也比从前强上许多。   她清楚游扶泠对丁衔笛的重要,一个做什么都很讲究目的性的人忽然犹豫不决,只有感情。   司寇荞在世间唯一的感情寄托早已死去,鲟师是她的朋友,彼此也不会浓烈到这个地步。   道侣与朋友还是不同的。   有些事道侣可以做,朋友做不得。   司寇荞摇头拒绝,“我本就亏欠你们,这事我不能做。”   “那你教会我术法,我自己动手。”   游扶泠心意已决,“若封印不解除,万一公玉家召神成功,丁衔笛抵不过,我会彻底失去她。”   丁衔笛具体什么身份,司寇荞有了猜测,但也只到练翅阁阁主这一层。   再往上,多思考几分她都会怀疑自身存在的意义。   从前修士修道为了飞升,如今还要与天,与神斗争,未免太累。   梅池:“为什么二师姐会抵不过?谁知道招来的是什么。”   游扶泠:“你不知道自己以前是什么人么?”   饵人与白鲨为何是宿敌,西海失落的村落还有记载。   脑袋稍微灵光一点的很快就能梳理来龙去脉,梅池不是没听练何夕提过。   上古太遥远了,但二师姐近在咫尺,她想留住她。   游扶泠趁机说服她,“你难道希望再也见不到丁衔笛?”   “那不止我失去道侣,这个世界会重新归于新神执掌。”   “练翅阁与矿气若是不复存在,你觉得练何夕还能活下去么?”   她平日不怎么爱说话,戳刀子倒是精准,策反一只饵人也只是几句话的事。   司寇荞:“新神?”   天道不公是什么滋味,她年幼时便尝过了,所以入道修行,无论如何也要活下去。   为了妹妹。   妹妹死了,她又为了报仇活着。   世上的一切都要付出代价,修道无法飞升,修士与凡人一样卑劣,为了抢占资源斗得你死我活。   梅池:“二师姐就是……”   游扶泠也不知道如何定义天河之上那个无聊天神的存在。   丁衔笛自己都不太想承认,却又因为一时兴起酿起的大祸而坠入更深的情网。   游扶泠也不想承认,自己好像成了小时候陈美沁睡前故事里留住神女的讨厌凡人。   但她也想留住她。   不要回去,不要让人过来,带走她。   丁衔笛深夜没有说完的天河,或许是另一个世界。   不应该相遇的她们制造出无数在一起的可能,不能断绝在明天。   她要和丁衔笛回家去。   像任何同龄人那样上学、恋爱、约会。   她们还有无穷无尽的未来,不要被规则找到,就可以实现。   况且这个代价,万年前的游扶泠作为娄观天的那条伴生小蛇,已经实验过了。   万年前是魔族翻海,万年后是,人魔猎神。   丁衔笛想要在梧州搅乱召神大典。   借用下界的天尊的灵气,献祭自身血肉,开启当年的阵法,引魔唤出桑婵,一起对抗本该无可转圜的命运。   游扶泠看向司寇荞,“你应该也有想留住的人吧?”   她求人也不会放低姿态,却没从前那么讨厌了。   有情之人,都是这样。   司寇荞:“可以。”   “那你要把这个故事的来龙去脉,都告诉我。”   *   丁衔笛利用巴蛇探了好几晚地气,结合裴飞冰那边妖族地鼠族传来的消息,确认了九州的灵脉真的就剩下无方岛那一脉,苦大仇深地坐在路边挠头。   练何夕与鲟师去偷梧州关店的练翅阁设备,不在此处。   明日便是召神大典,梧州灯火昼夜不歇,新年的气氛浓烈无比。   用传统符箓的丁衔笛避开四处的灵气探测法器,每天回去都要和游扶泠吐槽公玉家要是混不下去可以开个安检公司,专门检查有没有携带可燃物的旅客。   也可以开个剧本杀,这是很适合主君的就业前景。   矿气符箓传来新消息。   倦元嘉在外奔走,打点了一切,问她准备如何了。   丁衔笛问:明菁如何了?   倦元嘉的叹气随着矿气传入,改良版的符箓比须臾镜更方便携带,对方什么模样也看得一清二楚。   “身体恢复得差不多,说要来助你一臂之力,已经带人启程了。”   丁衔笛:“你自己吞了明家,现在又要吞公玉家,真正的奸商是你啊倦老板。”   倦元嘉笑得苦涩,“我的难处你岂会不知。”   丁衔笛正要宽慰,倦元嘉又问:“你真的什么都准备好了?”   “天底下有准备好就能成事的先例?”   丁衔笛言辞躲闪,倦元嘉心下了然,“下不了手啊丁大神。”   不知道的还以为丁衔笛是跳大神的。   “说来也是奇怪,你那身份厉害得紧,我却不存在任何……”   倦家势力盘踞,作为主君的倦元嘉风头很盛,当年的婚配是她一意孤行,族中碍于明菁t的地位不曾说什么。   如今琉光大乱,这群平日待她不错的长老居然想要插手她的婚事。   换掉明菁。   什么都要匹配,对等,不吃亏。   这是修真世家的制衡,也写满贪婪桎梏,与大道追求的截然不同。   “你还是丁衔笛,就足够了。”   “若是失败,恐怕也会成为万年来飞升第一人?”   倦元嘉似乎什么都考虑过了。   丁衔笛啧了一声,符箓感应矿气,过路人只以为她是个自言自语的傻子,并不会多看两眼。   “飞升是什么好事么?”   丁衔笛笑问:“从未有飞升的人回来说那边如何如何。”   倦元嘉猜到她要说什么,暗示丁衔笛最初的从前,“和死一般,寂静又寂寞是么?”   不然为什么天河上的人要丢下一根骨头,搅乱凡尘。   上古至今,在一个世界纠葛情爱,不绝贪嗔痴,还妄想斩神永绝后患。   “反正不如和喜欢的人在一起……”   鲟师与练何夕从街角回来,丁衔笛扫了眼地上经过的蚂蚁,生灵庸碌也是幸福,“和大家在一起高兴。”   “明菁她何……”   话未落,一声巨响。   巨型的飞舟从天而降,裹挟着无限的灵力。   一柄熟悉的剑蛮横刺穿了梧州的护城法罩,飞舟撞上梧州城中心的那棵巨树,爆炸声混着火光,无数人驻足。   “娘亲,什么掉下来了?是月亮吗?”   “召神大典提前开启了?”   隔得老远,丁衔笛也认出了那站在轰烂神树飞舟上的女修。   明菁一身服丧的缟素,浑身笼罩着紫色的灵气,激起满城巡逻法器的警报声。   那是倦家主君的本命灵气,双修道侣才可获得。   明菁在除州身受重伤,这么快恢复,看来是有人舍命相救,修为都给了明菁一半。   倦家虽然失了阴铃,也是万年法修世家,区区音修世家的护法大阵都破不了,说不过去。   “倦元嘉,你……”   矿气符箓还亮着,似乎听到了这边的动静,躺在倦家如水夜色竹亭下的倦元嘉笑道:“看来明菁到了?”   “真是抱歉,没按原计划行动。”   “丁衔笛,家妻的性子你也略知一二,论睚眦必报,她不比游扶泠差。”   “杀母之仇,我这个道侣不助她,又谈什么永结同心呢。”   丁衔笛咬着牙道:“那也太张狂了吧?她一个人来?不怕……”   “列祖列宗万年心得,破不了公玉家的护城大阵,多丢人呐。”   真正的奸商不做亏本生意,“有你这个朋友在,她不会有危险的。”   “我知你舍不得动手。”   “但你比我清楚,你家那位,更心狠。”   她话刚说完,丁衔笛感觉似乎有什么挣脱了她的控制。   不远处明菁的奇袭也逼得公玉家不得不提前举办召神大典。   无数乐声响起,百姓四散。   明菁提剑与公玉家的护法厮杀,公玉家乱成一团,怕她是来抢法器的,火急火燎去请公玉凰。 第157章   游扶泠从前对明菁态度不好。   回了一趟原世界听了宣伽蓝讲的故事,良心大迸发,在梦境里也和丁衔笛提过几次。   不外乎我们已经很幸运了。   游家那样的培养方式,和永远欠佳的身体塑造了她的低欲望,游扶泠从小就很容易知足。   一朝穿书,十几年的积累迸发在丁衔笛身上,对其他人的感受力都极其低。   就算这个计划游扶泠没有读取百分百,她也能猜到丁衔笛最终的目的。   就像万年前的碎骨天溪一样,神骨觉醒后的娄观天还需要完整的躯体。   她是爱人的一根骨头。   不过是回到她的身体里而已。   换别人可能接受不了这样的方式,对游扶泠来说简直不要太心动。   她追求独一无二的亲密,偶尔钻牛角尖,不懂为什么相爱的两个人,最亲密的深刻也无法血肉交融。   但丁衔笛不一样。   游扶泠是非人,丁衔笛也一样,她们有特殊的交缠方式。   不过是更完整地在一起而已。   大概是这一层令游扶泠格外愉悦。   她与丁衔笛说起明菁,彻底放下了她们在道院弟子眼里有过追求和被追求的关系。   这几日休息的时候游扶泠也异常温顺,偶尔聊到倦元嘉和明菁,说要是有办法让明菁的妈妈活过来就好了。   丁衔笛没有说话,低头一看,怀里的人果然抬眼看着她。   不是很想承认自己做过神的丁衔笛束手无策,说:“做不到。”   游扶泠:“可是宣老师说她重写很多次了。”   丁衔笛在大荒前境重历娄观天那一世便知晓了前因后果,包括宣伽蓝是怎么回去的。   自己又要求她做些什么。   这些事复盘了再复盘,也要靠三分运气。   公玉禄再算无遗策,也得宣伽蓝真的写了,还要勤勤恳恳写那么多年。   翻来覆去,从青丝写到白发,还要有经济来源支撑她多年的坚持。   “这已经是最趋近完美的结局了,阿扇。”   深夜翟家的小院不算很安静。   梅池精力旺盛,改良过的机械白鲨也不怎么需要休息,在院子里说话,练何夕偶尔会提醒她小声一些。   “明菁是活着的,倦元嘉没有痛失所爱。”   “梅池没有死在斗兽场,白鲨没有神魂四分五裂。”   “这里的丁衔笛没有冻死在遥州的城墙下,也顺利成为点星宗的弟子。”   游扶泠以为自己不介意了,却在丁衔笛的怀抱里斤斤计较,“我好像无关紧要。”   她对外冷淡,养熟了有意无意流露出的撒娇像是小猫的施舍。   动物都是一样的,哪怕冷血不冷血。   都是活物。   丁衔笛知道她根本不这么觉得,不过是想听自己说点好听的。   她们以宿敌和对手的身份对抗十几年,却不如感情纠缠的几百年几千年。   “你是点睛之笔。”   丁衔笛把被子卷得更紧。   锦被下的两个人脸贴脸身贴身,丁衔笛的气息完全笼罩住游扶泠,亲吻都软得像棉花糖。   游扶泠依然很难习惯丁衔笛这样旖旎的温情。   或许是丁衔笛挖掘出了她的渴望,她本能羞耻,却又期待。   “所以呢?”   她想听丁衔笛亲口说,让她成为她的骨头。   丁衔笛不说,被子过度深夜,第二日她又离开了。   这是宣伽蓝写的第一百六十七个版本。   明菁扛过了兴昆河洞劫难,代价是失去母亲,妹妹重伤。   她性格本就有阴沉的部分,倦元嘉分了一半修为给她,又把倦家的术法交予她,几乎已经把全部身家都托付了。   *   结界破碎,漫天金光雨。   梧桐树叶随之下落,明菁一人冲进战圈,杀了公玉家一个措手不及。   丁衔笛知道什么都会提前,也不伪装了。   她周身的灵气封印解除,冷如凤的假面也随之剥落。   本就混乱的梧州城遍布的搜捕法器早就失灵,巡逻修士完全找不到目标,反而要应付明菁带来的倦明两家死士的攻击。   丁衔笛拈手吹了一段悠长的小调,很快城外的机械仙鹤与城内的机械仙鹤呼应,相助明菁,扰乱公玉家再次的结阵。   本在院中等着时辰到再离开的梅池一张饼还未吃完,从没见过的巨鸟落下,把她和练何夕叼走了。   “飞饼呢?你是哪只?有没有见过我大师姐啊!”   “阿祖!你不要掉下去啊!”   “抱我!抱我!”   这只仙鹤没有猩红的眼眸,体型也没有那么庞大。   速度却快得饵人睁不开眼,机械白鲨抱着她站在鹤身上看了一眼布满火光的梧州城。   万年梧桐轰然倾颓,城中西和南两个方向爆发出巨响。   阴铃声与公玉家的琴声相合,明家的剑凌空劈开黑夜,宛如天穹碎裂,整个梧州亮如白昼。   游神泡汤了,召神仪式顷刻开启。   熟悉的曲调响起,练何夕堵住梅池的耳朵,“别听。”   音修攻击神魂,这会公玉家也顾不上凡人不凡人了,琴音所至,哀鸿遍野。   冷如凤本想和忽然回城的露水情缘彻夜长谈,未料到事发突然。   隐天司的门人拖着她从床上离开,一代使君大发雷霆,出门一看简直乱了套,破口大骂:“这和说好的不一样啊!快快快!撤走凡人!”   “青川调呢!让她快些滚回来救场。”   天都隐天司也一片繁忙,照洲神鼎上的名字不断消失出现。   副门主寿元将至,鉴于门内没有适合栽培的对象,把一切事务全权授予了青川调。   青川调登时成了同期中走狗屎运的倒霉鬼。   从荒部倒数第二成为首席升职加薪理论是大t好事。   副门主可不是什么好差事,还要继承万年记忆,一不小心便会爆体而亡。   这和不想做皇帝也不想做丞相一个道理。   青川调一脸菜色,调遣完各州的新使君,确认凡人都安全进入阵法,往下看了一眼。   冷如凤的咆哮通过符箓传入,青川调隔着符纸都像被兜头淋了一盆口水。   她沉默地擦了擦脸,望着隐天司门人传入的梧州影灵画面。   三大修真世家的法器交融,源源不断地冲入那棵断掉的梧桐树。   上面的屋宇被明菁砍得稀巴烂,她的长剑却无法刺入弹琴的音修。   西海后再未现世的公玉凰满脸青色,宛如将烂未烂的尸体,眼神也极为浑浊。   唯一正常的便是她的一双手,大荒曲从她指下倾泻,明菁带来的人不少倒在地上,抱头哀嚎。   明菁身上有倦元嘉的留下的阵法,法修能抵御这样的攻击。   眼看长剑就要刺入公玉凰的身体,她身体的力气陡然一松,眼鼻口流血不止,剑便不可控地从手上滑落。   三大法器盘桓在梧州天上,与公玉凰弹奏的琴曲相合,撕开了天穹。   “你带她走!”   熟悉的声音响起。   一只手虚扶了明菁一把,不嫌她浑身染的血,“明师妹,别逞强了。”   这张脸明菁不认识,“你……是谁?”   她明明听见了丁衔笛声音。   司寇荞收到丁衔笛的消息便赶来了。   鲟师还在做机械师生涯中最棘手的一桩交易。   阁主的道侣只剩一口气了。   “不好意思,忘记换脸了。”   眼前出现了熟悉的脸,明菁这才认出。   “公玉凰身上叠了无数公玉家的法宝,就算自爆都伤不了她。”   她看了一眼明菁断裂的佩剑,“我与她也有仇,不急于这一时。”   梧州大乱,有凡人不肯离去,跪地朝拜树隙中的弹琴的身影。   修真世家的三大法器居然真的开出了一条通往天上的路,亮得星月失辉。   丁衔笛体内的神魂沸腾,觉醒的神骨催促她离去,无数的声音又不断地传入她体内。   公玉家的眷族跪在祖师的塑像前卜这一战的结果。   忽然齐齐吐血,盲眼也流下血泪。   长老连忙问为首的那对双胞胎:“你们之前不是说万无一失?”   典禄与典歌一脉是眷族最强的卦修,死得太早。   这对双胞胎年龄尚小,吓得瑟瑟发抖,“天神…即将降世。”   “但……但会死。”   “先祖……先祖还活着。”   长老:“什么活着!你在说甚!”   一个道童跑过来,跪在地上:“长、长老………成功了,召神之梯已经出现!”   周围无数人祝贺,唯独卦修姐妹抱在一起。   她们看到了同一个画面,也看到了本该死去的公玉禄重新出现,放出了一直封印在梧桐树中的神魂。   魔族现世,诛神成功。   公玉家走到头了。   把明菁交给司寇荞后,丁衔笛闭着眼从不肯离开的跪着的百姓中走过。   他们的心声颤颤巍巍,像是濒死之人企图抓住最后一丝可能。   她每走一步,关于上界的记忆再度出现。   游扶泠总怕她回去,这条上古的猛兽活下来全靠直觉,也猜对了。   天尊在失去她的踪迹后便想亲自下界捉拿她。   只是没有渠道。   天神若是可以随便下界,她也不用受罚了。   凡人的召唤算唯一途径。   世界三千,大部分都有神明掌管。   这个世界从前的修士哪怕飞升,也不可能一步登天,还是从小仙做起。   简直是重新修炼一遍,再苦不堪言,也回不去了。   越是往上走,做到天尊下的小神,便已是修炼生涯的极致。   至于天尊,生来便是天尊。   为什么,无人知晓。   琉光大陆最初的记录便是上古,是部落的人类与野兽生活的从前。   在那之前,还有一段人类从前。   依然是修士修炼,杀人夺宝,飞升无数。   最初的丁衔笛还是人类,以为飞升便是终点。   不料去了上界循环往复,依然要往上爬。   磨灭人性、失去对一切的感知,审判掌管世界的秩序。   世界的新生与死亡都在掌握之中。   最初的世界也改了无数名字,飞升后一切重头开始。   部落刀耕火种、识文断字征战割据、婚丧嫁娶民风民俗……又循环往复。   直到她成为距离天尊最近的小神,住在上界最好的地段。   天河是小神居所的一部分。   临水一捞便是一个世界,或者一个人的缘起和缘灭。   这个世界循环了几千次,变化不是很大。   平均一千年出现新的转折,万年能飞升一人便算不错。   很多凡人重复轮回,贪嗔痴癫狂。   重开不知道多少回的世界,有一条蛇总被剖开。   历史隆隆向前,没人在意它的痛苦。   反正第二次,第三次……无数次,它还是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要怎么样才会有不同的选择呢?   好奇一旦出现,就不会消失了。   因果来了。   缘分势不可挡。   丁衔笛做过无数次的梦,一直不懂为什么自己会手欠到那个地步。   往下面丢一根骨头不亚于在小区高空抛物,丁获知道绝对会骂她有病。   如果见了无数次剧情迭代,有一条蛇神神叨叨每次叼人类小孩。   她绝对会想看看是什么畜生比人还像人。   就这样。   哦,就这样啊。   还是有病的手欠。   但喜欢不就是始于好奇,想知道更多吗?   在上边待太久,做人的滋味都不记得了,最后丧失任何情绪,神也浑浑噩噩,不如做人。   丁衔笛从跪拜的凡人中走过,巨大的压力从天幕落下。   旁观的一些散修错愕地看着在跪地人群中缓缓向前的女人,问:“那什么人啊,不要命了吗?”   丁衔笛一袭麻衣,扯掉的面皮早就碎裂。   她身上涌动着的神力与这股召神之力本就同源,又因为她的神魂诞生于这片土地,地气是无论循环几万次都相同的东西。   全域的地气都为她所用,听她差遣。   觉醒的神骨引导着这股伴随下界天尊的神力注入地脉,这段时日巴蛇挖出的暗道成了最佳的口子。   巨响频频,地下似乎有什么颤动。   神力顺着矿脉蔓延,像打火机点坏掉的煤气灶,一下一下,试图激活枯萎的世界灵脉。   司寇荞搀扶着明菁站在一旁的屋顶。   跪在梧桐烂树边的百姓动弹不得,风吹得唯一站的女修衣诀翩飞。   丁衔笛虚空拔出她的剑,赤金伞徐徐向上飞去,霸道地拂去公玉家修士的攻击,覆盖了整个梧州城。   拂雨斗转箓引动雷鸣,地上地下颤抖隆隆,幽蓝的灵脉之光照彻寒夜。   “公玉家真的能召出神来?”   明菁旧伤未愈,完全是靠倦元嘉的修为吊着前来报仇。   “谁知道呢?若是有神,也只会袖手旁观,没人在乎我们的死活。”   司寇荞语带讥讽,并不相信。   没料到那道光亮通天的梯子似乎真的有人下来。   一身雪白,看不清面容,裹挟着更强烈的力量。   群鸟起飞,丁衔笛的赤金伞忽然向天打了什么,宛如箭矢,阵法也随着天幕铺开,从梧州城向外延伸。   “我怎么看那东西有点眼熟。”   司寇荞眯了眯眼,明菁耳力不错,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好像是首座。”   都是道院的弟子,对爱从画像上偷窥弟子的首座多少有些印象。   二人对视,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丁衔笛,你这个混账东西!居然把我丢出去!——”   这声音熟悉也凄厉,毫无一代宗师的气度,气急败坏,骂骂咧咧还是施出了咒决。   当年碎骨天溪之战扛在前面的便是余不焕与宣伽蓝。   能做道院首座的自然是博学的,精通各家要领,开个阵法比丁衔笛强多了。   “首座能力超群,又是宣老师的道侣,自然是要展现的。”   丁衔笛笑着赞美,满意地看着结界向外扩张。   同时远在遥州的炼天宗与祖师姐打点过的陨月宗都出了一份力,连同早早抵达碎骨天溪旧址的裴飞冰复原了当年的阵脚。   注入了梧州神木魂魄的仙鹤带走饵人与白鲨,抵达了西海。   丁衔笛提着剑,扔出通过隐天司拼好的祝由鼎,跳入鼎中。   神力加持下的拂雨斗转箓不断加固阵法,储物灵珠撒出的无根水随之沸腾。   灵光则保存在巴蛇的腹中,天烛和烛台终于凑齐,被雷光点亮。   刚穿书之时丁衔笛找的东西全都齐了。   各州封魔井大开,魔气弥散,尚在梧州城中的散修瞪大了眼,再看炼天宗与陨月宗的方向,简直……   “这不是当年碎骨天溪决战的阵法吗?”   “弑师?”   “不是雨山道人飞升失败?”   “我听的t版本是弟子娄观天入魔弑师啊!”   ……   隐天司保护凡人,在无数居所外设下结界,也有部分凡人离开城外,连夜逃入青州。   司寇荞早已离开,梅池与祖今夕也不在。   翟家大门紧闭,机械师担忧地看着游扶泠,“方才试过了,不成功,还要继续?”   鲟师接过无数订单,希望她剔骨的还是头一回。   阁主的道侣这么要求,作为下属也不敢拒绝。   还好不成功。   她还是担心自己在阁中的地位的。   “你应该明白,她有备无患,那么大一个练翅阁不会群龙无首的。”   鲟师说话轻飘飘的,也不似练何夕那样夹杂着电音,据说是她自己的个人风格。   阁主就喜欢爆裂的声音,能得到阁主亲自修理,还算练何夕走的熟人价格。   游扶泠摇头:“她想搏一搏,不想让我死。”   她胸口一个巨大的豁口,生而易碎的躯体只有一根骨头固若金汤,那是丁衔笛的痕迹,也是支撑游扶泠灵魂轮转的神骨。   更可以是……她和丁衔笛的定情信物。   她丹田运转,试图突破丁衔笛下的禁制。   外边巨响重重,似乎天上地下都有交战,翟家院子里的凡人灭灯休息,不去看外边的热闹。   鲟师敲了敲烟斗,叹了口气,“不懂你们这些有情之人。”   她不做人许多年,见过太多忘恩负义之人,也见过很多重情之人,这玩意甚至不分好坏。   太复杂了,七情交织,可以化敌为友,也可以令仇人变成爱人。   那根肋骨如此不同,她一看便看得出一旦抽出,游扶泠这身体彻底废了。   “这样吧,”鲟师拿出一只矿石做的兔子,“我把你的神魂引入其中,就像丁衔笛带回来的那只泥泥狗。”   游扶泠眉心的道侣印感应着丁衔笛的存在,她甚至知道丁衔笛做到哪一步了。   果然要召唤出桑婵,果然是为了兑现与公玉禄的诺言。   但游扶泠也有私心,她不希望季町的一腔心意落空,至少要让那个人回应。   哪怕是拒绝。   丁衔笛,是你自找的。   你把我卷入其中,让我得到各种感情,就必须自食恶果。   这样才显得我特别。   冷如凤的面皮早被摘下了,奄奄一息的法修虚弱、美丽,越是趋近死亡,越惑人。   殊不知练翅阁的宗旨是起死回生。   “不必。”   她摇头。   这是阁主唯一的客人,也可以算入幕之宾,鲟师不想自找麻烦。   对方似乎也一样。   “可你的神魂……”鲟师也怕万一,“还是……”   游扶泠:“我就是要她来找我。”   “什……”鲟师还未问完,游扶泠强行冲破了灵气封印。   “告诉她,我等她带我去约会。”   鲟师的机械手被游扶泠启动,开启了取物模式。   祝由鼎中的丁衔笛神魂一颤,紫红色的雷云再度出现。   天极道院道侣堂曾经写过道侣誓约的来源,是传说中的道祖写下的。   天阶是最真挚的祝福,也霸道、不容分别。   除非一方不在这个世界,才会解开。   太狠了。   魔气四溢,浮空的也有,下潜的也有。   当年那支魔族翻海而来,世界裂隙再次打开。   虫鱼轮转,天地倒悬。   她的肋骨从天而降,像一朵枯萎的花。   鲟师连烟斗都不叼了,擦了擦莫须有的汗,念叨着:“还好我机灵,不然分尸阁主道侣,恐怕会被秋后算账。”   游扶泠也没料到鲟师居然临时反悔,她自己洞开的胸膛心脏都是机械师用手段补上的。   血染了她与丁衔笛如出一辙的布料。   “你疯了吗?”   游扶泠灵力乱窜,这会被丁衔笛接住,正好源源不断转入她的身躯。   她们的道侣印因为游扶泠的奄奄一息即将消散。   滚动的雷云是天神赐福的终结,还是誓约的其中一人亲自砍断的。   “我早就疯了。”   游扶泠浑身都痛,撕碎的心哪怕补上缺口,也堵不住她这具早就残破的躯体。   “当时你做摘心手术,也是这样吗?”   游扶泠手指点了点丁衔笛的胸膛,她眼神涣散,显然就差半口气了。   “丁……丁衔笛,我在那边等你。”   天绝地尽躯体契合,肋骨找到了主人,在神魂消散的瞬间化为骨头嵌入了丁衔笛的无鞘剑。   天尊认出了那根肋骨,这万年巴蛇的消息不曾传来,是谁的手段显而易见。   “你还执迷不悟?”   丁衔笛心想这么大排场,搞得我像是什么十恶不赦的猴子。   她不就是想辞职吗——   “老板,我不干了,我要回家结婚。” 第158章   魔气彻底席卷琉光,地底灵脉复燃,万年来开采的矿气载着魔气冲向除州。   虫变成了鱼,鱼变成了虫,这一次山海未曾倒转,那股力量蛮横撕开西海上空。   坐在机械白鲨身上的饵人捡到了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   “魔族还有这么老的啊?”   梅池不知道喊她阿婆还是姨姨,拍了拍身下机械鲨鱼的背,“阿祖,你身上还有丹药么?”   “都说天上会掉仙女,怎么掉下个老太婆,咦,这是什么,好香啊。”   宣伽蓝实在摸不准这一次丁衔笛会不会成功,上一秒刚核对完自己的旧稿。   换谁写小说写到老态龙钟都会痛苦。   住院部的医生天天叮嘱她,虽然您身体素质不错,但眼睛是老花是最快的,还是不要工作了。   外人都说她为了事业奋斗终生,殊不知她是为了某个任务被迫奋斗。   结果被包装得为热爱献身,如果丁衔笛要求她再重开一次,搞不好身体火化了还要诈尸继续写。   穿书一次,宣伽蓝对命运都失去探寻的好奇心。   海风拂面,她茫然地听着海水声,发现自己好像躺在什么背上。   奇怪的触感,旁边坐着一个抱着她的黄油饼干咔吱咔吱的小女孩。   见她还活着,梅池给她递了一颗丹药:“喏,你吃掉,会恢复精神。”   “你是仙女还是魔女?”   宣伽蓝看了看四周,她置身一望无际的海面,无数黑气潜入海底然后上岸,又从地下往别的地方去。   那不是魔气么?   我回来了?   宣伽蓝愣愣地看向眼前人。   “明菁呢?”宣伽蓝问。   梅池嚼着黄油饼干,鉴于拿人嘴短,她态度很好,“你认识明师姐啊?她在梧州。”   “和我二师姐在一起呢。”   宣伽蓝:“二师姐?丁衔笛?”   梅池眼睛一亮,“你也认识我二师姐?”   练何夕从前的躯体破碎,改造后依然能变成鲨鱼。   她一开始嫌弃练翅阁的改造多此一举。   来到西海才意识到这是丁衔笛的算无遗策,她早就知道翻海要如何翻。   白鲨要如何吃掉饵人。   那种吃是一种吃,另一种就是饵人被鲨鱼的机械外壳包裹,也有同种功效。   “认识。”   宣伽蓝终于认出眼前的孩子是谁了,“你是梅池?”   梅池点头,“你是谁?”   宣伽蓝没有回答,问:“余不焕呢?她怎么样了?”   梅池一时半会没想起这名字是谁,还是练何夕提醒:“首座。”   “变成狗了。”   “什么?变成狗?”   宣伽蓝差点从鲨鱼背上摔下去。   梅池拉了她一把,“你小心一些,现在水下全是魔气,它们会把人变成傻子的。”   宣伽蓝更在意多年未见的人,“她为什么会变成狗?不是残魂么?”   置身西海中的梅池指了指头顶。   梧州开的结界蔓延,明明已经是要天亮的时辰,却还是黑漆漆的。   西海望不到梧州,但天上似乎投下了一束光,隔着千山万水,也能感受到不同。   梅池想了想,“首座要给二师姐打前锋。”   “不然二师姐要回天上去了。”   宣伽蓝清楚丁衔笛的真实身份,但梅池这么描述……   好像她们是神话故事里不知天高地厚要留下神女的凡人。   要是真的能偷件衣服把人留下也不错,但丁衔笛身份太棘手了。   她的存在影响这个位面世界。   宣伽蓝甚至有个大胆的猜测,她所在的世界和这个世界是一个,只是时间不同。   不然公玉禄再有通天之能,怎么算得出另一个世界的未来?   如果丁衔笛失败,这个世界也会重头来过。   到时候不仅她们不复存在,一切都回到最初,再从刀耕火种循环。   看宣伽蓝出神,梅池问:“所以你是谁啊?为什么会认识我们?”   “我是……”   宣伽蓝如今白发苍苍。   她离开余不焕的时候一意孤行,选择那边的家人。   要说她一点后悔也没有,只是对外装的。   没有年长者喜欢在小孩子面前认错。   哪怕这不是错,不过是一个选择。   二选一,总会美化t那条没有走过的路。   余不焕会恨她么?当年如此决绝,避开她的追求,自私又无情。   “原来你就是首座的道侣。”   梅池却自顾自回答了。   宣伽蓝:“她是这么形容我的?”   梅池:“是啊,那你就是她说的小茄子。”   “变成老茄子啦。”   她说话不留情面,游上岸的白鲨化人,搀了宣伽蓝一把,“前辈。”   自从知道练翅阁阁主是丁衔笛后,练何夕已经不会对任何事惊讶了。   她也认清了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不过是梅池雨下,拨弄藕花而已。   “我想去梧州。”   宣伽蓝换上练何夕灵珠中的道袍,摸了摸自己的脸,问练何夕,“有什么暂时返老还童的丹药么?当年封然给桑婵吃过,把师尊变成了五岁小孩。”   练何夕:……   老祖还有如此顽劣的时候?   梅池与练何夕是乘鹤回到西海的,那只没见过的仙鹤还在西海岸上等她们。   似乎是看到了宣伽蓝,忽然飞身从枯木上落下。   仙鹤化为人形,盯着宣伽蓝看了半晌:“宣……”   宣伽蓝年纪大了,记忆也大不如前。   不知是不是回到这个修过道活了上千岁的世界,也有丹药的作用,容貌变了回去,记忆宛如重新着色。   她盯着这人不太确定:“小五?”   梅池:“什么?!小五?!”   “二师姐上辈子的师妹?飞饼的道侣?不是死了吗?”   这只仙鹤飞行速度极快,一路送她们来像是不会说话。   梅池还以为她是大师姐族中的幼鸟,没想到是真正的点星宗宗主,也是大师姐理应死去的道侣。   她什么时候变成鸟的?   不太聪明的饵人脑子转了转,“怎么感觉大家都死过道侣……”   她摆着手指,不知道算了什么,看看宣伽蓝,又看看五官秀气身形清瘦的鸟人,问练何夕,“阿祖,我们宗门好像是祖传的寡妇命。”   练何夕咳了一声:“我现在活着。”   宣伽蓝还想多问几句,不知何时复生的卢追云顾不上解释,带她们回梧州。   仙鹤日行万里,梧州的大战也持续了很久。   召神召了真神是公玉家期望的结果,他们怎么也没料到丁衔笛居然连神都能打。   天尊降世,跪地的凡人早就昏死过去。   修为低微的修士也都扛不住这样的威压,吐血的吐血,倒地的倒地,有的神魂都散了。   游扶泠的躯体消散,这个世界与丁衔笛神魂绑定的魂魄去了她的肉身所在。   丁衔笛从未如此心里空空过。   她如今是凡胎,要对抗天尊宛如蚍蜉撼树。   面容模糊的真神震怒无比,也碍于下界处处掣肘。   公玉凰的琴音促使天尊降世,公玉家燃烧寿元也要吊着她的命,不惜吸取其他修士的修为灌注她身上。   他们以为真神降临能光复家族,没想到真神是逮着时机来拿逃脱的小神。   “之前还嘲笑点星宗破落,人家真的有神仙。”   “我说她胆子怎么如此大,感情上面有人。”   “遭不住遭不住,我的肺腑都快碎了,灵脉是不是恢复了,我能感受到经脉游走的灵气好像比之前……”   丁衔笛的主意昭然若揭,利用天尊降世的神息复苏灵脉,引导地下那个前世的魔种师尊再次来到人间。   多一个战力就是多一分胜算,还能兑现承诺,只赚不亏。   无数人目光下与神交手的修士一身破烂修袍,身形颤颤巍巍。   明菁看不下去了,“是不是把公玉凰杀了,这天上来的老东西就能送回去了。”   她平日端庄温和,司寇荞在道院也略有耳闻,莫名听一耳朵糙话,她笑出声。   “你行么?”   “杀母之仇,不容退缩。”   明菁握着那把剑,剑柄上还有交错的羽毛,这是倦元嘉的羽扇所造。   唯爱禽鸟羽毛的修士熔掉了自己的法器,给剑修道侣铸了一把新剑。   还嬉笑着问我跳下去你会永远记得我么?   明菁实在不明白自己到底哪里给了她错觉,需要死来深刻记忆。   明明已经够霸道了。   倦元嘉在自己的世界里无处不在,好得像是,她们也应该有如同丁衔笛与游扶泠一般的宿世情缘。   “你今日必须同我回上界受罚。”   这道声音威严无比,伴随着电闪雷鸣,听得丁衔笛想笑。   最久远的记忆里漫漫修仙路,孤独的百年和千年,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修炼,只知道大家都这么做。   升阶就好了。   飞升就好了。   好了之后呢?   无人知晓。   飞升的人不会告诉她,就像人死了就死了。   好不容易飞升了,又是如出一辙的一关一关。   从看大门的变成看文书的,凡人的生死起笔勾勒,也很快无聊乏味。   再升,继续往上,住到天河。   倘若上界是一家公司,她已经做到头了。   老板是世袭的,天尊生来就是天尊,掌管无数飞升之人。   位面无数,祂们掌控凡人,管理修真者。   除了丁衔笛,还有无数小神仙受不了日复一日的长生,选择离开,却又重头开始,无法逃离。   那应该怎么样呢?   逃走,无处可逃。   不如下去,不如拨乱秩序,不如亲身体验,任由万事万物发展。   感情始于好奇,成型于一次一次地赎罪。   原来感情也可以从草长莺飞到万紫千红。   做神没什么好的,不如做人。   一滴入海,江河万里,红尘酸甜苦辣总白茫茫一片好。   “我说了,不回去。”   飞升之人无法革职,入凡尘的惩戒对不少小神来说很危险。   大逆不道后洗去记忆,又回到该去的位置,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那般。   隐天司费尽万年拼成的祝由鼎出现。   和余不焕一样被丢出来的巴蛇呕出收集的灵光,无根水沸腾。   拂雨斗转箓与酝酿许久的雷云结合,劈下闪电,点起了这口本就是丁衔笛铸造的鼎。   这是世界无数次循环的bug。   总有人雁过留痕,就像感情,越是要忘,反而生生死死,至死不渝。   被封入地底的桑婵顺着矿气的轨道在梧州重现人间。   万千魔气铸成一张熟悉的面孔,在滚滚天雷下挺身而出,挡住了天尊对丁衔笛的攻击。   魔种天然厌恶神的气息,下界的天神力量也不如在天河时。   地底蛰伏万年的桑婵修为更高,与天斗也算勉强,丁衔笛冲桑婵喊:“把神力留下来!”   灵脉复苏,无数修士也感受到了身体不同的充盈。   有的神魂紊乱,也有的当场升阶,雷云不断下落,整个梧州乱成一团。   上辈子的师尊是个魔种,沉默木讷,也备受族群期望。   如今魔族如愿翻海,始作俑者甚至安排好了它们的栖息地,因果画上句号。   她们再也没有仇怨,反倒成全了那段百年的师徒情谊。   一袭玄色道袍的桑婵纵身飞向那座天梯,此时明菁与司寇荞也突破了公玉家修士的围剿,找到了树巢中的公玉凰。   对方满脸死气,宛如被操控尸体,护法的正是之前与丁衔笛交战过的大长老。   半空中的桑婵与丁衔笛合力依然抵不过真神降临。   半白长发的魔种还有当年被这位弟子封印的记忆。   但她又是对方放出来的,实在不好说你当初的最后一击是怎么做的。   那只妖族仙鹤说得也没错,满门忠烈。   桑婵怎么也没想到还有翻海的机会,还是同一个人干的。   “你简直冥顽不灵,挑衅天……”   这道声音太过威严,一个字都是堪比大乘期的攻击。   “冥顽不灵又如何,天尊指定的规则更冥顽。”   丁衔笛擦了擦口鼻溢出的血,这样危机时分还能回嘴,德性和当年的娄观天一模一样。   在地底封印了万年的魔物竟然开始想念当年黔迢山的热闹了。   天上的赤金伞与拂雨斗转箓相应,日出之光也化为支撑结界的能量。   金雨落下,丁衔笛眯着眼看向桑婵,“你若是还想见公玉禄,就按照我说的办。”   当年的封魔之阵转为诛神阵法,丁衔笛的野心可见一斑。   被丁衔笛丢入阵眼维持运转的余不焕泥狗身躯破碎,以为自己神魂即将碎裂之际,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小鱼。”   丁衔笛也瞧见了仙鹤身上的人。   半空中的祝由鼎已然沸腾,从天都赶来的青川调也是第一次看到这鼎完好的模样。   鼎身全是铜钱串,俗不可耐,就算丢到黑市,也是贱卖的那一种。   看来是某位不自量力之人的私人偏好,或许真的有过一段做乞丐的t凄然时光,难以磨灭,镌刻在法器上,万古流传。   “都来了?”   “小五。”   当年的卢追云被公玉家所杀,还留了一点灵息。   公玉禄把这一点灵息放入梧桐中温养,等待她长成的那一刻。   这是一道重新长大的灵体,从前的记忆模糊。   方才明菁强行突破阵法,劈开梧桐树,也正好劈醒了这道灵体,正好把她引入了裴飞冰安顿在梧州的同族仙鹤未孵化的蛋中。   这是妖族最精纯的血脉,封印解除后一飞冲天,比机械仙鹤更加有力。   “二师姐。”   仙鹤的声音与从前如出一辙,“我知道该怎么做。”   梅池不是很高兴,“二师姐是我一个人的二师姐,怎么……”   练何夕握住她的手,“她身份不少。”   饵人也学会了攀比,“我也很有用的。”   她偷偷拔了一根仙鹤的毛。   一只鸟的眼神温和,并不生气,看着这与当年如出一辙的阵法,知道要怎么做了。   祝由鼎沸腾,丁衔笛纵身跃入鼎中。   要留下天尊的神力促使这个世界继续运转,也必须用上界的力量。   聚齐的神骨剥离,巨鼎碎裂,簌簌金雨下。   无数黑点组成的黑云轰然落下,似乎抬着什么从万里疾驰而来。   万年前分出去的神魂彻底合二为一。   丁衔笛握着一把她自己的骨肉血铸成的新剑迎向天尊——   熟悉的老谋深算。   抱着神魂注入地上昏死老鼠的余不焕,暂时恢复年轻面容的宣伽蓝看着爆开的金光,“这得多少经费啊。”   等了万年的老不死终于等到了她的老不死。   灰毛老鼠扒拉剑修的衣襟,不太明白,“丁衔笛把自己炼化了?变成了一把骨头剑?那现在那黑不溜秋的又是什么?”   宣伽蓝就是个写开头的。   她在那个世界的完本和这个世界同一个开头展开的结局如同不同走向的结局。   明菁是书中的主角,但这个世界真正的主角毋庸置疑。   “狡兔三窟说的就是她。”   怀里的灰毛老鼠很弱,记忆中的余不焕意气风发。   两个人走过九州千山万水,以前年轻,没怎么考虑过分别的时间太长是否会寂寞。   还满怀希望,觉得能等到的。   “这明显是练翅阁的人吧?那亮得和镜子一般的手,哦豁,还能点火。”   余不焕好歹是老前辈了,人修炼到一定地步,虽然飞升不了,多少有些感知。   白天没有了,丁衔笛像是寂夜里的一簇金色火苗,轰隆撞向高高在上的天尊。   余不焕:“飞升上去真的有神仙呢?”   做过狗的前辈做老鼠不适应,冒出吱吱声,“丁衔笛这算以下犯上么?”   “桑婵收的是徒弟吗?简直倒反天罡。”   宣伽蓝从年轻到老,一生都在复盘重组这个世界。   她从浑浊变得清澈的眼眸映着那道裂天斩神的身影。   城中无数人的眼神也定格着这一幕。   无法言说的震颤从天上到地下。   有人的野心万古长存,师徒改弦更张,把命运掌握于自己手上。   宣伽蓝笑了,“她的徒弟哪个是真的徒弟,还有老婆呢。”   那棵万古梧桐彻底化为齑粉。   公玉家大长老死不瞑目,老祖被司寇荞与明菁合力击杀。   染血的长剑与化为刺刀的机械手刺入公玉凰的后心,大荒琴曲骤然暂停,召神而来的天梯消失。   桑婵被打落,像一只纯黑的蝴蝶。   丁衔笛神骨化成的剑与神厮杀,天尊没有面孔,她却从对方模糊的脸上看见了无数从前。   天生万物,循环往复。   太庞大了。   她只想要渺小的,触手可及的,没有出息的,现在。   和游扶泠一起长大、每天上学放学、周末出去玩。   恋爱、结婚、经历很多很多。   那么普通,那么简单,无病无灾的一辈子,就足够了。   雨水还没有下完,她的新躯体在日出下像是镀了一层金芒。   那柄骨头剑随着天尊神躯的消失一同消失。   灵脉复苏,神明覆灭,秩序重塑。   她做到了。   “喂喂喂你们上去扶人家啊!”   “跪什么跪!没人飞升!”   “丁衔笛是死了吗?这又是谁?”   “这一身不是练翅阁的人吗?”   “练翅阁?……”   青川调这时才带着人进城擦屁股。   满地废墟伴随着几日没升上来的日光,地上还有不少躺着的人。   她以为都死了,没想到都在睡觉。   一块石头从房顶砸下,她迅速转头,石头化为叶子,她看到了卧在房顶上的女人。   冷如凤胸口白花花一片,也不知道是战斗过度还是压根没好好穿。   “你躺在那做什么,还不干活?”   隐天司的门人不好打扰两位使君说话,低着头干活去了。   冷如凤向来美艳的脸也带着伤,和黑鱼井逃犯斗得力竭。   她朝青川调勾手,“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青川调满脑子都是要驾鹤西去的副门主,居然让她继任隐天司,她没好气道:“什么?”   冷如凤:“门主出现了。”   “什么?”青川调扫过冷如凤难得不红的大笑嘴唇,“别开玩笑了,忙着呢。”   她把雪貂丢出去牧人,“你要是伤很重就去找医修,我带了……”   “我说门主出现了,你不用赶鸭子上架了。”   “或者可以辞职不干,和我继承青无楼。”   青川调脑子嗡嗡,“辞职!你想得美,青无楼是娘给我的,什么叫和你一起继承?”   天刚亮,她们就吵得要动手。   当初青川调护送她们去西海的抠门模样历历在目。   帮着收拾残局的梅池路过,喊了声前辈,“你们门主回来了,你不用担心工钱停发了。”   梅池指了指不远处与一位黑袍道人并肩而立的蓝袍女修,“她在那。”   “什么?”   青川调看了过去,就算脸不真切,这轮廓都与她入职手册里的画像一模一样。   那身边的女人真是桑婵么?   老不死真的不死啊。   冷如凤哈哈大笑:“见鬼了吧?”   “这见鬼的世道,枯竭的灵脉都能回来,真是……”   “神迹啊。”   地上一群黑色浪潮扑棱棱爬过,青川调下意识旋身上了房顶,看这宛如虫子的黑色圆球都奔向一个地方。   似乎是凡人的宅院。   “那又是什么?魔气不是都引入除州裂隙了么?”   “欸,说你呢,”冷如凤喊住跟在后面的机械师,“这都什么啊?”   鲟师叼着烟斗,吐出一个不太高兴的眼圈,“阁主的爱宠。”   青川调:“练翅阁阁主有来过吗?”   她的疑惑都快溢出面具,冷如凤看了她两眼,“你不是认识吗?”   “我什么时候认识这种大人物了。”   青川调是真不知情。   “对了,丁衔笛呢?”   她又问。   梅池正在联络倦元嘉,与公玉家大战的明菁伤势还算可控,司寇荞就剩一口气了。   鲟师想把她带回天都治疗。   “二师姐还躺着呢。”   青川调那会在城外也瞧见了丁衔笛跳入祝由鼎,“我怎么没瞧见她啊。”   “不是跳入祝由鼎了么?那热度,石头都得化了。”   冷如凤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还没转过弯?”   青川调看向梅池,饵人指了指不远处,“刚才过去的是我二师姐的宠物。”   青川调:“啊?”   “那她……”   梅池唉了一声:“我们点星宗满门寡妇,她又丧偶咯。”   *   游扶泠醒来的时候刚好闹钟指向下午两点。   病房安静,护工瞧见她醒,喊来了医生。   等检查做完,陈美沁才匆匆赶来。   游扶泠总是醒几天又昏迷好一阵子,医生都见怪不怪了。   “阿扇,身体怎么样?”陈美沁问。   游扶泠点头,“我刚听医生说宣老师失踪了?”   陈美沁点头,“在医院失踪的,在病房忽然就不见了。”   她看女儿无动于衷,忆起丁获说梦见过丁衔笛,甚至做出那样的选择,也是丁衔笛托梦。   原本陈美沁是不相信这些的。   有了游扶泠后,她再有能力,也无法给女儿健康的身体,也明白为什么有人会另寻信仰了。   “妈妈,不用担心。”   或许是大荒前境经历过好几辈子,游扶泠已经能很平淡接受自己的死了。   还能死在丁衔笛怀里,太完美了,这人绝对忘不了自己。   听闻宣伽蓝失踪,她心情好上加好,安慰妈妈:“宣老师只是去了她想去的地方。”   陈美沁没明白,脸色苍白:“难道去世了?”   游扶泠抿了抿唇,思考怎么解释,陈美沁忽然抱住她,“妈妈知道你的意思。”   好歹平时是个大学老师,陈美沁面对这t种超自然事件依然心有余悸,“那阿扇呢,会不会有一天忽然也不见了?”   躺床好几个月的病人面色不佳,摇头说:“我做不到。”   陈美沁:“那是谁做的?”   又是一年高考季,她和丁衔笛早就是成年人了,却错过了很重要的考试。   病房外蝉鸣声声,宣伽蓝应该回到那个世界,走向了她最期望的圆满结局。   丁衔笛确实说到做到,把大家安排得明明白白的。   游扶泠露出一个浅淡的微笑:“女朋友做的。”   她提起丁衔笛并不羞涩,完全没有陈美沁想象的少女恋爱初期的懵懂。   她甚至有种错觉,她女儿和丁获的女儿好像金婚了。   哪有这样的?   女人欲言又止,病床上的游扶泠说:“妈妈,我想和丁衔笛结婚。”   陈美沁知道心脏移植手术的真相,外界并不知道丁衔笛的死活。   对外都说丁衔笛还在医院,和游扶泠一样。   医学上脑死亡是真正的死亡,但人没了心脏,也必死无疑。   她一瞬间哑口无言,看着游扶泠面露难色。   下床的游扶泠像是狂风后的花丛。   她知道自己能等到丁衔笛的,握住妈妈的手,“我要先兑现和丁获阿姨许下的承诺。”   “妈妈会帮我的吧?” 第159章   “鲟师,你行不行啊,不是说你很厉害吗?!”   “你好吵啊,主司你能不能把她带走,成天无所事事,不如回西海盖房子。”   “你什么意思,明明是阿祖被扣在这里做工好吧?”   “扣她的又不是我,我也是给阁主做工的。”   “阁主阁主!我要阁主!”   “款款到底什么时候醒啊!我们的矿液喝完了啦!”   ……   丁衔笛是在吵闹声中醒来的。   她有种睡了个天老地荒的感觉。   睁开眼先看到的是喷着烟圈的烟斗,再是在自己身上蹦跶的黑色煤球,叽叽喳喳,吵得要死。   难怪游扶泠这么生气,这聒噪程度远超丁衔笛的想象。   “款款醒了!”   “二师姐!”   “阁主。”   原本吵架的人围了过来,几张脸纷纷看向榻上的人。   梅池伸手在丁衔笛面前挥了挥,“二师姐,你看得见我吗?你眼睛比飞饼还红,不会是瘟病吧?”   她说话不过脑子,祖今夕把人拽到身后,“练翅阁的眼睛都是这样的。”   饵人捧起机械白鲨的脸:“可是阿祖的眼睛不这样。”   丁衔笛刚醒来就看见这糟心的你侬我侬,转头瞥见鲟师递来的矿液,“阁主,请补充。”   丁衔笛皱眉喝完,鲟师站在一旁,端详着顶头上司的外部装置,笑着问:“您感觉如何。”   梅池把练何夕扣到了一旁的木凳,她的暴力吓坏了一群黑煤球,叽叽喳喳推开了。   巴蛇差点被天尊问责弄死,至今还在睡觉。   丁衔笛难以回答,她问:“过去几日了?”   梅池抢答:“一百年了。”   丁衔笛以为会有人反驳,有些惊慌,“一百年?”   那游扶泠那边过去几年了,万一回去有年龄差游扶泠岂不是会疯?   “她骗你的。”   还是练何夕有良心,纠正了时间,说不到一年而已。   阁主的脸从前隐匿在面具之下,没有人见过真容。   鲟师觉得和丁衔笛之前的相貌不怎么像,梅池觉得眼熟,还是练何夕提醒,说和西海神女墓的长得一样。   关于二师姐是神女这件事梅池已经接受了。   她更在意游扶泠。   虽然之前总是百般嫌弃,但看丁衔笛孤身一人,她又难过。   鲟师得到了阁主保证的不会掉落机械师排名,满意地离开了。   练何夕知道梅池多黏丁衔笛,跟着鲟师离开了。   梧州大战后,魔族翻海,传闻飞升的雨山道人重新现世,魔族听她号令,老老实实在除州裂隙生存。   那处昏暗无光,也适合魔族生存。   隐天司副门主见到了传承记忆中的门主,安心度过了最后的一段时光。   传闻炼天宗的宗主与隐天司的副门主是儿时好友,宣香榧还见了对方最后一面,葬礼是季涉竹亲自主持的。   死去的宗主重现人间,说是陷入了某个幻阵导致魂灯熄灭,并没有继任炼天宗的意思。   丁衔笛听梅池说到这里,问:“所以季师姐怎么说?你在现场?”   梅池还是不习惯穿绫罗,穿得朴素,坐在一旁嚼肉条,害怕她的矿石小黑球给她端茶送水,怂得要死。   “我在现场啊,当时还有那个头发黑一缕白一缕的女人。”   “三个人都在?”丁衔笛瞪大了眼。   她肉身血祭,神骨铸剑,全靠这个备份躯体才有容身之处。   忘了技术还没能迭代,瞪眼很容易掉眼珠,急忙眨了眨眼。   “是啊,毕竟……”   梅池成天吃东西腮帮子也不大,可见饵人天赋异禀,“反正我看季师姐的宗主和老不死的雨山道人像是有点什么。”   “可是我听说季师姐爱慕师尊,那她的师尊又爱慕祖宗,我看过的话本还有三个……”   “停!”   丁衔笛耳朵都炸了,“这就不必说了,结果呢?”   梅池:“结果?没什么结果啊,没过几日季师姐的师尊便死了。”   “自然终老,尸骨葬在炼天宗,我还吃了好几碗白水豆腐。”   婚丧嫁娶梅池全经历过了,不忘点评还是道院的厨子厨艺最好。   “之后那个黑白毛的雨山道人就去了除州,她说你若是醒了,让我告诉她。”   梅池见过很多人,还是第一次见到那么高大的女修,“她个子好高啊,像小山一样,比现在的阿祖还高半个头呢。”   小饵人也学会了碎嘴,又对丁衔笛说:“须臾镜里还有不少人说喜欢她这样的,一代宗师,适合双修。”   梅池:“可惜了,也是个寡妇。”   丁衔笛:……   梅池与丁衔笛说了一下午,天都黑了,才想起来最重要的问题。   “二师姐,游扶泠呢?”   她之前信誓旦旦说丁衔笛在,游扶泠不会死的。   可是谁都安然无恙,唯独游扶泠不见了。   哪怕游扶泠这人在梅池心里不怎么样,她们也算互相拉扯扶持一路走来。   炼天宗的天才病弱美丽,冷淡之下细致入微,梅池不会忘记游扶泠的维护。   “我问过鲟师,她说她把游扶泠交给你了。”   “你们一起进入了祝由鼎,你变成了这样,那她呢?”   “也会变成硬邦邦的人吗?”   丁衔笛她算来算去,成全了游扶泠想要和妈妈永远在一起的心愿,却忘了自己理想和实际操作的偏差值。   游扶泠肯定是回去了。   但她这副重甲是回不去的,难道要再开一次裂隙?   丁获把她的身体冷冻了,那边的技术无法实现的,可以在这个世界做到。   她这副尊容过去,安检都会被叉在地上,估计上不了飞机。   只能……   重新做一颗心脏了。   如今灵脉复苏,传统修真指日可待,丁衔笛只需要等。   她的沉默令梅池慌乱,饵人摇了摇丁衔笛的手,“她不会真的……”   “不会。”   丁衔笛没有继续隐瞒,“她在另一个世界等我。”   *   游扶泠身体恢复后回了学校上学。   同届的学生早已毕业,在这之前她没有想过自己会再上一次高三。   不是开学、期中、期末来一次的打卡式上学,而是每天、每周、半个学期,一个学期。   丁衔笛还没有回来。   游扶泠都习惯了等待,不知道学校的原本的学妹,现在的同届同学都不习惯。   提起游扶泠,总会自然而然提到另一个名字。   丁衔笛呢?   好像出事后还没有消息,应该在治疗吧?   她爸妈离婚了吧?   游扶泠爸妈不也离婚了?   不要惹她,她刀过私生子。   啊?   现在她已经开始接手家里的事了。   ……   学校里就那点事,谁喜欢谁,谁不喜欢谁。   谁的父母是干什么的,周末的聚会,哪个明星来城市开演唱会,你去不去。   又过去一个寒假,游扶泠依然独来独往。   丁衔笛期待的游扶泠因为那个世界有所改变开始交朋友,完全没有。   陈美沁倒是没有那么着急了。   她一开始担心女儿不合群,害怕她被孤立,却发现有人乐在其中,更喜欢独来独往。   那为什么会和那样的孩子谈恋爱呢?   还如此笃定对方会回来的。   丁获很满意游扶泠的行动力,改了名字的少女兑现了她的诺言。   游扶泠在高考结束后顺利接手了家中的一切。   她在学校很少说话,也不难接近,如果有人和她搭话,也能得到回应。   但游扶泠讨厌别人靠得太近,再厚脸皮的人企图和她做朋友,依然被拒绝了。   陈美沁依然用从前的目光衡量女儿。   担心游扶泠负担太重,这么小就要接手生意上的事t,又要完成学业。   她的焦虑逗笑了丁获,“她不辛苦,甚至乐在其中。”   本以为游扶泠会贯彻到底陈美沁不放心游扶泠一个人出席晚宴,干脆和丁获一起来了。   妈妈们站在一侧,看孤身一人的女孩毫不怯场。   从前的不健康苍白褪去,胸口跳着丁衔笛心脏的游扶泠从没有这么轻松过。   没有负担的身体,想做什么都可以做什么。   但她的第一次,都要和丁衔笛做。   A市商界清楚这两家发生的事。   一场车祸,丁家的女儿至今未醒,一场事故,游家的女儿持刀伤人,自己倒下了。   游家找回来的备用继承人死去,妻子为了女儿和丈夫离婚,与丁家往来密切。   游扶泠的父亲不肯把财产让给亲戚,还是选择了醒来的,恢复健康的女儿,却被反噬。   一个月前,整个游家的产业被游扶泠低价卖给丁家。   她在一片骂声中驱车带着母亲搬入了丁家,住进了丁衔笛的房间。   谁也没想到几代斗争的结果竟然是这样。   游父不堪重创跳海自杀,爷爷奶奶长吁短叹,选择去疗养院生活。   背地里无数人骂游扶泠白眼狼,也有人说她和丁衔笛早就私订终身,只是父母不同意。   同龄人之间也有人唏嘘,说不是从小长大的对手吗?   怎么忽然成为一家了。   那丁衔笛万一醒不来了,这个家还不是游扶泠的么?   “我太不习惯了。”   陈美沁捏着酒杯,看着缓缓走来的女儿。   游扶泠一身雪白的裙子,像极了陈美沁生日那天的礼裙,雪白的长裙和手套染血的样子陈美沁终生难忘。   她以为自己的离婚是终点,没想到游扶泠做了更大胆的选择。   这里多少人都是成对出现的,只有游扶泠形单影只。   “款款身体还是不乐观吗?”她小声问丁获。   与丁衔笛有着如出一辙眼眸的丁获笑了笑,“排异反应。”   她说得轻飘飘的,笑也让陈美沁很不是滋味,“这算好消息吗?”   丁获说她投资的医学实验室终于培育出了成功的钛构造人造心脏,陈美沁听说的时候都过去一周了。   “还是有希望的。”   丁获看陈美沁垂眼,因为羞愧,手拢在一起,和女儿周末新做的指甲很像向日葵。   向日葵一样的妈妈生出了如水中月一样的女儿。   丁获想起梦中还是聒噪的女儿,说妈你可能会有一个机械心脏女儿,你能接受吗?   不能接受也要接受好吧?   她已经很久没见到丁衔笛了,对方昏睡的苍白面孔昭示丁获在婚姻上的错误选择。   哪怕相敬如宾,也有纰漏。   游扶泠说丁衔笛不是普通人,她比谁都相信丁衔笛会回来。   只在生日那天晚上喝酒有些微醺,剧透了一点点——   她可能……不那么柔软。   一开始丁获不明白,直到接到医学实验室负责人的电话。   说他们有个大胆的实验,来自您送来的那块骨头。   具体的丁获不懂,她只知道自己等着就好了。   宴会没有媒体,在丁家名下的酒店举办。   又是一年冬天,游扶泠的二十岁如约而至。   酒店的落地窗外飘起了雪,无数宾客望向外面,城市灯火辉映,雪花纷扬。   一辆出租车停在门口,门童拦住了穿着长款风衣的年轻女孩。   对方连行李箱都没有,还穿着实验室的深蓝色短袖,风衣也不合身,似乎是拿工作人员的套上了。   实验室在郊区。   醒来的丁衔笛一开始还不信自己回来了,等到无数白大褂凑上来,她才意识到丁获真的安排好了。   不枉她在那边要求桑婵开阵无数次。   梅池都不想再被练何夕吞了,问丁衔笛到底有没有那个世界还是二师姐你癔症犯了。   她的手机还是那一个,妈妈吩咐护工按时充电,没想过解锁,不在意丁衔笛的隐私。   每天都有新信息。   来自丁衔笛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加上的游扶泠的微信。   这人把她的微信当成备忘录,绝对置顶在文件传输助手上面。   偶尔是「晚上去接妈妈」「不要忘了带包」这类提醒。   或者是类似很烦,傻子,有病这样的牢骚。   但每天都有固定的地点打卡。   昨天在学校,大学?本地的?   今天去公司,怎么是我家公司?不是吧,游扶泠篡权夺位,居然真成为我妈的继承人了?   今晚……奥斯维拉德酒店,无聊的晚宴,但妈妈们也会来。   这算什么晚宴,为什么家长也要来?   一路上丁衔笛拉着聊天页面,来自修真世界矿石材质的心脏安装在空荡荡的胸口。   她的身体接受了新器官,只是跳动的频率比平常人低一些。   车开到一半下起了雪,路上还堵车。   等丁衔笛抵达酒店门口被拦住,才意识到自己太久没回来,忘了这样的宴会是需要请柬的。   问题不大,酒店是她家的,门童不止一个。   负责人正好是从丁宅调过来的,错愕地看着风雪中站立的女孩。   丁衔笛:“我没资格进去?还是我妈有新女儿了?”   游扶泠听到接二连三的惊叹声,才发现下雪了。   大学第一个学期的课程接近尾声,寒假来临,马上是新年。   她又要长大一岁。   私人手机有许多同学的动态,游扶泠只点赞不评论,偶尔幻想丁衔笛如果和她一起上学,会发什么。   像天极道院那样,成天捧着天极令傻乐?   南方城市很少下雪,这场雪在天气预报之外,不少宾客举起手机,站到窗边录像。   游扶泠不为所动。   她百无聊赖地盯着二层正厅新换上的油画,四周更吵闹了,她好像听到妈妈在喊她。   游扶泠转身朝陈美沁走去。   正门离酒店大厅还有些距离,游扶泠走到陈美沁身边,看到玻璃窗外,风雪中走来一个熟悉的人影。   “好大的雪啊,多少年没见着了。”   “谁啊,这时候才来,迟到一小时?”   “好没教养,下次肯定不用来了。”   “不是说迟到十分钟就取消资格吗?”   “看着年纪不大。”   “等会,你看我拍的,她不是丁家那个……”   不少人认出了丁衔笛,目光纷纷落在游扶泠这一边。   丁获看得认真,看不出激动与否。   陈美沁看着游扶泠。   游扶泠僵成了根棒槌。   丁衔笛似乎很冷。   风衣再厚也比不过南方初雪的冷冽,街景都飘摇了,世界都在颠簸。   游扶泠转身,提着裙子下楼去。   管弦乐悠扬,掉了一只鞋子的女孩完全顾不上自己乱了的发型。   她踩在积了一层小雪的台阶,喊丁衔笛的名字。   丁衔笛刚走到,游扶泠就扑向她。   雪天路滑,酒店的保洁都还没得及扫雪,还好她们一起倒入的是沾雪的草丛。   “也不用这么热情吧?向我展示你现在身体壮壮?”   熟悉的腔调,熟悉的笑声,熟悉又陌生的躯体。   游扶泠脸颊贴在丁衔笛的颈侧,又去碰对方的胸口。   丁衔笛已经看到了楼上玻璃窗边密密麻麻看戏的人,攥住对方的手,“大庭广众下干什么呢,我没雪战的爱好。”   游扶泠这才意识到她们在外面。   丁衔笛扶起她,看见游扶泠赤着脚,不远处一只高跟鞋孤苦伶仃。   她哇了一声,“你是灰姑娘吗?还掉水晶……”   聒噪的人只需要物理闭嘴。   陈美沁捂住自己的惊讶,没什么比看柔弱的女儿强吻更惊天动地了。   她心虚地看向丁获,思考自己站错的可能性。   丁获还在笑,被强吻的人朝楼上比ok。   明显是冲她来的。   备受瞩目的两位家长中,面相强硬的那位蹙眉——   “太不像话了。” 第160章   晚宴结束,丁衔笛在酒店换了身衣服后与游扶泠留下来了。   丁获也没有催促她,和陈美沁一起离开,不忘叮嘱她们明天要回家。   今晚无数人看见了传闻中快不行的丁衔笛。   发现对方不仅活蹦乱跳,还和游扶泠在雪下接吻,朝观众比耶,比跳蚤还有活力。   “什么?你现在睡在我的房间?”   丁衔笛陷在按摩椅中,看着泡在室内温泉池中的游扶泠。   对丁衔笛来说,她已经将近百年没见游扶泠了。   得知这是对方回来的第二年,愤愤不平,“这时差太有问题了!”   “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   这类晚宴很熬人,游扶泠结束后都喜欢泡温泉放松。   身体好了之后能做的事多了,她却没有陈美沁想象的放纵和激动。   依然保持情绪稳定,不嬉笑也不怒骂,连丁衔笛的姥姥姥爷都觉得这孩子太老成了。   怎么这么不活泼。   “你又怀疑我。”   练翅阁也有改良的按摩装置,但科技太混乱了,机t械师都是鬼才,至今丁衔笛都很惊讶鲟师做出来的丹炉加特林。   年节的时候练何夕负责练翅阁的点炮活动,右手砰砰砰,把梅池迷得不要不要的。   温泉池中白雾氤氲,丁衔笛看不太清游扶泠的神色。   除却刚才对方颇有些歇斯底里的接吻,游扶泠有些怪怪的。   “阿扇,你为什么不看我?”   丁衔笛摸了摸自己的脸,刚才照过镜子,是原装的。   马甲这么多,只有做自己的纯元,才会让游扶泠无处挑刺吧。   她关了按摩椅,身上披的是一件浴袍,腰带松松垮垮,可以看进心口的疤痕。   听见下水声游扶泠才看过来。   这不是青无楼,也不在天都,甚至换了一个世界。   在家长眼里游扶泠一切算正常,她甚至可以说很乐观,比谁都坚信丁衔笛能回来。   但她还是很想念那个世界。   这里很难交到新朋友,游扶泠也不是什么主动的人,习惯了丁衔笛在身边什么都打点好。   即便她在一片热闹里沉默,丁衔笛也会看向她,很自然地拢住她的肩膀,问你想吃点什么。   游扶泠摇头。   这人声音更软,像是撒娇,求游扶泠吃。   梅池觉得二师姐是个软骨头,把最好吃的醉蟹端走了,丁衔笛不肯,两个人又开始斗嘴。   那里的热闹是天上的飞舟,飘过的某州部什么酒的广告,河灯幽远,写满心愿。   让回来的游扶泠后知后觉,自己的青春期居然是在那里度过的。   “难道我做植物人这两年颜值倒退?你不会后悔了吧?”   “不是吧!我们都这样那样了,你居然要把我退货?”   “哪有这样卡颜的。”   丁衔笛的一惊一乍都很刻意,她实在太擅长调节气氛了。   几乎没有她应付不过来的人,去哪里都八面玲珑,依然比游扶泠适合打点生意。   “这样那样?”   游扶泠留着丁衔笛印象里没有变过的长发,她自己倒是剪的短发,据说是好打理一些。   半长不短,可以别到耳廓,那一身大衣过来的造型很像陈美沁年轻时候爱看电视剧的女主角。   “你说那边过了百年?”游扶泠这才看她。   “是啊,快一百年,想尽办法回来,急死我了。”   丁衔笛没有完全下温泉,坐在台阶上,浴袍的下摆是湿漉漉的,开成v领的上边能看见胸口明显的缝线。   和游扶泠如出一辙的手术痕迹。   “这么多年没想过放弃?反正留在那边也是练翅阁阁主,有钱有势,还有无数追求者。”   游扶泠的声音混着泉水声,漂浮的白雾模糊她的神色,这句话酸得要死,逗笑了丁衔笛。   “我才不放弃,千辛万苦的结果是这边。”   她去游扶泠身边,撩起她漂浮在水面的长发,“倒是你,速度也太快了。”   她在车上也看了游家的近况,难怪丁获这么满意游扶泠。   这个从小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小姐手段简直像丁获亲生的,“我妈都成你妈了。”   “你都是我的。”   游扶泠水下的双手有些颤抖,不属于她的心也狂跳。   是我心动,还是丁衔笛心动?   “你低着头,不会是太激动哭鼻子了?”   水下的手被另一手握住,丁衔笛的浴袍都灌满了温泉水,腰带漂浮,有些滑稽。   “你才哭了。”   这下好了,真有哭腔。   丁衔笛想笑,又被掐了一下,干脆号啕大哭,在水里抱住游扶泠,“太不容易了啊阿扇,你还不心疼心疼我!”   演得太假,甚至很滑稽。   游扶泠被逗得不知道哭还是笑,喂了一声,“你的身体……”   丁衔笛:“没问题,矿石心脏,比这边的技术更高尖端,还有神骨磨成粉,完全……”   她试图解释,没想到抱着的人不在意这个,又问:“能做吗?”   “完全……没……什么?!”   丁衔笛下意识松了手,却被游扶泠用散开的腰带勾了回来。   这家酒店本来是丁获打算在丁衔笛成年的生日送给她的礼物。   私汤套房,什么都是顶级的。   十七岁的她没想过对象也会是顶级的。   还是一起长大的但不是很熟的老熟人。   她们在另一个世界有无数身份,或许最初的最初,就是不被允许的。   但是没关系,逆天改命这种事,信则有,不信则无。   信了去做,总能成点事。   就是办事效率太快了,丁衔笛不知道该捂上面还是捂下面,“现在?”   游扶泠看她鬼鬼祟祟,眯着眼问:“难道你在那边真有新人了?”   “换的新身体是那个鬼迷日眼的阁主机械体?”   “那新对象想必很满意吧,各种……”   “停停停!”   丁衔笛震惊地看着游扶泠用如此冷艳的脸说出这么不要脸的话。   “阿扇,你变了。”   她的沉痛没多少楚楚可怜,只想让心灵空窗两年,身体一直空窗的人快点占有她。   “是你变了。”   游扶泠捧起丁衔笛的脸,在汤池的灯光下看对方湿漉漉的面庞。   这次大病初愈的是丁衔笛,五官在灯下耀眼又迷人。   游扶泠的手指摁开她的唇,不知道在检查什么,在丁衔笛下意识合上瞬间,猛地松手。   两个人一起砸进池中。   四肢交缠,宛如**的蛇类。   丁衔笛:“这次总该我享受……你别装死!”   游扶泠抓住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款款大人,你的心在我这里。”   “那不然呢?还在哪里?”   丁衔笛太清楚游扶泠的狡猾了,每次都装柔弱不肯礼尚往来。   她又不是真的机械人做的,也想要泛滥一回。   “在下面……”   最后一个字没能说完,换丁衔笛堵住了游扶泠的嘴。   哪怕这里只有她们两个,从前爱说骚话的都受不了这张冷淡的面孔说出这么……   这么惹火的字词。   游阿扇变了。   望着头顶垂灯的丁衔笛想,还是现代世界成熟度高。   真封建都能变成大流氓。   好像还是有哪里不对,丁衔笛攥住游扶泠的手,“你绝对故意的!”   “居然还做这么长的美甲!——”   她的声嘶力竭配合被热气氤氲的面孔,苍白都像是看错了。   被斥责的人贴在丁衔笛的肩窝,呼出的热气得到这具身体青涩的战栗,满意地笑了:“我又不知道你会今天回家。”   “我和妈妈去做的,是同款。”   丁衔笛顾不上别的,捧起游扶泠的脸。   同龄人中毋庸置疑的一代高冷天才脸蛋被揉搓得变形,眼神还盯着丁衔笛,像是毒蛇不肯撤走的毒牙。   游扶泠吃定了丁衔笛拿她没办法。   “怎么这样。”   丁衔笛松手,叹气着贴上游扶泠的手腕。   游扶泠垂眼看她,“丁衔笛。”   细细密密的亲吻比水还温柔,丁衔笛很擅长说好听的话,也比谁都会安抚。   偶尔游扶泠自己都不能理解,怎么这么好哄,太不像话了。   可她就是……想和她在一起。   她问:“真的没问题了吗?”   “哪个没问题?”   丁衔笛抬眼,狭长的眼眸上扬,被水打湿的睫毛湿淋淋的,“身体还是身份,还是……”   “一切。”   那段从前太遥远,游扶泠从来只当故事。   她反复推敲丁衔笛的喜欢,只是想证明自己可以留住她。   “一切?”丁衔笛抱起她,是感觉到躺了两年的身体有些吃力。   她的亲吻从游扶泠心口的痕迹下落,像是让她选,要做还是要听。   游扶泠掐起她的下巴,对上这双似乎从未变过的眼眸。   大荒前境里丁衔笛失去过记忆,也有其他可能,但她看自己的时候好像都是一样的。   “你不会后悔吗?”   在梧州的那几天,鲟师偶尔会和游扶泠闲聊。   说饵人和机械鲨鱼也没什么,想在一起,做快乐的事都能做。   游扶泠很少关心其他人的事。   某天丁衔笛带着巴蛇出去的闲话里,顺着司寇荞的好奇地问了练何夕会不会后悔。   她们的故事游扶泠一直旁观,看捕猎者被猎物捕获,傻乎乎的饵人手段高明。   练何夕说不后悔。   梅池以为游扶泠还不满意,抱怨说我娘亲都会喜欢阿祖的。   她那么好。   小时候游扶泠问妈妈为什么会和爸爸结婚。   陈美沁说因为他对我很好。   好也有期限。   爱也会有,她的困惑永无止境。   哪怕学了很多做人该有的情绪,感知过愤怒、嫉妒、焦灼等等等,依然会有茫然的时刻。   相对而言继承家族太简单了。   同龄人觉得很难的内容在游扶泠看来都不如理解感情。   巴蛇不肯做人,说做人很难的,游扶泠以前不懂,现在才懂。   她又问过巴蛇,那如果那年是你遇到我这样的事,你会……   巴蛇打断了她的话,下眼睫毛长长t的蛇把自己盘成蚊香,说一开始就错了,金玉阿扇。   我没那么善良,不吃小孩也不会把小孩藏起来。   你知道他们会被杀,希望他们活着。   看吧,你就是不一样的,甚至连名字都是你自己取的。   如金如玉,你希望自己是最珍贵的。   “是我该这么问你。”   丁衔笛脸颊贴在游扶泠的心口,心脏跳动。   她的。   “那我要是后悔了呢?”   游扶泠问。   “那也没办法了,木已成舟,这位生米……”   丁衔笛吹了口气,看着佯装成熟的躯体不自觉地反应。   她们永远是彼此第一次。   没有别人。   “我们要一起变成熟饭。”   “确定要我把你离开后的事说一遍?”   丁衔笛看游扶泠点头,笑着往下吹气,“可是你这里不是这么说的。” 第161章   第二天游扶泠醒来,转头先看到一张凑近的脸。   丁衔笛的头发剪短,刘海细细碎碎,也不知道实验室有没有美发服务,连耳廓的头发都毛毛躁躁。   游扶泠想:难道是营养不良。   她穿回来后,并没有主动问过丁衔笛的近况。   陈美沁旁敲侧击,似乎也希望得到了丁衔笛心脏的游扶泠多少表达关心。   但游扶泠没有,她知道丁获在筹备什么。   实验进度到什么程度,游扶泠不会主动打听。   其他人考虑一件事会预测成功率,在丁衔笛回来这件事上,游扶泠要百分之百。   看吧,丁衔笛还是不负众望。   这个人想做的事有做不成的么?   套房的床垫很软,比青无楼好太多了。   窗帘完全遮光,只有床缝灯亮着,如果不是床头的始终显示时间,游扶泠会以为这还是深夜。   “就只是看看吗?”丁衔笛忽然说,游扶泠吓了一跳,“你什么时候醒的?”   “比你早个几分钟。”   丁衔笛抱住游扶泠的腰,“好久没有一觉睡到中午了。”   游扶泠:“你在练翅阁不是想睡多久就睡多久?”   她总是暗戳戳揣测,丁衔笛不反感,只觉得好笑。   游扶泠明明是一条凶蛇,很多时候却像刺猬,可以摸的刺不伤人,偶尔来这么一下,怪好玩的。   “想睡也没人和我睡啊,老婆在另一个世界,说起来所有人都可怜我。”   丁衔笛又闭上了眼,脸埋入游扶泠的怀中,用力嗅了一口,“托你的福,在下百年孤寡,都快烂掉了。”   怎么还有人说完呱呱呱几声的。   游扶泠实在没忍住,笑出了声。   丁衔笛从她怀里抬眼,毛绒的短发配合这双天生锐利的长脸,简直和刚穿书那会判若两人。   她再怎么佯装无害,也无法变回真十七岁的清澈纯真了。   丁衔笛嘴唇贴上自己啃出的痕迹,无视游扶泠敏感的颤抖,喊了无数声阿扇。   游扶泠喜欢亲近,太亲密她又受不了。   丁衔笛归结为冷血动物的天性,不让她顺从本性,“太肉麻受不了?还有更肉麻的?”   不算大清早的时候,陈美沁和丁获发了很多信息给两个孩子,没有回复,以为发生了什么事,急匆匆去酒店会合。   酒店都是自家的,给老板打开也很正常。   套房面积大,负责人开了门就离开了,陈美沁和丁获还没有走进去,就听到了打闹声。   非常不游扶泠的大笑,甚至有些爽朗。   非常不丁衔笛的尖叫,像是歇斯底里。   游扶泠和丁衔笛在大床上真扭打成一团,被子里的高级鹅绒飞扬得像是干燥的雪花。   丁衔笛的浴袍挂在吊灯上,她囫囵披着床单和游扶泠搏斗。   陈美沁以为自己在做梦。   她那端庄可爱的女儿怎么能扛得起长柄台灯,这是在击剑吗?   我家阿扇没有学过这些课程啊。   丁获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她妈总说你小时候披着床单到处溜达,还是款款稳重。   她当下立马拍照,表示亲生的女儿,不会稳重的。   还是丁衔笛看到了来的家长,眼神示意游扶泠。   不知道结了几次婚的对象没有意会,“抛媚眼没用。”   陈美沁笑出声,游扶泠这才错愕转身。   拿着的台灯已经无法挽救她柔弱的形象,在母亲生日宴会能暴起的女孩第一次这么窘迫。   “妈!她欺负我!”   丁衔笛裹着床单,滚到了窗边,扯了扯丁获风衣的下摆,“来件新衣服。”   她像是从来没出过事一样,无论语气、面容还是状态,都和丁获记忆里如出一辙。   “要什么新衣服?”女人坐到床头问。   陈美沁拿走游扶泠抄起的台灯,笑着问:“怎么闹成这样?”   丁衔笛囫囵说了要求,大声告状:“游扶泠咬我。”   陈美沁看向女儿。   一头黑发也乱糟糟的游扶泠睡裙吊带都挂到了手臂上,哼声说:“是你先咬我的!”   太幼稚了,丁获差点以为自己在幼儿园。   丁衔笛幼儿园时期很省心,哪有这种时候。   不是谈恋爱吗?   和过家家一样?   丁获:“你咬她干什么?”   酒店也有备用的衣服,丁衔笛裹着床单去换,隔着屏风絮叨:“妈,这你还要问吗?你又不是没搞过对象。”   一室寂静。   陈美沁咳了一声,“好了,你们不饿吗?这都快中午了。”   “家里等着你们吃饭呢。”   丁衔笛:“我被游阿扇彻底喂饱了。”   她张口就来,丁获脑门突突,等丁衔笛从屏风后绕出来狠狠砸了她一下。   “痛啊!”丁衔笛抱头,反应很大。   丁获叹了口气,“看来恢复得不错?”   丁衔笛揉了揉头,“医学奇迹就是我。”   或许见到的都是丁衔笛正式的颁奖致辞,陈美沁不知道她私底下居然这么活泼,话也不少。   丁获也被女儿克得绷不住表情,打断破损鹅绒枕头继续飞舞,“别贫了,回家吃饭。”   车是丁获开过来的。   丁衔笛重新回来,如果算上大荒前境,还有恢复的记忆,是恍如隔几百世了。   她见陈美沁很自然地坐在副驾驶,疑惑地看向游扶泠。   游扶泠穿得很正式,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第一次登门拜访。   她似乎明白丁衔笛瞬间的恍惚是因为什么,握了握她的手,示意她先进去。   自从丁衔笛出事后,丁获也很少坐司机的车。   这样的私人行程她宁愿自己开,陈美沁和她走得近后,两个人经常结伴上班。   昨晚下了雪,外面依然茫茫一片,车载广播播着道路新闻。   丁获开车,陈美沁接了同事的电话,挂了后问丁获可不可以过另一条路。   坐在后排的丁衔笛挑了挑眉,晃了晃游扶泠的手,低声问:“什么情况?”   游扶泠斜眼看她。   年纪轻轻位高权重的人回家还要戴正式的贝雷帽。   估计是陈美沁给她选的,背后看像个三花猫后脑勺。   一点也不高冷,冷血动物也变了。   丁衔笛眼神示意她回答,游扶泠不知道怎么说,反正陈美沁和丁获都不说。   她又不好蓄意猜测,这也太怪了。   车子转弯,丁衔笛顺势栽入游扶泠的怀抱,正好丁获的车按照陈美沁的吩咐停到某个小区。   原来是陈美沁的朋友说有年货,让她自提。   家长们下车,丁衔笛赖在游扶泠怀里不撒手,“为什么不说话,我怎么感觉血本无归啊?”   “我妈都被偷了?”   她知道游扶泠的家事,游扶泠也知道她的。   丁获也离婚了,她离个婚比陈美沁更方便,本来就是联姻,财产分割因为车祸的始作俑者毫无悬念。   “是啊,你被偷家了。”   游扶泠很喜欢丁衔笛的眼睛,一般人眼型长,就会显小。   丁衔笛很狡猾,趋近狡诈,谋算太深。   就算和她在这个世界长大的她一无所知,依然带着天性使然的谋取。   游扶泠本以为是自己想要她。   这两年才逐渐明白,丁衔笛早就锁定了她。   她住进丁衔笛的房间,里面的陈设对她敞开,上锁日记的密码丁获不知道,游扶泠猜出了数字。   就像她知道丁衔笛手机的锁屏密码,在陈美沁错愕的目光下霸道地加好友。   搪塞妈妈探究的你们不是偷偷恋爱,怎么不加微信。   游扶泠若无其事地说我们用支付软件聊天,陈美沁就没问了。   “不可能吧,我妈怎么……”   丁衔笛啧了一声,似乎想起了什么,又往后一靠,“算了。”   游扶泠问:“你还要回去吗?”   “不是我要,是你想不想。”   丁衔笛从坐着变成躺在她膝盖上,上车的家长看了都眼睛疼。   丁获本来想说丁衔笛几句,被陈美沁叫住了。   车继续往家里开,后排的小孩在说悄悄话,家长听不清。   她们有自己的奇妙冒险,丁获也有荒唐的梦境体验。   大人的人生走到四开头的岁数,t十几岁的朋友走散的不少,新朋友难以交心。   居然以小孩为桥梁,丁获半开玩笑地把梦中的内容告诉陈美沁,以为或多或少会被当成傻子。   职业是高校老师的女人有过轰轰烈烈的婚姻,因为女儿的行为更是轰动。   她的眼睛却一直很明亮,好像婚姻的失败影响不了她永远追爱的热烈。   丁家深夜的花圃里点亮新做的香氛,夏夜繁星,陈美沁说我相信。   要是款款醒了,可以告诉我的前世是什么就好了。   就像陈美沁不了解丁衔笛一样,都是一样看着长大的孩子,丁获也不了解游扶泠。   天真的人怎么生得出别人口中宛如蛇蝎的女儿。   陈美沁居然问她上学的时候有没有看过一本寻找前世的小说,严肃的话题又被带跑了。   游扶泠一路没有再说话,直到车开进车库,走在前面的丁衔笛牵住她的手,她才回答:“想。”   “要是大家都能在一个世界生活就好了。”   丁衔笛没有说话。   游扶泠看向她,丁衔笛移开目光。   “什么意思,为什么逃避?”   很少有人长发留到腰,像绸缎一样漂亮,至少现代人很少见。   丁衔笛小时候就想摸,就算和游扶泠在一起了还是不能摸个爽,刚要趁机薅一把,又被逮住质问。   “没有逃避。”   丁衔笛故意没有和两个家长一起上电梯,她等下一趟,“阿扇,早就和你说了我不是无所不能的。”   游扶泠踢了踢她的鞋尖,“我有没有要求你,也不是许愿。”   “那我是圣诞老人吗?”   丁衔笛笑出声,看游扶泠垂眼浓密而颤抖的睫毛,“你要告诉我你具体想要什么。”   游扶泠是一个不会提要求的人,稍微一提就像威胁。   她不知道自己的嫉妒和占有都异常明显,不恶毒,更像是怕失去。   这个世界的十七年对她来说如履薄冰,丁衔笛自觉亏欠。   一颗心也不够的。   喜欢一个人,就是想要什么都给她。   想要她从枯萎走向新生,像是那年天河之上,掬一捧水看到的漂亮蛇鳞。   美丽又惑人的游扶泠。   是丁衔笛无数次的一见钟情。   她就是……   想要完全拥有她而已。   “我……”   游扶泠也很为难,电梯打开,丁衔笛和她一起进去。   她知道上去就是丁家的家宴,她们虽然还有很多时间说这个。   就是想现在说。   “我想要和你一起回去,又舍不得离开妈妈。”   游扶泠看向丁衔笛,对方的短发毛躁,也有躺了太久的原因。   “我是不是很贪心?”   “没有啊。”   丁衔笛抓着游扶泠的手放在自己胸口,“有没有感觉不同?”   她没按电梯楼层,轿厢停驻,像是时间都暂停。   游扶泠看她一脸认真,也认真感受,回答:“我以前没摸过你的胸。”   丁衔笛:……   她想大叫,又想大笑,最后变成哭笑不得,“谁和你说这个。”   她抓着游扶泠的手摁在自己胸口,“这颗心有保质期。”   “要定期换的。”   “按照公玉禄算的我们的阳寿,我也得往返好几次。”   “练翅阁的技术一直在升级,又有灵脉了。”   “能回。”   游扶泠哦了一声。   丁衔笛:“就这样?你不应该欣喜若狂吗?”   游扶泠抽开手去按电梯,“那要怎么回去,什么时候,我以什么身体回去,你写个计划书给我。”   她冷着脸还有几分严酷,丁衔笛啧了一声,“什么身份啊,这么要求我?”   游扶泠:“我是你妈妈的继承人,很遗憾,你只能从我的秘书做起。”   有人厚颜无耻,不介意自己被偷家,还要追问:“白天做老板,晚上被老板做的秘书吗?”   论厚颜无耻,丁衔笛说第二没人称第一。   游扶泠服了。   她快步往外走,丁衔笛还跟在后边问:“老板老婆!为什么不说话?”   “你还没有说加班费是怎么算的呢!” 第162章   游扶泠搬进丁衔笛家已经好一阵子了。   丁家有明显的生物链。   在外强势的丁获怕老妈,游扶泠好几次看见白天还某会上吓得股东不敢说话的丁获被亲妈数落。   丁家姥姥对她很好,得知她和丁衔笛的关系更是问过多次。   游扶泠也不知道丁获是怎么说服父母的。   至少除了医护人员,只有她们三个知道丁衔笛的真正状况。   对外都说她送到专门的医院疗养去了。   老人家瞧见外孙女欣喜若狂,上一秒还朝游扶泠死皮赖脸的丁衔笛飞奔过去。   游扶泠从没见过人可以浮夸成这样。   拥抱宛如演音乐剧,如果能配上恢宏的管弦乐,或许会更应景。   她站在一边,看丁衔笛抱完姥姥抱姥爷。   丁家的布局游扶泠早就熟悉了,陈美沁招呼她坐下。   原本陈美沁也住在外头的,丁姥姥觉得她们娘俩也很可怜,叫了好几次,理由很多。   丁获的朋友们结婚的结婚,不少的在国外,让陈美沁陪陪她。   又用丁衔笛的房间诱惑游扶泠。   满嘴不合礼数的陈美沁也投降了。   她辟谣了无数次自己和丁获不是那样的关系,也不是卖女求荣。   风言风语很多,游扶泠不在意,她也懒得纠正了。   “款款身体真的没关系了吗?昨晚有人电话告诉我见着她了,我还以为是骗我呢。”   丁家姥姥看了丁衔笛好一会,眼眶泛红,丁衔笛抱着人不撒手。   游扶泠都被她的声线恶寒得起鸡皮疙瘩。   丁衔笛一次哄两个,还有空冲游扶泠眨眼求救。   都住进她家的女朋友见死不救,和丁获聊起生意上的事。   丁衔笛不喜欢,喊了声阿扇。   游扶泠假装没听见,姥姥握着她的手没有松开念叨着太瘦了,要补补。   一桌的菜还是要厨房重新开火,丁衔笛又喊了一声:“游扶泠。”   丁获咳了一声,长发的年轻人才转头,“怎么了?”   “你和我一起喝汤。”   丁衔笛指了指面前老人家的爱心,比盆一样的碗,喝下去估计肚子里能撑船。   “你也要补补。”   游家从没有这样的氛围,一家人吃饭像是葬礼上的席。   刚住进丁家的时候游扶泠不适应,硬是长辈的张罗逼得开始聊天。   见死不救的成了陈美沁,大学老师也被批评吃饭不准时。   丁姥姥甚至要让丁获送陈美沁上下班。   家长都无能为力,游扶泠喝的爱心汤也超标,这会完全不想帮忙,“我不用补。”   丁衔笛给她使眼色,游扶泠当看不见。   她只好在桌下撞了撞游扶泠的腿。   从前还要顾忌对象柔弱,现在游扶泠身体倍儿棒,完全不需要丁衔笛让了。   都做过好几次演员,至少面对长辈的盘问,丁衔笛和游扶泠都回答得天衣无缝。   可惜双腿打架撞到了丁获,妈妈火上浇油,似乎也为了逃避亲妈做的爱心汤,“阿扇也喝。”   丁衔笛爽了,游扶泠无法拒绝这一盆汤,趁家长不注意,低声说:“就应该让梅喝。”   “梅池能喝一桶。”丁衔笛捧着碗抢先问:“想她了?”   “没有。”游扶泠拒不承认。   丁衔笛:“你应该知道我们家吃饭的流程吧,等会还有益智活动。”   游扶泠以前不知道,现在不要太清楚:“然后呢?”   “跑啊,难道你想留下来打老人乒乓球或者下象棋。”   丁衔笛从小是这么过的,姥姥钟情体育赛事,家里也赞助不少运动比赛。   这方面游扶泠没办法和她比,但基于一些窥视欲,算小有了解。   游扶泠:“留吧。”   她抿了抿唇,“姥姥很想你,你是应该陪陪她。”   丁衔笛瞪大了眼,眨眼迟钝。   游扶泠:“你不是巴蛇,这么眨眼不可爱。”   也只有她觉得那长毛的玩意可爱了,下眼睫毛都得天独厚得像是可以打假睫毛广告。   “你变了。”丁衔笛笑着说。   “不是你期望的吗?”   “我那边……”游扶泠指的是游家,“没有这个条件。”   家庭对成长的影响毋庸置疑,如果陈美沁不是个好妈妈,或许游扶泠会更……   她的嘴唇在光下很亮,明明只是喝口汤,像是涂了玻璃唇釉。   丁衔笛没由来觉得应该是甜的。   “现在有了。”   姥姥去接电话,姥爷去厨房,说要再回锅,他亲自做得没有发挥好。   丁衔笛光明正大地把剩下的汤匀给游扶泠:“我们的关系,有福同享是正常的。”   陈美沁爱看她俩凑在一块,笑得像图片里眯眼笑的小猫,不太妈妈,更像姐姐。   游扶泠不接受,推了回去,“那我们各自飞。”   丁衔笛喂了t一声,“你都睡我的房间了,还要各自飞哪里?”   “鸠占鹊巢啊?”   游扶泠正要回话,打完电话的老人家走回来了,检查她俩的喝汤情况。   丁获用空碗表示自己干了,陈美沁还剩一口,冲姥姥笑。   丁衔笛眼疾手快换了自己和游扶泠的碗,“姥姥我就差两口。”   论奸诈,她与生俱来。   毕竟天神都能算计的凡人,实在胆大包天。   晚上丁衔笛陪老人家益智活动结束,自己的房间上锁,进不去。   她拍门:“游扶泠,开门。”   里面的人不搭理她。   丁衔笛只好敲开隔壁丁获的门,企图阳台翻过去。   亲妈是个工作狂,还在书房,没有管复生的大孝女翻窗。   游扶泠霸占了丁衔笛的房间,却没有动原本的格局,可见她在游家也没有什么装点卧室的爱好。   丁衔笛跳阳台轻而易举,里面的游扶泠没有发现,还站在卧室门边。   她悄悄走过去,出其不意地从后面抱住游扶泠,两个人的战场从酒店转移到家。   游扶泠吓了一跳:“你从哪里冒出来的?”   丁衔笛心情很好,笑起来眼睛弯成一条缝,游扶泠忽然想到她的麻子脸,居然有些怀念。   “我在这里住多少年,能不知道怎么进来?”   丁衔笛指了指阳台,“翻上来很快。”   这边的安保问题不用考虑,游扶泠微微抬眼,看丁衔笛的目光有些怀疑,“你以前夜不归宿?”   “和谁鬼混到天亮才回来?”   “你怎么又给我扣帽子?”   丁衔笛欲哭无泪,她的房间和她人一样活泼,撞色很多,还堆满天南海北的纪念品。   极繁主义连沙漠买来的地毯都要挂上墙,游扶泠住进来后,完全可以通过丁衔笛橱窗展柜看出丁衔笛去过什么地方。   怎么有人对万事万物都如此好奇。   一个铝杯都能洋洋洒洒写一页的纪念语录,再普通的东西都显得珍贵了。   “你看上去经验丰富。”   游扶泠头发都乱了,似乎不打算继续和丁衔笛胡闹。   翻阳台进来的人终于能倒在沙发上休息。   丁衔笛歪歪斜斜地靠着,看游扶泠在她的房间来回忙着,又是换衣服又是拆首饰。   似乎还有从酒店送来的特殊配件,也要一一归类完毕。   原本属于丁衔笛的连通衣帽间也不全是她的东西。   明明在现代,有种她们回到天极道院天字号宿舍的错觉。   游扶泠看了丁衔笛好几眼,意外对方的不解释。   关于丁衔笛夜不归宿和谁一起玩的猜测转了好几圈,忍不住走到她面前,“为什么不解释?”   丁衔笛抱着抱枕看着她,“解释什么?”   要让游扶泠开口问,她多少还有些和丁衔笛属于两个阵营的清高。   现在都是一家人了,自尊心依然爆棚,不说话。   丁衔笛:“你不说我怎么知道?”   她笑起来眼尾飞扬,略微苍白的面庞因为轻微益智活动驱散了几分柔弱。   游扶泠夜半听过她那颗人造心脏的跳动,比正常人慢上几拍,确认都要听好久。   游扶泠:“你知道的。”   她格外笃定,丁衔笛伸手拉过她的手,“你想一起夜不归宿吗?”   丁衔笛爱玩,游扶泠见过她去各种地方玩的照片。   她们的前半生不过是赛场见面的对手关系,点头之交都算不上。   更多的时候,丁衔笛的一部分,就是游扶泠的全部了。   她不能离家太远,身体不允许,也不能爬山或者下海浮潜,更不可能去海边露营。   妈妈已经在她身上投注了太多,游扶泠不能自私地捆上陈美沁。   那天做出那样的选择,她从不后悔。   哪怕代价是她自己的生命。   她是母亲的枷锁,丁衔笛在另一个世界告诉她。   你也有千万种可能。   回到这个世界,游扶泠不可能像从前一样躲在网线背后注视丁衔笛。   过了许久,游扶泠说:“那些人我不认识。”   这是她迂回的回答。   她说她也想。   丁衔笛:“大学没有认识新的同学吗?一起玩呗。”   她并不失落自己错过了重读的高三,又要错过游扶泠的大一。   明明床很大,两个人挤在沙发,腿叠在一起,拖鞋不知道飞到了哪里去。   游扶泠:“她们还在那个世界。”   “过得好吗?”   丁衔笛:“挺好的,灵脉复苏,能不能飞升我也不知道。天尊被我薅了不少神力,指不定把这个世界拉黑了。”   “也可能哪天卷土重来,要把这个世界收回去。”   “天极道院重建,首座不想继续上班,和宣伽蓝游历去了。”   “梅池不想继续上学,回了西海。”   “祖师姐毕竟是练翅阁的人,干脆在西海设立了藏骨塔分部,她偶尔外派。”   “明菁呢?”游扶泠在丁衔笛怀里问。   她以前对明菁态度实在差,这会算特别关照,丁衔笛难得吃味,“为什么只问她?”   游扶泠还记得宣伽蓝提起的废稿,神色微妙,“她是主角。”   丁衔笛:“是谁当年不满意她是主角的?”   游扶泠才不信她不知道,掐了掐丁衔笛的胳膊,“你又不是不知道,快说。”   “她……当然是和倦元嘉一起。”   “公玉家彻底败了,明菁要光复家族,倦家那边的长辈都快和她撕破脸了,换不掉明菁就想换掉倦元嘉。”   丁衔笛露出几分羡慕,“真好啊,轰轰烈烈的。”   游扶泠:“你自己这辈子还不够轰轰烈烈?你几辈子都很轰轰烈烈吧?”   没谁比她们波折万分,比这个人命运精彩纷呈了。   丁衔笛摇头,“我最喜欢现在。”   游扶泠以为她会吊儿郎当,没想到这句话与眼神一样深情。   平时笑眯眯的人这么正色,魅力就像……   游扶泠和丁衔笛比赛看她的状态。   她莫名有些耳热,企图从沙发离开。   丁衔笛勾住她的手,喊了声阿扇。   “你呢?”   游扶泠拒绝回答,转移话题,“所以倦元嘉和明菁怎么样了?”   丁衔笛:“当然还在一起,蜜里调油的,嘲笑我成为九州第一机械寡妇。”   “你不是最爱你的师姐,怎么不问问她?”   游扶泠:“师姐定然在炼天宗。”   丁衔笛:“那你想见她吗?”   回来没多久,丁衔笛听丁获说了这两年的发展,游家和丁家各守一方的局面被打破,在生意上没什么强劲的对手了。   但游扶泠很寂寞。   这是丁获的原话,她欣赏这样的孩子,就算陈美沁说女儿比以前开朗,也看得出游扶泠实在太孤独了。   作为丁衔笛生母的丁获对这样的开朗保持异议。   游扶泠看着丁衔笛:“你这么问,是真能回去的意思?”   “喂!”丁衔笛终于受不了,猛地坐起,短发宛如炸开的毛,“都说了我现在的心要补给的。”   “还试探什么?游扶泠你这人……怎么永远不会安心的。”   “我……”   丁衔笛不说话冷脸的样子和丁获如出一辙。   没穿书那会儿还很嫩,毕竟才十七岁。   可是穿书后轮转百年千年又万年,就算她收敛过,也难以撇开身上久居上位的威慑力。   游扶泠昨晚听她说过从前,再从前。   神仙也是凡人做起的,也羡慕有人生下来就是神仙。   结果成为神仙后,又觉得不过如此,不想干了。   一成不变的任性和妄为,又有匹配的实力,这是丁衔笛。   游扶泠不会因为她从前的身份畏惧她,她就偶尔慌乱。   无法掌控,空空空空……是她睁开眼的烦恼。   这要如何说。   游扶泠想要表达,纠结万分,刚才还冷脸的人又笑了。   “逗你的。”   “我喜欢你。”   “想和你在一起,你要试探就试探吧。”   丁衔笛又倒了回去,催促游扶泠把她掉在地上的鲨鱼抱枕丢回来,“祖师姐是长这样的吗?”   “也不知道梅池要是来这个世界能吃掉几吨肉。”   游扶泠坐在她边上,两人对视,都明白她们还是想念那群朋友。   这是丁衔笛都无法控制的感情,游扶泠笑了。   “有什么好笑的,你不是说你也想她们?”   丁衔笛揉搓鲨鱼,肩膀上还有游扶泠的咬痕。   她们都是人了,还有人咬得凶狠,以为恋人非同一般。   游扶泠:“伟大的款款要怎么带我回去呢?”   “是身穿还是魂穿呢?”   她忽然记起什么,“宣老师就是身穿,她都七十多岁了,过去……”   丁衔笛:“偶尔返t老还童,和首座甜甜蜜蜜。”   游扶泠有些嫉妒,“这不是还有两全法吗?看来你真是无所不能。”   这种阴阳怪气原汁原味,丁衔笛悲哀地发现自己吃硬不吃软,心虚地摸了摸鼻子。   “所以什么时候回去?”   “别遮遮掩掩的。”   丁衔笛:“我回来鲟师应该能探测到神魂消失了,证明方法是可行的。”   游扶泠抽走她的抱枕,似乎不满意她抱着的是鲨鱼,换了她买的长蛇玩偶。   完全不可爱,过分仿真。   做过蛇的丁衔笛不是很想要,但还是顶着游扶泠的目光接下了。   “所以是魂穿。”   游扶泠又问,“那我的身体呢?和你融为一体后都没有了。”   后半句她说得冷冰冰,像是威胁。   丁衔笛很容易迷失游扶泠觑眼抬下巴的冷艳里,几秒后才说:“做了新的。”   “不出意外,半年后可以回一次。” 第163章   “阿祖,你以后每半年回一次天都述职?”   飞舟驶入天都渡口,梅池站在舟头问一身银甲的女人。   练何夕:“鲟师是这么说的。”   灵脉恢复,修士也比之前多了。   隐天司依然是最忙的修真组织。   阴差阳错成了副门主的青川调在旁人眼里升迁太快。   本人苦不堪言,又要培养嫡系,特地邀请梅池前来帮忙暂代荒部使君的职位。   梅池修为用修真界的算法看不过去,但她是饵人里修炼得最好的。   体术无人能敌,刀枪不入,参与了好几次抓捕黑鱼井讨饭的任务。   饵人再也不差钱了,更不用问二师姐要钱花了。   飞舟下落,渡口的修士认出她身上隐天司的外袍,毕恭毕敬,对练何夕这样练翅阁的高官倒是态度平平。   “但她人不在天都啊。”   梅池掏出练翅阁出品的新款传讯符箓,咔咔好几张折页,每一页都有不同的画面。   第一页是鲟师的踪迹,“她的飞舟去往缅州了。”   梅池又看向第二页,倦元嘉和明菁用的是一个法阵,“她们也是。”   第三页是裴飞冰,她不在缅州,还在妖族,定位停在三日前。   练何夕:“什么?”   梅池想了想,问练何夕:“阿祖,我二师姐还在睡觉吗?”   距离上与二师姐说话过去了半年。   梅池在西海久居,也有不少离散在九州的饵人返乡。   梅池时常点开传讯符箓,她给丁衔笛发的信笺一份已读都没有。   练何夕与鲟师是练翅阁同门,藏骨塔拍卖的物品也有鲟师提前维修的,一来二去,联系算频繁的。   “上次见面,鲟师是这么说的。”   练翅阁的首席机械师竞争激烈。   鲟师得到阁主保证,稳坐位子。   梅池回天都本就是探望丁衔笛,越想越不对劲,“那我问问青川前辈。”   照洲神鼎依然矗立,隐天司的楼宇与练翅阁遥遥相对,梅池催促练何夕前去述职,找到了青川调。   不知道怎么就做成老大的青川调不再是从前那副模样。   雪貂都穿得颇为正经,藏青色的道袍与宣香榧之前的如出一辙。   瞧见梅池很是高兴,“小梅池来啦,要吃点什么。”   不知道的还以为隐天司内也开了菜馆。   梅池:“你不去缅州么?”   青川调:“哪有空去,桩桩件件的事儿烦死了,回头你见到丁衔笛,让她过来帮我看看符箓,用矿气也好,灵气也好,提点效率,投诉都堆得……”   女人瘫坐在软椅上,面前的文书比小山还高。   梅池默默后退两步,她最怕看这些字多的东西了。   “二师姐回来了?”   青川调:“是啊,不过我没见着,是练翅阁的人说的。”   “就我之前救下的那小姑娘,来隐天司登记,说瞧见她了,还问我当年不是都说丁衔笛死在召神之战了吗。”   青川调在天都有房子了,依然一副不得喘气的模样,“费了我好一番口水,刚才还让宇部的人去查抄那些乱写的话本。”   梅池:“二师姐真回来了?”   她不等青川调回话,急急忙忙向外走。   梅池爱吃的菜都送上来了,饵人却走得飞快。   公务缠身的青川调还是羡慕,“还是年轻好,热热闹闹聚会。”   练何夕按照惯例回了天都城郊的藏骨塔,刚抵达便收到梅池的传讯——   阿祖,我先去缅州了。   二师姐醒了!!   倦倦和明师姐肯定过去了!   她完全顾不上要等自己的道侣,明晃晃为了丁衔笛欣喜若狂。   藏骨塔的翅卫眼睁睁看主司划破了昂贵的矿纸,啧了一声。   “交给副主司。”   她转身离去,翅卫追上去,“主司,晚上有一场拍卖。”   声音从远处传来,“我去找阁主述职。”   天都前去缅州本需要几日,灵脉复苏后,失传的术法逐渐复苏,唯独遁地术无法远距离使用。   最后在倦家连同练翅阁再次改造了渡口的昆仑镜,时间更快。   不到一个时辰,梅池便抵达了缅州。   丁衔笛沉眠的那一日梅池在她身边,知道她是去见游扶泠了,又怕她不回来,问了好多问题。   二师姐,那边好玩吗?好吃的多吗?   你在那边也有师妹吗?   能不能多带一个人啊?   ……   鲟师这些年也收集过梅池的数据。   她的寝居堆满梅池提供的饵人残骨,偶尔还有梅池在西海捡到的玩意。   某次鲟师深夜醒来,是被梅池送来的丑鱼吓醒的。   为此鲟师还特地做了个检测梅池心情的玩意。   因为某些道侣之间的美好经历,这东西还是被练何夕送回来了。   除却特殊时期,梅池最大的波动就是丁衔笛。   在丁衔笛神魂离去的那一天达到顶峰。   从前的练翅阁阁主靠残魂驱动,合一之后神魂抽离,无法运作。   好在练翅阁多年运转,不是什么都需要阁主亲力亲为。   那个世界到底是什么样的,丁衔笛也与梅池提过。   也有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没有修真者,大家都是血肉凡胎。   或许有不一样的,可能隐居深山老林了。   她说自己原来在哪里上学,和游扶泠是什么关系。   这些梅池在百年里不止一次对练何夕提起,说我和阿祖要是也在那边就好了。   西海的新住民很喜欢梅池。   饵人拥有了一个州部的管理权,还是好吃懒做,喜欢躺在沙滩支个小摊吃饭睡觉,晒晒太阳一天也就过去了。   一百年也就这么过去了。   一百年后的缅州变化不是很大,梅池抵达后直奔当年她们吃过饭的酒楼。   日落时分,小型飞舟偶尔穿过城池,也有的扑棱在水面,吓坏了池边浣纱的姑娘。   还未跑到酒楼下的梅池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我能喝,谁说我不能喝的。”   “是你不能喝吧,明菁说你夜夜笙歌,纵情声色,还差点摔进井里淹死。”   “丢人。”   “那游扶泠呢,你说她现在的模样是你做的,丁衔笛那你真是……”   “那不是小梅池吗?”   第一次在楼上宴饮,他们还穿着凡人都不轻易穿的盛装。   如今那小小的亭子挤满了人,梅池看见了站在边上远眺的裴飞冰。   大师姐不见肥鸟的尊容,老远看是细长一条人。   明菁拿走倦元嘉的酒杯,两个人似乎吵嚷起来。   “是吗?”   “她不是在西海?”   “你们没有告诉她我回来了?”   “你的师妹,你自己不会说?”   “我这不是陪游扶泠回炼天宗了么?”   “梅池!”   一身熟悉道袍的剑修挥手,皮质的手套遮住了金属制成的手。   铜钱发带随风飘扬,据说是丁衔笛最初做修者的从前纪念。   古早的修士入道的方式千奇百怪,厨子以菜刀入道,乞丐以铜钱入道,可见道法千万,不设门槛。   和丁衔笛一块的是道陌生又熟悉的身影。   游扶泠本该身死魂消,与丁衔笛成为琉光新的传说。   但她和丁衔笛还有退路,那是除了她们,只有宣伽蓝抵达过的世界。   梅池很想看看。   “二师姐!!”   还是不喜欢穿绫罗的饵人几乎是跑上楼的,若不是她还竭力控制着,恐怕木板都要塌了。   咚咚咚咚。   楼上的人互相对视,笑出了声。   一条蛇影飞出,巴蛇扑到了梅池脖子上,饵人毫不留情随手一丢,正好落在提着酒酿要上楼的修士臂弯。   柔软的蛇身感受到熟悉的气息,浑身一僵。   魔没什么反应,平静地转身,交给已经成了妖族的小徒弟。   卢追云怀里全是切好的烧饼,热乎乎的,巴蛇烫得哎哟哎哟叫。   小五喊了声飞饼,站在亭台角落的身影跃下,拎走了巴蛇。   巴蛇泪眼汪汪:“还是飞饼你有良心。”   如今依然是道院机械仙鹤之首的裴飞冰下巴瘦削,气质冰冷,“你越来越重了,t少吃点吧。”   楼上的丁衔笛闻到了烧饼味儿,探头嘿了一声,“小五,你买了多少个?”   练翅阁阁主的躯体面容与点星宗的二师姐不同,也不是满脸麻子。   也不太像娄观天。   是游扶泠很喜欢的,大荒前境中翟索的面容。   成熟一万分,乍看并不很丁衔笛。   但这股腔调难以复制,丁衔笛一开口大家都认出来了。   不等卢追云回答,饵人小师妹一个飞扑,差点把丁衔笛打下去。   游扶泠不动声色移开一步,站到了明菁身边。   明菁看着她稍显稚嫩的面容和丁衔笛尤为成熟的面孔,迟疑了一会,选择问鲟师,“她……是你做的?”   倦元嘉替道侣补充,“怎么做得这么小,哪儿都没长好吧?”   她说的明明是哪,所有人都懂了。   游扶泠咬着牙踩了丁衔笛一脚,丁衔笛咳了一声,“是阿扇喜欢这样。”   “我什么……”   游扶泠与她对视,想起自己说过无数次喜欢那一辈子。   冲喜继母和商户大小姐。   不是做长公主那么烦人,也没有做师尊那么高高在上。   相依为命,从江南到大漠,可以入选游扶泠觉得有意思的十前三。   鲟师摆弄着她的烟斗,诚挚介绍现在练翅阁开拓的新业务,并给每个人都发了广告小卡,“诚挚欢迎你们莅临我阁。”   时下热门的矿气蒸脸都算小项目,大的包括无痛解除天阶誓约。   还有无缝衔接道侣不被发现,机械肢体私密疗养,某些填充和摘取业务。   明菁无言,倦元嘉笑着翻页,“要预约吗?”   她有了一把新的羽毛扇,裴飞冰送的,百鸟羽毛制成,算是对这段相识的馈赠。   鲟师:“熟人当然不用,您要做哪个部位?”   她怀里钻出一只刚睡醒的鼹鼠,揉着眼睛,冒出司寇荞的声音,“到哪了?”   鲟师:“到上峰的接风宴。”   正好桑婵走上来,魔族要修成人着实艰难,至今没有第二个魔成功化形,更别提懂得感情。   练翅阁与魔族合作,利用它们吸取七情的本能,在遥州试点了烦恼堂。   不想要的情绪瞬间被吞噬,也算两全其美。   桑婵身形高大,依然是九州第一女修士。   她这一脉杂学无数,忽然复生成了万年前被封印,但弟子折了一半。   公玉禄残魂受天道反噬,召神之战后仅剩的灵识与季町的尘缘做了了断,便沉眠了,至今未醒。   对桑婵来说,有人等她万年,一百年不过是开始而已。   魔族最擅长留守,这里也有公玉禄留给她的任务。   要时常与师妹联络,听师妹们的话。   娄观天与卢追云。   现在的丁衔笛与妖族主君的道侣。   天性冷淡的魔来也像到点打卡,很少开口,只是坐在一旁喝甜酒酿。   鲟师怀里的鼹鼠待机时间很短,很快又继续睡了。   对鲟师而言,能续这么一段朋友之情,都算上天垂怜,她正要把新研发的矿酒倒出来,远处轰隆一声。   不知哪来的飞舟撞上对岸的角楼,吓坏了鸭川上的鸭子。   一道身影涉水而来,一个人自言自语,像是在吵架。   “余不焕你别抢我方向盘。”   “我哪里抢了!是你不会开!”   “你骂我老。”   “我只是说你眼神不好!”   本该跟着他们的巴蛇前阵子被送到棘州倦宅,理由是这两位老不死前辈要去某州部探险,看样子是失败了,神魂都交融在一起。   丁衔笛嘴角抽搐,“怎么会这样?”   倦元嘉:“首座本来就是一道残魂,逐年微弱太正常了。”   “宣前辈呢,肉身衰败,纵然修为高,寿元……”   她顿了顿,“看她俩倒是很精神。”   身影落地,余不焕直接掀飞了桑婵的甜酒酿,“你说魔气能续我一段时间的呢?”   甜酒酿是公玉禄的心头好,失去道侣的魔看了碎碗半晌,采用了原始的肉搏,去房顶打了。   丁衔笛看了眼宛如流星落下,又被结界接住的碎瓦,“万岁老人当街斗殴,真是活久见。”   夜晚灯火亮起,游扶泠坐在丁衔笛身侧,在满座的热闹里,握住丁衔笛垂在桌下的那只手。   单手和倦元嘉猜拳的人微微一顿,握得更紧了一些。   练何夕赶到的时候这场宴会已经接近尾声,饵人喝得烂醉,没人抬得动她。   倦元嘉喝多了,法修灵力打折扣,也无法用阵法抬起饵人,吹了声口哨,冲练何夕道:“祖师姐,请吧。”   看机械白鲨当真背起梅池走了,倦元嘉唔了一声,“祖师姐又增强了?”   “修仙修什么,不如加入练翅阁!”   她振臂一呼,被明菁捂住了嘴。   鲟师喝矿液新酒喝多了,走路有些趔趄。   桑婵一打二大获全胜,打算把人带回除州灌入魔气,也离开了。   巴蛇见到了丁衔笛,像个留守儿童见到了亲娘,盘在了对方手腕死活不走。   最后还是裴飞冰化形送丁衔笛回程。   卢追云看看丁衔笛,又看看游扶泠,问:“你是阿扇?”   小五相貌还是当年的模样,清秀有余,要说漂亮也算不上,还是裴飞冰风姿动人。   似乎成了一个种族,妖族的族老也没有多说什么。   桑婵重现人间,大家不敢惹。   卢追云是仅剩的徒弟,那么珍贵。   连天神下凡都要打的丁衔笛更是闻名九州,明面上是卢追云这个点星宗开宗宗主的徒孙。   大家惹不起,就不了了之了。   游扶泠:“是。”   她也很好奇,这是她没有完全参与的一辈子,她并不知道自己和丁衔笛那辈子多么亲密。   即便和心爱的人在一起了,被狗养大的卢追云还是有几分与清纯气质相悖的大胆,问:“你真的一入夜便与二师姐缠绵吗?”   身下巨大的机械仙鹤差点在空中倒栽,游扶泠错愕地看向丁衔笛。   丁衔笛:“就那一次。”   她暗示游扶泠,可惜道侣没意会,“才一次?”   卢追云吃吃地笑:“那你们可以好好回忆。”   裴飞冰速度很快,把人送入练翅阁便带着道侣离开了。   天都灯火不歇,阁主的寝居还是西式风格,分不清古代和现代。   许娘脸,身形也略显干瘪的游扶泠一步步走向丁衔笛。   昏睡的矿石黑球蹦蹦跶跶,很高兴她神魂苏醒,喊她的名字。   很快被游扶泠赶跑了。   丁衔笛退到了软榻旁,抬眼看着游扶泠,“回来了,你不高兴吗?”   身边就是她们转换世界的容器,像是穿梭宇宙。   “高兴。”   鲟师还是有两把刷子的,两个世界的时间都算好了。   她们回去也不会一过去好几年,不过是打个盹而已。   区别于游扶泠的植物躯体,丁衔笛还是阁主的重装身体。   摘掉皮质手套手指可以极限掰扯,齿轮咔哒。   游扶泠说:“试试。”   丁衔笛假装不懂:“什么试试?”   游扶泠:“有震动模式吗?”   丁衔笛深吸一口气:“你别告诉以后你想来这边就是逃避工作放纵的啊。”   游扶泠:“为什么不可以?”   “是你说我是自由的,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现在我想试试机械款的丁款款。”   “翟大小姐会满足为娘的吧。”   丁衔笛别过脸,似屈辱又兴奋,心想:她变了。   唯一没变的还是狡猾得不想做1. 第164章   缅州小聚后,丁衔笛与游扶泠在琉光逗留了几日。   炼天宗与陨月宗照常运转,季町做宗主忙得焦头烂额。   游扶泠打了腹稿的安慰毫无用处,反被丁衔笛录下了彻夜写草稿的焦灼状态。   两个人在练翅阁顶层打到半夜,吵醒了矿石黑球,这些小玩意纷纷下去,差点吓坏深夜游荡的修士。   “这些东西到底有什么用?”游扶泠蹙眉,满书案的纸张飞扬,不满地看向坐在一旁研究矿液新酒的女人。   “没什么用,主打一个陪伴。”   陈美沁爱看电影,涉猎广泛,机器人题材也不少。   游扶泠对小时候看的机器人女友印象深刻,那是她第一次恐惧衰老。   没想到自己长大后还能拥有一位。   翟索的脸成熟大气,明明都是丁衔笛,皮囊还能一分再分。   她看了眼红月下的天都,照洲神鼎散发着微弱的光。   隐天司的楼宇灯火昼夜不歇,青川调自从上任,天天加班,连机械雪貂都想跑了。   门主游历九州,不堪重负的副门主甚至找到了除州求见桑婵。   好说歹说,桑婵终于承诺会把宣伽蓝送回隐天司任职。   宣伽蓝写了一辈子的小说,就算疗养也不想困在办公室。   目前正在和桑婵吵架,说她这么闲,在除州等公玉禄醒来也是等,不如来隐天司处理公务,t指不定还能再成堆的文书中找到唤醒眷族的方法。   游扶泠书案上的符箓闪烁,梅池又来找她了。   她把符箓丢给丁衔笛,“你小师妹问你可不可以带她走。”   梅池喝多了昏睡几日,醒后又来找丁衔笛。   许是宣伽蓝给她描绘过那个世界,也可能是黄油饼干滋味不错,梅池渴望许久,每天询问。   “目前没这个技术。”   丁衔笛唉了一声,“我倒是想,哪有这么容易的。”   她神骨都没了,最大的外挂也葬送于所有人的存活。   这种跨越时空的阵法,光她把神魂和矿石送出去都失败无数次。   还好桑婵木讷也算脾气好,还好鲟师就喜欢研究这些。   无数的锲而不舍,才得到一点可能。   “你不完全拒绝就证明还有希望。”   游扶泠没有继续给季町写信,她撑着脸看丁衔笛,眉眼带着全然的信任,“我没说错吧?”   丁衔笛收回目光,低头捣鼓自己换上的新机械手。   练翅阁纳入了更多的机械师,不少也有修道的经验。   如今矿气、灵气结合的开发方式成为潮流,她的新手是鲟师研发的最新款,道纹结合练翅阁的蝶纹,黑夜里散发着幽光。   就是那种时候……   有点不好意思。   “你就是吃定了我会为你赴汤蹈火。”   丁衔笛跳下窗台,走到游扶泠身旁,“明知道我无法做保证还和梅池说可以。”   游扶泠是藕做的人,身上自带一股清气。   丁衔笛怀疑鲟师看了不少神话故事,不然怎么偏偏选了藕。   许娘的脸一时半会也长不大,游扶泠却很享受这种比丁衔笛小的感觉,更肆无忌惮索取。   “我们要是结婚,你能邀请好多朋友,我没有的话……”   游扶泠偏头,目光落在季町前阵子回的信。   初入这个世界第一次对她好的人态度依然不变。   哪怕师尊真实身份是万年前的大人物,季町依然没把游扶泠当成任务,关心她如今的身体健康。   “多尴尬。”   丁衔笛坐到她身边翻看季町的信笺,练翅阁的信箱也是爆满的。   有些是机械仙鹤送的。   解冻的妖族仍然有一部分用矿石维持生命。   就算如同卢追云那般引魂入新的鸟蛋重新长成,这群老油子也不愿意,不是在道院混吃等死,就是到处乱飞,胡乱松信。   族长对这群当年的功臣很纵容,不怎么在意投诉。   裴飞冰依然担任道院的执法仙鹤,重启的天极令中时常有人发送仙鹤大师姐与她道侣浓情蜜意的背影。   “这些都看完了?”   丁衔笛和游扶泠一次在这个世界呆上半年,时间过得很快。   “还有道院聘你任座师的公函,我现在的身体还要重新修炼,不去了。”   道院重开,天南地北的修士前来,院方也增设了不少新系。   练翅阁是首选邀约,丁衔笛选择婉拒,“都说了不想上班。”   她坐不了一会,又躺到了一旁的转椅,“回去之后我还是继续上学吧。”   “那不然呢?”游扶泠终于能在道院的信笺上打叉,语调轻松许多。   “公司交给你也好,我只要负责上学放学写写作业就好了。”   “女朋友是学姐也是豪门大总裁,亲妈也是……”   她的机械手随着掰手指咔哒作响,游扶泠侧身,喂了一声,“你是不是忘了最重要的事?”   “还有什么事?”   丁衔笛睁开眼,“能解决的不是都解决了吗?”   “把梅池她们捎过来没这么快,你在床上压榨我就算了,这方面再压榨我,我也太可怜了。”   游扶泠怀疑她装傻,“你之前保证过的。”   丁衔笛:“什么?”   眼看她要生气,丁衔笛长腿一勾,把作势要走的人勾了回来,两个人的分量压得躺椅摇摇晃晃,长发也纠缠在一块。   丁衔笛捧起游扶泠的脸,彼此双目对视,她的笑意不用遮掩,“谈恋爱又不是写报告,你列出一长条就谈了是吗?”   游扶泠没有任何经验。   她们在这个世界的感情开局就是捆绑结婚,别人恋爱需要犹豫缓冲的接吻和办事在她们这儿都开了倍速。   回去之后,陈美沁问了很多问题,游扶泠都不知道怎么回答。   网恋是假的。   早恋也是假的。   “那你列。”   游扶泠深深地望着丁衔笛,想起当年在梧州宅院中和这张脸的日日夜夜,忽然冒出一句:“你什么时候能长成这样呢?”   矿灯熄灭了。   外面飞舟的轰鸣远去。   帘子自动拉上,游扶泠本能想要逃,丁衔笛攥着她不放,声音散漫:“阿扇果然不满意我那张脸。”   “雀斑脸你说是臭麻子。”   “变成正常的样子你说不过如此。”   “为什么这张脸深得你心呢?”   游扶泠的口味早就暴露了,她喜欢不寻常的关系,也想要安稳和不被分离。   野兽就是这样的,巢穴、食物、温度是最重要的条件。   公主府不安定,她不喜欢。   做师尊太寂寞,她也不喜欢。   丁衔笛别过脸,幽幽冒出一句:“你要是能选,留在这个世界,不要那个我是吧?”   她很少这么深沉地说话,游扶泠辨认丁衔笛的表情半晌,似乎在确认对方是否认真的。   发现丁衔笛一直回避,这才慌了,“当然不是!”   身下的人泫泪欲泣,蓦然起身,游扶泠攥住袖子,把人扯回来才看到丁衔笛毫无泪痕的一张脸,带着得逞的笑。   又被骗了。   深夜的练翅阁顶层,巴蛇和这群会说话的矿石住在一起。   黑球:“好吵啊,她们在做什么?”   巴蛇:“那档子事呗。”   黑球:“可是我听到桌案碎的声音了,好像笔架也翻了。”   巴蛇:“我们蛇**都是这么翻江倒海的。”   黑球:“款款在求饶。”   巴蛇迟疑了半晌,“我们金玉太厉害了。”   ……   陈美沁一直把游扶泠说的要和丁衔笛结婚的话放在心上。   丁衔笛醒来都快一年了。   重新考上大学,两个人每天出双入对的,也住在一起,没人提起这事。   她问丁获有没有听孩子说起。   丁获摇头。   丁衔笛重新上学后每天忙得不亦乐乎,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比游扶泠小了一级,在家也要喊她学姐。   在学校什么样家长不知道,鉴于现在丁家都是游扶泠管理,丁获知道的会比陈美沁多一些。   她太清楚丁衔笛性格的顽劣了。   不结婚搞不好是丁衔笛要求的。   丁衔笛周五下午就没课了,她开车上下学,丁获前脚刚到家,就听到了汽车开回来的声音。   今天游扶泠陪陈美沁去祖宅了,不在这个城市,要去两天。   姥姥和姥爷出门旅游,家里就丁获和丁衔笛在。   吃饭的时候丁获问丁衔笛:“你什么时候求婚?”   丁衔笛一口汤差点喷出来,游扶泠昨晚出发的,丁衔笛的手机消息就没有停下来过,每隔一小时汇报一次。   “我和她才多大,不着急。”   丁获确认是自己女儿的原因,放下筷子,“是不着急还是没想过?”   “想过啊,”丁衔笛头发到肩,不像游扶泠十年如一日留着长发,又是一年秋天,她穿着简单的外套,一双眼睛神采飞扬,“都说了不着急。”   “阿扇也不着急?”   “她也不着急。”   丁获不说话了。   丁衔笛的手机消息频频,她拍了一张丁获的照片给游扶泠。   “真不着急,我俩结很多次了。”   “阴间的阳间的一样没少。”   这话说得很像有病,丁获梦见过,倒也不会把丁衔笛扭送精神病院。   她见过医生宣判的死亡,也看丁衔笛一年来恢复如初。   有些不是用奇迹可以解释的。   她没有多问,“至少和你美沁阿姨说一声,她担心你们感情不好。”   丁衔笛笑了:“我和阿扇?放心吧,现在家产和老妈都共享了,上哪找比我们更般配的。”   “不着急是因为她没朋友。”   这倒是真的。   丁获与游扶泠接触到现在,发现这孩子哪哪都好,除却商业社交,她没有任何私交。   陈美沁最震惊的是游扶泠与丁衔笛的关系,后来自我说服。   说也是,从小比到大,没有比她俩更熟的了。   丁获:“朋友还要现找?”   丁衔笛也不瞒她,“就是那边的朋友啊,在想办法把人接过来,回头您帮我忽悠忽悠姥姥。”   似乎想到梅池的饭量,丁衔笛啧了一声,“还是选自助餐吧,有个特别能吃的妹妹。”   家长知道女儿们有奇遇,没有过问。   就像知道小朋友有上锁的日记本,好奇但不会打开。   这次是丁衔笛自己说的。   丁获问:“安t全吗?”   以为亲妈会问多少人的丁衔笛失笑,“安全,来到我们这没有任何超能力了。”   “她们都是很好的人。”   丁获又问:“都和你差不多大吗?”   妈妈知道女儿有没有真心朋友,丁衔笛表面热忱,要走进她的内心太难了。   姥姥从小说这孩子狡猾,没人能占到她便宜,干什么都追求滴水不漏。   丁获以前还遗憾丁衔笛或许要这么一直孤单下去,没想到滴水不漏的人大漏特漏,和游扶泠相处就是个漏勺。   不用问为什么,看眼神就知道她们的感情比大人想象的坚定。   陈美沁的担心基于成年人的考量。   她也很喜欢丁家,也喜欢丁获,喜欢花园里夜聊的美好氛围。   “也有比我大的……”   丁衔笛也不好说,如果按照起点算,游扶泠骂她上古老登不为过。   但她的身份认知一直在这里,那桑婵、余不焕和宣伽蓝都算大前辈。   季町还是师姐,倦元嘉、明菁是她们的同学,梅池是妹妹,练何夕是学姐也是妹妻?   她不知道自己目光温柔,比从前更有人情味。   改变的并不止游扶泠,还有她。   丁衔笛难得和丁获聊一晚上,回神手机全是游扶泠的消息。   就算成为豪门大老板,还是免不了回老家祭祖,住在陈美沁老家的宾馆。   大小姐抱怨生锈的扶手,抱怨最好的房间依然破旧的设施。   消息不断,丁衔笛晚回一会,猜忌已经滚到她今晚和陌生女人纠缠不休了。   “什么陌生女人,那是咱妈!你这人就喜欢乱说话。”   丁衔笛捧着手机,视频那头的游扶泠也是一样的姿势,发箍把刘海箍到脑后,她额头饱满,一双眼在住所的老台灯下显得幽深。   “喜欢乱说话的是你。”   “当初就是你说我是你道侣。”   “好吧,这我承认。”   丁衔笛趴在阳台,家里就她和丁获在,太安静了,她问:“明天什么时候回来?我来接你。”   明天是周末,大学生没有课,年纪轻轻的豪门老板也应该双休。   就算有工作,也有家长顶着。   丁获加班的话,陈美沁会去公司陪她。   “十点的飞机。”   “想去哪里玩?”   “不知道。”   “那想吃什么?”   “没有胃口。”   “那你想干什么?”   “不知道。”   丁衔笛终于忍不了了,“你就不能说点想的吗?”   那边的人说:“想你。”   丁衔笛:……   我的心跳不能加快,快了又要维修。   都怪游扶泠。 第165章   接到游扶泠的时候,丁衔笛没有看到陈美沁,问:“阿姨呢?”   “她说有朋友来接,晚上要和同事去吃饭。”   “我还以为我妈来接她了。”   丁衔笛的新车在学校就很晃眼,她们两家的变故就算不是本地人也知道,都是网上的谈资。   游扶泠至今还保持不好接近人设的原因也有她传闻中的不留情面。   “你妈妈中午还要开会,没有空的。”   游扶泠坐在副驾,看丁衔笛穿得随便,有些失望,问:“我们去哪里?直接回家吗?”   “出去玩啊。”   丁衔笛复健大成功,很多时候游扶泠都差点忘了她的心是有保质期的。   穿越这种事,一来二去也熟练了。   她甚至真的陪丁衔笛去天极道院授课,不过是客座讲师,在静水厅上一节课的那种。   至于薪资,天极道院认为练翅阁阁主并不在意这些身外之物,是零。   游扶泠还不高兴,丁衔笛笑着说你可能有你名字挂零的原因。   两个人差点在静水厅打起来。   练翅阁阁主是召神大战中死去的丁衔笛至今未能得到证实。   天极道院的弟子早就换了一批。   不分大宗小派,统一年龄和修为入学,倒是越发趋近传统修真学院了。   梅池每次见丁衔笛都要问一句什么时候走,看莲藕做的游扶泠长得比她很嫩神色古怪,问你们在那个世界也长这样吗?   饵人问题很多,偶尔从西海前来陪她授课的练何夕会去丹修系。   她到底是丹修出身,精通药学,不过一身绝技无法在饵人身上施展,比起藏骨塔主司,更适合在天极道院待着。   第二个百年,藏骨塔主司的职位移交给新人,练何夕真去了道院。   世界安稳,倦家成了第一修真世家,主君却喜欢陪道侣重振家族,族老总要去明家逮她。   明瑕成婚的消息还是梅池告诉丁衔笛的。   说小瑕三百岁高龄坠入爱河,还很快有了孩子,真羡慕她没有做寡妇的经历。   练何夕手很快,及时制止了梅池的乱语。   饵人族群以梅池为首逐渐壮大,也有小饵人跟着她。   白鲨却只剩下练何夕这么一条,还是机械的。   海域失去了霸主,新的鱼群在深海修炼,梅池没说明白,很遗憾喜欢的人没有家人。   铺垫半天,就是想问练翅阁能不能做一个她和练何夕的小孩。   丁衔笛没有正面回答,移交给了晋升副阁主的鲟师。   算算日子,下周就是她们穿回去的时间了。   坐在车上的游扶泠提起这件事,问:“不会我们睁开眼,梅池和祖师姐都有孩子了吧?”   机场本就在郊外,车没有往城内开,反而开往游扶泠不熟悉的方向。   游扶泠问:“这是去乡下玩吗?”   似乎忆起了不太美好的会议,游扶泠沉下脸,“我不要去农家乐。”   上个月丁家集体出游,游扶泠以为自己融入这个家几年,没想到还是不太了解。   在外那么体面,居然还有漫山遍野追野鸡的活动。   丁姥姥岁数比宣伽蓝还大,跑得比游扶泠这个健全人还快,抓鸡捞鹅还能偷鸵鸟蛋。   就算这个农家乐也是熟人开的,游扶泠依然难忘自己身上沾的鸡屎。   洁癖只有在生死之际才顾不上发作。   她不提还好,提了丁衔笛就笑,“没让你抓鸡。”   游扶泠:“那去干什么?”   城郊有马场,也有赛车道,不少公子哥和大小姐周末也会约在郊区玩,只要不是农家乐,游扶泠都能接受。   丁衔笛:“去当年宣老师穿回来的地方。”   入秋的天气,车道边的枫叶都红了。   当年宣伽蓝穿回来落在城郊的深山山谷,开车也要好长时间。   游扶泠在飞机上没睡着,路上睡睡醒醒,看丁衔笛姿势不变,问:“你说我要不要考个驾照?”   她们早就成年,游扶泠大学都到了实习的学期,几乎没什么课。   “你不是说不要吗?”   “要我做你一辈子的司机?”   这辆车是游扶泠第一个项目赚到的钱买的。   她兑现了在那个世界对丁衔笛的承诺,是丁衔笛要的抢眼的、昂贵的车。   丁衔笛偶尔还怀疑游扶泠是故意的,这样自己不去上课,她也一清二楚。   “你愿意吗?”   “这四个字留着以后问吧。”   丁衔笛看了一眼游扶泠,“不是说老家宾馆不好睡,你再睡会,醒了你就知道了。”   “我们不用回去了?”游扶泠问。   “不知道啊。”   “黄昏就有答案了。”   车开了几个小时,丁获安排的车早就开到了现场。   那片荒原如今是丁家买下的地皮,本来是要开发做景点的,性价比又不高,一直搁置着。   今天的黄昏特别红,像是火烧一般。   丁衔笛金色的跑车划过这道火红的残阳,黄昏夜晚交替的时刻,月亮率先爬了上来。   天际出现了一条明显的分割线,像是什么刀刃劈开了时空,有什么一闪而逝,宛如流星。   丁衔笛到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山林点着灯,专业的人员从岩石开裂的深渊下把人带了上来。   游扶泠睡得昏昏沉沉,以为自己穿回去了。   不然怎么听到了梅池的声音?   倦元嘉是不是吃错药了,这么兴奋?   “她们……就祖师姐不能过吧,倦元嘉你这些年接触过练翅阁的改造吗?”   “这个……”   “明菁,你说。”   “不要说!反正没装东西!”   “游扶泠呢?”   “二师姐你还是麻子脸好看,现在有点太……”   “太什么?”   “呀!巴蛇怎么也跟来了!”   “我的灵力一点都没了……明菁,在下如今手无缚鸡之力……”   “你带大蒜来做什么?”   “是我带的,我怕这里没有大蒜,二师姐,这是哪儿啊,比道院的剑冢还黑。”   ……   游扶泠推开车门,那一群人穿着古装的人与丁衔笛t站在一块说话,很是热闹。   “那是游扶泠吗?”   “那么长的头发,肯定是。”   “这些都是车吗?不能飞?也不像马车。”   丁衔笛朝游扶泠勾手,似乎觉得她走太慢,又走了过去,把人带了过来。   一群人穿得不伦不类也算养眼,就算是在街上,恐怕也以为是什么古风约拍。   没人知道混进来真穿越的,也没人知道有人曾经穿越过。   游扶泠问:“你们怎么忽然就来了?”   “鲟师天天研究,她说先送进来一只老鼠,成功了。”   梅池看着游扶泠,确认对方的脸色没有以前病弱,“看来你在这里是正常的。”   游扶泠:“我以前不太正常?”   梅池耸肩:“我可没这么说。”   “走吧,别在这儿喂虫子了。”   丁衔笛把人送上车,也不想自己继续开,把游扶泠也推了上去,“叫人把我车开回去。”   “她们最多待一星期,”练何夕带来一块矿液装置,上面是鲟师做的倒计时,“阿扇,要不要闪婚?”   丁衔笛再次兑现了她的承诺。   游扶泠坐在后排,前面的几个古代修真人士嫌弃这种马车太慢,抱怨连连。   等车开到城内,也没有多大震动。   天都的繁华远超现代,都有些分不清谁古谁今了。   游扶泠的回答是点头。   *   陈美沁和同事关系不错,她在教授里算年轻的,孩子也很小,以前听听同事聊孩子的感情和婚姻问题总不接话。   游扶泠和丁衔笛的关系因为就读大学板上钉钉。   虽然她们念的学校和陈美沁任职的大学不是一所,离得也不远。   群里偶尔能看到其他学校老师分享的照片和信息。   丁衔笛入学就是那年高考的高分,这还是她昏迷两年后重拾学业考出来的。   巧的是游扶泠是她前一届。   当年贵族高中的两个人再次对上,不再是宿敌和对手,成了一对,换谁都要聊上几句。   一个老师忽然问:“美沁,王老师的女儿去国外结婚了,你女儿有没有考虑过呀。”   游扶泠十九岁就说要和丁衔笛结婚了。   过去三年,没有动静,目前看感情是稳定的。   她呃了一声,“应该……”   手机响了,来自游扶泠。   都到了晚饭时间,陈美沁有点想走,丁获晚上似乎还有应酬,她们说好顺路来接她回家的。   “阿扇,怎么了?”   陈美沁想:和款款约会的话,应该不会这个时间给我打电话吧。   “妈妈,我要结婚了。”   这句话炸在陈美沁耳边,她猛地站起,“什么时候?”   闪婚不需要什么程序,国内目前只能登记,不具备效力。   对结了很多次的游扶泠和丁衔笛来说,她们不畏惧法律关系的认可。   天道都无法分离她们,这不算什么。   但怎么还是闪婚啊。   游扶泠拍了拍丁衔笛的大腿,对方正在介绍这边通讯工具的便捷。   “哪天结?”   丁衔笛看了眼时间,她们这里没有卦修,算不出哪天好坏。   她一个连神都不做的,也不用在意这些,“七天内。”   游扶泠:“那就三个工作日后。”   陈美沁听到那边不止熟悉的声音,似乎还有几个年轻人,以为丁衔笛带游扶泠出去玩游戏了。   “你们是在玩真心话大冒险吗?”   游扶泠:“不是。”   她也会觉得妈妈可爱,“我是认真的。”   “妈妈,我们的朋友过来了。”   就算女儿有了伴侣,丁获也不可能年纪轻轻就退休。   她嘴上不说,也心疼丁衔笛经历的事,有些应酬也不会让大学生参与。   酒局中途,她接到了陈美沁的电话,来不及打招呼,听见对方近乎破音——   “小获姐!!款款和阿扇的朋友来了!她们说三个工作日后就要结婚!”   “怎么办啊!我要做些什么!我我……”   她语无伦次,丁获倒是没有很惊讶。   昨晚丁衔笛就打过补丁,还问她要了安保的联系方式,说成功率不高。   她做了一半的准备。   她的女儿难道是神仙吗?   怎么做到穿越像开门这么容易的?还是时间流速不一样?   丁获不太思考这些,她安抚陈美沁:“不用紧张,可以一切从简。”   不料陈美沁更激动了:“小获姐!你早知道了不告诉我!我……我什么都没有买!也不知道款款喜欢什么样的礼物……我存款……”   都是一样的岁数,陈美沁还保持少女时期的一惊一乍。   婚姻失败和工作失意不会磋磨她的灵动,随着游扶泠越来越好,她也重新绽放。   丁家人喜欢美好的人事物。   认定就会不惜一切代价地付出。   每一代如此。   丁获以为自己得过且过,丁衔笛最初以为自己不需要。   都得到了。   有些感情在计划之外,在谋算的角落。   奋不顾身才是最盛大的告白。   况且丁衔笛不怕粉身碎骨,她可以把骨头分给喜欢的人。   无论哪个世界,都不会分别。   “不用准备礼物,她已经得到了。” 第166章   游扶泠每一次结婚都在意料之外,在她慌乱得不知道如何回答陈美沁一切问题的时候,丁衔笛给她发了一个电子版的方案。   之前还嘲笑游扶泠恋爱要列表格,她结婚写的策划才是天衣无缝!   车开往丁氏集团旗下的商场,一车的人在车内聊天,梅池开了冰箱又关上,问:“二师姐,里面的东西我都能喝吗?”   她嫌弃这马车速度太慢,又喜欢里面吃喝的玩意,还找到了当年捡到宣伽蓝的时候吃到的黄油饼干!   这车是丁获的商务车,酒水自然非常成人。   丁衔笛有些迟疑:“你不要喝醉了。”   梅池:“我现在酒量很好的。”   “是吧,阿祖。”   练何夕不再是藏骨塔主司的装束,天极道院丹修系的座师道袍天水碧色,衬得她面容清雅,忽略猩红的眼眸,还是挺有几分从前文弱丹修的气质。   “你七日前喝喜酒便喝得烂醉,打飞了好几只机械仙鹤。”   练何夕揉了揉眉心,拿走梅池手上的酒,问丁衔笛:“有别的么?”   “那到了再喝。”丁衔笛笑着说。   倦元嘉与明菁坐在一起,二人还在玩丁衔笛递给她们的平板。   明菁扫过捧着手机默不作声的游扶泠,在梅池大声和练何夕辩论喝醉与否的背景音中,小声问丁衔笛:“她怎么了?”   “好似生气了?”   丁衔笛:“你们来都来了,还有时间限制,我们想趁这个机会举行婚礼。”   她毫无新娘子的羞涩,说成婚就像吃一顿便饭轻松。   在场都是一对对的,明菁与倦元嘉也是成过婚的,看丁衔笛毫无波澜的脸,正要说话,一旁的倦元嘉道:“你忘了她们成婚多少次了?”   “真羡慕。”   一代修真世家主君看向丁衔笛:“你们是为了我们在场才要举行仪式?”   丁衔笛的文档连方案修改的时间都有记录。   最早可以追溯到她刚醒来那个月。   等于这人回来后就有筹备这件事。   与其是赶鸭子上架的生气,游扶泠更多的是无措。   丁衔笛简直太犯规了!   每次都趁着她不注意来上一枪,还明里暗里嘲笑她恋爱遵循公式,自己倒是试图一步到位。   老奸巨猾。   丁衔笛:“那当然了,这种时候你们在场不是更好?”   明菁:“那你们为何不在那边举行?练翅阁阁主的婚礼,九州各方人马都会前来祝贺,更为盛大。”   “在那边成亲太多回了,我也想办个清静一些的。   丁衔笛知道游扶泠喜欢安静,结婚是热闹的事,这个人喜欢站在热闹之外感受。   以她们家的地位,丁衔笛结婚必然是轰动全城的规格,哪怕结婚对象也是女孩,丁获也要宴请无数人。   这场婚礼不会有外人,只有家人和朋友。   倦元嘉:“我也想再办一……唔。”   她被明菁手肘砸了一拳,来到这里大家都修为尽失,平等地靠体力。   梅池顿时变得神通广大。   朋友们都来了,丁衔笛像个尽职的地陪,什么都包办。   她们吃饭的时候,游扶泠把丁衔笛拉到了餐厅包厢的落地窗前。   秋风四起,窗外是这个世界的灯火。   “其实也差不了多少了,就t差了飞舟。”   游扶泠脑子里还是丁衔笛的结婚策划,就这么点功夫,丁获已经拉了群。   丁衔笛在外旅游的姥姥和姥爷会提前两天回来。   不需要请柬,婚礼场景布置中,不需要游扶泠操心别的。   “为什么不早说她们会来?”游扶泠问。   丁衔笛往她嘴里塞了一块糖,刚才进商场梅池就走不动道,拿了不少。   今晚的商场只为她们服务,饵人什么都吃,烤乳猪都安排上了。   几个人还在聊天,偶尔看几眼她们。   丁衔笛看游扶泠鼓着脸,微微凑近。   这张区别于许娘青涩的脸已经成熟很多,并不理会丁衔笛的示好,也不像生气,就是不爽和紧张。   丁衔笛握住游扶泠揪着外套衣角的手,“我也没想到鲟师真的成功了。”   “不是你之前说的,希望结婚的时候朋友们都在。”   住在一起这些年,陈美沁和丁衔笛也单独出门逛过。   丁衔笛专心享受大学生活,很少插手家业。   很多个深夜游扶泠对着电脑看资料,丁衔笛坐在一边陪着她,等游扶泠烦了凑过去说我看看。   很多时候,游扶泠看丁衔笛,都像在看一缕风。   不知何处来,也不知去往何处。   偏偏驻足在她身侧,化为可以缠绕的织物。   不密不透风,是曾经心衰者最适应的节奏。   游扶泠想要的,丁衔笛都会为她实现。   那丁衔笛呢。   “那你呢?有什么希望吗?”   她们靠得很近,换了一身装束的老朋友看着外边的两个人。   明菁的长发扎在脑后。   她自己选的衣服宽松舒适,灰色的毛衣上有一片羽毛,“之前听说她们自幼相识,我以为是宗门婚约,结果是真的。”   她端走倦元嘉续了好几杯的碎碎冰,“你不能再吃了。”   “为什么,很好吃。”   倦元嘉叼着勺子。   明菁:“太冰。”   “族内的医修说你时常饮冰,才频频头疼。”   倦元嘉:“医修懂个屁,祖师姐是丹修,给我看了说没问题。”   她看这个世界的人卷发很多,刚才也去烫了一个,比丹修丹炉爆炸的效果强多了,“游扶泠的脾气是真古怪,认识这么多年,我还是看不透她。”   练何夕默默吃桌上的鱼,酸得皱眉又想继续试试这怪异的甜醋味。   梅池面前堆了如山的盘子,餐厅的服务生从没见过这么能吃的,有些无措。   但人是大小姐带来的,又不少说什么,默默补盘。   “游……游扶泠就是……嗯……”   梅池耳听八方,看二师姐调情下饭,“小心眼,别扭怪,难搞,喜欢折磨人。”   倦元嘉玩着可以上网的平板,上面关于游扶泠的报道都被她看了个遍。   如出一辙的狠人。   她笑着说:“你二师姐心甘情愿。”   梅池:“算了,木已成舟,看她俩……”   她有点噎住了,练何夕给她倒了一杯果汁,“是熟透了的米饭。”   饵人在那个世界已经成为大前辈,但在丁衔笛面前永远是小饵人。   她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我们参加婚礼,不是要送东西吗?”   “可是我的储物灵珠打不开了,你们呢?”   满桌沉默。   一行人这才意识到大家都是空手来的。   梅池:“二师姐说四日后成亲,我没钱买……”   倦元嘉:“你二师姐不会计较的。”   梅池:“我不!我要自己赚!”   她都这么说了,其他几个没钱的人也要脸。   都能算一代宗师级人物,来到新世界居然一筹莫展。   等游扶泠和丁衔笛回来,气氛恢复如初。   丁衔笛:“你们晚上住在我家里如何?”   “还是住在这栋楼?或者对面那栋楼。”   看她的安排就能得出此人祖产丰厚的结论,倦元嘉也明白为何当初道院的乞丐虽然穷酸却不卑微了。   “住在你家。”   梅池好奇地问:“你们现在单独住在一起?”   游扶泠摇头:“和家人住。”   餐灯光芒柔和,游扶泠稠黑的长发簪在脑后,簪子是丁衔笛送她的,很衬她的气质。   梅池:“和二师姐的娘亲?”   游扶泠颔首:“怎么了?”   梅池眉头蹙起,“你们关系好吗?”   游扶泠莞尔一笑:“很好,她的家产都是我的。”   梅池:“什么?”   一年四季都爱穿素色长裙的女孩心情很好,示意丁衔笛回话。   丁衔笛点头。   梅池:“她果然是坏女人!还吞你财产!”   她和游扶泠的关系依然微妙,忘了自己力气极大,拍桌震裂了大理石桌面。   游扶泠看了过去。   “二师姐!你看她瞪我!”   “梅池,别惹事。”   “打一架吧,游扶泠不是身体很好吗?”   “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这块板上写了,游家继承人身体恢复,医学奇迹。”   “打就打!坏女人就是要……”   “粗俗。”   “二师姐,她骂我。”   “哈哈哈哈你就是粗俗啊,挺可爱的,是吧祖师姐。”   丁获收到了餐厅经理应她要求拍的视频。   陈美沁和她连夜选了结婚场地,两个人在车上反复看了视频半晌。   陈美沁:“这是我见过表情最多的阿扇了。”   丁获:“这个小姑娘力气也太大了,你看你看,筷子掰断了。”   陈美沁:“不是说那边是修仙的吗?能把人打成星星。”   丁获:“都长得挺标致的。”   陈美沁:“这个是明菁吧,女主角,我看过她的插画。”   ……   把一行人带回家安顿好已经凌晨了。   游扶泠幻想的约会泡汤,她还完衣服走进淋浴间,丁衔笛正在泡澡,偏头看她:“累吗?”   游扶泠却伸出手,丁衔笛以为梅池和她掰手腕弄伤她了,看了半天。   “看手指。”   “手指怎……”   丁衔笛一顿,忽然挤眉弄眼,“这么着急?”   “什么时候卸的?”   今晚实在太热闹了,流程和所有女大学生一样。   吃饭、逛商场、继续吃、唱歌、压马路。   游扶泠很满意。   虽然这不算约会,算集会。   “梅池想要做的时候顺便让店员卸的。”   游扶泠看了看自己的手,勾住丁衔笛的手指,“满足你那无聊的希望。”   她以为丁衔笛会说宏大一些,没想到她只要那方面的。   “另一个条件我实现不了。”   热气氤氲了游扶泠天生雪白的肌肤,浴袍掉在地上,她的躯体是全然的人类,无法变成当年天河之上那位小神喜欢的模样。   “我也没有闪闪发光的鳞片了。”   丁衔笛:“这就是你穿这么闪亮又没什么布料的裙子的原因?”   浴缸里的人笑得颤抖,手指勾过游扶泠的吊带。   躯体敏感,一步一步落入圆形的双人浴缸。   丁衔笛的手握住她的脚踝,“你应该穿上蛇尾裙。”   “不过我老婆不穿也很漂亮。” 第167章   陈美沁没想过游扶泠会这么早结婚,这几天她全程紧张,丁获看了都有些好笑。   她比丁获小好几岁,校园恋爱毕业结婚,不像丁获还相亲数年才找了一个觉得可以做孩子爸爸的。   丁衔笛躺着的那段时间她没少忏悔,就算是商业联姻万事俱备也不靠谱。   她和陈美沁殊途同归,认识那么多年,还是因为孩子熟起来的。   “没多少人,不用准备什么。”   大概是在那边声势浩大的成亲和冥婚都体验过了,两个要结婚的人没有什么要求,丁获谈下来的也是最简单的庄园婚礼,地点就在自己家后院。   参加婚礼的人屈指可数,不过是让异世界来的孩子在场。   “但款款和阿扇的朋友们都在,我总要说点什么吧?”   明天就是正式的婚礼了,作为大学老师的陈美沁还没有写出她认为完美的结婚致辞,跑到丁获书房希望对方给点意见。   “又没有人给你打分,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丁获没有准备这些,她平时公事公办习惯了,女儿堪比紧急避险的临时婚礼不用像真正豪门联姻那样高规格,她也乐得轻松,一直在餐饮上下功夫。   “小获姐,你在敷衍我。”   陈美沁头发没有女儿那么长,染了红酒的颜色,梅池说她和逛街看到蓬蓬裙模特很像,饭桌上提起好几次。   相处的时间久了,丁获偶尔也能感受到游扶泠像妈妈的地方。   这对母女如出一辙的执着,非要一个回答。   如果没有等到,她可以一直等。   就像现在,丁获再不说话,陈美沁也可以这么看着她。   桌上的电脑都进入了睡眠模式,系统壁纸转得晃晃悠悠。t   丁获说:“没有。”   “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我们不用做标准的妈妈。”   她从小就不是标准的女儿,陈美沁可以从丁家人的相处看出来。   丁获爱好极限运动,如果不是为了家业,可能会做一个探险家。   她甚至还有这样的计划,等丁衔笛和游扶泠真的能独当一面,她让渡所有的权利和义务,一身轻地去完成年轻的梦想。   假设人可以活到八十岁,那不到五十岁的她们,也可以算年轻人。   家大业大容易令人筋疲力尽,陈美沁的前夫总是疲于应酬,早就失去了校园时期的秩序感和自制力。   很容易把职场上受的气对内发泄,发泄给家人。   陈美沁不想让游扶泠知道,总是遮掩,倒不是同事传的她觉得没面子。   有一个身体不健康的女儿,需要操心的多了,面子里子都不重要了。   陈美沁对外乐观,游扶泠几乎没有见过妈妈外显的难过。   只有那年生日,陈美沁的难过就是她的引线,她可以献祭自己,让妈妈幸福。   自己女儿是什么性格,容易发展成什么性格。   陈美沁太清楚了。   越是看游扶泠长大,她越是无能为力。   她无法打开游扶泠的内心,也无法窥视她真正的情绪,也清楚孩子模仿一些情绪维持她们关系的平衡。   那天眼睁睁看雪白的裙子染上鲜血,陈美沁浑身冰凉,又有种——   这一天终于来了。   的如释重负。   无数个游扶泠沉睡的夜晚,她忏悔到学生时代,到相遇之前。   唯独在拥有游扶泠这件事上,没有半分后悔。   她有很多话想说,却碍于长辈自尊的难以启齿。   书写在纸上,依然词不达意。   “我一开始就不是标准的妈妈。”   丁获的书房外边是前院,一群年轻人正在露天烧烤,很热闹。   陈美沁看了两眼坐在一旁依然不喜欢打闹的游扶泠。   似乎她的置身事外令人不爽,丁衔笛会趁她喝水调包她的餐盘。   那个叫倦元嘉的活泼孩子会换掉游扶泠的果酒,和丁衔笛对视,若无其事继续聊天。   游扶泠发现不对劲,精准地找到了丁衔笛。   好像是吵架,也有人劝架,最后吵成一团,不知道在笑什么。   “妈妈太难做了,要是时光倒流,我一辈子也不要做妈妈。”   名校老师也能赌气说出这种话,丁获笑了一声。   陈美沁酒红的中长发在光下像是丁衔笛书房油画里的神女,森林朦胧,神女的一捧长发浸润月光,温柔到不可方物。   “你笑什么?”   “难道只有我这样想吗?”   陈美沁写的婚礼致辞抬头都工工整整,用的还是学校的便笺,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在写公文。   丁获手指点了点键盘,屏幕恢复到工作状态,“我当然想过。”   “你知道我为什么结婚,从开始筹备婚礼的时候我就后悔。”   她的从前陈美沁也陆陆续续明白,A市人口很多,但不是大城市。   丁获比陈美沁年长,中学也都在一个学区,听对方的名字,也是结婚后。   她们比谁都清楚缘分的不可捉摸。   “款款出事那天,我看到那辆变形的车,”丁获也看向窗外,丁衔笛被游扶泠追着跑,两个看上去比狗都活泼,“看着她被担架抬起来。”   “脏兮兮的。”   “当时我想,要是我没生下她就好了,我对父母负责,也不一定对孩子百分百负责,要承担的太多了。”   她联姻的对象工作能力不如他,彼此也没什么感情,无所谓彼此有其他对象,只要维持明面上的关系就好。   依然是风险。   “我很庆幸款款不只是我的款款。”   楼下的丁衔笛似乎感受到了丁获的注视,笑着冲上面的落地窗挥手。   丁获耸肩,“我对她没什么好说的。”   她拿起陈美沁的便笺,上面涂涂改改,最多的是我的宝贝。   “阿扇比我家那个心软多了,你要小心写煽情,她哭得稀里哗啦。”   丁获想了想,“丁衔笛还会贱兮兮地取笑她。”   “和喜欢的人结婚是多幸福的事,应该笑着。”   “那我也不写了。”   陈美沁不想一个人矫情,“我和你一起做摄影师。”   丁获:“我没做过。”   陈美沁:“不用太专业。”   楼下对着一头烤全羊流哈喇子的是丁衔笛说的小师妹。   胃口一点也不小,喊丁获阿姨,喊陈美沁姐姐,丁衔笛没办法纠正,就让亲妈忍着。   丁家是独栋别墅,在半山腰,并不会影响什么邻居。   这几天丁衔笛带着大家吃吃喝喝,卡刷爆了好几张也无所谓,她的爆了继续用游扶泠的,偶尔遇上同学,看见她浩浩荡荡当着几个人,问是哪家小姐。   丁衔笛用国外回来的搪塞,几位异世界的一代宗师很快适应了这边的世界,遗憾鲟师开发的穿越通道只能传送人不能送物体。   买了东西也带不走,都改成吃吃喝喝。   梅池对蒜香蜗牛情有独钟,练何夕这个从前炼丹的,能面不改色剥皮蚯蚓却不想尝这东西,两个人还冷战了两天,目前还没能破冰。   梅池不接练何夕端过来的羊肉片,跟着倦元嘉走了。   丁衔笛看着桌上的露营凳,又看了看周围这些明晃晃的露营设备,问游扶泠:“你投资了运动装备还是有这个计划?”   游扶泠:“不能都有吗?”   丁衔笛点头,“行吧,哪天去?”   才问完,梅池就凑过来了,压塌了丁衔笛坐着的露营凳,两个人栽倒在草坪上,路过的倦元嘉习惯性地伸手想用灵力恢复,几秒之后意识到自己在这边灵力全无,露出尴尬的讪笑。   明菁看了一眼:“这么不结实?”   游扶泠哼了一声:“是梅池太结实了。”   梅池转头告状:“二师姐!你老婆骂我!”   游扶泠:“我这是夸你。”   她看出来祖师姐和梅池吵架了,“你改改你的脾气,只有祖师姐忍得了你。”   梅池:“她才忍不了我!她根本不爱我!”   来这边没几天,梅池成了丁衔笛姥姥的爱宠,每天陪着老太太看肥皂剧,悲情话语张口就来,似乎还没解气,“阿祖要是爱我的话怎么可能不吃蒜香蜗牛呢?”   “那么好吃!”   “西海……不!整个琉光都没有这么好吃的大蜗牛!”   丁衔笛:……   对不起我也接受不了。   倦元嘉和明菁咬耳朵:“那玩意你觉得好吃吗?”   明菁浅尝一口,她更喜欢吃驴肉火烧。   这个世界吃食也不少,倦元嘉一天能吃三个XL号的巧克力巴菲,明菁也在思考回去要怎么讨道侣欢心。   烤全羊都堵不住梅池的忧郁,东道主结婚前夜调解小师妹的感情纠纷到深夜,还赞助了好几套游扶泠没拆封的助兴玩具。   还好她们的婚礼没什么良辰吉日,也不用大早晨出妆,定的中午,丁衔笛睡到迟到,结婚对象不通知她,提前走红毯去了。   丁家的花园早就布置好了,宾客在传统席位上顶多一桌,分成了两三人的小圆桌。   丁衔笛老远看着怎么人多了。   走到欲盖弥彰的打卡点,发现签到板前站着的巨人有一张熟悉的脸。   穿着道袍的桑婵背着练翅阁新出品的灵宠出行包,正在丁衔笛姥姥的指挥下签字。   托这些年传统服饰日常化,丁衔笛的姥姥完全不觉得有问题,催促桑婵快点,“你这孩子长那么高壮,怎么比我这个老婆子还慢呢。”   “前边几个孩子都很快签完了。”   魔以前就愚钝,情窍全靠公玉禄苦心孤诣经营,实在分不清是童养媳还是媳养童。   “呀,款款!你结婚还迟到,快点!”   姥姥看见了丁衔笛,招手喊她,里面已经在放音乐了,是老太太喜欢的老歌,她一身旗袍就是为了上去跳迪斯科。   丁衔笛走到桑婵身边,发现她大概是不会用这里的笔,推了她一下,“不签也关系,师尊请。”   桑婵的黑白挑染在哪个世界都时髦,一张脸写满厌世,黑眼圈像自带的烟熏,她欲言又止半晌,最后当丁衔笛面把宠物包里的狐狸爪摁在草地上。   一个爪印摁在上面。   丁衔笛看了眼呼呼大睡的狐狸,问:“公玉禄又换新身体了?”   “之前的,不合适。”桑婵点头。   里面的小桌都坐满了,裴飞冰和卢追云坐在一起,仙鹤都变成了成对的鸳鸯。   鲟师和梅池挤在一起,巴蛇盘在边上的白色栏杆假装自己是毛绒挂件。   司寇荞也是灵宠的形态,也在沉眠。   一身练翅阁装束的鲟师一张娃娃脸,太像未成年了,陈美沁第一眼看以为t都是cosplay,问游扶泠:“阿扇你在那边穿成那样?”   游扶泠摇头,沉默地看和丁获握手后把丁获整无语了的练何夕。   大概丁阿姨也会疑惑为什么握个手像举重吧。   “怎么来的?”丁衔笛穿校服结婚,在场的异世界朋友完全看不懂。   鲟师:“桑前辈来练翅阁交这个季度的魔气,我问她有没有多的,她说有。”   “注入装置,我们就一起来了。”   难怪丁衔笛没看到季町,也没看到余不焕和宣伽蓝。   丁衔笛问:“你都来了,那要怎么回去?”   鲟师:“我的徒弟每日会检修设备,等魔气消耗完毕,或许我就回去了。”   游扶泠走过来,也很好奇,“怎么找到这里的?”   鲟师指了指被陈美沁捏着胳膊说很壮实的桑婵,“公玉禄指的,我们就来了。”   她说得语焉不详,丁衔笛还想问问,和桑婵一起坐主桌的姥姥催她们开始。   这场不太婚礼的婚礼在老年迪斯科,新人才上台。   梅池:“什么新人,分明是一对旧人。”   天气很好,陈美沁请来的厨师有丰富的自助餐经验,给梅池准备了正宗的勃艮第风味蜗牛,不是寻常摆盘的4-8个,而是一桶。   练何夕麻木地随着新人说话鼓掌,一边给梅池开蜗牛壳。   机械白鲨心想:想回去了,那个没有蜗牛的世界。   春光融融,台下坐的全是熟人,丁衔笛笑着看游扶泠沉默,也不接茬。   等游扶泠看过来,她才说:“都是熟人到底有什么好这样的。”   没有彩排的婚礼。   没有司仪,也没有喜娘。   结婚好像就那回事。   丁衔笛干脆举起酒杯:“谢谢大家来参加我和游扶泠的二十一岁生日。”   丁获服了:“什么和什么。”   陈美沁被逗笑了:“结婚就是高兴,无所谓什么理由。”   她也举杯。   来自异世界的魔物很局促,高脚杯里红酒喝完,丁姥姥又给她倒了白的。   倦元嘉知道桑婵是什么人,问明菁:“魔会喝醉吗?”   明菁:“我只知道这么多年了,还是只有一个变成人。”   “好奇怪,明明上古的时候,都是人啊。”   倦元嘉指了指干了半桶蜗牛的梅池:“那算半人。”   一对旧人的婚礼以隆重准备开场,潦草的不如喝酒结束。   天黑时刻,鲟师搀扶着踉跄的桑婵打算回丁家宅院,她们就这么消失在大家眼前。   很快练何夕也消失了,梅池喂了一声:“还差一……”   天也没说完,她也不见了。   倦元嘉唉了一声,“太短暂了,这位同学。”   她在这边长发波浪,比丁衔笛这个原住民还吃得开,如果不是不稳定,还想投资,不辜负商人本色。   明菁和她们挥手:“再见。”   晚霞烈烈,一如她们初见那天。   丁衔笛干脆坐在台阶上,“还好姥姥和姥爷先进去了。”   游扶泠看着天空:“这些人走得也太快了。”   丁衔笛理了理她的裙摆,“舍不得了?”   她似乎终于抓住了说这句话的机会,又重复好几句。   游扶泠的感伤顿时一扫而空。   她起身要走的时候裙摆被丁衔笛坐着,差点栽倒,始作俑者笑着牵住她的手,“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她眼底映着晚霞和游扶泠。   冷淡的人也有被点燃的时候,游扶泠捧起她的脸,略有遗憾地说:“那你还可以变成人首蛇身吗?”   丁衔笛酝酿的感性也无影无踪,她狠狠勾住游扶泠的腰,逼得对方不得塌下身体。   “很遗憾,该世界不支持此服务。” 第168章   “明瑕姑娘,您伤势未愈,不如再等等,主君会来看您的。”   在除州受了重伤的明瑕回到了棘州。   醒来听说母亲故去很是伤心,再听闻长姐执意要报杀母之仇,前往梧州公玉家的地盘,更是脸色惨白,抓着侍女要找倦元嘉。   “我去找倦姐姐,她……”   侍女也很为难,“明瑕姑娘,我们主君……”   倦元嘉在倦家风评不错,但她太年轻了,纵然掌握了矿气行,又搅乱了公玉家,还吸纳了明家,族老依然不放心她的个性。   过于感情用事。   即便成了大事,这在一群老东西眼里耽溺情爱恐遭反噬。   修真世家与修真界的风气不同,他们依然严苛固守陈旧的法则,成为主君就要有为宗族献出所有的觉悟。   倦元嘉不为宗族,为明菁把一身修为拱手相让,甚至开启了倦家封存的法阵,简直……   侍女是与倦元嘉一块长大的,模仿族老的姿态惟妙惟肖:“糊涂。”   “荒唐。”   “荒淫无度。”   “我看你就是个昏君,你有没有想过,若是明菁杀尽公玉凰回来,你的修为和你的灵气还有倦家独门秘法,岂不是坐拥倦家?”   明瑕听她转述急忙解释:“我姐姐不是这样的人。”   侍女:“族老们总是这般。”   倦家侍从按照衣袍颜色区分等级,黛紫色趋近于主君喜欢的颜色,这位女侍从地位颇高,冲明瑕笑了笑,“不过无须担心,这件事没几个人知道。”   明瑕问:“那梧州那边怎么样了?”   “我怕姐姐……”   还未说完,有人推门而入,“无须担心,你长姐给你们母亲报仇了。”   倦元嘉依然一袭华艳的锦袍,看不出修为耗尽的模样,笑着看着明瑕,“几日后你便能见到她了。”   明瑕急切地望着来人,“为何要几日,召神之战已经结束了么?”   “我听闻公玉家召神……”   倦元嘉把人带回了床榻,纱帐落下,她坐在榻边的矮凳,撑着脸笑说:“失败了。”   “丁衔笛可不是一般人,你不是见过她么?”   “若不是她前去除州,或许我再也见不到你和明菁了。”   倦元嘉在道院喜欢梳着高髻,在倦家反而没那么自由,总有人提醒她言行克己,连妆发都要说几句。   之前明瑕便听倦元嘉同姐姐抱怨,说不如你做主君,我做你的外室。   这样想穿什么穿什么,这群老东西最喜欢你这样听话的。   不论是外室,还是明菁听话,都令明瑕讶异。   那时母亲也在倦家,沉眠多年的女人不知道女儿长大,更不知晓长女成婚。   明瑕在融融的春光下陪母亲晒太阳,一墙之隔的窗花撒在地上,偶有落叶滚过。   明菁似是无奈,说你又不是梅池,应该知道什么是外室吧。   倦元嘉明知故问,我不知道。   明菁又道:“我看你不是夸我听话,是骂我无趣。”   明瑕当时想,这居然是我姐姐会说的话。   虽然……姐姐是挺无趣的。   毕竟从小要讨生活,明瑕玩乐的时光都比明菁长。   明菁还是明家最年幼的死士,早就学会控制喜怒哀乐了。   “我可没这么说。”   倦家的主君站没站相,坐也没正行。   明瑕不看也猜得到是倦元嘉倚着墙根,长姐站在一旁抱着手臂与她说话。   不知道墙那边是否是日光温暖。   不然姐姐的声音怎么藏不住笑。   “你心里是这么说的。”   “你怎么知道我心里怎么说的?”   倦元嘉啧了一声,“偷学我们家的法修符箓了?偷心符可不是道院的课程,游扶泠定然不会。”   明菁:“她也不需要。”   倦元嘉靠着墙,发上编着几缕昂贵紫色绸带,日光下暗纹绣着羽毛。   “也是,她满心满眼都是丁衔笛,我们这群蝼蚁的心声她才不屑听呢。”   “我也不需要。”明菁说。   在外和矿气行谈生意名声很差的主君抬眼。   区别于丁衔笛狭长得不似好人的长眼,倦元嘉眉目乍看英气,多看有几分温软,眼尾也不锐利,有些圆。   只是很少有人敢与她直勾勾对视。   这人的贵气浑然天成,身上不堆金,也可以从小玩意看出非富即贵。   “为什么?”   倦元嘉眸光流转,“我们又不是天阶道侣。”   明菁跳过这个问题,“你总是忍不住说出口。”   不知想到了什么,她笑了一声,抬腿往前走。   绕过假山要走好几步,倦元嘉直接越过假山,外袍飞扬,停在明菁眼前,“到底谁在取笑谁?”   明菁绕过她,“你说我听话,不就是说我古板无趣。”   她说得淡然,也不像生气,才走一步,袍角被踩住,不得不回头。   很小就见过的道侣在假山的阴影里看她,神色有些晦暗不明。   听不到声音了。   明瑕偷偷趴在假山窗花缝隙看。   没看到人,但是两道身影缠在一起,明显是……   还没有t道侣的明瑕红了脸。   她不知道长姐还有这么霸道的一面,印象里的明菁对她温和,让明瑕多形容几句。   她也觉得倦元嘉说得没错,无趣古板的长姐,实在背负太多。   风花雪月是没有后顾之忧的人考虑的,她们光活下去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家族是一座山,有好有坏,明菁想要至高无上的权力,只能提高修为,不走回头路。   那时倦元嘉与明菁从西海回来不久。   她们的朋友陷入幻阵长眠,不知何时醒来。   梅池偶尔与明瑕说话,问明瑕,你姐姐和倦倦是真的成亲了吗?   为什么不像我二师姐和那个女人一样呢?   明瑕回答不出所以然。   她知道长姐和倦元嘉结为道侣是利益权衡,可若是倦家的人真的唯利是图,那西海之前一直修为受限的长姐没有任何价值。   不过是……倦元嘉一意孤行罢了。   她应是很喜欢长姐,才会如此固执。   明瑕又不敢问明菁到底怎么想的。   一方面又清楚,自己的姐姐并不愚钝,她只是背着太多,无法承情。   纠缠的影子与假山下的池水一样波动。   游鱼四散又重聚,明瑕忽然觉得不用问了。   明菁是一个不会后悔的人。   她如果不愿意,一开始就不会允许自己的名字与倦元嘉纠缠在一起。   会像拒绝道院情信那样不留情面,而不是和一个应该也看不上她的联姻对象倾诉真相。   剑冢受罚的山洞里,她就已经托付了一部分了。   在这个时候,她又把自己所剩无几的珍贵用来证明不无趣和不古板。   *   倦元嘉安抚明瑕,“总是要时间的。”   “你长姐再神通广大,也不可能毫发无伤。”   修士把修为尽数给另一个人,不是天阶道侣也胜似天阶道侣了。   意味着若是消息泄露,随便一个刚入道的修士都能杀了倦元嘉。   她却不后悔,笑得如释重负,“小瑕,有件事你得帮我。”   明瑕相貌清秀,和明菁有一双如出一辙的眼睛,都像她们的母亲。   但明菁鼻梁高挺,结合斜飞入鬓的眉眼,天生气度非凡。   明瑕鼻子就有些塌了,倦元嘉以前见过明菁安慰明瑕,因为有人嘲笑明瑕是小猪鼻子。   住进倦家后,明菁偶尔会与倦元嘉提起幼年的事。   明瑕也无所谓姐姐喊自己小猪。   丁衔笛也有胜似亲妹的师妹,倦元嘉的羡慕写在脸上。   此刻明瑕看她手上的扳指都黯淡无光,猜测这样的修为散去或许损耗了倦元嘉的元神。   “倦姐姐,你真的没事么?”明瑕问。   倦元嘉:“谁说我没事的。”   “我倦某人送出去的东西都是要还的。”   不知想到什么,她冲明瑕笑了笑,“我照顾你姐多少次了,这次换她照顾我。”   “就说我遭受灵气反噬,失去记忆,你要配合我。”   明瑕犹豫后还是同意了,但没想到倦元嘉的计划还是被意外扰乱。   她不能失忆,因为从梧州回来的明菁……   失忆了。   *   明菁是练翅阁的飞舟送回来的。   召神之战后九州一片狼藉,隐天司更忙了。   回归的宣伽蓝完全顾不上和余不焕叙旧情,后辈摁着她主持大局。   没了肉身的首座栖身练翅阁出品的玩偶中,目前在等鲟师排队做身体。   阁主还躺在天都的阁中,并未苏醒。   梅池本想照顾,最后被余不焕叫走,去了无方岛,一并处理道院重建事宜。   练何夕与她分隔两地,还得应付前来天都投奔梅池的饵人,中转了好几批饵人回西海。   明菁也是练何夕送回来的。   藏骨塔主司恢复了之前的装束,身上改造过的痕迹明显。   明瑕不敢靠近,听练何夕开口说明菁的伤势才挪过去。   “她心脉受损,神魂倒是无碍,或许是最后的余波震到了脑子,暂时失去了记忆。”   她把明菁送回来后,对方便安安静静坐在一旁,很配合医修的检查。   路过的侍女一时半会分不清谁才是练翅阁改造的。   还以为明君使也缺胳膊断腿,要改改了。   “人能回来我就放心了。”   倦元嘉没有多说什么,话题转到了丁衔笛与游扶泠。   练何夕公务繁忙,并未逗留,很快便离开了。   明菁外表的伤势已经恢复了,皮外伤好搞定,昏迷后的记忆不好恢复。   倦家的医修面露难色,她知晓主君的修为尽数转给君使。   人都失忆了,修为怎么回来都是个问题,这要如何与族中的长老交代。   明瑕:“姐姐,你连我都不记得了吗?”   明菁换了一身常服,哪怕失去记忆还是从前那副言行克己的模样,“记得。”   “你是小瑕,怎么长这么大了。”   她是今晨刚醒的,练何夕把她送回来的路上给她介绍她如今的身份。   方才也同倦元嘉提过,没有告诉她母亲的真相。   明菁记忆还停留在前往道院之前。   她接受了练何夕说的后续,不太明白自己怎么真和倦元嘉成婚了。   明瑕握住她手的时候,她还未收回落在倦元嘉身上的目光。   明瑕:“姐姐,我在你去道院之前就长这样。”   她面色苍白,在除州受的伤还未痊愈,看上去怪可怜的。   明菁摸了摸她的头发,笑着说:“还是长大了。”   姐妹俩坐在光下闲聊,偶尔能瞧见几艘从头顶掠过的飞舟。   倦元嘉没有说话,她靠着软榻,偶尔拨一拨香炉,拒绝了族老的一再商谈。   明瑕想起倦元嘉之前的提议,眼神在二人之间回来,小声问明菁,“姐姐,你忘了之前的事,那还记得倦姐姐么?”   明菁:“记得,我们很小的时候见过。”   她指的是那年长廊的初遇。   跳过道院求学的空白,明菁不知道她们成婚的契机什么。   如今明家人在倦家庇护下生存,公玉家更是树倒猢狲散,三大修真世家一家独大。   若她们只是为了家族成婚,依照明菁对倦家人的了解,她们或许应该解除道侣誓约了。   明瑕见明菁伤势不重,又看倦元嘉不走,又与明菁说了两句从前便打算离开了。   离开之前,明菁问:“母亲呢?”   “我想看看她。”   室内更安静了,屋外残阳如血,偶尔能听到侍女走动的声音。   这一瞬间,明瑕甚至听到了池塘鱼尾摆动的细微声响,眼前出现裂隙洞穴里血色丹炉。   “你们带明瑕小姐去休息。”   倦元嘉终于起身,侍女点头,护送明瑕离开。   纸门合上,倦元嘉并没有走到明菁身边,一个下午她们没有说过话,却有无数次的对视。   香炉袅袅,在倦元嘉要开口的时候,明菁问:“我的母亲,不在了吗?”   倦元嘉:“是。”   她很了解家人在明菁心里的地位,如果非要排序,自己或许连第三都要争一争。   有时候倦元嘉很嫉妒明瑕,她们一母同胞,先天占据优势。   明瑕可以肆无忌惮与明菁提要求,她们身上流着一样的血。   不像她,提什么都像交易。   修真世家与矿气行这样的商贾没什么区别,盘算几乎写在骨子里。   一个家族也做不到沆瀣一气,更何况枕边人。   一辈子的孤单才是常态,只是倦元嘉既要又要。   如果那年那天她没有跟随族老前往明家本家,或许不会好奇到动心。   数年影响判断,送出筹码,甚至送出修为。   她最珍贵的多年修为如今在明菁身上,只要明菁想,甚至可以号令倦家,把她踹了。   过了半晌,倦元嘉问:“难道祖师姐与你提起过?”   练何夕来去匆匆,或许是为了梅池。   倦元嘉其他方面不羡慕,总在情爱方面羡慕这个和那个。   丁衔笛与游扶泠的至死不渝,梅池与练何夕的甘为饵料。   她与明菁相比之下都算普通,不过是家族联姻,并没有辽阔到需要与天地抗争的地步。   “她说具体的你会告诉我。”   明菁长发垂落,方才明瑕给她梳了梳。   上面还有小姑娘给她的发带,似乎与倦元嘉是同一条,明菁也没有问。   她的目光早在刚入内时便不动声色打量过了。   侍女也告诉她这是她与主君的寝居。   倦家很大,哪怕她们住在一个院落,也没必要住在一间房,睡一张床。   明菁本以为这婚是成给族老看的,这才发现这未来的一切与她设想的全然不同。   她未能留住母亲,明家遭公玉家搅乱,近乎倾颓。   她的道院生活也水深火热,还差点一命呜呼,都是倦元嘉替她奔走。   倦元嘉侧对着她,手指无声地点着桌面,明菁道:“你好像很失望。”   明菁与倦元嘉性情相反。   族老也没少提这二人也算般配。   一动一静,t有明菁牵制着自家主君,也省得倦元嘉在外惹出什么事。   明菁往那一站,就无人敢造次了。   当然,前提是这两人不一起去赌坊。   梅池总说明师姐是平直的面条,倦元嘉不认,说明菁是手擀的面条,很有嚼劲。   只是幼年的经历令她无法释出情绪,有些微小的反应需要长年累月观察。   连明瑕都不知道明菁的声音起伏也大。   即便大部分时间冷静,也会因为过度摩擦紧促。   表面光风霁月的剑修宛如从冰窖拿出来的青皮橘子,忍耐冒出的哼声就像外面渗出的水珠,咬一口是酸甜的。   “当然失望了。”   倦元嘉惯用的羽毛扇早就熔成了明菁的新剑,她手上没东西遮掩,只好对着香炉发脾气,“我们约好的,你回来我们便……”   明菁等了半晌,问:“便什么?”   倦元嘉:“去玩几日。”   她丝毫不提修为,不知道丁衔笛早把一切透底,练何夕也告诉了明菁。   如今的倦家主君恐怕连堪堪筑基的孩童都抵不过。   比凡人好一些,灵力也有限,法修中级以上的阵法也无法运用。   换其他修士都要急死了,她还能泡茶赏花每日与族老斗嘴,像是一点不担心明菁有背叛她的可能。   但那是什么都记得的明菁。   这个记忆只停留在道院之前的明菁,倦元嘉无法保证。   她多年的苦心化为泡影,好不容易得手的人恐怕真会跑了。   没什么比这令人烦躁了。   她攥着瓷杯,热茶沸腾也浑然不知,也不知有人起身。   直到明菁熄灭了茶炉,坐到她身旁,倦元嘉才错愕抬眼。   明菁:“你真的没有修为了。”   她垂落的长发宛如幕帘,是少见的模样。   最初她们的道侣誓约不过是空文一纸,倦元嘉一再暗示,明菁也要回避。   这是吃软不吃硬的硬骨头,也是丁衔笛说最剑修的剑修。   “是啊,你若是想要倦家,趁此机会。”   她饮茶也像饮酒,一饮而尽。   哪怕竭力掩饰不安,衣袖还是不慎碰翻了茶壶,差点被滚烫的茶水泼一身。   明菁提起茶壶,滚水回流,倦元嘉的手背依然被烫了一块红。   剑修握住她的手,术法很快令伤势恢复如初,“去何处玩。”   倦元嘉:“什么?”   她们彼此的身体很熟悉对方,明菁并不排斥。   她的心惊掩饰得很好,目光扫过倦元嘉半阖的眼眸。   方才流露的委屈被长睫遮掩,一瞬间与当年长廊那个倨傲的女孩重合。   倦元嘉不知道那年明菁为此忐忑几日,生怕倦元嘉告诉明家人。   那本家便会撤销她的资格。   却没想到得到的是池中人死去的消息。   据说得罪了来拜访的倦家少主,杀了便杀了。   倦元嘉没有杀了那人的理由,明菁也不知道为什么。   后来她们总会遇见,在某个夜幕降临的宴会,明菁与倦元嘉在双方族老的安排下手谈。   她记住那夜的朗月清风,记住了吹拂的香气,忽然明白为什么了。   只是她不可以。   她还有更重要的事,也不是最适合倦元嘉的人。   除非。   她也喜欢她。   倦元嘉甚至没注意到明菁没有松手,历经一场大战归来的剑修又问了一次:“我们之前说好玩什么了?”   “随便逛逛而已。”   倦元嘉正要抽回手,她忽然发现失去明菁的记忆也有些不同。   是她记忆出错,还是明菁也有被夺舍的可能?   倦元嘉蹙眉,明菁却趁此拢手,她本就比倦元嘉年长,身形也比她高大一些。   握剑的手有些粗糙,像是无意识,又像是这样的动作之前常做。   指腹的剑茧擦过倦元嘉的手背,一下一下,宛若厮磨。   “什么时候去?”   倦元嘉有些意外:“你都不记得了还去什么?”   明菁:“你说我答应过你。”   倦元嘉没好意思说你还答应过别的,她别过脸,耳根微红,细长的耳饰被轩窗的晚风吹得飘摇,像是颤动的心。   “算了。”   “你好好休息,我……”   明菁直至倦元嘉起身依然握着她的手,“我们不住在一起?”   倦元嘉:“之前是,你不是都忘了么?我对你来说应该……”   “妻子。”   明菁抬眼看她。   倦元嘉:“你知道妻子要做什么吗?”   明菁视线里全是倦元嘉。   她没有说这一路飞舟飘摇,偶尔也会冒出一些零碎的画面。   山洞篝火、同床共枕、深夜手谈和……   那句我要你留下来。   她没有说我知道,她说——   “我会。” 第169章   明菁变了。   失忆是一回事,怎么有人缺了一段记忆变得这么……   倦元嘉百思不得其解,那之前她的暗示都被明菁理解成眼睛抽筋算什么!   她这不是很懂吗?   那还事事让她来教,什么从小做死士没学过这些,剑修没人参研双修之事,你们法修懂得比较多。   什么叫你们法修懂得多!?   如果不是联系不上游扶泠,倦元嘉定然要让游扶泠评评理。   就算道侣都是剑修,倦元嘉在道院还是剑修系的,这群以前修无情道的剑修在风花雪月上不要太精通。   怎么到明菁这里就是你比较懂。   看着懂和真的懂也是两码事吧。   直到矿灯熄灭,窗外的月色越发浓烈,衣衫半褪的倦元嘉望着明菁的脸,在她还要继续的时候掰着她的肩问:“你不是失忆了?这还记得?”   对方长发的垂落,情意未褪的目光扫过自己长发与倦元嘉叠在一块的发尾,竭力不去看嫣红之处,嗯了一声,“身体记得,要怎么做你才喜欢。”   倦元嘉脑子嗡嗡,她满肚子的疑问都被明菁咬走了。   上面下面咬得一塌糊涂,怀疑此人被夺舍,手法倒是和从前差不多。   但一成生涩和十成熟练差太多了,每当倦元嘉想问什么,明菁就把她纠入更深的欲海。   与丁衔笛说给了道侣一半修为的人谎报实情,倦家族人崇拜的主君此刻连凡人都不如。   她的尽数修为落入身上的剑修,随着吞吐还给她,又吸回去。   “你真……的……”   她攥住明菁的发,迫使明菁抬眼。   本来就在做不清白的事,对视只会感受到更不清白的眼神。   之前明菁尚且有几分克制,倦元嘉的暗示完全是抛给瞎子看。   现在全反了!   是修为给出去还是练翅阁的丹药有问题还是梧州地气影响?   各种念头交缠,明菁似乎看出了她的不专心,咬得更深,搂住道侣忽然紧绷的腰,在倦元嘉耳边道:“你喜欢的,我会记得。”   倦元嘉想:太有问题了。   ……   第二日她醒来已是晌午,她做主君没什么晨昏定省,左右梧州之事已经解决,下属按照她的吩咐去做便是。   但她没想到自己身边还躺着一个人。   明菁可是三更眠五更起,兼具鸡狗属性的魔怔勤勉人,怎么会……   她睡在里侧,明菁睡在外侧。   这也没什么,在道院那会她们就同床共枕,倦元嘉不要太了解明菁的身量。   很少有人知道她为了看起来与明菁一般高靴子都要多垫两寸。   赤条条躺在一块,肩腰臀比一清二楚。   倦元嘉不知道都是女人,还有被笼罩的一天。   明菁的腰太有欺骗性,太细,从前倦元嘉偷偷比过,唯一比明菁腰还细的是游扶泠,但那位先天病弱,哪能和明菁这种活阎王比。   明菁未察觉怀里的人醒了,一只手搭在倦元嘉身上,一只手撑在床头,似乎在看书卷。   她们身上仅着一件单衣,倦元嘉都能感受到明菁一样柔软的前胸。   倦元嘉翻了个身,明菁垂眼,她极黑的发散落,彼此还保持结发的姿态。   明明什么都做过,明明是道侣也是人人皆知的成过婚,倦元嘉不知道哪来的别扭,哪来的暧昧。   她的心也不对。   “醒了?”   需要养伤的人生龙活虎地和道侣做到天亮,倦元嘉感受着身体的余韵,咬着牙问:“你之前是装的不会?”   明菁五官端正,脸是道院弟子钦点的标准银盘脸,不似祖今夕之前那张高颧骨又瘦削的病痨相,完全是陨月宗的门面,也符合很多人对修真世家继承人的幻想,能收到情信也有资格。   但明菁太一丝不苟了。   客气疏远,挑不出任何错误。   早在道院那会,倦元嘉就听同修议论过,说明菁肯定不会风花雪月。   剑修凑在一起闲聊,总会聊到那档子事,也有人被明菁拒绝依然念念不忘,说明菁的唇生得极美,也不知道亲吻是什么滋味。   比起亲吻,多数人还是觉得明菁不会,或者是完t全不上心。   说与她好指不定双修都是最无趣的,这种人最是适合飞升……最适合飞升的人。   昨夜吻得痴狂,吻得淋漓,吻得让倦元嘉现在腿还抖。   到底是修为没了还是她体术退步?   绝对是修为没了的缘故吧?   “在想什么?”   明菁把天极令丢到一边,她里衣穿得正经,看不出昨夜的狂乱。   “在想你若是记忆全然恢复会如何。”   倦元嘉额角抽搐,很快从羞愤中抽离,转而打起看明菁热闹的念头。   等此人记忆尽数回笼,恐怕会羞愤无比吧?   早知用松信录下来了。   明菁听出倦元嘉声音嘶哑,信手调来一盏茶,递与倦元嘉,“恢复也不影响我与你同榻而眠。”   倦元嘉咳得差点吐了,“你知道你以前什么样吗?”   明菁面色沉静,“我与从前有何不同?”   正常说话是没什么不同,还是古板、无趣还不好惹。   倦元嘉发丝凌乱,主君的锦被花团锦簇,完全不像明菁会用的款式。   “那种事很不一样。”   倦元嘉把茶杯塞到她手上,怀念自己隔空取物的灵力,“我的修为都给你了,什么时候还我?”   “是做得不如从前,你不喜欢?”   明菁沉思片刻,看倦元嘉面露惊恐,“我……从前做得如何?”   “不说这个了,谈谈我们的修为。”   倦元嘉努力正色,她现在像之前饿太久一会吃太饱,脑中全是明菁昨夜的情态。说出去恐怕没人相信,光风霁月大师姐堪比饿狼。   “你的修为都给我了。”   明菁起身,她给倦元嘉披上外袍,比侍女还周到,这倒是没什么,她之前也会这么做。   剑修盯着垂头系扣子的道侣,“为什么尽数给我,你不怕吗?”   “更怕你就这么死了。”   倦元嘉胸口全是红痕,丹药也无法令这样的痕迹一夜全消,“我们这几个人,都做过寡妇。”   明菁:“我们这几个人?”   “是指送我回来的祖师姐?还有丁衔笛与……”   “是啊,祖师姐死过一次,游扶泠的魂灯都散了,丁衔笛不是还在练翅阁沉眠。”   倦元嘉起身一个趔趄,她不记得最后明菁是怎么对她的,锦被的熏香馥郁,明菁扶了她一把,“知晓此时的还有谁?”   失忆了不妨碍她对目前局势的了解,外面还有公玉家的残党闹事。倦家如今家大业大,族中也有她对明家人太好升起的反对之心。   明家这边以明菁为首,期待她重振家族。   “我身边的人,包括你妹妹。”   修为尽失也是新奇的体验,倦元嘉毫不掩饰对明菁的放纵,慢慢悠悠道:“族老也有知晓的,但他们找不到比我更适合掌管家族的人,不必担心。”   明菁:“我要如何才能把修为还给你。”   她自己身上还有伤,倦元嘉昨日听医修提过,至少也要静养十日。   “有专门的术法,回头你学了用上便好。”   明明睡了很长时间,倦元嘉依然困倦。侍女送来她爱吃的吃食,很快明瑕便来探望姐姐了,转头发现倦元嘉又睡着了。   召神之战结束后,倦家人也分成几路外出行动。偶尔有隐天司的机械仙鹤前来协助,飞舟破云霄远行,也是普通的景致。   大概是明瑕看了好几眼睡着的倦元嘉,明菁把她带到院中落座,明瑕问:“倦姐姐好辛苦的。”   明菁:“我知道。”   明瑕笑了,“长姐不是忘了么?怎么知道?”   明菁:“五更起去的议事堂,整整两个时辰。”   她没有和倦元嘉一起躺倒晌午,失去修为的法修并不警觉,不知道身边的剑修被族老叫走。   看明菁也面露难色,明瑕笑出了声,“所以说倦姐姐辛苦,你去梧州为母亲报仇,她也胆战心惊的。”   这些都是倦元嘉的侍女告诉明瑕的。   “我会把修为还给她的。”   外头日头足,不晒人,明菁一身深紫盘白纹的外袍,倦元嘉喜爱的颜色她穿着更沉稳,明瑕看了她好几眼,也看见了明菁手侧的痕迹。   “姐姐,这段时日你要保护好倦姐姐。”   明瑕并不愚钝,早前在倦家住下的时日,她就见明菁处理过倦家的一些事务。   修真世家总有不见光的事,也有人不满倦元嘉的继任。   更不满意她收容明家人,若是让人知晓她甚至连修为都给了明菁,恐怕性命难保。   “我会的。”   又过了一会,明菁问明瑕:“我与她何时成亲的,你也在么?”   明瑕:“你们是在道院结为道侣的,我昨日不是说与你听了么?当初……”   她又说了一遍。   这件事倦元嘉提过,之前的明菁也提过。在明瑕看来,倦元嘉对姐姐心意明晃晃的,却要用联姻包装。   她们都是大家族长大的,太明白利益长存,真心难觅的道理了。   明菁听得认真,明瑕忽然想起一个一直想问,没有问的问题。   “姐姐,你丢失了那么多记忆,还喜欢主君么?”   在她看来,道院那几年是明菁与倦元嘉暗生情愫的关键年份。   明菁却恰好丢失了那段记忆,现在更像是醒来多了个道侣。   明瑕目光写满好奇,她一向冷然的长姐在日光下微微垂头,看了眼夜半倦元嘉反咬的齿痕。   剑修的手指拂过齿痕,也真的撬开过倦元嘉的唇齿,触感犹存。   她说:“在那之前。”   族老又派人找明菁,侍女堵住了明瑕想问的话,明菁起身,跟随侍女离开小院。   “什么在那之前……”   明瑕转身,正好看见倚着门框的倦元嘉。   失去修为的主君囫囵披着外袍,上面的花纹在光下像是鎏金描绘。   倦元嘉笑得比日光还烈艳,“她的意思是,她很小的时候就喜欢我了。”   不知道她想到了什么,啧了一声,“之前被你姐骗了。”   “她是彻头彻尾的闷骚,真剑修果然诡计多端。” 第170章   明菁回来后,明瑕回了自己的住处,倦元嘉又躺回了榻上。   寻常人修为尽失急不可耐,她倒是该吃吃该喝喝,桌上还有不少侍女从外头买回来的吃食的。   明菁不太记得梅池什么模样,明瑕与她闲话会提。   倦元嘉也提,据说是一顿能吃两头烤乳猪的饵人。   桌上扇骨似乎也是按饵人的秘方所做,倦元嘉闲来无事,撕了纸条在上边写吃后感。   太硬。   崩牙。   看来祖师姐是硬骨头。   差点忘了她现在全身都硬。   ……   这都什么和什么。   明菁看了两眼,主君的字如其人,乍看飘摇,骨却坚硬。   不像明菁,即便为了争夺主君之位什么都力求完美,唯独在这方面难以精进,字还没有明瑕写的好看。   好在她也不是法修,不需要为了符箓的美观劳心劳力,基础的符箓能用便可。   明菁一入内,侍女们都离开了。   晨起她还能与倦元嘉躺一块,这会只是坐在榻边端详道侣的模样。   还是倦元嘉忍不住,睁开眼问:“她们找你做什么?”   族中的长老最爱教训人,倦元嘉的嬉皮笑脸是那群老头老太太瞪眼的最佳反馈,明菁不一样。   很多时候,不止倦元嘉,旁人都有种明菁像是倦家特地找回来的压制纨绔主君的……童养媳。   但倦元嘉不纨绔,也不是不学无术。   明菁是比她年长,好歹也是明家人,没什么身份尊卑。   明菁把她的被角掖好,捡起倦元嘉掉在地上的话本,“叮嘱我不可泄露你的修为。”   “就这个?”倦元嘉的珍藏多半是祖师姐和丁衔笛送的,道院内最爱看风花雪月的是丹修,不少丹修研习话本,就是为了做出虚构的丹药。   “还有……”   明菁扫过话本露骨的叠影,目光有些深沉,“让我尽快把修为还给你。”   倦元嘉:“他们说得比唱得好听,怎么不开课教授你家族法术。”   躺在榻上的法修衣冠不整,让明瑕脸红的痕迹在倦元嘉眼里是明菁欲望的佐证,她让侍女送了不少松信,留着存证。   后来才想起来自己现在修为尽失,可以用一滴都没有来形容,还不如当年道院倒数的丁衔笛。   松信也得明菁的灵力才能打开。   主君郁闷,翻了个身。   “我会尽快还给你的。”   明菁是个剑修,哪怕天极道院也有剑法双学的修士,目前也没有特别出类拔萃的。   丁衔笛符箓学得不错,但她都走到练翅阁了,也不是个正统修士。   这方面得看万年前那群老不死。   也不是没有别的办法,明菁望着倦元嘉的侧影,问:“你希望我留在这里研习术法,还是与你一同去外边?”   倦元嘉又翻了回t来,“这是何意?”   她眼神含着倦怠,看人也不直勾勾盯着,很快垂眸,锦被随着呼吸起伏。   明菁忽忆起深夜翻滚的红浪,偏头道:“你说想出去玩几日。”   倦元嘉:“你会玩吗?”   这些年她们最轻松的便是缅州那几日,后来谁都命运裹挟,挣扎到这个未来,还是没能凑齐那夜的人。   丁衔笛未醒,游扶泠失踪,梅池久留西海,祖师姐随她而去。   倦元嘉在钱财上支援了道院重建,却没有去看看的心情。   明菁摇头,“小瑕说可以学。”   “年幼时我与她为了灵石参加过族中的纸鸢大赛。”   失忆前的明菁不怎么提起从前,她在外装得柔和,离开道院后装也不装。   很多时候倦元嘉也觉得此人不通情爱,自己倾心也有些莫名。   但很多时候她看明菁晨起练剑,又觉得人多少是需要这种赏心悦目的。   不同于倦元嘉长袖善舞,明菁更适合出任务,她与游扶泠一样,喜欢用行动做决定。   被子里温暖,边上的香炉冒出袅袅的青烟,倦元嘉侧着脸看着端坐在身侧的剑修,问:“所以赢了吗?”   明菁摇头,“我从未放过纸鸢,小瑕也是。”   她们的母亲太早出事,就算是分家的孩子,也要自己讨生活。   孩童时期的玩乐太少,想的是怎么应付饥一顿饱一顿,慰劳母亲的钱财够用到哪一日。   明明是修真世家的孩子,却过得和凡人的乞儿没什么区别。   那时候明菁就懂了,众生平等的终生不包括她这样的,她不往上爬,妹妹和母亲都会死去。   “不用猜就知道。”   倦元嘉毫不意外,她和明菁不同,不做主君也备受宠爱。   父母去得早也有族老看顾,倦家惜才,更欣赏恣意的孩子,她的讨喜远超想象。   明菁低着头,窗外已是傍晚的天色,矿灯随着渐暗的天色亮起。   倦元嘉挑起她的下巴,迫使明菁抬眼,“那走吧。”   “什么?”   倦元嘉:“不是要出去几日,现在不走什么时候走?”   明菁:“可现在是……”   “不需要和……”   “不需要。”   倦元嘉的披衣穿靴,似乎嫌麻烦,“用法术,快一些。”   “我如今毫无修为,院外全是看守的修士,他们怕我有不测。”   明菁:“那你……”   倦元嘉弹了弹她紧蹙的眉头,“不是有你?”   “我一身修为也不是白练的,你不保护我谁保护我?”   明菁方才还和族老保证,若是现在带走倦元嘉简直违背誓约。   倦元嘉顾不上这些,“怕什么,对自己没信心?”   她轻手轻脚,暮色下回眸催促:“你若是这么听话的人,当初会偷偷在池塘教训人?”   明菁哪有明面上这么纤尘不染,她睚眦必报,也锱铢必较,这样的人也有恩必报。   她不在这些时日,倦元嘉与宣伽蓝联络上了,听过无数段重启的前世。   明菁不得好死太多次。   不得好死的死,是为她而死。   哪怕无数段覆盖的前生她们没有做过道侣,做过仇人,做过对手,做过陌路人。   她的灵魂沉甸甸的,倦元嘉想给她插上羽毛。   从逃离世家开始。   这是明菁第一次带人跑路,背着的不是明瑕,而是她的道侣。   棘州的地形她牢记在心,有主君的指引,离开倦家轻而易举。   圆月爬上棘州最高的楼宇,明菁已经背着倦元嘉乘上了棘州开出去的飞舟。   不是世家专供的飞舟,是散修常搭乘的廉舟,一站一百灵石,一路上报站无数次,照洲是终点站。   飞舟上下多层,若是明菁一人出行,她会选择最便宜的。   倦元嘉要住就要住最好的,上好的雅间,推窗见天地星河,圆月也触手可及。   偶尔有机械仙鹤排排飞过,甚至会顺走栏杆上散修的干粮。   明菁:“想好去何地了?”   倦元嘉摇头,“你没有想去的地方?”   明菁摇头,她丢失了一段记忆,不妨碍这趟旅程是她少有的没有目的地的出行。   她也不知道要做些什么。   飞舟最好的舱房也不能隔绝其他声音,耳里好的修士甚至能听到下几层摇骰子的声音。   明菁加了好几个静音决,转头看倦元嘉已经躺下了。   她什么都没有带走,证明身份的符牒、天极令或是最新的联络的法器。   不束发,懒懒洋洋地靠着,像是明菁去哪里,她就去哪里。   莫名其妙的私奔。   她们的身份根本不需要这么做,但明菁脑子里只有私奔能定义他们的行为。   或许此刻倦家已然大乱,或许族老吹胡子瞪眼,调遣修士寻找带走主君的明家人。   “愣着干什么,热一壶酒。”   倦元嘉指了指案上的酒壶,“明瑕都多大了,不用担心。”   酒温到入口的温度,倦元嘉闭着眼,“早就想这么干了。”   “什么族中事务,什么主君责任,抛之脑后。”   她惬意得嗓音都软绵绵的,明菁靠在一旁,问:“以前为什么不能?”   道院的记忆模糊,明菁也未能全部忆起,她印象里的倦元嘉与她性情不同,恣意妄为,作为世家人观摩宗门大比,也要洋洋洒洒点评,毫不在意会招人不快。   陨月宗也有不少师妹嘀咕想这么活一回,很是痛快。   这么痛快的人也有束缚么?   “我看你不是失忆,是失智。”   倦元嘉长叹一口气,酒液浸染嘴唇,烛火下暧昧不清,一眼都令明菁心火难消,只能偷偷攥了攥倦元嘉外袍的衣角。   “那群族老多啰嗦你又不是没领教过,站得越高,背负得越多,有时候还不如做花、做虫,做鸟……算了,飞饼也忙碌,做鱼……祖师姐都生生死死的。”   “果然众生皆苦,好没意思。”   倦元嘉长发散乱,不知道身边的人一个字没听进去。   不应该是这样的。   明菁试图打乱脑中的回忆,越是不要,越是纷杂。   倦元嘉问:“你怎么了?”   她伸手过来,比动作更快的是身上的香气,如她性格一般,矜贵又华艳,像是开得热闹的花丛。   那年回廊她的外袍也绣着大丛的凤眼莲,明明她们没有靠近,却爬到了明菁身上、心上。   烧得她的不得不攥住倦元嘉的手,“没什么。”   倦元嘉:“差点忘了你也是需要养着,是我考虑不周,那我们现在回……唔。”   面对一群不讲理老道都能舌灿莲花的人微微睁大了眼。   今夜的酒有些酸涩,倦元嘉攥着明菁的外袍,在得以喘息之际揪住她的衣摆,“松信,打开。”   明菁的不明所以,“为何?”   倦元嘉:“等你全想起来了说是受伤才会如此,我要力证是你要求的。”   她在这个时候考虑的居然是这个。   明菁忽然笑了。   她很少笑,纵然道院的弟子对她没有冷若冰霜的印象,也很难看到明菁浑然放松的模样。   烛火葳蕤,倦元嘉有些看呆了。   她心想:我眼光真好,那么点大就知道押宝。   明菁:“我以前待你不好么?”   倦元嘉:“你又不是全忘了,道院之前你不也不睬我?”   明菁庆幸自己还记得这段,“是你总看谁都喜欢我,我说不是,你又不高兴。”   倦元嘉:“这才不是我,游扶泠是这样的。”   明菁不记得游扶泠,只记得她,“那看来你们也有几分相似之处。”   若是梅池在此,恐怕和倦元嘉很有话聊。   “算了,不与你争,继续……”   轰隆一声,底下传来震动,不知是哪一层有变,明菁神色微动,搂住倦元嘉,躲开了凿穿舱门的一剑。   来的人是明家人。   倦元嘉见过她,甚至是与明菁共事过的那一批。   明菁提剑相迎,剑光劈碎蜡烛,倦元嘉并不畏惧,看了眼有备而来的这一行人,“谁派你们来的?”   领头的明家人与她们年龄相仿,脸上有一道贯穿刀痕,不说话就很狰狞,说话更像是抽动着什么。   “明菁大人,您约我们来此,不是为了杀死倦元嘉共议重振明家大计的么?”   明菁下意识看向倦元嘉。   对方眉眼没有半分失望,方才因为亲吻微红的嘴唇勾起,“看来有人泄密了。”   “不是我。”   明菁下意识解释,她牵着的人把她往前一推,“当然不是你。”   “明家还剩几口人,都快被灭族了还重振,谁想的计划,与其杀了我不如抢夺我,要挟倦家给东西。”   她居然还现场指点起来。   明菁:……   对面一行人:……   领头的明家人率先的反应过来,“你修为尽失,早就是倦家弃子,留你何用!”   倦元嘉没有半分难过,“我是弃子也是明菁的妻子,你们难道愿意追随抛妻弃子的人?”   是个人都要为这句话绕上几圈t。   明菁懒得和她们周旋,无论动机还是说话都漏洞百出,很快把人赶走了。   倦元嘉留在舱房,四周全是明菁留下的术法,不说散修,是个人物都不一定进得来。   她喝光了酒,也不见醉态,望着黑夜下的崇山峻岭,不看回来的人,“怎么说,是族老派来的还是你们明家真有人想反倦复明?”   明菁:“前者。”   明家哪有几口人,剩下的恨不得追杀公玉家残党,这几个还是刚回卷家就派了任务追来的。   不过是族老试探明菁的动作之一。   明菁没有靠近倦元嘉,大概是沉默太久,倦元嘉转头,“过来。”   剑修神色黯然,倦元嘉微微提高了声量:“我不过去,喝多了腿软。”   以前好像也有这样的时候。   莫名的画面闪过,好像倦元嘉也喝多了,明菁去席下接她,要喝倒法修不容易,酒都是的千年陈酿。   真喝醉的倦元嘉啰嗦至极,抱怨明菁出任务,说别搭理那群老头。   你是我的道侣,不是死士。   倦元嘉小时候脸是圆的,大了反而有些变了。   道院时期不少人想和她好,明菁当然知道,还有人情信送错,把写给倦元嘉的给了她。   原来还有一式两份的情信,像是广撒网。   感情在修真界很随便。   明菁更觉得没必要。   那现在呢。   她的心惴惴不安,从前缄默不能言的苦涩原来出自这里。   她们还是不同的。   站在长廊首位,明菁杀不得的人,倦元嘉顺手杀了也无事。   “你身子不舒坦?”   腿软的人还是朝她走来,外袍摇曳,里衣领子歪斜。   明菁别开脸,“不是。”   倦元嘉:“那是什么?”   “这种试探我也厌恶,回头我让那老头给你道歉。”   她好像没有一丝一毫怀疑过明菁。   “为什么?”   倦元嘉:“给你道歉要为什么么?”   明菁抬眼问:“为什么?”   倦元嘉这才看见明菁赤红的眼眶。   上次她见到如此事态的明菁还是在除州。   明菁握住她靠近又退开的手,“为什么?”   后面本应该还有两个字,明菁说不出口。   不过是。   为什么选我而已。   “不为什么。”   倦元嘉好像懂了,“就是那年,那一天,遇见你……”   不知道是飞舟的船舱摇晃还是前面有乱流。   倦元嘉分不清天地星河,她只听到明菁说不要后悔。   “我让你打开松信,不是打开这个。”   “不用打开。”   “什么意思?”   “……”   “你其实都记得吧?”   “我没有欺骗你。”   “那你打开。”   “你别后悔。”   ……   明瑕整整三个月没见姐姐。   倦家上下不见主君,对外宣称主君闭关去了。   等倦元嘉再次出现的时候,修为回笼,甚至还容光焕发的。   明瑕问明菁:“姐姐,你什么时候想起来的?”   明菁:“陆陆续续。”   倦元嘉笑了一声。   明瑕又问:“那你们这三个月去哪玩了?”   她伤势未愈,也想游遍大江南北,梅池总邀请她去西海,也未能去成。   明菁:“都在照洲天都。”   明瑕眼睛一亮:“那么好玩?”   倦元嘉心想:玩我呢,能不好玩? 第171章   又见到她了。   这是祖今夕在水族公园鲨鱼馆工作的第三个月。   水族公园很大。   新馆长上任后做了很多改革,社交软件上也有不少推广,发售的周边小动物很可爱,参观人数也越来越多。   祖今夕来的第二个月,除去鲨鱼饲养,还成了鲨鱼馆的印章客服。   这也不需要脑力。   只需要告诉游客套色章的顺序,说几句温馨提醒,甚至不需要推销水族馆的印章本。   有很多学生自己带本子盖章。   祖今夕见过很多和这个怪女孩一样校服的孩子。   只有她独自一人。   同龄人大部分和朋友结伴出游,要么偷偷恋爱,为了白鲨群游过的绝佳机位可以等很久。   这个年纪的小孩自认为的死气沉沉在大人眼里看来也是点燃的柴火。   但这一个,像一根打湿的火柴。   不止祖今夕注意到她的不同,一起工作的同事路过盖章台,注意到祖今夕的视线,“怎么又是她?”   “天极一中很好逃课吗?”   祖今夕刚入职的时候同事说水族馆的工作相对轻松,一开始她也是这么觉得的。   这年头拍摄恋爱剧都不喜欢水族公园老土镜头,她们的工资全靠地方拨款,不像同一个城市的动物园盈利很高,员工奖金也丰厚。   入职后的第二个月,新馆长上任三百把火,各种活动和宣传,水族公园的入园人数一再破纪录。   还联动了某漫画家的IP形象,祖今夕所在的鲨鱼馆也成了热门场馆。   没有淡季和旺季的区别,只有旺季和超旺季。   工作日是旺季,会有人错峰前来游玩,周末全是特种兵,为了半个月换的套色章满园跑。   很少有学生会穿着校服在工作日的时候过来。   还一待就到闭园的时间。   “她来过很多次吗?”祖今夕问。   “你没来上班之前她就总过来,她是超级年卡会员,那还是上上任馆长在的时候推出的。”   同事拎着很重的鲨鱼饲料,祖今夕搭了把手。   她穿着工作服戴着帽子,黑色的口罩遮住半张脸,身形单薄,包得严严实实,只能从胸牌辨认她的身份。   鲨鱼馆就她一个年轻人,同事比她大很多,搞不定这些看上去长得一模一样的刻章。   一天到晚,祖今夕只有喂养鲨鱼和回家睡觉的时候是不遮住脸的。   祖今夕又看了几眼站在玻璃展柜角落的女孩,一边轻声指导小朋友盖章。   已经过了最后入园的时间了,水族馆的工作和祖今夕之前的工作相比,轻松许多。   也不用为了一篇研究论文熬夜失眠。   医学院的学生时代离她远去,她喜欢待在有水的地方。   她决定晚上吃海带鱼头汤。   “园区即将闭馆,请各位游客尽快离开所在区域。”   水族馆的总览通知响起,祖今夕目送最后一个盖章的游客离开,收起导台上的刻章锁好。   今天的鲨鱼群也下班吃饭去了,她看那个女孩还站在原地。   “闭园了,你还不走吗?”   这个女孩的校服似乎有些小了,裤腿往上,露出一双印着鲨鱼图案的袜子。   她的运动鞋鞋带也开胶,可以看出磨损得很严重。   书包也同样,不知道是黑色洗成了灰色,还是灰色掉皮成了黑色。侧边的袋子塞进了一个肥胖掉漆的保温杯的,像是要把网袋撑破了。   “哦。”   女孩个子不高,侧脸有点圆,披着头发,遮住半张脸。   她转身要走,一兜零食掉在地上,祖今夕捡起,上面印着鲨鱼的图案,是进口的……   鲨鱼肉。   家境似乎和装扮有些矛盾。   祖今夕还没有说话,女孩一把抢走她手上的零食袋,像是怕祖今夕偷吃,迅速离开了。   室内水族馆不在意室外的天气,祖今夕上班三个月转正,习惯了永远幽蓝的工作环境。   同事已婚,总是提前离开,祖今夕习惯写完工作日志和这群海洋生物再待一会后离开。   她离开鲨鱼馆才发现外面下着暴雨。   天彻底黑了,祖今夕的车驶离停车场,即将转弯的时候车灯在暴雨下扫过路边。   狂风吹梧桐,簌簌落叶堆在公交车站台前唯一的小孩身上。   水族馆不在市中心,距离天极高中也有半个小时的车程。   祖今夕脱离校园太久,不知道现在的高中生到底晚不晚自习。   智能公交站显示到站公交车刚走,或许不是这个女孩的那一班。   吃得起一袋两百克售价一百多块钱的鲨鱼肉不至于打不起车。   除非她没有手机。   这年头还有高中生没有手机吗?   白色的轿车在黑夜暴雨下像是一条白鲨,出现在百无聊赖踩着落叶的梅池眼前。   她浑身都湿漉漉的,刘海贴在额头,一张脸比的反光镜还圆。   梅池看着看过来的一张脸。   和眼睛的漂亮比,这个人的下半张脸很丑。   不知道是烟熏火燎还是什么创伤,梅池分辨不出这是微笑还是天生的嘴角上扬。   她没有害怕,导致祖今夕过了一会才意识到自己没有戴上口罩。   “要问借你手机打个电话给家长吗?”   祖今夕没打算送小孩,她很清楚自己现在长相的杀伤力。   所以她找不到正常的工作,又不喜欢烦人的电话客服。   水族馆是她最好的选择,朝九晚五,人际关系简单,不需要建立深刻的社会关系。   湿漉漉的圆脸小孩摇头。   祖今夕又问:“那需要我帮你报警吗?”   梅池惊讶地看着她。   祖今夕:“让警察送你回家。”   梅池觉得她有病。   今天的暴雨突如其来,令她t想到妈妈离开的那天,错过了末班公交车。   手机没电,她也打不了车。   反正没有人会找她。   父亲不会,继母不会。   她就是想吃点什么,或者莫名其妙死掉,就能见到妈妈了。   妈妈以前说,黄昏会遇见奇怪的事。   那是睡前故事,奇怪的事或许是好事也可能是坏事。   今天没有黄昏,出现的人也不是陌生人。   梅池见过这个女人,她是鲨鱼馆的新员工。   她看对方处理过鲨鱼饲料,爬着伤疤的手能拎起巨大的鱼头,似乎不在意鲨鱼的牙齿,也很喜欢大型食肉鱼类咬合瞬间的血腥。   但她不知道这个女人长什么样。   她总是戴着口罩。   鉴于对方有一双像玻璃弹珠的眼睛,梅池猜她长得不错。   没想到恰恰相反,眼睛是对方唯一的优势。   下半张脸千疮百孔,像是泡在福尔马林里的伤口,永远保鲜,也很可怖。   也很像鲨鱼馆里那条受伤还苟活的鲨鱼。   梅池起身,踩碎簌簌的梧桐叶,拉了拉不符合水族馆低薪员工开得起的豪车车门,冲驾驶座的女人说:“我没有家。”   “可以去你家里吃饭吗?”   “我想吃海带鱼头汤。”   祖今夕知道有些人没有边界感,譬如她硕士时期的学妹,喊师姐嘴甜,却喜欢把工作推给她。   博士期间同门没有这么离谱的,私下聚餐也有不太在意距离的类型,还擅自用了祖今夕的餐具。   医学生不是人人都是洁癖。   祖今夕不认为自己是洁癖。   这个瞬间,她觉得自己怎么也得做一次洁癖。   但又做不到把一个未成年赶下车。   车就这么开出了水族馆所在的郊区。   过了好几个地铁口,祖今夕试图把副驾驶座的女孩放下,但对方上车后一言不发,圆脸绷紧很像祖今夕上网总刷到会在人类厕所方便的小猫,祖今夕又说不出话了。   等红灯的时候她试图缓和气氛,问:“你和家人吵架??”   外面还在下雨,梅池打湿了祖今夕的车座,她并没什么歉意,那袋风干的鲨鱼肉还在她的校服兜里。   “可以吃饭的时候说吗?”   祖今夕不太理解,她怎么一点都不害怕,“我是陌生人,你确定和我吃饭没有问题?”   “你是鲨鱼馆上班的,我知道。”   开车的女人戴上了口罩,她很瘦,给梅池一种很容易掰断的错觉。   梅池喜欢她苍白的肌肤,手背上青色的血管,堪堪到耳根浅色的短发,不是那种整齐的修剪,很随便。   像是她渴望的自由。   一点点,不用太多。   祖今夕的社交关系因为那场爆炸断裂。   也有人试图开导她继续做项目研究,却不知道灼热的痛依然席卷她的日夜。   她已经无法回到过去了,只好斩断一切回到这座她长大的城市。   “然后呢?在水族馆上班的也不一定是好人。”   她的声音听起来很普通,梅池想到她和小朋友说话,会柔和更多,像是人类和小动物说话的嗓音。   “你一个人在住。”   “没有男朋友也没有女朋友。”   “还喜欢吃海带鱼头汤。”   梅池的反驳更像是观察结论,祖今夕都没想到她会关注这些。   她是一个人住,单身,喜欢海带鱼头汤。   “为什么是海带鱼头汤?”   “你和爆炸头阿姨说的,偶尔还要加玉米,但最近玉米涨价了。”   小家伙平时一声不吭,这个时候对答如流,就算祖今夕年长她很多,都有些好笑。   “你是关注我还是无意听到的?”   坐在副驾驶座的女孩抱着她脏兮兮的书包,她身上没有证明身份的校牌,祖今夕只是从外表判断她是高中生。   “我一个月去六次水族馆,总能听到。”   外面灯光很亮,又是一个漫长的红灯,祖今夕终于看清了她的模样。   除了脸圆,眼睛也比较圆,眉毛很浓,塌鼻子,不精致也不漂亮。   就是很普通的小女孩而已。   祖今夕的车内冒着冷香,又像像中药房的味道,梅池多闻了两口。   开车的女人又说:“就算是周五,你今天下午也不上课?我记得你前天也来过。”   “其他时间我要工作。”   “什么?”   梅池:“不是穿校服就是高中生吧,我已经十八岁了。”   祖今夕:“十八岁不是高中生吗?至少也是大一学生。”   梅池:“我不上学很久了。”   她没有沮丧,陈述的语气平淡,蹙眉可能是因为别的。   祖今夕:“那你穿成这样做什么?”   漫长的沉默。   祖今夕看她不像智商有问题的小孩,结合她那句没有家,猜测她有难言之隐。   “如果是离家出走,我还是建议你早一点回家比较……”   “你可以买下我吗?”   副驾驶座上的人并不青涩,或许社会经验比祖今夕还丰富的女孩说——   “为了海带鱼头汤,我什么都可以做的。”   祖今夕想:人怎么可以有种成这样,为了一份海带鱼头汤就把自己卖了?   你干的什么工作,从没有赚到钱吗? 第172章   祖今夕没问为什么是海带鱼头汤,这小孩一身校服的迷惑性太大,她换了个问题,“你不上学,做什么工作?”   最近是有年轻人穿奇装异服进馆,馆长也提议举办一些奇妙夜活动。   譬如临近的万圣节,因为时间太紧张,暂时搁置了。   “有一天过一天。”   梅池已经是成年人了。   她母亲早逝,父亲和新的妻子有了新的孩子,她这个前妻留下的拖油瓶就很碍眼了。   家里的房子也不大,她住在杂物间,家里给她交学费是为了面子。   梅池没有零花钱,她天生食量大,总是吃不饱,因为吃了继母留给弟弟的黄油饼干被赶出去过。   那是她第一次在外面过夜。   父亲不担心,也不在意。   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很多时候梅池想,如果她可以住校就好了。   但住宿费也是一笔钱,包括学校要求的配合住宿费必须有保底金额的饭卡。   继母觉得不划算,父亲什么都不管,似乎娶了新老婆也循环往复,又过上了从前的生活。   梅池一张脸普通,也有像父亲的地方,继母看到她更烦。   不懂为什么同样是青春期的女孩,梅池胃里有个黑洞,怎么吃都吃不饱。   好在她像父亲,再饿也不会面黄肌瘦,不会落人口角。   “我学习也不好,高考考不上好的学校。”   “学费很贵。”   她说话口齿清晰,眼神平静,并不难过。   祖今夕不想听,但躲不掉这种一辆车的气氛。   诉说从前是一种暧昧,令她想逃。   但比她小很多的女孩像在说别人的故事,简单概括后说:“我有地方住。”   祖今夕终于忍无可忍:“你那是流浪。”   一个年轻的女孩在外流浪很危险,祖今夕都不知道她是怎么这样过了一年。   流窜在各种日兼职群里,今天在24小时候便利店打盹,明天在麦当劳取暖。   春夏秋冬,桥洞不适合她,偶尔上日夜颠倒的分拣快递,拿到钱后在廉价的洗浴中心睡一觉,偷懒几天。   水族馆的年卡是妈妈留给她的,还有五年到期。   这是梅池最大的安全感,可惜水族馆不能留宿,她偶尔甚至想被鲨鱼吃掉,这样或许是最绿色健康的死去。   “可我不脏,我有洗澡的。”   梅池还不承认自己这种状态,“流浪汉都不洗澡,流浪的女人……”   她低着头,似乎见过那是什么处境,抠了抠书包已经坏掉的拉链。   她不是离家出走,她根本无处可去。   迟钝的性格、过分旺盛的食欲、不白也不瘦弱的躯体,她的青春期是黑黢黢的长夜。   梅池不讨厌学校,也谈不上喜欢。   她偶尔会想,要是妈妈在,肯定会觉得我长得壮壮的也很可爱。   她的力气是她唯一能依仗的东西,是物流分拣的站长都要单独联系她的特殊能力。   但开车的女人不知道。   她不过是水族馆的员工,不知道梅池想过让祖今夕把她搅碎,把她的头颅也喂给鲨鱼。   “我送你去洗个澡吃个饭怎么样?”   祖今夕不喜欢陌生人入侵自己的生活。   她的学生生涯很漫长,如果没有实验室爆炸,她或许会永远待在那里。   但她厌倦了。   人总是需要新的生活方式来证明自己有新的活法。   她挣脱了学术束缚,好像又遇到了新的……   副驾驶座的小女孩问:“你要带我开房?”   祖今夕无言半晌,“我们都是女的,你为什么这么想?”   她一直单身,从不羞耻,也做过测试,自己应该是无性恋。   没有任何欲望,旺盛这个词不会和她对等。t   梅池:“女的也能做,我见过。”   她不忘补充,“在洗浴中心见过。”   什么洗浴中心还有这种没素质的情侣啊。   祖今夕深吸一口气,车都快开到她小区了,她转了好几圈,很想把梅池丢在路边。   随便什么酒店,住一晚就可以,以后她也……   以这个女孩对水族馆的执念,恐怕她们还会见面的。   祖今夕开始懊悔今晚的决定,是暴雨天影响了她的判断,还是她的好奇太不受控制?   “虽然你长得还没我好看,工资也不高,但你的车很贵。”   梅池也很矛盾,她穷酸又在吃的上面奢侈,进口鲨鱼肉难吃又昂贵,祖今夕才不会买。   不知道是不是太早出社会,她偶尔成熟,懵懂显得可笑又可怜。   “你很怕冷,如果你住的地方没有地暖,冬天可以给你暖床。”   现在还没到冬天,她已经开始展望了。   祖今夕跟不上她的思维。   她的车停在路边,雨夜下的城市繁华又冰冷,她对上梅池认真的目光:“家里有空调的。”   梅池:“暖气是往上跑的。”   祖今夕:“我有电热毯。”   梅池:“电热毯很容易上火。”   她简直没完没了。   祖今夕问:“你为什么觉得我怕冷?”   她上班不过三个月,在这之前和梅池毫无交集。   三个月前,那是最热的时候。   长发湿答答垂在肩上的女孩抬了抬下巴,喏了一声,“你已经穿上高领毛衣了,两件。”   “今天给鼻涕小孩盖章,他说你的手像僵尸。”   她不是一直站在角落里吗?   鲨鱼馆也算人来人往,到底什么时候偷看我的?   祖今夕疑问冒出的速度比雨刮器的频率还高。   梅池却也看到了路边一排的小吃店,自然地解开安全带,说:“你要请我吃饭吗?”   女人快了一步锁车,“你怎么听不懂人话?”   她有些无奈,“我给你开个酒店你住一晚,洗个澡,再请你吃个饭,没有别的意思。”   梅池打不开车门,她的力气可以掰断车门的开合器,曾经有人试图这么困住她。   在卡车里,在深夜里,在她无数次的落单时。   可她从来都是落单的。   梅池知道自己不一样。   妈妈说她们是饵人,都市传闻都不会存在的物种,和人唯一的区别是力气很大。   他们会有很炙热的欲望。   食欲是最基础的。   “可是我有。”   梅池没有看祖今夕,这个女人的脸不好看,却依然给人很干净的感觉。   这个密闭的空间也有点像妈妈还在的时候,梅池的小房间。   她知道这是很冒犯的话,可饵人本就没什么廉耻。   学校教过的很多东西在生存面前都成了摆设。   哪怕梅池可以卖力气生活,但她想要别的。   她不知道自己能为这个人做什么。   祖今夕从未想过自己三十多岁还有被高中生表白。   不是表白,也不是高中生。   是寄生。   怎么有人可以把寄生说得这么理所当然。   车因为停下自动开了室内灯。   祖今夕甚至不知道这个女孩叫什么,她头痛地掐了掐眉心,听到一声。   “阿祖,我会自己赚钱给你的。”   祖今夕:“什么叫赚钱给我?”   她脑子乱糟糟,“阿祖又是什么,你……”   “鲨鱼馆外有员工的名字和照片,你叫祖今夕,我知道。”   梅池抬眼,这时候祖今夕才发现她的瞳色比海更深,特定视角像是墨蓝色。   明明是人,却拥有深海的孤寂。   我这个岁数的时候。   祖今夕不是很想回忆,虽然家庭糟糕,她还是能心无旁骛求学的。   虽然学到最后,爆炸都毁了。   祖今夕没想到自己还有劝学的一天,叹了口气说:“小妹妹,你的任务是上学,不是到处游荡。”   梅池哦了一声,“那你资助我上学,我给你暖床。”   她依然执着展示宛如火炉的身躯,抓着祖今夕的手放在自己胸口取暖。   分不清是骚扰还是被骚扰的祖今夕动弹不得。   她意识到对方说的是真的。   力气很大。   都说物流分拣不是人干的,这孩子是人吗?   她的错愕对梅池来说是赞美,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还会长大的,阿祖你留下我吧。”   祖今夕再不点头,她的手就要断了。   看梅池喝了一桶海带鱼头汤,老板挂出售罄的牌子并问她会不会吃出问题的时候。   祖今夕脑子里全是——   引狼入室。   “你没说实话吧?”   她敲了敲桌子,“你和我说你很好养?”   空了的不锈钢桶是梅池的战绩,祖今夕沉默良久,“你不应该叫梅池。”   “你应该叫没吃饱。”   梅池嗯了一声,“我还没有吃饱。”   她拒绝了祖今夕让她先换一身衣服的要求,差点被梅池拧断手的女人不再怀疑这怪力小孩的身体素质,两个人先去了祖今夕常去的店铺。   祖今夕还没有说话,一边的老板娘说:“一桶都吃完了还没有吃饱?”   “丫头,我看你不如去做直播,我闺女天天看的大馋丫头都没你吃得多。”   “我听说有些人还催吐,你这是吃到哪里去了?”   梅池看上去也不胖,要说她壮也很勉强。   完全是普通女孩的范本,相貌普通、身高普通,身影也普通。   唯独力气不普通,但目前只有祖今夕体会过,老板娘不知情。   梅池看上去不太聪明,也听得出赞美和嘲笑。   她听不太懂,问坐在对面一碗汤才喝了两口的女人,“吃播是什么?”   祖今夕:“就是把吃东西当成工作。”   梅池:“有人发工资吗?”   “有人看,就有。”   祖今夕不知道怎么解释,“应该还会有广告。”   一桶海带鱼头汤喝完,梅池又吃了好几盘辣炒鱿鱼。   这一桌的盆盆碗碗令路过的人以为这是拍视频,还和老板娘开玩笑,问她是不是找托宣传。   付钱的时候梅池拿着充过电的手机搜索吃播。   祖今夕才发现她的手机都是十年前的款式,结合品牌和背后的贴纸,猜测是小女孩妈妈的。   老板也看了眼站在雨后店外的小姑娘,问祖今夕:“这是你妹妹?”   “长得也不像啊?”   没人会把三十多岁的祖今夕和穿着校服的梅池当成一对。   也不会知道这么大岁数的女人遭受了十八岁社会小妹的暖床威胁。   完全分不清是什么程度的骚扰了。   意外的是,祖今夕不厌恶。   她还是好奇,不然早就报警了。   这也是海鲜店老板第一次看到祖今夕的脸。   因为暴雨,来店内用餐的客人不多。   外卖车偶尔路过,老板看着戴着口罩的女人,唉了一声,“我说你怎么成天戴口罩呢。”   她没有问别的,“别给多了啊,这一桶卖不完我也是倒掉的。”   “纯现熬,不科技,你的小妹妹这么爱喝,我也高兴。”   祖今夕住的小区在市内也算高档。   她的经济条件不错,就算没有学校给的事故赔偿金,养父母留下的财产也够她挥霍了。   她成年后就独自生活,养父母过世后更没什么理由与对方的子女见面。   习惯一个生活的人很难适应家里多一个人。   还是一个没大没小第一次交流叫喊她阿祖的女孩。   “阿祖,我可以穿你的衣服吗?”   “阿祖,睡衣和内裤都是新的吗?可是你没有给我内衣。”   “是我太大所以穿不下你的吗?可是这样很奇怪。”   ……   祖今夕第一次在小区门口的餐饮店消费出了大排档的价格。   她看梅池穿着她打算下个月更换的新睡衣走出来。   拖鞋太大,睡衣更大,裤子垂在拖鞋鞋面,头发倒是绞干了一些,还是湿漉漉的。   祖今夕:“你的衣服洗完会烘干。”   “现在网购来不及,你要穿新的明天我们去商场买。”   她的脸毁得很彻底,似乎修复过也无济于事。这不妨碍她气质的冷淡,梅池还是会察言观色的,她听出了对方语气的柔软,哦了一声,“那我现在去给你暖床。”   祖今夕:“不用,这里不止一张床。”   梅池:“你不是没有对象吗?”   她偶尔懵懂又偶尔锋利,祖今夕看了她勾在一起的手指,“那有没有考虑过我可能离过婚呢?”   梅池愣了:“什么?”   祖今夕:“骗你的。”   她没有把梅池一些过分成人的话放在心上。   曾经是知名海洋医药学博士的祖今夕没有任何情爱经历,她也并不需要。   她甚至不会因为一个人而寂寞。   但这个暴雨天,她感受到了梅池的寂寞。   当年养父母留下她也是这t样,她奄奄一息倒在路边,快要死去。   梅池给她一种不太想活下去的寂寥。   但人类的天性是求生,活下去总有希望和寄托。   实验室的大火没有浇灭祖今夕的求生欲,她想延续什么。   那养一只小家伙也没有问题,她没有经济烦扰,也没有别的需求。   “你真的愿意买下我吗?”   “不是购买,是投资,我会送你去上学。”   洗衣机发出轰轰的声音,鲨鱼馆的工作人员有一双无波无澜的眼神。   梅池第一次这么厚脸皮,没想到很轻松地得到了答案。   她知道自己在威胁,也明白祖今夕可以报警把她送走。   但这个人没有。   智能家居在工作,祖今夕家里还有鱼缸,小鱼游动,室内的绿植茂盛。   灯光也很温暖,洒在短发女人的身上,梅池忽然说:“阿祖,你好像菩萨。”   祖今夕摸了摸自己的脸,“菩萨没有这么面目可憎。”   她摸了摸梅池的头发,“你不用去工作了,想去上学就去上学。”   “我会报答你的。”梅池说。   “我不缺什么。”祖今夕摇头。   梅池:“我可以做你的妹妹,也可以做你的女儿,还可以做你的老婆。” 第173章   从前一个研究室也有同门师姐妹恋爱,偶尔祖今夕会感慨明明每天那么忙,居然还有人能抽空谈个恋爱。   甚至有的谈地轰轰烈烈,还来祖今夕这里打探八卦。   祖今夕总是摇头,会收获一句那祖师姐你呢。   她说我没兴趣,觉得自己如果有上辈子,应该也是海里的。   动物不需要考虑感情,她只是阴差阳错做了人类而已。   之前的工作环境中像她这样的前辈也有不少,偶尔导师会看着她叹气,说大好春光,你也不能总泡在实验室吧。   一生很短暂的。   当时祖今夕不知道导师癌症晚期。   事故后,祖今夕问了自己很多问题。   既然喜欢海洋,为什么要待在研究室,也有很多和海族生物有关的工作。   很多工作拒绝她的高学历和烧毁的脸。   大多是惋惜。   三十二岁在一般人眼里过了黄金年龄,是老的体现。   她重伤在医院躺着的时候,无论是医生还是探望的学校工作人员,都感慨她年纪轻轻,就……   后面是可怜。   出院后祖今夕找了很久才得到这份水族公园的工作。   工资不如她学生时代的奖学金,胜在不用加班,前提是馆长的夜游策划没有通过。   在很多人看来,祖今夕事故前的脸很有味道,也因为气质经常受到学妹的追求。   祖今夕问过为什么,得到的回答是您看上去就是高智型的,祖今夕搜过,不这么认为。   学妹又说,您应该也会喜欢同类型的人吧?   祖今夕摇头。   被人期待也是一种无端的压力,比如和什么样的人般配。   即便她清楚这三十多年从未心动。   就算她没有,也觉得喜欢至少不限制学历外貌年龄等等。   但很遗憾,无论是师姐还是师妹,她们都不断地挑选和被挑选。   祖今夕想要逃到没有这些凡俗的无人之境,但她做不到,只能先逃离熟悉的环境。   怎么逃出来了还能碰到?   “说什么胡话,我不需要老婆,也不需要女儿和妹妹。”   她在梅池眼里甚至看不到当年师妹追求她的热烈。   这只宛如野兽的小孩只会被食欲点燃,她吃海带鱼头汤的时候简直闪闪发光,或许吃播真的很适合她。   祖今夕搓了搓梅池的圆脸,“早点睡吧,我会给你安排好学校的。”   梅池却往前挪了一步,她抱住祖今夕的腰,“我不要重新高考了,我头脑不好,读书对我来说是折磨。”   祖今夕:“我会考虑的。”   她接受过很好的教育,虽然没有做过老师,也有做硕博连读时期师姐的气度。   “不管成绩好不好,还是要感受感受大学。”   她不习惯这种接触,但捡到的小孩过分怪力,祖今夕根本无法挣脱她。   梅池像是感受不到祖今夕的拒绝,在对方怀里抬眼,“阿祖在大学感受到了什么?”   “上学的时候,老师说考上大学就好了。”   梅池是考上过大学,学费很高的那种大学。   也不是老师口中好了的大学,她游离在普通同学周边,是笑柄也是怪物。   很多疑问没人解答。   卖掉母亲屠宰场的父亲不会和她说话,因为她不漂亮,也不讨喜。   继母讨厌她的存在,恨不得她某一天莫名消失。   失去妈妈的小孩很少有幸福的。   梅池还是会养大自己,在极限的时候,凭借本能找到可以寄生的对象。   梅池问:“是考上很好的大学,才可以好了吗?”   祖今夕:“是有更多可能。”   她说话也不好听,喑哑得像是视频进度条加载不出一直重复的音节。   就算被安排盖章辅助,祖今夕也是能不说话就不说话。   有游客把她当成了聋哑人,她也不否认,理所当然地享受对方的羞愧。   这些梅池都看在眼里,又问:“我会有很多可能吗?”   这是她挑选的猎物,梅池又矛盾地希望对方能吃掉自己。   如果寄生也是一种吞噬的话。   但她懵懂又成熟,矛盾得令一直上学读到顶理所当然留在实验室的祖今夕好奇。   她们相差很多岁,某些经验是反的。   年长的人不一定成熟,小的那个也不一定什么都不懂。   “会。”   “刚才的老板不是说你适合做吃播,可以试试。”   明天是周末,对水族公园工作人员说还是工作日。   鲨鱼馆人手不够,工资压得很低,又有体力劳动,很多新人熬不过试用期就跑了,老员工都是孩子和梅池差不多大的长辈。   说话中气十足,头发也像狮子,每天风风火火,也会被游客投诉。   祖今夕能留下来是奇迹。   梅池:“我查查资料。”   祖今夕家里还有备用机,比梅池的智能许多,她找出来递给梅池:“先用这个,软件什么的你应该也懂。”   她现在上班朝九晚五,作息也很规律,和梅池道了一声晚安就去睡觉了。   第二天祖今夕照常上班,下班后她带梅池去了商场。   她付钱从来不考虑价格,吃饭也是梅池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梅池:“你很有钱吗?”   祖今夕:“还好。”   梅池:“你的房子和车子是你自己的吗?要每个月还钱吗?”   祖今夕:“你说的是贷款?不用。”   梅池哦了一声,“我后妈每天都在烦心这些。”   不考虑价格,梅池很好养活。   祖今夕让她穿什么她就穿什么,嫩黄色的围巾让她看起来没有那么颓丧,更显小了。   祖今夕没有养过宠物,类似猫狗。   她从前没有时间,也怕别离。   唯独鱼类她可以接受短暂的生命,或许鱼的记忆短暂,死也是另一种新生。   梅池区别于这些宠物,祖今夕被迫捡她,却没有被迫养她。   以前的养父母也是这么对她的。   “你不用烦心这些。”   祖今夕看她唇角还有残留的面包屑,指了指说,“你想要什么,我会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给你。”   她出门还是戴着口罩,偶尔不戴帽子。   似乎之前出门不吃东西,和梅池在餐厅也是看对方吃。   梅池:“我没有那么贪心,你能收留我就好了。”   祖今夕:“你胃口很大,这么多年没吃饱过吗?”   梅池嗯了一声。   心想我越长大食欲就越旺盛,妈妈以前也这样,说后来变成爱欲,就不会那么饥饿了。   爱欲又是什么。   得不到的话就会枯萎,那我得不到,也会像妈妈那样死去吗?   半强迫收养她的女人站在旋转门前等她。   祖今夕个子高,因为爆炸烧伤很消瘦,总缠绕着似有若无的病气。   梅池想:如果我会饿死,那不如被鲨鱼吞掉。   她会愿意把我肢解后丢进鲨鱼的饲料桶里吗?   *   鲨鱼馆的工作人员有了一起喝海带鱼头汤的人。   但是梅池实在太能吃了,祖今夕不得不专门订购,让餐饮店的老板送桶上门。   她也不知道捡来的小怪物能吃到自助餐厅的老板来道歉。   更不知道梅池在吃播这条赛道一骑绝尘,太有天分,不到两个月就闯出了名堂,不用她付钱养她了。   爆炸头的工作人员最近染了个红头发,和正好空闲的祖今夕搭话,“小祖,我怎么觉得好久没见到那个怪小孩了啊?”   祖今t夕问:“你很喜欢她吗?”   同事:“什么喜欢不喜欢的,我就是觉得奇怪。”   “一个暑假没见找她,之前上学她也是照来不误的。”   祖今夕:“可能搬家了。”   同事也没有多问,哦了一声去处理鲨鱼饲料。   祖今夕思考下班后吃什么。   梅池不用她负责伙食,流浪小孩找到了成功方法,网上的公司给她配了团队,带她到处去吃,祖今夕已经四天……不五天没见到她了。   祖今夕点开看和梅池的聊天记录,梅池说今天会回来的。   没说几点,拍的照片还在飞机上,说很喜欢失重的感觉,问祖今夕有没有空和她一起坐飞机。   祖今夕讨厌坐飞机,她说下次。   梅池说阿祖不想和我一起坐飞机。   祖今夕知道梅池知道自己是什么意思,十八岁的小鬼擅长曲解。   偏偏这样的曲解懵懂,更像试探,她好像总担心祖今夕有别人。   恋人、家人、不是人的宠物。   梅池和她住在一起越久,对祖今夕的占有欲与日俱增。   不能容忍同单元楼的女孩养的宠物狗靠近祖今夕,也讨厌在健身区蹭祖今夕裤脚的流浪猫。   唯一能容忍的就是家里鱼缸里的丑鱼。   不到三个月,祖今夕的空间被侵占得近趋于零。   梅池成为吃播网红反而令她松口气,至少她不用思考每天带梅池吃什么,也不用检查对方的学业。   梅池上了职业大学,还算轻松,学校也有不少创业和探索新领域的同学。   吃播都算专业对口。   祖今夕是个擅长模棱两可的人。   她拒绝同门的邀约不会很满,成年人的退避也用不着声嘶力竭,一刀两断。   一个领域的研究总有交集。   但她两套规则,讨厌别人给她不确定的时间。   今天回来是今天什么时候?   祖今夕会因为这样的不确定烦躁,差点盖错套色章的顺序。   祖今夕想:三个月了,梅池现在赚到了钱,也不用流浪,是不是可以搬走了?   她从没有想过试图做她妹妹、家人和老婆的小饵人会有这样的时候。   九月中下过雨,祖今夕开车回去的路上还想过梅池或许又要半夜回家。   深夜吃播受众很广,梅池的工作日夜颠倒。   上天的铁胃令她遭到同行嫉妒,总是要证明自己没有催吐,当然也没有健身。   签约梅池做职业主播的公司在市中心。   成为职业吃播博主的梅池有打车补贴,好几次希望祖今夕用她工作得到的福利,忘了捡她的人根本不缺钱。   梅池今天不是打车回来的。   外面下着小雨,祖今夕的车开进小区前,看到一辆豪车停在小区门口。   很张扬的金色跑车,如果不是报价昂贵,一般人会觉得也就那样。   梅池站在这辆车边上,似乎刚下车,正在和驾驶位子上的人说话。   祖今夕的角度看不出那人的年纪,似乎是个女人。   很快那个女人下车,绕过跑车给梅池递了一把伞。   祖今夕不怎么关注新闻,也在网上见过这个女人。   本地知名企业的二代,资产丰厚,也很年轻,似乎大学还没有毕业。   也是。   梅池公司的老板。   当初穿着校服的流浪小女孩也有了品牌赞助,她的成功离不开天赋异禀,也有公司推流。   在这之前祖今夕从未想过其他原因。   她坐在车内望着撑开的黄金伞,心想真是糟糕的品位。   不过梅池品味也很糟糕。   莫名的烦躁涌上心头,在听到那个女人喊梅池小料的时候祖今夕摁了喇叭。   心想:这是小名还是外号?奶茶小料还是火锅底料。   梅池这才看到雨丝下熟悉的车,她接过伞一边撑开一边朝祖今夕的车走去,不忘和老板道别,“二师姐,我和阿祖回家了。”   她的老板最近投资网络剧,还在起步阶段,也给自己选了个配角,和梅池正好一个师门。   站在跑车边的年轻女人朝梅池挥手,不忘叮嘱:“明天早上不要迟到。”   梅池雀跃的嗯落在祖今夕的耳边。   祖今夕问:“这是你的新选中的饲主吗?”   三个月就迭代了吗。 第174章   “新的饲主?”   梅池没有再穿她过期的校服,之前蓬乱的头发也剪得短短,卡在耳后,后面看像一个蛋卷。   “那是我老板。”   哪怕车开进小区就那么点路,梅池还是绕了过去坐上车“那是我老板。”   “阿祖不是见过吗?之前她来过我直播间。”   祖今夕:“她和你关系很好,不太像……”   似乎也有人这么说过,梅池说:“她有女朋友。”   “是一个总是板着脸的……”   雨打在车窗,雨刮器刮出清晰又迅速朦胧的前路。   祖今夕知道自己在烦闷什么,她又不太想知道。   “你讨厌她?”   梅池哇了一声,“不愧是阿祖,这么了解我。”   “不过也不能算讨厌,她不喜欢老板总来我的直播间。”   祖今夕:“她觉得你和你的老板走太近?”   今天的雨没有那天祖今夕接走梅池那么大,鲨鱼馆的正式工问:“你老板送你回家,她的女朋友知道吗?”   “她女朋友知道。”   “阿祖,你为什么这么问?”   梅池大大咧咧,敏锐几乎是灵光一现。   祖今夕偶尔会看她的直播,有人说冒犯的话,大快朵颐的女孩像是根本看不懂言外之意。   吃对她来说,就是吃食物,而不是别的。   虽然很快这些冒犯的弹幕都处理掉了,祖今夕看了也烦躁。   她养得起梅池,也无所谓她是不是能吃空自助餐厅。   在她看来,当初既然带梅池回家,承诺就一定做到。   做吃播对梅池来说,是爱好也是工作,或许爱好依然大于工作。   偶尔祖今夕会担心她会遇到不好的人,就像最初梅池说有公司要签她一样。   第一次养小孩的祖今夕经常感到无措。   梅池的打扰太粗暴了。   祖今夕碎裂的屏障至今贴满补丁,堪比一根直肠通大脑的小家伙不会理解,无比追求生活秩序感的祖今夕到底多厌恶这种改变。   她的后悔日益增多,隐藏在与梅池平和的聊天记录中。   梅池给老板看过,酷爱金色的老板在感情上拥有策反宿敌的战绩。   丁衔笛看不出记录有什么问题,反问梅池确定要和一个岁数这么大,并且有些无趣的年长女性发展长期关系么?   老板说她认识很多更好玩的人,如果梅池愿意,马上可以举办宴会。   梅池不愿意。   她说阿祖不无趣。   祖今夕也有懒的时候,偶尔手语沟通,来盖章的游客一开始对她大呼小叫态度很差,后面懊恼自责。   等人走了,她才耸肩。   梅池观察过祖今夕三个月,才确认自己的寄生计划。   就算她拥有了很多钱,也拥有了搬出祖今夕房子的条件,依然没有撤销希望自己被鲨鱼吃掉的计划。   丁衔笛没有勉强她,在梅池的允许下翻阅了她与祖今夕所有的聊天记录。   又托人去查了这个女人的经历,连她的女朋友都惊讶祖今夕的履历。   就算实验室爆炸,活下来的祖今夕毁容,她的头脑是清醒的,四肢是健全的。   她的课题完全可以继续下去,或许可以做到学院的院长,再走向更大的研究院。   前途无量的人选择去一个地级水族公园鲨鱼馆做一个普通的员工。   丁衔笛不理解,她的未婚妻难得不阴阳怪气。   “她只是想换一种生活方式。”   “或许没有什么更深刻的动机。”   后面就是老板和她未婚妻例行的拌嘴,梅池懒得听。   她记住丁衔笛的那句喜欢是要适当追寻从前的。   我这种调查方式很不礼貌,你只能参考。   或许你可以问问她愿不愿意告诉你。   今天丁衔笛送梅池回来,路上也在说这件事。   梅池手上的智能家居app显示祖今夕还没有回家,她看不到开门的记录。   她似乎也嫌弃老板的跑车太晃眼,让她送到门口就好了。   丁衔笛是金黄色的,性格和爱好始终如一,游扶泠偶尔会嘲讽她的心也黄黄。   梅池不太懂爱情,发现人的感情也能吵出来,公司的总监说还有另一种吵,小梅池你现在还不懂。   这个话题戛然而止,总监被她的警察女友带走了。   不是那种带走。   祖今夕把车开进小区,说:“随口问的。”   “担心你的老板未婚妻……”   她认得出丁衔笛,当然知道她的未婚妻是什么人。   水族公园的工作群都聊到过游扶泠。   说她是蛇蝎美人,捅伤t同父异母的哥哥,甚至把自己父亲逼到跳楼。   有人说是丁家的继承人以色相诱,也有人说这是合谋。   内情小市民不会知道,祖今夕怕梅池卷进这样的豪门纷争。   “她又不会捅死我。”   梅池知道她想说什么,撇了撇嘴,像是失落,“我看上去一点威胁都没有,她吃醋才不会吃到我头上。”   公司有其他主播走的美艳路线,梅池很羡慕ID名为冷如凰的主播。   对方追求者很多,偶尔梅池还能得到一些昂贵的求爱巧克力。   再贵的巧克力也很甜,无论口感如何,都令人感到负担,除了梅池这位天赋异禀的吃播博主。   梅池羡慕冷如凰的风情,没少和祖今夕说希望自己以后能长成那样。   显然……不太可能。   祖今夕:“还是离她们远一些。”   “你刚才为什么喊她二师姐,确认要和她们拍短剧了?”   车开进小区还有弯弯绕绕,那把金色的雨伞放在车后座,祖今夕下车的时候没有提醒梅池带走她。   “是啊,拍仙侠题材,把作者也请来了,一个这样……”   梅池全神贯注,并没有发现戴着口罩的女人因为她的比画眉目舒展。   “都快七十岁的老奶奶,她的……”   梅池啧了一声,“她的好朋友,但我觉得是那种关系。”   她又把手机递给祖今夕看:“是我喜欢吃的黄油饼干的制造厂商。”   照片里是一个看上去完全不像七十岁老太的女人,发型时髦,隔着屏幕都能感受精气神不错。   “我的角色很小的,是个配角,老板用钞能力定制了。”   梅池望着祖今夕,电梯里只有她们两个,她总觉得祖今夕今天看着不太高兴。   因为丁衔笛送自己回家了?   以前也都是梅池说得比较多,祖今夕虽然话不多,至少句句有回应。   但神经再粗的饵人今天都感觉到了不同。   “阿祖,你吃醋了。”   梅池肯定地说。   电梯门打开,一身长风衣的女人率先走出,“你想多了。”   梅池追上去,“那不然你为什么生气,把口罩摘了我看看。”   祖今夕摇头。   梅池:“那我自己看。”   祖今夕身材纤弱,按理说能处理鲨鱼饵料也算力气不小,实验室爆炸后她躺了一年多,已经是医生嘴里的医学奇迹了。   除了面容。   指纹锁打开的一瞬,祖今夕被自己饲养的饵人推进门,差点扑倒在玄关高出来的台阶上。   饵人力大无穷,摁得祖今夕动弹不得。   鲨鱼馆员工一个月的工资都不够买的大衣在交锋中惨遭暴力撕破,很快祖今夕黑色的口罩掉在地上。   踢脚线的感应灯因为动静亮起,映得梅池的眼睛宛如丛林月夜下的野兽。   陆生动物靠撕咬为生,失去利刃的鲨鱼在岸上处处受制。   “你干什么?”   祖今夕四肢动弹不得。   梅池是一个令体检中心体重秤都失灵的神秘人物,吃播的人气也有她这部分神奇能力的加成。   据说丁衔笛名下的练翅科技网罗了不少奇人异事做直播,粉丝说得有鼻子有眼的。   祖今夕不知道梅池深夜做吃播,白天做老板的保镖。   学业上丁衔笛可以帮她打点,唯独感情老板无法插手,建议梅池既然选择执迷不悟,那强求也没关系。   梅池靠直觉行事,这时候也是天性催促她。   “阿祖,吃掉我吧。”   她的脸颊蹭上祖今夕失去口罩烧伤的皮肤。   凹凸不平的触感也令梅池着迷。   “什么?”   祖今夕和小孩有代沟,她生活结构单一,过上全新的生活也没有完全断绝和同门的联系。   梅池听到祖今夕和她的朋友抱怨过,似乎姓朝,不知道是雪还是雨,梅池没有见过。   阿祖说她不懂我。   又补了一句也没关系,她总会离开的。   那边的人声音爽朗,说你是菩萨吗?送完人家一程就结束了?   梅池说:“我不会离开你的。”   “你要是不放心,就把我吃掉。”   祖今夕比她年长很多,第一次感受到了做食物的被压迫感。   冷白色的斑驳面颊像是燃烧后失去所有能量的陨石,依然散发着斑斑辐射的能力,勾出梅池无限的食欲和被吃的期待。   “起开。”   祖今夕推了推梅池的肩,动弹不得。   梅池的嘴唇贴上女人的颈侧,明明祖今夕才是真正的人类,体温却偏低。   借口失眠睡在对方身边的夜晚,梅池借着睡眠灯看过祖今夕无数次,她不能再失去什么了。   “阿祖,你吃掉我吧。”   赖在祖今夕身上,像一块刚出炉的面团的梅池说。   祖今夕甚至闻到了梅池身上的特调香水,就是烘焙店勾引人进去的面包焦香。   祖今夕也想恢复一个人的生活,“你忘了当初是你逼我留下你的?”   梅池:“但你因为老板送我回家不高兴了。”   她不忘翻旧账,   “上次因为我没有按照约定时间回家生气,把密码锁改了。”   “上上次因为我在水族馆加了别人的微信下班提前离开,没有等我。”   ……   她写个专业作业是翻书就忘的类型,这方面记性很好。   好得祖今夕都觉得自己幼稚。   “你想多了。”   她推不开梅池,干脆摊平躺在地板上,小腿因为下沉玄关的高度垂下,梅池的运动鞋不知羞耻地缠着祖今夕的尖头短靴。   但作为猎人的梅池没有乘胜追击。   她根本不知道怎么催促祖今夕进食,想了想从兜里掏出一把折叠水果刀,当着祖今夕的面撸袖子要割肉。   祖今夕的本能比理智快,刀具落地,她错愕地对上梅池的眼神:“你疯啦?”   她怎么不知道自己带回来一个疯子。   梅池:“我希望你吃掉我,不是开玩笑的。”   这个世界有没有超能力人类不是祖今夕的研究课题。   她只知道梅池食量惊人,体重超标,非人概率很高。   不知道她收养的小孩能抬起一辆汽车,也能把彪形壮汉丢进海里。   丁衔笛不仅有明面上的业务,她的暗面需要这么一个力大无穷防御满点的保安。   游扶泠的不爽纯粹是丁衔笛太疼梅池了,还不许下属说梅池像哪吒。   她的爱护明目张胆,恋人别扭地爱屋及乌,也很关心梅池的感情。   骚包的跑车停下,游扶泠坐上车,问丁衔笛:“梅池说今天表白,能行吗?”   丁衔笛把墨镜戴到游扶泠脸上,“她的表白异于常人,不行也行吧。”   游扶泠:“违背意愿行事,是违法的,同性也一样。”   丁衔笛撑着脸演出深沉的表情,某些角度才会显露的金色眼眸在灯光下比灯火璀璨,游扶泠觉得太刺眼,把墨镜甩了回去,“别装模作样。”   丁衔笛:“小梅池很单纯的,不会干别的。”   她抖出祖今夕的资料,一只出逃的白鲨基因实验体,兜兜转转还从事相关行业。   “但这位女士就不一定了,她小时候是吃过饵人肉的。”   *   折叠水果刀掉在地上,祖今夕不好不容易阻止了梅池的自伤行为,却躲不开对方宛如啃食的亲吻。   三十多岁没谈过恋爱,算不普通的普通人。   水族公园偶尔会有员工开会,没人会问祖今夕感情问题。   她的脸就是伤口,有没有感情可想而知。   就算是猪头恋爱,也得是一颗完好无损的猪头。   三十二岁的初吻是不是太迟了。   祖今夕偶尔路过天极高中,见过高中生在夜幕的站台偷偷亲一口的羞涩。   她不知道梅池有没有那样的时候,也明白作为高中生亲吻不算什么,或许十八岁的初吻都有些迟到。   但亲得这么像啃蹄花和吮吸筒骨的……   实在毫无任何旖旎可言。   但祖今夕夺刀都花光了力气,她实在推不开这样粗鲁的冒犯。   或许是无礼的。   但梅池从来都是无礼的,祖今夕也不计较了。   梅池吻不出什么,疑惑地移开嘴唇。   她的手指摸了摸领养人被烧伤的面颊,“阿祖,你不反抗是喜欢我的意思吗?”   祖今夕:“不是。”   “你是看多了你老板投资的弱智短剧现学现卖?”   她似乎对丁衔笛很有意见,依然不忘在这个时候诋毁几句。   梅池:“那你为什么不报警抓我?”   她还要提醒祖今夕:“我成年了。”   如果梅池的眼眸如果是深海的汪洋,祖今夕的眼神更像是黑色的深渊,望不到底,她问:“你是人类吗?”   一般人是猜不透祖今夕的。   相爱总会涉及前尘往事,想要得到回馈就会因为得不到回馈歇斯底里。   祖今夕知道自己的身世。   她是融合了白鲨基t因的异类,养父母修补她的残躯,把她以人类的身份养大,也给她无垠的自由,告诉她你可以做任何想做的选择,前提是不伤害人类。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纯人类,但至少不是纯怪物。   捡到的饭桶似乎与她一样,这才是祖今夕接受威胁的主要原因。   怪物也会产生占有欲,祖今夕归类完毕,看梅池摇头后了然。   “我不是吃醋,也不是喜欢你,我只是……”   梅池:“你想得到我。”   她几句话概括自己的饵人身份,不忘记把老板的公司老底翻给祖今夕看。   下沉玄关的鞋子因为两个人扭打和挣扎乱七八糟。   梅池早就深入祖今夕的生活,联名运动鞋和一些洞洞鞋插在成熟女人钟情的长短靴之间。   伞具囫囵摆放,不好好折好的和折得整整齐齐的放在一起,有种异样的密不可分。   祖今夕像从前拒绝别人求爱那样拒绝这样的求爱,有些委婉,“我习惯一个人生活。”   梅池:“我不习惯。”   祖今夕:“我在说我。”   梅池:“我也是。”   她简直油盐不进。   祖今夕终于理解秀才遇到兵是什么滋味了。   但她不是秀才,压在她身上的重物是悍匪。   在体能上她毫无还手之力,如果梅池真要做些什么,她也无法反抗。   但梅池不知道怎么做,她连接吻都不会,抿着嘴唇,像是小动物一样凑近。   “阿祖阿祖阿祖!”   还是个复读机。   祖今夕推开她的脸,“看来你跟你老板过得不错,不用流浪,不是很好吗?”   梅池:“可我想和阿祖永远在一起。”   祖今夕:“你们公司也会有海带鱼头汤。”   梅池:“我只想和你一起喝海带鱼头汤。”   她冥顽不灵,执迷不悟,比寻常人类高的体温几乎能融化祖今夕。   白鲨是深海的产物。   改造的人类却很畏惧严寒,还没彻底入冬,祖今夕已经打开地暖了。   但梅池怕热,夏天祖今夕不用空调,她热得不行,祖今夕只好在书房重新装了空调。   冬天的梅池很温暖。   祖今夕知道自己应该拒绝,她比梅池年纪大,更清楚感情对她们这样不确定族群的危害。   但梅池想要的似乎不是爱。   祖今夕看向梅池:“你想要什么?”   梅池眨眼:“我只想和阿祖在一起。”   “之前说过的,做你的女儿、妹妹、老婆,或者三合一都没关系。”   她抓着祖今夕的手放在胸口,“我会再长大的,如果你喜欢阿凰姐姐那样的,我也可以找美容部的鲟师做。”   “但是我的个子长不高了,变不成那种迷死人的大长腿。”   饵人沮丧地松手,“难道我要试试打断腿重新接吗?”   祖今夕过滤掉这些暧昧的牺牲,疑惑地问:“我有说过我喜欢女人吗?”   不等梅池回答,她又补充问题:“我有说过喜欢什么类型的女人?”   梅池摇头。   “但大家都说那样漂亮。”   “好多人说我没有性张力,只有饭张力。”   这都什么和什么。   祖今夕想到梅池直播吃饭的氛围,的确是对好吃的垂涎欲滴,结合氛围和灯光,看一碗肥牛拌饭都深情。   至少比现在强吻她后的眼神深情。   所以她们到底有什么谈情的必要?   祖今夕:“你吃饭的时候确实很……”   人类的审美不是单一的,也有人狂热痴迷梅池,有过一些令祖今夕惊讶到想要举报的夸张赞美。   比如妹妹不如吃我,划掉一些重复词语。   曾经醉心学术的研究员也若有所思。   她觉得梅池肯定不懂。   梅池:“很什么,你也会因为我吃饭的样子想吃我吗?”   祖今夕摇头。   梅池:“那阿祖也不肯吃我的肉?我做饭不好吃,可以送去加工的。”   加工人肉,就算是自己的也很奇怪。   祖今夕:“我没有这种癖好。”   “可是我很希望阿祖把我吃掉,像你喂的那些鲨鱼吃饲料那样,吃掉我的骨肉血。”   梅池躺在祖今夕身边,玄关很窄,说话的呼吸都交缠在一起。   祖今夕的家都像深海,寻常人装晴空灯她装深海的探照灯,总是寂寞很多,像她这个人。   “为什么?”   梅池:“你不是知道吗?饵人也是实验室研发的饲料,专供鲨鱼食用。”   只是后来生了变故,实验项目终止,几十年过去,当年的实验体散落在各地。   但梅池也没找到同类,母亲死后,她是想过以食材的方式死去的。   “不过阿祖既然是鲨鱼,那就不用这么麻烦了。”   她又翻身,压在女人身上简直像天降盆栽,祖今夕闷哼一声。   梅池蹭着她的身体,“菩萨阿祖,实现我十八岁的愿望吧。”   “把我吃掉。”   祖今夕没问她怎么知道自己的底细,想来也是从事相关工作的练翅科技老总提供的资料。   她说:“梅池,我不喜欢你。”   梅池不伤心,“知道了,我也不喜欢你。”   她偏头,正好可以亲到祖今夕在旁人眼里可怕的烧伤脸。   骨重如山的饵人亲吻也有轻如鸿毛的时候,她不知道祖今夕心跳陡然失衡,被鱼缸里小鱼的搅动遮掩。   梅池:“我只会和你做这样的事。”   “阿祖,我希望我只有你了。”   梅池想知道自己的食欲像母亲说的那样转化。   她想要掌控祖今夕,无论生活,还是身体。   哪怕她现在什么都不会,亲吻笨拙,迎合也生涩。   但没关系。   她们还有漫长的以后可以相依为命。   祖今夕:“万一你后悔了呢?”   梅池:“你非要幻想不好的以后吗?”   她撅着嘴唇等祖今夕亲她,闭着的双眼睫毛抖啊抖,“行吧,那时候你可以把我吃掉。”   “我变成胃里的食物,阿祖就会有安全感了吗?”   祖今夕皱眉:“太血腥了。”   梅池:“那你现在可以用另一种方式吃掉我。”   “来吧,我的三合一阿祖。” 第175章   “被发现的话她会死的!”   这一代是公玉家的地界,眷族们在此生活,红色的眼睫是她们一脉独特的标记。   天盲的孩子诞生后会送去梧州培养,剩下的在这片村落生活,采桑浣纱,日复一日。   “在下游捡到的,没什么人知道。”   说话的女人一身粗布麻衣,她把针线递给坐在自己身旁的女子,“你帮帮忙。”   “这不是孩子的衣服吧?”   与典苗一起长大的典珠展开对方塞到自己怀里的衣服,疑惑地摆了摆。   眷族不与外族通婚,生下的孩子多数身体孱弱,已经好几代没有出现天盲的孩子了。   典苗的丈夫在公玉本家做事,许久未回。   族中有人打听过,说他得罪了真人,许是没了。   “也不是你夫君的,他穿这样的外袍绝对拖地。”   族内通婚,彼此的夫君也是熟人,典珠一直不满意典苗的婚配。   个子不高,还喜欢动手,即便眷族有公玉家给钱养着,也要干活维持生计,那个男人倒好,酗酒又动手。   族中的长辈前来协调也嘴硬,还好逮着机会去了外头,不然典苗还会继续受苦。   典珠比画了半天,咦了一声,“你捡到的不是女人么?哪有这么大的女人。”   她披着典苗做的外袍,“她有几尺高?”   屋外传来炊饭的香气,典苗笑了笑,指了指内屋,“你自己去看。”   典珠:“她不会比狗熊还大吧?那得是什么女人啊?”   她掀开厚重的屋帘,典苗的内室也很简单,黄墙窄床,寻常睡二人的床第一次这么拥挤。   典珠掀开窗帘,看见了一张并不狗熊的脸。   “小苗!小苗!”   典珠跑着出来,“她是人吗?她的头发……”   典苗:“不知道。”   她一个人生活,对丈夫的生死并不在意,就算噩耗真的传来,也只会如释重负。   “这么大的人你怎么带回来的?”   “板车拖回来的。”   “那天很晚了,没有人浣纱,我去找草药,遇见的。”   典珠压低了声音,摸了摸典苗显怀的肚子,“你的孩子毫无影响?”   典苗掀开炊饭的盖子,米香四溢,典珠绕着她打转,“不对劲啊,我们这连外头的苍蝇都飞不进来,前阵子听说哪个宗门的仙尊入魔,打得天昏地暗的,也没看见什么异状。”   “我小时候还循着那条河走过,走不出。”   典苗:“或许吧。”   她似乎不在意捡到的女人是什么身份,这里的生活百无聊赖,这也是新鲜。   典珠:“那万一别人知道呢?”   “定然会让你把她交出去的。”   她凑典苗凑得很近,同是眷族,区别于天盲的孩子传说中睁开也是一片虚无。   她们眼t眸也比火焰还红,宛如大火烧山。   “小苗,她比你夫君高大太多了。”   典苗知道典珠想说什么,她摇头,“我只是想解解闷。”   典珠跟着典苗,看她照顾昏迷的女人。   床边叠了不少她最近做的衣裳,和未出世的孩子小衣放在一起,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一家人。   典苗生了一张淡然的脸,眉目宛如山水般秀美,说话也不似典珠这么欢快。   同样的年纪,她看上去沉稳许多。   典苗并不勉强她,“你不帮忙就算了。”   室内点着油灯,屋外天彻底黑了。   典珠看着她无论父母死去,或是成亲,亦或有孕皆毫无波澜的面容,唉了一声,“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能高兴一些,从小就这样。”   “但这是你第一次需要我帮忙,我会帮忙的。”   她捧着脸,又看了看床榻上沉睡的面容,她还是第一次见这么高鼻深目的女人。   “看上去也不年轻,头发好多缕白发,难道是外头修道的真人吗?”   从未离开村落的眷族虽是修真世家的奴仆,也不是人人研习术法。   起卦虽是入门,都在一个地方不出去,没什么好算的,更何况算什么天地众生。   “仙长是长这样么?”   典苗也看了看那张脸,“公玉家的真人好多贼眉鼠眼,还不如她看着舒服。”   典珠扫过这个女人盖着被子也遮不住的身形,啧了两声,“真的和山一样,吃什么长大的,她的手也好大,能放两个饭碗吧。”   “这么看小苗你也力气大,居然能把这样的人带回来。”   典苗:“我是为了孩子去找草药的。”   她摸了摸肚子,“应该是孩子指引我的。”   典珠:“希望她平安来到这个世界。”   如果生来是天盲,孩子就会离开母亲,不是天盲,留在身边也好。   她不觉得天盲的几率高,但看典苗吃饭也眉头紧锁,暗暗猜测她是不是算到了什么。   后来的一段时间,典珠时不时来给典苗帮忙。   大家不怎么串门,也不知道典苗家里多了一个人。   两个月后某天,传闻中没了的典苗夫君回来了。   他缺了一条腿,本来就瘦得像根棍子,拖着腿更是丑陋。   村子里都说他得罪了公玉家的真人,能捡回一条命也不错了。   那日典苗正在屋里做孩子的鞋,典珠比男人快一步报信——   “小苗!你那衰鬼夫君回来了,快快快,我和你一起把那个女人藏起来。”   针线包掉在地上,典苗与典珠慌慌张张把人藏到了屋后的羊圈。   进门的男人骂骂咧咧,看到典珠更没好脸色,“你在这作甚,还不快走?”   典珠后背全是汗,目光扫过男人紧握的木棍,担心她对典苗做些什么。   典苗已经显怀了,方才这么一搬动,呼吸都有些急促,她给典珠使眼色,典珠只好走了。   门关上,很快传来争吵。   桌椅翻倒,茶碗碎裂,咒骂不绝。   听不到典苗的声音,典珠透过门缝看到了她捂着肚子,木棍甩下,全是男人在外受气的发泄。   她气得咬着牙,正打算豁出去的时候门忽然在她眼前碎了。   不是她推的门。   门怎么忽然碎成这样了?   木屑飞扬,昏黄与钴蓝交叠的天色下,一道宛如小山巍峨的身影站到她面前。   这人的衣裳还有典珠缝过的痕迹。   鉴于典苗捡来的女人身形太高,图腾上的眼睛都可以绣得大一些。   等典珠回过神,她绣的眼珠太大,整体看邪气万分。   却很适合……这个醒过来睁眼后一看就不像修仙者的女人。   “你是谁?”   门无声碎裂,拿着木棍的跛脚男人指着忽然出现的人,分不清那道身影是男是女,“你也是族里的人?”   门框洒下的阴影正好遮住披着发女人的半张脸。   趴在地上半天不能起身的典苗认出了这样特别的头发,还有特别的身形。   无人应答。   挥袖而已,男人倒在地上七窍流血,莫名的黑气盘踞在他的身上,像是吸食什么。   典珠差点尖叫出声,她取笑过能托两个饭碗的大手捂住了她。   门在她眼前恢复原状,烛火被风吹得摇曳,地上的男人死不瞑目。   那缕黑气托起典苗,轻柔地把她扶到了矮凳上。   见典珠不挣扎了,女人才松开手。   典珠跑到典苗身旁,惊恐地看着始作俑者和地上的尸体,“怎、怎么办?”   “她什么时候醒的?”   “小苗姐,我们不会被烧死吧?”   “你流血了,快去躺着,我去找……”   “不能找族医,”典苗拉住典珠,“不要。”   典珠在室内团团转,典苗望向站在一旁的女人。   对方穿着她亲手做的里衣和外袍,即便布料粗糙,依然掩不住身形带来的威压。   这不是普通人。   典苗问:“你叫什么名字,是修仙者么?”   对方摇头。   她的目光清澈得与外形相悖,典苗又问了几个问题,女人都摇头。   典珠问:“她不会是书上写的什么大战后漂到这里的修仙大能吧,现在什么都忘了。”   不与外相通的村落也有书肆与酒馆,更像个小型城镇,不过典苗喜欢住在郊野浣纱,不爱热闹罢了。   她声音轻灵,抹不去对杀人者天然的恐惧。   一方面又止不住好奇,总是看女人的面容。   对方睡着的时候不丑,醒来也不难看,只是比寻常女子轮廓更深,脸型也略锋利,并不柔和。   怎么有人像一座矿山,难道是山神吗?   典苗脸色苍白,她强忍腹痛,“你会说话吗?”   又是许久的沉默。   就在典珠认为这大块头是哑巴的时候,她们听到了一句生涩的会。   宛如婴儿出世的第一声,像在哭。   典珠笑出了声,“好难听。”   典苗:“躺了这么久,没有润嗓子。”   她没有任何丈夫死去的哀戚,让典珠给对方倒杯茶,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地底下魔气凝成的生灵化人已是极限,身体里翻涌的皆是混战中吞噬过的万千情绪。   太复杂了,爱恨遗憾。   魔种不会懂。   “……不知道。”   “那我给你取一个如何?”   “……好。”   典珠看看这个大块头,又看一起长大的典苗,她握自己的手握得好紧,绝对没有表面看着这么轻松。   典苗:“我在蚕房溪边桑树下看到的你。”   典珠:“叫桑蚕?天虫不好吧?”   那人完全听不懂,看脸岁数不小,眼神却像小孩。   这是典珠第一次明白什么叫眼神清澈的老实人。   哪怕这个老实人杀了典苗的夫君。   典苗:“那就叫桑婵。”   典珠:“不会是我想的女单婵吧?她哪里姿态美好了?”   她说话的时候红色的睫毛与红色的眉相映,比烛火还明亮,桑婵却看向典苗。   奇怪的红眼睫,长在不同的人身上感觉也不一样。   魔有些好奇,“那你叫什么?”   典苗:“我们是公玉家的眷族,都姓典,她是典珠,我是典苗。”   桑婵朝她们走过去,黄泥小屋都显得逼仄,她仿佛能侵蚀光线,每走一步,典珠越是呼吸困难。   “眷族……是什么?”   “就是仆人。”   ……   典珠不能多待,她也有家要回,离去之前指了指地上的尸体,喂了一声,“桑大婵,你把小苗的夫君杀了,这要怎么办?”   桑婵听不懂,“什么……怎么办?”   一个晚上,典珠也有点明白这人脑子不好使。   像是光长个不长脑,似乎很适合耕地,也比寻常男人好使。   她也不怕了,翻了个白眼叉腰道:“你不是会法术么?把这事处理妥当,报答我小苗姐对你的救命之恩。”   她一句话桑婵要想许久。   “我知道了。”   她手指一勾,地上的男人就不见了,很快自己化为了男人的模样,声音都一模一样,“这样呢?”   典珠瞪大了眼:“尸体呢?”   变成典苗夫君外貌的女人道:“埋了。”   典珠:“埋哪里了?”   桑婵指了指窗外,“你们把我放在哪里,我就把他埋在哪里。”   羊也不懂怎么就忽然到了院子,羊圈的土重新铺平,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典珠看得目瞪口呆,“你是仙人吗?”   桑婵嫌恶摇头:“不是。”   典珠的家人前来找她,她急急忙忙走了。   待桑婵重新回屋,烛火下的女人捂着肚子呻吟,甫一瞧见她的模样,下意识想跑。   桑婵走了一步变回了自己的模样,“小苗。”   她声音还是滞涩,不懂她腹部为什么凸起,“你这里……有东西。”   “你不知道这是什么?”典苗被她逗笑了。   桑婵一头乱发,星白藏在黑发里,像是第一个诞生的魔种注定会长出人类的心脏。   她半蹲在典苗面前,漆t黑的眼眸映着人类女人的模样。   魔应该憎恨人类,从卓苔身上得到的感情令她迷茫。   “是什么?”   “是孩子。”   典苗照顾了她几个月,也很高兴她能醒来,“你要摸一摸吗?”   桑婵:“你……因为她很痛。”   典苗笑起来有梨涡,魔也不知道那是什么,她勾着手指,不懂为什么会有触碰的欲望。   “不是。”   典苗握着桑婵的手放在腹部。   魔的手很大,异动像是掌心羸弱的萤虫,她惊讶地看着典苗。   典苗:“我不想挟恩图报,但是……”   她感受到伤口被治愈,捡来的人或许身份非同凡响,或许可以实现她的心愿。   “我希望你能带走我的孩子。”   孩子还在肚子里,桑婵想了一会,她眼眸深邃,薄唇有些干燥。   “为……为什么不是带你走呢?”   典苗:“我是眷族,知道自己的命运。”   她摸了摸桑婵掺白的发,没告诉她那一天她就梦见过未来。   这个女人会养大她的孩子。   而她注定很早死去。   桑婵又问:“什么是命运?”   典苗正要说话,又有人敲门,“钧哥!听说你回来了,我来找你喝酒了。”   典苗起身,桑婵变成他夫君的模样:“我去……开门。”   “你什么都不知道,会露馅。”   桑婵:“我看了他的记忆,不会……”   “露馅是什么?”   典苗笑了,“你喜欢吃甜的还是咸的?” 第176章   典禄足月后的某天,羊圈地下的尸体被公玉家下到接木村的修士灵宠发现。   桑婵后知后觉,应该像拆掉木门那样令尸体化为粉末。   那是魔第一次感受到懊悔。   公玉家客卿的长剑指着她,后面是腰间挂着埙的公玉家子弟。   “你是什么人,擅闯公玉家的地盘?”   火把包围接木村外郊的黄泥房,羊全跑了。   典珠站在围观的人群中,担忧地看着这伪装了小半年的一家三口。   很多时候她觉得这样也不错。   在外这个女人能变成死人的模样搪塞,瘸腿后也不用外出,只要在村子里待着就可以了。   关上门她是本来的面目,样貌也不丑,又听话,典苗说什么她就做什么。   时间一长,桑婵抱孩子洗尿布冲米糊都很熟练。   熟练得很多时候典珠坐在一旁都恍惚,两个女人在一起,有个孩子,好像也不错。   但桑婵太呆了。   典珠有猜过她或许是什么王公贵族,没见过一点儿生活常识都不知道的人。   可是哪有没吃过饭的王公贵族。   她看什么都新鲜,好像也没见过耗子和飞蛾,抓到米缸的老鼠也能玩很久。   典珠说她好像傻子,典苗说傻人有傻福。   好多次典珠察觉典苗的眼神欲言又止,心想到底谁是傻子。   这种术法高超的人终究是要走的,或许身负血海深仇,又或者有什么必须完成的事。   我们这样的普通人,不过是她的过客。   桑婵也真是不通情爱,连关心这样的情绪都要典苗教。   恩人做得太全面,像是捡了一个好大女儿,和大女儿一起抚养小女儿。   在村子里其他眷族眼里,典苗的夫君从公玉家回来后性情变了许多。   不酗酒了,还挺疼妻儿,去哪里都要带上典苗,偶尔能看到「他」背着小婴儿浣纱,瘸着腿干活也利索。   东窗事发,大家才意识到不存在什么浪子回头,只是换了个人。   身形如此高大的女人,比剑指她的修士还高上许多。   普通人早就吓得跪下了,她的眼神无波无澜,“没有擅闯。”   典苗生下的孩子是天盲的眷族,本应该生下就送走,桑婵动了手脚,所有人都以为典苗生的是普通孩子。   她也以为自己可以这样生活下去。   天赐的能力早就预兆了她的结局。   她是灰烬里的尘沙,不可能撼动这团黑雾什么。   “她是我……”   平日这个时辰桑婵在村子里做事,是典珠来找她的。   说典苗出事了。   等待她的就是恩人抱着孩子跪在地上的身影。   琴声裹挟着灵力,眷族本就脆弱,婴孩哭嚎,典苗口呕鲜血。   孩子的障眼法失效了,所有人都看见了孩子紧闭的双眼。   那是公玉家要培养的眷族卦修。   “小苗。”   公玉家的琴音对桑婵来说不算什么。   肉眼可见的琴音利刃无法近她的身,她抱起典苗,“那我带你走。”   “哪里走!”   本家的眷族算出了下一任眷族头领的存在,他们才来此地找寻线索。   没成想村落中居然藏着一个修为强大的修士。   桑婵的术法先天而成,她不会教人,也不知道要如何治好一个人。   她只知道典苗很冷,孩子因为母亲的异状哇哇大哭。   身形如小山的女修背着孩子,抱着浑身是血的眷族远走,数十名音修围住她。   那是接木村的第一次大乱。   农田毁坏,没什么黄泥房子,蚕房坍圮,典苗捡到桑婵的小溪截断,桑树也化为粉末。   结界彻底碎裂,客卿伤亡无数,眷族的下一任继承人不为所知。   始作俑者仿佛消失了。   桑婵离开接木村找到的医修治不了典苗,说这位姑娘五脏像是被什么绳子搅碎了。   那是公玉家的弦音。   魔第一次感受到人类术法的威力。   作用在她的恩人身上,死也如此痛苦。   早知自己会怎么死的典苗弥留之际握着桑婵的手,她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像午后溪水一样明亮的眼睛黯淡无光,指着昏睡的婴儿,“你……她……”   迟钝的魔却知道她要说什么。   她说:“我会养大她。”   典苗:“还……还……”   桑婵:“我会保护她。”   她是带着任务来的,魔要翻海摆脱上古的宿命,还没开张就欠了债。   典苗这才点头。   她开口就溢出血,染红了她亲手给桑婵做的衣衫。   女人似乎还有话想说,却抵不过不垂怜的天命,死也不瞑目。   桑婵抱着她抱了很久。   月夜出逃,大火焚烧村庄,修士死了无数。   山林寂静,魔种第一次感受到寂寞。   怀里的身体变冷,也不再柔软,待第一缕光剥开云层,背上的小孩醒了,嗷嗷大哭。   桑婵知道她要养大这个孩子,麻烦的孩子,如果不是天盲该有多好。   她知道眷族是什么。   也隐约明白若是典禄真的成为公玉家的眷族,卜天地众生,或许会算出她的来历。   但她答应典苗了。   这个女人像一碗煮烂的米饭,是桑婵做人第一次尝到的味道。   没有味道,只有口感。   剩下无数年,桑婵看到米饭就会想到她。   *   “师尊是因为假扮过我娘亲的夫君,才把我带走的么?”   蘸了墨的毛笔在宣纸上洇出墨痕,典禄的名字都模糊了。   坐在她身旁的修士摇头,“是她说她救过我,希望我带走你。”   桑婵:“你娘亲的夫君,是你的父亲。”   典禄:“师尊也杀了我的父亲。”   桑婵沉默了,她扫过孩童从集市买回来的书册,“所以你要杀了我为父报仇吗?”   天盲的眷族摇头,不知道自己写了什么,桌面狼藉,“可是你也做过我的父亲,虽然是假扮的。”   桑婵:“我的确杀了你的父亲,埋在羊圈底下。”   “他该死。”   典禄她眼前一片虚无,习惯闻着桑婵的味道,揪住对方的袖摆,不知道满手的墨迹尽数擦在了桑婵的布料上。   典禄又问:“若是母亲还活着,你还会做她的夫君吗?”   桑婵默默换了张新宣纸,把人从自己怀里扯出来,“我是假扮的。”   眷族的红眼睫紧闭,像是一条断裂的红线,横亘在雪白的面皮上。   “隔壁宅子住着的真人是女的,她的夫君也是女的。”   桑婵:“那是道侣。”   典禄:“所以是可以的。”   桑婵:“我不知道。”   魔种在人间生活,学着修士揭榜做任务,攒钱养孩子,租宅子。   中间被骗的心酸难以言说,五岁而已,盲眼的小孩已经操心起柴米油盐。   桑婵不会饿着她,她在俗世里行走,磕磕碰碰被人嫌弃过很多次。   做任务中途也与大宗门发生过冲突,多次突破围剿,因为过分高大的身形和过分锋利的外貌,更显暴虐。   江湖传闻某地有个带着孩子的修士出没,手段狠辣,擅长伪装,障眼法天衣无缝,可用重金诱捕。   为了给孩子赚钱,她什么都会做的。   典禄会走路说话后,沉默寡言的魔种更是早出晚归。   她学会了在地上的世界谋生,也买下了宅院,请了仆人照顾典禄。   但典禄t不肯喊她娘亲,喊她师尊。   隔壁常住的修士没有道侣,与她同住的女人在城中开了一家布坊。   魔种也试着学着偷师各大宗门的术法。   魔气来源地底,新生于人类的七情,等于她的「灵力」源源不断。   很快桑婵的名字响彻九州,成了神秘的一代宗师。   公玉家的客卿数次排查大火焚烧后的接木村,无论修士还是公玉家嫡系,皆死于那一场烈火。   剩下的眷族瑟瑟发抖,无人能具体描述始作俑者的面容,反复念叨的还是她不是人,她是山。   桑婵术法精进,遮掩了典禄天生异于常人的眉眼。   魔种识文断字的能力一般,会盲文的先生又太少,她有想过去公玉家偷一个先生给典禄。   都去了梧州,发现这个大家族本家守卫森严,并不好进。   待桑婵回到家中,小家伙居然和隔壁修士的凡人妻子成了朋友。   布坊的娘子妹妹有眼疾,见典禄这般,主动提起要教孩子识文断字。   魔种欣然接受,又不知道如何报答人家,每次外出回来,都会送上丹药,偶尔是美容丹,偶尔是给对方道侣的增益丹。   若只有美容丹,恐怕传闻会越发离谱。   凡人小孩长得很快,典禄十岁那年就能听到心声了。   桑婵做人一般,做魔也不太好,做师尊只能算过得去。   她没什么可以教典禄的。   眷族天生拥有卜卦的能力,她便搜集各大宗门的卦修名册,一有空便带着孩子去找卦修算命。   魔没有出生年月,她也没有命盘,全是胡编的,为了让典禄看看别人怎么算的。   典禄听到过路娘子心声赞美她师尊身形巍峨,是很特别的女人,不知是否可以春风一度。   典禄问:“春风一度是什么?”   桑婵也不知道,摸骨算命的卦修酒葫芦都掉了,“这是孩子可以说的话么?”   作为师尊,桑婵被须发皆白的老卦修耳提面命许久,典禄站在一旁,她什么都看不到,只觉得吵闹。   “孩子还小,不要什么都给她看。”   修士遍地都是,桑婵的相貌不算出众,白发掺黑发也不是什么稀奇,路过十个人九个少白头。   魔也有些油盐不进:“所以春风一度是什么?”   老卦修眼角抽搐,扫过桑婵区别于寻常女修颇有些魁梧的身形,“你老大不小了不知道?”   桑婵:“老大不小就要知道吗?”   人类说话真是绕弯子。   典禄很爱听桑婵和其他人说话,第一次听到这句心音,她有些疑惑,微微偏头看向桑婵。   那老卦修赶她走:“没皮没脸的,不愧是剑修。”   桑婵只是背着一把剑,从未承认自己是剑修,她还想说什么,温软的小手握住她的手,“师尊,我饿了。”   人类真难伺候。   那小孩吃糖葫芦还要吐糖皮,还好阿禄不这般。   炊饭……好怀念的味道。   小苗。   ……   典禄停下脚步,她紧闭的双目从未睁开,却隐隐预感到自己或许会有睁开眼的那一天。   我的师尊不是人。   这一年开始,典禄开始验证这个猜测。   桑婵越来越忙,她依然不会忘记丈量典禄的身形。   小孩长得很快,魔种也没有把不合适的旧衣衫丢掉。   隔壁的修士在一次宗门大比中死去,布坊的娘子带着妹妹回了老家。   公玉家推测出典禄的方位总来打探,桑婵烦不胜烦,找到了一处清修之地,打算带着典禄避世隐居。   典禄十二岁那年,有了师妹。   此后的相继五年,她陆陆续续要求师尊收了好几个弟子。   黔迢山变得热闹,在外开凿魔井的桑婵每每回来,都能听到嬉闹声。   盲眼的首徒越长越像她的母亲。   只是典苗不喜欢热闹,典禄喜欢坐在热闹之外,像是喜欢吹风的小猫,又不喜欢风吹乱她的毛发。   弟子就像山下的利滚利,桑婵偶尔也会恍惚,怎么有这么多人类与她同住。   这群小孩畏惧她,也取笑她过分高大的身形,说师尊宽肩窄腰,我挺胸还是没师尊一半大,实在是……   说话的是封然,打断她的只会是窦宁。   实际上挑起话头的是总是躺着的娄观天,一边帮典禄剥蒜的是小五追云。   不知道从哪来的仙鹤站在檐上叫嚣打得好,打得再响亮一些,娄观天扔了桃核过去。   桑婵拎着的猎物滴滴答答淌了一地的血,典禄看她一眼,“师尊哪来的鹿肉?”   桑婵:“余不焕送的。”   人类总是莫名其妙。   互相送东西,就成了朋友。   典禄听见了。   她不知道魔种师尊活了多少岁,很多时候她看桑婵更像小孩子。   如此成熟的躯体却不谙世事,外面企图拜师的人很多,也有人仰慕桑婵,求她指点。   也有人不要别的,就喜欢这种身形高大宛如小山的女人,要露水姻缘。   这一段是典禄听余不焕说的。   散修与她喜欢的人云游天下,偶尔来这边探望,三个长辈月下对饮,喝醉的永远是两个修士。   桑婵不会喝醉,她每次都是收拾残局的人,左右手拎起一个人扔回房间转身继续把剩下的酒喝完。   竹林月下,没睡的典禄靠在窗边,听了无数魔种的疑惑。   余不焕为什么喜欢宣伽蓝。   宣伽蓝说她来自另一个世界?不是地下,还有另一个世界吗?   露水姻缘和春风一度原来是一个意思。   ……   一个意思?   师尊在外面已经有可以春风一度的人了?   还是她已经……   随着年岁与卦修能力的增长,典禄逐渐能「看」到一些模糊的画面。   比如桑婵的背影,但她依然不知道桑婵长什么模样。   夜凉如水,修为极低的眷族不曾刻意敛息,她知道桑婵明白她就在身后。   师尊就是这样,知道了也不会戳穿。   明明这一桶酒……一桶?   咚的一声,桑婵趴在了桌上。   典禄下意识往前,一只手攥住了她,冰凉的触感划过她的手腕,是娄观天豢养的那条小蛇。   “大师姐。”   月夜下的金瞳比盘蛇更慑人,典禄吓了一跳,险些跌倒。   娄观天扶了她一把,“小心。”   她压低了声音,“我好不容易把师尊放倒的,我有事与你说。”   魔种哪里是这么容易放倒的。   宣伽蓝和余不焕试过很多次,都是自己烂醉,这个大高个无事发生。   这次桑婵切身感受到天旋地转,酒液在胃里沸腾,有种吃多了米饭的暴涨感,恍惚之间,她看见了……   被娄观天牵手带走的典禄。   她们也要春风一度?   阿禄也会像她娘亲那样么?   典禄也听见了这一句。   她忽然笑出了声。   桑婵一脉的弟子清楚大师姐的来历。   典禄在黔迢山不用覆面遮住她的眉眼。   小五总说大师姐的眼睛像红云下雨,她们不怎么通人性的师尊不会听懂,娄观天会笑着说你怎么调戏大师姐。   几个弟子嬉闹一团,坐在中间的典禄看向桑婵,魔种的眼神宛如无波的古井。   典禄想:母亲当年也是这种感觉吗?   无奈又无悔。   无奈她什么都不懂。   无悔相遇的这段缘分。   “什么事?”   典禄很快挣脱了娄观天的手,一身赤金修袍的师妹穿衣也很不正经。   她们绕到了后院,封宁与窦然似乎在后山切磋,一群鸟都找飞饼投诉,叽叽喳喳的。   “我想与大师姐做个交易。”   典禄能听见的心声很多,她也知晓余不焕前辈爱慕宣伽蓝前辈。   二人却未曾结为道侣。   相爱的人也不能在一起。   开了情窍的典禄更觉悲哀。   她紧闭的双目再抬头也不会睁开,月下竟有几分艳丽。   “大师姐能听见我在想什么吗?”   松手的师妹依然不喜欢站着,居然坐在了水井旁的水桶上。   她的来历也是谜,典禄很早就算出了她们的未来千丝万缕,她的卦术还未大成,无法知晓其中的细节。   典禄:“听不见。”   娄观天又问:“那大师姐知道我是什么人么?”   典禄没有回答。   后院寂静,远山的缠斗越发吵闹,桑婵似乎也忍受不了了,扔了一个结界,生怕第二天下山有村民找她诉苦。   娄观天笑了笑,“那大师姐最想要什么呢?”   肉体凡胎压不住神格,必然衰败。   若有转生,有人承担她的苦痛,会好过许多。   典禄不在意老二和她的那条蛇,风中传来桑婵的气息。   似乎到了她们休息的时辰。   虽是卦修,典禄不信神。   她相信是养育她的魔物,可若是她想要得到魔物,避免她彻底消失天地,又该t当如何?   典禄:“你知道我想要什么。”   娄观天:“那你会同意我的交易。”   ……   桑婵等了典禄许久。   她从不觉得师徒住在一起有何不可。   余不焕为此试探过多次,不懂世界上怎有如此畸形的师徒关系。   宣伽蓝倒是接受良好,说师徒现在很火,不过师尊一半不能……说到这个她就笑。   什么如果是桑婵的话,肯定不会被下克上,只怕她什么都不知道。   榻边的魔长发披散,里衣松散,酒气已经散去了。   “去哪了?”   典禄:“二师妹找我。”   桑婵:“何事?”   典禄:“师尊好奇?”   桑婵嗯了一声。   典禄:“为什么好奇呢?”   桑婵想了想:“就是想知道。”   典禄有记忆开始,桑婵就是这般,但她不知道师尊的模样。   她在她怀里入睡,知道魔种的体温滚烫,像是地底的岩浆,但她想知道更多。   想要这样的滚烫深入她长成的躯体,破掉宿命的因果,强行留下……   养大她的魔。   她的师尊,甚至做过她母亲夫君的女人。   典禄:“那我也想知道。”   桑婵:“什么?”   她朝声源走过去,跪在桑婵怀里,“师尊,我想知道你长什么模样。”   “阿禄,你的眼睛不会睁开的,若是你……”   典禄小时候因为自己和其他小孩不一样发过脾气,这些年倒是不曾再提。   “我想摸一摸师尊。”   桑婵:“摸……一摸?”   典禄:“可以吗?”   她的手指已经抚上师尊的面颊,桑婵下意识地抿了抿唇,紧绷的身体是她的潜意识。   但她忍住了。   “好。”   她偶尔温驯得毫无危险,典禄垂眼,心想:若我不是娘亲的孩子,她待我也会如此么? 第177章   典禄的手很小,轻柔地落在桑婵脸上。   从额头开始,眉眼、鼻尖、脸颊、唇齿、耳廓。   这样的抚摸很痒,桑婵偏了偏头,典禄问:“娘亲也这么摸过师尊吗?”   桑婵摇头。   区别于三师妹和四师妹过分庞杂的心声。   桑婵的内心很平静,更像是没什么别的想法。   典禄问出口,也通过心声确认,桑婵说出口的就是她的答案。   她甚至不会好奇典禄为什么这么问。   室内又安静下来,最初来到黔迢山的时候,屋舍是黄泥房,桑婵并没有改成两间。   她养大典禄,无论住什么样的地方,都是同榻而眠。   新弟子也从未在她眼前问过为什么。   但典禄听过三、四师妹总是腹诽,不外乎师尊长得魁梧,好像霸占弱女子的悍匪。   小五似乎想问,被老二制止了。   徒弟当然不敢忤逆,师妹也不可能开玩笑到大师姐那儿去,负责口无遮拦的成了余不焕。   山下的世界情爱丰盈,余不焕与宣伽蓝前来拜访总会挑拣说说,不乏香艳刺激的,桑婵反应慢好几拍,后知后觉余不焕说了什么,提醒她孩子还在。   余不焕就说什么孩子,你家好徒弟都长大了,这都是应该知道的。   桑婵嘴笨人也老实,看了眼坐在一旁的典禄,她与其他几个招猫逗狗的徒弟比,若不是这妖异的双目,简直像深闺里的大小姐。   那可能是她第一次那么仔细地观察典禄,像是后知后觉自己救出来的孩子长大了,“阿禄想要道侣吗?”   余不焕起哄:“说说,喜欢什么样的。”   宣伽蓝不插嘴,抿着酒笑。   不止她们看得出,桑婵剩下的徒弟,连站在不远处偷听的那只不仙的仙鹤都知道。   弟子心悦师尊。   奈何师尊是根木头。   余不焕甚至加入娄观天组织的夜聊活动,批判了桑婵过分强悍的外形,说她完全力拔山兮,若是有机会,她希望桑婵去西海找找饵人决斗。   典禄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桑婵只看到她通红的耳根。   那就是有。   轻柔的抚摸还在继续,桑婵问:“阿禄有喜欢的人了?”   典禄动作一顿,“师尊为何这般问?”   魔种在尘世间行走,也结识了不少修士,好人也有,坏人也不少。   情爱是他们修炼的障碍,有人为此生了心魔。   桑婵知道这对修道之人极为重要。   “阿禄喜欢谁?”   室内灯火俱灭,皎洁的月光透窗传来,典禄问:“师尊想要如何?”   桑婵:“小鱼说,若是有心爱之人,你们可以结为道侣。”   她还记得典苗说她成亲不是因为喜欢。   魔种都成了一代宗师,依然不懂这是什么感情,她只是希望典禄高兴,“我会为你主持的。”   对天盲的眷族而言,世界没有白天黑夜。   她摸着桑婵的脸,对方的身体因为说话颤动,有点像被水煮沸的石头。   要说吗?   要问吗?   师尊定然不会生气,魔物的喜怒哀乐极少出现,最多的是无奈。   典禄挤进桑婵的怀抱,魔物没有心脏,这是桑婵的命门。   她对典禄从不设防。   越是长大,典禄越好奇桑婵的来历。   她为什么来。   为什么会被母亲救下?   又为什么和母亲生活?   这些年,她也会想起母亲的吗?   ……   太多疑问了。   “那师尊是喜欢我娘亲才养大我的?”   漫长的沉默,就在典禄担心得险些咬破嘴唇之时,搂着她的女人道:“不是。”   “她是我遇见的第一个好人。”   在这之前,作为一团黑色雾气的她遭受过无数攻击。   提防未知侵袭是人类本能的趋利避害,桑婵并不记仇。   “她把我带回了家,照顾了好几个月。”   “你母亲很孤单,总和我昏迷的我说话。”   “她不喜欢你父亲,只是……眷族的婚配没有选择。”   桑婵的声音与她的外形一般,带着不怒自威,似乎不会有放声大笑的时候。   典禄是听她的声音长大的,魔物养孩子也笨拙,纳闷为什么人类的幼崽为什么不睡觉。   魔诞生就这么大,实在没什么参考性。   她还是磕磕绊绊把典禄养大了。   “若是阿禄想要成婚,我希望你选喜欢的人。”   “这也是你娘亲的愿望。”   桑婵常年外出,弟子们当师尊为了修炼日理万机,只有听过她心声的典禄知道她在做什么。   开凿魔井,放出她被困在地底下的同族。   不是什么好事,师尊还试图献祭九州。   养大她的师尊不是好东西。   典禄记事起,桑婵身上的气味就没变过,像是更深露重的寒意,本应该彻骨,却因为这样拥抱而特别。   “师尊没有对我的期望么?”典禄问。   搂着她的女人许久不言,典禄并不失望,“师尊从前是做什么的?在何处生活?”   这样的问题典禄从小问到大,桑婵的回答也从未变过,都是……   “忘了。”   这种时候桑婵的心海平和,似乎也不了解同族是什么。   很多时候,典禄不觉得桑婵像个人。   她只是外表越来越趋近于人,游走在人魔交界,或许有些寂寞她自己也不清楚由来。   典禄哦了一声,“那你会离开吗?”   桑婵:“不会。”   典禄埋在桑婵怀里,滚烫的躯体有近乎凉薄的气味   问:“你不会有道侣吗?会一起生活,不需要我……和师妹们了。”   “不会。”   “万一呢?”   桑婵:“没有万一。”   桑婵拒绝过很多试图和她结为道侣的人。   有人想要攀附,有人想要露水情缘,也有人不谈感情,只为开宗立派各取所需。   典禄的脸颊依然贴在桑婵的胸口:“为何如此笃定?”   室内无灯,若是眼睛看得见的人,这种时候会抬眼看看桑婵。   师尊骨架极大,像是一座小山,但贴得那么近,也可以感受她的柔软。   典禄很想与她再亲近一些,神魂相融,通晓过去与未来。   但她的眷族之力还未修炼到如此地步。   桑婵:“要双修,没必要。”   她这些年见过很多修士,道侣相偕游历的也不少,双修的道侣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不过是另一种**,魔并不需要这种修炼。   典禄没想到是这个理由。   许是怀中人半晌不语,桑婵以为典禄似往常那般睡着了,正要离开,一只手拽住她的衣领,师尊两个字都咬得颤抖,莫名令桑婵想起清晨含着露水的花蕊。   “怎还不睡?”   她摸了摸典禄的额头,“身子不舒服?”   好不容易养大的孩子太脆弱,桑婵点灯望了望依然赖在她怀里的姑娘,典禄紧闭的双目颤抖,整个人宛如烫熟的虾子,揪着她的衣领不松手,问:“师尊……可否……”   “摸摸我?”   典禄想摸她桑婵并不奇怪,阿禄小时候便如此,总要千百次确认桑婵的模样。   她画了无数她臆想的桑婵,也不知道到底接近多少。   “阿禄,你……”   “师t尊!”   此刻典禄庆幸自己是个瞎子,不然无法与桑婵对视。   太难为情了。   她也实在太想要再靠近一些。   摩挲桑婵无法止住她内心越发狂热的欲望,她又贴近桑婵几分,握住桑婵有她两个手掌那么大的手,放在自己身上,“师尊可以听我的么?”   ……   烛火对眷族作用不大,但对桑婵来说,灯下自己手上的水光似乎不对劲。   她养大的孩子早长大了。   娄观天那条蛇能变成人双修是黔迢山不稀奇的传闻,小五和一只鸟都看对了眼,封然和窦宁似乎越吵感情越好。   这些桑婵也不是很关心,魔物心中除了令同族翻海的念头,剩下的全是典禄。   床榻凌乱,上面长大了的孩子衣衫也乱,桑婵第一次知道典禄长得这么大了。   她不知道似乎有些多。   “阿禄,你流了好多……”   “不要说!”   典禄喘着气,手指勾着桑婵的另一只手,魔物不知道自己的大手成了止痒的工具。   也不知道典禄满足了也不满足,她还想要更多。   可是桑婵不懂,就算如此,她也觉得她们这样不算有违师徒人伦,不过是长辈慈爱的手段罢了。   锦被卷了几圈,传出典禄闷闷的声音,“师尊,我今晚想一个人睡。”   桑婵:“这是……”   典禄:“你走。”   三更天,封然和窦宁都打完了,仙鹤都进了小五的房间睡觉。   被赶出屋的桑婵看见了坐在天井边上的弟子,娄观天似乎在晒蛇,平日盘在她手腕的小蛇躺在她的腿上,似乎月光对它有益。   瞧见高大的身影,闭目养神的老二哟了一声,“师尊,您这是被赶出来了?”   桑婵莫名觉得怪异,背着还湿漉漉的手,鬼使神差地没用清洁术。   娄观天也不追问,桑婵就这么离开了。   *   “所以,那时候你就和娄观天计划好了?”   除州兴昆河洞,桑婵问苏醒的公玉禄。   练翅阁新做的璞玉躯体需要用温泉养着,鲟师征求阁主同意后开了高价,连同定制的温泉桶一并送到除州,条件是桑婵要用更多的魔气交换。   在这之前,桑婵就多次提供魔气续费公玉禄苏醒的苏醒计划。   鲟师说这是分期付款。   练翅阁不缺钱,尊贵的客人必须用身上的东西交换想要定制的人或物。   镇守兴昆河洞的桑婵重现人间后深居简出,难得出门就是为了唤醒公玉禄。   练翅阁一并送来的泉桶是白瓷制成的,躺在绿水中的躯体比白瓷更白,与从前如出一辙的红睫颤动。   若不是这一丝变动,桑婵甚至怀疑公玉禄还未醒来。   比起外送机械仙鹤顺道来聊起的失忆八卦,桑婵不担心公玉禄有失忆的可能。   这些年她的残魂寄生在机械灵宠中,也会到处走动。   “为何不言?”   桑婵站在一旁,万年又百年,魔族的面容没有任何变化。   典禄成为公玉禄,又成为季涉竹,早就见过千山万水了,不知道为何,依然畏惧与桑婵对视。   明明她们从未对视过。   兴昆河洞没什么天光,这里鬼气森森,曾经是邪修的巢穴。   如今翻海的魔气在这里修炼,偶尔能诞生化为人形的魔,桑婵会把他们送入宗门,由修士教导。   哪怕她的弟子名满天下,对她而言自己并未传授什么。   她成为真正的人也是那一团七情,因为接木村的生活。   因为……养大典禄的那些年。   有些道理她直到最后一刻才懂。   那个夜晚阿禄会露出那样的神情。   但不懂为何她不早说。   这里太安静了,绿色的泉水滋养着璞玉躯体,桑婵的视线比泉水还热。   “师尊,这不还是明摆着的事?”   桑婵:“你的眼睛不是好了么,为何不睁开?”   从前问问题的是典禄,似乎反过来了。   但她还是不睁开眼,漆黑的长发垂在白玉一般的肩上,“师尊,我宁愿做回天盲。”   桑婵带着灵宠化的公玉禄去过炼天宗,也知晓这段师徒情的来龙去脉。   她再不懂看季町的眼神也明白那是什么意思。   虽然当年的典禄是天盲,可是她们抬眼的角度都如出一辙,神色也宛如摹刻。   桑婵有足够的耐心,陌生的不悦也毫无道理可言。   回了兴昆河洞她闭关好长一段时间,出关得知公玉禄被游扶泠带走,又去炼天宗把人接了回来。   丁衔笛前身是娄观天,桑婵是她的师尊,公玉禄是她的大师姐。   游扶泠如今是炼天宗前宗主的弟子,季涉竹是她的师尊,季町是她的大师姐。   公玉禄做过几年季涉竹。   桑婵第二次登山门拜访之时丁衔笛也在,看桑婵与季町切磋津津有味,还问游扶泠这关系是不是徒孙,那你也得喊我一声……师尊的师妹叫什么来着?   游扶泠说师傻。   丁衔笛:……   忆起公玉禄以灵宠的形式窝在季町怀里,魔物垂眼,捞起绿水中的躯体,“你小时候说最不想做瞎子。”   桑婵:“但阿禄为了我睁开了眼睛。”   她知道若是没有公玉禄,魔族永存地底,她也消散天地。   万年过去,魔物依然笨拙。   公玉禄挣扎不开,赤。裸的躯体打湿了桑婵的外袍,她依然不睁眼,喊了声师尊。   “罢了。”   布局多年,谋算那么多人的前世今生,她的疲倦迟到许久,此刻才化为叹息。   她只希望留住桑婵,并没有想过别的。   这只魔与同族不一样,但她先遇见的是母亲。   公玉禄想过无数次,如果我不过是母亲的遗物。   再没有感情的魔也会为她破例,养我不过是为了……   她换了躯体,听不见桑婵的心声。   耳朵却听到——   “不是因为你母亲。”   “我没有喜欢过她。”   “你不是她的遗物,你是阿禄。”   这三句是公玉禄心声的回答,怀中瓷错愕地睁开眼。   桑婵在兴昆河洞的洞府更像野兽的洞穴,面积大也很干燥,灯具数盏,桌椅板凳一应俱全,甚至全是好物件。   洞穴的布置与黔迢山如出一辙。   “一样吗?”   桑婵看着怀中人,火红的长睫与眉眼,比红霞还绚烂的眼眸。   比起刺眼的阳光,魔物更钟情这样的景色。   公玉禄:“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这张脸也是鲟师按照桑婵的描述做的,变成仙鹤的小五和飞饼都看过,说比她们印象里的漂亮许多。   丁衔笛站在一边笑,说这叫情人眼里出西施。   魔不是什么都不懂,她只是懂得很慢。   什么都慢一拍,比如接木村那具本该销毁的尸体,比如典苗弥留的眼神。   但她已经回应过公玉禄了。   在那天月夜燃灯的床榻,在湿漉漉的水井旁。   明明道术高超,修士却笨拙地洗手,典禄思考着计划睡去,放弃了与师尊做道侣的计划,打算主动找上公玉家。   桑婵却想着加速魔井开凿和布阵,她想要带典禄去魔族的新世界。   好在她事与愿违,好在公玉禄心想事成。   典苗希望女儿是普通的眷族,失望了。   她希望女儿卜卦资质平平,不要做卜天地众生的神明仆从,也未能如愿。   她最正确的选择依然是那天带走宛如小山般沉重的女人,续上了这个世界的千千万万年。   “娄……丁衔笛写了新符箓,配合但要可以暂时听见一步之遥之人的心声。”   桑婵如实回答,怀中瓷闭了闭眼,“她真是一如既往地恣意妄为。”   桑婵:“毕竟是讨厌的神。”   公玉禄:“她最开始也是人。”   桑婵:“最后还是想做人。”   她抱着公玉禄坐在床榻,术法烘干了湿痕,魔物粗糙的拇指抚过公玉禄躯壳的面颊,很快磨出了红,她匆忙松开了手,又险些把人丢下去,急忙抱了回来。   简直像抱小孩。   还不能动弹的公玉禄没忍住笑了。   “我也想做阿禄的人。”   魔也受了弟子的教导,学以致用。   但公玉禄想放弃了,微微摇头。   桑婵认真看着她,“阿禄,我从未喜欢过你母亲。”   公玉禄偏头,避开她宛如深渊的眼眸。   她虽从未见过母亲,却清楚母亲为什么冒着风险要捡走桑婵。   不过是,新鲜感和……   太寂寞了。   心动无可抑制,都是女人大小不一的手,都是女人不同的力气。   公玉禄回想过无数次,若当时是她,也会控制不住挽留,幻想许多如果。   只是天意不可违。   眷族的一生早就写好,若要改命,也需要机缘。   她比母亲幸运,遇见了小神降世,还是一个好不容易修炼成神的人,又不想做人的奇葩。   “师尊不必安慰我。”   公玉禄做过师尊,有些明白特定位置滋长的依赖,所以她不愿意抚养季町t长大,却给她送去游扶泠打发时间。   感情难以捉摸,寄生在季涉竹体内的她算不到这个变故。   虽然是无关痛痒的变故,却令她每次面对季町,都问心有愧。   她的愿望都已达成,苏醒与否都不重要,此刻依然不看桑婵,“我也不想要师尊……”   最后一字尚未吐出,抱着她的人垂首,本该万年前落下的亲吻激活了当年卓苔留在体内的七情,欲也悄然而至。   好不容易能喘息,公玉禄红着眼道:“桑婵,你不用可怜我!”   “我……”   “你想离开我,去炼天宗找你的首徒?”   符箓的作用还未消散,桑婵箍着公玉禄的腰,瓷做的人光洁无比,肌肤因为大手抚摸泛红,挣扎后像是被吊起的银鱼,拍打的尾巴只会激发魔物压抑的欲望。   “你也要抓着她的手,让她把你从外摸到里?”   桑婵紧紧搂住失而复得的人类,“阿禄,是你让我期望的。”   公玉禄哑口无言,她拍了拍桑婵的背,却滚入与从前如出一辙的床榻。   魔种师尊万年才学会举一反三,握着她的手放在怀里,本该空空如也的胸膛长出了为她而跳动的心脏。   “对我而言,你只是阿禄。”   公玉禄本想说可是,但她如今望进桑婵的眼睛,黑色的深渊爬上了藤蔓,上面的花似乎也为她而开。   她蓦然忆起小时候桑婵带自己去路边算卦,路过的女修对师尊失礼的想象。   她试探着问:“那我可以与师尊春风几度?”   桑婵想了许久,“无度。” 第178章   毕业以后游扶泠跟着丁获做事,丁衔笛不同。   在另一个世界勉强算采矿大亨的丁衔笛目前致力于发展感兴趣的项目,投资了不少新兴产业。   除去互联网部分,还有海洋研究。   最近拿到了朋友推荐的名单,让她去拜访某位因为实验事故离开学术界的海洋博士。   开会间隙,游扶泠接到了丁衔笛的电话。   “所以我这周……”   游扶泠已经猜到丁衔笛要说什么了,“所以你周末赶不回来?为什么不早说?”   她依然留着一头及腰的长发,发质好得可以代言洗发水。   洗护线也有人提出过这样的企划,被顶头上司无情驳回。   “这不是计划赶不上变化吗?我先去找海洋博士了,耽误了行程。”   “那人有点像祖师姐。”   丁衔笛笑声爽朗,“现在我去下一个地点,如果这个景区做的不错,下次你也来玩吧。”   回答丁衔笛的是冷哼。   “好阿扇,这有什么好生气的。”   丁衔笛似乎看了快递信息,“收到礼物了吗?”   游扶泠站在两栋楼中间的长廊,低头看自己的新鞋,丁衔笛送的礼物。   太锐利了,一开始游扶泠不喜欢。   丁衔笛说你看看鞋底。   红色的鞋底,幽蓝的盘蛇,游扶泠又喜欢了。   “收到了。”   “这算你的弥补吗?”   丁衔笛庆幸鞋子送的快,亲手做的对不缺钱的大小姐来说才是最珍贵的。   “什么弥补,只是觉得你会喜欢,就送了。”   丁衔笛最擅长甜言蜜语,对游扶泠百试百灵。   “确定只待一周?你上次说去签人,也超时了。”   提到这件事丁衔笛还是遗憾:“要是梅池能常住这边就好了,大胃王吃播非她莫属,还不是青春饭。”   她没事念叨梅池,游扶泠哼了一声,“那你自己呢?”   丁衔笛:“我什么?”   她在打电话,边上的助理就是游扶泠派来的眼线。   这是出差的第三天,老板研究新项目,以身试验app的流量,戴着口罩在投资景区园林舞剑,一条爆了。   游扶泠:“不是账号大成,不少人喊你……”   猜到她要说什么丁衔笛急忙打断她,“都说了是测试。”   “谁和你说的,不许瞎猜,我留在这里和这个账号没半点关系。”   她撇清的样子太狼狈了,明目张胆卧底的秘书都有些无奈。   心想人怎么能妻管严成这样,小游总不过是长得冷淡一些,虽然以前身体不好,也不像是会冷暴力的吧。   A市不少人都喜欢看她们两个人一起出现,学生时代的对手,成年以后的伴侣,说般配都差点意思。   小丁总虽然人爱开玩笑了一些,也不至于是那种很随便的人。   这难道是情趣吗?   游扶泠:“我有没有瞎猜什么。”   这条视频太出圈了,就算以前游扶泠刷到过一些剑术爱好者的表演,丁衔笛到底是做过真剑修的。   无论是做卓苔还是做娄观天都剑法高超,和如今的剑舞也不一样。   不说移山填海,也除恶斩魔过。   身段也好看,剑花翩然,哪怕戴着口罩,眼神比剑光还凛冽。   视频很短,更方便陷入循环欣赏,令观众好奇她口罩下的面容。   游扶泠:“你手痒得很吧,终于找到机会了。”   丁衔笛停下脚步,明知故问:“那种手痒?”   游扶泠:……   那头的人乘胜追击:“阿扇,你喜欢看?”   游扶泠:“我才没有。”   丁衔笛很了解游扶泠,无论是爱好还是占有欲都远超常人,“那天只是测试。”   游扶泠:“少把我想得这么小气。”   玻璃映出她的身影,职员偶尔路过,都忍不住多看她两眼,很难想象这位带着家底并入丁家的女孩从前体弱多病。   长发随着游扶泠小幅度的踱步晃动,丁衔笛都能想象到游扶泠此刻的模样,“好吧,既然你想看那我多发几条。”   游扶泠:“我没这么说。”   丁衔笛:“你难道不想炫耀炫耀吗?我可是一等一的剑修。”   “超有名的好吗?”   秘书想:老板中二病又犯了。   这么想小游总也没有成熟到哪里去啊,难怪能谈上恋爱。   游扶泠:“现在谁知道你。”   “这视频给首座看,她肯定觉得你一般。”   练翅阁阁主太风光,丁衔笛每次回去都像荣归故里。   不是宗门大比做评委就是去天极道院讲课。   崇拜她的弟子吵吵闹闹,游扶泠宁愿去喝杯茶等丁衔笛开屏结束。   丁衔笛:“也不想想首座多大岁数。”   游扶泠:“你岁数更大。”   丁衔笛无法反驳,“好吧,我回去就舞给你看。”   她知道游扶泠的生气更像隐晦的表达想念,笑着问:“游总喜欢穿衣服的还是不穿衣服的?”   游扶泠把电话挂了。   丁获看她回会议室风风火火,也不意外,问:“款款又惹你生气了?”   游扶泠发现家长也在看丁衔笛的视频,问:“您觉得怎么样?”   丁获:“很专业,看来你们的故事很精彩。”   她们的身体始终做不到另一个世界那么轻盈,丁衔笛是做一件事就要做到最好的人,指不定为了测试账号提前准备了多久。   游扶泠哼声说:“太僵硬了。”   坐回位置,她又忍不住给丁衔笛的账号打赏。   默认的最大额打赏居然限额十万。   游扶泠撇嘴,点了好几个加号。   丁衔笛和景区的投资商应酬回去已经很晚了。   回酒店的路上她看到了自己账号的新消息。   【恭喜您登上新主播排行榜前一百】   【您目前的粉丝值进入全站个人日排名前十名】   丁衔笛根本没注册主播。   她疑惑地点进去,这才发现app会自动给打赏数额超过百万的用户转化成主播。   至于粉丝值,完全是一天得到的打赏。   丁衔笛不缺钱,也没想到一天能得到……   她盯着粉丝排行榜的ID看。   1.忧郁扶灵的北极熊。   2.HD.   3.不哭的女王[狗]   4.体贴的老牛蹬三轮车。   ……   这都什么和什么。   游扶泠你以为用北极熊卖萌我就不知道是你了吗?难为冷血动物被迫毛绒绒了。   HD不就是丁获倒过来的首字母?头像都改回来呢老妈!   姥姥你哪来这么多现金,不是说投资给流浪狗基金会了吗?   一般人这样的ID后面跟着的是玫瑰表情不是狗吧?   姥爷你从小到大就没蹬过三轮车,顶多看了很多年代电视剧,这是叶公好龙吗?改改你抱着鱼的照片头像啊啊啊。   丁衔笛从没想过做直播。   更没想过把她推到全区前十的是她的家人。   游扶泠绝对是故意的。   晚上吃饭,游扶泠的手机剧烈震动,她看也不看,陈美沁见怪不怪:“阿扇,你又和款款吵架了?”   游扶泠:“没有啊。”   很快丁获的手机开始震动,女人接起拿远,果然传来丁衔笛的咆哮——   “妈!你干什么啊!有钱没地方话别往上面打钱好吗?手续费都够姥姥再盖一座流浪狗之家了。”   丁获:“你姥姥也打钱t了啊,再说了我们家不差这点钱。”   她很清楚丁衔笛目前的投资方向,“这个app你也有投资吧,本质上还是肥水不流外人田。”   丁衔笛无法反驳,比起游扶泠不爱看这些短视频,姥姥和姥爷才是深度用户,简直百无禁忌。   全家似乎都在统一某件事,出差好几天的陈美沁有种掉队的感觉,问:“出什么事了?”   游扶泠把丁衔笛热度还在持续飙升的视频给陈美沁看。   背景是古色古香的园林,清晨鸟鸣清脆,窗花晕影,穿一身古装的明显是丁衔笛。   她也不算严谨,更像是随便练练。   戴着口罩,头发是利落的马尾,外袍松松垮垮,像是随便买的。   一旦起势就不同了,简直比陈美沁学校专业的学生还吸引人。   陈美沁:“款款要去做演员啦?小获姐你不是说不投资这种吗?”   丁获:“她拍着玩的,款款让我加码,又不让我超过她的金额。”   陈美沁也看见顶上飞舞的弹幕,有些完全不是溢美之词,简直如狼似虎,什么姐姐什么妹妹,什么我的妹妹需要你。   榜一……   忧郁扶灵的北极熊。   这不就是?   陈美沁对上女儿的目光,游扶泠这才有些不好意思,“随便取的。”   女人说:“这是你小时候给你爸爸写信用的昵称。”   游扶泠:“妈妈说结合我的名字很不礼貌,让我改了。”   陈美沁:……   她哪好意思说名字是找大师算的,现在改了简直太好了。   也的确算改名又改命了,可见大师有点东西。   丁获坐在一边笑:“是很不礼貌,但为什么是北极熊,阿扇不是喜欢蛇吗?”   游扶泠:“妈妈以为我喜欢毛绒绒的小熊。”   陈美沁也叹气,“我的宝贝与众不同。”   视频又是重播的丁衔笛的练剑,陈美沁问:“阿扇也会耍剑吗?”   游扶泠摇头,“我和她不是一个……专业的。”   陈美沁又问了好多,譬如丹修是不是会搓火球,游扶泠实在不知道怎么解释,那可能是魔药专业。   一顿晚饭后,丁衔笛的榜二变成了美丽的小沁。   她躺在酒店沙发和游扶泠视频,“游扶泠,你报复我。”   游扶泠:“给你送钱还不高兴?”   她争强好胜分毫不减,依然要做榜一,也要让丁衔笛做到全区第一。   氪金的那种。   丁衔笛身份没暴露,也不算出道,就已经有人不爽了,评论还有人觉得她是空降捣乱的。   丁衔笛:“好多人骂我,你不心疼我吗?”   游扶泠:“这是无敌的寂寞。”   她有时候土得要死,又因为太一本正经显得好笑。   丁衔笛揉了揉一头乱发,喝过酒的脸在光下像是被晚霞晕了一遍。   “还好我们家不开影视公司,你这种做派,太像金主包人了。”   游扶泠有点兴趣,“那要试试吗?”   丁衔笛:“不试。”   她喂了一声,“我们结婚了好不好。”   游扶泠:“现在不是流行隐婚上恋综吗?”   丁衔笛心想现在流行的是离婚出道:“我去洗澡了。”   游扶泠:“站住,我是榜一,我要行使我的权利。”   丁衔笛捧着手机,脸颊凑得很近。   才三天没见,游扶泠又想她了。   “什么权利?榜一小姐。”   “我卖艺不卖身的。”   她表面拒绝,行为又很配合。   游扶泠:“剑修上号来一段你们点星宗的剑诀。”   丁衔笛啧了一声,“你点菜呢,点星宗没有正儿八经的剑诀。”   游扶泠:“那就卓苔的剑诀。”   丁衔笛:“正经的还是不正经的?”   游扶泠:“敢卖弄风骚就别回家了。”   难搞的人。   丁衔笛叹了口气,“知道了,金主大人。” 第179章   游扶泠每天多了一件可以期待的事,忽然觉得丁衔笛出差也没有多难以接受了。   她们有了一起穿越的经历,本就比其他情侣更亲密。   物欲很低的人唯独在这方面欲望无穷。   连陈美沁偶尔都忍不住提醒女儿,你是不是太管着款款了。   陈美沁住进丁家很多年,看孩子大学毕业,又进入公司工作。这两人除了短途出差,最多分开一周,和圈内其他年轻恋人不一样,完全不会聚少离多。   丁衔笛让渡了很多本来属于她的东西。   或许经历了那个世界无数轮回和飞升后依然要打工的痛苦,她不要太满意现在的生活,也不介意丁获把公司大部分决策项目都交给游扶泠。   可惜这样也做不了甩手掌柜。   游扶泠曾经丧心病狂到要给她安装定位。   这事还是陈美沁看不下去找游扶泠单独谈话才解决的。   她实在无法认同这是情趣,哪有人给女朋友的随身用品、出行工具都装上这些的,丁衔笛好歹是个人。   陈美沁为此愧疚好久,归咎于她和前夫的感情对女儿影响深刻,还专门挑了游扶泠毕业答辩的时间约丁衔笛出来道歉。   丁衔笛受不起陈美沁的鞠躬,也没有陈美沁担心的感情因为这样的专制而产生裂痕。   “阿姨你不要担心,她装在哪里我都知道。”   丁衔笛的头发留不到游扶泠那么长,没有像学生时代那样梳着马尾,保持不长不短的区间。   偶尔多一枚唇钉吓到陈美沁,看家长欲言又止,摘下给她看说真没打洞。   “可这对你也不好,就算你们在谈恋爱,也登记结婚,也……”   丁衔笛笑起来和小时候如出一辙,“阿扇这个人我太清楚了。”   校内咖啡厅临湖,她们可以看到下午日光下池面上的天鹅。   丁衔笛想到缅州的那条河,露出怀念的笑容,“她永远渴望和我密不可分。”   陈美沁经历过一段失败的婚姻,并不执着一生一世。   人是靠瞬间活者的,能抓住一缕都算值得,太过执着反而伤人害己。   哪有一成不变的爱人呢。   她是妈妈尚且可以包容孩子,但丁衔笛和游扶泠有再多奇诡的经历,一旦感情不可控制地走下坡路,从前的坚定都会成为互相伤害的刀刃。   陈美沁还是很担心,“你不会喘不过气吗?”   丁衔笛穿着简单的T恤,项链和手指上的戒指都是游扶泠的同款,她从不介意这样明晃晃的成双成对。   在这个世界,游扶泠不再是她的骨头,她们都是肉体凡胎。   曾经作为骨头的人却怀念那样的亲密,总让丁衔笛一而再再而三地去她身体,在失控边缘掌控彼此。   “不会。”   丁衔笛摇头的时候耳朵上金蛇形的饰品也很瞩目。   她实在太适合金色了,在这样下午洒进太阳的咖啡店里也很夺目。   似乎学校里大部分的人都认识她,有的会打招呼,有的目光跟随,还要回头多看一眼。   不是明星也胜似明星。   看丁衔笛那么从容,陈美沁有些明白游扶泠要这么做了。   只是明白是一回事,不赞同又是另一回事,她依然觉得不妥,“款款,你是不是太惯着她管着你了?”   寻常的人感情是一杯水,只有温度,不会产生漩涡。   这两个人的感情是白水漩涡,情绪万千,无穷无尽。   这个时候陈美沁忽然有种丁衔笛也在享受这种制衡的微妙错觉。   “有吗?”   丁衔笛捏着甜品勺,她五官比当年昏迷的高中时期成熟了很多,面部线条也锐利不少。   狭长的眼眸加深了这种锐利,五官又太立体了,和游扶泠站在一起,结合气质,一眼望过去,都会先注意到她。   偶尔陈美沁与丁获一起聚会,多少能听到议论丁衔笛简直像蛇这样的评价。   意外的是丁获也赞同,说她年轻的时候也是这样被评价的。   这样两个人的面对面很难得,陈美沁细细看了丁衔笛几眼,“款款,你难道是故意的吗?”   丁衔笛刚吃进一口慕斯,眼尾和唇角因为糖分扬起,像是叹息,“阿姨,阿扇这辈子就这样了。”   游扶泠的欲望是个黑洞,她永远不会满足。   很多时候丁衔笛抽离来看,也能理解为什么旁观者担心她们那天的感情彻底崩毁。   但她们并不只有这一段,穿越经历还能叠上好几辈子。   这个世界没有天阶道侣,不可能同心共振。   在丁衔笛看来,没有比这个世界更纯粹的她和她了。   但对游扶泠来说是遗憾。   倦元嘉问过她当年在梧州有没有想过直接弑神取而代之。   她远比丁衔笛想得更有野心。   或许是丁衔笛的惊愕毫不遮掩,倦元嘉有些心虚地想要补充什么。   丁衔笛说没有。   她说做神没什么好的。   她想要具体的时间,具体的每天。   哪怕这个世界的每天也会重复。   和游扶泠一起上t学,读完大学,在自家公司上班,或许可以把重担都丢给游扶泠,她去创业。   熬过了做乞丐的从前,熬过了身体残缺的过去,她们的命运自我改写,这是故事的尾页,但永远有无数未完待续的可能。   丁衔笛试图解释,陈美沁却好像理解了。   她看着眼前似乎永远不会悲伤的孩子,“你不觉得辛苦吗?”   游扶泠那么聪明,当然明白自己的情绪偶尔接近勒索。   但丁衔笛无条件接受。   无论车上的监听还是手机的定位,偶尔说一句你干脆在淋浴间也装一个算了,床头也是,自己看看自己和我一起是什么样。   她天然会化解游扶泠的焦灼,就像当年那条巨蟒吞掉骨头,她做的选择。   没有那个机会,小仙也没有下界的机会。   天命凌驾于天神,无形无声,自有定律,就像这个世界的宇宙。   太宏大的抓不住,就留给命运安排,譬如她们这些人的相遇。   丁衔笛:“这算什么辛苦。”   她冲陈美沁笑了笑,“阿姨,我现在很安心,上学放学、回家吃饭,偶尔全家人旅旅游。”   “也不缺钱,也算想干什么能干什么。”   “喜欢的人那么爱我,我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陈美沁不怀疑丁衔笛的真心,只怕自家女儿变本加厉。   走之前,她沉痛地对丁衔笛说:“款款,偶尔你还是拒绝她无理的要求吧,再这样下去,她会被你宠得无法无天的。”   丁衔笛当时还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说没关系。   不干违法乱纪的事也没什么。   几年过去,游扶泠在占有丁衔笛这件事上不会以定位和监控为目标。   她致力于霸占丁衔笛除了上。床外的第一。   譬如业绩考核。   譬如周末的公益项目。   她连去山区牧羊都要比牧羊犬做得更好,当然第一名是牧羊犬,第二名是游扶泠,第三名是丁衔笛。   过去几个月,丁衔笛依然百思不得其解,她们为什么要和专业的牧羊犬比谁放羊更厉害啊。   我们不是来捐赠物资的吗?   你这人的好胜心能不能用在某些亲密时刻啊。   这都什么和什么。   人生中的宿敌转化为妻子,游扶泠似乎闲得发毛。   这次的测试直播以丁衔笛为坐标,她力争榜一,家人们下榜后她和榜二用金钱打架,掐得完全不顾丁衔笛的死活。   游扶泠开会之前还看了一眼自己的数据,榜二要领先她至少要再砸一百万。   按照对方的增速,不太可能反超。   没想到开会超时,她加班结束点开手机,她的榜一之位摇摇欲坠。   似乎是平台针对打赏的强制性要求,主播的直播时长会增加。   舞剑累了的丁衔笛也没下播,不管手机机洗澡去了。   弹幕全是评价她的套房,试图扒她身份的。   榜二顶着[二师姐天下第一]的ID疯狂刷屏——   “博主超绝貌美,我很喜欢,虽然不能亲亲,但我可以嘻嘻。”   “前榜一是博主的妻子也没关系,妻子也可以是一时的。”   “请大家拥立我为打赏之王,我会透露一些博主和前榜一的信息。”   ……   这位榜二之前一直没有出声,一发消息堪比挑衅,虽然主播不在,直播间堪比春晚。   不乏有人问你是不是暗恋主播、你们是熟人吗、都是富二代等等提问。   打赏之王?   赞美丁衔笛超绝貌美又是什么?   丁衔笛朋友?也认识我的那种?   什么叫一时的妻子?   这个人到底想干什么?   游扶泠在公司很少情绪外露,丁衔笛没少嘲笑她的包袱。   走高冷路线的人也会因为不想喝姥姥的爱心汤气急败坏,迅速和丁衔笛换一碗。   随行的秘书只感觉到小游总今天心情不好,没有往丁衔笛直播事故里猜。   一路上游扶泠都为了重新做榜一奋斗,她不忘给丁衔笛发消息——   你在外面有人了?   居然公然挑衅我。   是我们都认识的人?叫什么?   丁衔笛,我给你五分钟的时间。   三分钟。   十秒。   ……   丁衔笛擦着头发打开手机,只剩两秒了。   她顾不上发生了什么,选择回拨。   游扶泠的声音冷冰冰地传过来:“丁衔笛,你在外面和谁好了?”   这种指控丁衔笛从来不搭理,“又怎么了?要我唱一句大小姐吗?”   她笑了笑,“你开会受气也不用这种话刺激我,我才不会中招。”   游扶泠听出她不知道直播间发生了什么。   “你看看你的直播。”   游扶泠投了不少钱,也不知道那个人的账号是怎么操作的,也以惊人的速度稳居榜一。   丁衔笛:“我看看。”   她都忘了自己的直播还开着混时长,观众就这么见证了什么叫超绝貌美。   【原来不是乱吹啊?】   【这不是A市那位大佬的女儿吗?】   【那榜一,前榜一岂不是……】   丁衔笛看见游扶泠的ID掉到了第二,笑着说:“阿扇,不是说很有实力吗?富婆之战都输了?”   游扶泠心情很不好,“我在你富婆榜的第几页?”   丁衔笛:“我这本书都是你署名的,你收收味。”   她头发都没擦干,忽然凑近的面容堪比颜值暴击,连游扶泠都百看不腻,更别提观众了。   【送出道吧,需要补一些蛇系长相的美女。】   【原来我不能接受资本家的丑儿子是性别搞错了吗?】   【嗨!老婆!】   游扶泠更不高兴了:“还有人喊你老婆。”   丁衔笛:“那怎么了,你都是我注册登记的老婆。”   她看到了前榜二的消息,也不知道这是哪位朋友,打算私信问问。   直播间很快关了,剑舞博主露脸居然不是口罩美女飙到了直播榜单,丁衔笛和游扶泠视频,“这id怎么看认识我们啊。”   “我看着像梅池。”   游扶泠却盯着她的浴袍和湿发发呆。   丁衔笛长得越来越成熟,趋近翟索,少了病气夺目得难以令人移开目光。   “梅池?她来了不会和你说吗?”   游扶泠也不知道自己心在烧什么,“你是不是厌倦我了?”   之前丁衔笛还没觉得什么,这会终于意识到这次出差太久。   一周半对丁获这种出差还有半年一年的职业精英来说不算什么,但对从没和丁衔笛分开这么久的游扶泠来说,很容易产生不适。   “你是小动物吗?”   丁衔笛说完笑了,“差点忘了我们阿扇也是美女蛇。”   这个也字很微妙,游扶泠扫了她一眼,“谁和你也。”   车开回了家,今晚姥姥和姥爷有老年活动,丁获和陈美沁去新建的公园玩了。   游扶泠一个人在家,更显得家里安静。   丁衔笛声音软了几分,“那我明天就回。”   游扶泠:“不是工作走不开吗?”   她还是很介意自己掉下来的排名,但卡也有限额,今天是追不上了。   “丁衔笛,你的卡号和密码告诉我,我要继续刷排名。”   丁衔笛哭笑不得,“至于吗?你自己刷完了还要刷我的卡?”   “防沉迷防诈骗啊游小姐。”   “我还觉得姥姥很容易被骗买保健品,现在看来全家最有嫌疑的是你。”   游扶泠:“你果然嫌我了。”   丁衔笛更冤枉了,“我嫌你什么了?不是你要求,我才不会开直播搔首弄姿。”   她爱热闹,但也不爱凑这种热闹,纯粹是喜欢的人要求,照做而已。   游扶泠:“吸引那么多乱七八糟喊你的人,你也不反省。”   丁衔笛再次感受到百口莫辩,她笑出了声,“你要虚名,又要把我藏起来,真是……”   这种句式通常搭配“真是自相矛盾”,丁衔笛却不按常理出牌,“真是太爱我了。”   游扶泠都准备吵架了,这一句噎得她哑口无言。   丁衔笛:“你现在身体倍儿好,别装心脏疼啊,该疼的是我吧?啊……心好痛。”   游扶泠实在找不到理由,丢下一句你不解释那榜二就别回家挂了电话。   丁衔笛啧了一声,下一秒游扶泠又发来微信语音:“领子开那么大勾引谁?”   丁衔笛低头看了一眼,笑出了声,很大方地拍了照片发给游扶泠——   请笑纳。 第180章   丁衔笛的私信没有得到回复,好像那天过后也没有再上线过了。   周末游扶泠在家,她偶尔会陪姥姥和姥爷看电视。   她们在那个世界时间以百年为界,上限甚至是万年。   回到这边重新开始生活,除了身体其他方面都要磨合。   游扶泠没从前那么独来独往,比起丁衔笛尽孝的义务,她似乎是真心享受和老人家看电视的时光,还会和长辈一起去剧院。   连陈美沁都很意外女儿还有这么一面。   大家都在还互相补充对彼此的印象,比如家长不知道游扶泠和丁衔笛挺会t吵架的。   虽然不是惊天动地的大吵,闹别扭也是家常便饭。   “阿扇,款款回来了。”   正好是中午饭点,游扶泠刚好下楼,她没回复丁衔笛的消息,也不看拎着行李箱回家的女人。   陈美沁看看游扶泠,又看向丁衔笛。   丁衔笛耸肩,并不意外。   丁获从后面走过来,“你们吵架了?”   “因为直播?”   丁衔笛直播意外露脸,也有不少人问过丁获。   大部分是赞美,什么您的女儿做什么都很成功,这口饭也不是砸钱就能做的云云。   丁获也是第一次知道丁衔笛剑舞居然如此出众,看来异世界真的很不同。   家里两个老人之前也学过,等着丁衔笛回来传授。   “是啊,”管家拿走丁衔笛的行李箱,走去餐厅的年轻女人说:“阿扇说我外面有人。”   她这话明显不是对丁获说,是给陈美沁听的。   陈美沁看向低头喝甜汤的游扶泠,在桌下用拖鞋撞了撞对方的拖鞋。   游扶泠这才抬眼,“我没有这么说。”   丁衔笛:“阿扇你居然还狡辩,那我把截图发群里了。”   她双手摆出许愿的姿势,下巴贴在上面,冲陈美沁眨眼:“阿姨,你要为我主持公道。”   这方面游扶泠一向比不过丁衔笛,也不解释。   陈美沁才不信她俩真的闹得不可开交,真要掰,恐怕率先失控的也是游扶泠,“好了,先吃饭。”   饭桌上长辈提起的剑舞,丁衔笛没有把穿越的事说出去,笑着说是大学专业课学的,又说自己天赋超群。   吃完饭丁衔笛就带着姥姥去花园了。   陈美沁对游扶泠说:“真吵架了?”   游扶泠:“不算是。”   要说真生气,游扶泠也没有,她看着教姥姥耍软剑的丁衔笛,问陈美沁:“妈妈,我是不是很幼稚?”   陈美沁:“很幼稚。”   前两年她和丁衔笛谈过话,针对自家女儿糟糕的控制欲。   丁衔笛不在意,最后似乎不了了之,因为两个人没怎么分开过,要出门丁衔笛也会报备。   陈美沁稍稍代入都受不了,鉴于两个孩子都不在意,她也只好放下了。   游扶泠:“我也觉得。”   她也长开了许多,十几岁时候气质的冷然受限于还未长成的躯体,如今这股气质越发成熟,更令人望而生畏。   丁衔笛也令人望而生畏,但她太爱笑了,两个人站在一块就像明月和艳阳。   没人说她们不般配,就是各方面都般配了,看不到瑕疵。   如果按照另一个世界的年龄算,游扶泠早就不小了。   她依然困惑,也依然是陈美沁的女儿,女人搂住她的肩,“不过谈恋爱就是会幼稚。”   “但这种外面有人的话还是少说,款款就是太纵容你了。”   游扶泠:“她纵容我?”   陈美沁:“阿扇这么聪明,会不知道吗?”   游扶泠无论哪个世界都只有这么一段,她无从衡量其他人的感情如何。   也想不到和除了丁衔笛外的人有任何可能。   她嗯了一声,“她对我很好。”   陈美沁:“你少欺负她,不然妈妈在你小获阿姨面前抬不起头。”   丁获养孩子属于牧羊式教育,比起母女更像朋友,这会还通过姥姥遥控丁获也一起练。   丁获借口有事走了,陈美沁跟着离开。   姥姥说要去午睡,老爷要去参加乒乓球比赛,花园忽然只剩下站在一边的游扶泠和站在小拱桥上的丁衔笛。   午后太阳晒得人懒洋洋的,丁衔笛的短发随便扎在脑后,影子上的小揪也摇摇晃晃。   她外套里面是一件黑色的休闲衬衫,白色的长裤很有垂感,似乎是上午签完合同直接飞回来的。   丁衔笛勾手:“来吧,阿扇。”   游扶泠摇头,“不来。”   丁衔笛:“为什么?”   “梅池现在都在天极道院修双学位了,法修跟着道侣选剑修做第二学位没问题吧?”   游扶泠:“那你就修法修了?”   风吹起丁衔笛微长的刘海,她嫌弃衬衫不好施展,解开了不太正式的盘蛇刺绣领带,“我符箓学得超好的。”   “还友情送了桑婵几张,能听心声呢。”   丁衔笛语调得意,游扶泠问:“那我能用吗?”   “你需要吗?”   丁衔笛看她不过来,干脆走过去了,“你怎么这么不好哄。”   家里长辈养生又是腰鼓又是软剑的,装备齐全。   丁衔笛选了一把略有分量的长剑,之前是姥爷的藏品,摆在玻璃展柜。   丁衔笛扔掉剑鞘,扣了扣剑柄,“和那边比还是质量差太多了。”   她做派都很专业,游扶泠还是不满意,“要哄,说明你心虚。”   这些年游扶泠近墨者黑,也学会了轻度巧言令色,丁衔笛笑了,“我心虚什么,我可是大方承认已婚的啊。”   “是你鬼鬼祟祟,装什么金主包养。”   “游阿扇你以前喜欢寡妇现在换了?”   丁衔笛越说越好笑,目光扫射,游扶泠不和她对视,丁衔笛用剑柄挑起她的下巴。   “在家还穿高跟鞋,为了身高压制我?”   她们同年同月同日生,身高也分毫不差,注定了这样的出生带着前世纠葛。   游扶泠嗯了一声,“压制了吗?”   丁衔笛说了句幼稚,收剑凑过去贴上她宛如花瓣的嘴唇。   来花园的路上游扶泠似乎吃了颗糖,接吻的两个人唇齿都凉飕飕的。   丁衔笛抿了抿唇,“谁买的糖,含冰块一样。”   游扶泠:“你骂我是冰块。”   她实在太爱对号入座了,丁衔笛深吸一口气,右手拎着的长剑在手上转了几圈,“是,冰块也来强身健体吧。”   丁衔笛毫不留情戳穿游扶泠的念头,“我知道你很想和我一起试试。”   游扶泠:“我才没有。”   丁衔笛:“口是心非什么啊,宣伽蓝现在在琉光写书,还和我发牢骚呢。”   “说这样的角色已经过时了。”   游扶泠哼了一声:“老不死更过时。”   丁衔笛最爱看游扶泠蹿火的模样。   她平时太冷淡了,点完火很像燃烧的呲花,噼里啪啦,但没什么伤害指数,好看又绚烂,燃烧完还是硬骨头。   丁衔笛握住游扶泠的手扶剑,另一只手握住对方的腰。   游扶泠:“你当我没见过剑修捏剑诀?”   腰上的手还在挠她。   丁衔笛下巴都贴到了她的肩上,彼此的香水味混在一起,熏得游扶泠头晕目眩。   “那是普通的剑修,我是有道侣的剑修。”   “这应该是……”   “剑修双修的招式。”   游扶泠:“临时编的吧?”   她也没有挣脱丁衔笛的钳制,她们一周没有见面,身体一靠近都在发烫。   剑诀没有走几圈,长剑掉在地上,变成了杂乱的舞步。   丁获站在二楼阳台看着跳舞的两个人摇头,“这才几分钟。”   陈美沁看着沸腾的花茶,笑着说:“我就说款款很有一套,应该是像小获姐吧?”   丁获:“我们也要下去跳舞吗?”   陈美沁:“不打扰她们了。”   丁获像是了然,“她们跳不了多久的。”   果不其然,十分钟后丁衔笛就和游扶泠回楼上了,剑都没有装进剑鞘,游扶泠率先把丁衔笛推进了浴池。   她放不下挤下榜一位置的陌生网友,“所以你问到了吗?那是谁?”   丁衔笛:“还没有回我私信。”   她的衬衫和长裤都湿了,游扶泠选的刺绣蟒蛇领带浮在池水上,像是真的一条蛇。   游扶泠揪起丁衔笛的领子,“你还真联系她了?”   丁衔笛:“是啊,问她是哪一位?”   游扶泠哼了一声,“肯定是你去哪……唔。”   丁衔笛不让她说下去,漫长的追逐后,她们彼此的眼眶都微红,像是被室内温度蒸出来的。   “我们还要把时间浪费在陌生人身上么?”   游扶泠抓着她往下沉,“那怎么样才不浪费?”   她的长发在池水中飘摇,毫不掩饰对丁衔笛纯粹的占有欲。   陈美沁不理解她们宛如互相绞杀的感情观,不知道丁衔笛也需要这样缠绕力度抵抗偶尔冒出的虚无感。   世界对她来说依然是天河捧起的掌心水,游扶泠是宏大的坐标。   她们互相锁定,彼此确认,不会有第二种选择。   丁衔笛吻她凑近就会闭上的眼睛——   “这样。”   游扶泠:“还不够。”   丁衔笛:“我知道。”   *   等她们再次回到练翅阁,才知道榜二账号下面好几个人。   梅池躲在丁衔笛身后躲过游扶泠的攻击:“鲟师这么厉害,我以为能一直登上去呢,这样你们不在,我也可以和二师姐聊天了。”   “结果……”   梅池捏起大拇指和食指,“就成功了这么一小会t。”   游扶泠:“那钱呢?你们哪来的钱?”   梅池:“宣伽蓝前辈给的,她说她有很多版税,够我花了。”   游扶泠无话可说,丁衔笛看向鲟师:“你也太厉害了。”   鲟师叼着烟斗,“您还是多贿赂贿赂桑婵前辈吧,还是要很多魔气。”   重新拥有了人形的司寇荞坐在一旁给鲟师换上新的烟丝,“魔气比矿气更有效果,听说您送的符箓很合那位的心意。”   司寇荞顿了顿,“但我们也收到公玉禄前辈的消息,说不希望这种符箓量产。”   她看向丁衔笛:“看您。”   丁衔笛:“我再想想。”   游扶泠是法修,试图仿写心声符,发现这需要走矿气,练翅阁跳出三界之外,修行自成一体,反而不同。   她虽然有了新身体,却没有这样的渠道。   她从鲟师那拿了两张,趁丁衔笛一人在练翅阁撰写工作记录的时候听了心声。   【阿扇不会晚上还要做吧?机械手也要开节能模式,她难道不用换藕吗?】   【偷听也可爱。】   游扶泠:“你都知道?”   丁衔笛:“我写的我能不知道?”   她在原世界是蛇系相貌,练翅阁阁主却更偏金属,游扶泠总想到机器人。   她没给丁衔笛好脸色,“节能模式?”   丁衔笛:“很遗憾,我没有榨汁模式。”   游扶泠听不下去要走,丁衔笛却把她勾了回来。   原世界的游扶泠身体健康,丁衔笛却需要换心,在这里反了过来。   她扣住游扶泠,“阿扇,我的直播的账号可能不能注销了。”   游扶泠哦了一声。   丁衔笛还想解释,游扶泠说:“我知道,你想试试有没有新的方法。”   梅池总是很想丁衔笛,就像游扶泠总是想季町一般。   她们有割舍不下的亲人,这个世界的朋友也有丢不下的家人和恋人。   丁衔笛还想要更圆满。   游扶泠问:“会很辛苦吗?我能帮上什么呢?”   她握住丁衔笛冰冷的机械手,昨晚她们十指相扣,都是肉体凡胎,今晚又不同了。   丁衔笛想了好久,游扶泠很认真地听。   没想到神仙不做也不做人的半自动恋人说——   “纾解欲望解压。”   游扶泠秒懂这是时隔多年的报复,毫不留情拒绝:“你自己开榨汁模式纾解吧。”   丁衔笛笑着追了上去:“阿扇是害羞了还是生气了还是……”   游扶泠:“炸了。”   她也学会了幽默。   趴在矿灯灯管上的巴蛇打了个哈欠,嘀嘀咕咕:“真是做人精彩,做神精彩,不是人不是东西也精彩。”   它蜷起身体,很安心地冬眠了。   游扶泠问:“可以把巴蛇带过去吗?”   丁衔笛想了想:“那我们可能先要投资一所动物园。” 第181章   “听说你家长给你张罗结婚了?”   电话来的时候丁衔笛正准备去见游扶泠。   倦元嘉是丁衔笛高中同学。   去年结婚丁衔笛还去参加了婚礼。表面看门当户对,但原本订的那位私奔去了国外,和倦元嘉结婚的是前未婚妻的远房亲戚。   实际上私奔逃婚都是倦元嘉策划的,当事人还蒙在鼓里。   轮到丁衔笛,情况就不一样了。   “是啊,你不是走过流程了吗?回头给我出出主意。”   丁衔笛离开后,她妈盯着她选的资料沉默。   那么多候选人,丁衔笛选了一个父母都不会选,但囊括在A市未婚范畴内的千金大小姐。   也是每年都要和家里因为项目搅和来去的游家女儿。   “我服了你们,在家长眼皮底下地下恋爱这么多年都没被发现。”   倦元嘉啧啧称奇,“比艺人还强悍的保密能力啊。”   “过奖了,这不是没人觉得我和她能在一起吗?”   倦元嘉:“我也纳闷啊,我转学来那会都说你们不对付,天知道撞见你俩接吻我有多害怕吗?”   丁衔笛:“你害怕什么,说得好像你不是从小暗恋明菁一样。”   倦元嘉:“那能一样吗?”   “你们这是双向的,不像我。”   她提起这段联姻依然哀哀戚戚,“那你选了她,游扶泠那边呢?”   丁衔笛:“她也选了我。”   十七岁那年游扶泠因为生日冲突逼退了上门的同父异母的哥哥,后面顺利换心,就算父母离婚,也没有新的威胁了。   倦元嘉笑了一声,“上次竞标你们就差当场吵架了,谁能想到结束后一起约会。”   家里的产业多少有些关联,倦元嘉是知道这段地下恋情始末的人,也很期待后续发展。   倦元嘉问:“你们家长不反对?”   丁衔笛:“明眼人都知道我和她是最般配的人。”   车停在某个商圈,丁衔笛去了顶层,人群里不少人有意无意看向她,大概都得知了两家或许有联姻的可能。   游扶泠坐在吧台,她从小到大都独来独往,面前是一杯刚才季町给她点的饮料。   丁衔笛和她隔了一个位子,随便点了一杯饮料,低头给游扶泠发消息——   「怎么回事,刚才有人问我是不是要和你结婚,都知道了?」   游扶泠留着极长的头发,不像丁衔笛身上总有亮色,她点开消息,看了丁衔笛一眼。   对方戴着她送她的长蛇耳坠,正撑着脸看她。   周围人来人往,不少的目光带着观察。   刚才季町就问联姻是不是真的。   对照组要生出恨意比爱意更容易。   游扶泠回过神来这段感情偷鸡摸狗了很多年。   「我爸说的。」   丁衔笛也很难忍下去了。   倦元嘉都吃到真的了,她和游扶泠这么多年,想要真偷一次都不容易,至今没有成功。   父母没离婚之前,游扶泠是去哪里都有保镖跟着的乖乖女。   离婚后,游扶泠是总要跟着妈妈的宝贝女儿。   夜不归宿,不可能的。   钟点房也不可能。   游扶泠回完消息转头看,正好对上幽暗光线里丁衔笛的眼神。   她长大后眼尾越发上扬,如果眼影再飞一些,特定角度简直摄魂夺魄,游扶泠亲吻过,很容易被对方反客为主。   “看什么?”   游扶泠开口。   丁衔笛:“走吧。”   游扶泠:“什么?”   丁衔笛:“还演呢。”   聚会本就是托词,游扶泠是来见丁衔笛的。   学姐季町之前替她遮掩过好几次,没想到在这里碰上导师和导师的导师,都没顾得上关系好的学妹离开了。   丁衔笛的车又开走了,这是游扶泠第一次坐她的车,问:“去哪里?”   “我家?你家?酒店?”   丁衔笛开车漫无目的,风吹乱她扎得囫囵的发,有几缕还贴在的脸颊。   游扶泠:“酒店。”   丁衔笛本来还想聊聊结婚,差点一脚踩上刹车,“什么?”   游扶泠:“不是你让我选酒店吗?”   认识这么多年,就算没有约会,丁衔笛也可以算有过长期的网恋经验,足够发现她的网恋女友性格和皮囊不匹配。   病弱是游扶泠的表象,她生猛得很。   她偶尔浏览丁衔笛浏览过的网页,会问一些丁衔笛自认坦荡都难以回答的问题。   “我哪有这么说!”丁衔笛反驳。   “你家我现在不能去,我家有你讨厌的老东西,你也不会去。”   游扶泠漆黑的长发被风吹得飘摇,她的饰品偏简约,不像丁衔笛奇诡,总有异域风情。   “你难道没有别的房子吗?”   丁衔笛差点咬掉舌头,“之前我邀请你去过我的公寓,你会不知道?”   虽然不到十五分钟就离开了。   游扶泠:“款款,你脸很红。”   丁衔笛:“被你气的。”   游扶泠:“这有什么好生气的,你难道不想和我去酒店吗?”   半网恋数年,丁衔笛对游扶泠的探索程度依然没到达百分百。   也不知道是家庭教育出了问题还是游扶泠天性使然,偶尔丁衔笛和她聊天,总觉得自己思维狭隘,要么就是在人机对话。   对方的破绽很难找,就像下棋那样缜密。   但丁衔笛从没有怀疑她们的感情。   上学的时候游扶泠就总是看她,她的眼神在人群里也很特别。   比赛的时候更甚。   她的接近很像枝头的盘蛇,倒挂其上,被选中的人不会发现,反而是周围看客惊惧万分,猎物这才意识到。   丁衔笛:“我早就想了,你呢?”   她以前就提过这样的念头,但游扶泠的拒绝很多。   对不起,要和妈妈去逛超市。   对不起,我今天在妈妈家里住。   对不起,妈妈失恋了,完要陪她。   不是吧,逛超市也就算了,为什么你妈妈还需要你陪?   总不能刚喜欢就失恋了?   车还在往前开,丁衔笛脑中筛选了好几个酒店,悲哀地发现A市的酒店不适合。t   她打算上高速去邻市,让倦元嘉免单。   没有人回答。   丁衔笛有些失落,车随着路段减速,她看了一眼副驾的人。   发现刚才还嘲讽她的游扶泠满脸通红。   比远方的云霞还浓烈。   好像也不需要回答了。   丁衔笛正要转移话题缓解尴尬,听游扶泠说——   “我比你还早。”   丁衔笛:“什么?”   游扶泠:“我很早就想要你成为我的。”   大概还是难以启齿,她话锋一转,“第二名。”   丁衔笛;“后半句能撤回吗?”   游扶泠:“不能。”   开车的人哈哈大笑,“没记错的话你第二名的次数比我多吧?”   没想到游扶泠没有和她争论,她只是说:“这影响睡觉吗?”   丁衔笛每次快习惯游扶泠生猛的时候,对方都会给她一记你还不够了解她的重锤。   “不……不影响。”   “不过,”丁衔笛咳了一声,“你知道怎么睡觉吗?”   *   游扶泠第一次夜不归宿发生在联姻消息之后。   陈美沁得知她是和丁衔笛走的,鼓起勇气给手机置顶的号码打了电话。   丁获和丈夫早就离婚了,只是因为事业关联需要保持联系。   婚姻本就没什么存亡可言,她从没付出过任何感情,但她不希望丁衔笛也这样。   但小孩都二十五岁了,为什么还会有对方家长找上门这种事?   她们是二十五岁不是五岁吧?   这声音是不是太耳熟了?   “陈小姐,你别着急,你家……”   丁获顿了顿,“阿扇,不是给你发过消息吗?”   陈美沁:“是,但我不知道她们具体在哪里,只是一起坐车走了。”   她担心得语无伦次,完全顾不上揭穿丁获几年前和她意外纠葛,“她们不会吵架吧?你的女儿还练过散打,听说她身边还有一拳能打飞十个男人的女保镖……”   丁获有点想笑。   “不会的,我家款款怎么可能动手,她和我说要和你的女儿聊聊。”   “我听说您的女儿也同意联姻了,如……”   “款款?”   陈美沁错愕地问:“你的女儿叫款款?”   丁获:“小名是,怎么了?”   陈美沁迟疑半晌,“家里的扫地机器人叫款款。”   漫长的沉默,还是丁获开口,“那真巧。”   陈美沁的声音越来越低,“是我女儿取的,我……”   她们都不算迟钝,丁衔笛和游扶泠也不算陌生人,竞赛的第三名无人在意,她们总在一二轮转,不说家长,来往的朋友也会调侃几句。   双方的孩子同年同月同日生就已经很有缘分了,成绩也在彼此的均值浮动。   性别在如今看来不是问题,如果两家关系不那么紧张,婚约或许是从小定下的。   丁获:“或许她们私下有联系。”   桌上的联姻提议是她前夫提的,人是家里人一起挑选的,游扶泠只能算样本。   她们都笃定丁衔笛不会选,现在看来,丁衔笛的选择更像是蓄谋。   “冒昧问一句,我们款款为什么会在你们家的选择里?”   ……   丁衔笛的车一路疾驰,开到隔壁市花了一个小时,路上游扶泠已经和母亲报备完了。   她现在似乎和妈妈住的时间比较长,丁衔笛问:“你妈妈没有打算再婚吗?”   游扶泠:“她失恋以后就没找了。”   丁衔笛:“那都过去多少年了,我以为你妈比我妈有人情味许多,我妈真是……”   她下车后绕到游扶泠这边,牵着游扶泠的手走进酒店。   几个小时前和丁衔笛通话的朋友也是临时到的。   “你们不是要联姻了吗还要这么遮遮掩掩的?”   倦元嘉上前和丁衔笛拥抱,余光瞥见游扶泠冷冰冰的眼神,也厚着脸皮伸手,“要来一下吗,游同学。”   游扶泠看向和倦元嘉一起来的女人,“你不管管?”   明菁比她们年长一些,短发剪到耳后,人看上去像一柄出鞘的利剑,很有锋芒。   她笑起来却很温和,“她就这样,路上碰见一只狗都要搂搂抱抱。”   游扶泠看向丁衔笛:“你是狗。”   倦元嘉叹息,“这人一点也没变啊。”   她推了丁衔笛一把,房卡也塞到了她手上,“祝你有个美好的夜晚。”   等人走了,丁衔笛才意识到酒店门口车位那骚包的紫色跑车是倦元嘉的,忍不住说,“好难想象她老婆坐那种车。”   游扶泠盯着丁衔笛看,“你连朋友老婆适合坐什么车都想好了?”   她简直是爱找茬的高手,丁衔笛啧了一声,“那我的老婆适合坐什么车?”   联姻是双选,虽然八字还没一撇,她们却谈了好多年的地下恋情,太需要一个出口了。   “我怎么知道。”   游扶泠甩在丁衔笛率先进了电梯,她还抽走了房卡,根据上面的标签先走一步。   丁衔笛好不容易等下一趟过去,看游扶泠站在门口不进去,问:“怎么了?”   她小跑着过去,看见里面的装置也沉默了。   游扶泠:“结婚是需要这样的吗?”   丁衔笛揉了揉眉心,“我给倦元嘉打个电……啊我妈电话来了。”   很快游扶泠的手机也响了,两个人实在没办法,还是进屋各自安抚妈妈。   陈美沁和丁获将近通话一个小时,终于从细节捋清这两小孩的关系,各自确认的同时已经加上联系方式。   输入那一串微信id的时候,丁获终于意识到陈美沁是谁了。   她小号加过的……几年前离婚后她酒吧遇见的……那个人。   ……   经过倦元嘉打点的套房实在有太多不堪入目的东西,丁衔笛觉得她和游扶泠没必要玩这么大的,靠在沙发问:“你妈妈是不是接受得太快了?”   游扶泠是觉得奇怪,如果是之前,陈美沁肯定会问细节。   但今天她好像还有别的事,确认了她和丁衔笛的恋爱关系就火急火燎把电话挂了。   “你妈妈也接受了吗?”游扶泠坐在床沿,电动窗帘遮住外面新城市的夜景。   丁衔笛:“她也奇奇怪怪,不然应该……”   “你在干什么?”   游扶泠:“脱衣服。”   丁衔笛:“这么快的吗?”   游扶泠又指了指外置衣架上挂的衣服,“你穿这个。”   丁衔笛:“校服?”   她这才发现是她高中的校服,连胸前都写着她的名字,好像是之前聚会落在倦元嘉家里的。   游扶泠那天也在,不知道她想起了什么,“丁衔笛,换上这个,亲我。”   她比学生时代成熟许多,偶尔说话淡淡的,这种场景,再淡都像点火。   挑衅简直是常规配置——   “你会吗?”   *   第二天丁衔笛中午才启程回去。   丁获打来电话问:“你女朋友的妈妈在家里。”   丁衔笛忍了一会才降低音量,她瞥了一眼副驾驶座熟睡的游扶泠,“怎么会在我们家?”   “谈谈你们的婚事。”   丁获也没想到陈美沁会亲自登门,看上去不代表游家。   比起自家,游扶泠那边家庭关系复杂,她看上去无害,商场上手段比丁获这个长辈还狠。   不像丁衔笛多少给家长面子,指不定游家传来的联姻消息就是她放出去的。   是她等不及,想要和丁衔笛确认了。   车开回室内的时候已经下午了,丁衔笛和游扶泠说起母亲的安排。   昨晚借口美甲不好卸的地下女友半眯着眼点头,“好啊。”   “那我让人送点东西。”   等到陈美沁和丁获在家里见到回来的孩子们,也没想到游扶泠叫了一车的礼物。   游扶泠不是第一次见到丁获,她送的礼物也拿得出手,符合丁获的气质。   还好刚才丁衔笛及时补救,也买了送陈美沁。   坐在一起的时候丁衔笛疑惑地看着亲妈,低声问:“为什么她妈妈会出现在这里?”   “还一副哭过的样子?”   丁获压低声音:“这你别管。”   越不让管丁衔笛越来劲,“你们之前认识?”   陈美沁则问起游扶泠和丁衔笛的恋爱细节。   “什么时候开始的?”   游扶泠:“上学的时候就开始了。”   陈美沁:“可是你们不是关系不好吗?妈妈以为……”   游扶泠:“大家都这么以为。”   陈美沁是知道前夫怎么要求游扶泠的,难以想象互为仇敌的孩子相爱。   她本就微红的眼睛又泪光闪闪,“是妈妈太不关心你了。”   她在丁衔笛印象里就是个过分柔软的妈妈,突然的拥抱已经不会令游扶泠僵硬了,她安抚得相当熟练。   丁衔笛问丁获:“妈,你可以这么拥抱我吗?”   丁获做不到这么柔情似水,思考了一会,把碗里父母外出之前炖的蹄花给了女儿。   但丁衔笛最讨厌吃蹄花。   丁衔笛:“妈,你真的……”   丁获抬了抬下巴,“你现在有新的妈妈了。”   陈美沁脸t色暴红,“咦?不是孩子们结婚吗?哦,是她们结婚。”   这顿饭没有丁衔笛想象的坐立难安,甚至过分顺利。   她倒在床上,看向巡逻她房间的游扶泠,“你不觉得我妈妈和你妈妈的气氛有点不对吗?”   “听说她们以前也是一个学校的,不会有仇吧?”   “我妈不会欺负过你妈妈吧?”   游扶泠抱着她送丁衔笛的丑蛇抱枕丢在她身上,自己也靠了过去,“她们有过一段。”   游扶泠还是很迷恋丁衔笛身上的味道。   说不清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可能是下棋比赛握手那一瞬间,对方倾身送来的风。   从此数年,她都不能摆脱了。   她吸一口不够又吸了好几口,丁衔笛被逗笑了,“你公司的人知道你这样吗?”   游扶泠:“我又不和公司的人上床。”   丁衔笛平日用词大胆,某些时候比不上恋爱对象超脱。   她愕然半晌,捧起趴在自己怀里的脸,八卦地问:“说说你妈和我妈。”   游扶泠玩着丁衔笛散乱的发,很像一只狩猎的蜘蛛。   昨晚丁衔笛好几次恍惚,她那喜欢冷血动物爱给自己买蛇类饰品的对象,真的不太像个人。   也是这样,她才喜欢。   游扶泠:“总要付出点什么吧?”   丁衔笛明明会意,却不确认,“比如?”   她要游扶泠亲口说。   游扶泠指了指自己的嘴唇。   她们地下恋情多年,各方面都没什么经验,昨天光无所顾忌接吻就好久,都很新奇。   还好没有变成香肠嘴。   丁衔笛亲了她额头。   游扶泠:“不算。”   改亲脸颊。   游扶泠知道她是故意的,也说不算。   等嘴唇交叠,亲了不知道多少时间,分开的时候丁衔笛问:“现在算了吗?”   游扶泠嗯了一声,“她们做了。”   丁衔笛:“什么?!咦咦咦?你是说我妈和……”   游扶泠:“我妈。”   漫长的沉默,丁衔笛又倒了回去。   游扶泠凑过去观察她崩溃的脸,“怎么了,不满意新妈妈吗?”   丁衔笛:“这么说好像是小妈,怪怪的。”   游扶泠:“那我们也做不成双胞胎啊,分不出姐姐和妹妹。”   她总执着于一些不寻常的题材,这点丁衔笛深有体会。   丁衔笛:“做什么双胞胎,不如做……”   游扶泠:“好啊,做吧。”   丁衔笛:“我还没有说完。”   游扶泠盯着她看,漂亮的冷淡脸被微红的嘴唇破坏,更像揉皱了的白纸。   丁衔笛看了半晌,问:“如果那年我没有喊你,我们是不是会一直保持从前的关系?”   倦元嘉也问过她们到底是怎么在一起的。   这段缘分的转折就是高一竞赛的后台。   陈美沁因为离婚奔波,没有及时来接游扶泠。   参赛选手都走了,工作人员为了闭馆让游扶泠去外面等。   丁衔笛偶尔会坐公共交通出去逛逛。   那天外面下雨,她出门折返拿自己忘掉的伞。   第三次经过的时候,撞见被工作人员劝出来的游扶泠。   彼此脚步一顿。   丁衔笛那时候已经听说过她父母的感情危机了。   能猜到她还在这里的原因。   眼看游扶泠要走开,丁衔笛喊了她一声。   “第二名,要一起走吗?”   游扶泠停下脚步,转头问:“你在挖苦我吗?”   她盯着丁衔笛非常不正常的雨伞,“第一名,你的雨伞是魔法雨伞吗?”   陈美沁喜欢看国外的电影,游扶泠偶尔会和她一起看。   丁衔笛看了眼自己新买的伞,上面是一些丁获觉得有代沟的图案。   她开了一句玩笑,把伞递过去,“是啊,同撑一把伞就会结婚。”   她只是想把雨伞给游扶泠,省得她在外面淋雨又半死不活。   没想到游扶泠接过雨伞打开,撑着走到她身边,“走吧。”   “送我回家。”   ……   游扶泠:“那年你为什么会多此一举?”   丁衔笛猛地坐起:“多此一举?你居然觉得多此一举?”   游扶泠看着逼近的脸笑,“因为你在门口走了好几回。”   “我怕你后悔。”   她问的是从前,看的是现在。   丁衔笛知道她也奸诈狡猾,指不定是故意的。   也因为那场大雨耽误接送,她们在空荡的展馆互相顺水推舟。   才有这么一段未来。   丁衔笛说:“我从不后悔。”   妄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