麟趾公子[红楼] 作者:孤光与清辉 文案 闻颐书有一个任苏州织造的老爹,和一个自小体弱多病的妹妹。 大概是他爹做官太鞠躬尽瘁,太兢兢业业了。于是皇帝老儿又给他爹一个新官当当——两淮盐政巡察使。 结果他爹赴任不到半年,就活活累死在任上了。 没办法,他的妹妹只好继续体弱多病出家代发修行,他自己只好带着幸存下来的万贯家财躲到了老师家里低调装不在。 装了半年,他发现两淮巡盐御史有了新人,名字叫做林如海…… —————————————————————————————— 他的妹妹说自己是槛外人,那他是什么? 他是最无心功名利禄的那个,是最喜荣华铺张的那个;是出门娇童奢婢簇拥,香车宝马乘驾;是醉倒红袖楼,倾翻销金窟的麟趾纨绔。 —————————————————————————————— P.S. 1.穿成妙玉哥哥,铁血皇子X浪荡纨绔。 2. 已完结;不无脑黑贾府,1V1 内容标签: 红楼梦 宫廷侯爵 豪门世家 天之骄子 搜索关键字:主角:闻颐书、梁煜 ┃ 配角:闻芷(妙玉)、林黛玉、贾宝玉、金陵十二钗、四王八公 ┃ 其它:红楼梦、金陵十二钗 第1章 章一   花朝节堪堪将过,扬州城里就起了一阵连绵春雨。一派烟雨朦胧之间,叫这风流富庶之地仿若是藏在了仙境里。扬州的两淮盐政老爷林如海正坐在外书房内,处理公务。方不过写了一两句,连绵不断的雨声便搅得他愁入肺腑。   旧岁里他的结发妻子因病故去,只留下一个不满十岁的女儿。因担心无人教养,林如海便将女儿送到了京中她外祖母家中。如今已去了二月,安顿下来的书信不过前几日才到。   想起女儿孤苦可怜,爱妻早逝,林老爷悲满心头。憔悴瘦削的脸上滴下两行泪。又恐叫人看见,推开窗子让那冷风吹进来。不想被带着寒意的风儿一搅弄,心情竟愈发不能为继,忙忙将窗子关上了。   此时愈发无心办公,遂捧了碗暖身的茶在坐在窗前听雨发呆。一时,门外管家敲门来问,说是有一位姓闻的公子在门外求见。   林如海愣了,思忖何来这样一位姓闻的公子。忽而想到,上一任巡盐御史正是姓闻。心中暗道:莫非是他家公子   一时心思百转,叫人快请。   管家匆匆去了,林如海又觉不安,便亲自站到书房门外去等。   不到一会儿的功夫,便见抄手走廊旋出三个人影。林家的大管家林福在前头带路,后面跟着一个极年轻的公子,缀着一个小厮。   走近书房,林福见林如海亲自站在门口等,也是一愣。将人引进书房内,闻公子恭敬行了晚辈礼,嘴角带笑道:“晚辈颐书见过林大人。”   “公子客气了,请坐。”   双方客气见礼一番,各自落座。林福奉上新茶,掩上书房门,带着闻颐书的小厮去了旁边的耳房里等着。   闻颐书坐下后没有着急说话。他大约是有些冷到了,捧着热茶取暖,时不时浅啜一口。同时打量着盐政老爷的书房布置。   只瞧朝南格子凌花床前摆着一张大书桌,上头搁着哥窑粉青冰裂纹大笔筒,里头插着十几只毛笔;松纹歙砚,又一块说不出名的镇纸。垒着厚厚的公文他不过随意扫过,便见书桌旁边顶天立地的百宝格,或珍奇古玩,或瓶花盆景,而各色书籍竟是占掉了一半。   另一头墙上一副展子虔的山水图,另着一副对联。下方长桌上摆着一个汝窑的三脚鼎,正燃着香,两头则是汝窑美人斛。妙的是里头竟朝着两株弯弯折柳,颇为独树一帜。   闻颐书一笑,心道不愧是探花郎。   他在打量书房布置,而林如海也在打量他。此子方进来时,便叫人眼前一亮,只觉满满风仪。他头上扶着嵌珠冠,身上不过穿着一件水浪纹缂丝直袖,外罩着团花石青倭缎大氅,脚下登着一双靴子竟是看不出何材料。   而那一双眼睛似笑非笑,风流多情,倒似浸润了江南细雨斜风在里头。   林如海心想:若是真是那位闻家公子,当真不愧是钟鸣鼎食之家里将养出来的孩子。以闻礼原本苏州织造兼巡盐御史的位子,便是现在闻家落败了,这孩子的一身也不见半点不堪。只是不知道他今天来我处作甚?   闻颐书又喝了一口茶,觉得肩膀没那么冷了,才道:“今日冒昧上门是晚辈的不是。只是过不了几日,晚辈便要回京备考。若再不来,日后怕是机会难寻了。”   林如海本以为他会单刀直入,未想闻颐书只是一笑,换了别的来说:“听闻林老爷去岁十月,将自己的独生女送到了京中外祖家,如今的荣国府当中。不知,林老爷打算什么时候将女儿接回来?”   听他提到女儿,林如海心中骤然一紧。一边掩饰一边试探地说:“拙荆去岁亡故,小女哀思深重。我不忍她小小年纪沉溺伤痛便将她送到她外祖母家中教养。她外祖母家乃是诗礼簪缨之家。若有长辈代为教导,又有姐妹一处读书学字,总比一人在家中孤苦可怜得好。”   “诗礼簪缨之家……”闻颐书低笑着重复这几个字,抬眼看着林如海,“看来林老爷是觉得令千金后半生有望了。”   此子果然来者不善!林如海心中发沉,又有些不悦。沉下脸问:“闻公子今日前来到底所为何事!”   闻颐书对这话中的冷厉充耳不闻,语气依旧和淡,“晚辈只是觉得,林老爷既然已为自己的女儿考量好了后半生,那必然已经决定在这巡盐御史的位置上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了……就像是我爹一样。”   后面几个字语气虽极轻,但不啻为惊雷,说得林如海心中不住发跳,额角鼓出。   是了,前任两淮巡演御史,兼任苏州织造的闻礼正是死在了任上。面前这少年果然是闻礼的儿子。在闻家败落后不知去向的闻家大公子!   盐政是个肥缺,也是个烫手的山芋。林如海虽刚遭遇家中亲人离世,但此时并未生出追随亡妻而去的念头。闻颐书今日既然上门,必是有一番说头,否则不会如此装神弄鬼。   林如海心乱如麻,无数念头千回百转,好容易维持住镇定下来才继续道:“不知闻公子有何见教?”   “林老爷请勿紧张,颐书今日前来并无恐吓之意。”闻颐书先是安抚了几句,才慢慢道出自己今日来的目的,“林大人与先考同处江南官场,所遇之难必有一二分相同之处。晚辈不忍大人今后苦受良心折磨然后孤注一掷,任由爱女无所依靠,所以今日特来相劝。”   这话已然直白,林如海直听得背后冷汗淋淋。   “闻公子有话不妨直说。”   “倒也算不上有话,”闻颐书放下手一叹,“大人,去岁寒冬北方深受雪灾之害。朝廷为赈灾,已经是寅吃卯粮。今年的盐税怕是要提前提重了。”   说到这个,林如海心中略放了放,接话道:“若是指此,我已经做好准备。今年两淮的盐产丰富,暂无不足之忧……”   林如海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闻颐书抬手打断,“林大人,我要说的并非是这个。大人可想过,你收上来的税是有多少能交到国库里的?”   “这……”   林如海自然知道他指的是有人会在盐税上贪污腐败之事。其实这已经成了江南官场的惯例了。一般只要不做的太过分,大家都是睁一只闭一只眼的。难道今年……通融不过去了?   闻颐书的语调慢悠悠的,“当今治下,哈哈,海晏河清,繁荣昌盛。林大人当真觉得赈灾的那些银子需要国库东拼西凑,如此辛苦?”   “……国库的银子年年都是告急,从无富余,”林如海说。   “是了,从无富余……”闻颐书眯起眼睛,多情的眸子里爆出冷光,“那它们都去哪儿了呢?必然不是在扬州,也不是在两淮,更不是在江南了!这人杰地灵之地产出来的银子,有一半都不在国库里。   林大人啊!你既任巡盐御史,上任之前当是有人提点过你,这江南是谁的地盘了。”   ·   从林府出来的时候,雨已经停了,但地上还湿滑的很。闻颐书的小厮,名叫华山的,取了一双木屐给自家爷换上,然后牵着马跟在闻颐书后头。   他深知自家少爷的脾性,开口便是抱怨:“大爷也真是好性子,这样的天气还跑出来。”   闻颐书没言语,华山看他脸上淡淡还以为自己说错了话,忙闭了嘴。直到二人走出一段路,闻颐书才开口:“就当是故地重游好了,我好歹算是扬州城里长大的。”   “胡说,”华山嘟囔道,“明明是苏州城。”   “就你小子懂,”闻颐书转身给了他脑门一个暴栗,又嚷道,“回去叫洞庭给我温碗热热的杏仁牛乳来。那些个文人家的茶我喝不惯。”   华山摸摸脑袋,嘿嘿凑上去,“大爷,赏我一口吧。”   闻颐书瞥他,无比嫌弃:“求你洞庭姐姐去。”   幸而闻家不远,不过几条街的距离。方进了门,闻颐书便喊着要这个要那个。跟在他身边的丫头,叫洞庭的早已恭候着了,瞧见闻颐书进来一边替他换衣裳,一边示意指着旁边道:“大爷雨天就爱喝温温的牛乳,已经备上了。”   闻颐书随手挑了一下洞庭的下巴,笑得很是风情,“还是洞庭姐姐懂我。”   洞庭毫不留情地打开闻颐书的手,拿着换下来的衣服出去熨烫。一出门瞧见华山在外头探头探脑,扬声道:“你的在后厨,自个儿去拿。”   喜得那华山脚下一滑就跑了。   换了家常的衣服,闻颐书坐在书房里看书。洞庭在另一头暖阁里做针线。一时之间竟又下起雨来,闻颐书忽然想到林如海家里那两支插_着杨柳的美人斛,便去看自家的书台。因不久就要坐船入都,他那书台上干干净净连个灰尘都没有,顿觉扫兴,连手里的书都没意思得紧。   “大爷,三爷的信到了!”   门外是闻颐书另一个小厮恒山的声音。洞庭忙开门,见是华山和恒山一块儿来的,自己便躲到另一间耳房里。   闻颐书的脾气阴晴不定,闻言只是冷笑:“你大爷我只有一个妹妹,现在在苏州蟠香寺出家代发修行呢。三爷?我们家哪里来的三爷?”   听他这么说,恒山立刻苦了脸,哀哀看向旁边的华山:你不是说大爷心情还行嘛。华山朝他抹脖子瞪眼睛,一副爱莫能助的模样。   恒山只好站直了,双手奉上手里的信件,“大爷,三皇子殿下给您的信。”   “三皇子哦,好大的排场哦,”闻颐书继续阴阳怪气,但手里好歹把信给接过去了,恒山长舒一口气。   闻颐书接过信拆开,见上头的话乃是言船已经到了金陵不日上京,又道乍暖还寒叫闻颐书注意防风保暖云云。不过离了几日,便写了厚厚两张纸来。   “没意思,”他啧了一声,看完就把信放在手边,眼睛一闭似是要睡着。   恒山在下头等了一会儿,本以为自家爷看完信之后好歹会回一封,没想就这样了。只得叹一声,见闻颐书是真的不回个消息,才苦着脸退下。   跑到二门处,见那送信的侍卫腰背笔直地站在那儿等,恒山满脸不好意思,拱手道:“大爷他今日怕是累了,回不了信了。对不住,冯大哥。”   此人名为冯硕,闻言笑言:“主子料到公子不会回信,特命我留下护卫公子北上。劳请为我寻个落脚的地方?”   恒山忙道:“冯大哥快快随我来。”   说着往西边的几处房舍去了。   恒山华山退了出去,书房内便安静了。一会儿,闻颐书的另一个丫头名叫天池的擦着手进来。她方才正在后头指挥下人收拾东西。一进门见颐书窝在圈椅里,闭着眼睛,下意识放轻了手脚。   又见旁边桌上放着的信,便明白了怎么回事,于是小声道:“大爷不回个信?”   闻颐书不答,仿佛真的睡着了。天池也不再多言,身形一转进了洞庭待着的耳房里。洞庭正做针线,看天池来了递了一杯茶过去。   口中道:“不知又怎么闹别扭了,晾着人不说话。那头抗着命愣是陪着过完了生日才走。现在却又不高兴了。”   天池将杯子放下,只是笑,“两位爷打情骂俏呢,你操心什么,总归还有三日便进都了。见了面,他们想怎么闹怎么闹,我们愁什么。那位爷就愿意哄着我们家爷这作天作地的脾气。”   作者有话要说:  开新文啦,这年头妙玉都有哥哥啦~铁血皇子X浪荡纨绔。不无脑黑,力求黑得有姿势有水平。 第2章 章二   作天作地的闻颐书在清明过后登上了入都的船只。他原本没想去得这般早,可一想到如果不按约定的时间到达,必是要被某人给念死。只好捏着鼻子,不情不愿地走了。   心里不痛快,脸上也就带出一些来。加之又有些晕船,便愈发暴躁,逮着谁就想出气。一脸别找我麻烦,否则我就找你麻烦的表情。   冯硕掀开帘子进去时,闻颐书正好一口气憋得慌,看到他就准备落实找麻烦三个字。   一封还没拆封的信被丢到了冯硕脚下,闻颐书支着些许眩晕的脑袋,恶声恶气的,“喏,你家主子要的东西。拿了快滚,别在我面前晃。”   冯侍卫跟着自家主子久了,哪里不知道这位的脾气。捡起脚边的信收好,他道:“属下奉命前来护送公子上京,怎么好随意离开。”   闻颐书哼笑起来:“我的命可不值钱。”   他似乎想再刺一两句,可又觉得为难一个侍卫无甚意思。左右自己的任务完成了,倒不如下个码头调转行程回梁溪好了。他是真的一点儿都不愿意去京都,更不愿意读书去参加秋闱。   冯硕见他眉头略蹙,瞳光微散,想到自家主子说的话。开口道:“还请公子莫要为难属下。主子说了,要叫公子安安全全地到京都。”   闻颐书的目光立刻就冷了,硬声低语:“若是没有他们,我到哪里都是安安全全的。”   再多说便是失言,船上总归不是家里。闻颐书只好让冯硕离开,自己开了一扇小窗,躺在窗下枕着手臂发呆。   回想着自己过得这十七年,简直就像是个梦一般。他从来都以为自己是闻家的儿子,有个任劳任怨的爹,有个诗骨琴魂的妹妹。至于自己顶多是个在温柔富贵乡里长大,人间繁华地里游荡的天生纨绔罢了。   可是一朝风云突变,父亲病死。为了躲祸只能把妹妹送去出家。自己则带着一身要命的东西隐姓埋名地躲起来。直到有一日听到了新上任的巡盐御史的名字……就像是钥匙撬开了锁,纷杂的记忆翻涌着冲进脑内,将他一个人生生劈成了两半。   两份记忆融合在一起,那一段时间闻颐书脸上维持着嬉笑怒骂,可心里竟有些分不清楚真实虚幻。到真如太虚环境上的那一对联——假亦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   他是穿越来的,来到一本至今连个结局都还没理清楚的书里。上辈子关于《红楼》他读得不多,匆匆看过去,还只是为了完成老师布置的作业而已。至于自己的身份,闻颐书联系了几个关键点猜测了一下。   父母双亡,苏州蟠香寺,代发修行。   他的妹妹大概就是金陵十二钗里那位气质美如兰,才华馥比仙的妙玉。而他则是一个连出场机会都没有的背景人物。   《红楼梦》里的年代失轶,无处考证。再多的惊心动魄也都只是暗写在诗情画意的日常里。闻颐书所掌握的信息,也就手掌那么一点。可他面对的,却是最直接的权派斗争。他那老爹就是在一场灾祸里被磋磨死的。   他要给老爹报仇,替他闻家讨回公道,每一步都走得无比艰难。有一丝风吹草动都叫他心惊胆战。便是有个人对他掏心掏肺地好,可闻颐书也分不清此人是真心还是假意,会不会利用完自己就一脚踹开。   不过,最起码现在他们的目标是一致的。若是好好谋划,他大概也能逃出生天。只盼着那位坏了事的义忠老千岁就是他要对付的那一个。   ·   洞庭走进来的时候,就看到闻颐书连鞋都不脱仰躺在床上,立刻竖起了眉毛,“便是要躺,也把鞋和衣裳脱了。”   闻颐书懒懒的,挥手敷衍:“就躺那么一会儿子,脱鞋脱衣,麻烦死了。偏就你不知哪里来的洁癖,忒啰嗦。”   “大爷若是烦我了,下个码头送我回去就是,”洞庭冷笑一声,摔了帘子就出去了。   “若是能回去,你大爷我早就回去了。”闻颐书嘀嘀咕咕的,满脸不开心。   天池从外头走进来,瞧着他叹气,“你又怎么招她了?”   “我哪敢招她呀,”闻颐书怪叫起来。坐起身认命一叹,扶着桌子走出去,瞧见洞庭正蹲在船尾边儿拿着扇子扇小炉,下巴搁在膝盖上。   闻颐书走过去,蹲到她旁边,耐心哄着:“好姐姐,我知道你为我好,莫生气了?”   洞庭当然不是在跟他真怄气,不过心里堵得慌,哽着嗓音说:“不敢承大爷的气。只是爷总不能老这般浑浑噩噩,阴阳怪气的。若是读个书考个功名出来,何愁找不到出头的机会。”   小丫头见识浅薄,总觉得当上了官儿便是有能耐,不用像现在这样申求无门。   闻颐书一叹:“你不懂。”   “读书人的事儿我是不懂,”洞庭抬脸望过去,“可是三爷呢?他不是真心帮着您么,爷您为什么老刺他?”   “嘿,你这小丫头,”闻颐书乐了,把人搀起来,“你这是帮着外人教训起我来了?”   洞庭肃着脸,“我谁都不帮,我帮着理呢。”   “好好好,我错了我错了,”闻颐书举起双手做了投降状,“下回见他我态度一定好好的,你放心。绝对不得罪他!哄着他,宠着他……就像,就像哄你一样?”   “大爷!”洞庭急得一跺脚,“你又不正经!谁叫你哄了!”   说着又跑了。   “诶诶,炉子,炉子不要了!”   闻颐书在后头喊了两声,见着人跑远了,只好自己拿着扇子亲自上场扇。一直注意着这边的天池忙过来把活计接过去。   “洞庭一直这样直来直去的脾气,大爷您莫恼她,”天池温温柔柔地说,“她还小,跟您的时间不比我们三个,有些事儿看不明白呢。”   闻颐书抱着手臂轻轻笑了,摇头道:“她哪里不明白呢,清楚得很。”   想了想,又添上一句:“她在为那位三爷抱不平呢。”   听了这话,天池犹豫了一下,心道这小丫头该敲打一番了。只是嘴上由问:“那您觉得呢?”   闻颐书的脸色淡淡的,“谁对我好,谁对我坏,我还分不清么?只是,再好又如何。他们终是一家人。”   这年头,真心收回来方便给出去难,谁还非得谁不可了。   ·   一路上,冯硕果然是尽心尽责,闻颐书根本连个跑的机会都没有。走到那儿,这侍卫都跟的牢牢的。气得闻颐书差点挠墙。   说是上京回原籍准备考秋闱的,可他根本就没进考场的打算。什么温书学字的话,在他耳里根本就是个屁。一天到晚浪荡子的做派,也是白瞎了他爹给取得这样一个名字。   于是,无聊的闻家公子只好攒足了劲儿折腾冯硕。可是物似主人型,冯硕和他那位主子一样耐折腾。怎么刁难,他都是笑着的。闻颐书拿这样的人最没有办法了,坚持不过三天就自个儿找乐子去了。这叫冯硕在别处大松一口气——若是再这么折腾下去,他真的受不了。难怪其他兄弟们知道自己负责护卫闻公子上京后,会露出那么同情的表情。   终于,在二人对彼此的忍耐都快到极限的时候,船靠岸了。闻颐书忙不迭地要下船,不等船停稳就从舱里跑了出来。河岸上的风一吹,将晕乎乎的脑袋吹了清醒。恒山华山跟在后面叫,拉着人回去,免叫自家公子晒红了脸。   靠岸落地,在水面上飘了俩月,闻颐书险些不会走路。脚上还没踩扎实,就有王府的长随侍卫牵了马抬了轿过来,说请闻颐书上车。   闻颐书冷冷看了身后的冯硕一眼,看得冯侍卫一脑门冷汗。   “我不和你走,”他态度坚决,转头扬声高喊,“恒山!”   恒山正指挥人抬行礼呢,闻声忙窜过来,“在在在,小的在呢。”   闻颐书冷道:“我们家人呢。”   恒山四周望了一圈儿,“欸,不对啊,说好了来接的。”   长随要是不把人安全送上车,回去铁定吃挂落,又是作揖又是摆手,“公子爷呀,您就上车吧。小的保证将您完完好好地送回去。”   “送哪儿去?送到你们王府里,好叫梁煜把我关起来?”   “哎哟我的爷,”听到闻颐书直呼三皇子名讳,长随立马一副要晕过去的表情,求助的目光飘向冯硕。   冯硕刚准备开口劝两句,就听前面一阵喧哗之声。王府的侍卫立刻前去查看,不等一小会儿就回来了。   他瞧了闻颐书一眼,犹豫着禀告:“是……是公子家人的马车与一户人家的挤到了一起,各自都出不去了。”   一听是自家吃亏,这还得了!闻颐书一握手中的扇子,指着恒山,“去,给爷多叫几个人!”   说完,竟不等恒山,自己找场子去了。被叮嘱了把人看好的冯硕和长随哪敢放心他一个,慌慌忙忙地也跟了上去。   原来码头往城里去的大路又一转弯处。一户人家不按着去时路好好走,非得岔到另一条道上,正好把闻家接人的马车给堵了个正着,顺带后头的人也遭了秧。本来也就退一步的事儿,可偏偏这家人狂妄,死都不退。   闻家人又急切,言语之间那回留情,就吵起来了。在闻颐书过来的时候,两边都发展成快打起来了。   “怎么回事!”   一声清喝打断了两边下仆不干不净的喷骂。   那头闻家的泰山一见自家玉树兰芝,娇生惯养的哥儿站在尘土里皱着眉,立刻叫了一声。忙奔过去蹲下来,要把他背回马车上,叫他别脏了鞋。   闻颐书拍拍泰山,叫他起来。又问了一回来龙去脉,知道对面那户和他正面怼的人家姓薛,立刻扬起了眉毛。   不会这么巧吧。   之间前头马车里钻出一个圆头大耳的人物,脑门上油亮的汗。他原本满脸不耐烦恼怒,在看到闻颐书后立刻变成了垂涎模样,喜得忙上来作揖。   “这位小兄弟好呀,”薛蟠学着斯文模样,拿眼不断觑着闻颐书,只觉没见过这般好相貌,“不过是下人的一些误会罢了,我叫他们让开就是!”   转头又凶神恶煞地指挥下人把车道给挪出来。   闻颐书分明听到后头跟着有女眷的声音,一时冷笑,“这位公子好大的肚量。”   薛蟠权当听不明白,赶上套话:“在下薛蟠,祖籍金陵!不知小兄弟如何称呼?哪里人士?可也是要进京的?你这般文采,叫人一见如故。找个时间,咱们喝一场去?”   哎哟,自家爷的宝贝被一个呆货给搭讪了!这叫殿下知道了,不得生吞了他们!王府长随急得手心冒汗,忙上前挡住了薛蟠的视线,对闻颐书说:“公子,时间不早了,快随吾等回去吧。”   “我家的马车就在这儿,我干嘛随你回去,”闻颐书几步跳上自家的马车,对着外头的泰山吩咐,“走,回家去。”   泰山是个憨货,应了一声。又叫其他人去帮忙运行礼,拉转车头就跑了。把王府还有薛蟠一溜儿全抛在马蹄扬起的灰里。   薛蟠见美人这么利落地跑了,满脸遗憾,只好带着家人也慢腾腾走了。至于那王府长随是彻底垮了脸,惨兮兮地同冯硕讲:“这位爷怎么还是这么个难伺候的脾气。”   冯硕的脾气早在水面上叫闻颐书给磨光了,摊摊手说:“这你得问殿下去。”   “那现在怎么办啊!人没接回去,殿下可要怪罪的!”长随差点坐地上哭。   “也没怎么办,跟在后头好生把人送回去。总比殿下问起来,说半路跑了强。”   长随觉得有理,急匆匆叫上人跟着闻颐书一路入了城。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呆霸王抢香菱的年纪,一说是十五岁,一说是十岁。个人觉得十五岁靠谱啊…… 第3章 章三   闻家在京城当然是有老宅子的。可他进京不好高调太过,就叫泰山在猫耳胡同里另赁了一处二进的四合院。   就小小一块地方,地段位置都好,价格高到吓死人。耐不住闻颐书他有的是钱,财大气粗,手边一个喝水的杯子就能抵别人好几年的吃穿。一处房子又算得了什么。   王府的人跟在闻颐书后头,看着他好好进了家门才离去,回府禀报。   三皇子梁煜掐算着这几日闻颐书会到京,满心挂念本早想自己去接。奈何自回京之后,他就被各种事情缠上,一步也走不开。只得在自己府里,满心焦急,耐着性子等。   然而,当真如他所料那般,闻颐书是不会跟着自己的人来王府的。于是只好听冯硕将一路上的行程禀报一回。   “自主子您离了江南,盯着扬州的眼睛便少了许多。闻公子上京并无遇到太多阻拦。不过,路上着实无趣了一些。闻公子的心情瞧着不太爽利。”   说着,冯硕跪了下来,“属下无能,不能叫公子开解心怀。”   这算是委婉地解释了一下闻颐书为什么不愿来王府了。梁煜如何不知心上人的脾气,原本就是个惫懒燥情的。因为他的缘故又惹上许多麻烦,甚至被追杀。不过迁怒一会儿,没有与自己绝交,已经是极度忍让了。   虽然闻颐书不来,梁煜难解相思之苦,心中有些遗憾。但人总算是完完整整到了京都,比什么都强。   他心里一叹,面上并未表现,挥挥手叫他们下去,“你们一路也辛苦了,先回去吧。”   摊上这么个主儿,做下属的也替主子感到辛苦,各自退下不提。   闻颐书两脚一踏进房内,就嚷着要歇。这头行礼还没安置好,那头爷又在撒泼,洞庭天池估计得忙得脚踢后脑勺。幸好,早些另有西湖莫愁两个侍女先来了京城,打水铺床伺候好了热不得冷不得的闻颐书。   堪堪睡了一小会儿,闻颐书便醒了。醒来就见华山将闻家的老管家孙兴进来了。自闻礼死后,闻颐书欲避人耳目,叫孙兴来了京城守着老宅子。一算起来,亦是好几年没见过面了。   老头子有些年纪了,正是念旧的时候,一见到多年未见的小主子眼皮子一抖就要哭。闻颐书最看不得老人家眼泪了,忙叫华山扶着人赶快坐下。   “辛苦爷爷在京中为我打算,”闻颐书叫人上茶,见孙兴一抖胡子就要说旧事,他忙开了别的话头,只问:“妹妹比我早一步上京,不知她可还好?”   孙兴一叹:“难为主子想着大姑娘。大爷放心,姑娘一切都好,衣食住行皆没有不妥的。前日里因早起要去采集晨露,着了些风,小病一场。如今已经痊愈了。”   闻颐书只管笑,“妹妹的这一颗诗心,我是拍马也赶不上的。”   “大爷自然有大爷的好处,”孙兴呵呵笑着,又道,“昨日我去给大姑娘送东西时,姑娘还问起大爷什么时候到京呢。”   “劳烦孙爷爷替我看顾着些妹妹。京中不比家庙,那些尼姑庵里的腌臜事莫要叫她知道,污了耳朵。”   想起自己偶尔听闻一些尼姑庵里脏污纳垢的恶心事儿,闻颐书就一阵不舒服,“你与她说一声,叫她看顾着自己一些,那些花儿水儿的,总有机会采集,不要因为这些坏了身体才好。我刚到京城,行走尚不知安稳。等一切妥当,我会去看她的……”   他左左右右来回说,总觉得有表达不清的东西。想到妹妹青春韶华正盛,平常女儿家这个年纪都已经开始说亲了。而她只能被自己藏在化外之地,见不到家人,每日提心吊胆地过着。一时心中无比忧愁,只想把人接回来才好。   可又想到自己都不安全的处境,只好暂且忍耐住。   孙兴见闻颐书愁绪外露,便识趣地要告辞。闻颐书也不留他,叫天池把准备好给妹妹的东西一并交给他,让孙兴带去给妹妹。   ·   一通收拾打扫,到了晚间终于可以略歇一口气。当然忙的都是下人,闻颐书只管坐着,渴了有人倒水,困了有人盖被。   就这么懒怠到了吃饭的时候。   闻颐书虽然祖籍在京城,但实实在在是在苏州长大的。娇嫩的脾胃在第一天就开始水土不服,瞧着什么都没胃口。又不好叫天池几个陪着他一起没胃口。就让她们都下去用饭,自己有一口没一口的吃着。   然后,门房上就来报,说是三爷来了。   此时他也没有心情计较什么称呼。叫人请来,自己依旧歪在榻上不动。梁煜进来的时候,就看到他无精打采的样子,桌上的饭菜没动几口,立刻就心疼了。   “怎么了,饭菜不合口味?”梁煜一摸碗壁,饭都冷了,忙道:“我府上有个扬州的厨子,叫他来给你做几个菜?”   闻颐书摇摇头,懒洋洋看他一眼,说:“没江南好院子招待你,你自便吧。”   见他不抗拒,梁煜上前把人揽在怀里,声音轻轻的:“我就是来看看你,待一会儿就走了”   他这样小心珍惜的态度,叫闻颐书因恢复了上辈子记忆烦躁不堪的心稍微安定了一些。歪头靠上去,感觉到脸上一阵湿意。   “外头下雨了?”他问。   梁煜笑道:“毛毛雨罢了。”   毛毛雨还淋得这么湿,那得站在雨里多久?闻颐书暗自腹诽。   事实上梁煜下午被宣进宫了,出了宫门就往这里赶。还是绕道的,头发肩膀湿了一层。只想着见人,连换身衣裳都忘了。   闻颐书起身就想叫西湖莫愁打水来,被梁煜阻止了,“别叫她们进来。分开这些日子见不着人,心里念得慌。过来,叫我抱抱。”   虽嘴上嘀咕嫌弃着,闻颐书还是靠过去投进人怀里。他不得不承认,看到梁煜之后,心情确确实实稳当了许多。   这么一来,语气也软了。   “回京之后,他们有为难你么?”   梁煜微笑,搂着闻颐书说:“既然我平安从江南回来,他们要是不为难几下,怎么对得起他们使得那些不入流的手段。”   闻颐书挑起一边眉毛,微抬高了声音,“你不会把东西都交给你那好父皇了吧?”   “我有这么蠢?”梁煜低下头看他,“你用命护着的东西,我怎么会这么轻易交出去?不过是放出些似是而非的消息,叫他们自乱阵脚罢了。”   闻颐书干巴巴地哦了一声,冷笑道:“那他们的阵脚乱得也是蛮激动的。”   听得心上人这般说,三皇子殿下略有喜意。只当是闻颐书在变相夸自己,没掩饰住,露出些许少年人的毛躁欢喜来。   而下一瞬他就被心上人拎着衣领子,不得已被扯着低下头来。   闻颐书那一双漂亮水润的眸子里泛着寒光,语露杀机,“那些个阵脚我看不上,我只想知道,你的那位好二哥有没有日夜寝食难安!”   他就算是生气也是多情风流的。梁煜被这样暧昧的姿势压着,流光泛彩一般的眼睛盯着,多日相思遭燃成一遭情火。握住闻颐书的手往旁边一带,有些急切地快语道:“我那好二哥什么脾气,你不知道?是最受不得刺激的。现在朝堂上跳的最欢的也就是他了!”   当朝太子爷自三皇子殿下从江南回来后就发了疯,事事针对,处处弹劾。捉到一点八竿子打不着的东西,在众臣面前撕破脸皮一样为难。谁都知道三皇子是奉了皇命去江南巡查的。至于到底查没查出些东西,谁都不晓得。   不过是一些捕风捉影的东西,就叫太子爷癫成这样。要是真有点什么,这位爷难道要拿着刀直接捅了自己弟弟?这种态度不就是明白告诉人,你在江南有点什么嘛。   三皇子也是倒霉,都是中宫嫡子,不过是亲娘晚来了一些便被这样欺负,真是叫人有些同情。   然而即便听了这话,闻颐书依旧是不满意的,他皱着眉头说:“我给你那些,不是只叫你二哥跳个脚就够的。”   “那是自然的,”梁煜抚着闻颐书白玉一般的手腕安慰,“饭总要一口一口吃。你给我的那些东西废掉他一群爪牙或许是够的。但要废掉他这个太子,还差了致命一击。听话,再等等好不好?”   闻言,颐书敛眸。他如何不知道那致命一击是什么。然而,现阶段他没有交给梁煜的打算。对太子来说致命一击的东西,对现在的闻颐书来说,是能要命的东西同时也是一张宝贵的保命符。   他抬起眼睛,略带讽意的笑起来,“我以为你这好哥哥已经被废过一次,你那慈爱的父皇已经没那么相信他了。”   梁煜也是叹气:“你也知道了,上一次不过废了一个月就给立回来了。说他是被奸人蒙蔽挑拨才犯错的,责令改省就没了。”   顿了一顿,三殿下有些好笑地接上一句:“可惜了六弟好不容易把人给拉下马,现在气得,嘴还是歪的。”   闻颐书没心情听梁煜说他一群兄弟如何如何。在他看来,这些个皇子都一窝心思,肚肠全是黑的。   见他眉头一皱,梁煜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忙把话题转移开。问起闻颐书近日的打算来。   “我能有什么打算?”闻颐书推开他冷笑不已,“本来在书院里待得好好的,被你和先生逼着上了京。”   说起这个他就烦躁不已,愤怒嚷起来:“考考考,考什么考!”   若是以往,梁煜早就哄了。可是这个却是他的私心。若是不逼着闻颐书做点什么,他总担心恋人会跑。抛下他走的远远的,再也不回来。   现在,他可以用替他报仇的借口把人留下。那等一切结束了呢?凭着闻颐书浪子一般的性子,这小小的京城哪里留的住他。若是不做些什么,不做些什么……   梁煜不敢再想下去,把唇贴在闻颐书的后劲上,声音发沉,“父皇放了我半天假,今晚叫我留在这儿,好不好?”   听他低声下气的,热热的气息撩得自己发晕,闻颐书微红着脸点点头。转身主动将唇送了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  瞧这以色侍君的小妖精 第4章 章四   “你说老三刚出了宫,就去猫耳胡同?”永嘉帝合起手里的折子,皱起的眉头里带着不虞,“竟还在那里过夜了?”   下方报奏的御前太监跪在地上,头低低的。回禀说不曾有假,的确是看到三殿下进了猫耳胡同,半夜了也不曾出来。   跟在皇帝身边的总管太监张保寿听到皇帝冷哼一声,心里叫苦,忙挥手示意人快退下。   永嘉帝立刻放下脸来,将折子一摔,“那些个纨绔子弟在外头养小倌儿置外室,如此丢脸,他竟不知道?现在正风口浪尖上,一点儿不慎就会被人放大十倍来说。怎么这么点分寸都没有!荒唐!”   把三殿下推到风口浪尖上的人不正是您么……   张保寿心里腹诽,面上依旧十分恭敬地说:“陛下,那猫耳胡同因靠近稷下学宫,如今乃是各科举子最喜租住的地方。何况江南本就是人才辈出之地,昭王殿下许是认识了什么才学之士,与之秉烛夜谈呢。”   那些话本就是些脱口而出的气话,等永嘉帝记起自家儿子的为人,便也软下语气,下意识道:“朕也是怕他不学好……”   “陛下爱之深,责之切,”张保寿立刻接话圆主子的面子。   “唉,他这次在江南也是受了委屈了,”想到递到自己手里的那些东西,永嘉帝有些失望地说,“朕本以为太子只不过是玩闹得过了些,没想到他竟闹得如此出格。罢了,这孩子还需多敲打,可不能叫他继续胡闹。”   张保寿权当没听见关于太子那段儿,笑容依旧是憨厚的,“陛下不妨赏些东西给三殿下呢。”   “你说的是,”永嘉帝点点头,指着后头说,“你去从朕私库里挑几件东西来。我记得他喜书法,新制的毛笔赐几只。燕子石砚,澄泥砚带上两块,还有那几张青檀宣纸取一盒子来。你明早亲自去他府上。”   “殿下知陛下一片慈爱之心,必感激涕零,愈发用心替您办差呢,”张保寿眉开眼笑,一副好像是自己得了赏的样子。   “朕的儿子还需你来说嘴,”永嘉帝瞪他一眼。心里越发满意梁煜这次给他办的差,挥挥手叫张保寿快去挑东西。   见着张保寿飞快跑出紫宸殿,永嘉帝又想到梁煜留在猫耳胡同的事情,心里不免又是一阵不舒服。只道若真是什么以色惑人的昌宗怀义之流,到时一根白绫了事便罢。   ·   第二日,以色惑人的闻颐书从梁煜的怀里爬出来。也不叫丫头侍候,披上外衣走出房门,刚好见到打了水来的西湖。抬手唤住她,借着她的手势匆匆抹了把脸。又拿了擦牙的青盐,擦了牙,用茶卤漱口。   莫愁跟上来问早点用什么。闻颐书昨晚上没吃,又闹了半夜早就饿了。只说想吃奶油炸的面果子。又听后厨刚捉了两只野鸡回来,就叫炸上两块儿。咸浸浸的,配着碧粳米的粥吃,有味儿。   按说闻颐书这样的浪荡子弟,若不睡到日晒三竿再起,实在有点对不起他的身份。然而,他却说:人生苦短,若是统统浪费在床上岂不无趣。趁着年轻,当然要玩个痛快才是。   所以他每天起得都很早。每到这个时候,闻颐书就无比想念现代生活的便利。如果想,就算浪到天亮都有地方去。哪像现在,娱乐活动少不说,还动不动宵禁,实在没趣得很。   梁煜半梦半醒之间去搂枕边的人,结果摸了一个空,吓得立刻坐直了。匆忙奔出房门,见闻颐书安好坐在饭桌前等着用早点,顿时松了一口气。   闻大公子瞥了面前这失态皇子一眼,冷淡道:“把衣裳穿起来,什么样子。”   于是,梁煜又乖乖地回去穿衣梳洗。等他万事俱备,早点也刚好摆上桌。   小花桌上除了闻颐书点的那些,还有时腌好的小菜,酸酸脆脆极是下饭。梁煜一看到油炸的奶糕和小野鸡肉,难免担心闻颐书的身体。   “皆是油炸之物,少吃一些吧。”   闻颐书哪里会乖乖听他的话,夹起一块肉放到嘴边咬一口,笑问:“若不是因为你,我会不能吃这些?”   每回二人一起过夜后,闻颐书总会找机会刺梁煜几句的。梁煜已经很习惯了,还引以为之情_趣,只说:“少吃一些?或者浸粥吃。”   闻颐书哼了一声,复把筷子浸入粥里,慢条斯理地嚼咽了。   用饭毕,梁煜本想在这里留半日的。好不容易见了面呢,若不温存一番,心上人怕是就忘了他了。奈何昭王府里匆匆派人来,说是御前总管带赏来了,叫梁煜回去。无法,他只得回去。   闻颐书正拿着一本山水记趣的杂谈看,津津有味的。听说梁煜要走,也不挽留。抬起眼睛乜了他一眼,笑语盈盈的。   “大爷,下次再来啊。”   梁煜心中登时生出一股无名火。闻颐书这一副来者不拒,去者不追的模样,简直惹人生气。好似他梁煜就是他身边一个过客一样,存不存在都无所谓的。梁煜有时就在想,如果自己不是还有能帮他报家仇的作用,闻颐书对他是不是说走就走了。   可看着闻颐书面色温柔瞧着书页的模样,那股无名火烧到一半就全被他自己给浇灭了。低声下气凑到心上人面前,亲了亲他的额头。   “你要是想出门就叫冯硕陪你,得了空我就会过来,别忘了温书。”   左右这些话闻颐书都听腻得很,他原本不想答。可瞧着梁煜带着些急切期许的温柔眼神,也只好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当然了,等梁煜踏出大门,闻颐书身体力行诠释了什么叫做阳奉阴违。   志趣山水的书也不看了,鞋子一蹬,喊将起来:“华山,恒山,爷要出门!快快快,别耽搁了!”   华山恒山早准备好了,只等自家爷一声令下就窜出去。洞庭目送三人溜出大门,啐了一口:“不务正业。”   天池把人拉回来,笑着劝:“别理他,也就敢和三爷犟。等南边先生的信来了,看他怎么交待。”   ·   且说梁煜回了府领了赏赐,送张保寿出门时得了这位御前总管几句提醒。   “炎暑在即,到了晚间也是闷热异常。殿下每日不妨早些回府,莫要被日头晒了脸,头昏。”   梁煜一挑眉毛,笑道:“大人还记得我怕热呢。”   张保寿微微笑,弓下腰凑近问了一句:“殿下可从江南带回什么人来?”   说完这一句,也不等梁煜回答,扶着小太监的手便告辞了。   那头,冯硕谴人来报,说闻颐书带着两个小厮出门去了。   昭王殿下微微屏住呼吸。想到三天前朝会上,太子手底下一个御史参奏自己在江南时收受贿赂,借巡查之名行贪赃枉法之事。慷慨激昂说了五大条,哪怕隔了老远,梁煜都觉得这位御史大人的唾沫星子喷了自己一脸。   当庭,永嘉帝虽斥其为无稽之谈,但朝后还是留下他询问有无此事。   用闻颐书的话来说,当今的双标与偏心就差没刻在脸上了。若是太子遇到这事,永嘉帝大概会直接大怒打御史板子。但是他嘛……   梁煜知道自己不管答是或不是,总少不了一顿训。于是便说,官员宴请时的确有所谓的孝敬。   听到这话,永嘉帝就有些不高兴。按照他对除了太子以外的其他儿子的高标准来看,梁煜下江南巡查应该是高风亮节,义正辞严拒绝所有贿赂的。但又想到如果是这样,未免太过迂腐,那有些东西就查不到了。   于是空话泛滥地教训了一两句,就把人放走了。   哪里想到偏有人看他不顺眼,跑到皇帝面前暗示他从江南带了什么人回来,在猫耳胡同金屋藏娇了。   要他忍着不去见闻颐书,那是不可能的。但谁也不能保证永嘉帝哪天被挑拨了几句,不分青红皂白就到猫耳胡同里把人给处理了——这种事情又不是没有发生过。   梁煜不想永嘉帝对闻颐书的第一印象就很差。既然暗中相见不行,那就光明正大的见好了。不过转瞬之息,他已经想好了下午入宫请安时要和皇帝怎么说了。   作者有话要说:  张昌宗,薛怀义都是武则天的男宠嗷~ 第5章 章五   长安果然繁华地。   闻颐书坐在酒馆间儿的二楼,翘着二郎腿往外望。华山在给他斟茶,端起杯子闻了闻,嗤之以鼻,“这茶比不上咱家下人喝的。”   “你懂什么,”闻颐书闲着眼皮撩他一眼,“只要好喝,泡茉莉絮你爷爷我也喝得下去。”   恒山在一旁帮腔,取笑华山,“大爷喝得是气氛!你看这马路牙子旁就该喝这口。这地方都要喝你的顾渚紫笋,临江玉津,那就是大爷说的……那个,什么,暴发户!”   华山恍然大悟:“噢!我懂了!那顾渚紫笋和临江玉津就得在爷的书房里喝!”   闻颐书拿扇子去敲华山的头,笑道:“你也就认识爷的书房了。”   “那是,大爷的书房是我见过最高雅的地儿,”华山从善如流拍马屁。   幸好这些话没人听见,否则不知如何笑这一主二仆狂妄。   夏季多阵雨,没一会儿便有黑云压城而来。酒楼下头的行人商贩各个都收拾了东西,或往家中或往商铺预备躲雨。   恒山探头出去瞧了瞧,回身问:“大爷,咱回去么?”   闻颐书摇头,“不回,好不容易出来一趟。”   “大爷说笑呢,”华山凑趣,“您要出来,谁还会拦着不成。”   闻颐书笑而不语,指着华山说:“去给爷叫菜上来,我们也尝尝京城风味。”   华山应声,忙不迭地去了。   一时大雨倾盆,嘈嘈切切竟将酒馆二楼的人声都模糊了。仿佛隔了一个玻璃罩子,根本听不清里头人说了什么。酒馆伙计送菜上来,摆在闻颐书面前。   凉拌海蜇皮,胭脂鹅脯,鸡髓笋,另伴一壶南酒。   闻颐书拎起酒壶,奇道:“本以为北方干冷,多饮烧酒。没想竟还有南酒……”   说着,尝了一点,抿了抿唇,“味道不错,是好酒呢。”   恒山给他布菜,笑道:“都入夏了,还喝烧酒,岂不烧得慌。”   “这笋的味道好,下次叫妹妹来尝尝,”闻颐书咀嚼着,只觉满口鲜嫩,颇是感慨。心中又想下次带梁煜来,可又想到梁煜身为皇子,京城里什么好馆子没去过,何必自己多事,便掩下了话头不提。   本以为这雨不过下一阵就完了,可没想到越下越大。临近饭点酒馆里的人也越来越多,都后来许多人都只能站着,连个位子都没有。楼梯口不知发生了什么,一下子喧闹起来。原是有人先来了,结果等的座位被别人抢走了,两边起了争执。   掌柜的也不是一个怕事的,便好声好气地请擅自占位的人再等等。可未想那人竟是不依了。   “既然是爷先坐下的,那就是爷的!没有叫我薛大爷让东西的道理!给我滚开!”   他叫嚷着,这位薛大爷带来的人也咋咋呼呼地作起凶来。   能在进士街开酒馆的人什么达官显贵不曾见,哪里会怕他这个没名头的薛大爷。只听那掌柜冷笑一声,做了个请的动作,“那便恕本店不做招待了。”   那位薛大爷被这般落面子哪里容得下,指着下人就要动手。闻颐书一旁冷观瞧见那位薛大爷,一下句笑了。对恒山勾了勾手指,耳语几句。恒山听到他的话,有点惊讶可还是走了过去。   “我们爷说了都是来吃饭的,何必为此生了闲气。我们那儿还有个空位,不知这位薛大爷可愿与我家爷拼个位置?”   薛蟠两眼一翻,就想说:你们爷算什么东西,敢叫我拼位置。可他无意间一瞥,只见那窗下坐着的人物。   风流貌,多情骨;似喜非笑,当愁犹俏。   他瞬间酥了半边骨头,这不正是昨日见到的那位公子嘛!于是立刻答应,也不管周围人如何,抬脚就冲了过去。   恒山见成功了,对掌柜的还有被抢了位置气得满脸通红的书生做了一个揖,回头走了。掌柜的见事情解决,忙请这位公子入座,自己下楼招待客人去了。   这位书生出生本也不凡,今日出门偏只带了两个小厮。读书人家的小厮似乎也斯文的紧,碰上蛮横一些的,竟吵弄不过。他被自家小厮扶着坐下,眼睛却落在窗那头。   “公子,可莫生气了,”两个小厮劝他。   小公子摇摇头,咬着下唇道:“我没有生气,不过是在可惜。”   他又望了窗边一眼,面上含愁,“如此人物竟忍受与那等泥猪癞狗一般的人坐一桌。”   小厮为难道:“人家也是为了解围……”   “唉,你说的我何尝不知,”他一叹,愈发为闻颐书可惜,“若不是那恶徒在,实在该与之结交一番。”   知道自家少爷多愁善感的毛病又犯了,两个小厮互瞅一眼都不再开口搭腔,只望他愁一会儿子就过去了。   闻颐书看到薛蟠急不可耐地走过来,勾了勾唇角,叫华山再去要了壶酒。恒山特别有颜色,眼见着薛蟠朝自己爷扑过去,快步一拦,就把人引着坐到对面。   薛蟠自昨日在城外见了闻颐书一面就念念不忘,很是后悔当时怎么就没问问人家姓名,家住何方。不想竟如此有缘,第二日便同桌进食。他原本上京还不情不愿,现在竟觉得京城什么地方都好了。   看对面的人差点都要对自己流口水了,闻颐书只一笑,说:“不知薛兄爱吃什么,只管叫他们下去点便是。”   薛蟠忙道:“怎敢叫小兄弟的人劳动,我来我来。”   说着踹了自家跟班一脚,叫他下去点招牌菜,还十分大方地说饭钱他包了。闻颐书闻言笑得愈发真切,这敢情好。   薛蟠被他的笑迷得五迷三道,晕晕乎乎的,把自个儿的魂都丢了。没把闻颐书的名字打听来,把自己的老底兜了个一干二净。   闻颐书支着下颚,听他说自己是紫薇舍人的后人,是多么了不起的皇商。京城里多少商铺是他们薛家的。京营节度使是他舅舅,荣国公府里二老爷的太太又是他姨妈等等等等。   你家这点情况,全世界都知道了。   闻颐书心里说,脸上依旧是笑着的,端了杯酒说:“薛公子既然是金陵人,又是为何上京?难道是来投亲的?”   薛蟠一点儿没听出他话里的讽刺,拍着大腿说:“正是遇见一件晦气事儿,无奈上来的。”   他大概也知道无故打死人的事儿不好乱说,含糊了几句就埋头喝酒。   “总说我有什么意思,小兄弟又是哪里人?为何上京?家中有什么人?成亲了没有?”薛蟠殷勤地问。看到闻颐书搁在桌上的那只手,手指又白又长,很想伸手摸一把。   闻颐书无心叫他知道自己的事,只说自己家中无依,上京只为赶考云云。他语气哀愁,形容可怜,讲到这些仿佛是讲到了叫他何等伤心的事情。惹得薛蟠一颗怜香惜玉的心大发,忙说伤心事不必多说。   “我初来京城,谁都不认识,出门子也不知去哪里,当真无趣得紧,”闻颐书做出哀愁模样,抬了抬那双勾魂摄魄的眼睛,笑问,“薛兄可知道京城有哪些好去处?”   薛蟠被他看的全身发烫,手都抖了,恨不得把人搂在怀里,结结巴巴地说:“我,我也是刚来京城。还有,还有许多地方不知道呢。”   “这样啊,”闻颐书一脸遗憾,转头往窗外一瞧,站起身来,“雨停了,我该回去了。你家在哪儿?我下回去找你。”   薛蟠本来想拦他,可一听闻颐书会主动来找自己,喜得浑身都痒起来。忙把自己住在荣国府后头梨香院的地址说了,又细细说了一遍怎么从临街的小门进来等等。   闻颐书漫不经心地听了,表示自己已经知晓,挥了挥衣袖不带一丝云彩就走了。留下薛蟠傻子似的,痴痴目送他离去。   ·   两个山亲眼目睹了自家少爷糊弄了一个傻子,没觉得好玩,只满脸愁容。这要是叫三爷知道了,可不得扒了他们的皮。大爷绝对是故意对着那个什么薛蟠笑成那样的!   华山跟着闻颐书后头,哼哼唧唧的,“大爷,你真的打算去找那个什么薛蟠啊。”   闻颐书心情似乎不错,踩着脚下的青石板,一步一跳的。瞥了华山一眼,他冷笑:“那个薛蟠有什么值得我找的?”   “可,可是……爷干嘛问他住处啊。”   “废话!”闻颐书敲了他一下,“我不开口问,难道等他问我的么?到时候他追到胡同口,你把他打出去?”   不得就是我么,华山委委屈屈的,明明是您招惹的人。   恒山接着愁,“爷,今天这事儿要是被三爷知道了。”   “他知道了怎么样?”闻颐书转头笑着看他,吓得两个山立马站直了。   “我去见了什么人难道还的他允许了不成?”   听到他这句话,华山恒山心里大呼不妙。   完了,戳到逆鳞了。   哎哟老天爷保佑,千万莫叫三爷知道!可千万不要吵起来!   然而事实证明——   这是不可能的。   作者有话要说:  薛大傻子先出场啦,锵锵锵~ 第6章 章六   晚间梁煜到的时候,闻颐书刚沐浴出来,垂着长长的头发叫西湖莫愁两个给他擦水。见他笼着外衫的闲散样子,梁煜心里道:他总是这般随心所欲,视那等祸福良吉为无物。这样总不将规矩放在眼里,当初怎么就这样迷上他了呢?   “你来了?”闻颐书满脸带笑,眼睛里似乎有一尾银鱼在游动,微妙的妖娆,“可曾吃过了?”   梁煜被他看得喉头发紧,低头瞧见他锁骨下面的红印子愈发意乱情迷,胡乱摇着头说没有。走过去接过西湖手里的长巾,亲自给人擦起来。   “那太好了,我也没有,”闻颐书仰起头,伸出胳膊反环住梁煜的脖子把人拉下来,气息喷在他的唇上,“一起?”   梁煜简直佩服自己,这种情况下也只低下头做吻,没有做些别的。他倒是想,只是有一回也是这么个情况。闻颐书刚洗好澡本预备出门的,被梁煜拉着在花窗下胡闹了一回。然后他就发怒了,一脚把梁煜从榻上踹了下去。   把自己从泛滥的情思里拔_出来,二人坐到榻前,面前摆了张梨花小桌,又摆上菜。梁煜忙了一天,实在是饿了,端起碗咽下小半碗才觉得胃里舒服一些。   闻颐书瞥他一眼,嘴里悠悠道:“吃慢点,我又不和你抢。”   梁煜放下筷子,喝了一口汤,才开口问:“你今天去了哪里?”   “我去了哪里,去见了什么人,你不知道?”闻颐书笑了。   “我并非在责问你,”梁煜心中一叹,特意解释起来,“只是你初来京城,我又没有空闲不能带你各处逛一逛,怕你无趣,所以方问一问罢了。”   他是知道闻颐书的心病的。最厌恶的便是有人用身份地位权势欺压他,束缚他,将他看成了笼子里的鸟雀,监视着盯梢着。   听了这话,闻颐书勾了勾嘴角,不置可否地哦了一声,意有所指:“我还以为你吃醋了呢。”   梁煜一脸好笑,“什么人都值得我去吃醋?”   而后无话,直至饭毕。   莫愁端了漱口的茶水上来,又有湿方巾擦手擦嘴;西湖带着小丫头将小桌上的盘子碗碟都收拾了。闻颐书和梁煜移动到了廊下,坐下片刻,天池与洞庭就端了小点心上来。   闻颐书笑起来,“把你们家爷当猪喂呢。”   洞庭摆下东西,嗔了一句:“才不是给你的。”   “完了完了,”闻颐书大呼,指着洞庭对梁煜说,“还不快把人带走。”   天池立刻把洞庭拉到身后,打趣道:“这我可不依,她走了,我就是变成两个也伺候不住你了。”   说着,不叫洞庭反驳,一边笑一边把人给扯走了。   梁煜瞧着桌上的点心,其实全是闻颐书爱吃的,哪里不晓得这对主仆斗嘴拿自己做筏子。只不理,端了消食的茶喝了一口,才说起正事。   “我从江南回来,便一直被二哥的人盯着。昨天你刚到,便有人在父皇面前编排我一阵。”   “编排你什么了,”闻颐书问。   那话不好听,但梁煜还是说了。   “其实说的也没错,不正是以色侍君么,”闻颐书不以为意,反倒颇认同地点点头。   梁煜面色不悦,低声叫一声:“颐书!”   “梁煜,就算你不愿意承认也不行。”   闻颐书也正起脸色,拿手指敲了敲桌面,“你想当皇帝,我们就没可能。不要说什么君臣相得的蠢话,别把别人当傻子,也别我当一般人好糊弄。”   关于这个问题两个人已经争执过不下一次,都不愿妥协。   梁煜忍了又忍,始终没忍住心中那阵躁意,怒极反笑:“难道你觉得入了这浑水坑,你真还能继续今朝有酒今朝醉?”   “能不能的我怎么知道,”闻颐书毫不客气地顶回去,凑近了梁煜慢悠悠地说,“总归我要看见害我一家的人都遭报应,至于其他……我不在乎。”   梁煜心中不知什么滋味,望着闻颐书的容颜喉头滚动着。害了闻家一家的,魁首自然是太子一群,江南那一拨贪得无厌的官僚。还有父皇对闻家没有止境的索取与压榨,以及对太子在江南胡作非为的默许。   他要这些人遭报应,何种程度的报应他才会满意呢。   忙忙压了一口茶,梁煜有些狼狈地将这个话题给止住,说到正事上来。   “此事是我没想到太子会这般狗急跳墙,查都不愿多查就告到父皇那里,”梁煜顿了一顿,无视闻颐书满脸揶揄,继续说,“我不可能不见你,与其叫父皇被人挑拨了对你不利,不如将你的身份直接上报。父皇对闻大人还是多有怀念的。”   闻颐书笑起来,眼波荡漾如春波,“当不起陛下的惦记,一被他惦记就没好事。我爹被惦记了几回,你看,被惦记死了。”   梁煜被他说得一脸郁闷,欲言又止。一副那好歹是我爹,你不要这么直白的表情。   “好好好,我不说了,你继续,”闻颐书捧着茶杯住了嘴。   “你身上有院生的身份,又是来赶考的。父皇念着闻家的旧,就不会追究那些道听途说的谣言。若还有不长眼的在他耳边嚼舌根,必吃不得好。你……觉得呢?”   梁煜左右想了一番觉得这方法最好。心中那一点把心爱之人告知父母的隐秘欢喜则被他掩盖住了。他杀伐决断,说一不二,唯有在对上闻颐书时变成了一个毛头小子:闻颐书喜,他便喜;闻颐书愁,他便愈加愁。   闻颐书垂着头,不说话。   “我知道你不愿叫父皇知道自己,”梁煜自己都不知道他的语气加快了,“但你参加秋闱,以后还有春闱,总是要做官的。父皇知道你是迟早的事,不若借着父荫在父皇面前留个印象,日后行事也方便。”   闻颐书看着梁煜,原本春波荡漾的眼睛变成了两汪寒潭。梁煜被他注视着,觉得自己那点小心思早就被他看穿了。   “……你别想偏了,我没有不答应,”他的语气淡淡的,“只是觉得权势真是个好东西……随随便便就可以断人生杀。”   只是我无意如这辈子的父亲一样,给皇家卖一辈子命,然后活活把自己累死吓死。   “就这样办咯,挺好的。”   见他答应,梁煜心下略松一口气,站起来说:“我要回去了,你也别老想着玩,记得温书。要叫季先生晓得你来了京城只顾着玩乐,回去要打你板子的。”   闻颐书摆摆手,示意自己知道了,“慢走咯,我就不送了。”   梁煜弯下腰又亲了他一口,才告辞离开。   ·   回到昭王府天还没黑,无视了王府中文书长吏的求见,梁煜直接叫了冯硕过来。   “今天那个薛蟠是怎么回事!”   冯硕忙跪下,将关于薛蟠的信息一五一十全都道来,那一件为了抢女人打死平民的罪事自然也没有瞒住。   梁煜听了禀报,闭了闭眼,喃喃:“薛家……”   不是什么人都值得吃醋,可值不值得是一回事,能不能忍住又是另外一回事。闻颐书太会利用自己相貌上的优势了。或者说他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只要有一点可以利用,他都不会放过的。   “王爷,那薛家与四王八公中联系密切,而这四王八公与甄家更是同气连枝。闻公子也曾说关于甄家的一些消息证据并不完善,他这么做会不会为了接近甄家……”   梁煜本来心里酸得不行,被冯硕这么一说,竟然觉得很有道理。一下子就给自己和闻颐书找到了开脱理由,没那么上火了。   简直是不像自己,他自嘲。   “这么做又能如何,”梁煜摇摇头,并不认为这个方法好,“终究是个外头的小辈,怎么能打探到人家家里的事。更何况那荣宁二府从上到下个顶个的荒唐,好好一个人去沾染那等污糟之气。”   冯硕抬手问:“那要拦着闻公子么?”   “不必,随他去吧,”梁煜摆摆手,“好了,你退下吧。叫外头的人进来。”   “是。”   一时外头的文书长吏进来了,说起各种政务,纷杂不堪,此处不表。   作者有话要说:  原著里说的京城是长安,但风貌又感觉像是北京,就这么样吧。 第7章 章七   三日小朝会,各路臣工一早就赶到了大明宫。   照例请安之后,便说起正事。   头一件事情就是去岁雪灾,北地一些地方受灾严重,眼见着到五月底了还没有处理好灾情。各路折子递上来嗷嗷地要银子,已经要了三拨了。   若是以往,户部必是要哭穷的。现在却是略表示了一句,然后就答应拨款了。永嘉帝一问,果然是两淮那边的盐税及时运到,缓解了燃眉之急。   皇帝立时大喜,赞叹道:“林如海,果然朕之肱骨也!”   六皇子梁机立刻站出来,大声言说,这皆是父皇治下有方,如今各处官员皆无贪污腐败,才能叫百姓们不被天灾所扰。   “既无人祸,何惧天灾,”他如此说道。   “好一个 ‘既无人祸,何惧天灾’”永嘉帝大赞。复对下方众臣,意有所指地说:“这话你们都应该记在脑子里啊。”   众臣忙都躬身应是,称敬遵圣主教诲。   平白少了一番争吵,永嘉帝心情大好,特意夸了梁机几句。说他今日功课做得好,做的差事也叫人放心。夸得站在右首的太子梁烨脸上肌肉直跳,眼角直抽,险些没有维持住自己的表情。梁机那一段话意有所指,他哪里听不出来。   心中恨极,低下头不敢叫上头的皇帝看见自己的表情。只道梁机漏出什么把柄,迟早有一日让他死在自己手里。   他微微一走神,朝堂上已经开始议定这次由谁去押送赈灾的粮款。太子心里一惊,摸了摸手里的折子刚准备站出来,就听到上头永嘉帝点了户部并两位都司,以监察使的身份前往赈灾,同命工部上下协理。   太子仔细一听,点出来的官员里没有一个是他的人,气得差点把后牙给咬碎。   朝会结束后,几个成年的皇子被永嘉帝留下在了含凉殿。也不知是要做什么,大约又是要训儿。   “煜儿这次检举的几个人,朕瞧过他们的考核评定,都很不错。”   他第一句话就叫梁烨梁煜两兄弟跳了跳眉毛。太子是因为不忿,没克制住;昭王殿下则是有些讶异,心道自己的父皇又要做什么妖。果不其然,其他几个兄弟看他的眼神都有些变化。   永嘉帝坐在上首把儿子们的神情都看在眼里,见达到了目的,心里颇是满意。于是就另起了话题,说起几个儿子的功课来。看几个答得都不错,大手一挥,大发慈悲地允许他们去看各自的母亲。几个皇子都行礼告退了,他忽然叫了一声。   “煜儿留下。”   几个皇子的脚步都不由顿了一下。   待人退尽,永嘉帝连掩饰都不掩饰一下,直接开口:“我听你二哥说,这几天你时常留宿猫耳胡同?可是真的!”   梁煜面上恭敬,内心腹诽不已:自己几个兄弟关系不和,泰半是有这个做皇帝的父亲给挑拨的。刚在朝堂上刺激太子,现在又来刺激自己。玩了许多年,这点挑拨离间的手段还没玩够。几个兄弟里大概也只有性子及肖之的太子最配合他了。   于是,他并没有辩解,表情依旧肃然,答:“回父皇,是的。”   一点儿没有被人捉到了污点的慌张。   永嘉帝愈发不虞,斥责道:“你身为皇子,竟做出这等污损身份的事情!我看你这两天是得意忘形了。回去之后,立刻把人给我处理干净了!”   站在一旁当透明人的张保寿立刻上前劝说:“陛下息怒,陛下息怒。昭王殿下一向洁身自好,您还是听听他怎么说吧。”   “有什么好说的!”皇帝愈发恼火了,显然是觉得这个消息真得不能在真,“为了一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他还没有骂完,就看见面前的梁煜一脸茫然地抬头,“父皇您……说的是谁?”   永嘉帝冷笑:“怎么,我还冤枉你了。”   “父皇误会了,”梁煜神情淡淡,拱手略施礼,“儿臣去见的并非是什么流莺外室,而是崖丘书院季先生的学生。他祖籍京城,此次是回京赶考的。”   “崖丘书院?梁溪的崖丘书院?”永嘉帝有些惊讶,重复一遍,又问,“你说的季先生可是季麟?”   梁煜肯定:“正是,儿臣是在崖丘书院访学时认识他的。”   永嘉帝还是有些不信,遂问:“那院生叫什么名字,家中是做什么的。”   “回父皇,他姓闻名颐书,”犹豫了一下,梁煜才慢腾腾的继续说,“乃是前任苏州织造闻礼之子。”   他的话音还没落尽,永嘉帝就觉脸上火辣辣的,仿佛被人狠狠扇了一巴掌,怒道:“你怎么不早说!”   梁煜特别茫然地抬头,一脸你也没问啊的表情。站在永嘉帝旁边的张保寿憋着脸上的笑,盯着自己的脚尖儿不敢抬头。   “闻礼的儿子……”永嘉帝感叹着,想起旧人难免露出些许怀念的表情,“闻礼是个好的,可惜去的早了些,竟未等到朕赐药,唉……”   梁煜垂首不言,心想颐书见到皇帝这幅表情大概不会觉得感谢,反而嗤之冷笑。   “你说他是上京赶考的?”永嘉帝确认道。   梁煜回答:“是的,他上京时儿臣本想派人护送,却被其拒绝。他道当初与儿臣认识时,不知儿臣皇子身份。本以为只是同辈相交,但现在却十分惶恐,不欲多与儿臣接触。甚至说身份有别,日后莫要来往等语……”   永嘉帝摇摇头,“这孩子太过老实了。”   “儿臣也是这么觉得,”梁煜恰到好处地带上了一些苦笑,“他性格不慕名利,说若非父亲遗命,老师叮嘱,本欲纵情山水而去。”   这些话自然是假的,闻颐书的意愿乃是带着万贯家财一辈子吃喝玩乐。至于纵情山水,那也是一路有人服侍,偶尔领略一番别处风景罢了。   “至于这几日一直留宿……”梁煜犹豫了一下,不好意思起来,“他得季麟先生教导,儿臣自有许多学问上的事情想要请教,一时便忘了时候。他担心儿臣夜路难行,请儿臣留下的。不想,竟被二哥误会了。”   “你下江南替朕办事竟还有如此向学之心是好事,”永嘉帝点点头,误会解开后,很大方地开始夸儿子。   “闻礼生前鞠躬尽瘁,替朕解忧。如此功臣之后不好亏待了,你既与之相识,那便替朕多看顾他一些吧。”   梁煜露出喜色,快语道:“是,谢父皇。”   又训言一番,永嘉帝似是累了,挥手叫梁煜退下,“好了,你下去吧,去你母后那儿吧。”   ·   然而,梁煜刚走出含凉殿的大门,就在看到外头太子在训斥一个小太监,满嘴“目无尊卑,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畜生”等指桑骂槐的污糟词汇。他也不去劝,只站在不远处听着他骂。   太子骂了一会子,见梁煜并不上来搭腔,也颇觉没意思。这等湿热的天气,叫人生气都提不起后劲来,踹了小太监一脚叫他滚,然后就看着梁煜叫他上来的意思。   梁煜心里冷哼,好整以暇地走过去,“太子若找父皇,现在可进去了。”   太子当然不是来找永嘉帝的,他关心的是永嘉帝把梁煜留下来说了什么。急得抓心挠肝的,又不能直接问,只好在这里堵人。   他阴阳怪气地笑:“三弟这是要到哪里去?”   梁煜面色淡淡,“去清宁宫看母后。”   “哦,是么,那你去的这样晚,皇后娘娘可是要怪罪的。”   “太子说的是,臣弟这便告退。”   说着就要走,太子脸色猛地一沉,喝道:“站住!”   梁煜转头看他,“皇兄还有什么吩咐?”   “父皇和你说了什么!”   “父皇与我说了什么,太子爷难道不知道么?”梁煜特意拉长了语气,斜着眼,“皇兄一向好本事,平日里弟弟做什么,去哪里,皇兄不都看着?”   他这么一说,梁烨忽然就明白了。原来这小子是留下挨训了!没想到前日里随便告一状竟有这样的效果。果然就应该叫人在朝堂上参奏才是,奈何东宫里那些人竟如此胆小怕事都死命拦着,真是不足与谋。   如此想着,他暧昧地扫了梁煜的下半身一眼,阴笑:“听闻江南那边特别会调_教人,你还年轻,可要节制一些,莫要被掏空了身子。”   梁煜的脸色一下变得铁青,冷哼了一声:“不必太子费心!”   便甩袖走了。   看他一脸吃瘪,梁烨只觉今日在朝堂上受得起全都消散了。心道不过是去了江南一趟便被那处繁华遮住了眼,竟还把人带进京城来。这等把柄放在这里,活该叫人抓住了在手里拿捏。真当自己是皇帝看重的儿子了不成。   太子心中阴暗,转头瞧着含凉殿的大门不知在想些什么。良久亦是冷哼一声,抬脚便往蓬莱池那处走。来一趟大明宫可不能什么都不享受便回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些宫殿资料啊,真特么难找啊……我为什么不是学这方面的…… 第8章 章八   清宁宫里皇后正在摘栀子,放在官窑的碧青小钵里,供在案上。她已经四十多岁了,可姿态依旧如在闺阁时的那般娴静柔美。桌上已经择好两钵,手里则在整理另一钵。梁煜的同胞兄弟梁灼坐在皇后身边,伸手去拿桌上的花,被皇后拍了一下,讪讪收回手去。   外头刚留头的小宫女匆匆跑进来,说三殿下到了。话音刚落,梁煜已经从外头踏进来。躬身道了一声:“母后。”   “三哥,”梁灼的声音懒懒的,“老头子又训你什么了?”   皇后瞪了小儿子一眼,换了个说法,“你父皇教你什么了?”   “老生常谈,”梁煜一笑,坐到母亲身边,“母后,我信上与你说的闻颐书,他已经到京城了。”   梁灼暧昧地朝哥哥眨眨眼,皇后则是欣喜,“已经到了?可安置好了?”   梁煜点点头,“他暂时回不了家,现在住在猫耳胡同。以后若是有机会,叫他来给母后请安。”   “那好啊,”皇后柔柔弯起眼睛,将桌上一盆栀子推过去给儿子,“你把这盆花送去给他,当见面礼。”   “一盆子花哪够啊,母后……”梁灼在旁边打岔,环顾了一圈儿,指着多宝架上的一个落地大肚瓶说,“怎么着也得这么一缸啊!”   “缸缸,我叫你缸,”皇后回身给了小儿子一个爆栗子。   梁煜抚摸着钵中栀子的花瓣儿,眼底温柔一片,“他是个很风雅的人,会喜欢的。”   “情人眼里出西施,”梁灼啧了一声,觉得自家哥哥要么不开窍,要么就是老房子着火瞧得人瘆得慌。   皇后择好了栀子花,给了梁煜两钵,梁灼一钵,自己留了一钵。   梁灼笑道:“怎么不给父皇送去?”   皇后似笑非笑看他一眼,“送他?谢他将你哥哥留下来骂一顿?”   “不送不送,清宁宫里没那么多盆,”梁灼嘻嘻笑着,把自己那盆捧在手里,怎么看怎么喜欢。   宫女端了水来,给皇后净手。拿着丝帕擦了手,皇后问:“可要在这里用过午饭再回去?”   兄弟两个都摇头说不了,要早些走。下午天实在热,吃了饭等日头下去又要许久。   “那我就不留你们了,”皇后的表情很是闲淡,“少你们两个,我正好清净。没得吃了饭还得说话,我连午觉都歇不好。”   梁灼立刻和梁煜说:“哥,你看,母后嫌弃我们呢。”   皇后立刻笑着承认了:“是了,这宫里,我顶嫌弃地是那边那两个,然后就是你们两个。”   “哎呀,太好了,”五皇子拍着手接话,“还没有排上第一个,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一番话,说的在场的人全都笑了。   告辞皇后,步出清宁宫,立马有小太监抬了滑竿来。梁灼笑道:“这样大的太阳,你叫我和三哥坐在上头烤?”   随侍的公公点头哈腰,“这轿上有这样的帘子呢,不热。”   梁煜摆手,示意不必,“抬着轿子走大道,没风越发热。我和阿灼走阴凉的道,比轿子舒服。左右有人跟着,你们就到屋子里躲着去吧。”   这样的话哪有叫人不开心的,个个立马喜笑颜开谢着恩走了。   兄弟两个专门挑着树荫走,果真凉爽。没走几步,瞧见一个公公领着一支唱曲弹拉的匆匆往蓬莱山方向去。   梁灼哼笑起来:“二哥这般好的兴致。”   梁煜看了一眼,随口道:“不止。”   五王爷一想便明白了,这大明宫里若没皇帝允许,是没人敢这么潇洒的。将这遭搁下,他提起一件紧要事儿。   “哥,今天朝堂上那雪灾的事儿,你真不准备准备?”   梁煜略摇首,神态淡然,“他捞不到手当然不会罢休。以他的性子,去路上捞不着必是直接会朝扬州伸手。该急的人不是我,是林如海。”   “这……”梁灼有些惊讶,压低声音道,“他上回刚露了马脚被废了一次,这一回还能这么大胆?”   梁煜冷笑:“我们这位二哥素来是把父皇的都当是他的。父皇以前真一只眼闭一只眼,是觉得他捞得不过是小数目,挨不着什么……可经上一回,父皇就发现自己的东西竟被儿子给抢了。你说这次,他还会接着当看不见?”   闻言,梁灼忍不住摇头,“唉,那林如海真是可怜。我们这位二哥可是不得手不罢休的。”   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把人逼死也在所不惜,梁煜在心中补充上这一句。忍不住想若是自己也遇到如此处境,怕是恨不得诛仇人九族。颐书虽偶尔嘴上怨怼,但心中却没有真的不愿搭理他。一时之间,叫梁煜对他又惜又怜。   然万般柔情,此时此刻他的脸上没有遗漏半分。   “回来之前,我已经提醒过林如海了。若是没猜错,过不了多久就有好消息了。”   梁灼立刻喜道:“这么说,江南的缺口算是打开了?”   梁煜没有回答,只给了弟弟一个希望如此的手势便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问:“你素日与王公子弟结交的,可认识宁荣国府或者王家的?”   “王家?哪个王家?”   梁煜下江南路过金陵,自然是晓得那张大名鼎鼎的护官符的,冷笑着答:“京营节度使,王家。”   末了又添上一句,“不久刚升了九省统制,奉旨出都边查。”   “武官啊,”梁灼恍然一声,继而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兄弟,“哥,亲王与武官结交,你是觉得弟弟我显命大了?”   梁煜又问:“那贾家如何?”   “说不上话,”梁灼摆了摆手,一副不要多提的样子,“虽说都是纨绔,但也分三六九等。爷偏像咱娘,喜好风雅些的玩意儿,说起来也有面子。就算是秦楼楚馆,咱也玩得有身份,偏宁国府那几个……”   他没说完,但不屑嫌弃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这么说,十分不堪?”梁煜皱起眉头。   梁灼摆手,一副不语人是非的正人君子模样。   “你怎么问起这个了?”   梁煜当然不会说是因为闻颐书,只说:“林如海的女儿寄养在荣国府……”   “你完了!”梁灼打断他的话,拿着扇子指着他,痛心疾首地说:“竟然惦记别人家的女儿,你那心肝宝贝知道吗!”   “胡说什么!”梁煜瞪他一眼,“甄家贾家关系匪浅,想要对付甄家叫林海帮忙,或许可以从贾家下手。”   梁灼被他一通真真假假的给弄混了脑,一甩手,“谁管你真假上下的,宫门到了,我不耐烦走坐轿子去。你呢?”   “我去颐书那儿,有些事……”   “啊呀,不听不听,王八念经,谁要听你们卿卿我我的事儿。”   梁煜一下子好想打死这个弟弟,重重哼了一声抛下他走了。   ·   梁煜到了猫耳胡同,甚为惊喜地发现闻颐书正站在芭蕉树下等他。   忍不住心中情思荡漾,快一步上前柔声问:“怎么站在这儿?”   闻颐书的双眼里仿佛荡着两汪春水,“我猜到你要来,就等着呗。”   “外头这样热,你又怕晒,还不快进去。”   “还没到热的时候呢,哪有这么不耐……”   两个人边说着话边进屋。闻颐书会打理房子,一进来就觉遍身凉爽。梁煜忍不住说:“可是用了你上回说的制冰的方子?”   闻颐书含糊了两句,叫天池端冰碗来。   梁煜无奈,说:“我还没吃饭。”   “你是来我这儿蹭饭蹭习惯了?”闻颐书哭笑不得地看着他,“你们皇家缺口粮啊?”   “真是我一句话你能说上十句来,”眼见闻颐书还要说,梁煜忙抓住他的手臂,“不是白蹭饭的,有东西送你。”   说着,叫站在门口的冯硕过来,捧上那钵栀子花。   花养在钵里,一路上护得好,没晒着。水灵得不行。闻颐书一见到眼睛就亮了,极是喜欢的样子。都不叫人动手,亲自供到了案上。   他想到那回在林府书房看到的杨柳,觉得自己也不差了。   梁煜温声道:“是母后送你的。”   闻颐书欣赏着花钵的眼神一凝,笑了笑,转移话题,“冰碗吃了饭再吃吧。”   然后两个人气氛有些沉默地吃完午饭。   闻颐书本来有午睡的习惯,可梁煜不知出于什么心思非得叫他知道朝堂上的事情,听得这纨绔子弟头一点一点的。梁煜静静看着他,忽而将荣国府的事情说了出来。   果然,闻颐书略清醒了一些,问他:“你打算怎么做?”   “尚无打算,”梁煜摇摇头,示意有些无力,“总不能叫林海那个女儿给我们做内应吧?”   那是挺会想的,林黛玉的画风可不是这一挂的。   闻颐书笑了笑,又闭上了眼睛。   这种不合作的态度叫梁煜有些吃力。此人胸中明明有沟壑万千,心思玲珑九窍,偏是不愿沾染朝堂一点点儿。就连参加科举都是被自己和先生逼得。这叫他日后怎么把这个人留下来。   踌躇了好一番,梁煜才开口:“我需要林海彻底倒向我这边,他的女儿确实是一个突破口。宁荣二府还是要有人进去看一看的。”   闭着眼睛的闻颐书终于睁开眼睛笑了。   作者有话要说:  看各种红楼同人的时候,发现各位作者似乎对贾家的认知有点错误。   宁国府和荣国府的爵位是超品,贾赦继承荣国公爵位,但降级为一等将军,那也有一品了。而贾珍再降,三等将军也有二品或从二品。他们家还是牛逼的,没有想的那么差。看到有些文把荣国府写成一个暴发户,把林家抬得天高,还是蛮哭笑不得的。 第9章 章九   两淮巡盐御史林海的日子的确不是很好过。皇帝那一句“朕之肱骨之臣”简直就是把他架在火上烤——肱骨之臣日后如果对皇帝的命令有一丝为难,那坐在龙椅上的那位怕是会马上翻脸不认人,变着法子的折磨你。   林老爷想到自己前任的结局,忽然打了个冷战。   他在御史台待过,怎么会忘记那件事情。   曾有同僚不知从哪里得来的消息,得知苏州织造闻礼上供的御造披青缎成色不佳,遇水掉色。对御造之物如此不恭乃是大罪,于是这位同僚便在朝堂上狠狠参了闻礼一本。   皇帝宣来内侍省一问,竟果然如此,继而大怒!立刻颁下严旨叫闻礼戴枷一年,以示惩戒。后来又不知怎么,在朝中夸起闻礼如何忠心体国来。那戴枷一年的命令自然不了了之。   此事虽虎头蛇尾,甚至没头没脑。但御史台里谁不是满心疑惑。那位同僚弹劾闻礼,分明是受了指示的。原本林海怀疑是闻礼的政敌,现在看来分明就是皇帝本人授意的。   闻颐书那句冷冰冰的话适逢其时得出现在他的脑海之中。   “林大人真是巡盐御史的好人选,身后无牵挂。不像我爹,想要抽身都还思前想后,怕连累了孤儿幼_女。”   这简直就是在和他说:他林海也会和闻礼一样不得善终。可是他闻家好歹还有一个男儿支撑门户,他林家呢!人息凋亡,左右无亲,剩下一个多病的小姑娘远在长安孤苦伶仃。若他真有一个万一,他的女儿怎么办!   林如海此时看着桌上的公务,简直是心如刀绞。他自妻子去世后便一直疏于保养,现在心中一急,整个人便剧烈咳嗽起来,双颊浮现出病态的酡红色。   两淮官场的黑暗实非一朝一夕。他接任巡盐御史初时,尚不知其中水有多深。就算做了些许准备,可还是被现实的残酷吓得不敢多说不敢多做。所谓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小心翼翼维持着盐政上莫要亏空,与各方势力打机锋,已经耗尽了林如海的心血。   今年盐税能不拖泥带水的交上去,已然是这位大人夜以继日,焚膏继晷的成果。若此时发生一点小小的变故,打破了两淮官场的平静。那些终日饱食的惊弓之鸟第一个要琢磨的,就是坐在盐政上的自己。   想那位三殿下不过是担了一个巡查的名号,这江南竟就有半年不得安宁。闻颐书与他说的那些话分明不是告知好歹,而是一道催命符!   闻颐书曾问过林海一个问题,为臣者,是为君还是为民?   林海彼时不解,这二者有何区别?那个长得简直比海棠还美的少年微微一笑,说了一声:“自然不一样。”   如今他倒是懂了,若为君者站在了天下百姓对立面时,这个问题的答案就会无比艰难。朝中皇子争斗,闻颐书言语之中有拉拢林海站到昭王殿下身边的意思。这叫林海心中存疑,他何来保证这位昭王殿下就会时刻站在百姓这一边。   思及此,曾经的探花郎不免自嘲书生意气,官场浸淫多年,竟还想着为天下孤苦百姓博一个乐业安居。   涤荡两淮官场黑暗,林海不敢多想。但还是抱着一些清风来许的意思。所以他将扬州盐商与当地官员勾结,在外许放印子钱,抽收利息的一部分印书交给了闻颐书,请他代为转交。至于转交给谁,却没有说明。   闻颐书知道这件事似乎没有什么意外。但当他拿到印书时,饶是他早有猜测可还是被上面的信息惊住了。眼中的笑淡下去,他问林海:“林大人何时找到这印书的。”   “正是我上任时不久,那是扬州知府特意来同我攀交情,说是要告知在下一些门路。我装作好奇细细聆听,又表示恭顺。讲到这利钱时,他见我态度恭和便以为是自己人,告知了门店。我叫家里管家化名去借,左右得来几张,藏到现在。”   “林大人果真有胆识,”听完这等叙述,闻颐书赞了一句。   听得此言,林海松了一口气,想着给了这些东西,也算是给昭王殿下卖了一个好。只求他日后莫要在有什么礼贤下士的意思。   不过,世事不如意。他坐在这样一个紧要的位置上,总有些人要来逼一逼他。那一句朕之肱骨的赞扬之后没多久,林海的府衙上就迎来一位使者。他自称赵乔泽,是东宫一位正当宠的侧妃赵氏的弟弟。此次奉太子之命特来问候巡盐御史辛苦的。   只是他一路舟车劳顿,北上回都又无银资。空手回去自然不好见太子殿下。于是就想请林老爷资助一些。这位赵长吏还带来了太子的亲笔书信,上头特意拜托林大人照顾好他这个不懂事的妻弟。   林大人看着面前笑得颇是倨傲的赵乔泽,背后的洇出一片冷汗。闻颐书那双仿佛看透他打算的眼睛又一次浮现在他的脑海之中。   “这是林大人给我的东西,只盼来日林大人运气够好,不要收到别人什么来信。那一收,可就是开了龙门闸,没日没夜地往外送东西了。”   少年将拿到的证据收好,留下一句:“不知林大人可还有在御史台的胆量,一本奏章上达天听,痛斥陈弊。”   林海闭了闭眼睛,冲赵乔泽温言而道:“赵长吏好不容易来趟江南确实不易。寒舍简陋,必是要亏待赵长吏……”   他的话还没说完,姓赵的眼睛一瞪,便是冷笑:“大人这是要拒了我了?”   “长吏大人说的哪里话,”林海也是不慌,语气仍旧温慢,“若是怠慢了大人,若叫太子知道了,必是要怪罪下臣。这扬州城内比下官府内得趣的地方海了去,还请大人在驿站稍待。下臣去着人预备一番,晚间给大人接风洗尘。”   赵乔泽听他依旧恭敬,心里信了一半,嘴上刺道:“大人莫不是在哄我?”   林海忙半作揖,“怎敢怎敢,怎敢欺瞒太子妻弟。”   听林海如此畏惧太子权威,又把他抬得最够高,赵乔泽总算是信了,自去驿站歇脚不提。   到了晚间,林海叫来扬州城内几个大盐商,在扬州城内最好的摘月楼里宴请这位太子妻弟。因林海特意强调,这些商人自然闻弦歌而知雅意,各式珍贵礼品不过明面,难得的是盒子下头另藏玄机。   又有人瞧见这位长吏的眼睛一直往那舞姬身上瞄,立刻又叫家里人送来两个调_教得极为出色的姑娘。这赵乔泽果然连推辞也不说就收下了。   他一个连个小官职都没捞到的白身,头一回见这般多的宝贝,简直乐疯了。恨不得日夜都抱着这些个银子睡觉。   此人乃是头一回来给太子办这样的差事,被此处繁华迷了眼睛,又被在座之人山捧海吹给说得飘飘然,拿好处拿到手软,自然便忘了太子交待的最重要那一句:要盯着林如海是不是老老实实给了孝敬。   这些个盐商眼神毒辣,一眼就把这打秋风的从里到外瞅了个干净,一通哄劝把人给乖乖哄了回去。陪坐的林海见赵乔泽欢得找不着北,一口憋在嗓子眼儿的气终于吐了出来。   一时又陷入苦闷,只觉往后的日子当真被那闻颐书言中,会变得无比难过。可除了投靠昭王殿下之外,难道就没有别的脱困的法子了么?   ·   闻颐书到了京城之后热闹玩耍了大半个月,终于被天上的太阳给吓回了屋子,整日呆坐喊热喊无聊。几个湖几个山都拿这位爷没办法,冷碗也端上了,屋里降温的冰,扇子也用上了,偏他还是不舒坦。劝几句心静自然凉,被闻颐书一瞪眼,言说胸口不跳了才真的凉了。   梁煜过来见他这幅懒散样子,便劝着温书学习,莫忘了还有秋闱。闻颐书要么装听不见,要么就贴着梁煜胡闹。凑到他耳朵边儿吹气,眼底藏着一汪幽幽的水。勾得梁煜神魂颠倒,一下把该说的话全忘了。   幸好,闻颐书的无法无天还是有人治的——梁溪崖丘书院那边送来一封季麟先生的信。然后闻颐书就老老实实地坐家里读书了,哪儿都不去了,也不撩着梁煜厮混了。   眼见季夏已过,遥遥八月竟就在眼前。   秋闱在即,闻颐书一日塞一日烦躁,指着梁煜道:“读书人真可怜,毕生才学卖给你们家。结果连个好地儿写字都不给。不安排吃食,不给遮风挡雨,那凳子连腿都伸不直,甚至还有毒虫毒蛇。连考九天不给活动,坐牢也不过如此了!读书人欠你们钱了,你们要这么对读书人!”   梁煜被他指着鼻子一通好骂,先是懵了。随即反应过来闻颐书是在嫌弃贡院的环境不好。他摸了摸鼻子,有些尴尬,争辩了一句:“天下学子皆是如此……”   “所以你们根本就没打算改呗,”闻颐书一声冷哼,一些话已经涌到嘴边可最后还是憋回去了没说,又露出那等叫梁煜心慌的失望神色,“算了,没意思的紧。哪朝哪代不是这样……全都一路货色。”   梁煜忙道:“以后一定会改的,你之前说的那些,我都记着呢,一定改!”   闻颐书定定地看着他,心想能改成什么样子呢?你能把这个世间改变成我曾经生活过的地方吗?最起码人不是谁的奴隶,不是连命都可以糟践的奴才。   他这么想着,又在心里嘲笑自己:何必做这等怀念。在这里生活了十七年,权贵的特权和高高在上已经养到了他的体内。如此怀念莫不是因为自己被更大的特权打败,一朝跌落而不甘心、怨恨罢了。   发泄了一通莫名其妙的邪火,闻颐书倍觉没劲,对梁煜摆了摆手说自己看书去了。梁煜因下午还有事,不能留在这里,安抚了闻颐书几句也告辞离开。   闻颐书送他出去,回到书房的时候听到里头西湖在和天池洞庭说话。她说:“你们有没有觉着,昭王殿下看着黑了一些。”   天池笑道:“这样的天气,日日在外头行走,谁都黑了。”   洞庭接话说:“也不是谁都像我们爷似的,白得像个姑娘一样养着。”   西湖平日里都不爱说话的,如今她都说梁煜晒黑了,那就是真的晒黑了。她犹豫了一下,说:“我原先也没觉得,只是与大爷站在一处,比的越发显眼了。”   “你愁什么,”天池愈发笑了,“男人晒黑一些又无妨,当三爷是外头那些草包公子哥,说话娘兮兮的,还涂脂抹粉呢。”   西湖道了一声也是,三人便说起别的来。   在门口将这段闲话听了完全的闻颐书不由自主摸了摸脸,回想了一下梁煜那张俊伟的脸,觉得似乎真的黑了一点。   莫名他有些心疼,还有些心虚。心道之后还是莫让梁煜这般两边来回跑吧。   此时莫愁拎了个花洒来,看到闻颐书站在门口怔怔发呆,一脸奇怪,“爷,这样热,你怎么站在门口?”   闻颐书回过神,掩饰地摇了摇头,推门进去坐到了书桌前。又想到梁煜曾与他说的那些承诺,一时难以心静,搁下笔摸着书卷叹息不提。   作者有话要说:  皇子向官员敲诈这事儿不稀奇,曹家就被胤礽勒索过很多次~ 第10章 章十   关于秋闱,闻颐书有自己的打算。每日倦倦读书,其实有一半的时间在走神。跟着侍候的人看他书卷在手,便以为是在用功了,皆不敢敲门打扰。于是便叫闻颐书这么混过去了。   而那日他冲着梁煜发作的那一段儿,叫心细的昭王殿下给听进去了。其他或许不能行,但是遮阴的毡布,驱赶毒蛇毒虫之事临时还是能调配的。   只不过这些由他来做,自然是有招揽学子的嫌疑。梁煜便叫心腹透露给了礼部侍郎,由礼部出面奏请主持。给自己增添贤名的事情,永嘉帝自然是乐意的,高兴之余当是答应了。又寻了城内的几名大夫在场外候着,考场内又增添了巡查随时观察考生是否有不对来。   朝野上下皆称赞陛下慈爱,永嘉帝高兴之余便觉要太子也要沾沾光,点了要由梁烨来主办。这种跑腿的事情其实只要手下去做就好,可太子觉得父皇竟给他派下这等蝇杂小事,吃力但好处太少,实在是无趣,私底下不免抱怨一两句。   京城这边秋闱乐意给学子改善考场环境的事情传扬开,各地也纷纷效仿。叫日后参加考试的,那些十年寒窗苦读的学子们不至于在这样热的天气里活活遭一场罪。   只是梁煜依旧不怎么满意,他自去了趟贡院后恨不得将贡院推倒了重建一番。叫闻颐书窝在这等地方蹲九天,便叫这位皇子皱眉不展。   “这等地方,倒似个牢笼一般。”   这句话叫跟随着昭王殿下的礼部官员冷汗涟涟,心道皇子果然精贵,哪个考生不是这种地方熬过来的。   梁煜转头道:“你们也是辛苦了。”   这一句立刻叫他们心舒不已,顿觉得这位殿下是真心关怀学子们的,忙道不辛苦。   那位礼部侍郎实在是一位妙人,瞧见昭王殿下忧心忡忡的站在贡院门口,便觉这位殿下是个有自己打算的。于是便在永嘉帝面前好好赞许了一番昭王殿下。   “如此好的机会,这孩子竟然说都不说一声。”臣属走了以后,永嘉帝如此道。想到前日太子来含凉殿,问起贡院整改之事时一问三不知的样子,又叫这位人主恨声长叹。   “烨儿怎么就不能学学他三弟呢,一日日眼高于顶,总想做些大事!”   比做太子更大的事儿还有什么呢。张保寿耷拉着眼皮不搭腔,皇帝训儿,他一个阉人凑甚,他又没儿子。   可惜永嘉帝不放过他,瞪了一眼,“你怎么不说话。”   张公公觉得自己略冤,赔笑道:“两位爷做什么,都是为陛下排忧解难呢,各有各的好。”   永嘉帝不说话了,他的确是想自己这些儿子都乖乖替他排忧解难的,但前提是不要生出其他心思。想老六梁机心高气傲,与他母妃一个脾气。刚成年志得意满地入朝历练。不过是被太子打压了几回便心生不甘,把太子在江南贪污的事儿给捅出来了。   这叫永嘉帝又气又急,气太子贪心手长,气六儿子没有眼色;急官场污秽至此,急那些他授意出去的事情,最后银子没有入到自己的私库里。紫宸殿里炸了锅,皇帝的寝宫里不知摔碎了多少瓷器茶杯。   他本道天下都是他梁家的,下头有人乐意孝敬,乃是做下人的孝心。只是永嘉帝没想到,这些人竟然不知孝敬了他一个。这是怎的?料准了梁烨便是继承大统的无二人选了?   于是,怒而废太子。   可惜,终归是脾气性格与他最像,从小一手带大的儿子,瞧他不是太子爷后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永嘉帝便不忍了。若这孩子真有什么错,那都是东宫里那些没眼色的人教唆的!   太子复立之后,皇帝又接着别的事情敲打了六儿子一番,暗示他莫要在这件事上做文章了。此时六儿子失魂落魄的样子,永嘉帝倒是看不见了。   只不过,江南那起子污水永嘉帝依旧是有些不放心的。闻礼一向是为了自己前仆后继的,但实际上真的如他表现出来得那样惶恐吗?还是说早就已经带着一颗忠心投了太子门下呢?   是了,闻家帮自己卖人参,第一回赚回来的的确叫人满意。可第二回卖出的价格却不如第一回,甚至还有打了折扣也没卖出去。莫非实际上是把他的银子拿去孝敬别人了吧!   那段时间的永嘉帝辗转反侧,左思右想都觉得曾经的忠臣好奴背叛了自己。忍了半晌,把自己的三儿子叫来,让他下一趟江南去找一找闻礼是否又早就投靠太子,隐瞒主上的行为。   然而,梁煜从江南带回来的东西,并不是闻礼如何欺上瞒下背叛主上,而是太子一系如何在江南只手遮天。这叫永嘉帝心惊肉跳,但心中却依旧不愿意相信自己的儿子,自己的吏治已经腐败如斯,毫无拯救的可能。   一想到这些,永嘉帝的心情便不那么爽利,胃里仿佛被一块大石头给拽着。张大总管见皇帝面色略沉,试探着问:“陛下可是累了?不若用些点心?”   永嘉帝摆手,示意自己没胃口。   “上次老三说的那个学生,是闻礼的儿子?”   “是呢。”   永嘉帝沉吟一番,“你帮我盯着他这次秋闱的名次。闻礼的学问不差,他的儿子也当是不错的。”   张保寿的眼珠动了一动,躬身应了下来。   ·   转眼,八月初九。   闻颐书在众人略显殷切的目光中,不情不愿地进了考场。用他的话说,是一闻到贡院的味道,他就胸闷气短,浑身难受。这种难受在他看到自己那小小格子间的时候,达到了极点。恨不得转身拔腿就跑。   不过人都已经进来了,逃也逃不出去,只好忍着心里难受,得了羊癫疯似的地坐了下来。   而梁煜在闻颐书进了考场后,整个人都开始心不在焉。不管别人说什么,他都是慢半拍才反应过来。幕僚们见他今日如此神思不属,以为殿下身体不适,纷纷有眼色地告辞了。   “他考个试,我心中焦得什么似的,”梁煜摇头,自叹荒唐,后半句声音渐低,“实在是宠溺太过……”   王府总管薛成听过闻颐书的名头,但实际上从未见过这位爷。看到自己王爷每每提到他,都像是换了个人似的,不免好奇,直道:“王爷这是关心则乱。”   凭着闻颐书那一颗事了就跑的心,不叫他做些什么,梁煜实在不敢相信他会留在自己身边。听到薛成的话,也只是扯了扯嘴角,说了一声:“何尝不是。”   说话之间,梁灼竟然来了。   他刚踏进兄长的书房,开头第一句便是:“码头上刚得的消息,太子的人从扬州回来了。”   梁煜疑惑道:“这么快?”   他原意是那姓赵的怎么回来得这么快,竟没有在扬州多捞几天。然而,梁灼却是误会了,以为兄长是在问消息怎么来得这么快。   “那可不是我们的人眼睛毒,实在是他太惹眼,你是没瞧见从那艘船上搬下来的东西。”梁灼回想了一下得到的描述,“说是搬东西的下人手脚不利索,打翻了一个盒子。嗬,滚了一地拳头大的东珠,晃得人眼睛都瞎了。”   赵乔泽当着众人的面大发雷霆,气得头发倒竖,甚至不顾形象自己趴地上去捡。   “这是怕别人不知道他收了好处呢。”   梁煜哼了一声:“这可奇了,之前太子派去的人不在江南捞够本不回来的。这次算算路程,竟不过在扬州待了七八日?甚至连派去的人都换了。”   “被父皇知道了他捞好处,哪敢像以前那般大胆,”梁灼也是冷笑,“可惜找的人忒蠢了一些。”   “盐政上上了新人,他这是在确认两淮的盐政是不是还听他的话呢。”   “那我们现在可要动手?”   梁煜示意还不到时候,“现在的江南依旧是铁板一块,林海的那个缺口还没有彻底打开。”   梁灼立刻不耐烦了,一挥手臂,“那要等到什么时候去?非得见着把银子全都捞空了,这些巡盐御史才站不住脚,才算忍不住了?”   哪里是捞空了才够,梁煜心说,不但仅仅是捞空,还得把自个儿的身价都填进去补窟窿才算完了。   他语气微凝,透露出一股难耐的杀气,“论着急,我不比你少,可此事不可妄动。父皇的心思可不是一两户人家的家破人亡,几个盐场劳工被剥削至死就可以打动的。”   当他看到那些罪证上触目惊心的记录时,昭王殿下的心几乎瞬间就凉了。这样下去,国将不国,民不成民,岂能不亡!   闻颐书曾说,历朝历代,皆是一个德行。这一句话,梁煜寻不得一点辩驳的词句。那些亡国之主不就是对着可怕的贪污腐败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然后慢慢消磨掉了整个国家的气运。难道他大梁也要重蹈这样的覆辙,且还沾沾自喜,死到临头不知悔改。   听了哥哥的话,梁灼沉默了。因为他知道梁煜说的是事实。他们这位父皇的心可比他们想的硬的多。或者说,他对不在意的东西与人,格外心狠。   “先不说这个了。”恭王殿下觉得有些不耐烦,抛开了这个磨人的话,提了别的,“你上回不是向我问荣国府的事儿么!我打听来一件奇的,你可要听?”   “什么奇事,叫你这样来说?”梁煜略略抬起眼睛。   梁灼凑近了一点,眼里闪着光,“嗐,你可知道荣府二房的儿子。听说他落草的时候可是天生带了一块美玉呢!听说上头还带了字!”   梁煜直觉不信这个,不在意道:“怕是杜撰的吧。”   “人杜撰这个作甚,”见哥哥不信,梁灼抬起腰,急急地说,“人的名字就是贾宝玉!可见珍视呢!”   梁煜简直对这个抓不住重点的弟弟无奈了,恨铁不成钢道:“我是让你留意荣国府。你倒好,问了半日,就告诉我一个人家儿子的名字,还有一块儿不知什么模样的玉?”   被兄长问得一愣,梁灼眨巴一下眼睛,呆呆道:“你要是想知道那玉长什么样子,我找人给你去画啊。”   昭王殿下一巴掌赏在弟弟脑门上,干脆道:“你出去。” 第11章 章十一   国公家有位出生不平凡的公子爷,并没有引起梁煜太多的注意。这些老牌的公府人家,天生带着一种恃气凌人的傲慢。梁煜素来不喜与他们接触。更何况是宁荣二府这样的人家,朝堂上几乎没有了他们说话的余地。靠得不过是往日仅存的荣光,叫当权者还能记上一两回。   比在当权者心中怀旧的分量,比不上甄家;比办差的本事,他们不要添乱已经是大幸。昭王殿下能注意他们,乃是因为这些人是拖垮社稷的毒瘤上的一部分,是要用利刃割掉的病灶。   一年多之前,闻颐书和梁煜在崖丘书院相识相恋,得知他下江南大有涤荡朝中污秽的意思,便曾道:“你莫要想着只查一家,这些个世家家里随便翻一翻,没有什么东西是叫你不上火伤肝的。”   梁煜哪里不知道这些,他身处漩涡中心,有些东西的见识只会比闻颐书更广更深。但他天性如刀似铁,可不会因为些许困顿而退缩。   “但是你的父皇是不会允许的。”   听完了梁煜的决心,闻颐书兜头给他泼了一盆冷水。   本朝历经两百余年,在六十年前先帝之时,曾发生过一场动荡而惨烈的战事。萧墙起祸,外患临城。乱哄哄的喧闹之中,正当是你方唱罢我登场,新贵崛起,旧人没落。如今的四王八公便是跟随先帝除乱平叛立下大功后分封的。   永嘉帝在位四十余年,青年时正经历了那一场祸事。对这些站在他与先帝这边的功臣们尤为感念。其之隆恩盛德,远迈前代。额外加恩之下,京城随便砸下一块招牌,便能砸死七八个公候。而太子在当今的教导之下,早于他们勾结,沆瀣一气。   闻家,曾经有幸是这些贵人中的一员。只是后来因为“办事不利”,又不慎得罪太子,落得了一个家破人亡的下场。   谁都知道金陵甄家是当今心腹中的心腹。当初或许不显,而现在他门上的乞丐都要比别家显得金贵。闻家祖上原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六品官,清廉得家里常吃米带水。闻颐书的父亲闻礼颇有些本事,会钻营会筹谋,凭着极远的姻亲关系与甄家搭上了桥,以其马首是瞻,一路官至苏州织造。   当今数次南巡,四次是甄家接的驾。闻礼自然是跟在甄家身后,为叫皇家高兴跑前跑后,殚精竭虑。四次南巡轰轰烈烈,整个江南也跟着人仰马翻,轰轰烈烈。皇帝下江南肯定不止一人,跟在后头捞油水的数都数不过来。   正是: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光鲜亮丽的南巡背后,是对江南徒然增重的赋税。彼时金陵知府颇有些胆气,在当今第三次南巡至金陵时便拒绝给当地的百姓再一次加重额外的赋税。太子帮皇帝协理朝政,知道此事之后自然不高兴。认为这是金陵知府对皇家不敬,要重办他!   而当时为他站出来求情的,只有闻礼一人。   闻礼能官至苏州织造,成为永嘉帝的心腹可不是只靠着甄家那么简单的。许也是家风使然的缘故吧,他善钻营,身上倒也保留着一股义气。   他帮金陵知府求情,跪在皇帝众臣面前,忠肝义胆地磕头,甚至磕破了前额,血流满面。永嘉帝爱民如子,当然不会惩办金陵知府。知晓来龙去脉后,教训了太子一顿,并褒奖了闻礼与金陵知府。   这件事叫闻礼在皇帝心中的分量加重了一层,但也彻彻底底得罪了太子爷——毕竟那可是在各路重臣与地方官员面前,叫太子爷活生生丢了好大一个脸面。   南巡掏空了甄家,掏空了闻家,掏空了江南。向着朝廷借银子,依旧补不了硕大的可以漏天的窟窿。闻颐书就经常看到父亲因为填补不上织造上的亏空整宿整宿的睡不着,噩梦,多病。那可苏州织造,多少人想要送礼想要巴结的皇帝亲信。   那段时光,闻颐书见过的最多的东西其实不是书籍典籍,而是一张又一张面额巨大的当票。然而,这些都不算什么。闻家真正的噩梦,是永嘉帝下旨让闻礼去兼任两淮巡盐御史的时候开始的。   闻家落败之后,四面楚歌。   一大部分的家产已经填给了织造与盐政上的窟窿。要命的是,闻礼在咽气之前叮嘱闻颐书务必要护好他自己与妹妹的安危,要他将那些足以把江南一大半官员送进诏狱的书信票据凭证等物全都烧毁。可是,闻颐书不甘心——他怎么可能甘心!   于是他让身体不好的妹妹隐姓埋名,继续代发修行,自己则带上这些催命符去了梁溪。   正道是留余庆。   当年闻礼为金陵知府求情,两家私下渐渐便也交好。金陵知府的姐夫正是崖丘书院的院长季麟先生。他见闻颐书极是聪慧,便两边联系,叫闻颐书拜入了季麟门下。只是在闻礼离世之前,这位正直的金陵知府便被太子随便寻了个理由给撸了官身,回老家去了。   所以,在走投无路之下,只有崖丘书院是闻颐书最直接能重新接触官场的地方——他要报仇,为闻家讨一个公道。   他与梁煜的相识则是一场意外,叫一份彼此利用填上了几分缠绵爱恨的意味。闻颐书本以为梁煜只是想扳倒自己的二哥,自己做太子然后做皇帝。可没想到他竟遇上了一个迂的。高高在上的皇子叫太傅教坏了脑袋,真的想为民谋求安居乐业,求朝政一个海晏河清。   与其说梁煜和闻颐书要对付的是太子,是盘根错节的特权世家,不如说他要对付的是永嘉帝的心腹与其治下虚幻的盛世——永嘉帝又怎么会允许呢。他们当然知道这些,但二人并不打算就此算了,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   只是当利益之中掺杂了感情,许多东西也就说不清了。   闻颐书当初去崖丘书院,甚至用最快的速度接近梁煜,就是因为他嫌弃自己考科举当官这条路子太慢了。而且,他也十分不愿意如自己的父亲一般给皇家继续卖命。然而,梁煜却希望闻颐书能辅佐自己,留在自己身边,二人一起为百姓谋求福祉。   崖丘书院的院子季先生自有学习孔孟,桃李满天下,那一套忠君的想法更是镶嵌在了骨子里。闻颐书作为他的学生,自然逃不开这一条功名的通天路。老师帮他良多,闻颐书不愿叫老师失望。只好准备上京赴考。   然而,意外发生在闻颐书听到林海接任两淮巡盐御史之位的消息之后。他脑中骤然苏醒的属于另一端人生的记忆,叫这个前半生只知吃喝玩乐的纨绔一下子分不清现实虚幻。   他有些奇怪,为什么之前听到甄家,金陵四家的名号,自己一点反应都没有。想了半遭,闻颐书意识到,或许正是林海的出场带动了整个红楼主线的出现。而他也因此苏醒过来。这份记忆对于他来说给予的最大安慰不是其他。   而是叫闻颐书知道皇帝会退位,甄家会倒,四王八公会倒。会食尽鸟投林,会有一场白茫茫大地真干净——他最终会成功。   正因如此,闻颐书近两年以来惶恐不安的心终于些许安定,对上京一事不再那么排斥。   闻颐书原意并没有打算接触荣国府,碰到薛蟠实在是一场意外。但有一句话叫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他若与薛蟠相识了,接触到王家是迟早的事情。同时接触到这些世家背后污糟之事的几率也会更大。只要有心查证,一点一点,不愁没有把他们连根拔起的机会。   作者有话要说:  闻家的事情借鉴了曹家的经历。啊呀,曹家是真的好惨啊。   ——————   家里的大电脑断断续续坏了半个月,我的存稿资料全在上面,大师兄的修文进行不下去,这文的存稿也快告罄,简直想哭……好不容易把资料导入到AIR上,现在捧着小心脏绝望(我才不承认我沉迷游戏了呢,哼 第12章 章十二   连续九日的秋闱结束,一众学子竖着进去横着出来。饶是闻颐书风度翩翩,这几天下来也已经蓬头垢面,毫无风仪,几乎是拖着腿出来的。   泰山恒山好不容易从乱糟糟的人群里捉到自家少爷,半扶半抱地把人带回去。脚步飞快,好似后面有人在追一样。几个湖守在家门口,看到闻颐书满脸憔悴地从马车上下来,洞庭的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   唬了闻颐书一大跳,“你这是怎么了,不知道的还以为爷我病入膏肓了。哭什么哟,我的天,天池,这几日谁给洞庭姑娘委屈受了?”   天池温柔笑道:“给她委屈受的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啊。”   洞庭这一下也是急了,闻言忙拿手指抹了抹眼睛,脆声道:“那贡院里怕是连口能喝的水都没有,给你备了爱吃的菜呢,热水也好了,先去洗还是先用饭?”   连吃了几天干粮,闻颐书的胃口都败坏了。于是斩钉截铁地说,“先去洗了,我身上有股馊味儿,忍了一路了,着实受不了。”   在浴房泡到手脚发软,他终于感觉体力不支,摇摇晃晃地出来坐到堂前用饭。桌上放的都是开胃的小菜。腌醋萝卜,酱豆配上炖的一筷子可以戳穿的酥肉,早上新采的野草拿辣子炒了。还有一叠风干的果子狸肉,各色果子切开码在冰上端上来。   洞庭特意说:“先把饭用了,再吃冰果子,没的伤胃。”   “知道了,我惜命的很,”闻颐书笑了一笑,瞧见那碟子酥肉只觉愈发饿,忙挥手,“你们都下去吧,且叫我一个人静一静。”   下人们知道闻颐书用饭时不喜欢有人看着,说那样会吃不下,便纷纷退出房门,把一个清净地留给了闻颐书。   直到此时一个人坐下,闻颐书才觉耳朵里嗡嗡轰鸣的声音安静了下来,可以松上一口气。口感软爽的粳米饭送入口中,又忙喝了一口肉汤,他方觉活了过来。一场科举考得他身心俱疲,里里外外掏乏见底。   回想了一下自己这几日的发挥,觉得中个举人问题不大。而先生门下状元会员解元那么多,实在不需他这么一个纨绔撑场面,名次上不给先生丢脸便也罢了。   只是接下来便有些麻烦。秋闱中了,春闱要不要去。若是不去考,梁煜指不定要和他怎么掰扯。闻颐书想到这个就心烦。   又盘算整理了一番自己现在掌握的消息,闻颐书心道:算上日子,扬州那边太子应该已经派人去接触了。自己埋给林海的那几句话也不知起了作用没有。而林海为了表达诚意,交给自己的那些利钱高利贷的票据也该用起来才好。   杂七杂八想了一堆,闻颐书下结论:果然该找个时间去问一问梁煜。   他一边想一边下筷子,把桌上的菜肴消灭了大半。到后来那盘风干的果子狸实在吃不下了,才堪堪放下碗筷。这东西实在美味,瞧着它摆在那儿闻颐书只觉可惜,恨不得再长一个胃出来。洞庭和天池来收碗筷,他还特意叫把盘子留下。   又叫人备了两副新的碗筷,搁在一边,闻颐书嘀咕道:“算着时间也该来了呀。”   果然,外头匆匆报进来,说是昭王殿下到了。   梁煜刚进来,就被闻颐书拉着坐下手里塞了一副筷子。带着一种受宠若惊的情绪,帮闻颐书解决了一大半,吃得嘴里发干才总算有了停下的机会。那头洞庭端了解腻的茶来,梁煜不动声色多喝了两口。   而闻颐书则支着下巴暗中观察,只觉恋人果如西湖所说那样,黑了不少。梁煜察觉他的视线,问:“你看我做什么?”   如梁煜的愿住到昭王府去的想法在闻颐书脑子里刺溜一下滑了过去,他笑笑:“看你好看罢了。”   梁煜对这话全当没听见,只说:“本想叫人去贡院门口接你的。可想想你大约不肯来,便只有我跑一趟了。”   闻颐书很想说他实在像上辈子那些在考场外等自己孩子高考的家长,偏此人不懂,只好自己偷着笑一笑,直起身子,说起正事。   “正好也找你有正事,且问一句,太子那边可有人回转了?”   “秋闱时便回来了,阿灼的人亲眼所见,”梁煜顿了顿,添上一句,“据说收获颇丰。”   “阿灼?”闻颐书眨巴了一下眼睛,反应过来,“你是说恭王?”   梁煜点点头,“何时得了空闲,你们可以见上一面。他终日无所事事,你得空就好。”   听这话,这位恭王殿下怕是一个地道的纨绔,闻颐书眯了眯眼睛,直觉他和梁灼应该很合的来。   “再说吧,”他一摆手,表示不是很着急。   “咱继续说太子的事情,林海给你的那些放印的证据你打算什么时候用?”   梁煜问:“你打算现在动手?”   闻颐书拿袖子当扇子摇,解释道:“也不是,就是我现在无事一身轻,就想搞点事儿。太子那儿我够不着,只好先拿甄家出气先了。”   他眨了眨眼睛,嘴角露出一缕十分狡黠的笑容,“没事儿,也就吓一吓他们。”   说着,凑到梁煜耳边耳语了几句。   梁煜几乎在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抬手捉住闻颐书的手握着,温柔笑着:“你开心就好了。”   “哈,我什么时候不开心了,”闻颐书把手抽出来,不客气地说,“只不过我出去玩闹,你不能再没事儿管着我,你又不是我爹……不对,我爹都没这么管过我。”   梁煜开口就要反驳,结果又被闻颐书堵了回去,只好作罢。复皱眉,露出直白的不乐意,“但是像薛蟠那样的人。”   闻颐书一点都不意外梁煜把薛家的背景查了一个底朝天,见他脸上隐隐积郁,十分难得解释了一句:“我原想借着薛蟠接近王家。不过既然我要吓一吓甄家,果然还是去趟贾家合适。”   梁煜本想问闻颐书,为何他如此笃定甄贾两家有亲密到可以互相隐藏财物的关系。但看闻颐书信心满满的样子,便也不再开口多询。闻颐书十分了解梁煜,自然晓得他在困惑什么。   不是我有天大的能耐,而是曹公在原著里便这样写了——这样的话,他可不好和梁煜说。   于是他插科打诨几句,凑近梁煜问:“你留在金陵的人,没走光吧。”   梁煜摇头。   “那便好了,”闻颐书甚喜,合掌笑道,“我只管给你们出主意,具体怎么着,便看你的能耐了。”   梁煜一叹:“你做什么,我不曾帮你?”   说着,不等闻颐书反驳,推开二人面前的小桌把人一把扯过来,眯起深邃的眼睛,“只不过,我是要算报酬利钱的。”   接触到他眼底的信号,闻颐书弯起眼睛亦是笑,“你们梁家人,最会得寸进尺了。”   ·   日后放榜,闻颐书果然是考上了举人。一个靠中稍后,不显眼,传回梁溪一定会被先生骂丢脸的名次。闻颐书对自己的发挥很满意,反正天高皇帝远,先生再恼火也只是写几封信来骂一骂,连根毫毛都伤不到。   于是连日在外头撒野,连梁煜都见不到人在哪里。   这一日又不见了人,连来接了三天的冯硕连抱怨的力气都没有了,拉着恒山问:“公子爱去的那几个地方总有定数,你好歹叫我晓得。终日不见人影,我可怎么交差?”   恒山也委屈,这次闻颐书出门轮到他守家,一个人没趣的紧,哼唧道:“这回可真不是出去玩了。是去城外看我家大姑娘去了。”   冯硕依旧不信,狐疑问:“真的?”   “谁拿这个唬你!”恒山嚷声,“来京这般久,爷好容易可以去见见妹妹。总不能日日都陪着你家过日子吧。”   “不愧是公子的人,一句话总叫人对不上说头,”冯硕叹气,明白自己又白跑一趟,“我这便回去,好歹叫殿下知道去处。”   恒山忙叫住他:“说到这个,我可传一句话。大爷特意叫我同你说,只管说了去处就好。前往别叫殿下带人去接。我家姑娘可不知道殿下和爷的关系,没得把人吓坏了,从哪里再找一个妹妹回来。”   冯硕点头表示知晓,冲恒山挥了挥手,又一次无功而返。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请个假,停更一天。 第13章 章十三   长安西门外有座古刹,名为牟尼院。原不过是个小寺,却因占着风水之利,佛迹倍出引达官显贵们争捧。别的不说,光是庙内一份观音遗迹贝叶经便已叫无数好佛之人追逐了。此处庙宇里皆是比丘尼,许多高门夫人便喜欢都这里来上香进贡祈福。   大约是牟尼院的规格够高,没有其他尼姑庙里一些淫污之事,闻颐书才放心叫妹妹住在这儿。方外之地自有规矩,他也只能在客居院所等着。此处种了一棵巨大的银杏树,几经火灾竟都未死,长得遮天蔽日。可想到了深秋,此处将是如何人间绝景。   闻颐书的妹妹,闺名闻芷,俗家法号妙玉。乃是个最清高风雅不过的人物。平日冷冷清清,唯见了自己的亲哥哥,才露出些许凡间的气息。话虽如此,闻颐书还是经常被妹妹嫌弃的。   “好好的树,便是被你们这些俗人牵强附会上了许多名号才变得俗极。过了夏末,此处便锁门不待客了,这才正好呢。”   若不是自己的亲妹妹,这种高段位的文艺清新女闻颐书还真应付不过来。只笑道:“是俗是雅,也只有人见过了才知道。”   妙玉一听此言,竟觉有理,点了点头,她说:“前日好容易到山前采了一坛子清露,用白卵石浸了清过,你可要尝尝?”   闻颐书何敢说个不字。   便是如今家道中落的模样,闻颐书也只是叫妹妹在父亲过世时略受了些哀思惊吓,往后种种总叫她不参与进来,依旧安安心心抚琴作诗。原著之中,妙玉的结局到底如何,尚是存疑,但总归是不好的。   为了有一个完整的家,闻颐书也不会叫妹妹落到那等田地。否则,不管是他还是闻芷可真是天地无亲,只影茕茕了。   只不过,他现在做的事情可是类似谋反。为了妹妹的安全,还是把她藏起来比较好。   那头妙玉焚了香,净了手,姿态娴雅开始烹茶。闻颐书嘴角带笑欣赏着,忽觉此等方外之地也有它不一样的好处来。沏好了茶,妙玉用一盏薄釉莲盏送到闻颐书手边。透明的茶器里盛着碧绿的茶汁,简直赏心悦目。   可惜,闻颐书这个大俗人对所谓的露珠水实在敬谢不敏,便不喝,放在鼻子下闻。说了许多好话,只说这茶,这水如何如何好。妙玉沁凉的眼睛里果然带上些许分笑意,显然很满意兄长的捧场。   闻颐书端着茶,叹道:“来了长安这般久,现在才来看你。”   妙玉说:“你不来才好,这儿才清净。”   知道妹妹是在开玩笑,叫自己不要担心。可看到闻芷身上那身半旧的水田衣,头上一点儿装饰也无,莫要说胭脂水粉了。他就一阵心堵:妹妹正是青春年华的时候,别的女儿家都开始相看夫婿了。如今却这般清冷。   原先在家中哪个月不是新作好几身衣服。全江南最新奇的款式都是他们家先挑的。还有各式胭脂,最精巧漂亮的首饰,哪个没有!简直多的用不完!现在到好,不是出家也比出家还素净了!   “上回我叫孙叔给你送了那般多东西,那些布料放着也是放着,你也该拿出来做身衣裳。”闻颐书皱着眉看着妹妹说,“不过是做个出家的样子,怎么就这么委屈自己了。”   闻芷立刻拿帕子捂住嘴,弯眼笑起来的模样与她哥一模一样,“可不得了,该是叫佛祖来,把你这酒色之徒,纨绔子弟打出去。”   闻颐书立刻不开心,“我哪里说错了。”   妙玉哼笑:“修行便该有个修行的样子,为了皮囊外物忧心,实在不该。”   “那也不该如此,”闻颐书嘀咕了两声。心中直道妹妹哪里晓得在那本没有结尾的书中,她红颜屈从枯骨,叫一生年华在蹉跎寂寞中苦熬,是如何悲凉。   他心中不痛快,嘀嘀咕咕说了许多话,被妹妹嫌弃聒噪。妙玉劈手夺了他手里的杯子,开始赶人,“你看也看过了,可回去吧。没得扰我清净。”   闻颐书立刻假哭:“好狠心的人!”   “快走吧,快走,”妙玉一边笑,一边去推他,“你何须担心我呢?师父对我好着呢。你下次来不必带那些的。我身边吃的用的,哪一件不是好的。快回去吧。”   “哦,你师父,慈航师太,”闻颐书哦了一声,脸上露出微妙的表情。   他不是很喜欢妹妹这位据说很是能掐会算的师父。小时候见她几回,她总是露出那种高深莫测的表情。看闻颐书仿佛看一个随时会爆炸的定时炸_弹。还对闻芷说什么,既已身在方外,便要少见凡尘亲缘。拦着闻颐书去看妹妹。   身在方外个屁!闻颐书无数次在心里爆粗,妹妹又不是真出家!滚你丫个秃驴!   闻颐书不情不愿地往外走,临出了院门忽然定住了。一脚门里,一脚门外,愣生生将这青灯古佛的世外名寺和外头的凡尘连在了一起。他一把扯住妹妹的手,身上俗世的熏香把妙玉身上那股清单的檀香给掩盖了过去。   “总是会接你回去的,这地方不会叫你待太久。”   看到兄长的眼神,闻芷脸上一呆。一时情绪外露,也紧紧抓住了闻颐书的手,哽咽着嗓音“嗯”了一声。   得了妹妹的回应,闻颐书立时笑了。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腕,挥着手臂,大摇大摆地离开了。   ·   闻颐书来得早,牟尼院不算远,回去的时候刚好是城门热闹的时候。外头叽叽喳喳,人声鼎沸。他原本还有些好奇,探出头去瞧,结果被尘土飞扬扑了个满脸。一脸晦气地缩了回来,窝在车厢里不动了。   嘴里小曲儿还没哼完一半,外头庐山就敲响了车壁,“大爷,有人求助。”   闻颐书哼唧了两声,“谁啊,什么事儿。”   “是位公子爷,说是马车坏了。急着进城,问我们能不能载一程。”庐山的声音恭恭敬敬的。   “哈,”闻颐书坐起来,掀开车帘儿,笑着说:“长得好看我就载。”   只见远处一架车轮坏掉的马车旁,站着一位身量清瘦的年轻公子,瞧着文文弱弱的。相貌怎样看不清,气质瞧着不错。他家小厮正站在闻颐书面前,可怜巴巴地看着他。   闻大爷一摸下巴,问道:“你们是哪家人?”   小厮先是被闻颐书的相貌惊艳了一番,晃了一下神,忙道:“我家公子乃是鸿胪寺卿之弟,姓池。”   亮出官身乃示意自己没在骗人,而且现大鸿胪卿的确是姓池。闻颐书哼了两声,招了招手,示意庐山把马车赶过去。到了那人面前,闻颐书掀帘定眼一看,见此人眉目清秀,文质彬彬,便是一笑,一招手,“上来吧。”   池望原本抬手想客气两句的,结果对方利落成这样有点呆,然后在小厮的搀扶下上了马车。一进车内,见那尘光微朦之下坐着一位好比海棠花一般的少年。饶是池望心性持平淡然,此时也是有些看呆了。   “在下池望,”反应之下他忙收回自己的视线,冲着闻颐书道谢,“多谢公子今日出手相助。”   闻颐书一摆手,示意不必,“你去哪儿,我送你过去。”   池望又一声谢,忙道:“不敢特意劳烦,若是方便,还请公子带我入城便好。”   “帮人帮到底,”闻颐书笑道,“说不准同路呢。”   池望也一笑,“如此,将我放在慧明街口便罢。”   那慧明街虽说是一条街,实际上整条街都是昭王府邸。闻颐书心道一声巧,立刻就改了去看梁煜的目的,点头示意自己知道,敲了敲车壁,吩咐了一句:“去慧明街口。” 第14章 章十四   还没到慧明街口,老远就看到慧明街那高耸华丽的牌坊。闻颐书在心里念叨:这都是民脂民膏啊,民脂民膏。然后利落地将池望放在街坊口,不等人多说两句道谢,利落一挥手走了。池望实在是没见过这样的人,隐隐生出一种自己被嫌弃的感觉。   跟着他的小厮道:“此人怎么这样,都不听人把话说完?”   池望瞥他一眼,冷道:“那要怎么样?要人感恩戴德,对能帮了你家公子一把心怀荣幸?”   无怪乎这人有此等想法,池望或许低微,可他池家却是不简单。当今皇后的娘家,鸿胪寺卿池玟乃是皇后的亲哥哥。他池望乃是当今昭王殿下,恭王殿下的亲舅舅。哪怕他现在不过一介举子,但在这京中,谁敢小瞧了他去。   当时,城门口路过的马车那般多,这小厮偏只看中了闻颐书的车子道是为何?高官显贵家的下人生就一双毒眼,从外头马车的装饰布置知道闻颐书不是一般的下等人罢了。这样的人大多有些见识,此时只要亮出池家的名号,还愁别人不帮忙吗。   哪晓得,闻颐书帮是帮了,一句好话都不多说。回来一路,池望知道他叫闻颐书,其他一概都不晓得了。   小厮一下子不说话了,低着个脑门,而后嘀嘀咕咕的,“要么是个瞎的,要么不是老京城,哪有碰到国舅爷都不巴结的。”   池望听到这话立时就火了,怒斥道:“你若再这般,就立刻滚回去。”   终于,那小厮闭嘴不敢多话了。   下人的一番话,叫池望原先还不错的心情一下变得忧虑起来。想到梁煜从江南回来后同自己说的那些话:其实在百姓眼里,咱们这些人哪有什么好坏之分,都是一个样子,总归逃不过仗势欺人四字而已。   池望原也不以为然,此时竟也懂了这一句话的意思。   他自诩家风清正,从无有纵容下人在外作威作福,败坏名声的行为。可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而已。池望自认身无叫人攀附之位,然而一个国舅爷的身份就已经叫一些人以为攀上他就可以上天入地。他身边小厮是如此,那府中其他下人如何?   一时想到多少高门的垮塌全因内里的根子烂了,池望立刻警觉起来。想着这次回去之后,当要把家风整治一番才是。   虽说是外甥舅舅,但池望与梁煜的年纪相仿,从小也算一起长大。这位殿下的志向,池望自然深知。绝不可叫池家因不能好好管束奴役,纵容刁奴横行霸道,成了昭王殿下被人攻讦的把柄。   如此想着,他随步走到昭王府角门,叫人敲了门进去。梁煜和梁灼竟然都在。原是九月末乃是皇后娘娘千秋,三人特意为了此事商讨来了。   梁灼一见池望,便嚷起来:“瞻远,你怎得来的这样迟?”   池望,字瞻远。   “对不住,回时马车坏了,请了人帮忙才赶回来,”池望冲二人拱了拱手。   梁煜道:“不曾耽误什么事,来坐吧。”   三人复又坐下,奉茶一轮。   池望说:“今早去城外看了一圈儿,那一片金桂种的极好。花农说,到了皇后千秋那日便是开得最好的时候。到时运至宫内移栽,不知添上许多彩。”   顿了一顿,他看向梁煜,“也亏得你能想出这样的法子,可比那些死物风雅上许多。”   梁煜捧着茶盏,摇头道:“这可不是我想出来的。”   能想出这么个折腾人法子的除了闻颐书也没有其他人了。送给皇后生辰的东西,梁煜都愁了快半年了。纸单子上勾了一圈儿又一圈儿,一个合意的都没有。闻颐书无意从他面前路过,瞧见纸单子上的东西,眼睛都直了。   “这,这都是给,给谁的啊。”   梁煜被他那副眼射金光的样子给逗得直发笑,言说是为了准备皇后的生日特意挑选的东西。只可惜都不合心意。   闻颐书拿着被淘汰的礼品单,舌头抽搐,口水差点流下来,“那,是哈,皇后娘娘嘛,什么好东西没见过。这些,这些都算不上啥。”   说实话,昭王殿下愁国事都没这么愁过。以皇后娘娘那个性子,似是什么都不挑,什么都凑合,可实际上和闻颐书一个性子,挑的不得了。想叫皇后娘娘满意,难度等同于叫闻颐书不挑剔。   闻颐书流着哈喇子,把礼单子翻了个遍,看到好几样自己心仪的东西。砸吧了一下嘴唇,转头对梁煜说:“我给你出个主意。”   皇后出生在十月,正是丹桂飘香之时。提前半年叫人买上几百株桂树,在城外泥土厚肥的地方栽种上好好养着。到了生日前,叫人连盆带土移植到皇后宫中。届时香飘百里,成就一片金香海,可比那些个摆件来得有意思,无比雅致。   闻颐书随口乱诌,梁煜却真觉得这个方法好。人还在江南呢,就着人回长安加办。果真买了好几百株,又请了育花培树的能手兢兢业业养了半年,果真养出了一片金香海来。   途中,梁灼知道此事,拉着池望过来参合了一脚。   而这几日,梁煜从早到晚都在宫内忙碌,没有时间过问此事。于是便由池望每日去城外的庄子里转一圈,明日便是将桂树移植到清宁宫里的日子了。   “今日回城马车坏了,得了好心人救助,才免了从门外跋涉之苦,”聊完了皇后寿辰的事情,池望提起方才的事情。又言因小见大,见微知著。将偌大的府邸中,若纵容刁奴欺上瞒下,狐假虎威必有祸端。   “皇后生辰在即,当时要清彻一番,莫叫出了纰漏。”   梁灼听他叨叨了一大长段,脑袋都大了,僵着额头道:“你们哪里来的这么多的因小见大,见微知著?不过是群奴才罢了,何来这么大的胆子?”   池望看着他不以为然的脸,肃然道:“若是他们借着你的名号,自然有这么大的胆子。”   “他们敢叫老子背黑锅!”梁灼大怒。   梁煜略抬眼睛看了他一眼,道:“自然是有的。”   恭王殿下并非一个真正不知好坏是非的纨绔。只不过他是皇子,在他眼里的轻重缓急与平白民丁眼中的高低大小,是全然不一样的。譬如地上掉了十文钱,若是寻常百姓怕是急得乱发蓬头,可在他眼里,甚至在他那群王府下人眼里可能连眼睛都不多扫一下,   被小舅舅和兄长一点拨,梁灼也明白过来了,沉着脸说:“若算起来,我府上可比外祖,皇兄这里轻浮得多。”   又一想,自己是个没实权的皇子,当不至于如此。可马上顿悟过来,对于有些人来说,一个皇子的身份已经够了。   三人在昭王府中思量着要如何整治家风的时候,闻颐书叫庐山赶车,特意往宁荣街的后街绕道。路途不近,庐山一脸疑惑,问自家公子为什么不同那个什么池公子一起去昭王府。   “干嘛一块儿去,在人舅舅面前,表演怎么和他外甥相亲相爱么,”闻颐书挑着扇子皮笑肉不笑的,“没那兴趣,而且……”   庐山接问:“而且什么?”   “而且我不认路。”   憨厚的庐山被逗乐了,摇着头说:“大爷又逗我呢。”   闻颐书哼了一声,“谁逗你了,我说真的。”   庐山只当他在玩笑,闭着嘴继续赶路。哪里晓得闻颐书其实也不算说谎。他还真不认识从前门进昭王府的路。说实在的,来长安这般久,他也只来过一次昭王府。还是叫人从后门走的,打死不愿从前头进去。   梁煜实在不懂他这执拗的心思从哪里来,结果被闻颐书一句不想多见你们家的人给打发了。惹得他又气又无奈,再多说几句,就被闻颐书威胁:要是再啰嗦,我就不来了。   只好任由他去。   车轱辘颠颠到了宁荣后街,绕了一圈,终于见到传说中的黑油小门。庐山上前敲门一问,薛蟠竟是不在。   “大爷,人不在呢,咱们回去吧。”   闻颐书道:“正是要他不在才好。”   说罢,亲自下了车走到那扇黑油小门前。   开门的是个极老的嬷嬷,乍见一个如花似玉的公子爷站在门口,一时都呆了。且说到了长安这地界,薛蟠日日出去鬼混,都是他去见别人,哪有什么像样的人来找他?她人又极老,耳背得慌,根本反应不过来。   看到闻颐书风度翩翩,还以为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唬了一大跳。咋咋呼呼地就叫嚷起来:“有,有,有官老爷老拿大爷了!!”   这一声杀猪一般的喊叫响起来可不得了,霎时间整个梨香院都翻了锅了。   你道是为何,原来薛蟠在金陵打死人后,整个薛家都战战兢兢的。家里皆是些老幼妇孺,有一点风吹草动,都能吓个半死。闻颐书通身气派,冒充个官老爷的确不是什么大问题。吓得薛家上下都以为是金陵那边事发,叫人来拿薛蟠了呢。   里屋的薛姨妈正与女儿说话,猛听到那一声嚎,立刻头晕脚软大哭起来:“这……这……不是已经解决了吗!怎么又来人了!我就这么一个儿子啊,叫我日后怎么活啊!!”   薛宝钗见娘亲都快哭晕过去了,忙把人扶住,又是抚胸口又是拍背心连声安慰。叫人出去问清楚到底怎么回事,想到若真是来拿哥哥的心中亦是慌乱无比,又对莺儿连声道:“快,快去请琏二爷来,便说是官差莫名上门找哥哥来了。”   莺儿吓得脸煞白,慌不择路地去了。那头薛姨妈终于反应过来,高声叫喊让人去通知薛蟠快逃,莫要回家。然后自己抹着泪,冲出了院子就要喊冤。   闻颐书原被那老东西嗷一嗓子嚎懵了,还想耐着性子解释两句,哪像这老货跑得比兔子还快,仿佛他会吃人一样。长这么大,他还没这样被人晾在门口过,目瞪口呆。哭笑不得了一会儿,他扯扯袖子准备离开。   哪想里头冲出来一个中年妇人,淌着眼泪冲着自己就奔了过来,大喊着:“我儿冤枉啊!”   没一下功夫,就被各种尖叫穿耳而过的闻颐书终于忍不住,额头青筋直跳,心中爆粗道:你儿子冤不冤枉关我屁事!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请个假哈,周四继续更新 第15章 章十五   薛姨妈心里烧慌,不顾仪态地奔出二门。却见那门没有凶神恶煞的官爷,却站着一位风流多情的少爷。那一阵哭声一下子就刹住了,错愕地钉在原地。   闻颐书被一惊一乍地弄得很不耐烦,瞧见猛然窜出来的一个富贵妇人,心中自然有了猜测。那等烦躁的情绪没有表露在脸上,挥了挥手叫庐山上前解释。   庐山有礼地上前一步,含笑问道:“可是薛家太太?”   薛姨妈惊了一惊,心道还好没慌张地把女儿也拉出来,否则可是失了大礼了。却见那年轻公子往门内一站,叫门房把大门给关上,阻隔了外头的人窥视的视线。   她立时松了一口气,捋了捋鬓发,道:“失礼了,你们是?”   “我家主子姓闻,上京时曾与薛公子巧遇相识。曾有言再聚,只是我家主子一直忙着科举不得成行。如今既已空闲,便不好爽了薛公子的约。今日便亲自找来了……”庐山顿了一顿,有迟疑地模样瞧了薛姨妈一眼,道,“看来今日薛公子不在家呢。”   听到这番话,薛姨妈简直比刚才还有惊愕了。她哪里不知道薛蟠整日出去,见得都是什么狐朋狗友,哪想到他竟还能认识一个读书人。   又想到自己刚才那番失态的样子,脸骚得通红,舌头都不利索了,“这,蟠儿他,不在家呢。”   庐山道了一声原来如此,便欲告辞,说待下次再来。然后也不等薛姨妈开口,跟着闻颐书便走了。按理来说,有客上门不该如此失礼。可她家皆是女眷,根本不可能招待闻颐书。然后方才闹了这么一出,丢脸都丢到天边去了,此时更不好挽留了。   只能瞧着这位通身皆是气派的貌美公子推门走了。   薛姨妈恍恍惚惚地回到里屋,薛宝钗便满脸焦急地迎了上去,“妈妈,可还好。”   “无妨,只是一场误会,”毕竟上了年纪,这么闹一场,薛姨妈便觉得有些疲惫,“并不是什么官差,而是你哥哥的朋友。”   薛宝钗犹自疑惑:“什么朋友,招呼都不打便上门?”   “竟是个读书人呢,”将事情如此这般说了一番,薛姨妈竟然生出些许欣慰之感,“你哥哥竟也要出息了,原与读书人结交,不枉我养他一场。”   说着便要拭泪。   薛宝钗忙安慰了几句哥哥必会出息的话,扶住母亲让她上炕休息。直等薛姨妈睡着了,她才退出房门。忽而想到方才慌乱之间,竟叫人去通知薛蟠快跑的话,急得又唤人来,叫人把薛蟠拦住。薛家又一阵人仰马翻,就听外头荣国府琏二爷来问,官差是怎么回事。   ·   凤姐儿随意靠在炕头,平儿在给她理账本儿。一阵脚步声,贾琏从外头掀帘子进来。她乜了一眼,哼笑道:“什么事儿,慌脚鸡似的叫你过去。”   “能有什么事儿,”贾琏一脸白跑一趟的晦气,“惶惶遣了人来,说是官差来拿薛大傻子。一问,结果是个误会,认错人了。”   凤姐冷笑:“我说么,金陵那事儿早结了,谁这么不长眼到荣国府门口拿人?还走的后门?”   贾琏道:“妇道人家,能有什么见识。”   这话立刻换来凤姐儿一声冷哼,他连忙改口,笑嘻嘻地凑过去,“我说的她们,奶奶是天底下第一女英雄,见识比那些男儿还强些呢。”   被恭维了一句,王熙凤心里得意,嘴里犹不饶人,“我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人轻嘴笨,拿个针当棒槌使。被夸两句便想飞,死心眼儿不晓得通融,也不知多少人在背后恨我呢。”   贾琏哪里不知凤姐儿真实意思,嘴里绽了蜜一般,夸了又夸,直哄得凤姐儿笑出声才罢。   一时,贾琏出去了,平儿从外头进来。凤姐又问怎么回事。   平儿便将从莺儿那打听到的事情,一五一十全说了。倒是都真的,贾琏并没有撒谎。   王熙凤这才放心下来,粉面略冷,凤眼含讥,“什么事儿巴巴都找我们二爷。便是官差来了要拿人,我们爷还能拦住不成?也不瞧瞧他什么身份。”   平儿觑见凤姐脸色,也附和道:“是呢,若真是官差,还要连累我们呢。”   “姨妈终是年纪大了,”凤姐摇头,翻着手看自己新染的指甲,叹息不已,“一点风吹草动便兔子似的。也不想想,京城哪管得金陵的事。金陵又哪管得我们四家的事。”   平儿亦是笑,“谁都比不上我们奶奶有胆识。”   正道是:一惊一乍小风波。既然已经是结了的案子,着实不该怕的。倒是薛蟠被懵头懵脑地告知,有官差要来捉他,吓得一马鞭跑出了城外。等薛家派人找到他的时候,天都黑了,城门也管了。凄风苦雨在外头过了一夜,天堪堪亮才回来。   又听说闻颐书来找他,没见着人就走了。心里又气又怒,冲着老娘发了一通邪火闷闷到头睡下,自是不提。   ·   皇后千秋在即,内侍省、礼部、光禄寺、太常寺皆是忙得脚跟磕脑勺。梁煜梁灼两兄弟亲自监督着那百株桂树移栽清宁宫,十里一片金香海,甜香满溢大明宫。皇后欢喜的不得了,直说寿礼符合心意。   不等梁煜开口,梁灼就已经替哥哥邀功,说是闻颐书的主意。   “你们两个懒的,偷了别人的东西,借花献佛,”皇后打趣二人。   梁灼怪叫:“这是儿子们的一片孝心,怎么是别人的东西!”   入眼一片金黄白银,皇后感叹:“当真是个会想的。”   “他送我一片金香海,我送他一钵白玉栀,皆是香气高雅,花意喜人,”皇后拍掌笑道,“我们想到一处去了,想来是个明白的。”   得了这话,梁煜可比自己被夸还要高兴,温言道:“母后开心便好。”   “能得母后一句话,不费那些匠人辛苦大半年,”梁灼也开心,与哥哥说道,“这赏人的差事不妨就给我吧,也叫我攒攒大度的名气。”   梁煜点头,示意随便,不和兄弟争,只道:“莫要赏少了。”   “放心,绝对比你大方,你只管想着怎么夸你家那个去吧,”梁灼仰头说。   昭王殿下给了弟弟一个还用你多嘴的眼神。   皇后今日本已十分喜悦,现在见到兄弟二人和睦愈发高兴。起了兴致要在清宁宫里散步赏花,一通话吩咐下去,便有宫女早早前去准备纱帘坐垫、酒壶点心等事宜。母后有如此兴致,兄弟两个自当也是要作陪的。   ·   当今总有三个嫡子,另外两个正陪着皇后在大明宫内赏花,而另外一个心情却是不太好。皇后寿辰的贺礼,以东宫的身份实在无需费心,自有太子詹事费心。此时,他正在东宫内见他那位从江南回来的小舅子。   赵乔泽从江南回来,赚的盆满钵满,自然极好地完成了任务。到太子面前交差时,自然是要吹嘘。说自己到了扬州后,地方官员如何恭敬,如何惦念太子他老人家。奉孝敬时又多么多么积极,拦都拦不住。   又说那些宝贝是多么新颖,怎么珍贵。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太子福泽云云。   听他说的天花乱坠,殷勤倍生,太子自然认为赵乔泽已经极好地向林如海传达了自己的意思。再看他带回来的东西,的确不是凡品。抬进来的银子,那也是足够的分量,便也信了他话。为表示鼓励,太子还赏了赵乔泽许多东西,喜得这小舅子抓耳挠腮的。   如此之下,他便心安理得的等着了。   哪像过了这般久,扬州那边根本就像是死了一样,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如以往一般,定月定期送好东西过来的定例上奉根本连屁都不放一个。赵乔泽带回的物什就像是打发叫花子一样,把太子爷给打发了。   太子可不会替人找什么借口,怒气冲天叫人把赵乔泽叫来,斥问他是不是已经把自己的意思传达给林海了!   瞧见太子那张阴沉的脸,赵乔泽心里直打鼓,恍惚想起来自己好像没有好好完成任务。可他怎么可能说没有,一脸衷心委屈地说自己已经好好传达了太子的意思,那什么林海也答应的好好的。   “是么,”太子的声音里掺杂着冰碴子,“你若是说了,那他怎么就这么点东西把爷给打发了!?”   赵乔泽大声喊冤:“殿下!那林海分明答应的好好的啊!若是不答应,他怎么会送那么些好东西呢。”   没见识的东西!   太子在心中叱骂,满脸鄙夷,叫赵乔泽滚起来,骂道:“两面三刀的东西,也不想想自己是个什么货色。”   不确定太子在骂谁,赵乔泽哆哆嗦嗦地站起来。   “拿着鸡毛当令箭,他既能起来,爷也能掳他下去!”此时,太子已经确认是林海在敷衍自己。心中发狠,想找个法子给那个林海一点教训。又见赵乔泽没眼色地站在下面,飞起一脚就叫他滚。   赵乔泽三步一摔地滚了。后头侧妃赵氏听说弟弟来了,以为是他办事办的好,太子爷夸他,便捧着一碗补汤也来凑热闹。结果还没到门口,就被太子爷连汤带人一起轰了出来,羞愤难当地跑回自己的院子哭去了。   事情传到太子妃那里,嫁入东宫,吃斋念佛了五年的太子妃嘴角扬起一抹冷笑,手里的念珠转得更快了。   作者有话要说:  晚了一点~抱歉嗷~ 第16章 章十六   且说那日,池望因闻颐书之事有感而发,回去特意同大哥池珉痛陈治家不严的要害。兄弟两个在书房里待了半晌,然后就开始了一场轰轰烈烈的清查。不查不要紧,一查还真是吓了一跳。因着皇后生辰,府中翻新。   莫管是各类器皿乘具,还是灯窗桌烛,皆是趁这个时候赶了一次新。虽说库房里面常备着,但总归有些东西是要新置的。便将采买之事委派下去,批了条子,领对牌去支银子。谁都知道这里是皇后娘家,这次更换必是不心疼银子的。   便有许多办事的管事打着那等中饱私囊的注意,悄悄将批下来的银子给吞没了。瞧他们习以为常的做法,还有面不改色的模样,想来都已经是惯犯了。最可怕的是,那是账房管事上下沆瀣一气,叫采买的银子最后全都落入了这群蛀虫的口袋里。   连主家的银子都敢贪,要他们再做些别的来,哪能不敢呢?   池家管家的,乃是池珉的大儿媳方氏。她管家这些年了,对管事这些手段自然是晓得的。只不过认为他们贪得不要太过,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哪像到这么一查下来,那些个管事的家底可一点儿都不少啊。   账本被丢在她面前,明晃晃得打脸,方氏当晚就病了。病得下不了床,官家的权力也移交到了池珉的二儿媳柳氏手里。   柳氏是新嫁的媳妇,可手段却一点儿都不稚嫩。得了家主撑腰,雷厉风行,似是拿了尚方宝剑将府内一种蛀虫全都揪了出来。该送官送官,该发卖发卖,打的平日横着走的老奴们都跟过街老鼠似的贴着墙根走。   趁此机会还清出去一些赌钱吃酒,常常惹是生非的刁奴,好好扫了一番池家门楣。池珉见了十分满意,特意夸了二儿媳如何贤惠,然后方氏就病得更加重了。   这般一扫,池家因为皇后生辰浮躁起来的气息立马歇了。叫一众预备沉这个机会抓一抓池家把柄,弹劾几句的御史一时找不到下手的地方,颇有些懊恼。   皇后听闻此事,很是赞同大哥的做法。知道是池望的主意,还特意派人传话回去夸了一番。然外界只知道池家忽然驱赶走了一群家奴,具体细节却是不知。便有感慨人心不古,多年的情分都不讲就这么把人给赶走了。   一场风波蔓延到了恭王府里。梁灼瞧见池家都查出这么多脏污,便越发不信自己府里的情况。也风风火火,跳着脚也要查。可惜尚未开始,宫里那头就突然把梁灼叫了去,说什么身为皇子不该如何冒失,丢了皇家颜面等等。   他一头雾水,完全没有反应过来怎么回事。然后去詹事府那边一问才知道,原来恭王府里当差的可都是原先宫里的老人了。   于是他明白过来了,气得咬牙切齿,“好一群有身份有资格的老人,合该爷的银子被贪了,还得含笑送上不成!”   叫骂着依旧要查清污秽,结果竟然没有人理他,根本使唤不动人。梁灼几乎气了个倒仰,愤愤了几日竟也忍了下来,下定决心要在暗中行事,慢慢铲除那群败类。   ·   闻颐书目瞪口呆地听梁煜和他说着这几天发生的事情,觉得自己这只小蝴蝶扇起的风暴还挺大,可惜自己一点儿都不知道。   “恭王殿下不会就这么算了吧?”他问。   梁煜答:“自然,他倒是想到了办法,不过决定暗中行事。”   “这的确是急不来,总要培养些自己的人手,否则到时候打起架扯起皮来,多费劲儿啊。还得自己上场,不值当。”   “他也打得这个主意,近日借着母后千秋的名义,宫里放人,他也预备去旧招新。”   闻颐书点了点头,又问梁煜:“你府上没出现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吧?”   梁煜道:“我开府前查过一次,这次不曾大动。怕父皇那边误会我们要做什么。”   皇后娘家,两个皇子忽然整顿府务,就算没有什么大事,一些想的多的人都要折腾出一些大事来。   “这就是家里没个正经女主人的坏处了,”闻颐书揶揄地捅捅梁煜的胳膊,“过了年你二十一了吧,也该娶亲了,皇后娘娘不急吗?”   霎时之间,梁煜的脸色简直难看到了一定境界。搁在桌上的手握紧又松开,最后颤抖克制地搁在他的膝盖上。他的瞳孔颜色深沉,眉宇之间喷薄出一股怒意。   语气发着飘,他反问:“你就这般想让我成亲?”   原先,闻颐书也不过是半真半假的开玩笑而已。见了梁煜这等样子,心中忽而涌现出一股酸楚,将整颗心都剥蚀了。   迎上梁煜的目光,闻颐书很平静地说:“这和我想不想有什么关系呢?”   梁煜头一回知道,原来目光也能杀人。他的一颗心似是被人用极细的线死死勒住。血液在痛苦之下疯狂挣扎,似是要炸开了一般。   他忍了又忍,再开口时,声线已经带上了颤抖,“我把我们的事情告诉了母后,阿灼也知道。知道我心悦你,他们都很开心,想要见一见你。”   闻颐书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后日母后生辰,我本想带你进宫的,”梁煜说。   闻颐书皱起眉头,“你明知我不会去。”   “我知道,”梁煜深深吸了一口气,“所以我原想直接带你进宫,不过是马车上骗一骗罢了,按你那懒散性子,怕是到了地方才晓得。”   闻颐书眯起眼睛,原先小小的愧疚消了下去,嘴角浮现一丝冷笑:“你倒是很懂我。”   “不是懂你,是太纵容你,”梁煜的语气变冷,受伤的痕迹被他全部隐藏进了完美的坚硬外壳中,“就是因为太纵容你,才叫你一次又一次地戳我心窝子。”   “我纵着你,就由着你自欺欺人。只如今到了这个地步,我也不妨与你说清楚。”   不等闻颐书说话,梁煜站起来捏住了他的下巴,弯下腰在那双柔软若花瓣的唇上厮磨一番,毫不客气地咬破了闻颐书的唇,又将伤口上的血舔舐干净。   危险地眯起眼睛,他说:“你别想走,也不可能走。   说罢,把人放开,带着一身雷霆怒气,大步流星地走了。   闻颐书呆愣坐在原地,殷红鲜血衬得他面色如雪,愈发妖冶却狼狈。若不是洞庭一声尖叫,他还没从吃惊中回过神来。   “这,这是怎的了,”洞庭都快急哭了,忙叫后头的西湖拿伤药过来,“你……三爷……三爷怎么对你动手了?”   闻颐书忽然笑了,“这哪里是动手的,分明就是咬的。”   洞庭和西湖的脸刷一下就红了,洞庭说话愈发不利索了,“你,大爷你怎么这么不正经。”   “是啊,可不就是不正经嘛,”闻颐书自言自语了一句,抬起头叫西湖给自己上药。若是正经的人,怎么就能撩到这么个不讲理的人呢。他哪里是想走,分明是无处可归才对。   想着方才不过作了一句,就叫梁煜起了这般大的反应。闻颐书暗自叹气,果然还是和以前一样装傻充愣才好。等家中事情了结之前,不要去招惹那说一不二,铁腕手段的昭王殿下的底线才好。   作者有话要说:  闻宝宝作死被教训了。   ————   我现在还没吃晚饭,手脚都发慌了,今天少一点,见谅。 第17章 章十七   梁煜没头瞎脑奔出了猫耳胡同就后悔了。后悔用那种略带凌丨辱的方式去对待闻颐书。可是闻颐书被咬了一口之后,用那种错愕的,无辜的眼神看着他,又叫他心里腾起一阵无名火。所谓撩人不自知,便是这么个样子了。   他不由想起第一次见到闻颐书的情形。   他到江南后一无所获,心情颇是郁闷。一筹莫展之际,船至梁溪。那个闻名天下的崖丘书院,无论怎么样都要去一趟的。当地官员得知此事如何不陪同。可此时的梁煜已经不想再去面对这些人虚伪和试探的嘴脸,竟临时改了日子,自己领着几个下属登门拜访。   本朝不同前朝,前朝除去储君,皆是除了头衔就没有什么实权的闲散宗室。而本朝的皇子都是要去朝中历练的,都不是什么好相与的角色。更何况,昭王殿下可是奉命前来江南视察。上前来迎接招待的,自然是崖丘书院的院长季麟先生。   季院长对昭王提前到来有些意外,但一想又不觉得此举有什么不合情理之处。这位殿下现在的心情他大约是了解几分的。于是就没有把人往读书的地方带,而是去了书院后院的杏林子里。   梁煜就是在杏林的小溪流旁遇到闻颐书的。   那个美得像是刚开放的海棠的少年正与同窗在溪流边摆宴喝酒,玩得是曲水流觞。他的一身直缀早就衣领敞开,乱糟糟的。乌丝发半散,几缕遮面,尽显慵懒尤艳。坐在他身边的同窗似乎特别喜欢他,举了一小杯酒递到闻颐书嘴边,要喂他喝。   闻颐书似乎已经醉了,双眼迷蒙,见那酒杯递到自己面前也不伸手,只凑了唇舌过去。一点一点抿着,喝完了,伸出舌尖将杯底的残酒舔了一舔。   一点嫩红在瓷杯之中若隐若现,喂他酒的同窗目光灼热,而目睹这一幕的梁煜眼神发沉。   目睹这一幕的季院长颇有些尴尬,直斥:“胡闹!”   已经不知道喝了多少杯的闻颐书晃晃悠悠站起来。瞧见梁煜,饶有兴趣地打量了他一眼,飘浮的目光叫梁煜的后背有些僵硬。   “先生,可没有胡闹,瞧瞧,这都是师兄们做的诗,”闻颐书从旁边捡起几张纸,递到了季麟面前。   季麟蹙着眉接过看,审视的样子,叫其他学子都很紧张,唯独闻颐书依旧笑嘻嘻的。   “都不错,”季麟粗粗浏览一番,确认内容没有什么问题,恭敬地递给了旁边的昭王殿下。又蹙着眉看闻颐书,“你师兄师弟的诗有了,你的呢?”   闻颐书大笑:“我的诗,我的诗都在水里,在酒里,在林子里呢!”   瞧他胡胡咧咧的样子,学院学子们都喊着:“醉了醉了,快扶他回去。”   那名喂他的酒的学生说着就要来扶他。闻颐书把人推开,半闭着眼笑,“不要你,我去林子里吹吹风就醒了。”   然后连个招呼都不打,踉踉跄跄地就走了。   那名学生似乎想追上去,结果被季麟喊住:“一身酒气,都回去洗漱干净了再过来!如此在昭王殿下面前失礼,你们的礼都白学了!”   众人一听院长身边站着的年轻人竟是昭王殿下,吓得什么酒什么绮念都没有了,各个都奔回去收拾自己,哪还有心思管什么闻颐书。   季麟极是羞愧地同梁煜道歉,抱拳道:“学生顽劣,竟叫殿下看到如此不堪一幕。”   得这一声唤,梁煜才发现自己一直都在看着闻颐书离开的方向,他收回目光,对季麟道:“皆是难得才子,风流不羁,院长不必如此。”   不等季麟再说话,他又道:“本王有心见一见他们。只是瞧他们更衣洗漱还需些时候,这林子风景极好,我在此处转一转。待学生们都好了再一处清谈,院长不妨自便?”   季院长的神色有些复杂,最后还是恭敬地告辞了。梁煜脚步一转,就追着闻颐书离开的方向去了。不到十几步路的太湖石旁,闻颐书闭着眼靠着,听到身旁的脚步声他睁开水光散漫的眼睛。就是用那种有些无辜,有些错愕的眼神,瞧着来人,花瓣一样的嘴唇轻轻呢喃着。   “昭王殿下?”   梁煜直直盯着他,忽尔道:“你喝醉了,可要派人送你回去?”   闻颐书笑起来:“不想殿下如此助人为乐?”   梁煜不解其意并不多言,正想唤后头跟着的侍从就觉眼角余光一闪,半醉的少年竟然靠近过来,幽幽地问:“那么殿下可否帮我报仇雪恨呢?”   “何意?”梁煜问。   闻颐书避而不答,往后退了两步,靠在太湖石上,仰着头露出雪白好看的脖颈,“殿下到了江南之后,可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了?”   他再睁开眼睛的时候,那些不知骗谁的醉意已经彻底消失了,“我手里的东西虽然不多,但帮一帮殿下却是够的,不知殿下可愿意解决一下在下的难题?”   于是梁煜知道了他的身份。前任苏州织造,病死在任上的两淮巡盐御史闻礼的儿子。在江南的风波掀起之前就狼狈退场的闻家——不知是自愿退场,还是被这污浊寒潭给吞了。   当晚,书院举宴,凡是崖丘书院的学子们都参加了这场文雅的清谈会。众学子都将自己毕生学问都展示给了坐于首席的昭王殿下。不亏是闻名天下的书院,这些学生的确是不简单。诗作也就罢了,几篇临时做的文章也着实夺人眼球。   几番论诗下来,梁煜举杯,道:“各位的才学着实令人钦佩,还望日后在朝为官之时,莫要忘了为天下百姓谋求福祉,不辜负一颗赤子之心。”   他的话不多,却足够坚定,听得下列学子个个热血沸腾。再一想到昭王殿下中宫嫡子的身份,背上都是一个激灵。前不久太子刚被废了,储君之位空悬。这位殿下的身份可是足够的。这次又是领了这般一个差事,可不就是来江南收买人心的。若是此时机灵一些投靠了过去,将来不知是个怎么样的出路呢。   学子们的目光徒然灼热了起来,而梁煜却在看着下方和人调笑的闻颐书。   杏林一会,不知深浅。在这等一筹莫展之际,忽然有人递了个不知真假的梯子过来,便是其中有诈,梁煜也要上前探一探虚实的。   于是梁煜约他晚间再叙。然而不知出于怎样的微妙心情,梁煜道:“正亥时,你的住处。”   闻颐书略有些诧异地瞧他一眼,眸光转了一转。   “莫非是有什么要好的同门会去寻你,此时不方便?”   “怎么会,”闻颐书盈盈笑着。许是想到了什么,他说:“既然殿下有心,颐书必扫榻以待。”   言罢留下一阵酒风,他摇摇晃晃地走了。闻颐书不知道的是,这一句话后四字唇齿轻咬,梁煜是用一种怎样的眼神看着他说完的。   明明是闻颐书有一种颇是荒诞而暧昧的方式引起了梁煜的注意。可在这宴上,他不是喝酒吃菜,就是与同窗调笑,一点上来展示才学的意思都没有。这可真不像是一个要为奉旨巡查的皇子出谋划策的样子。   作诗的时候,梁煜也看着他的。的确和同窗凑到一处讨论,眉眼带笑在灯烛融融下,就他最好看最惹眼。只是大家纷纷开始下笔的时候,他却百无聊赖地站在一边,在纸上写了两笔就停了。去方才呈上来的诗作里一番,果然没有他的。   梁煜想到白天他那放_荡的样子,心道:不过是一个纨绔而已。   晚间,梁煜按照闻颐书给的地址来到了书院后舎。出乎他预料的是,闻颐书一个人竟然就住了一个颇是雅致的小院子——可见季麟是多优待这个学生。   刚踏进院子里,梁煜就听到一个十分激动的声音。   “他一个晚上都在盯着你!明显意图不轨!你怎么还替他说话!”   屋内人不知说了什么,那个人更加激动了,“你是不是瞧上他了!是了,人家是个王爷,你瞧上他也不奇怪。”   听到这话,梁煜挑了挑眉,走到了门口。闻颐书不耐烦的声音此时清楚地传过半掩着的房门,“什么瞧不瞧的?你说这话,把我当什么了?”   站在房内发疯的人赫然是白日里要给闻颐书喂酒的那个同窗。哪怕此人背对着房门,梁煜都能感觉到他因为不甘恼恨爆发出的怨气。   “但是他是皇子又怎么了!我爹是甄大人办事的!只要他乐意,太子殿下也会帮我爹!他不过一个小小的昭王而已……”   闻颐书显然是不乐意这人再在自己面前发疯,抬高了声音:“你说的是什么疯话!还不快快闭嘴!”   “我不!”这学生愈发倔强,上前一步,“颐书,我那么喜欢你,一直都喜欢你。你怎么能,怎么能……”   “秉游,你我不过一块读书的情义,什么喜欢不喜欢的,可莫要再胡沁了,”闻颐书冷漠地转过脸,躲开了面前人的视线。   “你怎能如此!我以为你都明白的……”   为情所痴的秉友显然愈发受伤了,喃喃了几句忽而发起狂来,“事到如今我也不怕了,反正你闻家也败了,你不过一介白身,我就算把你捉回去,你也没办法!颐书,你别逼我!我……”   听到这里,梁煜恰到好处地敲了敲门。   闻颐书甩开秉游上前把门打开。看清来人是谁的秉游瞪大了眼睛,用一种“你还说你和他没关系”的眼神控诉地瞪了闻颐书一眼。   可是却没了刚才大骂的勇气,脸上带着十分不甘心的怨怼神情,灰溜溜地走了。   闻颐书舒了一口气,摸了摸耳朵,嘟着嘴道:“可算是走了……”   见他这幅模样,梁煜眯了眯眼睛,心中生出一种被利用的感觉。   作者有话要说:  发了半天发不上来,忽然想起来,新家没网!_(:зゝ∠)_ 第18章 章十八   目睹了一场争风吃醋,梁煜竟然没有觉得无聊,勾了勾唇:“你想叫我帮你,不是指这个吧?”   “怎么会?”闻颐书嗔笑。眨了眨眼睛,又补充了一句:“只不过与他家确实有些关系。”   闻颐书指了指旁边的圈椅,示意梁煜坐下说话。侍女奉上来的不是茶,而是玫瑰清露。只取一勺用水冲开,浅浅透明的粉色,清甜馨香。梁煜举着浅尝一口,暗自咋舌:这所谓的清露,便是宫中嫔妃也不过是受宠的才得个一两瓶。   可他刚才看见那个侍女端下去的可不止一两瓶。   喝了东西那便能好好说话。闻颐书这纨绔子弟果然不会不动声色,暗自试探,开口便是:“昭王殿下应当知道两淮的盐政一直都有亏空吧。”   梁煜嗯了一声,也直白地说:“然而我这些日子查证,盐政上的亏空却并非不可填。两淮盐司上说,此乃其他盐场产盐不足,两淮需向其他地方供盐,而外地的盐税一时不曾补上。”   说着,他冷笑一声:“如果我看的不是假账本,不是假库房的话……”   “七八分是真的,”闻颐书接上话,竖起一根手指,慢悠悠地说,“只不过你看到的银子不是盐税,而是我闻家的银子……我爹死前典当了大半的家产补上了一直亏空的盐税。”   饶是梁煜有所准备,此时也是震惊了。一向波澜不惊的脸上露出了十成十的惊愕。   闻颐书看着他的表情,露出一个贱兮兮的笑,“怎么样,我闻家有钱吧?”   昭王不言,手搁在膝盖上握成了拳头。闻颐书脸上的假笑消失,他盯着梁煜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然而,就算是这么补,我爹填去的亏空也不过近三年来的。昭王殿下,你可知过去二十年,有多少盐税大把大把地漏出去,漏到了哪些人的手里!”   梁煜双目蹦火,咬牙切齿,“他、们、敢!”   “有何不敢!”闻颐书猛然反问回去。   “昭王殿下,您巡查江南被一些人不过敷衍两句便如此动怒实在不必。我不妨再与你说些东西,你听了若还能秉持信念不变,你我再详谈。若是心生动摇,您便出了这房门,且当今日不过听了一场笑话。”   意识到闻颐书接下来说的事情大约能把天戳穿,可梁煜一点犹豫都没有,不过吐出二字:“你说。”   闻颐书哼笑了一声,竖起手臂支着自己的下巴,“当真要听?”   “要听。”   “好!”   闻颐书喝了一声,端起桌上清露喝了一口,平复了一下呼吸,他说:“我爹初任巡盐御史时,曾秘奏入京,揭露前任两淮盐政,现任漕运总督泰汇昙,贪赃枉法、欺瞒朝廷。怠忽职责,敷衍差使,致其下盐课亏空八十万两。另有朝廷借给两淮商人的一百万两库银,其中有二十万两不知去向……”   梁煜皱眉道:“从不曾闻此事。”   这样骇人听闻的事情,朝堂上竟然一点消息都没有。   “你当然是不知道的,”闻颐书望向窗外,幽幽道,“因为这是一封密折,是直接送到陛下手里的。没过多久,我爹就收到了朝廷的批复。朱砂御笔写着 ‘生一事不如省一事,只管为目前之计,恐后尾大难收,遗累后人,亦非久远可行,再留心细议’。”   奏折的批复他大概看了很多遍,上面的字迹,每一撇一捺,都深深印在闻颐书的脑海里。每每想起来都鲜红刺目。那上面不是朱砂,是血,是他父亲的血!   “盐差衙门浮费巧立名目,不过寿礼,灯节,代笔,后司,家人等名目,一年便可有八万六千一百多两。不要再说给省内巡抚司道的省费,给运道衙门的司费,三万两,两万两不过是起底而已。我爹不甘心,上奏要禁革省费等浮费,结果……结果得到的批示不过是: ‘此一款去不得!必深得罪于督、抚,银数无多,何苦积害?’”   闻颐书笑着笑着就流出了眼泪。   “哈哈哈,好一个 ‘银数无多,何苦积害’。幸好啊,幸好啊……幸好不曾去。若是去了,我爹拿什么东西填补织造盐政上天大的窟窿,拿什么去填!哈哈哈!”   大约是往事太苦涩,抑或是闻颐书想起了不能太失态。哑着嗓子笑了一会儿,他便收了声,神情也没有方才那样的张扬,低着头不说话。   梁煜想着方才听到的话,冷着声音道:“你继续说。”   闻颐书抬起头,有些惊讶,“殿下还要听?”   梁煜直视他,坚定道:“要听!”   “永嘉四十二年元月末,家父第一次为陛下卖人参,共得两万余两。在开春之后,这些银子当由内务收讫。可等船到了通州渡口,家父却被告知,货船上并没有这笔银子。整箱的银子啊,我爹亲眼见着板上船的,莫名在河道上丢了。哈,皇上私库里的钱丢了,我爹的命大概也可以不要了。于是便去质问泰汇昙,为何好好的银子会没了。”   闻颐书想到那晚父亲回来后脸色铁青,还没进家门便吐了一口血在大门口的样子。语气冰冷地说:“泰大人告诉我爹,那两万两银子拿去填补出借商人的利银去了。若不是我爹提醒,他都忘了还有二十万两银子没收回来呢。”   梁煜脸色铁青,已然想到了背后的交易。闻礼上奏的奏折属于秘折,除了皇帝之外,只有太子可以看到。泰汇昙竟然会知道闻礼弹劾自己的内容,若非陛下告知,那就只有太子泄露出去了——而太子与泰汇昙乃是儿女亲家。   “我记的那年开春,太子上供了两只珍奇绿孔雀,据说是耗费万两从一西域商人那儿买的。如今养在大明宫蓬莱山上。”   闻颐书“嗯”了一声,说:“四十一年秋太子曾派人向我爹索要一万多两的银材,说是要用作买珍宝孝敬陛下,被我爹拒绝了。”   两人说的话不在同一个话题上,可要表达的意思已经十分明显了。   梁煜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呼吸,问道:“那哪些参钱最后如何了?”   “自然是要补上的了,”闻颐书的语气懒懒的,“两万两银子罢了。扬州城里的销金窟,一晚上的花费而已。”   说着冷笑一声,他道:“只不过我爹那之后,可再不敢在盐政的革新上指手画脚了。花一把银子,买一个教训,哈哈,值啊!”   “我明白了,”梁煜站起来,直视着闻颐书,“有些事情我尚有疑惑。现在时候不早了,明日我再来寻你。”   闻颐书看着梁煜已经恢复平静的面容,笑道:“殿下当真明白了?知道自己要查的人都是哪儿来的,他们背后站着的人,还要接着查么?”   “要,不管是谁,我都会查下去,”见闻颐书脸上浮现不信,梁煜语气淡淡,“你白日与我说报仇雪恨,可是要为了你爹讨回公道?既如此,便不该如此疑我。”   闻颐书哈哈笑了一声,玩着自己的手指说:“殿下您不是我唯一的选择。”   梁煜的视线落在闻颐书的手指上,说:“但现在我是你最好的选择。”   被这句话逗笑了,闻颐书站起来靠近梁煜身边,语调幽幽,“既然如此,我再送殿下一个消息好了。自殿下来到江南后,便一直挡着殿下不叫您去一些地方的贼人便是江宁经略使甄应嘉甄大人的手下。负责调度的便是江南宣抚使秉来。”   “秉来?”   “是呢,”闻颐书拉长了声音,几乎要靠到梁煜身上去了,“他原是我爹手下的运同,我爹死后便升了官儿。他的儿子嘛,喏,就刚才那个。巧不巧,我刚好知道他的一些小把柄。”   梁煜眯起了眼睛,看着比自己矮了半个头的闻颐书,只觉他现在如花绽的容颜竟是有一两分可恶。弯月一般的眼睛里满满写着狡猾,还藏着一尾勾人的荡漾水波的鱼。   “殿下,你想查他们的贪腐,是查不到的。若想有突破不妨从别的地方下手。”   梁煜伸手抵住他的肩膀,后退一步,露出了这天晚上难得的轻松表情,“别的地方下手?顺便帮你赶走一个……痴心的小情儿?”   “小情儿?”闻颐书不屑地皱起眉头,撇嘴,“就他?”   他的话没说完,但眼神里却明白地写着嫌弃,嫌弃梁煜的审美和品味。   就这一会儿,梁煜从闻颐书营造的暧昧氛围里挣脱出来。走到门口,他回头看了一眼还在碎碎念的少年,笑了一声掩门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是很不会起名字的。主角的名字我都是去算命网上找的。闻颐书的名字取自权德舆《卦名诗》的【支颐倦书幌,步履整山巾】。他几个下人都是名川名湖,可见这个人到处浪的决心_(:зゝ∠)_。   现在出现的几个配角人物都是谐音。   赵乔泽:找敲诈   秉游:病友   泰汇昙:太会贪   干瘪地自己都看不下去了,(ノへ ̄、)捂脸   另外,永嘉帝给闻礼的批复用的就是康熙当年给曹寅的批复。曹寅一颗整顿盐政的心被自己主子兜头泼了一盆冷水,后来再也没提过改革盐政的事。只后康熙又不断南巡,那点窟窿是再也补不上了。永嘉帝,其实就是用家底呀~ 第19章 章十九   闻礼这个巡盐御史做得实在有点惨。他一生的风光似乎都在他做到苏州织造,跟着接了几回驾就到头了,到了扬州之后更是一路倒霉。上头皇帝太子坑他,下头的部下把他往死里坑。   上面的意思只要是不耽误差事,随便怎么给自己捞好处。大把的银子在面前,你盐课老爷不捞,那也别挡着我们的路。   秉来本是闻礼手下,极是聪明十分会钻营,赫然又是一个闻礼。只不过与闻礼不同的是,他身上可没有那份清高的书生意气。他捞来的银子并没有落到自己手里,而是孝敬给了上峰。善于察言观色的他每每做事,总能搔到这些高官儿心里的痒处。   难怪不过几年,便从一个小小运同做到了江南宣抚使。跟在江宁经略使后头,以其马首是瞻。因南方多水患,经其手赈灾补良,通挖河道,返修大坝,开垦积田的用度,手指缝里漏出一点儿,可足够叫好几百号人这辈子都躺在金山银山上了。   秉游乃是秉来的独子,不好说是自小溺爱。他爹教子极严,但该宠的却是一点都不缺。闻颐书和秉游在扬州相识。第一次见面,这秉公子便瞧上了闻颐书。心里爱着惦念着,恨不得时时都看着。   闻颐书要去崖丘书院读书,他就求着他爹,又是哭又是闹,不知寻了多少办法也进了崖丘书院。镇日里往闻颐书身边凑。   闻颐书哪里不知此人的心思,不耐烦得很。可秉来是闻礼的得力下属,他若是把秉游给怎么着了,只会给闻礼添麻烦。   而且秉游那烦人的痴病在人前都好好的,偏在人后对着闻颐书发疯,用露_骨缠人的目光死盯着瞧。真做些什么,他又是不敢的。毕竟闻礼手里握着他爹的仕途,对闻颐书无礼,大约是不要命了。   于是一个惹不起躲得起,一个跟屁虫似的整日黏着。   后来秉来抛下了每天睁开眼就愁着盐政亏空的上司一步登天,秉游在书院的身份地位也跟着水涨船高。等闻礼死了以后,秉游再也没有了自卑感,已经完完全全把闻颐书看做了自己的所有物。只要有人对着闻颐书露出一点儿不一样的心思,他都能疯上半日。   而闻颐书自知自己父亲病情的加重有猫腻,可说是活活气死的。想到那个父亲去世后,升迁如此之快的秉来,他自觉不对。   为了调查真相,闻颐书便放下了平日疏离的客套,开始与秉游虚与委蛇。小心维持着与秉游的关系,时不时与之套话。假情假意吊着秉游,若即若离。   秉游见闻颐书忽然乐意与自己说话,比以往更加亲近。以为是闻家败落了,闻颐书急于寻找一个靠山,于是十分有眼光地想到了自己。自然喜得不知怎么才好,几乎什么都与闻颐书说了。   可就算是这样,能得到的关键信息还是太少了一些。   且说秉游此人,性格偏执顽固,又疑神疑鬼。本来没有多少事,他脑子里一转,就能转出多少事来。许是不过一夕之间便体会到了前簇后拥的高高在上的优越感,秉游行事便愈发不讲道理。   刚巧在半个月前,秉游在梁溪主街上寻乐。拥挤之中,一个汉子不小心撞到了秉游身上。原不过是不小心的碰撞,可秉游却从那汉子脸上看到了对自己的不屑来。若是以前,他憋在心里咒骂一番也就罢了。   如今哪能忍得?叫旁边跟着的人揪住那个汉子狠打了一顿,把人打成重伤。抬回去没过半日就死了。寻衅滋事,当街斗殴,枉害人命。按律法,秉游做挑事一方是要蹲半年的牢狱,然后问斩的。   然而宣抚使怎么可能叫儿子蹲大牢。便随便花银子找了个替身,替秉游进去了。有叫人打点官司,将大头罪名都栽到死者身上,秉游最多算个防卫失手而已。   这事儿坏就坏在那个替身进了大牢没到三日,竟死在里头了。   如此隐秘之事当不得宣扬。问闻颐书是如何知道这件事的,便是秉游自己同闻颐书说的。他听到后自然留心,不免多问几句。暗地里又叫几个山把那户人家找到,派人监视起来。准备拿这件事情杀秉来一个措手不及。   “找人替罪坐牢可不是这一片独有的。”闻颐书举着象牙筷夹了一块藕糕在自己的碟子里,慢悠悠地说,“银子使得够了,替了杀头的罪也使得。”   梁煜昨晚上回去之后其实一点儿都没睡好,眼睛下两团乌青,显得人愈发深沉严肃,“人命也可明码标价,可真叫我大开眼界。”   “秉家使了多少银子?”   闻颐书弯着眼睛唔了一声权做应答,鼓着腮帮子咬着嘴里的藕糕。伸出五根手指头,含糊地说:“这个数。”   梁煜皱眉,“五千两?”   “多了,”闻颐书咽下嘴里的东西,“五百两。”   昭王殿下发出一声短促的充满讥讽的笑,“当真便宜。”   “挺多的了,”闻颐书眨了眨眼睛,“二十两可买一个手脚健全的仆役了,外头那些个平民百姓,谁能一辈子赚五百两。”   梁煜已经不想多问顶替之人是否自愿了。   他十分直白地表示:“你若想借此事扳倒秉来,我以为可能性不高。”   闻颐书啧了一声,搁下筷子端起定窑小碗慢悠悠地喝桂花小蘸的粥,斯里慢条的,“殿下的心思啊,就是太直了一些。您招呼都不打就拿人开刀,一石激起千层浪,还想不想活着走出江南了。”   “那你的打算?”梁煜反问。   闻颐书嘿嘿笑着,“大鱼打架总是虾米遭殃。人都说是先礼后兵,我们就先兵后礼。要让人知道您是个会看颜色的愣头青,接下来的路才走的顺畅呢。”   不待梁煜反应,闻颐书一笑,问:“殿下这次下江南带了多少人手?”   梁煜瞧他笑得像一只小狐狸,心尖略颤,“随身二十人,另有百余人可随时调配。”   “哈哈,看来陛下也知道您在江南可能有危险呢,”闻颐书又一次大逆不道地打趣,又问,“那这些人胆子大不大?凶不凶?”   梁煜斜他一眼,“吓死几个小兔崽子没问题。”   “够凶就好,”小兔崽子闻颐书乐了,“劳烦殿下这两日陪我演出戏,之后便各有所得了。”   果真,后头两日梁煜一直都与闻颐书混在一处。形容亲密,眼里简直没有其他人了。书院里都在传昭王殿下是看上闻颐书了。为何没人觉得昭王是赏识他的才学?因为谁不知道闻颐书是个肚子里没有一点儿墨水的纨绔呢。   那秉游在瞧见昭王半夜来找闻颐书,对这些传言深信不疑。瞧见二人或在树下,或在廊中交谈。两个人靠得那么近,闻颐书的神态是从未有过的放松亲密。他就愈发觉得闻颐书是抛下自己攀上高枝儿。   一时恨得咬牙切齿,可一再想到他风流多情的样貌又恨不得搂在怀里。   苦闷焦躁了好几日,随身的几个小幺儿都被打骂得不敢大出气。   这天秉游得到消息,说梁煜终于离开了崖丘书院,奇的是竟没有带上这几天一直同进同出的闻颐书。便有人说昭王殿下这是腻味了。空有好相貌果真不长久,那等纨绔如何入得了贵人的眼睛。   秉游立时大喜,心道此时叫人把闻颐书给绑过来,当场促成好事。叫这两面三刀的知晓谁才是崖丘能长久护住他的人,让他莫要生了其他无谓的心思!   他的歪念头生得发狂,双眼赤红,坐立不安,恨不得现在就冲出去抓人。   然而没想到是此时忽然发出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秉游唬了一跳,大叫了一声:“谁!”   门外响了闻颐书急切慌张的声音,“阿游!是我,快开门!”   一听到这个朝思暮想的声音,秉游简直不敢相信,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去把门打开。门外的闻颐书一下冲了进来,撞到秉游怀里。他身上有着一股十分好闻的熏香,秉游霎时头晕目眩,犹如身处仙境。颤抖着伸出手把人揽进怀里,神魂颠倒,觉得简直在梦里一样。   难道是他知道了自己的好处,才这般急急赶过来的。秉游在心中暗想,只觉多年夙愿马上就要实现。喉头一个咕咚,叫了一声颐书,急急地把脸凑过去。   哪想闻颐书一把扶住他的肩膀,满脸惊惶,“阿游,你,你快跑啊!昭王殿下要找人拿你入大狱了!”   “什么!”   晴天一个霹雳,什么绮念霎时间全都劈了个干净。秉家公子的脸被吓得血色退尽,惨若金纸。方才还想去抱闻颐书,现在脚软得站都站不住了。   “你,你,你说什么。”   闻颐书一张俏脸也焦得不行,抓住了秉游的袖子,直视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今天有人在梁溪府衙门口拦住了昭王告大状。说你打死了人找替身入罪,求昭王殿下做主!来拿你的人已经在路上了,你莫要发呆了,快逃啊!”   “怎么可能!我……”秉游大吼。   然不等他说完,外头响起一个凶神恶煞的声音,“秉游可在里头!”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请个假 第20章 章二十   秉游原还不信,被这粗声粗气地一吓,已然信了七八分。登时手脚发麻发软,抱着闻颐书站都站不住了。   闻颐书被他扯着,狠狠推了秉游一把,“趁他还没进来,你快跑呀!回金陵找你爹去!”   秉游三魂离了七魄,白着脸点着头就要开门跑路,被一把拽了回去。   “你傻呀,他就在门外!”闻颐书扯着他往后头走,“往后窗走!”   “不,不行,我不能去找我爹,”秉游扒着窗子大哭,“他们,他们一定在金陵等着我了,回去就死定了。”   闻颐书暗中一挑眉,忽然觉得秉游竟也有两分急智。可惜了,他若是回金陵或许还有一二分活路。不回去那可就是谁都救不了了。但这些闻颐书才不会说呢。只做恍然大悟状,频频点头,“是是是,你别去码头!去城外找个地躲起来!”   见闻颐书如此关心自己,秉游竟然有种亡命鸳鸯天各一方的感觉,由还黏黏糊糊拉着他说:“颐书,等我回来。”   闻颐书好悬忍住了笑,严肃点头,手下一点儿都不留情把秉游从窗口推了下去。   看着秉游屁滚尿流地跑了,闻颐书甩了甩刚才被抓疼的手,晃晃悠悠地开了门。那外头哪有什么官差,只有一个王府侍卫,便是日后被梁煜派着保护闻颐书的冯硕。这小子年纪不大,偏一把嗓子粗嘎得很,吼起来能把人吓得魂不附体。也便是那一嗓子,叫秉游信了个七七七八八。   闻颐书看门见他,依着门框就笑起来了,“人我已经赶走了,你们快领着人去捉了吧。捉到了记得藏起来,莫被发现了。”   冯硕憨笑:“早就备好了人手,保证他逃不出城门。”   “你们可别在书院附近动手,惊动了先生,我可不依。”   “做戏做全套,人会在城门处落网,公子放心。”   得了这几句话,闻颐书便没什么不放心的,做那甩手掌柜样子,“好了,没我事儿了。待出了结果再与我说,你回去吧。”   冯硕一拱手,说:“得了殿下吩咐,叫属下跟在公子身边。”   正欲离开的闻颐书脚步一顿,转过身挑眉问:“跟在我身边?保护我?”   冯硕答:“是。”   “这样啊,”闻颐书似笑非笑的,不知真情还是假意地说,“那真是辛苦殿下费心,哈,你要跟就跟着吧。”   ·   那头秉游被闻颐书三两下一吓奔出了书院,这一头梁煜坐在梁溪府衙里看着下头的知府并通判,师爷跪了一地,头都差点儿埋到地里去。而他们身旁跪着的则是苦主,被莫名打死了汉子儿子的一家,替身进去没再出来的一家。   今日本就是一出安排好的大戏。   两家苦主在大庭广众之下,拦住了轿子里的知府老爷喊冤。半道拦路官差乃是冲撞的大罪,被当街打一顿实在正常不过。谁都没想到这群刁民胆子这么大,所以那些衙役都没反应过来,竟叫他们把知府从轿子里拽出来了。   狼哭鬼嚎之中,衙役怒喝一声,举起巡威棒就打!此时,从人群之中传来一声赫威之音,正是微服出巡的王子皇孙昭王殿下!他见民间有冤,更看不惯酷吏伤人,特意来此为民做主的!   昭王殿下一亮身份,人群里顿时爆发出一阵喝彩的声音,配合着苦主大喊老爷有眼,整条街都沸腾了。梁煜和梁溪知府的脸也绿了。   这样恶俗的情节,当然是闻颐书出的馊主意。梁煜听完,忍住胳膊上乱跳的鸡皮疙瘩,评价了一句:当真是话本子看多了。   “管是什么看多了,招数有用就成!”闻颐书一锤定音。   苦主得了指示,自然哭诉自己如何可怜,那打死人的秉游如何可恶等等。梁溪知府李枚咬死了没有替人入罪这回事。昭王殿下直接道:“有没有,查一查牢中有没有人就知道了。”   于是昭王殿下身边十几个侍卫压着李枚就去了府衙大牢,哪里有人。于是苦主恰到好处地起来解释,说说出了秉游有个江南宣抚使的爹,他正是在崖丘书院读书的学生。   这下围观的人更加兴奋了:好哇,这是一场官官相护!青天大老爷的戏码成真了!   昭王殿下从善如流,派人去崖丘书院捉人。   细细索索小声音不断的府衙大堂里,所有人都在等待着结果。安排好的东西怎么会没有用,一脸正直的侍卫走进来禀报说:“崖丘书院并无秉游,书院的学生说我们到时早一刻,秉游就从后门逃走了。”   哪有这么巧的事,分明是有人通风报信!众人群情激愤,皆是怒瞪李知府。李枚有苦说不出,觉得自己淹死在黄河里也没有用了。   按照闻颐书的剧本,此时梁煜应该大怒摔了茶碗,狠狠呵斥一番才对!可梁煜瞧着手旁的小白盖,手抬起又放下,实在没那个勇气按剧本走。看得满眼期待的下属侍卫们好生失望。最后,性格内敛的昭王殿下只冷冷说了一声:“把人压下去。”   而这毫无感情起伏的一句,却叫李枚觉得比摔茶碗更加吓人,已然瘫倒在地不能动弹。   无关人等只要看个热闹便是足够,见那知府被押下去,骤然爆发出一阵喝彩之声。至于真正结果到底如何他们并不关心,甚至自己都能补出一个精彩的结局。   趁热打铁,接下来的几日梁煜下令在梁溪城内大张旗鼓地搜捕秉游,那架势仿若是在搜捕什么十恶不赦的杀人要犯。同时,梁溪府衙内以往的案宗也被翻出来,查出好多个替身入罪的事情。该抓抓该罚罚,好似真有断案秉公的包青天下凡似的。   所谓以儆效尤,那些自愿当替身的人按照情节轻重,分别打了板子。这是要告诉这些个愚夫莫要为了贪便宜,没有颜色地将自己的命也搭进去。至于那些买替身的,先关半年再说。至于那秉游还没出了城门就被拿住了关了起来,但对外宣称时自然是说没把人抓到。一时梁溪内外都在传这个巡抚使公子多么可恶,多么只手遮天。   梁溪此处热闹起来的同时,梁煜手下十几号人已经乘船连夜到了金陵。带头的乃是梁煜的得力下属,刚下船就气势汹汹的冲到了秉家,大喊着:“捉拿钦犯秉游!”   一脚踹开了秉家大门。   好好一个巡抚使的府邸顿时鸡飞狗跳,一地狼藉。   等到秉来得到消息赶回家时,这群强盗似的恶煞侍卫把该搜的地方都搜过了,正满脸横肉地站在大堂之中质问秉家人秉游藏到哪里去了。秉来看到这一幕,气儿都喘不上来了,大骂放肆。   那侍卫也不是好惹的,张口便是:“你身为朝廷命官,纵子行凶,包庇恶犯,拦截诉讼,颠倒黑白,收受贿赂!按律当革职流放!来人,将他也给我押回去!”   然后秉来也被押走了。   等江宁府与应天府这头得到消息,秉来已经被押上了前往梁溪的船只。据说,昭王殿下要亲自审犯。江南一系的官员们实在没想到,这千防万防竟然在一桩民告官之前摔了跟头。大骂秉来不小心之时也暗自疑惑:莫非这昭王殿下真是因为什么都查不出,所以破罐子破摔,没法交代也要抓个垫背的?   秉来虽说是从四品的宣抚使,但在一些人眼里实在不够看。何况在江南这地界儿,官职大小有时代表不了什么。只是秉来手里攥着的一些东西实在有些戳人。也不知昭王那么一闹,一些不该见光的东西见光了没有。   因为动静闹得有些大,昭王的人动作快又实在不讲情面。终于是惊动了江宁经略使甄应嘉。夜路走多了都是怕鬼的,安逸了大半辈子的江南官员们吓得面无人色,总担心第二天昭王的人就踹开了自家的大门。   在甄应嘉面前又哭又求,求这位皇上的心腹救命,言语之间大有江南要完的意思。   甄应嘉被他们哭得心浮气躁,却也觉奇怪昭王这一出闹得是什么意思。地跨两地的官场互通的官司,若真是严查严办,第一个要问罪的便是他经略使了。怎么到了昭王那儿,有一种就压死在梁溪,不愿闹大的意思在里面呢?   莫非这昭王也不过是外强中干,心存顾虑?如此大的动静也不过是徒有其表地喝喝两声罢了。   还是这位殿下另有图谋?   是了,殿下下江南时打着巡查的口号,所到之处巡明政务颇是认真。于是这帮子蠢货便防贼一般防着,可不曾略许亲近之意。若是如此,殿下如何会高兴!这是在敲打呢!   甄应嘉想通这一点,冲着下头,大骂了几声蠢货!   高声道:“快快准备行船!本官要亲去梁溪向殿下赔罪!”   被骂懵的江南官员们面面相觑,实在不知哪里做错了。又一听甄大人大喊赔罪二字也是明白过来。原来是自己的敷衍态度叫殿下不满,才寻了这么个由头开刀!若是如此,果真是太罪过了!他们虽一心靠着太子,可现在太子前途不明,这位昭王殿下可不就是下一个靠山!   怎会蠢笨如此!   个个在心中骂了自己几句有眼无珠,也纷纷附和说要准备礼物跟着甄大人去梁溪赔罪。   另一头,甄应嘉的行程刚出发,梁煜便就收到了消息。他顿时就想到了闻颐书。这纨绔给他出了一个馊主意,不过开头假情假意演了一场,接着就把所有的事情丢给了自己。   理由还十分充分,说自己不便露面。若是叫甄家晓得他的存在,必是会更加提防梁煜,甚至叫他有性命之忧了。   此时想来,他分明就是光动嘴不出力,纸上谈兵,夸夸其谈而已!自己怎么就这般随了他的意,用上这么一个无赖至极的昏招呢。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不要慌,这段回忆马上就结束了。 第21章 章二十一   甄应嘉携应天府一众官吏船至梁溪,连个衣服都没换,竟直接一身官袍去了昭王下榻的驿站。一进门,众目睽睽之下高呼下官前来请罪。   此时,闻颐书正在梁煜房内商讨,听到外面山动海摇的,直接笑道:“好不要脸。”   顿了一顿,接上,“我这段数,和甄大人不能比。”   梁煜强忍住喉头的那一声咳嗽,自认长这么大没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闻颐书不知昭王腹诽,翻着书桌上的各张见要说:“殿下,到时候到了席上,你可莫要忘了当初说的话:不要与此二人硬来。若是他们鱼死网破,只怕您走不出江南。”   来到此处的一众江南官吏,其他实在不值一提。唯江宁经略使甄应嘉,漕运总督泰汇昙还有些看头。今日这场所谓的请罪宴,不过是二人想要梁煜放了秉来设下讨价还价的鸿门宴而已。   “我知道,”梁煜应答了一声,倒没有问为什么。   这几日与闻颐书相处,他体会到了一种之前从未有过的轻松感。那种无需多言只提一词便可了解对方意图的默契,叫梁煜觉得难能可贵又无比新奇。   可就是这一种无需多言便可意会的心有灵犀,梁煜发现自己的意图似乎都被闻颐书看穿。被这纨绔牵着鼻子走,叫喜怒不形于色的昭王殿下竟生出了些许恼羞成怒的心情。   不得梁煜日夜苦想,自己为何一朝英名丧尽跟着一个貌美纨绔胡作非为,搅得江南官场不得安宁。下头声声貌似哭求实为催促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梁煜再不下去,昭王殿下目中无人,怠慢重臣的名声就要传到京城里去了。   于是梁煜不再多言,默言起身开门而出。   闻颐书瞧见梁煜绘着海浪草青纹的袍角消失在门口,心道几日与昭王殿下相处,此人说一不二,性格刚毅,与他以往所知皇子形象大相径庭,竟是个难得可靠的人物。想来那皇家里头也能歹竹出好笋,也不是一个个都吃人不吐骨头。   又想到昭王殿下虽为嫡子,可在官场上的声名不显。忆及闻礼身前曾与自己说过,永嘉帝那点儿腻腻歪歪的事,不由为这位殿下可惜了一下。   闻颐书对梁煜印象还不错,可甄应嘉一群人却觉得此人无比扎手。也不知这位皇子遇到了什么人物,从原先硬板硬眼的模样,此时竟变得滑不留手,有时蹦出一二句话还扎点子,戳的人肺管子疼。   人都被他抓走了,这位殿下还装作一副不懂江南官场规矩的模样。左一句年轻,右一句不愿辜负父皇嘱托,死活不提放了秉来要什么条件。   原来,早按二人之前说定的那般,梁煜此时扮演的是个不知官场规则,不效油滑的天真皇子,任由一帮人磨破了嘴皮子依旧不为所动。   昭王殿下不松口,甄应嘉举着酒杯的手腕开始发酸,开始恼怒起来。以前便是太子爷来了也对他毕恭毕敬。虽说现在太子地位微妙,可谁不知道皇帝不喜欢现在的皇后,论前途也轮不到这位来自己头上作威作福。   朝堂里他甄家大有人在,这位爷现在如此威风,不怕回了京城之后便被掳了一身差事再也嚣张不起来?   忍了半天的气,甄应嘉同在座的泰汇昙交换了一个眼色,又开口道:“吾等知晓殿下忧国忧民之心。只是这查案嘛,总是要慢慢来。如殿下这般不问缘由地一扫,可不就失了斯文,成了土匪行径?岂不叫人寒心。到时殿下若有什么吩咐,嘿嘿……”   梁煜心道那案卷上写得明明白白,哪来什么不问缘由。斯文?尔等吃相如此难看,哪里来的斯文!   不过他不曾将心思表现在脸上,神情依旧淡淡,对着甄应嘉的话充耳不闻,气得这位天子近臣险些摔了杯子。   一阵略有些难堪的沉默后,昭王脸上的表情似是动摇了,叹了一口气,道:“各位大人有难处,本王也有难处。父皇着我下江南,便是觉得此处该敲打敲打。可是,我到了江南之后却未曾发现什么不对,这回去之后叫我如何交代?”   听他吐露难处,甄应嘉与泰汇昙眼睛一亮,自知有了突破口。忙应和说:“在朝为官,为陛下分忧,若不做出些成果来,实在有负陛下圣恩。殿下之心,下臣如何不明白。只是殿下啊,要知道病去如抽丝,用药当稳而缓。若是过于急躁,叫这场内没了人,皇上圣令如何推行?”   这一套半劝半威胁,说得昭王脸上神色微动,沉思了一瞬。他似乎是考虑了一会儿,才打算实话实说。眼睛看向了泰汇昙,忽然开口道:“我本以为捉了个秉来已经足够交差了。哪想到此人受不得逼问,胡乱攀扯撕咬,倒是说出许多话。”   泰汇昙和甄应嘉都愣了。   直接的目光落在泰汇昙头上,这位漕运总督如坐针毡,脸上忽青忽白。   “本王虽年轻,却也不是没有见识的。那等胡言乱语我自是不信的。可是,我不信不代表别人不信。”梁煜扫视一圈,将在座之人的表情都收入眼底,“各位大人若是执意,本王也不拦着。只是日后……泰大人,不知您为献王采买的二十个江南伶人送到大哥府上了吗?”   泰汇昙被吓得一下子坐到了地上。   这位大人虽然哭天喊地地跟着甄应嘉来了,但在席面上却不怎么开口。只一味观察行事,在别人看过来时小心陪着笑,哪有闻颐书叙述中那等嚣张模样?   原来这位漕运总督与太子成了儿女亲家后,太子一派的身份便是个晃眼的标签。平日里行事自然无畏无惧,可最近太子被忽然废了一次!这可把这位大人吓得两股战战,总觉得下一个倒霉的就是自己!   秉来忽然落网,他就是最大的那一只惊弓之鸟,瞧见昭王一个眼神都觉得对方在算计自己。现在梁煜如此直白地盯着他瞧,泰汇昙的背后立刻一片汗湿。   如果说前面那些话还可以说是梁煜在故弄玄虚。可这件事一出,泰汇昙是百分百相信秉来已经供出了许多机密。   献王梁锋,众皇子中居长,身有功勋。若不是皇帝偏心太厉害,他也是个皇位的强有力竞争者。只是这位殿下有个好色的毛病,常因此事被训斥,也算是自毁长城。   为献王采买伶人发生在太子刚被废,原是泰汇昙看到太子失势另寻出路的举动。知道这件事的人除了几个心腹,只有他和秉来了。如今昭王也知道了,分明就是秉来为了自救供出他来了!   其实为皇子买几个伶人不是什么大事。但因为这事儿泰汇昙做得太急太不地道,还暗中进行,叫官盐也成了私盐。不管是献王还是太子那边,都不好交代。要知道这两位主儿的脾气可都不太好。   脚踏两只船的举动被发现了,泰汇昙颤巍巍的,好像真刚从河里被捞出来一样。而甄应嘉其余人也是惊了,生怕自己也有什么被供了出来。   危难之下必有急思。   甄应嘉见昭王殿下说出这么一番话,忽而就明白了过来。这位殿下在江南这么久,依旧一无所获。如今好不容易逮到一个秉来,哪里会善罢甘休。他这么大张旗鼓引得众人前来,正也是带了商讨之意。   若真是如此目的,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有所舍才有所得!不过一个可有可无的地方从四品而已……   在座一系的官员们交换了一个眼色,   几乎是同一时间,所有人都想好了应对的方法——杀人灭口!   见众人上套,梁煜也不急,慢腾腾举了杯子饮酒,长吁短叹地模样急死了一票吃干饭的。   “苦主在大街上求本王做主,若本王置之不理,传将出去可就是丢了大脸了。各位大人,你们说是不是?”   众人忙点头,“是是是,殿下说的是。”   不等梁煜再开口,泰汇昙已经恢复了一方大员的从容本色,代表在座官员表态:“此等官场禄蠹该是重罚,以儆效尤,以示陛下清正治国之心!”   梁煜自感这一番示弱的举动实在是恰到好处。果真如闻颐书所说,对付这些人就应该黑吃黑。他们瞧着胆子大,实际上胆子却是比针眼儿还小。一点小动静就能把他们吓得缩回龟壳里。   于是便道:“有了几位大人的体谅,本王也好交差了。”   甄应嘉接受到了昭王殿下预备到此为止的信息,心中也是满意。便觉昭王到了江南之后一无所获,于是就随便选了一个开刀好回去交差。合该秉来倒霉,正巧撞到枪口上。虽说弃了他可惜了一些,但总归是自己的命重要。   年轻人做事总是不顾及后果。如果真与这位殿下硬碰硬,他自认不输,却也怕缺胳膊断腿。昭王虽没有之前太子受待见,可总归是个皇子。谁也说不准以后谁一步登天。今日不要做绝,来日也好相见。   这位殿下也还算聪明,可总归嫩了一点儿。不过憋了一会儿,就底牌尽出。那秉来好歹跟了自己一段时日,察言观色动作利索皆是不差。不妨再与他求求情,也算全了一段同袍情义。   如此想着,甄应嘉站起来刚想借酒开口,就听到昭王殿下说:“各位大人体谅,本王已将此事传报于京。得了父皇批复后,本王便要回去。日后也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再见到各位。今日不妨一醉方休!”   一听这瘟神要回去,众人心中无不欢呼。甄应嘉也把一肚子求情全都收了回去,脸上带笑说今日简陋,合该日后再寻个好地为殿下践行才好。   梁煜早就看见甄应嘉欲言又止的模样,特意说出这段话就为了省掉一番扯皮。又想此事过后,叫他们放松一会儿警惕更能便意行事。于是也不推辞,同在场之人敬起酒来。   ·   不过几杯酒水下肚,便将那秉来的去路给彻底斩断。可怜这位秉大人还在梁溪府的大牢里等着甄大人与泰大人能来救他。似乎真的是为了验证点到为此这一句,秉家的处理结果十分张扬。上报京城的速度快了何止一倍。   插拦刑判乃是大罪,秉来被革除官职,流放蓝田。而秉游则直接判了秋后问斩。若按以往许是不会那么重,谁叫那一处青天老爷当街做主闹得太欢腾,梁溪临近周边足足讨论了大半年。   而叫人唏嘘的是,秉游这痴情种子最后的愿望,竟是再见闻颐书一面。   “你这般算计他,他竟还这么惦记你,倒也实在难得,”梁煜的神色明明冷淡,可闻颐书却从他的话里听出一股子讥讽的味道。   此时,闻颐书正拿着从秉家搜出来的,秉来与各路官员皇子来往的书信瞧着。闻言,脸上神色不变,漫不经心道:“他爹在我爹手下做事时,他念着想着;踩着我爹飞黄腾达时,他有什么不是手到擒来。也只有我,他朝思暮想,辗转反侧还是得不到。如今他当然是要见我了……”   见他如此不在意,梁煜只觉一阵气闷,又听闻颐书道:“在他眼里,我也不过是一件得不到的东西而已……”   梁煜转过身看他,闻颐书笑了一笑,“可惜了,我偏是个会说话,会哭会笑的人。殿下不用多想,我不见他。”   闻颐书朝他狡黠地眨了眨眼睛,梁煜原有一句“如此情深,竟要辜负,”怎么也说不出口。反倒是觉得自己的心思全被这狡猾的人给看透了。   看似自然,其实狼狈地撇开眼睛,梁煜道:“你可看出什么?”   这指的便是从秉家得到的东西了。   “也没什么,”闻颐书将手中的东西放下,露出一丝疲惫的姿态,“只是知道了到底是什么忽然逼死了我爹。”   闻礼典当了一部分家产,勉强填上了盐政上的亏空。可临到上缴盐税的期限,盐政上忽然又出现了一个大窟窿。若不是闻礼细心,根本发现不了。   可对闻家来说,这个窟窿还不如不发现。   正是因为此,本就重病缠身的闻礼受不得刺激,一命呜呼。   父亲的离世给闻颐书带来巨大打击,待他将一切收拾妥当,想要追查这笔亏空的下落时,却发现那笔账早就被人抹平了。如今,他终于知道了压垮父亲的最后一根稻草到底是什么了。   见梁煜望着自己,似乎在等自己说话,闻颐书问:“这些东西,殿下不曾看过?”   梁煜道:“当初答应了帮你。”   闻颐书脸上一松,似有叹息。理了一番心绪,他道:“殿下,如当初约定,此案到此为止。殿下不日就将回京,我也要继续留在书院,不妨今日就此别过。来日殿下若有差使,颐书必竭尽全力为殿下分忧……”   他说完这话,场面沉寂。   看梁煜没有一丝表情,闻颐书顿时有些慌,忙忙想要解释。他还没开口,就被梁煜抬手打断。昭王殿下神色淡漠,眼神犀利似乎看到了闻颐书心里去,“为父报仇,你比我急。此时劝我到此为止,不觉虚伪?”   闻颐书默默闭上嘴,扭开头不看他。   梁煜几乎在一瞬间将这纨绔的心思看的一清二楚。他不愿意与昭王殿下再有更近的交情,达到了目的,便想退到泛泛之交的位置上。   可惜如果当初他们的相遇是如闻颐书与季麟计划好的那样,身怀冤屈的学生与一身公正的王爷联手除害倒也罢了。偏偏闻颐书用那般暧昧柔艳的姿态,似是随风而舞的花瓣,一转身飘进了梁煜的怀里——掺杂进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意来。   看到闻颐书脸上的别扭神色,梁煜嘴角紧抿的曲线有了柔和的变化,只是口中仍不放过他,   “闻公子,初遇时你便问我可有相抗的决心。煜自认初心不变,只是闻公子你,似乎……”   被施了激将法,闻颐书第一反应便是怒。继而狠狠吸了一口气,又把胸口怒火强压下来,咬牙说了一句:“但愿殿下不要后悔才是!”   梁煜当然不会后悔,他说这一句话不过是为了把闻颐书长长久久地绑在自己的船上而已——不管是为了涤荡官场黑暗,还是出于别的什么。   得了闻颐书一句冲动的应答,昭王殿下很是满意,站起来施施然道:“我暂时还不会回长安,你不必着急。”   且道闻颐书此人胸无点墨,偏极是聪慧。他与昭王殿下初遇时,察觉到了面前这个人对着自己似是起了一股道不明的心思,便顺水推舟从善如流地以那等浪_荡姿态惹人注目。   只可惜聪明反被聪明误,他哪里知道梁煜的性子是不达目的是不罢休。日后二人纠缠在一起,难舍难离。也不知谁赔了大半辈子进去。   而现在二人的对弈之中,昭王殿下赢了这玩弄人心,巧言令色的小骗子一局,心情大好。说罢衣角带风,带着自己都不知道的笑容推门离去。   而房里无比的恼怒的闻颐书对这位殿下的好印象彻底败了个干净。收起一脸不服气的表情,凉凉哼了一声。心中只道这皇家之人果然讨厌,有何事总不会明说。非得别人求着供着,仿佛做什么,都得别人伺候他。   “都是一个德性,”他微微嗔了一句,心中却道:昭王这次能解决掉秉来,也不妨是一个好的合作对象。正倒是一来一往,互利互惠,才能各有所得。   作者有话要说:  修改+新增了内容 第22章 章二十二   初遇闻颐书时,梁煜的眼睛就挪不开,现如今依旧挪不开。他的恼怒不是对闻颐书的,而是对自己的。闻颐书手中有许多对他有利的东西,如果二人是纯合作的关系,梁煜自然比谁都希望闻颐书能把那些扳倒太子势力的东西快些交给他。   可现在他竟不怎么想要了。因为梁煜知道,一旦闻颐书把东西悉数交付,这个狡猾的小骗子就想跑路。和当初他们联手解决掉秉来时一样,满面笑容地说着后会有期,实则恨不得划清所有界限。   梁煜知道闻颐书的顾虑,知道闻颐书害怕有朝一日藏良弓,所以总是思前想后才敢往前踏一步。这是他的心病,梁煜自知不能一下子就将其治好,便一步一步迁就着,纵容着。   可今日他依旧是气着了,闷头冲出来后,又有些后悔,更多的是无奈。想回头去,但看到身后那扇半掩的门似又失了勇气。原地踌躇,前后徘徊,明明该是一身飒爽的人,现在竟有了一丝落寞可怜的意思。   诗中有云: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此虽非良夜,可此处静寂可比寒夜。而那等寂寞相思之中有带着些许期盼的心思,梁煜可终尝古人心境。着实可叹,可叹!   梁煜心情低落地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倍觉无趣,正欲离开,便听到身后木门发出一声绵长的声响。一片秋香色衣角飘了出来。   看到梁煜还在,闻颐书脸上闪过略为诧异,最后化做一片庆幸。他的嘴唇上还带着伤,开口碰到便是疼。扶着门框,他含含糊糊地说:“……等会儿要下雨了。”   见到他出来,梁煜什么气都没有了,站在青石阶下也不上去,只柔着深色,点头道了一声:“嗯。”   “嗯什么,”闻颐书把门推开一些,“都说要下雨了,还不进来?”   话音还没落,他的手已经被梁煜握住了。那雨真是说下就下,落成一片儿水帘,把二人笼在一方小小的天地里。一股凉气扑在两人的脸上,溅得二人的眼睛都湿漉漉的。   两人对视着,彼此都是无话。   足站了有一刻,闻颐书方看着外头道,“这雨落了一场,便要转凉了。”   他出来的时候没有穿外袍,金秋色的小领衬得肩膀瘦弱无比。梁煜忙解开了身上的衣裳,把人抱进来。闻颐书瞧着衣袖外头罩着的宝蓝缂丝,目光有些痴。   把人推了推,他道:“我才不怕冷。”   “嗯,我知道,”梁煜应得极快,“只是想抱抱你。”   闻颐书把头靠过去,“第一次见你,你就穿着这身。那个时候你可不是这样黏黏糊糊的。”   梁煜依旧是言简意赅的几字,“嗯,变了。”   他把人收紧在怀里,心中叹气:遇到你,便成绕指柔了。   一方小檐下,二人温存足有片刻,等着雨势少小了一些才携手回屋。耳房里看着小炉的莫愁揉着惺忪的睡眼走出来看到二人,满脸诧异。   “大爷,你不是在书房温书么?什么时候出去的?”   闻颐书掩拳咳嗽了一声,“你管我什么时候出去的。看着炉子又睡着了?当心洞庭说你!”   莫愁先是吓了一跳,立刻反应过来,“不会呢,炉子我熄了,熏不着。爷要不要喝茶?”   “不喝茶,”闻颐书立刻摇头,“我要吃瓜子儿,你去给我抓一碟子来。”   梁煜拉住他,“你嘴上有伤,别吃这种干烧之物。”   闻颐书给他一个“这怪谁”的埋怨眼神,转头重新吩咐:“不吃瓜子了,把我那云雾小终南取来。给你们三爷,叫他泡!”   说着一摆手,自己踏进了屋内。   莫愁为难地看着梁煜。梁煜挥了挥手,示意她端来,也跟着闻颐书进了屋。   闻颐书斜靠在榻上,左摸摸右摸摸,哼哼唧唧,“今儿不走了吧?”   梁煜要是走,就实在对不起闻颐书放下身段特意追出去了。于是道:“不走,雨太大,留我一晚?”   外头的雨明明就要收了,这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本事倒是越来越娴熟了。闻颐书翻了个白眼,侧身让开半个身位,示意梁煜上来。   二人腻歪了一会儿,说起正事。   “林海给你那些印子钱的票据,你打算什么时候用?”闻颐书问。   梁煜道:“还没找到好时机,还需等等。”   闻颐书自知昭王心思,若不能一击必中绝不出手。再者皇后生辰,做儿子的自然不想这个时候扫兴。   “我还是得提一句,我手里的东西虽吓人,可都是过去时的。便是报上去,陛下要是来个息事宁人,我们也没办法。还是要新鲜的东西为好。”   闻颐书的意思是要梁煜尽快打开江南的缺口,将那要紧的信息握在自己手里。   梁煜握握他的手,淡然道:“我明白,但林海那边还需一步一步来,还是要他心甘情愿地投奔好。”   闻颐书自知这个道理,不由说:“唉,这位新上任的巡盐御史也实在太会忍了。”   “这样重要的位置牵一发而动全身,他自然要考虑。他身后只有一个女儿,若是有个万一,叫他的女儿怎么办?”   提到林黛玉,闻颐书这没心没肺的,倒生出一二分物伤其类的同情来。心想如果不是自己莫名其妙的出现,那闻芷的结局亦是不堪。污浊官场,累及家人,果然还是不要沾染为妙啊。   思及此闻颐书坐起来,将流露在外的情绪收起来,言道:“机会这种东西都是人找出来的。后几天我便忙去了,你自便吧。少来这儿了,省得老被参奏,说你贪色误事。”   梁煜自知拦不住他,便说:“你若要出去吃酒,多带些人。几个山你都带着,送去送回,都不要落单。”   “怎么,难道还有人吃了我不成?”闻颐书笑着反问。   凭你这样子,喝醉想趁火打劫的人多了去,可不就是担心你被吞了?他心中这样想,却不好这般说一开口面前这属爆竹的又要闹起来。   面对着闻颐书明明了然,却装不知的揶揄目光,梁煜又是一叹,把人捉过来,无奈道:“不过是经验之谈罢了。”   `   金桂艳盛,皇后千秋。虽是小生日,但挡不住满朝上下的恭贺之心。外朝如何场景不必细提,命妇们皆按品大妆,一大早便进了宫朝贺。还未到清宁宫便觉香气扑怀,神清气爽。得知是两位殿下的心意,纷纷大赞,此举有心甚巧。   夸得皇后满面飞霞,满脸喜悦。众人知道夸对了地方,于是越发用力夸赞,直将梁煜梁灼两个夸得天上有地下无。太子妃王氏刚踏进清宁宫大门就听到这么一段儿,从鼻孔里喷出两道不屑的气,才扶着侍女的手,施施然踏入宫内。   池皇后见到她,忙说:“你起来吧,别跪了。”   王氏从善如流地站起来,走到旁边一屁股坐下来,不说话了。   皇后见她这幅样子也不恼,依旧笑盈盈的,“烨儿可来了?他几个兄弟呢?”   提到太子王氏糟心,看皇后这幅长辈样,王氏更糟心,垂着眼睛快语道:“来时去见了父皇了,几位殿下倒是不知。”   坐在另外一边的甄贵妃拿着手帕笑起来,“皇后这话问的,几个兄弟的事,她这个做嫂子的怎晓得。”   皇后唇角一翘,“是为难她了。”   王氏是个心细的,此时见皇后笑便觉得有什么深意。参了半天就觉皇后是在说自己呆板蒙昧,一问三不知,做不得太子妃。于是又是一阵气闷,抿着嘴唇愈发不愿意说话。   一时众人又吃茶用点心,方笑闹一会儿,前头走进来一位清宁宫的女官。长得俊眉修目,容光奢艳,雍容大方。如此模样衬得她身上那条石榴裙都不够颜色。她是皇后身边的典赞,贾元春。   众命妇进来的时候便是由她引着,见着此等浓艳,不由都多看了两眼。现在贾元春款款走进来,周身气派,与宫妃皆是差不离了。   她姿态大方,蹲伏略是一礼,“宴已备,请诸位入席。”   皇后含笑先站了起来,各王妃,超品诰命,后跟着四妃各宫贵人,按品而出各家诰命,竟是浩浩荡荡,衣衫成锦,珠翠得曲。   瞧见荣国府太夫人望着贾元春那殷殷眼神,皇后念及其一片慈心,开口道:“元春,你扶着贾老太君。”   元春满脸激动,念了一声是,走到了祖母身边。   堂堂国公府的千金,纵是做王妃也使得了。偏她参加了选秀后,落得这样一个不上不下的位置。哪怕是皇后身边的女官如何了?在一些人眼里依旧是伺候人的。   见着贾老太君握着孙女儿的手,强忍着激动的样子,众人唏嘘不已。心道皇后既然能感念老人家一片慈爱之心,何不早早做了打算,成就一番姻缘也算是功德一件。   原来贾元春大选进宫,自然奔着合乎自己身份的位置去的。永嘉帝听闻此届秀女之中有荣国公之后,不由想起当初那段跌宕起伏的经历来,徒然生出照顾功臣之后的仁帝心思。又见这贾元春一身华贵,堪为王子妃,就想把她指给梁煜做昭王妃。   然后他来找皇后商议的时候,被池皇后笑着拒绝了。   永嘉帝不解又好笑,自然要问个明白的。   池皇后的理由很简单,“国公府家的姑娘自然是好的,那贾元春我也见过,比之其他人好上一截儿。可是,煜儿不喜欢这样的,还是等一等吧。”   永嘉帝哭笑不得,实在搞不懂比自己小了快二十岁的皇后。于是道:“既然如此,就让她在你宫里做个女官儿吧。来回命妇瞧见,说不准讨回去做新妇。”   于是,贾元春就留在清宁宫做了典赞。   同选秀进来的其他女儿各有出路,独她没有。贾元春心里又是苦又是委屈,可皇帝的话传出来,言语里透露着她似是有大出路的。只得安慰着自己咬牙认下,唯在晚间自己一个人的时候默默垂泪。   池皇后对此也是为难不已,她宁愿皇帝瞧上了,封贾元春做个贵人妃子。也不要用这么得罪人的方式把好好的人给困死在宫墙里。   偶尔听得身边人来报,说贾元春半夜里偶尔会哭,也对这个小小年纪就离了家的姑娘很是同情。于是皇后对她总是有所优待的。   贾母好容易见了孙女儿一面,强忍着没有落下泪,扶着孙女儿的手臂,只管问她在宫里好不好。贾元春哪里会说不好,自然是主子心慈,左右友善,什么都好的。   “这算个什么样子,”贾母忍了又忍,握手哀叹,“现在可不就是在熬日头!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祖母……”贾元春哀哀唤了一声。   孙女的如花容颜困顿在寂寞宫墙之中,贾老太太很是心疼。手臂略动了一动,抽出一袋子金裸悄悄塞到贾元春手里。   “皇后千秋连带着宫里都是喜事儿,咱家倒也有些好处。这些你只管拿着,先熬过这一阵。皇后是个心慈的,到了时候求一求,或许就能出来了。”   贾元春接过东西,速速收进袖子里,含糊点着头,速速把泪抹了才罢。   ·   宴摆麟德殿,永嘉帝此时却还和众皇子说话。   大皇子献王梁锋,二皇子太子梁烨,三皇子昭王梁煜,五皇子恭王梁灼,六皇子肃王梁机,七皇子简王梁沅。凡成年皇子皆到场,几个年纪还小的,则还各自跟在母妃身边。   除却平日那些老调重弹,永嘉帝倒是说起一件事。   原是今夏多雷雨,太极宫与掖庭几处年久失修的宫殿损毁了。这本是年年都有的事情,可这次不知遭了什么灾,一坏坏了许多处。永嘉帝便起了重修宫宇的念头。修了太极宫与掖庭,没道理一旁的东宫没动静。于是就要将三处都修铸起来。   这话说得轻巧,但动起来的动静可不是一般小。   皇帝是心痒难耐,铁了心要修。太子更是不必说了,这是父皇给的恩典,昭示着自己与其他兄弟不同,话里话外都念着父皇如何心慈,如何圣明,哄得永嘉帝开怀不已。   修宫殿闹得动静大,少不得被言官说成劳民伤财。   永嘉帝爱面子又想要实惠,少不得与儿子们说起这事来。   上头太子与永嘉帝说着话,一副父慈子孝的模样。梁灼凑到梁煜身边,嘟囔道:“累得给他干活,我们是一干儿好处都没有。”   肃王显然也是这样的想法,低着个头一副不服气的模样。   梁煜拍了拍两个弟弟的肩膀示意稍安勿躁,自己反倒想起一件事来。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继续有考试,_(:зゝ∠)_ 第23章 章二十三   其实工部年年都会专门的拨款对太极宫,掖庭,东宫三处经行修缮。虽说现在皇帝一行现已经常驻大明宫,但代表着皇家威严的宫宇是绝对不可以破败的。然而就梁煜所知,长安城里的任何一座宫宇,其之繁华都比不上太子东宫。   修缮宫宇的钱资有拨款,但如果能锦上添花自然是最好的。现在还在蓝田待着的前江南宣抚使秉来就曾经给太子上敬过一笔银子,据说是用来买金砖铺地的。这种金砖原产于苏州,工艺极其复杂。至今也不过是东、中、西三路的重要宫宇之中才有铺设。   此砖之起,铺于地面可保百余年依旧光亮如新。因为金贵,甚至有专人采买打理。   东宫中的金砖早已铺设,也不曾损毁。那那些新买的砖去了何处?要知道秉来上敬的那笔银子,可是足够东宫把所有金砖都敲了,再铺上层新的了。   如果东宫之中其他的宫宇也铺此砖,便是大逆不道的违制谋逆之心。且不知太子是否已经狂妄到认定自己用了皇帝级别的东西也无所谓。闻颐书的父亲闻礼的确因为这笔款项的消失,接受不了刺激,魂归天宇了。   梁煜抬头看向上方的父慈子孝,心想:这一次的废太子风波想来已经是过去了。   闹腾得人仰马翻,太子损失的也不过是朝中还有江南的一些小鱼小虾狗腿子,自己被吓了一跳而已。如今瞧太子那副事情已经过去安定下心的样子,不由让人猜测这位的手又会伸到哪里去?   正低头沉思之间,却听身旁梁机道:“此年从年关开始,便天灾不断。若非父皇圣德,百姓难受其苦。儿臣以为宫殿年年修缮,现在也可慢慢为止。如此大范围的劳动,必有劳损之害。还请父皇三思。”   这等大喜的日子,虽然是借着皇后之喜,说这些还是挺败坏兴致的。   永嘉帝有些不虞,但也觉得六儿子说的有道理,也重新考虑起来。但是站在他身旁的太子不依了,六弟分明是与他作对。修的是东宫,肃王府没份,梁机不是嫉恨是什么?   遂而冷笑道:“六弟的意思……是将父皇比作那等昏庸暴君了?”   梁灼立刻反唇相讥,“二哥这话说的。六弟为了父皇声名着想,略忧愁了两句,到了二哥嘴里就成昏君了。可见在二哥眼里,修宫殿的就是昏君。”   太子一时双眼如刀,把梁灼的脸戳了个遍。旁边的献王嘿嘿笑了,似是无比耿直,“要我说,这笔银子不如充作了军饷,西境的茜香国一直对我们虎视眈眈呢。”   简王梁沅也弱声弱气地开口:“儿臣倒觉得,送去城外多建两所育儿所,收养孤儿。又有名声又实惠。”   说来说去,就是不修宫殿。   梁烨觉得这群兄弟聚在一起就是来克他的!怒视了一圈,转身殷切着急地看着永嘉帝,“父皇!”   永嘉帝被搅了兴致,本来就不怎么高兴,现在皱眉冲着献王道:“整日里穷兵黩武!你脑子里就没别的了?”   缓了缓神色,对七子说:“你这不错,但也不碍修殿。回去找了户部,京兆尹细化做来。”   这个意思就还是要修,太子看着几个兄弟的认命模样,很是洋洋得意。   又随意闲话了一番,众皇子随永嘉帝入席。皇帝与太子惯例走在最前面,梁煜走到大哥梁锋身边,“大哥何须说那么一番话,招得父皇怒斥又何好处?”   梁锋诧异地看了一眼平日闷不做声的三弟一眼,哼笑了一声:“爷愿意!当爷不知道,明明之前是打算拨给大军的军饷钱,怎么就成了修宫殿的?非得把那东宫修得跟太极殿似的他才开心吧!”   旁边的梁机凑过来,也是愤愤,“这一修没个一两年不消停,若是再来点什么,国库哪够的银子?除非……”   后半句他压低了声音,“除非父皇乐意开私库。”   “不可能!”梁锋一句否决,“父皇那私库只有进去的,从没出来过。”   梁沅从后头上来,细声细气的,“好了,别说了,二哥听见了。”   果然,前头太子正频频回头望这边看。   梁煜略抬了抬手,对梁机说:“阿沅身体不好,你陪着他走。”   他说话,梁机还是听的,应了一声就陪在了七弟身边。梁锋看二人慢腾腾的,等不住,一挥手先走了。梁灼跟在亲哥哥身边,摇头晃脑地感叹:“做到这份儿上,也是绝了。”   梁煜的思维还在方才的金砖上打转,一时没有答话。走了一段路,才问弟弟,“你去东宫的时候,可留意过脚下的地砖?可与太极宫里的一样?”   有些时候梁灼是真的搞不懂自己这个哥哥在想什么。被这么一问,他一脸呆懵,抹了把脸才答说:“哥,你兄弟我眼神不好,这个真没注意。而且人也不乐意我去东宫,能坐满一刻钟,我能把椅子吃了!”   梁煜想了想,点着头道:“说的也是。”   恭王殿下没想到自家哥哥埋汰起人来也能这么从善如流,呆愣了足一会儿,觉得胸口如猛然被抡了一锤子一般的反应不过来。   ·   皇后生辰之后,朝中各员皆有三天的假。四九城里那些有些名头的地方也便热闹起来。宁荣街后头梨香院内,薛蟠正打理着新衣裳,满脸满心的欢喜与期待。哪怕上打死了人抢来的小丫头走到面前伺候,他也提不起兴致,嫌弃她挡了自己的视线。   足在那等身的大铜镜前瞧了一刻钟,薛蟠抓起桌上放着的香囊,冲着里屋喊了一声:“妈!我出门子去了。”   薛姨妈从里头追出来,“你去哪儿?又去见哪些个人!”   “什么话!”薛蟠不悦,怒容转头,“我是去见颐书的,怎么就哪些个人了。”   一听他是去见闻颐书的,薛姨妈立刻不反对,“这才好呢,你与他们多学些学问才是正经。”   薛蟠最不耐烦听这个,含糊了两声就踏门出去了。   里屋里薛宝钗在绣花儿,针脚细密,犹如真物。听到母亲的脚步声,抬头温婉而笑,“哥哥又出去了?”   “是呢,是去见闻公子的。”薛姨妈搂着女儿,“要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哥哥这几日与他玩在一处,说话都文雅了许多,比之以前好不一样。”   薛宝钗摇摇头,“又是他,哥哥嘴上总提着,还与宝玉去说。前日里,宝玉还来问我,说这闻公子可如哥哥说的那般好,我可曾见过。”   薛姨妈笑将起来,“宝玉还是个孩子呢,这话怎么能问你。”   “我也是这般说的,可他竟是痴得很,歪缠得不行。”薛宝钗露出无奈神色,“妈妈你可看紧了哥哥,莫叫他带着宝玉厮混。若是磕着碰着,姨妈不知怎么哭呢。”   “你说的我哪里不晓得。再不一般,终归是个平头百姓。宝玉是国公公子,他们怎么比得上?还是孩子呢,缠几句问也便忘了。”   母女两个这般说话,哪里晓得坏事最怕人念叨。   原来那贾宝玉天生是个痴心性子,被薛蟠多念了几句,心头便对那位神仙般的人物念得不行。求着薛蟠带他出去见识,都被薛蟠拒绝了。此时心中发起决心来,怎么都要见一趟。派着小厮在梨相院门等,一见薛蟠出来哭缠着上来。   薛蟠臭美了一番本就是要迟了,看到宝玉的小厮茗烟跟在后头探头探脑,立刻叫了一声:“不好,被追上了!”   说着话就打马跑了。   那小厮一见薛蟠跑,便也追上来,可两条腿哪跟得过四条腿,一会儿就没影了。他愁眉苦脸,心道回去又要遭一顿骂。可再一想,这国公府身娇柔嫩的公子爷跟着一群爷们儿出去胡闹,一不小心就被拍花子的拐了去。   和这相比起来,不过挨一顿骂,实在算不上什么。于是搓了搓自己的脸,换上一副愁眉苦脸的表情跑回去复命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说一下贾元春这个。按照原著,这个时候的贾元春已经进宫,而且已经成为皇帝的妃子了。但因为未来的皇帝被我掐吧弯了,只能委屈她做下宫女。 第24章 章二十四   薛蟠一路飞驰,不知掀翻冲撞了多少人,直直往约好的酒楼里奔去。他刚到地方,便见闻颐书从马车上前簇后拥地下来。   闻颐书瞧见这傻子,也是一笑,“薛兄今日投得是什么胎,急成这样?”   “嗐,”薛蟠拍着大腿抱怨道,“可不是家中有个小表弟,也非得跟着来!”   闻颐书当然知道他指的是谁,只装作不知,便说:“既是薛兄表弟,一起带来,岂不是热闹?”   薛蟠立刻摆手,“他左右才几岁?不过小孩一个,从我这儿听了闻兄的好处,便一心要来。让他跟着我们闹?别说我姨妈了,我娘第一个要扒了我的皮。闻兄若是相见,日后咱再找机会,今儿别罢了。”   没有见到大名鼎鼎的痴情人贾宝玉,闻颐书微妙还有些遗憾。不过那一双曼妙的眼睛依旧是笑着,“必是薛兄你整日在外头快活,那孩子眼馋了。”   “他眼馋什么?”薛蟠有些不屑,“吃的用的都是神仙宫里的。家里姐姐妹妹环绕着,哄着疼着,便是我那妹妹……”   意识到在外头不好说这些,他抖了抖眉毛闭了嘴。   闻颐书只做不经意一提状,随意道:“原来薛兄也有个妹妹。”   话落也不再言及,只当是附和了一句。   二人在门口寒暄了一会儿,便引着进酒楼去。若是往日里薛蟠与友聚会必是那等烟花地最好。身边若有一二个解语花陪酒作乐最宜。不过自认识了闻颐书这样一个光是相貌就能把所有解语花都比下去的人物,再去那等地方,薛蟠便觉无甚意思。   又或是二人认识刚不久,薛蟠下意识想保持一下自己的形象,装起斯文人来,不敢往里头去。   他今日有心显摆,请来的其他客人也都不一般,皆是他来京城之后认识的王公子弟。皆因此等身份,酒楼特意将包房用屏风截成两处,凑出一间风雅之所来。   方一进去,里头便闹起来。   “好你个薛文龙,说好了带人来,自己却迟了!莫管,先罚三大杯!”   薛蟠还没开口说话,手里就被塞了一满壶的酒瓶子,他嚷道:“不过三杯我怕什么!你们斯文一些,莫把人吓到了!”   里头人哄然:“愣管什么人这般金贵,叫你这般护着?”   话不曾落,闻颐书从薛蟠身后走了出来,纷闹的酒席立刻静了一瞬。   众人皆是纳罕:这呆子何处认识的这样一个人物!   有人在薛蟠与闻颐书二人之间来回逡巡,只将此人与薛蟠的关系与娈宠之流上靠。可再瞧闻颐书满身清贵,又哪里是薛蟠这样的人配的上的?莫非真是薛蟠所说是偶遇几回认识的好友?可这话实在是离谱,叫人信不得。   再一瞧,见那薛蟠对来人殷勤呵护备至,立刻明白了:分明是薛蟠剃头的担子一头热。几人对视一眼,便纷纷起了心思。猜度这喜新厌旧的人几日便会腻了面前的美人。想之前多少人物皆不过是上手了哄两日便也完了。   面前这个如此不一般,想来可多撑几日。   于是便有人大声呼扯起来:“好啊,你哪里寻得这样的宝贝?陪你这样的人,可真是可惜了!”   这话说的实在直白不过,直将闻颐书称作了侍候人的玩意儿。问这些人如何敢?原来他们早就从薛蟠那里知道这次来的不过是一介书生,不是那等富贵子弟。说几句这样的话而已,权做玩笑罢了。   只是席上并非所有人都是这般用高低之眼看人的,便听一人道:“什么话,既是文龙请来的客人,哪来陪不陪的?”   此人乃是神武将军之子冯紫英,是个颇快意恩仇的人物,不以人出生论高低,倒有些不一般。   那人被当面驳了一句,瞧见闻颐书脸上带着笑,眼里却是一派凉寒的样子便是一阵心虚,摸了摸鼻子,嘟囔道:“不过说一说么……”   同冯紫英坐在一处的另一人,也是一个英气少年,名为卫若兰的,立刻打圆场,“今儿来喝酒的!酒呢!怎么说人呢!再不上,我可走了!”   薛蟠立刻道:“就你急,我可叫了三大坛,你今儿若不灌满,别想走出这个门!”   一时气氛热闹起来,众人起哄。卫若兰先与薛蟠拼了半坛,又起身将闻颐书请到他和薛蟠中间,复坐下,才算是正式开了席面。   座上来一个看上去金贵得不得了的人物,大家起初都有点放不开,说话的音量都小了很多。特别是知道闻颐书今秋刚参加了秋闱,席上的气氛愈发肃静了。这等学子和他们这些完全不一样,说的都是之乎者也,想的是平步青云,哪能说到一块儿去?   便纷纷在心里说:只这一回见倒也罢了,下一回若有他便再也不来了。何必给薛蟠这小子做陪衬?   闻颐书见到此场面,心中也在暗笑:当初江南官场子弟宴请,一个个莫不是巴望着自己多说一句话。如今却是一个个恨不得叫我闭嘴了消失才好。这便是世态了,当真有趣得紧。   只是今天的他不是来做陪衬花瓶的,于是便把一身懒散、漫不经心都收了起来。   此时席上正争论起一种酒类的喝法。   原是那冯紫英从家中偷引了一壶新酿过来。正是几年来名声大盛的半梨酒。说是普通喝法尝不出滋味,非得有一番讲究,说的很是唬人。   卫若兰立刻趣他,“莫不是就带了一壶小白文出来,装神弄鬼说是什么半梨酒。你倒是说说,要个怎么个喝法?这样的东西,我可是没听过。”   冯紫英冷笑:“便是你没听过才是好的少的,天底下金贵的多得去了。我们算个什么,能什么都知道?”   其中一名近日家中方得了云骑尉的公子,叫做汪蔚的说:“你们都不知道,那我便更不知道了。什么酒这般稀奇?”   薛蟠也道:“这半梨酒我倒是知道一些,只道是产自苏南。说是用对了方法,便能尝到一股子甜梨的味儿来。听过没见过,若紫英手里是真的,今儿个我可是开大眼界了!”   “竟这般神奇?”其余之人来了兴趣,催促起来,“紫英可快打开叫我们尝尝!”   冯紫英摇头叹息:“我倒是想啊!可也说了要用对法子,正是不知道才来与你们说的。”   众人面面相觑,皆盯着那小酒壶不知如何是好。他们这样的身份,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如今被一壶酒难住,可也真是稀奇。   立刻有人扔下一句:“别是随便乱说,哄人的吧。”   闻颐书环视一圈,嘴角挑了一挑,缓缓开了口:“若想喝这半梨酒,便用果木银炭兑半,拿铜壶小炉熏上小会儿,那味道立刻就有了。”   冯紫英眼睛立时亮了起来,惊喜道:“你说的可真?”   闻颐书举起酒杯浅浅喝了一口,只道:“你尝来便是。”   话语中说不出的笃定,冯紫英跃跃欲试。可又怕闻颐书是瞎说的,那这一小坛可就白瞎了。正犹豫不定,卫若兰在旁插话,“小炉铜壶果木倒也罢了,这店家想是有的。可那银炭去何处取?难不成还得回家一趟?”   闻颐书抬手阻止:“酒家里的铜壶不知煮了多少东西,热出来的酒一股腥膻杂味。这些你们不必管了……”   说罢走到门口喊了一声:“华山,去把我车上的掐丝紫金小壶,细纹银炭取来,黄泥炉子也要。”   外头应了一声,没一会儿便将东西送上来了。   众人凑前一瞧,其他看不出,光是那一柄掐丝紫金小壶颇是讲究。许是常用的缘故,浑身圆滑,暗放澄光。小小一只,颇是有些气派。   闻颐书拿着小壶瞧了一眼,皱眉道:“怎么是这一只?”   华山垂头说:“车上只有爷常用煮茶的,温酒的不曾带。”   众人立刻道:“不必如此麻烦!如此也好。”   只有闻颐书不满意,摇头叹息,“这般出来的梨甜怕是要差一些了。”   在场冯紫英最是心急,只想着尝鲜,二话不说便将酒坛子递到闻颐书手里,“你只管温酒来!”   “既然如此,我便不多讲究了,”闻颐书接过酒壶,揭开盖子闻了闻,“果真是半梨。”   说着,将酒壶递到了华山手里,“今儿个你便露一手来,若是温得不好,去买上十坛赔给冯公子。”   华山立刻道:“不敢坏了各位爷的酒。”   说罢又去寻了果木,蹲在窗边,一步一式将这酒温了。不过一会儿,半间包房里便飘出一阵浓郁醉人的酒香来。还不曾尝,众人光是闻到这个味道便已然是微醺,便愈发迫不及待地想要尝上一口。   因温酒散气,包房的房门不曾关紧。这香气飘到了外面,引得路过之人不由驻足。口中奇道:“此是何物,竟如此香甜?”   你道此人是谁——   正不是别人,乃是微服的恭王殿下。与他同行的还有池望,并太常寺少卿之子梅喻芝。   池望本和梅喻芝约好了一起去书肆。碰上了正在对面古董铺子闲逛的恭王殿下。正好到了饭点,梁灼知道这家酒楼一道烩鲈鱼做得极好,三人便齐到了此处。   一进酒楼,那等火辣酸香的味道直扑门面,将人馋得口水直流。梁灼已然是奈不住,急忙忙就往二楼奔去。方路过此间,便闻得一股与堂间味道决然不一样的甜香酒香。   他抽了抽鼻子,赞道:“好酒哇!”   说着忍不住伸长脖子探头看去:只见那窗下蹲着一个小厮模样打扮的人拿着扇子在温酒,前面则站着一位玉树兰芝般的少年公子,模样甚是柔艳。   后头跟着的池望与梅喻芝也瞧见了,同时念了一声:“是他!”   梁灼转过头问:“怎么,你们认识他?”   “有过一面,”二人同时道。池望倒也罢了,原来这梅喻芝便是那日进士街酒楼座位之争中的那位公子。他回去之后很是为好心的闻颐书与薛蟠同座唏嘘可惜了一番,还有感而发,写了一支词来感慨美玉陷泥是如何可惜等等。   梅喻芝道:“那日一件,我便觉此人风仪当世难有。想不到今日还能遇上,合该上前去结交一番。”   说完,他刚想敲门,却见后头那圆脸肥头的薛蟠从闻颐书身后走上来,似是递给了闻颐书一杯酒。梅喻芝脸色立马变了,“怎么他还与这等地痞流氓在一处?”   又见闻颐书退后一步,似是婉拒了薛蟠的递酒,梅喻芝才放心下来,“是了,这厮极是霸道,必是他强迫的。”   一旁的梁灼听得满口无言,想不明白就这么几个动作,梅喻芝是怎么想出这么多东西的。   “原来他也帮过你,可见这人是个热心肠,”池望也在旁补充,便将自己与闻颐书的相遇说了一遭,“车上与之交谈,其之言行举止很有自身一派不羁。行兰你也不必挂心,左右我们在隔壁,若有什么出来帮忙也好。”   梅喻芝点点头,觉得有道理,又问:“瞻远你既然与之交谈,可知他的名字?”   池望记忆极好,此时便道:“我依稀记得他说自己叫闻颐书……”   “你说他叫啥?”恭王瞬间瞪大了眼睛。   池望和梅喻芝惊讶地望着他,梁灼潦草地遮盖了一下表情,含糊道:“刚才没听清。”   “闻颐书,”池望重复了一句,“有什么不对么?”   恭王噢了一声,立马随意扯了两句,便把话给盖过去了,“哎呀,我们快走吧,我都饿得烧心火了!”   说着也不管那勾人的酒香,三两步走到了隔壁推门进去。   可他心中却是有些不平息的,犹自道:这肯定就是王兄那个相好的了。名字倒是可以重名,可这相貌高低却是变不了的。   作为兄弟,梁灼可是清楚地晓得自己的哥哥是个怎么样挑剔的人。   他曾问起过那个叫眼高于顶的兄长都一心迷恋的人到底是个什么样子。只见他那亲哥露出一个十分温情的浅笑,描述道:“是个很好看的人,就是懒了些,骄纵了些。”   这是个什么话!什么叫很好看的人?天底下好看的人海了去了!   如今一见,梁灼才明白过来:这哪里仅仅是好看了!   此等相貌,分明就是个祸水!难怪能把梁煜那样的人迷得寻不到东南西北,五迷三道的。   瞧旁边那个!分明就是有意垂涎,否则没事儿凑那么近干嘛!活脱脱的意图不轨!   出来吃个饭还能碰上有人觊觎自己哥哥的人。梁灼心中简直五味杂谈。听梅喻芝说,那个肥头大耳的是个霸王流氓,很是嚣张。若是叫人落到他手里,岂不当白菜啃了?   不行!梁灼心中狠声!可不能叫此人对闻颐书怎么样!   不过刹那之间,恭王殿下就生出一股极强的使命感:一定要好好保护梁煜的心上人!   作者有话要说:  周末要出去喝喜酒,有两天都在路上。更新请假都可能不及时,如果超过晚上十点都么有内容,大家都不要等了。鞠躬   ————————   更新一小段儿 第25章 章二十五   且说屋内,随着华山的小扇子缕缕来风,那等浓厚的香气飘至众人鼻前,真是还未尝便已然是醉了。华山拿着扇子站起来,道:“各位爷,酒好了。”   于是众人再耐不得,取了帕子包住手每人分了一白瓷圆口杯来尝。刚至唇边,清新梨香果然惑人。再说那味道,口感绵延,回味无穷。   冯紫英嘬了下舌头,感慨道:“人人皆道江南好,莫管是人还是景,还是那器物,只要沾了江南二字都仿佛是天上来的。我原还不信,如今却是不得不信。就连这酒……啧啧,果然不一般。”   卫若兰笑道:“今日若不是你,若不是闻公子,我们还喝不得这样的酒呢!”   说着,便向二人道谢。   汪蔚尝了两遭,啧啧称奇不已,遂道:“这样的好东西,不知怎么想的?必是那文人骚客吟诗作赋时才有这般的注意。皆说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可不就是?”   其他人也这般猜测,独闻颐书懒洋洋靠在椅子上,架起一条腿。手里握着酒杯晃荡着,抿了一口也不喝,似是觉得不好,“这酒与什么文人骚客没关系。本是那等销金窟里的妓子捣鼓出的东西,被一些个人取了个附庸风雅的名字带到市上。又有……崖丘书院的学生大加赞扬,便也渡了金了。热闹起来也不过这两年的事情。”   他本想在崖丘书院前面加个没见过世面等话,可这要是说出来可是把在场的人都得罪光了,只好把那等刻薄劲给收了起来。   ”崖丘书院!”各个年轻公子都惊了。卫若兰倒吸一口冷气,“你是崖丘书院的学生?”   “不过在里头读了几年书,”闻颐书笑了笑,又岔开了话头,“若真要说起品南酒,这可有的说头了。风雅有风雅的喝法,豪放有豪放的说法,各位可有兴趣?”   知道他是崖丘书院的学生,在场年轻公子原有一点轻视无视的心思全都没了。又听得他说起南酒,各个来了兴趣,纷纷要求细言。   闻颐书这纨绔口若悬河,将南地那些个酒种分细道来,什么酒用什么杯子,什么年份的最好。又有西域海外各色美酒,如何如何新奇。再讲起江南景色优美富庶之地,人杰地灵丰饶之所,何等繁华迷人,说得是天花乱坠,听得人是如痴如醉,简直是大开眼界!   一场说下来,这些个好玩的恨不得立刻动身就去江南,只听有人说:“真是恨此生不曾生在这等宝地!怪不得圣上要六次下江南呢!”   不过一番话,喜得众人已经直呼闻颐书的名字,“颐书,若有机会去的江南,你可一定要带我们去你说的那什么销金窟里乐上一乐!”   说着,大家都哈哈大笑起来。闻颐书嘴上应好,心中却道只管你进去一晚上,光屁股都出不来。   讲起吃喝玩乐,还真没有人是闻颐书的对手。没一会儿他就成了在场的中心。薛蟠一旁见了,心下不高兴起来。只觉这美人儿到了这里,连个眼神都不分给自己,简直着闹。插了两回话没插成功,立时恼了!   手中杯子狠狠往桌上一放!众人不由都奇怪地望着他。   薛蟠瞧见闻颐书终于分了个余光给自己,涌上心头的不满,立刻消了大半,嘻哈笑道:“总说千里之外的有甚意思?我便是金陵来的,可没觉得这样好。”   便有人起哄:“那你说个新奇的事儿来听听!”   “新奇事儿,那多着呢!”薛蟠拿眼去瞧身边的闻颐书,见他似也有兴趣,立刻来了兴致,“各位可知最近宫里要营修宫宇了?”   冯紫英立刻打断他,“这算什么新奇事儿,这不年年都有嘛。”   “那还真不一样,”汪蔚在一旁补充,“这一回说是大修呢,太极宫,东宫,掖庭皆有。凡是一应陈设皆要换了新的,好的才罢。”   薛蟠也是点头,“正是这样,各处正寻络许多宝贝!我家便寻得一件难得的,各位可知什么?”   话头被这样引开,闻颐书也从善如流做出倾听状。他倒真不在意薛家寻了什么宝贝,是进给什么地方。一心在这修宫殿上打转。   自知道了秉来将一部分盐税上的银子拿去给太子爷买金砖了,他就抓心挠肺地想要把这件事儿捅出来,戳一戳当今的肺管子。可一直都找不到一个好的时机。现下似乎是个极好的机会。可惜自己是个五谷不分,四体不勤的。   皇商里头的弯弯绕绕他还真是不清楚。瞧着薛蟠这样的兴奋样,便知皇家的钱好赚。这次修缮宫宇,太子会不会趁机寻些宝贝自己,会不会就叫薛家等皇商去寻,皆是大有可能的事情。如此当趁此机会,从薛蟠嘴里好好讨话才是。   这样想着,闻颐书拿起面前酒杯便与薛蟠灌酒。薛蟠正说到兴起,此时受宠若惊,愈发畅饮,没一会儿功夫便已经是大醉了。   一顿饭功夫,闻颐书成功与在座的打成一片,薛蟠也被他灌了七八罪,大有问什么说什么的架势。众人见他脚软如烂泥,纷纷都道:“醉了醉了,好生送回去才好。”   他这般模样自然是不好骑马的,恰恰好,闻颐书有马车,便主动请缨要送人回去。其他人自知薛蟠对这美人有一番心思,愈发不打扰了,从善如流帮忙搀扶。   薛蟠既是在醉中,也明白是闻颐书要送自己回去,喜得脸上做烧,也没有了之前略装矜持的模样,脚步一转就要往人身上扑。   那等熏人的酒气,油腻的面容就在眼前,闻颐书心中极是嫌弃。旁边跟着的华山泰山见了,立刻上前一步要把人拦住。哪想薛蟠体型魁梧,醉里又重,竟不顾一切就要往闻颐书身上扑。他们死命拦着,那头死命向前,没一会儿就闹腾起来。   “不长眼的玩意儿!敢拦你爷爷!”薛蟠大骂。   众人见他如此不像,闻颐书面露不虞,也不看笑话了,大庭广众丢人也可不好玩儿,立刻也上去扯住薛蟠,七嘴八舌地劝着拦着。   正闹做了一团,只听背后传来一句高声:“哎呀!颐书!”   众人又疑:又是哪个?转头一瞧,冯紫英,卫若兰,汪蔚三个的脸色都是微变。其他人皆是不明就里。只见那人上前一步,冲着闻颐书道:“巧哇,在这里遇到了!”   竟是不由分说,把人从包围里拉了出来。   薛蟠虽是醉了,可这个动作却是看的一清二楚,立刻叫骂:“你算个什么……”   还没骂完就被冯紫英堵住嘴,一把扯了下去,赔笑道:“五爷怎得也在这儿。”   梁灼哈哈笑着,手下不客气,一把就把闻颐书扯出了包围圈,“来这儿吃饭呢,巧得紧。”   其实他连在场之人哪些是哪些都不知道,依稀只认得个冯紫英。   见他扯着闻颐书不松手,大家立刻全都误会了。看着闻颐书的眼神变了又变,闻颐书在这样的注视之下,脸色变了又变。   一番尴尬的沉默之后,众人打着哈哈,说着:“不打扰,不打扰!”拉着憋红了脸,一脸不情愿的薛蟠就走了。   留下了闻颐书与梁灼三人面面相觑,半晌无话。   “恭王殿下,”闻颐书忍着额角抽搐般的狂跳把自己的手狠狠抽出来,“你可知方才他们都误会了。”   梁灼立刻道:“误会!?误会了才好!若不是我,你便脱不开身了!”   闻颐书只觉胸中一口浊气,撞得他脑中嗡嗡作响,老半晌才憋出一句:“……那真是,多谢您了。”   梅喻芝和池望在一边,对此场景疑惑不已。梅喻芝瞧了瞧二人,奇道:“殿下,您,早就认识闻公子了?”   “嗯?什么?”梁灼立刻装傻,打着哈哈,“不,不是很熟……不是,是阿煜认识,我听他提过,就提过。”   池望可没有那么好糊弄,深深瞧了梁灼一眼,直把恭王看得一脸心虚低下头。然后才对闻颐书道:“上次得闻公子相帮,望心中感激,实没想到今日能再遇见。”   闻颐书也做同礼,“池公子不必如此客气。”   旁边的梅喻芝早慕闻颐书为人,此时有机会搭话当不放过,便道:“我也曾得闻公子相助,上一回来不及道谢,今日还请务必叫在下略表谢意。”   不等闻颐书疑问,他已经把上次的事情说了一遍。又说今日见那薛霸王寻事,忙忙出来阻拦等等。闻颐书这才明白恭王殿下为何突然就知道了自己,又突然站出来解救自己——简直叫人哭笑不得!   他微微一叹,对梁灼道:“今日多谢殿下相助,我还有些事,便不做打扰了,先告辞。”   “诶呀!你等等,”梁灼赶忙叫住他,“你要去哪儿啊。”   这样急急挽留的样子,吓得池望和梅喻芝眼睛都瞪圆了,可梁灼可管不了,“你别瞎走啊!”   闻颐书一脸疑惑,“我怎么不能走了。”   “那什么……”梁灼期期艾艾的,“我刚才把你在这儿的事告诉阿煜了……”   一阵郁气冲的闻颐书头昏眼花,老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怎么说的。”   梁灼咳嗽了一声:“我就让人告诉他,你被登徒子缠住可能受了惊吓,被我救下来了。”   闻颐书:“……”   “咳,他到了,”梁灼伸出一根手指头指了指身后。   闻颐书一转头,就见梁煜表情凝重,一身寒气地站在楼梯口。   作者有话要说:  闻颐书:淦!   ————   恭王殿下好心办坏事,闻颐书没防备被迫出柜 第26章 章二十六   闻颐书一阵头疼,揉了揉额角,走上前问梁煜,“你从哪里过来的?”   梁煜见他完好无损,略松一口气,答道:“刚从宫里出来。”   现场气氛简直尴尬到了一定境界,闻颐书觉得今天所有的事都坏在恭王殿下这神来一笔上了。低头略思一番,若要叫方才那些人误以为自己和恭王不清不楚,再碰上他们时说起话来,那许多东西就是寻不得了。今日席面上难得打入了他们的圈子,也不知是否还能套出些别的东西来。   正这般想着,闻颐书一个抬头便见池望若有所思地瞧着自己,立刻心道一声:坏了!   果真是平日里散漫惯了,忘记了何为谨小慎微。方才自己不应该用那般熟稔的态度同梁煜说话的。这且好了,原本瞒着拖着不愿意晾出去的关系,怕是藏不了多久了。没见池望的神色已是越来越狐疑了。   贪杯误事,贪杯误事!   闻颐书在心中大叹,自己主动打破了沉默,说:“这里说话不便,我们进去吧。”   于是,五人复又进了隔壁包房,带着的下仆各自在门口,楼梯口守着。   五个人里,一个不明就里,一个望天心虚,还有三个讳莫如深。好一会儿,搞不懂发生了什么事情的梅喻芝问道:“闻兄,你与……三爷五爷早就认识?”   闻颐书揉着自己越来越疼的额头,勉强道:“三爷下江南时,闻某有幸相识。至于五爷,今日第一次见。”   梁灼立刻奇了,“那你怎么就凭别人几句话,就知道是我?”   方才也只冯紫英道了一声不清不楚的五爷,之后闻颐书便是口气确凿地喊恭王殿下了。   听他这么问,旁边的池望梁煜同时叹气,闻颐书抿着唇实在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忍了又忍才道:“您与三殿下是兄弟,容貌相似,闻某当不会认错的。”   光是五官相似便也罢了,两兄弟的左眼眼角的同样位置皆有一颗痣。话虽如此,但兄弟二人的气质却决然不同。之前梁煜曾与闻颐书提过,这痣乃是来自于皇后——池皇后的左眼角也有这么一颗泪痣。   恭王听了,哈哈笑道:“我从不觉得自己与阿煜长得像,结果你们都说像,想是我眼神不好。”   他这般打趣,场面的气氛总算是松伐了一些。池望的眼睛扫过闻颐书,看向梁煜,问道:“不知殿下,是如何与闻公子相识的?”   梁煜说:“昔日我下江南巡查,一无所获。若非颐书相助,我不得交代。”   短短一句话,便描述出当日的难处来。池望与梁灼自不必说,梅喻芝这个喜好清闲的,都知道当日昭王殿下从江南带回来的那些东西,一下子扳倒了多少人。也是因为这个,导致太子公开与自己这位弟弟反目了。原本在暗处的站队,现在已经发展到了明面上。   “此间曲折,实在一言难尽,日后若有机会再与你们细说,”梁煜草草将话题掩过,又解释了一番,“颐书现在无官身,在京城举目无亲。阿灼方才传了这么一番话给我,我也是吓了一跳,急急便过来了。”   这话与其是说给池望听的,不如说是解释给梅喻芝听的。因为池望铁定不信,独梅喻芝这样单纯的才会信。果不其然,他立刻称赞其梁煜待友真诚等话。   至于池望这头,现在的时间场合都不合适,自当到了安全之所才好了断清楚。虽说闻颐书的暴露是迟早的事情,但这和他们预想的场景都不太一样。一个搞不好,在池望心中,闻颐书就会成那等以色惑君的佞臣娈宠——着实需要捋一捋说辞才好。   在场五人之中,有三人略有心事,独梁灼梅喻芝二人欢欣不已。一个是终于见到了话里的人,算是满足了好奇心。日后皇后问起来,他可终于有了插话的机会。还有一个嘛,与一直想要结交的人以这种方式相遇,且一见面就能熟络起来,可不是又奇又喜。   接下来便是梁灼梅喻芝一直在说话,闻颐书有心化解尴尬,自然打起了精神应付。只是方才席面上饮了酒,到后头实在支撑不住,方站起来说要告辞了。   再一问,梅府与猫耳胡同相去不远。闻颐书眼角余光扫过另三人,心中了然,便道:“既如此,梅兄可要回去?正好你我同路。”   “如此可真是太好了,”梅喻芝欢喜,站起来便与好友,与两位王爷告辞。   闻颐书笑道:“不过是我见梅兄见识不凡,谈吐有物,寻个机会多亲近罢了。梅兄可不要嫌闻某粗鄙。”   “怎会如此!”梅喻芝开颜道,“能与闻兄相识,正是在下的荣幸!”   说着,二人礼貌同另三人告辞,相携而出。   两个人刚关上门,这酒楼包房中热烈的气氛便冷了下来,沉默得有些吓人。梁灼实在不敢做小舅舅与兄长之间交锋的炮灰,摸了摸鼻子就想溜走。   结果,池望一句:“坐下!”   吓得梁灼一屁股砸在椅子上不敢站起来,眼观鼻,鼻观心,当自己不存在。   池望眼神发寒看向梁煜,因为气到了极致,言语之中已然忘了君臣的尊卑,“现在人也已经走了,殿下不说一说到底怎么回事么?”   一阵沉默,梁灼瞥了瞥自己的兄长,心虚地开口:“那个,小舅舅,你就别问了……”   “为何不问,”池望反问,“若不是今日,我倒不知昭王殿下何时寻了个心上人!”   梁灼立刻苦了脸,心里和脸上一起苦,“都是我的错。”   “与你无关,”梁煜在沉默几息后开口,“此处不方便,去我府上谈吧。”   见他这般淡定,池望不由又是一阵气闷。瞧这架势,梁灼是早就知道内情,且不知皇后知不知道。若是这位也晓得,还由着梁煜乱来,池望大概是要反思一下池家的家教了。   忍了几瞬,池望忽然泄气,铁青着脸先走出了酒楼包间。   一路心事重重到了昭王府。池望气得都忘了自己是客人了,推开梁煜的书房才反应过来自己逾越了。忙道了得罪,待梁煜坐下才有动作。   见他一副头都要炸开的模样,梁煜道:“舅舅不必生气,坐下说话吧。”   池望动作一顿,眼神微凝,直视梁煜,“你只有在有求于我时,才会叫我舅舅。”   大约是一句舅舅缓和了骤然聚拢的怒意。一而再,再而三,三而竭,几遭下来,池望也没有那般生气了,叹了一声:“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于是梁煜三言两语将他与闻颐书的相遇相识略说了一边。忽略掉那些细节的旖旎,昭王殿下叙述起此等风月事时,简直可以撑得上是无趣无味。   恭王支着耳朵听了一段儿,发现就没了,瞬间失望无比。还以为自家哥哥这老房子着火有多起浪呢,想不到笼统十句话就没了。   “就这样?!”   梁灼大叹,然后反应过来这话不是从自己嘴里发出的。他看向小舅舅,发现池望也是一脸不可置信,于是道:“是吧,我也觉得太潦草了。三哥,你好歹说得……情意绵绵一些啊。”   池望额头蹦出青筋,彻底忘了君臣,冲着梁灼咆哮:“你闭嘴!”   梁灼乖乖闭嘴了。   “不过是几日相处,不过是一场交易,就叫你,就叫你……”饶是文采斐然如池望,他此时也找不出合适的话来描述,“……竟就叫你认定了一个人,非他不可了!”   梁煜抬起头直视过去,坚定道:“我只要他。”   “他,他是个男人!”池望怒吼起来,“梁煜!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知不知道你要争的是什么!”   “我知道,”梁煜神色平淡,话语不见任何动摇,“皇位我要,颐书我也要,此二者没有冲突。”   池望冷笑:“你若身后无人,那皇位便与你无缘!”   梁煜道:“有阿灼在,无妨。”   恭王殿下立时喷了一地茶水,池望气得直接摔门而出。   梁灼咳得惊天动地,差点把自己的肺给咳出来。老半天才直起身子,对着自己的兄弟竖大拇指,“阿煜,你牛啊。”   梁煜冷淡瞥他一眼,“聒噪。”   “成成成,”梁灼举起双手,“我说,阿望被你气走了哎,你不怕他告诉了大舅舅,大舅舅抄鸡毛掸子来收拾你?”   “瞻远不是这等没分寸的人,”梁煜似是真的不担心,说完继续打击弟弟,“他不像你……”   恭王殿下这下明白了,自己的哥哥还是怨自己今儿多事了,现在在迁怒了。一时觉得有些好笑,软着背瘫倒在圈椅里,悠悠然道:“我说哥,你那小心肝儿其实不想见我们吧。”   梁煜终于肯直视自己的弟弟了,“你故意的?”   “那没有!”梁灼立刻举手示意自己很清白,慢慢解释起来,“只是后头忽然想到而已。他来京这般久了,若是有心,我都领着他四九城里逛遍了。至于现在见一回,都仿佛炸了油锅似的?而方才嘛,他似乎也不是很乐意见到我们的样子。你来了之后,你们两人说话有超过五句吗?明显一副不想叫我,叫池望多察觉你们关系的意思。”   见兄长沉默,梁灼就知道自己猜对了。顿时叹息几回,感慨起自己兄长情路坎坷,便安慰道:“反正你也在犹豫怎么叫瞻远叫舅舅知晓你的心思。这次虽然猝不及防,说不得也是因祸得福。一剂猛捶下去,说不得以瞻远那操心性子,还会帮你出谋划策呢,你就别操心了……”   兄弟这一番话说的不无道理,梁煜想想方才自己所言。虽然语句态度强硬,但句句都是出自肺腑,没有一丝做伪犹豫。现在想来,他想说那番话其实已经很久了。今日一吐为尽,着实有大为畅快之感!   但愿这一剂猛捶下去,当真能管用了。   ·   闻颐书带着笑将梅喻芝好生送了回去,马车刚到了胡同口,他猛然掀开了车帘子,趴在车弦上大吐特吐,直到将中午灌下去的那些个黄汤全都吐光了才了事。   旁边几个山脸色都吓白了,嘴里叫着爷,这个扶人那个递水,好悬把人给拉回了车里。用了松软的靠枕给铺设舒服,把这娇贵的公子爷扶到上头。   躺下后,闻颐书犹觉天旋地转,闭着眼不说话。旁头泰山给了自己一巴掌,哭道:“怨我,拉得这般快作甚!”   “怨你什么,”闻颐书哑着嗓子道,“亏得快一些,否则便是人前丢脸。”   他中午喝多了酒,没吃什么东西。又费心和一帮人周旋,没来得及松口气,就被莫名扯了局。一气一怒,一急一焦,百般糅杂到一块儿,一上车就已经受不了了。亏得闻颐书耐力惊人,竟能一路谈笑风生,不叫同车的梅喻芝察觉分毫不对。   “爷,你还好吧,”华山期期艾艾地凑上来。   “无妨,”闻颐书有气无力地摆手,余光瞥见方才拿上去煮酒的掐丝紫金小壶便一阵烦闷,指着道:“这个串味了,我不要它,赏你们了。”   华山恒山对视一眼,伸手把小壶拎过来藏到了身后。   年纪大一些的庐山凑过来,道:“爷忍一会儿?前头就到家了。”   见闻颐书点头,庐山对泰山说:“你拉得稳一些,平一些。”   泰山忙应了一声,将那缰绳在手掌上转了几圈,才微微一抖示意马儿拉车。   直直进了大门内,早得了消息的天池叫厨下热了枣儿粳米粥,野鸡瓜齑一碟子。又有应时节的鲜花小点,做得细软香甜,入口即化,撒了细细的白砂糖端上来。闻颐书伴着吃了一碗粥,并三四块点心才觉得胃里舒服一些。   原本昏昏沉沉的思维也清醒了一些。   “可真是不妙。”闻颐书自言自语着,“这算是被迫出柜了,也不知道他怎么应付。”   洞庭从外头进来,“什么柜?大爷要找什么。”   闻颐书笑道:“哪里是我要找什么,是我待在柜子里好好的,被人拽出去了。”   “又说的什么胡话,我可不懂,”洞庭指了指门口道,“孙管家来了,似是有急事呢。”   “他怎么来了,”闻颐书诧异起来,只觉得今天一遭接着一遭的,不打招呼,总爱出其不意。低头在领子上闻了闻,不曾有什么异味,便叫快快请进来。   孙兴老管家一头扎进屋内,脸色有些发急,见到闻颐书竟难得少了寒暄,没说那些个回忆以前的话。略做了一个潦草的揖,便道:“爷,姑娘那头出了些事儿。”   听到事关妹妹,闻颐书最后那点晕眩彻底都飞了,直接站了起来,“怎么回事?”   老管家道:“大小算个白事,姑娘的师父昨晚上一口气没上来,憋了半宿,眼看着就要不行了。大姑娘一个人在城外……”   这话还不曾说完,闻颐书的瞳孔就一阵剧烈收缩。原著里妙玉师父的逝世乃是妙玉悲剧的起点。他虽然知道这事,但因为书中对妙玉的描写实在太少了,便一直捉不住关键的点。现在竟就这般赤_裸裸地来了。   闻颐书的思绪瞬间乱成一坨棉花,充塞在他的脑子里。他连想都来不及,直接高声叫喊起来:“备马!去城外!”   说着也不等人应答,自己直接推门大步跨了出去。   从猫耳胡同到长安西郊,原本要小半个时辰的路程。现在被着急的闻颐书直接缩到了两刻钟。他把几个下人远远甩在身后,风驰电掣一般冲到了牟尼院。院中的大师们原不让他进去,只说没有这般不得招呼就把一个男子带进尼姑院里的。   闻颐书忍下心中焦急,赔着笑脸一五一十说了许多话,左右很是哀求了一番。出家人慈悲为怀,见他护妹心切,便叫人把他领去了后院。   方进了小院,金黄的银杏叶子忽而随风而至,直将闻颐书的眼前染成了一道不属于尘世里的颜色。他忽而有些痴,又马上反应过来。   三两步走进去,却见妹妹正擦拭着眼睛,从房内出来。   见到他来,妙玉原本收住的眼泪又落了下来,哽咽道了一声:“哥哥。”   “妹妹莫哭,”闻颐书上前搀扶住她,递了一块帕子上去,想想又替人擦了,“有哥哥在,别怕。”   得他这样一句话,闻芷真是什么惊惶的心都没有了。当初父母离世时,她的兄长就是这样告诉自己不要怕,然后叫她不曾受了半点风雨侵扰。如今,亦是一模一样的场景。   这等亲近叫闻芷有些不好意思,略退了一步,稳住了仪态才道:“师父瞧着,似是马上要脱离苦海了。我一切皆好,哥哥不必这样费心赶来。”   闻颐书看她一眼,说:“你哪怕是掉了一根头发,在我这里也是大事。慈航师太可睡了?若没有可方便一见?”   闻芷一直知道哥哥不喜欢自己师父的,如此主动要见怕是有大事,于是道:“我出来时倒也醒着,只是……”   犹豫了一下,继续道:“只是瞧着精神一般,哥哥若有什么话,不妨缓着些说。”   闻颐书了然,说了一声我知道了,竟也不敲门直接进去了。闻芷见他这般进去,便觉有些不好。刚想叫住他,可门已经关上了。只好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听着里头似乎没有不对的动静,才略挪小步,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   这里的厢房很小,却因为没有摆放什么东西而显得空旷。慈航师太就窝在朝南的炕上,身上盖着棉被,蜡黄的脸上泛着十分病态的酡红色。   她就快要离世了——闻颐书认识到了这一点。   可是他完全没有马上就要结束的感觉,反而生出一股剧烈的危机感。   仿佛这床上躺着的不是一个突发急病的人,而是未知的灾难。   闻颐书正恍惚着,炕上传来一阵断断续续的咳嗽声,慈航师太嘶哑的声音响起:“闻兰若带着一身酒肉之气来到佛门清静地,实在有些不妥。”   听到这话,闻颐书一愣,笑道:“师太好灵的鼻子。”   “出家之人,对这些总是要在意一点,”慈航咳嗽着,微微转动脑袋,“可否帮个忙,将我扶起来?”   闻颐书上前,动作轻柔地将人扶起。寻了枕头来,叫她靠好,“师太瞧着精神尚可,想来马上就大好了。”   慈航摇着头,“不过是吃了人参,激起来的。”   闻颐书往旁边一瞧,果然见到一个空掉的药碗。想是闻芷见着师父不好,情急之下,便把兄长给她的人参给用了。可瞧慈航这等症状,人参吃了反倒比不吃还要坏一些。   “你也别多想,若是不吃这药,我也没有力气与你这样说话,”慈航的眼皮耷拉下来,艰难地保持着清醒,“你比我想的,来的还要快一些。”   闻颐书抿着嘴不说话,脸色发青。良久才忽然哼笑出来,恢复了一贯的不正经模样,“师父擅扶乩,可堪天命玄机,可算过自己今日这一遭?”   话说的难听,但慈航修行一生,已然不会被这等幼稚的话激怒,只平淡道:“生老病死皆是常理,早也来晚也来,何须特意算卜呢。”   “四大皆空,师父果然好境界,”闻颐书接着说,“只是我始终是个俗的,师父您既然马上要登极乐,不若留下些遗泽恩惠,好指点迷津,叫吾等早日脱离苦海。”   慈航睁开眼睛:“你想让我算什么?”   闻颐书直视她,一字一句地说:“便算您走后,我妹妹的去处。”   “原来如此,”慈航似是明白了什么一般叹着气,“你如此执泥于以往又是何必。”   闻颐书不理,只道:“师太可还记得父母亲族?”   “……我自幼出家,尘缘了断,”慈航道。   “那便了了,”闻颐书一摊手,神情无比冷漠,“你永远都不懂的事,又何必执泥插足?”   慈航被正面截断了话头,一阵无语,心情起伏之间猛咳了两声。   闻颐书冷哼,不耐烦道:“师父算不算?”   “还请帮忙取了东西来。”   按照慈航的指示,闻颐书在一个老旧的柜子取了扶乩的物什出来。到底是些什么他也不知道,只看得明白一个龟甲,许多竹签。慈航拿到东西,盘腿做好,双手合十默默念了许多话。想来这等窥探天机的举动是不妥的,要好好地向上天告罪。   来回念了三番,慈航开始动作。只听得铜板砸在案上几声脆响,龟甲震动,似是无比玄妙。闻颐书死死盯着慈航动作,仿佛要从里面抓住一点扼住命运的机会。   卦已生成,慈航师太原本肃穆淡定的眉目出现了一丝裂痕。   闻颐书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神态的变化,笑了起来,“还请师父明示。”   慈航犹豫着:“这卦象……”   妙玉既然是慈航的弟子,她自然为之考虑许多。每到那等重要的年岁皆是会为弟子算上一卦。昨晚上慈航突发病,自感命不久矣。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为弟子卜卦。然而,这越卜便越是与之前的安排大相径庭。   慈航大为不解,卜算了许久,终于认定所有的变故都出在了闻颐书身上。这个人分明是早衰之相,分明该是在三年之前就死于非命。可如今却是打破了原本的命数,朝着不可捉摸的方向前去。连带着妙玉的命数也发生了极大的变化。   此等之事,牵一发而动全身。妙玉命途的改变,连带影响的人可不是一两个便就罢了的。   闻颐书见慈航一直不说话,心中愈发笃定。一种难以描述的掌控感叫他开怀,原本茫然的心绪也变得有了底气。   “师父不说话,那不妨叫弟子猜上一猜,”他十分不忌讳地从慈航手里将那古旧的龟甲拿过来,细长的手指循着上头的纹路,“师父原本给妹妹卜的卦象,乃是在您身后不宜回乡,只管留在此处,自有她的造化……是吗?”   此时,慈航所有的淡然悉数瓦解,震惊地瞧着闻颐书,哆嗦着嘴唇:“你,你……你如何知道!?”   闻颐书不答这话,依然接着说:“只是因有了我,妹妹的前路您便看不清了。所以,从小到大,您就拦着不叫我见妹妹。是不是这样?”   “天命……自有定数……”慈航艰难地挣扎着。   “是吗?”闻颐书呵呵冷笑,将手里的龟甲一下扔到了慈航面前,“那么还请师父告诉我,这次的卦上写了什么。”   出家人不打诳语,慈航的额角渗出滴滴冷汗,在巨大的压力下,她痛苦道:“归乡留京皆是……皆是大吉之选。”   “多谢师父解惑!”闻颐书猛地站起来高声谢过,大力打开了紧闭的房门。那热烈的阳光照射进来,将此处所有的黑暗阴晦悉数驱散了干净。   他站在尘光里迎接人世的眷顾,紧绷的肩膀放松下来。用一点余光怜悯差一点被掌控的人生,淡然而道:“望师父一路走好。”   作者有话要说:  这次喝喜酒是在苏州,可是好遗憾,没去设定的姑苏区瞧一瞧。好歹来了儿子家乡嗷~   这章没写完,太晚了,实在困,明天更新依旧在这一章。   ——————   补完,另外二十章现在能看了吗   ——————   迷之断章坑害自己,今天继续更新在这里_(:зゝ∠)_ 第27章 章二十七   因为一个人的离世而感到无比喜悦,此话听起来当真是无比可笑。   但是当闻颐书走出这方暗沉的房间时,他真的觉得整个天地都清朗通明。一种从未有过的轻松感笼罩着他的全身。仿佛是脚腕上的枷锁崩断,他终于没有被囚禁在既定的命运之中。   闻颐书该是不信命的,可他有时觉得自己是最信命的。   这个世界的前途未知,但有无数的女儿家的命途却早已被写在了一卷卷文意缥缈的司簿上。那些诗句那些画,尚有许多不曾被解开。可她们殊途同归,最终不过薄命二字。就这样两个字,所有的青春年华,美貌光荣都显辜负。   闻颐书不喜欢慈航,乃是因为她这个做师父的,丝毫不念半点情意。   她叫徒弟莫要回乡,在京城等造化。可就算是天命不可测,以慈航之能怎么会不知道那前路有多险恶。可她就叫妙玉不要回去,就只给了弟子一种选择——慈航看到的选择。   不过也就短短三年,他那妹妹便陷落烟花巷里,最终没有逃开一直躲避着的污秽场。   什么天威难测,就那玩弄世人的天威也能掩盖掉出家人的慈悲心。叫她作壁上观,真成了庙里那等呆板僵硬的泥塑佛了吗?!   便是那疯疯癫癫的一僧一道,也曾透露过些许预言给香菱给黛玉。偏就她慈航对着从小相处的徒弟这般自以为是。亏得闻家之前还一直捐资玄墓寺,每月初一十五的香油钱都给最高份的。哪怕是现在想来,闻颐书依旧气得牙根痒痒。   慈航要死了,在另一种天意的选择下,懦弱地吐露了既定命运被打破的预兆。闻颐书怎么能不开心呢?   这个消息叫闻颐书今日一天的郁闷全都一扫而空,简直舒心的不得了。他对着郎朗青天,胸中一片澎湃。余光微微扫,却见妹妹步步生莲地过来,忙把脸上的微笑收起来。   “怎么过来了?不多歇会儿?闹了半宿不累?睡不着,要不和哥哥回家去?”   闻芷被一连串要不要,好不好的砸得一阵头晕,忙道:“哥哥可歇一会儿吧,平日里天池几个都捂着哥哥的嘴,不叫说话的?”   闻颐书一笑,心道:我总不能告诉你,我是因为心情太好才这般的吧。   闻芷瞧了瞧那紧闭的房门,脸上浮现出犹豫之色,略等了一会儿才道:“哥哥方才说回家去……我,当真能回去?”   瞧妹妹这样犹犹豫豫的模样,闻颐书一阵心疼,忙道:“如何不能回去?等……等这里事情了了,哥哥抬八抬大轿来亲自驼你回家。家里最大最好的院子留给你,一屋子放你的书,一屋子放你的茶,一屋子放你的琴棋书画!”   闻芷原本是忧愁的,可现在忍不住笑。笑着笑着,眼泪便流下来了。低头拿帕子拭掉眼泪,她道:“尽胡说呢,那猫耳胡同哪有这般大……”   闻颐书接过妹妹的帕子替她擦脸,收起嬉皮笑脸,“我们不去猫耳胡同,我们回家,回闻家。”   闻芷心头大震,猛地抬头,“你说的可是真!可,可是……”   她结结巴巴的,有满腔的顾虑,可又全被期待给压了下去。   “自然真,”闻颐书点点头,面上表情轻松,一丝假都不见,“好妹妹,你的病早就好了,如何回不得家?”   而且你哥现在抱的大腿粗,怎么着也够他兄妹俩在长安城横着走了——当然这话,闻颐书没有讲出来。   闻芷小时体弱多病,寻了许多医药不见好,唯亲自代发修行才好起来。然而,这些年调养过来,什么不好的地方都好了,哪里还需得过的那般辛苦。不过是闻家倒了之后,一些人为了没有后顾之忧,便老有斩草除根之举。   闻颐书一边提防着他们,一边保护妹妹,实在有些分_身乏术。叫妹妹躲在玄墓寺,二人不常接近。就算是入京也都是分开走的。继续代发修行不过是借口罢了。   但是现在,闻颐书满腔信念,一点害怕顾虑都没有了,怎么说也要把妹妹接回去,不叫她继续吃苦了。若问闻芷她想不想回去?能回到唯一的亲人身边,她怎么可能不想!   见妹妹满脸茫然,不过下意识点头,闻颐书道:“你也别担心,我问过你师父了,她说你可以回去。如今你二人师徒缘分也倒尽头了,这几日便尽尽孝吧。”   得了这一句话,闻芷心里最后一点小小的犹豫都没有了,绽开清丽的笑容道:“好,我和你回去。”   闻颐书展颜,拍了拍妹妹的头顶,“这两日我便留在这里,有什么事交给我便好。”   说着,兄妹二人又浅聊两句,各自寻忙去了。   闻颐书磨着此处管事的师父,硬是把自己给磨着留下来了。管事的心慈念着他年纪不大,还要照顾妹妹,答应得也不算勉强。不过在送走慈航之前,闻颐书不能出院子,毕竟此处不方便。   他当然是都答应的,一句话就叫泰山庐山把西湖莫愁给送过来了。为什么不叫天池和洞庭?他道:“天池是要管大事的,洞庭太吵了,佛祖会不高兴。”   这话传到洞庭耳朵里,闻颐书回去后七天,人都没搭理他。   慈航是二日夜里走的,走的时候不安稳。闻颐书站在房间一角,听着炕上急促的粗喘声,心道自己的到来,乃是送了一张催命符来。   妙玉因为早有准备,此时也不慌乱,井井有条地送走了师父。师徒养育一场,她还是很难过的。见到慈航闭眼,便是天生的清冷性子,还是趴在床头好生哭了一场。西湖和莫愁两个立刻上去宽慰劝说着。   闻颐书怕她哭坏眼睛,忙使眼色叫她们把妹妹扶出去。   一会儿,牟尼院的人进来。清洗换衣,收殓装棺,抬入佛堂。又按照佛家的规矩,做了多少天法事,诵的什么经,念的什么佛,此处便不一一赘述了。   可说是连夜把人送走,实在有些累人。可也不知闻颐书体内什么根骨在作祟,他竟是一点儿都不困,整日神采奕奕。能把妹妹接回去,没有比这更叫他欢喜的事情。   虽然,在原本的打算里,闻颐书是要新皇登基之后,万事安妥了才有预备这么做。但现在他是什么都不顾了,说什么也要一家团聚。   这说一套做一套,有头没尾,还真是这纨绔的作风。   “其实也是小心谨慎过了头了,”闻颐书得意忘形,和那棵巨大的银杏树说话,“现在这个时段,早点儿回去又怎么样了!而且我又没做伤天害理的事情,干嘛藏着掖着,你说是不是?”   大树无声,唯有枝叶略摆,闻颐书笑:“我就当你是在认同我了。”   他原本有些太信命了,捉着外来穿越掌握的资料,一直在关心着荣国府的贾元春入了哪家皇子府。可他从薛蟠那里旁敲侧击地问道,那贾元春还在皇后宫里做宫女呢,一时也有些傻了——这算个什么事儿啊?   只是再多的□□,薛蟠也不知道了。憋了半晌,闻颐书只好去问梁煜。   如果是以前,他大概会问的很迂回。可现在闻颐书那臭脾气,明明是他在作问,却搞得梁煜欠他似的。昭王殿下定定瞧了闻颐书一眼,确认这家伙不是乱听说了什么胡乱吃醋,才略道此事经过。   闻颐书听完,一阵心虚,摸了摸鼻子:这贾元春的皇妃命,可别是被自己给乱挥翅膀给扇没了吧!   可想一想,又觉得自己没这么大本事,也没那么大魅力,便抛开这个想法,愁起别的来。   如果这贾元春不封贤德妃,不省亲了。那拿重宇别院的大观园从哪里来?不把荣国府连带着一排老世家家底掏空,哪能催得他们山崩地裂?   可再一想,闻颐书了然:这个世间除了既定的命途,还有法理!   凭着他们做的那些事,自有人间的公道去制裁!   他之前所想不过是钻进了牛角尖,自己踏入了死胡同罢了。   “所以说,封建迷信要不得,”闻颐书摇头晃脑地敲了敲银杏的树干,摆了摆手,做了一个告辞的手势。   他说:“我走了,以后可能也不会再来了。这里你便守着吧,我还是觉得外头的世界人物要比这儿精彩,好玩许多啊!”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妙玉结局猜想,啰嗦两句:我是支持妙玉流落到风尘的。   1.《红楼梦》是一本世俗小说,是给人看的!是要人看懂的!曹雪芹先生在创作的时候,会选择很多代表性极强的比喻,和约定俗成的用语。比如他把宝钗比杨玉环,黛玉比西子。这样一比,人们就很明白地了解人物形象。所以,为什么风尘肮脏违心愿,就不能是理解的风尘?   2.程高二人续书,并非是自己瞎写啊。他们是根据曹雪芹残搞并一众流传的抄本搞整理而来的。所以里面有些人物的结局细节上不够高明,但整体方向不会错的。脂批说妙玉屈从枯骨,有些红学家为了显示自己很高端,非说这个枯骨是指刘姥姥——没错,我说的就是刘心武。对于这个观点,我只想说:个脑洞大的,精卫来了都填不上。曹公都写巧姐被人卖到勾栏院然后被救出,凭毛妙玉的结局就得很玄幻了?   3,上面这个,大家不要觉得我很希望妙玉流落风尘= =脂批那句屈从枯骨,后头还有一句:瓜州渡口各相劝。同志们,瓜州渡口啊!这是个很神奇的地方啊,杜十娘怒沉百宝箱的地方啊!曹公创作的时候受了大量世俗曲乐故事的影响的,用梗用的飞起啊!瓜州渡口就是个风尘女子奇幻故事大集的地方。   4.解释一下欲洁何曾洁吧。妙玉是个品性十分高洁的人,还有洁癖。她原不想出家,可被迫出家,又嫌弃世俗污秽留在佛门,想要“洁”。可是自古以来的尼姑庵就不是一个什么好地方,多的是暗娼藏匿地。红楼梦里的尼姑庵几乎没一个好的,藏污纳垢,一点儿不清净。所以,欲洁何曾洁啊!是妙玉到哪里都找不到自己的洁净。她一步一步地走向了自己最厌恶最痛恨的结局,好一似,无瑕白玉遭泥陷!这特么才是悲剧啊!   ↑↑↑,啰嗦几句别嫌弃。关于一僧一道对黛玉宝钗的区别对待,咱们下期再讲= =(并不想听你讲…… 第28章 章二十八   就在闻颐书忙碌着将闻家老宅打扫起来的时候,池望破天荒地求见了自己的姐姐。   听到弟弟求见,池皇后自然是无比惊讶的。着打扫更衣完毕后,叫宫侍们将池望领了进来。此时天气已经转凉,可池望进来的手,竟然是满头的汗。   “你这是怎么了?”池皇后愕然,“遇到了什么事?”   见到姐姐,池望张口便想问。又瞧见一众宫女在这儿,便皱着眉,抿嘴不答。   皇后了然,略挥了挥手,“你们都下去吧。”   耐心等着人都陆续走光,门掩上有一会儿,池望才问:“姐姐,阿煜的事情,你知道?”   “煜儿,他怎么了?”池皇后不解。   池望道:“他恋慕一个男人,还对我说非此人不可。”   “啊……”皇后有些惊讶,倒不是惊讶儿子是个断袖,而是惊讶他竟然和自己小舅舅坦白了此事。略思虑一番,她说,“此事我自然晓得的,你如何知道的?”   池望很想说这不是重点,但十分诡异地还是把自己怎么意外发现梁煜和闻颐书关系的经过讲了一边。皇后听完,皱眉道:“灼儿那个蠢货。”   “姐姐!”池望额头青筋都蹦出来了,“这么大的事情,你,你……”   “好了好了,你可缓一会儿吧,”皇后亲自给弟弟倒了一杯热腾腾的茶,“不过是恋慕一个男人罢了,值得你这般急急赶来?莫不成你是在责怪我了?”   池望才不理她倒打一耙,冷笑:“若只是同个男人狎昵,那也不过是德行有亏而已。可他分明就是认了死理!这是要断送前途的!”   “怎么就断送前途了,”池皇后很是不解地反问,声音也高起来,“这还会碍着他做事不成?”   “天地人伦乃是大事!他既有那个心,就不应如此如此任意妄为!”池望狠声。   池皇后抬起头,冷然怒斥:“迂腐!天地人伦都是死的,人才是活的。我倒不知,没了儿女子嗣便活不下去,便成大罪人了!”   池望都被姐姐斥懵了,半晌说不上话来。   只听皇后又道:“你这些读书人就是脑子都读死了。谁家的血还真高贵一些?谁不知道祖上都臭要饭的,活不下去了才成了事。生下的玩意儿里,十个里有八个成器了?不过靠着那一二代的恩泽,撑到现在罢了!”   本朝历经十八位皇帝,除了三世宗与十五世宗,其他十六个都有说不清的奇葩之处。但一个个也没有折腾到亡国灭种的程度。若说是千古明君,却都算不上。所以此朝于民间流传威名的,反倒个是一个个力挽狂澜的名臣忠将。   若没有他们,怕是早就换了江山了。   听到皇后说到这个,池望吓得冷汗直冒,忙道:“姐姐!慎言!”   这回轮到皇后冷笑,她支着下巴,长长的指甲够拉着桌上的碗盖,“我说错了不成?生下来的都一样,且看后头教的如何呢。”   此话乃是意有所指。   太子梁烨是永嘉帝亲自教养长大的,脾气性格与这位父皇有七八成相似。年轻时看着还行,有些储君样子。现在越发不着五六,做起事情来随心所欲,叫一众忠肝义胆的臣子们无比寒心。他刚被废的那段时间,朝堂表面一片愁云。但私底下许多大臣,都在家里小酌一杯,小小庆祝了一下。   “只要是宗室弟子便可,身上流着梁家的血,其他何必管来?”   池望摇头苦笑:“阿煜也是这般和我说的,看来你们都已经商量好了。”   “不是我们商量好的,而是阿望你没有明白,”池皇后缓缓而道。   池望不解:“没有明白?姐姐指何事?”   池皇后示意弟弟坐近一些,慢慢解惑:“今日你可以向我来询问此事,乃是因为你是阿煜的舅舅。从小一起长大,情同手足。可你若是一般朝臣,今日所问……”   “我一颗为忠之心,有何不妥?”池望不同意。   “所以说你迂腐,”池皇后神色淡淡,“若今日煜儿为君,日夜勤勉,不曾有一丝疏漏。你还如此逼迫,逼会遭君主厌弃。”   池望皱眉道:“既为君者,当为天下楷模。”   “凭什么他们要做天下楷模?”池皇后笑了,指着弟弟道,“你瞧着历任历代的皇帝,哪一个是楷模的?”   池望一时语塞,“这……”   “难道就因为他可能做个好皇帝?所以你们提出任何要求,他都必须满足答应了?”池皇后步步紧逼,抛出一个叫池望答不出回答的问题,“还是说你只想要他做个你想要的好皇帝?”   不待池望反驳,皇后叹息着添上一句:“可天下的人那么多,他永远不可能成为一个完美无缺的皇帝。既然如此,为何不叫君是君,梁煜是梁煜。所谓圣明之主,少做些梦吧。”   池望苦笑不已,“姐姐说的都是歪理。”   池皇后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膀,“是不是歪理你只管看着便好。我只听过暴虐苛政,贪婪腐败灭国的。可不曾听说有人因为喜欢男人灭国的。”   池望今日本是来“兴师问罪”的,结果被姐姐用一通狗屁不通的东西说得哑口无言。那些相劝的话一下子被冲了个无影踪,不知从何说起。   叹息了半日,他道:“可日后,总不会像你们想的这般好。”   关于此,池皇后如何不知。只是她神色不变,只道:“日后的事情日后再谈,眼下有别的要紧事。”   瞧见弟弟的神色依旧不松动,皇后略一叹,“阿煜变成这样,也是当日我没看顾好的缘故,叫他受了那样的罪过。你若真要怪,该怪我才是。”   “怎么能怪姐姐?明明是太子可恶!”提到这个,池望的脸色阴郁起来,咬牙道,“如此无德暴虐之人,怎么还能这般逍遥!”   梁煜十岁的时候,性格耿直又不爱说话,直接顶撞了当时逗弄他的二哥。那太子都是而立年岁的人了,竟丝毫没有半点痛爱手足之心。直接拎着梁煜的脖子,将他关紧了掖庭最深处。   那掖庭之中都是一些关押了许多年的罪妇与妖怪似的老阉贼。这样一个长得好看的孩子被丢进去,不知受了怎么样的苦楚。再出来的时候,便对一切女子保持距离。   这次的事情,梁烨做得实在太过分。永嘉帝也很是不满,当庭斥责了太子,又撤换了东宫一半宫侍。还换了太子三师父,禁足太子三个月在东宫反省。   梁烨本就对梁煜梁灼这对中宫嫡子不满,父皇的斥责更叫他以为这是父皇偏心,自己这储君之位岌岌可危。于是心中也对永嘉帝生了嫌隙,之后种种作妖愈发层出不穷。   不过那三个月的禁足最后变成了半年,乃是因为一日夜里,太子房门口不知为何出现了五六只断手。鲜血淋漓,枯槁可怕。太子梁烨直接被吓病了,调养了半年才恢复过来。吓的永嘉帝又在宫内好好查了一番巫蛊厌胜之事,寻了半天也没有个头绪,便也不了了之。   但这件事,大家都默认是池皇后做的。一时风起浪涌的后宫里皆被吓到,很是安静了一段时间。   永嘉帝特意跑来斥责皇后胡闹,结果池皇后:“所有人都觉是我做的,便是我做的?我若是有这般的能耐,当时煜儿不见的时候,我怎么能寻一个下午都寻不得人,叫他白白受了这样的苦?”   说着,便伏案大哭起来。   永嘉帝见发妻哭成这样,心也软了。想到梁煜回来时的模样,又道她一个后宫女子,再能耐也不可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将那些东西送到东宫房门口。于是便也信了皇后不曾做这些。于是好生劝哄了一番,才叫池皇后收住了眼泪。   事后,永嘉帝派人查询了被处死的掖庭罪奴,发现他们的尸身完好并无缺少。才道此事真与皇后无关。寻不得真凶,他就把东宫另一半人也给换了。这一举动,叫病床的太子好生又气了一回,病又加重了几天。   “至今想来,我便气得心疼!”皇后狠狠一拍桌子,“且等着吧,墙倒众人推,他逍遥不了几日了!”   池望摇了摇头,念了一句:“任重道远。”   二人又闲话一番,池望告辞。   他心中虽对梁煜和闻颐书的事情还有芥蒂,可姐姐的话他也听进去了。便言这事急切不得,只能边走边看。若是梁煜陷落太深,到时就采取一些手段,以保安稳吧。   池皇后送弟弟出去,待人走远了,才哎呀一声,道:“失策了,该是叫他与我说说那人是个什么模样,至今还不曾见过呢。”   清宁宫中皇后的大宫女朱砂抱了一段披昂来给皇后披上,“娘娘急什么?总能见的。”   皇后摇了摇头,轻轻道:“话虽如此,可我觉得那孩子不是这么好见的。罢了,回去吧。”   二人方转身,就见那贾元春与一个太监在角落里说话。那太监似是不耐烦,甩手要走,又被哀求了几句。不耐烦地一会儿,才点点头,甩着脚走了。贾元春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满目愁容地走了。   皇后远远盯着他们瞧了一会儿,对身边朱砂说:“去问问,他们说了什么。”   朱砂应声答了,绕了个弯儿拦住那个太监,好生询问了一番。得了答案马上回来禀报:“是贾女官想家了,求着柱儿去趟荣国府传话。”   池皇后靠在暖炕上,闭着眼睛,“叫宫里的公公跑趟腿可不便宜,她给了多少?”朱砂小声说了一个数字。   “实际怕是要了翻倍,”皇后冷笑一声,对朱砂吩咐道,“你去问问她,若是叫她回去可愿意?”   朱砂不解:“既然想家了,回去怎么会不愿意?”   池皇后道:“你只管问去,她若是愿意,我不妨替她求一求。”   朱砂躬身略一应,退下了。   到了晚间皇后就寝之时,她从外头进来,上前在皇后耳边轻道:“问了,她说要留在宫中伺候主子。”   “哦,如此,”皇后表情淡淡,“那就叫柱儿替她传话去吧,不必拦着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没更新是因为搬家之后第一次有客人上门来玩。比较重视,所以从早起来就在忙啦。晚上又请客吃饭,一直闹到十点,坐到沙发上就睡着啦。鞠躬,说声抱歉。   另外,没有意外的话,下周就会入V了,具体哪天还不定。所以明天请个假,准备一下入V的三连更。 第29章 章二十九   还有七八日便到冬至, 慈航的一切丧仪终于了毕。闻芷感念师父, 又连日做了一篇悼文。文藻堆华,用词凄切, 着实催人泪下。闻颐书见她心情如此郁郁,便愈发加快了收拾东西的速度, 催着要在闻家本宅里过个小年。   牟尼院的主持听说妙玉要走,不免有些可惜。只因此女颇有悟性,若肯勤加修炼,说不得有一番造化。闻颐书听闻,笑了笑, 给牟尼院捐一大笔香油钱, 带着妹妹头也不回地走了。   因暂时人手不够, 收拾出来不过两件院子。不过住人总是够的。与本宅比起来, 猫耳胡同的那一处三进简直可用简陋来形容。这院儿既有北方的疏阔大气, 也有江南的小巧精致。闻礼在世时, 又着人回京多加修缮,此一扫之前的倾颓, 便叫人住下了不肯离开。   西湖和莫愁被闻颐书叫去专门供妹妹差使, 洞庭担心二人动作慢腾腾的, 放心不下也急匆匆赶去东边了, 独留一个天池替着自家爷收拾。正铺着床, 闻颐书原弯着腰伺候窗前的茶花,忽而抬头冲里头喊了一声:“准备两个枕头吧。”   天池会意,立刻便笑了:“前儿都巴不得人快些走, 现倒是不别扭了?”   闻颐书敲着窗沿,“这是自个儿家,有什么关系。”   “爷总是想一出是一出,”天池摇摇头,从柜子里又拿出一个决明子的枕头来,“这话不该是我说,只是你今年中了秋闱,开春便是又一场。爷可曾想好了怎么对付?”   闻颐书一挥手,一副万事不愁的样子,“这你可不用担心我。先生早说了,春闱不必急着参加。待尘埃落定,再好好考。”   其实是闻颐书不想考,在给季先生回信的时候赖皮撒泼。说什么来年考有多危险,惹人瞩目就是个活靶子。还不如等一年,待把京中形式弄清了再做打算。季麟哪里会同意这说法,不过山高路远,他又不能压着学生上考场。   来了几封信催促,可是闻颐书充耳不闻,全当没看到。   话虽如此,但天池实在太明白自家公子了。怕是要用一个拖字诀,一直拖到他离开京城,到处逍遥去呢。   于是她掩住了口:“爷有打算便好,就怕没打算。”   这便是天池与洞庭的不同之处。两个姑娘都是利索干练,可天池就晓得什么时候该说,什么时候停话。偏洞庭性子直来直去,自己觉得对的便要讲出来。天池私下说了她好多次:“主子爷性子再好,那也是主子。你这般犟,可叫他脸上不好看呢。”   洞庭也觉这样不好,可偏就是改不过来。   闻颐书曾道:“这样的爆竹脾气,就该叫个更爆的来治她,叫她晓得什么叫做戳肺管子。”   如今妹妹被接回了家,闻颐书倒是起了整顿的心。   “你们四个,你和西湖留在我这儿,洞庭和莫愁去妹妹那里,”说这话,又点了三个原做洒扫的二等丫鬟提了上来,最后吩咐:“然后叫庐山再去买几个丫头,小子。”   天池听了犹豫道:“把洞庭送去姑娘那儿?”   “就是要她去,日后妹妹出去交际,就得来个厉害的丫头撑腰,”闻颐书如此说。   天池越发奇怪了,“姑娘……还要出去交际?”   “怎么,妹妹就得待在家里?”闻颐书一挑眉。   “怎么会,爷可别拿逗洞庭那套逗我,”天池忙摆手,略蹙起一双小山眉,“只是按我们在这儿,人生地不熟的,可还有能上门的人家?”   闻颐书道:“这你就别担心了,待这院子里热闹两日,自然有人来请我们。”   见他如此信心十足,天池便也信了这话。在她眼里,闻颐书想做点什么的时候,没有不成的。外头的事也不是她这样的丫头担心的,不若现在收拾床铺重要呢。   各自纷乱,忧烦不提。   只道洞庭知道自己被派去跟了姑娘,一点也没有不高兴,而是同天池道:“正好呢,我正预备和爷说一声让我去姑娘那儿呢!你不知道姑娘身边那个小丫头,真是,哎呀,什么都不知道,蹦个屁都不带响的!可急死我了。”   莫愁在一旁打趣:“这那是人家什么都不知道啊。你一句话里说了七八个地方,难为人家还能答出三个呢。她倒是想说呢,你不给话茬呀。”   天池笑得温温柔柔的,“你乐意便成。可留心些,爷的意思是叫你们日后还要跟着姑娘出门。在外头守着规矩,可也不能叫姑娘被欺负。”   这两个丫头,洞庭脑袋灵光,嘴皮子厉害;莫愁会些拳脚功夫,撂倒两三个人不在话下。把闻芷护在中间,可没人能欺负着她。   二人立着肃然听了,皆道晓得,日后伺候起闻芷便愈发尽心尽力,此处便也不提了。   ·   又过了两日,闻家乔迁,还特意送了一份请帖到昭王府上。   因为冬至那日,梁煜特定是要进宫的。小年夜铁定凑不到一起过,便将日子定了提前。   偏巧不巧,梁灼也在自家兄弟府上,瞧见那帖子递进来抢先一步看了。看完,立刻嚷起来:“我也要去!”   梁煜冷淡道:“没叫你。”   “那也要去!”梁灼喊起来,“怎么能没我呢,放心!我绝对带着礼去!”   不等梁煜说话,梁灼蹿到哥哥身边,“我的哥呀,你就带我去吧?啊?上回我莽撞坏了人家事儿了吧,这回可得赔礼。”   上回那事儿稀里糊涂的,但事后经过梁煜解释,梁灼也知道自己给人扔下一个不大不小的麻烦。心中过意不去,一直想着赔礼。结果,朝堂上最近不知怎么了。从定下开始修宫殿时,就各种大小麻烦事儿不断。   齐禄伯与锦乡侯两人的儿子喝醉了酒,在闹事街头大打出手的事儿闹到了大朝会上。也亏得这些个大臣们也够闲,竟然真能分成两派吵起来。永嘉帝气得须眉倒竖,大骂荒唐,又是打板子又是罚俸禄的,才叫两边憋着气儿消停了一会儿。   哪里想到,两个事主年轻气盛,在家消停不到三日,又在猎场里碰上了。这会儿好了,借着抢猎物的名头,两个人又打了起来。更倒霉的是,东平郡王不知为什么会参在里头。   人东平王年纪也有了,手脚不灵便,被人在脑后砸了一下,现在都没醒过来。这可真是急坏了东平王府上下。   你道是为何?   原来,这东平、南安、西宁、北静四家郡王,当日惟北静王功高,及今子孙犹袭王爵。若是东平王一直醒不过来,那他府上下可是一朝天塌,什么都没了!   这事儿闹的鸡飞狗跳!凡事只要太子掺一脚,那就没完了。热衷于和太子作对的献王梁锋与肃王梁机就绝对不会放过机会,必定是要上来插一手的。   已经连吵了三天了,三天就为这点事情,什么政务都不曾通气明意,也没个结果来。   此等拉偏架的事情,无非就是那边人多那边有理。于是梁煜梁灼干脆闭门不出,谁都不见,省得沾惹了一身口水沫子,恶心得吃不下饭。   左右哀求了好一会儿,梁灼道:“就这么定了!带上我!”   说着,怕兄长反悔似的,他一溜烟地跑了。边跑还边叫嚷:“薛管事,晚上我住这儿,给我把屋子收拾了。”   没办法,梁煜身后就这样多了个尾巴。   二日里,兄弟两个低调从闻府后门进去。刚进厅门就闻到一股极其热辣馋人的味道。原是今日闻颐书犯了嘴瘾,怎么说也要吃锅子。各色香料并干红椒炒了一晚上,再有鸡高汤并大块儿的牛油一同下了炭火哄着的铜锅。   那味道,香飘百里。惹得闻颐书一直嘀咕:“怎么还不来?吃个饭都迟到?”   见人终于是到了,闻颐书大叹:“可算是来了!”也不起身迎客,自己就坐到了桌边。   梁灼一番招呼被憋回了嗓子眼儿,噎得差点翻白眼。   闻颐书抬起手掌,干脆道:“先吃饭,吃完再说。”   于是,三个人围坐吃锅子。牛羊肉片,鸡翅鹅掌,猪肚鸭肠,还有那等十分难得的蔬果竟也有了。闻颐书迫不及待烫了一筷子鸭肠,咬在嘴里咯吱脆响,满足得话都说不上来。   梁灼看他这幅模样,简直惊了,“就,这么好吃?”   他以前也吃的锅子,哪有这般江山一片红,红得吓人。   闻颐书拿冰敷过的帕子擦了擦嘴,挑起嘴角自夸道:“我这儿没有其他,独这吃食天下独一份儿。不信你问你哥,问他是不是经常来我这儿蹭饭。”   恭王一脸惊悚地瞧着兄长。梁煜十分淡定地挑了一片烫熟的牛肉薄片来吃,不答。这模样那就是默认了,梁灼微讶。却见那桌上不过一会儿工夫,肉片都要没了。立刻急了,也拿着筷子拣烫起来。不过一口,便再也不想开口说话,一心为吃。   吃到一半,闻颐书抬头问了问后头妹妹的情况。听下人来报,说虽然不沾荤腥但那等好用的蔬果都吃了许多,还喜温温的牛乳,用了两杯。他这才放心,换了个碟子,重新投入烫辣的战局。   作者有话要说:  我想吃火锅 第30章 章三十   吃到最后, 闻颐书叫人端上来一盆水磨麦新制的扁条面, 就着那鲜辣的油汤,下了能把人舌头馋掉的干货菇子, 这么一拌,今儿这一顿乔迁宴才算是圆满了。   闻颐书上辈子这辈子都是南方人, 素不喜面食。可就在吃锅子的时候,总逃不开这一碗扁面,每每必用。   再有一碗炖得温补的消食汤,略中和一下一肚子火辣,才各自停下筷子。   梁灼意犹未尽, 一直闭着眼回味, “也不是没有吃过锅子, 怎得这次这样好吃?”   没人搭理他, 闻颐书半合着眼皮, 叫外头也吃的停不下来的华山过来, 吩咐道:“厨房赏两吊钱,其他人赏一吊钱。”   华山大喜, 一路叫嚷着领赏了便冲了出去。   闻颐书自认是一个好领导, 指着外头对梁煜道:“你看, 这就是领导的艺术。对做的优秀的人才进行适当奖励, 才能激起他们的责任心, 更好的为我做事。”   说着又开始吹牛,“不是我自夸,你瞧京里上下, 对下人这般好的也没有谁了。四季新衣,各色蔬果鲜肉,每月月钱,做得好的翻倍。年末时,好年货一大把。你们王府里怕也没我这里好呢。”   听他说的兴高,梁灼十分捧场地问了一下闻家下人的月钱。闻颐书答了,他立刻咂嘴:“你这儿给的也太高了吧。”   闻颐书不以为然:“那是你们给的太低。高福利背后配套的是严格的监督惩罚措施。我给了好东西他们,他们就得好好做事。如果办差之时被发现有中饱私囊,私吞公款之举,那就不怪我不留情面。”   闻家现在的规矩,也是在闻颐书当家之后立起来的。原先那些个下人管事的月钱也不过个面子情,特别是那些老仆。说出去都特别好听,拿着那点儿连半袋米都买不起的月钱,忠心耿耿为主家做事。可实际上,该拿的好处全都在办事银子里给吞没了。   这一口一口吞下去,可不是帐上记得下来的。   刮骨疗毒,闻颐书当时为了将这一家子给扫干净,不惜拿闻礼的丧事做伐子。   他言明凡是以后出去采购物资都要有账房办事人与商家签条子,三份留存,以作日后回查。闻家一众老管事嗤笑此多此一举,并未放在心上。   于是闻家作丧,着人采购白布。市面上分明是二两银子一匹好布,报到账房这里便成了十两银子的。后来买回来却是五两一匹,办事的管事说那是他与商家面熟,总在他家买布,特意给了一个好价云云。   退回去一半银子好似很会办事,但实际上吞掉的也不少。   闻颐书哼笑,叫人把三方签的条子都收好,转头就把那户布庄给告了,告的罪名是:随意哄抬市价,恶商欺户。   此时商人多艰难,闻颐书这般一告,闹下的动静可不下。姑苏衙门里看热闹的围成一圈,听着闻颐书哭诉。他道:“别家都是一二两一匹,独他家是十两。这分明是看我家要的急,便趁火打劫!亏得我家一直在他家买布……若是平日里也就罢了,可如今却是我父离世,怎得有这样的恶商!”   “正是呢,这不就是看人家小公子年轻刚当家,欺负别人不懂嘛!”在旁之人皆是议论纷纷。   还有人道:“这也是奇了,这家布庄还算厚道,我素到他家买布的。”   “知人知面不知心呢,说不得我们都被坑了。”   那商户跪在堂上,欲哭无泪,他哪里是诚心坑闻颐书。不过是与那位管事相熟,就当随意帮了个小忙,哪里晓得就惹上这等倒霉事。   于是大哭道:“小人不曾欺负闻家人啊!那布分明就是卖二两银子的!因他家要的多,小人还特意便宜了一些!各位老爷大人若是不信,可看我家账簿啊!”   账目一拿来一对,果如商户所言。商户还怕人不信,特意道:“小人怕出问题,闻家给的银子还不曾收入库房。特意放了别处去,大人若是不信也可以查来。”   到了这等地步,还有什么弄不明白的。   那管事的被捉去时还在嚎啕大哭,说自己一腔忠心容不得这等污蔑云云。然而县衙里头几棒子下去也什么都招了。因这管事是签了死契在闻家的,要怎么处置他,正是闻颐书说了算。   这本乃家事,闻颐书想要收拾个把管事,完全可以关起门来自己做主。可他闹到府衙上,却是在杀鸡儆猴。   一则威慑家里,不要想着像以前一样蒙骗;一则警告当地商户,所说所写都是要负责任的,随意勾结,先对付的就是你们。而更深的考量,却是闻颐书害怕家中这些管事早已沆瀣一气。若是他们联合起来互相包庇,那他一事无成,还会因为刚当家就被拆了台,叫日后失了威慑力。   家里收拾了一番,趁机赶走了许多蛀虫。闻家的人员减轻,同时他开始着手提高整体待遇福利。现在留下来的人都是闻颐书能信得过的管事下人。   “竟还有这么一番说头,”梁灼恍恍。   闻颐书笑道:“可不是,凡事有个师出有名。我站得稳了,自然有余地收拾站不稳的。恭王殿下你整顿府务,查出许多蛀虫。他们是不是哭诉平时月钱太少,过不下去了,才拿王府里的东西的?说来说去,还成你的错了。”   梁灼一惊,自然想起那些老奴的可恶嘴脸。   又听闻颐书道:“你这还动不得,因都是宫里来的人。我家便没有这个烦恼了。”   “正是呢,”梁灼一脸痛怒,恨道,“就是这般麻烦的紧!颐书,你脑子活,快替我出个主意治一治他们!”   这么快就自来熟地喊颐书了,一直不说话的梁煜抬起头看了弟弟一眼。梁灼浑然未觉,巴巴地瞧着闻颐书,想得一个痛快的法子过来。   谁想闻颐书双手一翻,痛快道:“不知道,自己想去。”   梁灼瞪大了眼睛,彻底愣了:没见过这样的人。   见他不死心,闻颐书继续打击:“你们家做主的人不是你,也不是我。再多的法子,也不过上头一句话。你要么人赃俱获抓了现行,否则总是会被叫念旧情,开恩放过的。”   提到此事,恭王便一阵惆怅。闻颐书啧了一声,道:“实在不行就栽赃陷害呗!快刀斩乱麻!等人反应过来,茶都换三趟了。”梁煜在旁补充了一句:“父皇也并非一直顾念旧情,皇家威严不可侵犯。”   梁灼目瞪口呆,看着兄长,眼神写着:如你这般正直的人,竟也愿意用这等歪门邪道!   而这毕竟是恭王府内之事,闻颐书闲话两句便不再多讲。梁灼也把此事丢开,说起了城中新开的一家饭馆儿。坐落在寸金寸土的平家坊内,时不时飘出十分诱人的香气,还弄了个什么开业倒计时,搞得人路过时总要去看两眼。   闻颐书捧着茶,哦了一声,说:“这家馆儿可耗费了我大半的家当。你们两个没事儿多去吃几次,帮我回回本。”梁灼一口茶喷出来,梁煜也被呛到一下。   “那馆儿是你开的?难怪了!什么开业倒计时,偏也就你想的出这怪模怪样的。”   闻颐书心道,这叫营销策略,你懂个屁啊。   “那你这店里卖什么呀?”梁灼问。   “今儿吃的锅子,各种甜点,我平常吃什么,那儿卖什么。”   “得咧,”刚才吃锅子吃的很满意的恭王殿下表示没问题,“就冲你这句,我给你坐镇三天,包你回本!”   闻颐书大喜:“那敢情好,这份情我会记在心里的。”   梁灼哭脸,“你就记个情啊?”   “那……我再夸你两句?”   “连给个实惠都不给!难怪阿煜总说你狡猾!”恭王殿下很是愤愤!   这回轮到闻颐书愣了,不可思议地看着梁煜,“你和他说我狡猾?”   梁煜眼角带笑,好整以暇地点点头,“恩,是挺狡猾的。”   “哈哈哈,是吧,明眼人在这儿呢!”梁灼对兄长站在自己这边很满意,拍着肚皮站起来,“我走了,不打搅你收拾他了!”   说罢,一甩袖子,摇着八字步晃晃悠悠地走了。   眼见恭王身影融入夜色,闻颐书似笑非笑地瞧着梁煜,“说吧,你还编排我什么了?”   梁煜今天的心情特别好,歪着头微微一笑,“不曾编排,不过实话实说。你就是一个巧言令色,狡猾多端的小骗子。”   闻颐书被他这一笑,迷得眼前晕眩,一下子都没反应过来梁煜的正面人身攻击。微张着嘴,彻底呆在原地了。   梁煜实在爱极了他这等微微失神的样子,凑上前捉住闻颐书的下巴,凑上去便是戏弄吸吮。退开时他眼中暗光,用手拍了拍闻颐书的脸颊,道:“味道确实不错。”   这动作里暗含着微妙的下_流情_色,闻颐书发现自己竟然脸红了,一把挥开梁煜的手。手臂捂着嘴,一双眼睛里皆是柔软多情的水雾,似鱼尾带桃花,说不上的妩媚风流。   梁煜暗叹一句:今晚是走不了了。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自己做饭团吃,然后失败了……当手抓饭给咽了,少洗一个碗,也是开心(出息 第31章 章三十一   入夜犹凉, 闻颐书被梁煜从浴桶之中抱到床上。   暖厚的锦被裹覆裹在身上, 舒服得叫人抬不起胳膊。   梁煜抚摸着闻颐书脖颈后的红印子,心疼道:“方才孟浪了。”   “有什么关系, ”闻颐书闭着眼,懒懒的, “都不曾尽心。明日穿着厚领子就好了。”   把人搂进怀里,梁煜道:“我给你妹妹带了礼物,你可瞧见了?”   闻颐书微笑,“你这是在向我讨赏呢……”   梁煜不答,凑过去亲吻, 足有好一会儿。闻颐书把人推开, “别撩了, 起得火来, 你又不来真格的。”   顾念着怕他受伤, 今晚才有所节制, 哪想此人不领情。可又想二人有几日未见了,到最后把持不住的怕还是自己, 于是只好恋恋不舍地作罢。   “颐书, 今天我很高兴, ”梁煜低声喃喃。   “嗯?你今天很高兴么?”闻颐书笑着打趣他, “可没从你那张木头脸上看出来。”   梁煜当然是开心的, 今日见心上人与弟弟往来谈笑,不见半点生分。他了解闻颐书,自然晓得他是在真笑还是在假笑。原本以为闻颐书会因为那日之事, 对梁灼有迁怒,可今日看来竟是半点没有。这是不是代表闻颐书的排斥已经消减了呢?   “我本以为……”梁煜开了口,又闭上,“罢了,也无甚。”   闻颐书一溜儿接下去:“以为我不愿意见你兄弟,今天会放冷脸。”   梁煜不说话,自然是默认了。   闻颐书本有一腔话想说,可默了一阵,只道:“没什么愿不愿的,以前我想岔了。”   他不愿如以前一般躲躲藏藏,而是想光明正大。   于是道:“这次回家也是为试探一番,想知道是不是还有人盯着闻家。若是有那就引蛇出洞,多收拾几条,做蛇羹吃。”   他很是咬牙切齿了一番,转头问梁煜:“因着上一回的事,我已不见薛蟠许久。也不知近日来的新闻,你可说与我听听。”   “近日倒也没有其他,不过齐禄伯与锦乡候在闹官司,牵连了东平王昏迷不醒。二哥与六弟又为此事争吵起来,后头还有大哥浑水摸鱼。”   “齐禄伯,锦乡候……”闻颐书把自己投入梁煜的怀抱,手还不空闲地去撩梁煜的腰腹,被一把捉住按牢,“为的什么闹起官司了?”   梁煜一叹:“原不过是两家儿子为了一个妓子争风,喝了酒就打起来了。后来便是结怨,闹得没完。”   “为的这事,好无聊,”闻颐书撇嘴,心道自己实在想不起来闻家和这两家有没有恩怨。若是有,也插一脚进去,叫两边都倒霉才好玩。   感慨了一番,他说:“修宫殿的事情如何了?”   “进程里,总少不得户部要哭一次穷,”梁煜脸色淡淡,“且需一段时候。”   闻颐书笑喷:“这时候哭穷?那雪灾拨款那一会儿这么干脆?别说了,估计我们的扬州巡盐老爷又要被坑了。”   也确实如此,这头户部刚一哭穷,那头永嘉帝便怒问:“没有银子?盐税呢?两淮的盐税没有吗?”   全国总统十一个盐区,如奉天、山东、两淮、浙江、福建、广东、四川等等,每个盐区又下辖二三十个盐场。并非只有两淮那头上缴盐税,可独两淮交得又快又好又多。特别是经过闻礼那一摊打了转的烂摊子之后,林海的高效在永嘉帝心里留下了一个极好的印象。   于是一没银子,永嘉帝下意识便问两淮的盐税。这下可是好了,户部也就加紧了机会,朝那头催银子去了——又是一道催命符。   “如果一直没消息,那便是窟窿又漏了,”闻颐书如此断言道。   梁煜点点头,“我已经叫人在江南日夜盯紧,一有动静便立刻按计划继续行事。”   想到原书之中,林黛玉那般清苦的上京,甚至带着些投奔的意味。闻颐书便在想,是不是因为那个时候的两淮盐场已经入不敷出,林如海疲于奔命甚至顾不上女儿了呢?最后也不过几年便累死了。   这巡盐御史哪里是什么肥差啊,分明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妖魔鬼怪。   “如果两淮那边一直没有消息,户部会如何?”他问。   “户部一定会给银子,不过会给的不情不愿,分期硬拖。”   “那便好,”闻颐书一合掌,“上回印子钱的票据咱能派上用场了!”   梁煜点点头:“涉及放印官员的名录我已有眉目,可对症下药。”   闻颐书摇摇手,“这个不急,先不对这些当官的下手。上一回弄掉几个喽啰,他们还怕着呢。这次咱不对付他们,这次我们对付他们的钱袋子!”   “你是说……盐商?”   “对!”闻颐书一锤定音,满脸兴奋。   梁煜摸了摸他的头,“你是早有计划了。”   “没有,刚想到而已,”闻纨绔一脸坦然。   梁煜一口气哽住,面上动了几番,叹道:“胡闹。”   “哪里胡闹!”闻颐书反驳之,“计划这种东西可以慢慢来,重要的是机会!只要有了机会,什么都好说!所以有条件要上,没有条件也要创造条件!”   “如何创造?”   “栽赃陷害!”   梁煜徒然生出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拍了拍闻颐书的背,轻道:“睡吧。”   然后自己便翻转了,仰面躺下。   见他如此,闻颐书微怒,用头去撞梁煜的脸,“你这是瞧不起我吗!”   “没有,”梁煜无奈,朝着自个儿心肝好生解释了一番,“我这是在想怎么栽赃陷害呢。”   “哦,这样啊,”闻颐书立刻熄火,也垂发躺下,“那你好好想吧,我先睡了。”   梁煜:“……”   寂静夜晚,夏日的虫鸣都不见了。一轮轻斜月铺满闻颐书的书台,梁煜望着那里久久出神,忽而道:“颐书,晚膳时你说的那些话,可是刻意对我说的?”   闻颐书果然没睡着,闭着眼问:“哪些话?”   梁煜转过来,瞧着他,“便是家中下人月钱好处的那些话。”   “哦,这些,”闻颐书念了一句,缓缓把眼睛睁开,“只不过想到我爹,才说了这么一段胡话。”   “阿煜,你也是在朝中办事的。可知道我爹做苏州织造时,年俸银是多少吗?”   梁煜道:“具体数字不知,只晓得是不多。”   “是一百三十两,但实际到手是六十五两。原还有一些纸张银两一百零八两,后经议裁也不得支取。另有每月白米五斗,至多折银四钱。我爹每月得不足六两银……我爹还是三品官。”   他一字一句地报出,最后补充了一句:“我每月给孙爷爷的养老钱,都有十两了。你说,就这些钱,够他们活么?”   联想闻颐书傍晚间所述往事,梁煜摸到了其中关窍。但是没有说话,只是望着闻颐书的眼睛。他知道现在的闻颐书有一些话想说。   “我问过我爹,这银俸历经多代。原曾涨过,后来又被削了便再不曾动。曾有官员上书请增,结果被陛下斥责乃是贪婪之举。只是用这样少的银子,是怎么在接驾时造出那等仙船玉宇,端出那等美酒佳肴,送起无数珍宝呢?”   闻颐书幽幽而道:“阿煜,你知道陛下在默认甚至鼓励贪腐么?”   “你既有治国整顿之心,想必与手下幕僚讨论过多次这贪腐如何惩戒吧?可说来说去,都没有找到一个完美的方法,对不对。?   前朝太丨祖严苛,贪墨五两银子便有剥皮断骨之刑。不过十年,那刑罚堂内就有数百具人皮鼓,甚至一路杀到朝堂无人的地步,可禁住了吗?甚至后来,这等刑罚都只成了摆设,最后干脆被废除了……以史为鉴,如今却是多么想象。”   “所以你之主张是更涨官员俸禄,并定分明赏罚之法,”梁煜问道。   闻颐书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不止这些。在我看来,只有把人当人,不把人当狗才是最基本的。士农工商,皆是平等,以此为线,才能不叫这世道疯了,不叫人变成疯狗。”   梁煜安静地看了他一会儿,抬手摸着闻颐书脖子上红线穿着的一块玉石,忽而道:“曾闻盛世来临之时,上天便有麒麟降世。你爹爹留给你的那块麒麟籽,可是这个意思?”   那块麒麟籽的玉胚是闻礼送给儿子的生辰礼,从小带到大,日夜不离身。不过小拇指盖儿大小,上头竟还刻着一个麒麟,精巧无比。   闻颐书一愣,忽而笑了起来:“不过是一块玉罢了,你也能想到这一出。”   “不过是想告诉你吧,在我眼里该改变的东西实在太多了。我想的,不,我知道的许多东西在你们眼里都有些离经叛道。这多年你当是习惯了,只是以后说出来,怕是会惊世骇俗,叫站在我身边的你也备受非议。”   “我不怕的,”梁煜这般说。   想了想,又把人抱紧了,“这些话你不该只同我说,该与许多人说。改日我带你去见瞻远,听了这番话,他一定引你为知己。”   “瞻远是谁?”闻颐书抬脸问。   “就是阿望,他字瞻远。”   “瞻远啊……”闻颐书感慨着,“真好啊,我爹原来也想给我取字叫瞻远的,想叫我上进一些。”   可惜,还没来得及到时候便已经去了。   过了这一年,闻颐书便十八岁了。 第32章 章三十二   且说那日薛蟠醉酒本就有着和闻颐书亲近的心思。被人半路突然搅局不说, 还被生拉硬拽地给带走了。他自是不服气的, 人前不免叫嚷两句。   上次同与他一起的汪蔚等人,不由劝道:“你莫要再妄想了。那个闻颐书分明就与恭王殿下有些牵连。你那日醉了不曾看见恭王殿下那等紧张的模样。罢了罢了, 美人多的是,何必就痴恋这一个呢。”   薛蟠不服气, 可又不得不服气,连日发了许多疯。薛姨妈见他整日恹恹,丝毫没有了之前的精神气,整日喝酒也不上进了。便觉是他又犯了毛病了,就叫他去贾家的家学读书。   他到了学堂里也不读书, 每天和那些也不爱读书的子弟们调三窝四。这群学生里有长得两个甚是妩媚风流。   言笑之间, 倒有两分闻颐书似喜非笑, 当愁犹俏的影子。没鱼虾也好, 薛蟠刚进了家学三日, 便用手里的金银将二人哄到手, 结了契兄弟。公然左拥右抱,三人成行。课上眉来眼去, 勾搭不停。课间休息时, 三人偶尔同时不见。   再回来之时, 面对着其他学子的暧昧打趣, 也不知羞恼为何物, 浪_荡调笑起来——整个家学乌烟瘴气。   然这二人终是形似神不似,薛蟠玩了两日便腻了丢开手。二人一时失了钱财来源,心中自然也是焦急。偶听得荣国府二房的公子也要来读书。早听闻那贾宝玉也是风流多情的人物, 相貌可比薛蟠肥头大耳的好。   日后皆因此闹出一场事儿来,此略下不提。只是可怜那荣国府的宝贝儿蛋因这等争风吃醋的事情,挨了老父一场棒打,连年都过不好。叫依附荣府二房生活的薛家很是尴尬,脸面全无。待贾宝玉养好了伤,已经开春了。   薛家母女忙叫薛蟠去给贾宝玉赔罪。只听薛宝钗对哥哥道:“为了一个秦钟,你便与宝玉闹成这样。叫妈妈日后怎么见姨妈。宝玉年纪小,忘性大,这次你好好陪个罪,兄弟两个连日和好,和和美美才是。”   原来,香怜玉爱被薛蟠厌弃了后,便与贾宝玉与东府少奶奶的弟弟,叫秦钟的搅和在了一起。那学堂里头有个叫金荣的,瞧那二人不顺眼,争风吃醋被教训了一顿。那人不服气,叫自己娘亲去告状未果。心中不甘,于是就告到了薛蟠这里。   他挑拨离间,说薛蟠不在时,那香怜玉爱是如何与宝玉秦钟勾勾搭搭,丝毫忘了薛蟠是何人。这话可是戳中了薛大傻子的心病,一时暴起就要去教训秦钟一顿。   结果,这一见面,见那秦钟长得文弱多情,娇羞似女儿。便不想教训了,只想着与之纠缠。宝玉自然是要护着好朋友的,闹腾起来被贾府二老爷贾政给晓得了。   这位二老爷是个颇为古板偏正的人物,他见儿子不在学堂里好好读书,就为了这么些个人物混在一起。大怒不已,抄起藤编就打了儿子一顿。这一打打得鸡飞狗跳,连贾府老太太都惊动了。又哭又闹一场,才草草收场。   听了妹妹的话,薛蟠觉得无趣得紧。道此事说来说去,都怪那闻颐书。又想那人模样性子,无一处不惹人喜爱,一时又狠不下心,于是懒懒道:“平家坊内开了家新馆儿,我摆了场酒自会与宝玉说和的。”   说着,又有些不服气,对着妹妹道:“也不知谁是你兄弟,整日向着那头的那个弟弟,倒忘了亲哥哥了。”   这话说得薛宝钗气怒羞急,脸都涨红了。可又想到自己渺茫的前途,顿时心灰意冷,瞬间便哭出声来了。旁边的薛姨妈忙抱住女儿,冲儿子吼:“你怎么和你妹妹说话呢!”   不待薛蟠硬嘴二句,薛宝钗竟面红气喘,一副极难受的样子。   “这,这……你把你妹妹气得犯病了!”薛姨妈狠狠捶了儿子一拳,冲外头叫道,“莺儿,莺儿,快把你家姑娘的药给取来。”   看把妹妹气犯病了,薛蟠也有些过意不去。哼哼唧唧地跑到外头亲自取药端水,见着妹妹好大安定下来,才支支吾吾,垂着肩膀走了。   既然是赔罪,自然是要有诚意的。幸得宝玉的伤势不是很严重,吃些辛辣之物正也无妨。于是薛蟠叫上冯紫英,卫若兰,汪蔚并其他几个闲散的,特意做了这赔罪的局面。另一个秦钟自开春来便是病了,于是不曾叫上。   贾宝玉是个心大的,气□□头蛇尾。闹了一场后,竟也不与薛蟠生气,又称兄道弟起来。二人骑着马,由下人牵着到了平家坊内。只听宝玉说道:“前日回总听薛大哥说起个风流人物,几次叫你带我见都不肯。今日可曾请了来?”   提到闻颐书,薛蟠就一阵气闷,嘟囔着:“人早捡了高枝走了,与我有何关系。”   见人还殷切看着自己,他只得说:“自去年秋末起便一直忙着差事,哪有什么时间去见什么人。何况人是个有志向的,要读书考功名呢,看不上我们这些下九流的。”   那贾宝玉一听是个有志向的读书人,顿觉没趣的紧,“竟是这样的人,那便是再风流人物,也少不得说些无趣的话,不来也罢。”   薛蟠知道贾宝玉那不爱读书,将功名学问,世情规矩等不放在眼里,斥之为禄蠹。心道:见了那样的人物,就算在市侩也不觉得了。   再讲闻颐书与秦钟放在一处比较,就觉得秦钟那扭扭捏捏的样子,真是什么都算不上。自己缘何为了这么个人物闹出一等麻烦来。此时想想他还真有些悔意。赔罪的那一小丝不甘愿也彻底消失了。表兄弟二人亲亲热热挽着手,去了那新开的馆儿。   ·   这家馆儿还真有些会弄花样,开业前弄了个什么倒计时吊人胃口。结果开业时,竟没有个招牌,口里闲话就叫馆儿。听那掌柜的说,是背后的掌事想了许多名都不对胃口。于是便想求个有缘人,取个有缘的名字。   若是那名字好,便可叫那人免费吃一个月!   这可是闹出新奇了,许多文人骚客都自诩才名,奇思妙想层出不穷。只是不管取什么名字,都有人挑刺。一说叫鲜辣楼,人说粗俗;一说叫唐幸馆,人说乱用风雅。开业这几月来,闹得许多人不去茶楼里辩词,到这饭馆面前大开文场。   薛蟠贾宝玉到时,那大堂里正热闹着。人群簇拥之间,二人见到了站在二楼看热闹的冯紫英等人。冯紫英立刻招手叫人过来,兴奋道:“快看着,今儿又是一轮了!”   “不就一个吃饭的地儿么,想个破名字都想不出?”薛蟠不屑撇嘴。他的声音有些大,引得旁人频频看过来。   卫若兰正点评着新名字呢,闻言转头道:“你知道个什么。就刚才掌柜的将免费吃一个月,延长至半年了!还说有润笔费,二十两呢!”   “这么多!”同行的汪蔚惊叹,“刚才不还说两吊钱吗!”   “我方才见那小二跑过去同掌柜说了什么,那掌柜的满脸诚惶诚恐地跑了。看样子是后头的主事儿来了,今儿要特意闹一场呢,”冯紫英指着下头柜台方向,又指了指旁边,“瞧见那扇雕花黄梨的门了么,我刚看见几个王府长吏进出。还有其他几间,虽掩着门,怕都是贵人。”   说着,他捅了捅薛蟠胳膊,挤眉弄眼道:“你今儿选的日子好啊,达官显贵,皇亲国戚都凑齐了。”   随是打趣的话,但说的众人都是一个激灵。心道:今日不可孟浪放肆,若是不小心冲撞了可就大罪过了。前日子锦乡候与齐禄伯的事儿还没完呢。   贾宝玉忧心忡忡的,皱着眉头,“竟有这么多人?吃个饭都不痛快了,要不咱们换个地吧。”   薛蟠一把搂过他的肩膀,“就是这地儿新鲜才叫你来的。换地儿做甚?何况咱定了好地方呢,难不成让给下头那些人。”   下头那些人正为了几个饭馆名字唾沫横飞地争吵。原来除了被采纳的人有奖励,站对票的人也可随机抽取各有奖赏。这可不止是几个人的热闹了,而是一群人的热闹了。   “这般好玩儿,不如我们也想几个来!”有人提议。   冯紫英不满道:“空肚子想?我才不要呢。”   “谁叫你空肚子了,”卫若兰大笑着,“走,咱坐下来边吃边想,说不得能省上半年饭前,买匹好布回家做衣裳呢!”   这话说的大伙儿都笑了,先后进了早就定好的包房。贾宝玉跟在众人身后,回头看了热闹的大堂一眼,心想:也不知那背后主事的是个什么样的人物,竟能想出这等与民同乐的好主意。如此既热闹也有一二雅致之处,真是难为他想来。   而在他心中难为想来的馆儿老板闻颐书此时正毫无风度地蹲在厨房后门,昂贵的衣袍拖到地上弄脏一片也不在乎。他瞧着面前二人端着碗大口大口吞咽,托着腮帮子,微笑道:“二位大师,饭菜可还可口?可还要添些?”   他面前二人长得极为奇特,一个是癞头和尚,一个是跛足道人。二人皆是一身破烂,满身脏污。听闻颐书这么一说,将脸从饭碗里抬起来,嘿嘿笑道:“好好好,极好!只是若有些肉便更好了!”   “二位可真是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啊,”闻颐书大笑,拍了拍手吩咐道,“来人,给两位大师上最好的肉片来,再把新到的惠泉小酿端出来!”   听到这么一番话,一僧一道眼睛大亮,鼓着掌:“施主好心肠!必是一生福报啊!”   作者有话要说:  有点卡文,更晚了。   ————   关于闹学堂情节的后续原著应该是有提到的。   1.闹学堂后,璜大奶奶去告状,结果听闻秦可卿病情加重就灰溜溜地走了。然后就没后文了。   2.原著里宝玉因为蒋玉菡出逃,忠顺王府告状被打,都说是因为薛蟠说蒋玉菡和贾宝玉怎么怎么好,所以忠顺才找上门。这么说,大家都很相信是薛蟠的锅。结合这个情节里薛宝钗曾有一句:“之前为了个秦钟……”   所以后续应该是金荣不服气处理结果,就转头朝薛蟠告状,薛蟠被挑拨就去找秦钟麻烦,然后看上秦钟纠缠。宝玉为了秦钟估计和贾母告了状什么的,然后被贾政知道了,觉得儿子特么又搞事情,于是收拾了儿子一顿。应该是有这么个前科在,所以大家对贾宝玉因为薛蟠告状被打才这么深信不疑吧   ↑都是猜测,反正有一段情节应该被曹雪芹删掉了。否则闹学堂这个太虎头蛇尾了,总不能就是为了告诉大伙儿贾宝玉男女通吃吧= =   3.另外,贾宝玉闹学堂的时间是在九月。秦可卿死在年末,没熬到春天。但这里时间线做了修改,让秦可卿多活了一段时间。不过春天来了,这位美人却没熬过去感觉更悲剧了┑( ̄Д  ̄)┍   ————————   另外,评论关注开车的小伙伴,你们的点抓得真到位,噫(doge 第33章 章三十三   闻颐书今儿是和梁灼约好的一起去新馆内坐镇的。梁灼把池望, 梅喻芝, 还有身体一直不好只在天气暖和了才出来活动的简王梁沅也一起叫上了。   上一次骤然相见,彼此都很尴尬, 他有心化解。池望被姐姐教训了一番,他道不好对一个人轻易下结论, 于是想再见一见闻颐书。而梅喻芝此人纯良温和,听说是和新认识的朋友相会,自然没有不答应的。   此时新馆的取名造势已经有一段时日了,今天把那噱头又提了一番,果然客来如云。人一多便要出错, 闻颐书有些不放心, 提前了几个时辰往后门入内, 预备亲自巡视。   结果刚从车上下来, 就看到那一僧一道在门口踮脚张望。华山本以为二人是讨饭来, 想要上前驱赶却被闻颐书抬手拦住, 正巧那二人转过身来。   六目相对,一瞬间全都明了了。   闻颐书眼波一转, 绽开了笑容, “二位大师好啊, 用了饭不曾?我家新开的馆儿, 要不要尝尝鲜?”   华山奇异于自家公子突然的精神抖擞, 心中正疑惑,就听闻颐书高声喊把厨上最好的东西拿出来。吓得华山眼珠都要瞪出来了,心道大爷又犯了什么奇怪毛病了。   一僧一道对视一眼, 皆笑道:“多谢施主款待!我二人腹中饥饿久矣。”   本来他二人还打算吃饭的时候和这位公子打打机锋,结果那烫锅小炉一上来,他们就连开口的意愿都没有了。只吃的肥油满嘴,意犹未尽。   闻颐书就蹲在一边看着二人吃,还很好心地给两人夹菜。看得华山惨不忍睹,觉得自己今天出门没带对眼睛和脑子。   且又是一轮,一僧一道吃得腹中饱涨,不得不叉着腿仰着头坐着,频频打嗝。闻颐书牵过旁边一条木板凳,左脚脚脖子架在右腿上,前袍一甩,整一个坐没坐相的流氓纨绔。   他道:“两位,是特意来找我的?”   那瘌头和尚搔了搔头皮,挠下一层碎屑,抽了抽鼻子说,“我俩游荡世间,瞧着热闹就想去凑一凑。今儿见着好大一个热闹,当然要赶来瞧了!”   “那这热闹是好,还是坏?”闻颐书反问。   “好热闹,好大一个热闹,”跛足道人像是喝醉了,抽风似的喊起来,“妙哉妙哉,奇哉奇哉!”   闻颐书了然,依旧只问:“两位师傅不怪我不服天意,执意与天争?”   “天?”一僧一道二人睁开眼,精光四射,“你来了便是天意,不来也是天意。天要争什么,你要争什么?施主啊,您来瞧!”   二人发出一阵奇怪的唱腔,随地打着转儿,“你瞧前头来来往往,好是不好?”   闻颐书眯起眼睛,“人间烟火,自然是好。”   “若是一把火烧没了,且叫争烦死了人,好是不好?”   “自然是不好。”   “偏死了不愁明日吃穿,不忧孤身一人无处落脚,好是不好?”   想到那首著名的《好了歌》,闻颐书几乎要笑出来了,一台下巴傲道:“潇洒自在,如何不好!”   “这便成了,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皆是虚妄,皆是虚妄,何须执着。”二人同时念一声号,掐着手中珠串默默道。   “原来如此,”闻颐书点点头,说出了自己的疑问,“既然如此,二位大师为何时时给出指点,却不直接渡人苦难呢?”   他们看到香菱时给出那首预言的事,特意警告了林家不要让林黛玉见外姓人。给了薛宝钗金锁,通了宝玉灵光,救下凤姐宝玉性命。甚至那个猥琐的贾瑞,也大发慈悲给了风月宝鉴救苦救难。可偏是谁的最后结局都没改变,这点恩泽实在可有可无。   道人和尚摇摇头,故作神秘地说:“公子可知,世情不过半部书,你读了信了也罢了。读了不信,忘了也自有归处。”   闻颐书心中冷笑:可不就是半部书么?正是一次又一次错过了预警,那一栋广丽危楼便塌了,叫一众美人也在里头灰飞烟灭,做了落灰的红颜枯骨。曾经可以救,却在无意间错失,这才是悲剧的真谛之一。   但他始终身在局中,实在没有那么多时间去感慨白茫茫大地真干净背后的看破尘世的谶语。他还要在人世里讨活,急需确认的就是这两位官方盖戳的方外人世不会出来搅局。   如今看来,两位就只是个看热闹的。除了偶尔调皮地小小剧透一下,基本不干什么。而且大概因为外形实在太猥琐,小小的剧透也没有人相信。   这一顿饭,请得还挺值。   既然不是敌人,那就可以好好说话了,闻颐书刚想准备和这一僧一道聊聊诗词歌赋,谈谈人生哲学。这二人却是酒足饭饱打算跑了。   闻颐书忙拦住他们,问道:“小可虽是个不学无术的,却也知道那什么三生石是坐落在忘川边上的。且不知你们那块三生石旁边可也有一座桥?”   听罢,一僧一道哈哈大笑三声,留下一句:“施主珍重!”   便化作一阵怪风不见了。   闻颐书瞧着那空荡荡的大门,陷入恍惚神思:那温柔富贵,艳艳满画楼是不是真的,还只是青面獠牙厉鬼,阴森鬼气阎罗?故作高深薄命司抑或只是人间厚厚生死簿上脆弱而渺小的一部分呢。三十三重天也许就是十八层地府罢了。   从刚才谈话开始就仿佛昏睡了过去的华山一个激灵醒过来,满脸呆滞瞧着面前的空碗空盘。疑惑不已:这都什么时候走的?属兔子的吗,跑得这样快?   又见闻颐书还望着门口,脸上似有惆怅立刻吓了一跳,颤颤巍巍地过去,“大爷,你没事儿吧?”   闻颐书转过来瞧着华山,难得没有语出嘲弄,只道:“我能有什么事?”说罢又问:“里头怎么样了?”   正问着,前头看场子的掌柜迈着胖腿跑进来,“爷,您的客人都到齐了,前头也足够热闹了。”   “足够热闹就成,你盯着厨下手脚利落一些,东西弄得干净一些。今儿咱赚笔大,做得好,爷给你们赏!”   掌柜的欢喜地欸了一声,撒腿跑去吩咐做事了。   闻颐书瞧了瞧自己沾灰的袍角,摇头道:“这身衣服不能见客。”   旁边华山插嘴:“天池姐姐晓得爷今儿要进厨里,少不得一身油污。特意备了一件袍子叫我带着。”   “天池做事总是这般细心,”闻颐书满意地点点头,叫把衣裳取来。却是一件草色菱纹缎银,甚有生机之气。他觉得不错,由华山伺候着换好,抬脚自去见客不提。   绕过人群后头上了二楼,却发现梁灼一行人没在里头等着,反倒是搬了几条凳子出来,津津有味地瞧着下头争闹。那模样,就差一把瓜子儿了。   闻颐书哭笑不得,走过去问道:“怎么在这儿坐着不进去?一股闷味不嫌?”   梁灼本在指点江山呢,见他来立刻哟呵一声,拉着旁边一个瞧着有些瘦弱的少年道:“阿沅,看,这就是这家馆儿的老板。”   又向闻颐书介绍,“颐书,这是我七弟,阿沅。你可以叫他,呃……”   闻颐书微笑:“我属兔。”   简王梁沅也笑:“巧了,我也属兔。”   “阿沅是三月初的生日,你呢?”   “我生在花朝,倒是大上几日。”   “哈哈哈,那阿沅便也是你弟弟了。阿沅,这里你最小呢!”   简王正为那一句“也是你弟弟”感到惊愕,但不好表露太过,只是有些讶异地瞧了五哥一眼,继而笑道:“确实我最小了。”   “那便是了,”梁灼点点头,指着说,“以后颐书你也叫他阿沅吧。”   闻颐书无奈地叹了口气,朝梁沅拱了拱手,称呼了一声:“七爷。”   那头梅喻芝冲着三人招手,“你们定个什么称呼这么久,快来,这好几个好名字呢。颐书你看上哪个了?”   “正是呢!”梁灼附和道,“你快说,你瞧上哪个了。悄悄与我们说,我们去下注!瞧见没,那头开赌局了。”   “你们觉得哪个好?”闻颐书微笑。   梅喻芝点着下面说:“我觉得 ‘绝鲜’二字妙极,偏阿望觉得 ‘唐辛楼’好。”   “我倒觉得这两个都偏味儿了,光有味不有意。那是哪个提的? ‘火腾’二字倒有些意思呢,”梁沅也有了自己属意的名字。   “哎呀,你们说了都不算,老板在这儿!老板瞧上哪个才是哪个!”梁灼嚷嚷,又催促闻颐书快定一个。   闻颐书依旧是微笑,放轻了声音,“这楼不会有名字的,你们不用多选了。”   “什么?”三人皆是奇了。   倒是一旁的池望低头略略思考一番,明白过来,对着闻颐书说了今日第一句话:“你这法子,想的倒也奇妙。”   “什么,什么?”梁灼一头雾水,“你们打得什么机锋?”   闻颐书为之解惑:“我这馆儿开了一段时间,没名字可比有名字来得久。京中只要来过这儿,便晓得这是家没名字的饭馆。如此印象深刻,我何须再多此一举,摘个名字出来。便是有外人来了,一听说是没名字的馆儿,少不得要询问一番。再将今日有趣的事儿一说,添几分趣味下酒菜,可不是要好吃一些?”   他一脸狡黠,冲着其他人眨了眨眼睛。三人恍然,一想果然如闻颐书所说,这没名之馆儿早已先入为主。   “那你还大费周折弄这个劲儿作甚?”梁灼撇撇嘴。   闻颐书一笑,“不过是寻个热闹,瞧,这看热闹的人不是挺多的么。”   说罢,他冲站在身后的华山招了招手,在他耳边低语几句。华山领命下去了。不一会儿,那掌柜的站出来道明这几个名字,主家觉得都很好。实在难以抉择,选一个便觉可惜了另一个。所以想出这几个名字的人都可获得免费吃半年,润笔二十两。   这一声引得满楼哗然,只到见掌柜将那润笔费端出来,便纷纷为主家的言而有信叫起好来。正巧刚到饭点,被那鲜辣味道馋了好久的看客们也忍不住,涌进店内点起这里的招牌菜来。 第34章 章三十四   主家点菜与下头那些初来乍到, 不知如何下手的人比起来, 自有一番老到。闻颐书招来伙计,一条龙说下来, 一点儿都不带停顿。却见那伙计不用纸笔,听完他的话, 也一溜串儿地报出来,不带错一点儿。   “不差,”闻颐书点点头,“你下去吧,叫后头紧着些。”那伙计笑眯眯的, 应一声好便走了。   不一会儿桌上四珍四贵, 八碟六碗已然悉数上了。梁灼是等不及了自己直接上手了。梅喻芝与池望观其动作, 也不废话了。独梁沅还在犹豫用什么的时候, 闻颐书已经烫了一片熟的搁在他的小碟里。   只听道:“七爷脾胃弱, 太火辣的东西便不要动了。这食材新鲜, 便是不用辣锅也是回味无穷。小店其他倒也罢,那肉酱却是一绝, 不若试一试。”   说着, 把酱碟挪到了梁沅面前。   “我说你今日怎么这么斯文, 原是因为这个, ”梁灼咀嚼着嘴里的肉片, 又与他人道,“这分明是个姑苏的,那辣子吃起来, 比我们还要欢一些。”   梅喻芝惊奇道:“闻兄原是姑苏人士?”   闻颐书笑了:“怎得?你们见着江南的,都要惊奇一番?”   梅喻芝摇着头感慨,“江南是个好地方啊。虽说俗了一些,但也独有人杰地灵这四字能够说得那地方了。”   “想的太好了,”闻颐书摆手,带着笑,“都是人,还有择个高低不成?都是两个眼睛,一个鼻子。”   “总是不一样,”梅喻芝犹自坚持,想了一会儿,“江南多学士,开口三分奇。”   “你也说了是学士了,若是那等平民百姓便皆是一个模样,无甚区别。”   闻颐书如此道,见梅喻芝仍旧怔忪着,便说:“梅兄这是走的地方少了些。若是多看些地方,便会觉千人一面,皆是一等模样了。”   这话说的池望心里一动,笑道:“这话可实在难得。以前只听得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知万种新奇事。怎么到了你这儿,便成千人一面,无甚可观了。”   “本就是如此,”闻颐书微微一笑,说起了那个著名的小寓言,“有人问一个放羊的孩子,你放这么多羊作甚?小孩儿说卖钱。那人又问,卖钱作甚?答道,娶媳妇儿。那娶媳妇儿又作甚。小孩儿说生娃。那生了娃娃呢?小孩儿道,放羊。”   说到这儿,闻颐书一摊手,“可不就是一样么。”   梁灼忙说:“那你也说了学士不一样了!”“哦,那就是读书娶媳妇儿生娃再读书,”闻颐书从善如流,炸了眨眼,“换个营生罢了。”   “你这话,你这话!”梁灼指着他笑了半日,“叫天下读书人知道了,非打死你。”   闻颐书也不怕,继续趣着,“这里便有两个了,你瞧他们要不要打死我。”   梅喻芝笑得被辣椒呛了嗓子,边咳嗽边说:“不打不打,闻兄说得有趣极了。”   池望亦是笑,直道:“不打。”   “你看吧,’闻颐书一副我早知道的模样,又摸着下巴说,“我自己好歹也算个读书人,暂时也没有自戕的打算。我觉得我还能祸害个几十年吧。”   “那你可离读书人远一些吧!”梁灼忙装出了那等恳求语气,“求求你,放过他们。”   闻颐书一摆手,表示:“好说,好说。”   这本是一关插科打诨,偏池望在上头颇有兴趣,犹自追问:“既然千人一面,闻兄不妨说个细致的,又是个怎么样的?”   “细致的?”闻颐书略抬眼,眉目里竟有艳光,“那就要看你想听什么版本的了。”   池望答:“既然吾等是读书人,不妨来个读书人的?”   “那就是忧国忧民版的了,”闻颐书抬头饮尽小杯残酒,丝毫不带犹豫地说,“这便独有张希孟那一句: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了。”   此一句,震得在场余人皆是一阵微颤。   竟无人能说出一二反驳之处。   “一言以蔽之,”梁沅感慨着,抬起自己的酒杯,“我敬你一杯。”   “当不得七爷赞赏,”闻颐书大方应了,又招呼众人,“大家吃菜吧,今朝有酒今朝醉也是一句,不必多想了。”   说着,又投入到了锅子火辣的气氛之中。独池望偶尔会露出一二深思神色。闻颐书瞥见,心中便想:看现在情状,自己算是过关了吧?   原来,梁煜十分在意闻颐书在池望眼中的形象。知晓日后他们必有相见,便叮嘱闻颐书不要太过放浪自己的本性。虽不是狡柔伪装,但也好叫池望知道他闻颐书非真是那等美色惑人的佞臣之辈。   闻颐书自己虽不在意如何,但知此人乃是梁煜心腹。又得了梁煜那般嘱咐:莫要在此人面前太过放浪形骸。所以就算是为了梁煜,他闻颐书少不得也要收敛一二。   一人品性如何,是要观其言,察其行。梁煜如何说闻颐书这般好那般好,池望总是不信的。只有自己见了其人言语举止,心中才会有考量。   池望对闻颐书现在的感官便是聪明有慧,巧言善辨。一番话说下来,当真有一二分意思。再加上那等海棠沾细雨,桃花惹银鱼的绝世容貌,实在是叫人不喜欢都不行。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池望也是暗自好笑不已:自己竟然真是在考量此人配不配得上梁煜了。   只是又想起梁煜对自己说起的那番话——   “你莫要总想着配不配,合不合这等无关紧要的事。到了你我这个位置,若能有一个心意相通的人。二人所思所想所取皆是同路,其他东西都全是虚妄了。”   梁灼戏称这是梁煜说过最肉麻的一段话了,指着兄长直打趣。池望当时就觉得这实在天真甚至可笑:光有个心意相通就不见其他?岂不是叫天下人都乱了套。偏还有皇后娘娘那一句:“你别想着挑剔人家,说不得人家嫌弃你呢。”   这样的说法与他一直以来接受的教导完全背道而驰,叫他一下子想通顺也实在是难。   池望也是奇了,他自认池家从来不是那种离经叛道之人。缘何教出一个女儿就那般特立独行?连累了两个儿子一个看似沉稳,实则做事出格;一个惫懒散漫,整日无所事事。池望只觉前十几年自己看人的眼睛都是瞎的!   可是能如何呢?人都已经选好了,他现在还有其他机会另投明主吗?   想到此,池望有些头疼。   正郁闷之间,面前酒注注入一流酒香,闻颐书搁下酒壶,问道:“可是饭菜不合口味?”   “菜肴可口,美味难得,”池望道,抬起面前酒注饮尽却不放,只在手中把玩,“其实闻公子不必如此费心。凭我所知,闻公子……当不是这般特别在乎别人所思所想之人。”   听到这话,闻颐书立马笑了,将那酒壶推得远远的,好似推走什么重担,“确实不是。”   顿了顿,又道:“只是阿煜很在乎你们……”   池望玩着酒杯的手立时停了,闻颐书见他这幅模样,嘴角笑意越深,“其实我也不在乎你们所思所想,我在乎的是阿煜。”   “原来如此,”池望点点头,叹了一声,“我知道了。”   “你们在说什么!”梁灼和梅喻芝抢最后一块肥牛,一下子凑过来。   池望把他脑袋推开,嫌弃道:“一嘴巴蒜味儿,离我远点!”   “哦,我记得了,阿望你不吃蒜的!”梁灼恍然,长着嘴巴就冲着池望呵气。惊得池望差点从椅子上闹起来。   正欢声笑语闹着,外头门敲开了。掌柜的略带忧愁的目光出现在门口。闻颐书见了,朝里面做了个手势,自己走了出来。   “什么事?”   掌柜的打了个揖,苦脸道:“外头来了个人,说是看中了咱家的生意要买……”“你这话说的,”闻颐书冷笑起来,“怎么,想换东家了?”   “哎哟东家,您可别开玩笑了,”掌柜的愁得不行,“只是,这人自称,自称……”   “自称什么?自称是天皇老子?”   “不是,”掌柜的弱声弱气的,“他自称是太子妻弟,这次是奉太子之命前来,那个……收……”   闻颐书的脸瞬间冷了,“太子妻弟……哈,太子他老子来了,也休想从我这儿拿走一个铜子儿!”   作者有话要说:  为什么会有婚礼那么可怕的东西……天,还办了两天,我的脚啊…… 第35章 章三十五   这话当然不是气话, 而是认真的。   可掌柜只能把这当做一句气话, 一脸忧愁的,“那些人正在大堂里堵着呢。”   “也是稀奇, 也不怕熏一身辣味儿回去,”闻颐书一声冷笑, 正想着自己去会一会。可又觉得自己下去掉价得很,便不耐烦道,“你只管去说,不卖!有本事他拿银子淹了我这大门!!”   此时就显出没名字的坏处了,想放个狠话都不行, 尾巴都逮不着响的。掌柜的把这句话稍作修改了一下, 处理成了一句稍微委婉一些的, 预备下楼回复。   梁灼从里头踏出来, 冲着闻颐书道:“你作甚呢, 叽叽咕咕这么久?”   闻颐书似笑非笑的, “太子妻弟想要买这馆儿呢。”   “太子妻弟?”梁灼一脸疑惑,转头问简王, “二嫂何时有个弟弟了?”   里头梁沅正在剥五哥不准他吃的虾, 闻言吓了一跳。忙把手里东西一丢, 慢声道:“二嫂弟弟?不曾啊, 不曾听说。”   闻颐书梁灼同时明白过来了:这哪里是太子妻弟啊, 分明是太子妾弟啊。   “听到了么,”闻颐书对已经懵掉的掌柜的说,“那人是假冒的, 你不用这般害怕了。”   掌柜的擦擦额角的汗,应声下去了。   闻颐书站到楼梯口,见到那掌柜正和一个看着傲慢无比的长衫男子说话,也不知此人是不是那个赵乔泽。只见那人听了掌柜的话,横眉瞪眼,似是威胁了几句。掌柜的在东家面前一副做不得住的样子,但现在的模样却很是有范儿。   无需多话,那长衫男子便被气着了,面皮涨紫,上前一步正要骂人。旁边上菜的小二一个脚滑手抖,扑了此人正胸口一盆子油菜。那人的表情立刻僵住了,滑稽模样,惹得旁边的人全都笑了。   他狠狠骂了几句,结果还是不得一个结果,甩着袖子,带着全身菜油,怒气滔天地走了。   目睹了全过程,闻颐书在心中冷哼一声。正欲转身,却见对面楼上,有人正呆呆地望着自己。那小公子长得满身富贵,一看就是个人物。   他暗忖:何时招惹上这么一个了?   再一见,只瞧那小公子身边走出一个熟悉人物,闻颐书心道一声也是巧了。却见那头的目光直直看过来,他挑唇一笑,施施然走了过去。   贾宝玉原是出来换口气,顺便打算解个手的。结果刚踏脚出来,就见一个一身柳意水骨的公子靠在楼梯的杆柱边,表情专注地看着下面。这人来人往的欢腾凡间,突然冒出这一样一个人物。那身行云流水一般的气质,不输于他的那些姐姐妹妹了。   一时之间,贾宝玉也是呆了——便是薛蟠出来叫他,他也没反应过来。   让人没想到的是,那个人竟然朝着自己这边走过来了。   “薛兄好,竟是巧了,在这儿遇见,”闻颐书打着招呼。   薛蟠现在看到闻颐书的心情有些略复杂,方才在席上喝的酒愈发散不开。心中的酸意直冒:“你早有了高枝,哪还记得我?”   “什么?”闻颐书当听不懂,只拿眼瞧着贾宝玉,“这一位是?”   薛家祖上虽有个紫薇舍人的官号儿,可本质上依旧是个商。少不得被一些人家暗地之中嗤笑。薛蟠就算是再混,却也晓得人里人外的那些个取笑话。身份地位,乃是他一家子的心病。   惦记上一个难得的美人,好不容易有些苗头了,却被半路截胡。而那人的身份便是自个儿再好大雪也懂不上的皇子。心里头那些憋屈一下子就涌了上来——   “这位,嘿,”薛蟠昂着头卖了个关子,“是荣国府的二爷,宝玉。之前当与你说过呢,比我亲弟弟的还亲的弟弟!”   说着,又冲宝玉道:“喏,这就是我和你说的闻颐书了。”   这就见到贾宝玉了!?   闻颐书有些新奇地打量了这位小公子一眼,笑了笑,确实富贵的很。于是道:“我知道你,薛兄与我说过,你是一个极疼妹妹的。”   “薛大哥与你说起过我!”贾宝玉满脸惊喜,笑得烂漫,“我也知道你,可惜薛大哥一直不带我来见。你住哪儿?下回可来我家玩儿!”   这才见了一眼,光知道个名字便请人家去了。闻颐书一时不知该说他单纯呢,还是幼稚呢,只得笑笑,“贾公子神采煌煌,果真不一般,薛兄当早日引我二人相见的。”   薛蟠明显感觉到闻颐书对自己的态度,和对贾宝玉的态度有细微的差别,一下子便愈发郁闷了。心道:此人一脸清高,却也是攀附权贵的!只恨自己一介商贾,此时竟是落到被人耻笑之地!   “见不见,迟早的,”薛蟠不耐烦地含糊着,又忍不住拿眼觑着闻颐书,“你来这儿作甚。”   闻颐书回头望了一眼,“来吃些东西。”   那一眼还没收回,薛蟠却是懂了。他看的分明是那扇雕花黄梨的门,冯紫英方才说了有王府长吏在的那个包房。果真是与恭王不清不楚!就这般还欲擒故纵地吊着自己!   一股无名火点着他肚子里的酒气,蹭蹭地烧起来。   闻颐书似乎没怎么注意他的情绪,做出些落寞神态,幽幽只道:“我该回去了。”又冲贾宝玉道:“若是有缘再会。”   而他留给薛蟠的不过是一个潦草的点头,便又似一阵风似的飘远了。   这一下,薛蟠可真的要气炸了!眼睛瞪得通红。这算个什么!完全不将他薛蟠放在眼里!奈何贾宝玉还在旁边说:“竟是如此的人物,薛大哥你之前的话可真是贬低了。”   薛蟠憋着一肚子火,冷笑不已:“你知道个什么!这种人物是你我能近得了的吗?早踏着高枝儿去了!”   “瞧见没!”他指着那扇雕花黄梨,“那里头,好几个王爷呢!谁知道里头做得什么!”   此时贾宝玉已经通了些风月了,意会薛蟠之意他有些脸红,却没想那么深,只道:“王爷怎么了?薛大哥不是认识太子吗?”   薛蟠一下愣了,心道自己何时认识太子了?略一瞬他才反应过来。   原来,平日里太子府中人事与薛家有些来往,皆是生意采买之事。几遭来去,这薛大傻子灌了黄汤,便在席上大吹特吹,说自己认识太子之类话。   可惜也不知道这贾宝玉是真懵懂信了,还是只不过随口一提。   然,就这一提倒是提醒薛蟠了。他与那位一直光顾薛家的,姓赵的太子妻弟关系一直不错。有这般人物在,且看下回宴饮,那闻颐书还会不会如方才那般对自己爱答不理!他心中已有打算,想着下一回一定要叫闻颐书对自己刮目相看。   心中很是盘算了一番,薛蟠又变回洋洋得意的模样。拍着宝玉的肩膀,迈着八字步回到里头招朋引伴的呼声中去了。   ·   且说闻颐书那头步履轻快回了席,却发现梅喻芝已经醉倒了。他哭笑不得:“这才喝了几杯?”   旁边池望有些尴尬,轻咳一声:“行兰……酒量不是很好,今日的酒似乎……纯一些。”   简王殿下比较厚道,把那一句:哪里是有点不好,分明是一杯就倒咽回了肚子。   无法,只好把人扶到旁边的矮榻上,又叫了温水醒酒汤来。着人擦脸喂下,侧躺着醒酒去了。   另几人继续闲聊吃喝,梁灼如愿以偿抢到了最后一块儿炸奶油干,问闻颐书:“我方才恍惚一眼,好像又看到那日纠缠你的登徒子了。”   闻颐书差点呛着酒,“五爷,你真是把我当柔弱女子了。”   “你这样子,无可厚非嘛!”梁灼耸耸肩膀。   闻颐书上下打量他一圈儿,忽然笑得有点不怀好意:“五爷,您这人当不在乎哪些个虚名吧?”   梁灼刚想潇洒地说不在乎,结果话对嘴边突然收了一下,咳了一声,“得看什么情况。”   “哦,”闻颐书点点头,“比如,和一个男人勾搭狎昵呢?”   梁灼脸皮抽搐,手和声音一起颤抖,“和,和谁?”   闻颐书大方一笑,点着自己的鼻子,“我呀!”   恭王殿下深吸一口气,用平生最真诚的眼神望着闻颐书,一字一句道:“我、在、乎,我非常,非常地在乎!”   作者有话要说:  muma~爱你们,睡了~ 第36章 章三十六   看见梁灼一脸惊恐, 闻颐书愉悦地简直要飘起来。只是想到日后如果一不小心操作不慎, 那便自己充作了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这个闻颐书是敬谢不敏的。本就有个“美色惑君”的疑似貌似扣在头上了,他可不想再填一条“离间兄弟”的罪名。   于是带着微微遗憾, 放弃了把恭王殿下当□□的念头。   梁灼捧着一颗快跳出嗓子眼儿的小心脏,看着闻颐书面上变化一番, 叹出一口气似是放弃了。他才敢吸一□□气,喝了一杯小酿压压惊。   他才不是怂了呢!那点子声名他梁灼可不在乎,这年头的男人沾惹些许艳情反倒是风流不羁的体现。他是不想因为自己的缘故,致使兄长嫂子感情不和。好歹他梁灼也是个数得上的名号的俊美无双的人物。   幸好面前这小美人还不算太出格。要是闹得太过,他肯定不会被兄长教训, 被往死里揍的特定是他梁灼啊。小时候和三哥抢东西就没赢过, 梁煜那面冷心冷的, 从来不晓得爱护手足为何物。   摊上这么一个兄长, 前辈子造孽!   一番酒饭尽足, 当各自回府去了。奈何梅喻芝这个酒量不行的, 出个门都能一头撞门框上。梁灼不能放着体弱的弟弟不管,只得是池望和闻颐书送这醉货回去。   略道几句分别的话, 往不同的方向回去。梁沅今天吃了许多平日里母妃太医都不准他吃的东西, 心情很好, 回程路上还在说馆子里的味道好等等。   这天气还没转暖, 梁灼已经拿上卉纹折扇装潇洒了。他拿着扇柄敲了敲弟弟的头, 道:“不要以为我没看见你偷偷吃了许多虾仁儿。哥哥我发慈悲当没看见,下回可没这么简单。”   梁沅一下抓住了重点,喜道:“五哥, 下回你还带我出来吗?”   简王殿下的生母乃是当今在潜邸时便伺候着的老人。可惜恩宠一直都不过了了而已。为了拼一把,不顾已然不适合生育的身体,愣是要生个儿子出来。然而儿子生出来了,可命却没了。梁沅的体弱也是天生带出来的。   原本池皇后是想教养这个孩子的。可也不知谁吹了一阵风,永嘉帝便以皇后已有二子,养育辛苦为由,把刚出生的七皇子送到了当时的宁贵人,如今的宁妃手中。也不知这七皇子身上的病气是不是会过人,自宁贵人养了他开始,也一直断断续续的身体不好。   宫中说七皇子命硬克人的传言,至今犹在。   而在梁沅出生之前,五皇子便一直想要有一个弟弟。六皇子梁机被母妃拘束着,不准儿子和中宫太子多往来。于是就只剩下一个梁沅。原本由池皇后抚养七皇子的事情都定下来了,没想半路会被截胡。   这叫幼小的梁灼很是伤心,整日里就想着:听说新弟弟身体不好,会不会被人欺负之类。有事没事就会溜到宁妃的宫中去探望,有时梁煜跟着他一起。所以,三个人的感情一直都不错。   “你回去乖乖地休养,到时再暖些的时候不咳嗽了,我就带你出来,”梁灼一把揉乱了弟弟的头,又补充了一句,“到时候我们把三哥也叫上。”   梁沅腼腆地点了点头,又有些迟疑小心地问:“今日席上那位闻公子……”   “嗯,”梁灼懒懒应了一声,“这人金贵着呢。且看着吧,日后这长安城里风云起,后头大都有他兴风作浪。”   “……听着不像一个好人,”梁沅默默地说。   梁灼哈哈一笑,说:“的确不是好人,就是个小妖精。不过你别管,有大师镇着他呢!你别胡思乱想,今儿带你出来就是为了吃顿好的,且有三五日没沾着油腥了吧?至于见他嘛,不过次要。只是以后你别管在哪里见到这人都别惊讶便好,好好和他相处就成。他脑子里稀奇古怪的东西多,光是听一听就觉有趣的很。”   七皇子将方才在席上获得些许蛛丝马迹联在一起,便也得出好几个猜测来。许是因为久病的缘故,修生养性,他比其他人的接受能力要高一些,不会太过惊诧。得了五哥这句话,就知道梁灼这是向他传达:闻颐书是他们的人。   简王梁沅乃是中宫一派,尽管许多人以为简王体弱多病始终是拖累,从不将他算做一个正经助力。甚至到了现在这种分庭抗礼,两厢对抗的时候,简王都不曾做出什么给中宫这头增加砝码的事迹,实在显得可有可无。   但就是他这种不显的身份,帮助这位殿下掌握到了许多先机。譬如说从各主干道入京的往来通路上,都有这位殿下悄无声息安排下去的人手。   “既然是三哥与五哥信的人,自然是好的,”他如此道。   梁灼无奈地挥挥手,“这不是信不信的事儿,今日叫你来,却是阿煜叫我嘱咐你一声。”   梁沅表示但说无妨,梁灼微叹,说道:“看住他,如果他要跑,那就拦住。”   “拦到何种程度?”简王脸上一点迟疑都没有。   “也不用特别费力,”梁灼掐了掐鼻梁,“大约就是三哥一伸手就能捉到人的程度。”   简王虽不意外,但依旧喃喃了一句:“竟是三哥……”   “是啊,你瞧他面冷得像一块冰块儿,发起疯来谁也比不得。这世道啊,哪里是千人一面,分明是每个人都有两幅面孔。”   “其实三哥不必这般的,就凭闻公子那般品貌,想不惹人注目都难。如此又能逃到哪里去?”梁沅微笑。   “我也这么觉得,那样貌,啧啧,分明就是个祸水。也不知三哥他招了什么邪,撞上一个就不回头了。若不是我信他为人,什么烽火戏诸侯,千里送荔枝,少不得还真能见上。”   “这些若是搁在……”梁沅比了一个二的手势,“十有八_九,独三哥不会的。他洁身自好,若是有半许放肆来,无需他人多提,自己便已是警觉了。”   梁灼拿扇柄敲了敲手心,点点头,“你说的也是。”   心中又道:这闻颐书怕是他那哥哥这辈子做过最任性的事了。偏只一次任性,便把这辈子的任性全都赌在一人身上了。   “罢了,现在不提这些,”梁灼挑起马车车帘,朝着身后望了一眼,对梁沅说,“方才那个什么太子妻弟分明就是来找茬的。这种小苍蝇最是烦人,却不得不佩服。我府中最近动作大,又被老头子给盯上了,便从你那善堂里多挪两个出来盯着吧。省得三哥一回头发现自家宝贝吃了亏,又开始瞎吹冷风……”   梁沅如何不明白五哥什么意思,只说三哥五哥要人只管开口便好。   且说那位太子妻弟赵乔泽着人去馆儿内出价买楼,本以为是十拿九稳的事情,哪想那东家掌柜这般不识抬举。   他对着回来禀报的下属,瞪眼圆睁,“你不曾与他们说我的身份?”   “如何不曾说,”那长衫之人至今觉得自己身上有一股挥之不去的菜味,“可人根本爱答不理,怕是没把爷您放眼里。”   赵乔泽咬牙切切,心道自己凭着姐姐的恩宠,一直都是无往不利。如今在个开饭馆儿的地界上翻船,说出去可不叫人笑掉大牙!   本以为扬州那个林海就已经是个很不识抬举的人了,想不到在京城还真有人敢和太子对抗。一时在江南碰的壁,受得起全都累攒到这飘着鲜香辣气的无名饭馆儿身上了。   正欲说话,外头匆匆有人来报,火急火燎的,说是太子叫他呢。   这姓赵的一个激灵,忽而反应过来:这是太子催着要江南的消息!   可是这几天他光顾着玩乐厮混,哪里有什么功夫去想江南如何。心中也是不屑,心道既是太子爷何必与那些不识抬举的较劲,只管找皇帝老爷子告状,免了那帮没眼色的就好了。   如此想着,赵乔泽少不得到后头数了一数,发现上回从江南带回的银子已然不剩下多少了。也不知该怎么与太子说,叫这位姐夫再派自己下一趟江南才好。   作者有话要说:  有点累,今天先放这些吧 第37章 章三十七   大明宫, 含凉殿内。   永嘉帝正与太子在欣赏一幅画作。   “果真是董其昌的真迹, ”永嘉帝拿着一柄西洋进贡上来的象牙柄放大镜搁在眼前看了许久,留下这样一句, “如此笔触,与宫中所藏《关山雪霁图》一般无二, 难得,太难得了。”   很显然,当今对这幅画□□不释手,来来回回瞧了好几轮都不曾停下。   “若是父皇看得上,这画才有它的用处, 否则不过废纸一张, ”太子这般说。   “胡说, ”永嘉帝斥了一句, 但脸上不见真怒, “如此焚琴煮鹤之话, 可见你平日书都白读了。”   梁烨一笑,何尝不知永嘉帝不是真在骂自己。心道, 这画送得倒也值得。   “这本是手下人一些心意, 父皇欢喜便好, ”太子有些得意忘形, 絮絮叨叨说起了这幅真迹的来历, “说是信安一个书生家里穷得没米下饭,将这画取出贱卖。刚巧被泰汇昙家一个主事瞧上了,随便取了银子买来。”   其实那里有这么简单, 那书生如何不知这是董其昌真迹,随便银子何处买的?不过是那主事瞧着书生急着给自己生病的老娘买药,特意压价。又与其他想买的人说这不过是一件仿品,叫那书生不得不血亏卖了罢了。   然而永嘉帝也不过叹一二句也是可怜,便也放开了。   说话之间,肃王梁机求见,永嘉帝叫人进来。肃王快步进来,目不斜视却准确避开了太子的方向,朝着永嘉帝跪下磕头。太子梁烨面上冷哼,扭开头去。   “启禀父皇,这是户部报上来的今年各省税粮初审。今春雨润充足,湖广江浙的稻米丰收可待。请父皇过目。”   张保寿弯着腰从肃王手中接过折子,奉到永嘉帝手中。永嘉帝接过粗略看过,满意地点点头。这次让六子去户部协助户部审计粮税,乃是梁煜推荐的。因为梁机的审算本事乃是几个兄弟里最好的。而户部因上次江南贪腐之事,早被梁煜当做典型狠狠惩戒了一番,此时便也没有人敢虚报瞒报。   太子自上次损失了几个人手,一直想重握户部。偏有梁机在,一直都没有机会。二人已经在暗地里打了两回交锋了。   “做得不错,”永嘉帝夸了六子一句。见六子面露明显喜色,又看二子不屑记恨的眼神藏都藏不住,心中忍不住叹气。   小六的性子争强好胜,凡是做点什么必要做到最好,与人争也定要有个输赢。如此一来,眼界格局便小了一些,不懂取舍。可是烨儿怎么连这点都想不明白。不过是个审算罢了,大小不算的功劳。竟如此耐弟弟不顺眼?   那储君的气度与眼界是被丢到了何处?   永嘉帝心中叹息不已,一时又想到梁煜来。本来这差事是交给他的,却被梁煜回绝了,推荐了梁机。他当着梁机面说的,语气虽然淡然,但很诚恳。说是梁机审算练达,心思缜密,绝对能把此事做好。不过几句话就哄得梁机高兴无比。   这一招顺水推舟,不仅推掉了有些吃力不讨好的差事,还防住了梁烨暗地里对户部的手脚。叫永嘉帝不得不感叹梁煜看得精准。   一时之间,永嘉帝心中复杂万分。   “六弟真是挑的好时候,”梁烨阴阳怪气的哼了两声。   “事情紧急不敢耽搁,”梁机微笑,好似才看到宫侍手上捧着的画作,“父皇与二哥在看什么?”   永嘉帝冲六子招招手,“我记得小六擅画,来,瞧一瞧,这是董其昌的真迹。”   梁机上前,弯下腰细细看着,再抬起头时已经满目惊讶,“果真是董其昌的真迹。想想都知道,这是二哥献给父皇的。”   “哈哈哈,确实,”永嘉帝大笑道,“是他那亲家泰汇昙得了这等好东西,转头来被他截了去。”   梁机看向得意的二哥,嘴角微微翘起一个不怀好意的弧度,“是了,泰大人是最重君臣之礼的。得了这样的好东西,自然是要先献给太子才是的。”   话刚落下,整个含凉殿的气氛就不对了,张保寿垂着腰当自己不存在。   这里头的意思摆明指着泰汇昙目无今上,奉太子为君。顺便还给太子爷扣了一个大帽子。梁烨顿时大怒:“梁机,你胡说八道什么!”   肃王微笑:“臣弟不过是好奇罢了。董其昌的真迹,泰大人要献,竟不献给父皇而是献给太子……啊,我知道了,这是泰大人请二哥转献。他为人低调,便是孝敬都不愿白沾一个名头。”   如果是这样,可就和太子刚才说的不符了。其实就是泰汇昙得了好宝贝,转头拍太子马屁。太子手里得了好东西,便转头来讨永嘉帝欢心。若今日梁机不来,没有刚才那番诛心之论,太子便实打实地叫永嘉帝欢心一场了。   永嘉帝原先也没多想,现在便对那泰汇昙心生几分不满,瞧着那副董其昌真迹也没方才那么喜欢了。于是有些疲累地摆了摆手,说:“你们两个都下去吧,朕累了。”   “是,儿臣告退,”梁机随手给太子下了个绊子,简直比刚才得了夸赞还要高兴,利落地行礼退了下去。   梁烨张了张嘴,很想说几句,却被永嘉帝抬手阻止,“下头的人,脑子总有不灵光的时候。你莫要跟着犯浑便好……”   如此看来,父皇还并没有疑心自己,梁烨不由松了一口气。又想自己之前做的那些事,一些线索该是早就清理干净了才好。于是才道:“儿臣一颗心里总想着叫父皇高兴,不曾察觉这些个奴才的险恶昏聩之意,是儿臣的过错。”   永嘉帝摆摆手示意不必,梁烨才恭谨地后退三步,转身离开含凉殿。他倒是想去教训梁机几句,可门口早不见人影,只得愤愤作罢,心中只道那小子之后莫要落到自己手里。   梁机摆了太子一道,心情甚好。   一路上乃是哼着小调去见自己的母妃的。   肃王之母王贤妃位主珠镜宫,母家乃是王姓。太子妃便与她是远方表姐妹,也是这个缘故,太子并不是很喜欢自己的结发妻子。   珠镜宫在含凉殿的东面,中间隔了一个颇为精致的花苑。梁机一路走过去,远远瞧见一个人在树丛旁边。走过去一瞧,竟是七皇子梁沅。   “七弟!”梁机惊喜地喊了一声,果见梁沅那张苍白的脸转过来。于是笑容满面地走过去,“七弟可刚从宁妃娘娘那儿出来?”   梁沅弱弱地点点头,“母妃,近日犯咳嗽……六哥有事么?”   一对病秧子母子,梁机心中啧了一声,又道:“倒也无甚事,不过是谢谢你的话。”   那各省税粮的审计不是什么急切的东西,完全不需要肃王今日特意进宫来。他特意挑这个日子,乃是从梁沅那里知道了泰汇昙送了一件什么宝贝给太子,而太子预备将此献给永嘉帝。   一个极好的挑拨永嘉帝与太子关系的机会,梁机如何不把握?   “今日承了你一个情,以后有什么哥哥帮得到地方只管开口!”梁机豪爽道。   梁沅满脸腼腆,“原也没想那么多,六哥若觉用得上便好了。”   梁机笑了笑,说:“日头大起来了,你快些回去吧,六哥先走了。”   说着,他也不再多搭理,朝着珠镜宫而去。没走几步转过头,看见梁沅还站在那里,冷笑起来:身体弱胆子也小。多好一个机会,得了消息不赶紧动手,偏犹犹豫豫的叫别人钻了空子。且瞧他站在梁煜身后,可这消息却告诉了自己。可见他们那里头的心也不齐。   简王站在树丛里看着六哥走远了,才慢腾腾地迈出了步子。   三哥果真说的没错,这种下眼药儿的事情,六哥果然是最喜欢做的。如果以后找不到合适人选,只管在这里等着就好了。   他一步一步走得很慢,回想着梁煜与他说的东西。   太子现在最大的靠山便是他们的父皇,想要扳倒太子,便要叫父皇对他彻底失望。把太子曾经做的那些混账事抖出来是他们要做的。可挑拨二人亲密不过的父子关系,这件事便要由别人去做。因为一个不小心,就会吃力不讨好。   所以,他们才把泰汇昙进画的事情抖落给了梁机。   “你瞧瞧他,一脸正气凛然,实则一肚子坏水!”梁灼指着自己的兄长,如此评价。   然而,梁沅则觉得三哥这话说的很有道理。他们曾把因为上位者作孽,百姓受苦的真相血淋淋地展现在永嘉帝面前。而这位父皇依旧是顾念着父子亲情,对这些事实视而不见。   人心都是偏的,他们这位父皇也不是什么圣人,而是与众千凡俗无甚区别的凡人。梁沅原本早就有劝三哥不要那么正统,手段可以再阴险一些的意思。幸运的是,三哥去了江南一趟,自己似乎就想通,不用他来做这个恶人。   听五哥说起那个闻颐书与三哥相识的过程,梁沅忽然觉得,的确该谢谢这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两更 第38章 章三十八   且说太子被肃王挖了一个坑, 坑了一棒子, 心中窝火。带着一肚子郁闷回到东宫便想起交代赵乔泽的话。赵乔泽上回去了一趟江南也算满载而归,也带了江南一系还是愿意为太子效命的消息。可是也不知怎么回事, 江南那边不管是消息,还是暗地之中的上供孝敬比之以前延迟甚至敷衍了许多。   这就叫太子不得不怀疑, 赵乔泽是不是在阳奉阴违。越想越不对劲,于是连声叫人要赵乔泽马上去见他。   连续七日,赵乔泽被太子呼来换去,只为了问几句话。他心中不耐烦地紧,强忍着心中的躁郁, 憋着一口气来到了东宫里。   不等他行礼请安, 太子劈头盖脸便是一通骂:“你这蠢货怎么做的事!为何江南到现在都没有消息过来!”   赵乔泽被骂懵了, 一股怒火冲上来, 又被他强压下去, 赔笑道:“不知太子爷要的什么消息?”   “少在这儿嬉皮笑脸, ”太子叱了一声,拍着桌子吼道, “我问你!那林如海分明能交的出盐税上的银子, 为何现在拖拖拉拉。莫非他也同老六一样, 想叫孤修不成东宫!”   赵乔泽心里道:这你问林如海去啊, 我怎么晓得。   但面上犹道:“殿下放宽心, 许是一时耽搁了也说不定?说不得林大人正在民间募捐奔走为殿下筹集筑款呢。上回我去江南可是亲眼见了,那么多的江南富商,赶着孝敬您呢!”   这话说的稍微宽了一下太子的心, 原本的无名火倒也泄掉两三分。可是这所谓的孝敬终究不是明面上的好事,没有丝毫凭证。梁烨极是害怕江南那边与自己离心,时刻提心吊胆的。   如果是以前,江南那头还有甄应嘉能照料自己一二。   可是近些年,随着甄家愈发受宠,那等威势也越来越大。现在分明就是江南的一个土皇帝,梁烨也不好像之前一样对着他们呼来换去。   想到这儿,太子便一阵恼,搞不明白父皇为何弄出这么一个得罪不得的人,生生分掉了自己在江南的权柄。   ……是了!太子眼前一亮,忽然想到:如今江南消息滞缓,说不住就是甄应嘉与自己离了心,控制了手下架空了自己!   若是在以往,太子倒是不怕甄家。可是甄家也是有女儿进宫的,那女人也不知走了什么好运。生了儿子下来,现在已经八岁了。在这宫里,甄家完全不需要紧靠自己。他们分明早就起了二心了!果真,奴才便该有奴才的样子,给的东西太多了便容易踩到主子头上。   都怪前段时间中宫那头上蹿下跳,惹散了自己的注意力,否则哪里叫甄家钻了这样的空子!太子一时恨极,更加觉得需要赶快加紧人手去收复江南那边的忠心。   于是便对赵乔泽道:“你近日再去一趟江南。这次过去且给我看清楚了,到底是哪些个奴才秧子对着爷的话也敢磨磨唧唧。”   赵乔泽原本就有这样的打算,听到这话喜得差点蹦起来!可是又想到自己垂涎已久的那馆儿,竟有些犹豫。好东西还没有到手,实在叫人割舍不下。若是在离京之前便把那馆儿抢过来,那回来之时,便是趟在金山银山上快活了!   他这么想,脸上便带出些许。太子被他的笑给恶心到了,骂道:“蠢货,发的什么疯!”   “回爷的话,小人近日瞧上一桩买卖。心里挂记得很,方才便想着早些了结掉,然后为太子爷办差去呢。”赵乔泽堆着笑答道。   太子不屑道:“什么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就你这个眼皮子浅的才这般。”   “不过是一个馆儿罢了,”赵乔泽有心叫太子给自己撑腰,眼珠一转便说起那馆的好处来。胡天胡地乱吹一通,将那馆儿的好处说的天上有地下无。说是日进斗金也不为过云云。   梁烨被说的有些心动,但仍然有些不信,“哪有你说的那般好?”   “且有呢!”赵乔泽夸张地比着手势,“爷要是不信,亲自去瞧一趟不就成了?”   本朝皇子是不能经商的。起码明面上是不可以的。许多皇子的产业都是搁在别人名下。朝廷也不过真一只眼闭一只眼。被赵乔泽撺掇了一番,太子意动。若那馆子真那么新奇,买上一间也无妨。   于是道:“明日你且带着我去一番,若是没你说的那么好。那就等着打板子吧!”   赵乔泽见他答应便知有门,赔笑道:“太子爷这是要微服出巡呢!这可是佳话啊!”   “滚你爷的马屁精,”太子踹了他一脚,叫赵乔泽快滚,只等明日再上门。   ·   这位太子妻弟前脚出了东宫,后脚便有家中下仆递了帖子上来,说是有个叫薛蟠的求见。   “薛蟠?什么东西!”他骂了一句。   “回爷的话,正是富荣斋的少东家。咱许多东西都走这边呢。”   赵乔泽这才想起来,薛家作为皇商多有揽事。自己帮着东宫料理过许多东西,便与薛家有些来往,便问:“他来做什么?”   仆役道:“也不曾说做什么,说是想请爷吃饭。”   “什么东西,”赵乔泽不屑道,“不过个末流的商贩,也想请我吃饭?把他打发走,爷没空见他!”   仆役领命走了,三言两语把薛家的人给打发走了。   薛蟠巴巴等了半天,忽然发现那位太子妻弟并不搭理自己,一时也傻了。这是他认识的人里面,他觉得最能耐的一位了。这一不见,且叫他日后怎么在闻颐书面前找回面子。这样一来,那心中竟生出一股灰意来。   垂头丧气,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赵府前。   薛蟠心中憋闷,便不肯回去,随意乱走着。不知不觉竟来到了进士街,头一回遇见闻颐书的那个茶楼里。望着面前高楼,薛蟠愈发觉得郁恨,根本不想进去。抬步就要走,便听得一声唤。   “前头的,可是薛兄?”   他回头一瞧,正见闻颐书与一个身材高大,长相英俊的男子站在一处。   “当真是薛兄!”闻颐书一脸惊喜地走过来,“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了。”   薛蟠瞧瞧闻颐书,又瞧瞧旁边男子,一脸狐疑:“你怎么在这儿。”   闻颐书理了理袖口,微笑道:“本是出来闲逛,想买些物件回去的。奈何寻来寻去,都找不到好东西。打算来这儿落脚歇歇,没想便遇着你了。”   旁边的男子存在感实在太强了,薛蟠忍不住瞥眼看他。闻颐书见他模样,遂介绍道:“这位是霍三爷,方才在店里遇见,便一块儿行走便宜了。”   那位被称为霍三爷的男子闻言看了闻颐书一眼,然后对薛蟠点点头。   薛蟠现在不想看到闻颐书,又见这位霍三爷气势非凡,便愈发萌生退意,潦草地说:“那你们逛吧,我走了。”   闻颐书立刻急了:“你走什么?今儿好不容易见了一面。”   被那一句好不容易说得心里一动,薛蟠道:“什么好不容易,你都攀了高枝了,哪里还有我。”   闻颐书脸上闪过满满的诧异,随后苦笑道:“我原以为薛兄不是那等人,却原来不过见着几回半真不假的,便也如别人一般看我了。”   这明显是话里有话了,薛蟠和霍三爷同时看着他。   “莫非你有什么苦衷?”薛蟠问。   闻颐书摇摇头,似乎有所顾忌,“一言难尽。”   薛蟠见那位霍三爷,又见闻颐书一脸不想多说,便自己想了许多。只道他有什么苦衷,但此时不好多讲。许是待等会儿只有二人时,才与自己说呢。   这么想着,他心中有些美,便也收了方才那等不情不愿的模样,主动道:“你们既然是买东西来了,便该问我。我家什么东西没有,你只管说来便是!”   “就是要找你这样懂行的才是,”闻颐书大喜,对着那位霍三爷道,“相请不如偶遇,这位薛兄是个懂行的,不若一起用个饭,边吃边说。”   不等这位霍三爷开口,薛蟠忙道:“这就是了,这顿我请了!走走走,上楼去!”   说着,自己便迈开了步子。   看着他急匆匆的模样,梁煜瞧着身边的人,挑了挑眉毛,“霍三爷?”   “火三爷,霍三爷,哪里不对了?”闻颐书冲他眨了眨眼睛。   “你开心便是了,”梁煜淡淡地说,“只不过等会儿,看你能说出什么苦衷来。”   “我那信口开河的本事你又不是没见过,怕什么,”闻颐书继续笑,“无非是权贵高门以势压人那一套。放心,他铁定会信的。”   说着,闻颐书拿手指戳了戳梁煜的胳膊,“走吧,权贵。今儿遇到他了,说不得我们要查的事情便了结了。” 第39章 章三十九   凡是各行各业, 都有门道一词。   很多东西都是心照不宣的规矩, 若是有人想打破,那等出门的时候便要小心一些了。   梁煜与闻颐书所查之事, 其实不大。甚至交给手下去办,也不过两三日功夫便可尽了。然闻颐书似是起了些许玩乐的心思, 竟要自己去查。而梁煜这位中宫嫡子,年纪轻轻就有了昏君的潜质。闻颐书说要自己查,他竟然同意了,还跟着一起。   这可苦了冯硕一干人,近不得, 远不得, 只能苦哈哈地跟在后头。   三人落了座, 点了这里的招牌菜。薛蟠很殷勤, 其实为二人倒酒, 边问:“你们要买什么?何不叫家里下人去办, 还自己跑出来。”   “下人无用,将事情搞砸了, ”闻颐书做出苦恼的样子, “若非如此, 我何必自个儿劳动。”   “那些个奴才确实笨的要命, ”薛蟠附和了一句。他有些怕那个霍三爷, 于是只和闻颐书说话,“我家路子多,盘子活, 你只管说来,我帮你找。”   “那便麻烦薛兄了,”闻颐书冲他拱了拱手,“近日我方搬了住处,老房子年久失修,便想着修缮一番。可这长安城里不知怎么了,莫管是木料还沙土,那价皆是翻了好几倍。可买来的东西……我瞧着都不怎么样,许多料子且都虫蛀了。”   “我说个什么事,原来是这件,”薛蟠了然,露出一个略微得意轻视的模样,“你别费心思了,这些日子,你们是寻不到好木料好沙土的。”   “这是为何!”   薛蟠答道:“你不晓得了吧,近日宫中大修宫宇,那些个好料子可全都贡入宫中去了。”   但事实上,提供给宫中修宫殿的木料也并非是最好的,而是优毁参半。闻颐书与梁煜对视一眼,便听薛蟠继续说:“如今世面上的都是次等料子,便是有好的也藏起来了。待日后价格更高了,才拿出来卖呢。”   “难道,我出了极高的价格也买不着么?”闻颐书不解。   “自然买不着。这做买卖都是有规矩的。好东西都掐在几个庄头手里,他们若是不给,你拿什么买?”   薛蟠数着自己的生意经,“况且这才刚开始呢,价便飞得这般高。到日后若有个返工修缮,那银子……啧啧……”   梁煜一下子就抓到了其中的重点——返工修缮。   终于开了见面以来第一次口:“只卖宫里?”   “那是自然,”薛蟠一瞪眼,“谁教他们给的银子多啊。”   闻颐书微笑着:“幸好我认识薛兄。不知我们可否到薛家铺子里寻些好料子?以薛兄的本事,该是有一些的吧。”   薛蟠被夸得有些飘飘然,但并没有夸海口答应,只道:“我不行,我家虽是皇商,但历年的根都在金陵呢。这一段不过是到几个庄头那里进些一般的料子胡乱卖了,赚些差价而已。你们若是急着买,我可以帮你们去问问庄头。可要想买到最好的,便还是罢了吧。”   “这等奇货可居,未免也太过了些吧,”闻颐书故作不信与惊讶。   “我骗你作甚,”薛蟠瞪眼,“那些个庄头都有规矩的。就算我带你们去了,也不见得能成。皇家的银子好赚,何必管另外的小鱼小虾。”   “薛兄消气,薛兄消气,”闻颐书忙安抚他,“不过是吾等不知其中内里,若有得罪之处,还请见谅。”   薛蟠一摆手,示意自己不是那样的人,“自古以来都是这样。办事的银子批下来,被吞个七八成。还有三成拿去做事。偏买的卖的都认识,一瞧敲个数,然后买的回去哭穷,卖的趁机涨价。再一糊弄,两边发财!若是有那不懂规矩的,略便宜一些,那边不用在这地头混了,乱棍赶走了了事!”   “竟然是这样,”闻颐书微低着头,似乎在喃喃自语,“这么说来,房子是修不了,非等宫中完事才好?”   听到这话,薛蟠冷笑:“那且有的等了,那宫中完事得三年。”   “这又是为何?不只是修缮个宫殿……”   “你们又不懂了吧,”薛蟠笑起来,指着宫内方向,“谁说新修的东西不会坏了?”   说到这里,已然是足够了。里头那点规矩门道也点清楚了。   闻颐书摇头叹气:“皆说民不与官斗,看来我家那房子还得烂三年。”   薛蟠被他忧愁的小模样勾得眼馋,恨不得上去摸一把。碍着旁边的那位霍三爷,忍得很是辛苦。趁机献起了殷勤,“若是你家很急,我便不要这张脸面,帮你订些好的来!”   “当真?”闻颐书露出惊喜的表情,可又迟疑起来,“可你方才不是说,那些庄头轻易不见人,不松口的吗?还有,旁边这位霍三爷可怎么办?”   此时正是展露自己能耐的时候,薛蟠怎么可能会露怯,忙表示自己包圆了!   说完又有些后悔,有些迟疑地问:“你们……要多少?”   闻颐书瞧了瞧梁煜,笑道:“我们也不想太为难薛兄。只是修房子,一根好的大梁是少不得的。敢问薛兄,帮我们寻几根梁来,可行?”   “梁不梁的……我也不懂,”薛蟠有些为难,摸了摸脸,他说,“这样吧,我带你们去一趟?你们自个儿见着好的便挑了?”   终于,那位霍三爷开口了:“只是那几位庄头怕是不乐得见我们。”   闻颐书也附和着,“是啊,若是到时因此影响了薛兄家中的生意,可就不好了。”   见薛蟠立马露出为难之色,闻颐书掐好了时机说,“这样吧,不如你将几个庄头的住处告诉我们。我与霍三爷自个儿去寻。若是找不到便罢了,若是找到了,我们就说是别人说的,绝不把薛兄说出来!”   “真的?”薛蟠有些不放心。   “自然是真的,”闻颐书笃定地说,“若是供了薛兄出来,日后长安城里的好东西,我到哪里去寻。”   “哈哈,那便好,那便好,”薛蟠放下心来,说出两个庄头城外的地儿。见着那头菜上来便招呼二人用菜。不想闻颐书与那霍三爷站起来,以天色不早,还要早些买料子为由给拒绝了。   薛蟠拦之不及,叫了好多声,“你怎得这个样子!那你,你和那……”   闻颐书转过来,冲人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莫要声张。”   又道:“我本不过一介白身,遇到那些个人如何反抗。总归是胡乱应付着,不叫自己落了身份罢了。薛兄若是体谅我,便不要再问了。”   说完,竟似是一阵风似的飘远了。留下个薛蟠待在原地,半天都没明白过来这段话是什么意思。   闻颐书拉着梁煜奔出茶楼,笑道:“好了,拿到线索了。接下来就叫冯硕他们去查吧。”   梁煜已经将线索信息交给了下属,吩咐他们去寻找。还有一份暗线是给简王的,但这一条并没有叫闻颐书知道。   “其实你查到这些东西也不能叫那些砂石料子的价给降下来,”闻颐书摊了摊手。   “我知道,”梁煜脸上没什么表情,“可此等筑料价格飞涨并非宫中采买出来采买时开始的。而是提前了近一个月时间便有端倪。我要知道宫里那条传话的线是哪些,传的又都是谁的话。”   闻颐书觉得有道理,点着头说:“你看,这就是你们皇子不得经商的缘由了。其他的人哪里比得过你们消息灵通。”   信息获取速度不对等和滞后,可是很影响盈利的!哪怕是信息透明的现代社会,部分高端的信息资源还是由权贵垄断和掌握——这是无解的问题。   脑子里转了一圈儿梁煜肯定听不懂的话,闻颐书又道:“今儿我帮了你,你可得还我一件。”   梁煜知道他又洒坏水了,抿着的嘴角柔化了一点,“什么事,你说。”   “就是吧,我那馆儿被人盯上了,”闻颐书回想了一下前几天那些人离开时的傲慢模样,笼着一双眉头,“他们大概是不死心的,所以我想狐假虎威一把,给那个什么赵乔泽一个教训!”   梁煜问:“惹你的人是赵乔泽?”   “对啊,”闻颐书眨了眨眼睛,一缕狡黠在阳光之下闪出些许碎波,“其实我觉得若是有仇当十倍奉还。你如果不介意的话,我想坑他背后的主子一把。你要不要配合一下?”   “就像是你坑秉游的时候一样?”梁煜补充。   闻颐书哈哈笑起来,“我记得当时殿下您的演技还是不错的。”   梁煜有些好笑,又有些无奈,摇了摇头,叹道:“你既然说到这个份上,我也只能舍命陪君子了。” 第40章 章四十   太子妃王氏这几日的心情都好得紧。平日里没个笑影的脸竟也笑意盈盈的, 平白看上去年轻了五岁。就连去清宁宫给池皇后请安, 都不会像以前一样不情不愿,还能凑趣说上两句俏皮话。   正所谓人逢喜事精神爽, 叫太子妃这般高兴的原因,便是东宫里那个一直压在她头上的赵氏, 近日失宠了!   为了这个好消息,王氏连着三天做梦都笑醒过来。   王氏与太子梁烨的婚事是永嘉帝点的。她爹王丹孝是永嘉帝的伴读,这辈子一事无成,也就当年动乱之时替永嘉帝挡了一箭,就能叫他吹上一辈子了。封了一个一点儿实权都没有的伯候, 然后嫁出一个女儿, 将自己与皇家的关系又拉扯近了一些。   王氏一点儿都不漂亮, 最多只能称得上是端庄而已。太子很嫌弃她, 半年又一次能踏进她的屋子已经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于是东宫里的一众美人全都踩在太子妃头上作威作福。王氏其实还不到三十五, 可那面相瞧着竟比皇后还要显老一些。   尤其是那个赵氏仗着自己一张娇媚的脸, 有个在皇帝面前能说上话的中议大夫的爹,几乎将太子死死拢在自己手里。王氏虽极厌恶太子, 但也不代表她乐意被别人欺负。   最近赵氏倒霉了, 太子直接命她迁到了东宫最偏僻的宫殿里。连那个据说很得信的赵乔泽也被太子厌弃, 不让他进东宫来了。王氏憋了好几年的气, 此时算是小小的出了一口。   原来赵乔泽瞧上那无名的馆儿, 有意借着太子的势去抢一抢。于是带着微服的太子去了平家坊一趟。那掌柜的也是有些眼色的,瞧着这群人满身骄矜,一副找事模样。便把跑堂的叫到一处, 狠狠叮嘱了一番,叫他们警醒着一些。   结果,也算是小心过头坏了事。   太子虽是极看不上这里的菜色,但见到此处生意便知是个赚钱的买卖。于是便示意赵乔泽若是得了这地方,得分多少成给自己。若非如此,便不叫东宫给他方便。赵乔泽哪里有不答应的,喜得都原地打转了。   然而赵乔泽万万没想到,馆子在他们走后就把馆儿给关了。面对来吃饭的询问,掌柜的甩一众伙计,在门口哭了一场。哭诉太子妻弟如何仗势欺人,预备以低价强购此馆。长安平家坊什么达官显贵没有,这一哭一嚎,该知道的人全知道了。   第二天,就有御史奏本上参,参奏忠勇伯王丹孝教子无方,纵子行恶,滋事扰民。王丹孝年过半百了,胆子比针尖还小。被这么一参,吓得直接从家里哭到紫宸殿上,说自己没有这个胆子做这等坏事。   永嘉帝被他哭得脸都青了,怒骂道:“你哪里来的儿子!”   忠勇伯一屋子女儿,一个儿子都没有,那御史分明是在胡说八道。永嘉帝直接叫人把这个满嘴放屁的拉出去打板子。那个御史一边被打一边哭,说自己一派忠心,绝不曾胡说。说自己挨打是小,但若有人借着太子名号生事或者撺掇东宫,岂不是叫子民寒心云云。   事关太子名声,永嘉帝自然上心。打了那个御史一顿,叫人一查。果然如那御史所说有个太子妻弟欺压普通商户,与民争利。只不过这个妻不是正妻,而是侧妃。   原本还在幸灾乐祸的赵大人听到这个结果,顿时感觉自己的脸都被扇肿了,直接爬跪在地上请罪,若是自己教子无方,连累太子。永嘉帝是最恨有那等心怀不轨之人撺掇自己的好儿子的。打完那个御史,就把这位赵大人也拉出去打了一顿。   然后费心费力地叫来儿子,又是一阵语重心长的训导。顺便关心了一下儿子的后院之事。得知梁烨冷落太子妃,终日宠爱侧室或者一些上不得台面的侍妾,便觉不虞,很是训斥了一番。太子梁烨那么大的人了,还被爹管着怎么睡女人。站在台阶下,脸憋得又青又红。   这事儿太子挺冤枉的,纯属是被连累的。他也不蠢,哪里不知道自己是被坑了。怎么偏偏就这么巧,那头哭完了,便就有御史告状了。怕是早就挖好了坑,等着人来跳。这样一来,太子便对那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赵乔泽愈发厌了。   于是,去江南捞银子的机会也没有了。太子爷恼他恼得不行,又因为父皇的话,哪怕是真心喜欢赵氏的模样,此时也不好再亲近。   “瑶儿今儿瞧着气色好得紧呢。”   清宁宫里,甄贵妃呵呵笑着打量太子妃,如此评价道。   太子妃冲她笑了一笑,说:“不过这些天睡得好一些了。”   “正是呢,”甄贵妃点着头附和着,“我们女人啊,是最经不得熬的。年岁不饶人啊,没几年都是黄花菜了。”   旁边喝茶的贤妃一下子笑喷出来,“这一大早的,一股酱醋的味儿。”   说着,七嘴八舌地又讲了许多那等保养的方子来。宫中的女人是最怕老的,也不管这些东西是不是有用的,全都一个个默记下来。   王氏实在是个心小的,刚才还笑着呢。此时便觉得这些宫里的娘娘是在嘲笑她长得不美显老,一下又不高兴了。嘴角挂下来,坐在一边憋闷着。   瞧着一屋子珠翠琼花,王氏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愈发觉得前途灰暗。现在的她尚是个木头一般活在东宫里,待日后太子登基了,那时候的美人只会比这屋子里坐得更多。到时候的她还能如现在的池皇后一样,那般气定神闲地坐在凤位主坐上,瞧着下方的人只能用羡慕的眼神望着自己吗?   王氏望着皇后,心里一阵阵羡慕,羡慕得发酸。   恍惚之间,王氏瞧见了站在角落里的贾元春。那等娇柔媚妍的模样,美得叫人移不开眼睛。   她依稀记得这位女官的来历,荣国公的嫡亲孙女。今上原是想其许配给昭王殿下的。可不知何等缘故,如今一直留在皇后宫里。这样一个出身尊贵的人,若是寻不得一个好人家实在说不过去。贾元春现在还不曾被放出宫去,可见今上对她的看重。   想到永嘉帝对那四王八公的看重,王氏心中一动,一下挪不开眼睛。   众人在清宁宫中多闲聊了一会儿,茶多上了一轮,便各自回去了。贤妃借着姐妹的名头,拉着太子妃去自己宫里说话。王氏知晓她有话要说,也不想那么早回东宫,便立刻答应了。   按现在太子与肃王势如水火的模样,贤妃与太子妃实在不该这般亲近的。况且她们还只是关系很远的表姐妹。但贤妃是个有打算的,她在后宫里十几年,自然晓得那后院起火的坏处。于是对着这位一直不受宠的太子妃成拉拢之意。   于是贤妃拉着王氏的手,语气很是温柔,“我瞧你方才还气色好好的,怎么到了后头又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可是有什么烦心事?且说来,姐姐帮你想办法。”   几乎没有什么人会对自己这般好,王氏一阵鼻酸,幽幽道:“得了姐姐这番话,我真是什么委屈都且没了。”   “你也是不容易,”贤妃唏嘘了一番,话头一转又问,“我听说那个赵氏迁到别院去了,可是真的?”   王氏略感不对劲,问:“姐姐怎么知道?”   贤妃冷笑:“这宫里哪有什么秘密。”   “确实搬走了,”太子妃点点头,“现在宜春宫已是空了下来。”   贤妃双眼发亮,扯着王氏的手,“那你现在可要抓紧机会啊!趁机笼住太子的心才好!”   王氏苦笑起来,将手抽出来,低垂着眼睛道:“姐姐说的,我何尝不懂。只是我这样的人,拿什么去与人争。”   “你这个傻子,”贤妃一脸恨铁不成钢,“便是自个儿不行,你不会寻个人吗?”   这话正中王氏的心,她想起皇后宫里的那个贾元春,略抬起头,犹犹豫豫地说:“我……我倒是看上了一个人。只是,只是不知成不成?”   “哦?”贤妃好奇了,心想这个木头竟也有脑子灵光的时候,便问,“是谁?”   “是皇后宫里的贾女官。”   贾元春?   贤妃心里一惊,心道这傻子怎么选了这么个人物?莫非是看上了那个荣国府?可是她依稀记得贾元春是二房的女儿。   于是便问:“怎得瞧上她了?”   太子妃支支吾吾的,只道:“她那模样好,太子殿下喜欢这样的。”   贤妃干笑了一下,略带埋怨地说了一句:“你呀,怎么还这般单纯。”   她当然不相信王氏是看上了贾元春的美貌,愈发觉得王氏有意替太子拉拢荣国府。可再多问几句王氏依旧像个蚌壳,没有说出她期待的真正原因。贤妃一下就失去了多聊的兴趣,便敷衍道:“那孩子我也不过是见过几面,不知好不好。你且回去吧,我多去问问。若是好,倒不如帮你一把。”   “既如此,我先回去了,姐姐歇息吧,”王氏略做告别,扶着侍女的手慢腾腾地走了。   贤妃瞧着她走远,招手叫了自己的侍女来,叫人传话去请肃王殿下了。 第41章 章四十一   方过了午后, 阴云了散, 日头从浓云背后探出一个头。慧明街昭王府后花园里一派宁静,临水的水榭外站着伺候的人, 不会打扰到水榭里的人,也不会错过二人的传唤。   水波微漾出的声音无比暧昧, 而水榭之中相叠的两个人的姿态也无比缠绵。垫了软垫的贵妃榻上,梁煜掐着闻颐书的腰,让他趴在自己身上。闻颐书似嫌弃这姿势扭着腰了,推着手臂想站起来。然而梁煜怎么可能叫他如愿,手指一动不知在哪里掐了一下。   闻颐书一下软了腰, 整个人摔了下去, 头靠在梁煜的脖子旁边。   昭王殿下发出一阵愉悦的笑声, 转过头叼住闻颐书的唇瓣, 深深吻了下去。   他在情事上素来是没有什么顾忌的, 若是来了兴致, 玩出的花样倒叫闻颐书这个浪的有些招架不住——所谓闷骚大致便是如此了。   就像是这会儿,闻颐书被困在廊柱和梁煜的手臂之间, 梁煜结实的身躯压着他, 叫他无处可躲无处可藏, 只能被迫承受着。   梁煜一路深吻, 移步至闻颐书的耳垂之侧。他真是爱极了这一块精致的形状与细腻的模样, 舔吻便也罢了,还有尖牙小小咬了一口。闻颐书浑身一个激灵,大力挣扎起来。不想双手手腕直接被抓住别到身后, 梁煜去亲他的下巴,在闻颐书的喉结上来回舔弄,一路移到了锁骨那小小的窝里。   这种被禁锢着的姿势,闻颐书很不喜欢。直到梁煜的手从后面扯开他的腰带时,他终于不乐意了。扭腰蹬腿,无所不用其极地挣扎起来。拉着自己已经掉下肩膀的衣裳,黑着脸说:“白日宣_淫,小爷可没兴致。”   梁煜也曲着一条腿坐起来,沉沉低笑,却是不说话只瞧着人。   闻颐书被他笑的背上一阵寒,忽然有些后悔答应了梁煜今晚留宿昭王府。他们两个已经有四日不曾见面了,这一晚下去……他明天还答应了妹妹带她去书肆的约怕是不成行了。要是现在说要走,怕是连这方水榭都走不出去。   梁煜看他看得太紧了,闻颐书有些头疼。   被那狼一样的眼神盯了好一会儿,叫闻颐书这个外强中干的瞬间怂了。他不想示弱于此,预备先开口打破这阵磨人的沉默。结果他刚张开嘴,外头便响起了一阵细微的说话声。   “殿下,来消息了。”   站在外面的是冯硕的亲大哥,冯岩。他奉梁煜的命令,近几日一直在外奔波调查石料木料价格暴涨的真相。今日终于有了一些名目,于是特来禀报。   冯岩的声音比他弟弟还要粗,说起话来像敲一个破锣。但是说起话来,颇是详细条理。将几日所见理顺下来,冯岩道:“确如殿下所料,消息确实是宫中流出去的。早近两个月,这些庄头就已有消息来源开始囤货调货。待一个月后,有了确切消息,便与宫中买办,皇商一起哄抬物价。现在市面上石材木料的价已经翻了几番了。”   闻颐书在一旁说道:“这消息给得这么详细,只能是从紫宸殿里出来了。”   “可知何人传的消息?”梁煜问出关键。   冯岩答道:“我们寻了四个庄头,只有一个说话时说漏了嘴,指着一个姓李的公公。”   给的消息太少了,而且也不知这个李公公是真是假,上下有没有接头的人。暂时也只能叫他们按着之前假扮的身份去接触这几个庄头。假装是要他们给低价好料。多磨几天,并把握着分寸退离,不要叫人起疑。待撤离之时,叫人暗中盯梢。   一时冯岩领命下去了,闻颐书倒是想起别的来,遂问梁煜:“参了王家人的那个御史,不是你的人吧?”   梁煜摸摸他的后脑勺,“不是我的,是献王的。”   “我说呢,”闻颐书撇了撇嘴巴,“我这儿才哭了一会儿,那头就告状了,和说好的不一样啊!”   按照原先的安排,闻颐书的人还得再卖一层惨,恨不得叫整个长安的人都知道那位太子妻弟怎么仗势欺人。结果这头还没哭两句,也只是关了两天门,那头就去告御状了。这叫闻颐书很遗憾,戏还没唱起来,戏台子就塌了。   “也是了,连个目标都搞错了,怎么也不像是你的作风,”闻颐书拿手指拨了拨水榭栏杆上的流苏,“可惜了,献王这一下也只是给那边落了个没脸。”   “此事来说终是未遂,要若辩解那头也完全可以说是因价格谈不拢,刁民撒泼,”梁煜盯着闻颐书的手指如此说道,“太子不是主犯,也只能落了没脸了。而且,借这次的事情要与江南那边卖个好。”   “嗯?江南那边撑不住了?”闻颐书惊讶地问。   梁煜点点头,“林海那边来了一封信,虽未说明,但也有一二求助之意。”   闻颐书瞬间了然,“太子是想继续派赵乔泽去江南了?看来他是真的在意那边的情况。可是没必要啊,甄应嘉不还是在金陵吗。”   “此人说是太子党,不若说是父皇的人。且近来十一弟愈见聪慧,得了父皇数次嘉奖。以二哥的性子,怕是已经对其起疑。”   “那这样的话,赵乔泽那个草包去不得,太子不得寻个更加厉害的去江南?”闻颐书一摊手,看向梁煜,“虽是暂缓当前之危,可之后岂不是更加棘手?”   “那就要看林海的诚意了,”梁煜表情淡淡的,“他若一直犹豫,日后如何我亦不会多管。”   闻颐书了然。这位林大人或许因为不想参与,又或者因为盐务实在负责叫他分_身乏术,他一直拒绝各种拉拢。可他坐的位置太重要了,如果他不参与,那不管是太子还是昭王,亦或是别的皇子就只能想办法换掉他。   一个被抛弃的人,是没有会在意此人死活的。   不见兔子不撒鹰,有来有往才能叫买卖不亏本。林海这一次求救是示弱还是试探,梁煜并不在乎。他只是给出了自己的诚意,并明确地告诉他,麻烦不是想躲就躲得了的。   闻颐书一合掌,“这也算是打开了口子,只管再多磨一会儿就成了。”   梁煜十分赞同他的话,心道还缺了一个机会,还要慢慢等待时机才好。   转眼,花朝已至。   上年的花朝节,闻颐书还在为上京烦恼,今年的花朝他是待在京城里不走了。话虽如此,他还是想念着姑苏情境,颇为伤怀。曾有诗云: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可如今情形相反过来,那等愁绪依旧是郁结于心,难以排解。   因为上辈子的缘故,闻颐书很看重这次十八岁的生日,摆出的席面架势与以往不同,更为隆重一些。梁煜知他有些总与他人不同的习惯。见闻颐书这般起劲,便想着带他到城外的庄子上寻些开心。毕竟此时正是百花初绽之时,外头风景最为绚烂。闻颐书又是一个爱玩的,当是开心不过。   然而,想法是好的,却是不成行。   闻颐书将妹妹接回家了,就不能似以前那般逍遥自在,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了。今年的生日他需陪着妹妹在一起,免得她寂寞。   梁煜听闻此事,虽然没什么反应,可闻颐书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他的失望落寞。可惜此人一开口便没有好话,撑着下巴笑道:“本是我的生日,怎么还得顾着你好不好,乐不乐的。”   这便是他二人的区别了,池皇后与梁灼皆知道闻颐书。可闻芷却对梁煜的存在一无所知。闻颐书甚至有过打算一辈子都不叫妹妹知道自己与梁煜的关系。   “你生辰那日,我也不知有没有空闲。你能寻个开心的乐处便成了。”   听他这般说,闻颐书心中腾起一阵小小的内疚,有点后悔说刚才那些话了。于是走上前,踮起脚用自己的额头去碰了碰梁煜的。梁煜被他这样示弱的小动作搞得心底发软,叹了口气将人抱进怀里。   花朝前一日,闻府之中自然热闹起来。下人们进进出出,采买布置,忙得脚后跟踢后脑勺。闻颐书这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只管坐在花园外头吃茶哼曲。   一时天池西湖脸带疑虑地走过来,二人凑在一处说着什么。   闻颐书撩起眼皮瞧见了,嘴里打趣道:“说什么呢,要是今日说爷的坏话,可要罚银子的。”   西湖最怕罚银子了,忙举起双手说:“没有,不曾,别!”   被她逗笑了,闻颐书招招手,递了一块糕点给她,“不罚你银子,赏你这个。”   “谢谢大爷,”西湖接了,将点心分作两块,递给天池。   天池对她笑了笑,又对闻颐书道:“方才外门小子跑来与管家说,前几日一直在家门口徘徊的人又来了。我们怕出什么事儿……”   这几天闻府也不知招了什么东西,总有人在外面鬼鬼祟祟的。外门的人很是紧张了一阵,特意多备了人手,以防有歹人作祟。然后那些人就不见了。可今天,又有人在门外徘徊,就算是面对闻家下人的瞪视竟也不走,还大有上前的意思。   “有人在府外徘徊?”   这可有意思了,闻颐书挑了挑眉,一下从椅子上跳起来,喊着:“华山,泰山,庐山,恒山!抄家伙!跟爷捉贼去!”   他这一声喊,喊得天池西湖魂飞魄散,几乎要扑上来阻止。还不等二人说话,外头四个愣头青一声吼,冲进来簇拥着自家爷们儿就出去了。   而闻家其他下人听说自家大爷要亲自捉贼,也兴奋的很。木条扫帚板凳,个个抱起也随着闻颐书跟了出去。一把拉开闻府大门,冲着外头几个徘徊不定的人就招呼了上去。   外头几个原也是不远不近地瞧着,看这架势吓得屁滚尿流,逃都来不及。只听闻颐书冷笑一声:“想跑?来人,给我拿下!”   作者有话要说:  跳频到水浒传_(:зゝ∠)_   ——————   三十七章有个设定错误,泰汇昙不是太子岳丈,他们是亲家。太子的女儿嫁给了泰汇昙的儿子 第42章 章四十二   且说闻颐书带着一群人冲了出去, 吓得在闻府门口徘徊的人转身便要跑。可哪里耐得过这边人多势众, 没一会儿就被捉住了衣领,带到了闻颐书面前。   华山对这种场面最喜欢了, 幻想自己是包公手下威风凛凛的御猫展昭,上天入地无所不能。此时兴奋无比, 一脚踹在那人的膝窝里,喊道:“何处小贼!还不跪下!”   闻颐书被他逗笑,叫人搬了一张太师椅来,施施然坐下来,“你是哪个, 终日在我府们前鬼鬼祟祟作甚?”   好看热闹的人围上来, 纷纷猜测发生了什么事。有说是窃贼, 有说是逃奴, 总的不是好话。下头跪着的人, 瞧着大约四五十岁, 明显是养尊处优的一副面孔。此时被强行按在众人面前,何况这闻府面前也并非没有行人的, 听着周围的窃窃议论, 他的脸涨得通红。   “我本抱着一颗见一见老亲故交的好心来, 不想竟遭到如此对待!”那人愤怒地哼着气, 死命想挣脱开按在自己肩膀上的手。   “少在这儿攀亲戚, ”华山嚷嚷着,“我们大爷什么身份,怎么会认识你这么个东西!”   闻颐书点着手指, 皮笑肉不笑的,“故交?你们谁见故交的时候不是大大方方上门拜访。都和你一样,在门口鬼祟探头探脑,不知道的还以为被贼盯上了。”   那人支支吾吾的,心中有些后悔自己亲自跑来。但他看到闻颐书后,心中那点子疑惑已经消了七八分。虽然他只在闻颐书小的时候见过一二次,但那粉雕玉琢般的金童模样实在是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而且,粗略算了算年岁也是合的上的。   虽然大意了一些被人发现,但好歹有了确信的结果。只是为了保险故,还得再问一问才好。于是道:“我家主人与那位故交已有五六年不曾见了,便也有些犹豫……实在不是故意窥探贵府的。”   此人态度放软,闻颐书自然不好再做威风。心中暗叹此人变脸之快,嘴上却道:“我年轻不免胆小一些。家中仆人又护住,若有得罪还请担待。”   于是又叫旁边凶神恶煞的几个山把人扶起来,才问:“不知足下主人寻得哪位故交?”   “府上可是睢宁刘府人家?”那人道。   “胡说八道,”华山心直口快怒道,“这里一直是我家主人祖宅,哪里来的刘府!”   他话音还没落,就感觉闻颐书飞过来一记眼刀,劈得一个激灵,立马识趣地闭上嘴。   “这,这……竟然不是吗!”那人愕然无比,随后万分遗憾地感慨着,“这几日我瞧着府上一位管事十分面熟,便以为刘老爷回来了。他已与我家老爷多年未见了,我本以为今日……却不想,唉……”   “原是位管事,”闻颐书笑了笑,“我说么,若是故交,怎么连主家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兴许那位管事原是在刘府做事,后来又到我家来了。”   这话说的这人一阵心虚,干笑着:“或,或许吧。”   眼珠一转,闻颐书提议道:“既如此,你将那管事名字报上。若真是,便叫他与你家老爷指条明路,寻来老友如何?”   “这便不必麻烦了,”那人推拒着,“若不是,平白又是一阵伤心。今日冒犯了,告辞。”   这人执意要走不愿久留,闻颐书勾了勾唇道一声不送,呼唤着下人头也不回地进了大门,连个多余眼神都不给后面。   华山犹在撇撇咧咧:“还故交老亲呢,连人住在哪里都不知道,傻呢么……”   旁边恒山给了他一下,“你个呆子,被人套话了还说别人傻。”   华山愣了,委屈兮兮的,“我,我,没啊……”   “人瞎口一句刘府你就信了,你不傻谁傻,”闻颐书斜眼瞧了他一眼。   被这样一点,华山终于反应过来刚才为什么被瞪了,怒骂道:“好个贼人!”   庐山上前一步,请示道:“大爷,那人铁定是冲着我们来的,只是不知身份,怎么办?”   闻颐书摆摆手说:“不用知道,我们闻家的对头也就那几个。他是见到我后才有了底气的。京城里我们没人晓得,也就指着江南或者金陵那一头了。”   他低头一想,心中已然有了几分猜测,对身后人道:“不必管了,叫厨上把菜给准备好了便是。”   “是,”几个山应声下去,各自准备。   闻颐书则脚步一转,去了妹妹的小院子。   自说闻芷被接回了家后,那日子过得可比在寺庙之中舒坦多了。虽身在尘世,但若心中常清净,何处不是修行。闻颐书又极疼这个妹妹,特意将身边两个大丫鬟分给过去,万事都是自己做主,可比寄人篱下来得强一些。   今日兄长生辰,闻芷自然是不怠慢的。提前了快一个月准备了寿礼,小小的一个荷包,采集了晒干的梅花花瓣。只等着晚间的时候便送与哥哥。   闻颐书过来的时候,闻芷正和洞庭莫愁两个再挑晚上要换的衣裳,听得他来了,也是奇了。将人迎进来,奉上茶坐下,遂道:“哥哥不是在前头派赏钱么,怎么来我这儿?”   说着,便叫屋里的小丫头给磕头祝寿。   一阵岁岁有今朝的吉祥话里,闻颐书掏出去好几把铜钱,方又笑闹了一阵,他才有空喝一口茶。清灵灵的茶汤端在眼前,他道:“这是你藏了许久的针山叶吧,竟舍得给我了。”   闻芷微笑:“亏你那糟践舌头竟喝出来了,知你不喜那些个雨水雪水,便用老井里的水沉了一晚上再烧了泡上的。少不得糟蹋我一勺子茶叶。”   “我是个俗极的人物,可赏不来那些,”闻颐书笑言。   想到兄长明明生辰却不与友人相会,只窝在家里陪着自己,闻芷不免有些愧疚,虽摆手赶人,“既然如此,别赖在我这儿扰了我的清静地,找你那些个狐朋狗友只管乐去。”   “都说是狐朋狗友了,”闻颐书握着茶杯子,全做赖皮不走,“他们哪有妹妹好。他们会给我喝针山叶的好茶么?”   “只会胡沁呢,”闻芷嗔了一句,脸上却是笑着的,“这会儿来,可有什么事。”   “知我者,芷儿也,”闻颐书摇头晃脑的,将身子往前靠,“只问妹妹一句,说叫你出去玩,认得一二闺中好友,你可愿意?”   旁边洞庭和莫愁对视一眼,想到姑娘刚回家时,闻颐书便说了姑娘许是要出去的话。她们本以为不过说笑,想不到现在又提起来了。   “这便要看认识的是什么人了,”闻芷捏着帕子歪着头,略皱着眉,“若是那等俗人,实在不见也罢。”   闻颐书唔了一声,摸着下巴,嘀咕着:“俗是俗不了的。不过这儿有一句话提前与你说上一声,你若去外头一趟,少不得有人要问咱们家之事。”   “问我们家?”闻芷微怒,“又与我们家何干?若是真心请我们去的,哪不知我们家是如何。若是问起,必是抱着鬼胎,不怀好意!”   闻颐书抚掌大笑:“哈哈哈,好好好,当是我最聪明的妹妹!”   闻芷微微面红,“胡说什么呢。”   “倒不是胡说,”闻颐书摇摇头,“你也知我们家是何种情形的。若是以后去的那等高门大户,你也莫要惊惶。我们什么好东西不曾见呢。若是他们问起我们家如何如何,你只管将你晓得的说了,不晓得的,急死他们也当不知。”   “你也不曾告诉我什么,”闻芷微微叹气,语气中夹杂着一二分埋怨,“好的,坏的都不说,熬不过的也一个人熬着。我能说什么。”   “若不如此,怎么做你的哥哥?”闻颐书倒是很不在意。他很想像上辈子对待妹妹那样摸一摸妹妹的头,可又意识到在这里如此是不行的,只好忍住了,“过来也只是多一句话,我便先走了。”   “何必巴巴走一趟,晚上何不能说?”   闻颐书站起来拍了拍衣袖,“晚上说这些岂不扫兴?况且春光大好,莫要辜负了!”   ·   二月十二花朝好节,这一日生辰的可不止闻颐书一个。姑苏林如海老爷的千金,如今寄居在荣国府外祖家的林黛玉亦是今天的生辰。荣国府老太君待这外孙女极好,少不得要庆贺一番的。只是她年岁尚小,若是闹得太大,怕是有损。   于是便家中摆了小宴,又叫大姑媳妇小丫头纷纷来磕了头祝寿便罢。另有贾府几个如花似玉的姑娘,送了贺仪便也了事了。   商定着几日后还席,林黛玉扶着丫头的手臂回了屋内。过了戌时,卸了钗环也不躺下,犹自坐到书桌之前。那厚厚的书匣子下面隔着今早传来的信,那是她的父亲写来的。紧赶慢赶,赶在了生辰这日送到了黛玉手中。   林黛玉细细拆了信的封口,见头一句“吾儿,见信如唔……”便已然是潸然泪下。泪珠打在纸上,险些污了字迹。她忙拭了眼泪,重新读了起来。   厚厚一摞纸,她读了三遍才将这信放在胸口捂着,仿佛是最最宝贵的护身符。   自打她来了这荣国府,虽说身份是金贵的客居小姐,可那等孤身独在异乡的苦楚谁又知道。偏这荣国府里的下人是最会捧高踩低,择人下菜的。瞧着些许不同,便将大大小小的事情拿出来比较。黛玉人小心细,受了多少气,也无处可说。   便是一个人对月垂泪不碍着哪个,也会被说成动不动爱哭,招惹晦气。   哪怕是父亲来信也是千叮咛万嘱咐,叫她莫要给别人添了麻烦,需得小心谨慎。于是林黛玉有多少委屈都只得默默咽下去,藏在肚子里。而现在,扬州那边来信,竟问她想不想回家去。   她如何不想呢,做梦都想回家去。   不过这也叫林黛玉起了疑,以往来信父亲都叫她在这里好好住着,可这次又是为何动了接她家去的意思。莫非是家中出了什么事?一想到自母亲去后,父亲一直郁郁寡欢的样子,林黛玉心中一惊。忙又打开书信,寻找着里头的信息。深怕有什么东西,自己漏看了。   正看着,外头传来小小的敲门声。   外头守夜的雪雁上去问了,回来小声说:“是宝玉呢。”   林黛玉披衣站起来,走到门边道:“这么晚了,你来作甚?”   宝玉站在外头,只映个影子在窗上,“你别开门,晚上风大,仔细吹着。我说一二句话便走。”   “什么话,我听着。”林黛玉靠过去。   “明日薛大哥的一个朋友生辰摆宴,他知道一家极好的书摊子,你可有要的,我与你买去。”   “什么书不书的,”黛玉嗔了一句,“你若带了不好的书,见了不好的人来,仔细我告诉舅舅去。”   “必不敢的,”宝玉忙告饶,又憧憬道,“那是个极好的人,不是那等不正经的。听说他也有妹妹呢,他那样的人,想来妹妹也是不一般的。你们若是能坐一处说说话便好了。”   “姐姐妹妹,你也只记得这个了,”黛玉取笑他,又起了打趣的心思,“那是个好人,又多好?比那秦钟还好?”   这本是一句趣话,趣他当时为了秦钟发癫挨打的事。只不过刚说完,黛玉便觉失言,忙忙捂住嘴啐了两声。谁想宝玉当真了,认真道:“若是比起来,鲸卿比不上他。”   “你这痴病又犯了,”黛玉叹道,远远听见打梆子的声音,她对门外道:“什么书不书的,我不要。我不是这里的人,迟早家去,买这样多东西带不走。”   门外宝玉听了这话立刻急了,“什么不是这里人,什么家不家去的。怎么好好的,又说走呢!”   然而屋内的黛玉不理他,捧着书信回了室内。宝玉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见黛玉真走了,只好摇头叹气也慢慢回去了。   以往,黛玉总是在受了气时说着要家去的话,可说出来却毫无底气。现在这话说来,竟心态无比平和。许是父亲这封信给了她一种信念,让她晓得自个儿的根在何处,是真正的可以回家了。   也因为这个,素日睡不着的她,捧着父亲的来信竟也睡了个无比的好觉来。   ·   二日里,闻颐书摆宴,这是他早前便说好的。随口忽悠叫薛蟠多带些人来,说自己来京之后还不曾好好交际,若再认识一二便最好不过了。于是这宴上除了上次一些人,薛蟠还把宁国府的贾蓉贾蔷,荣国府的贾琏,王家的王仁也给叫上了。   闻颐书到了地方,瞧着二桌,心里直笑:当真是五毒俱全,败家的根本都到齐了。   冯紫英几个早已相熟,偏贾家那几个见到闻颐书都愣了,顿觉近日来见到的美人都比不上。于是挤眉弄眼地去瞧薛蟠,心痒得不行。然而薛蟠只是摇头,低言道:“不是咱能得的。”   无法无天的呆霸王说出这话,实在叫人吃惊。忍不住猜测此人身份。又见席上冯紫英与卫若兰很是与这人搭话的模样,愈发觉得不简单。   然而,对这些不学无术整日里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来说,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遗憾不过是个极品美人搞不到手罢了。   上一回宴聚,闻颐书装神弄鬼烫了一个劳什子梨酿,惹得人动心不已。直道以后若有什么好东西,便要来考一考他,瞧瞧他是不是什么都知道。   闻颐书告饶不已:“便是天上的神仙也没这么大神通,各位且放过我吧。”   众人不依,以这为借口灌了他许多酒,只把闻颐书灌得两颊飞红。席上又有宝玉的好友,名为柳湘莲者,喜传戏文。见闻颐书如此样貌,便择了一出戏来唱。文辞缠绵,极是应景。   闻颐书本是不懂戏的,奈何闻礼喜欢,跟着便也知道一二,摇头晃脑地跟着听。眼风一扫,却见宝玉闷闷不乐地坐在那儿,便走过去。   “宝兄弟怎么了?可是酒菜不合口味?”   “不,怎么会,”宝玉忙摆手,又苦笑,“不过是有一烦心事。”   闻颐书挑了挑眉,“既如此不妨说出来,我与你想想办法。”   宝玉正需人开解,张口便欲说。再一想,又摇摇头,“只是要好的人总想着家去,叫人心里难受罢了。”   要好的人想家去……   闻颐书默默微笑,能叫贾宝玉整日愁成这样的便只有那位林妹妹了。于是道:“所谓千好万好,总比不得家里好。在外久了,自然是想回家的。”   “是么,”宝玉呢喃着,却又觉得此话很有道理,呆呆的,“难道就不能姐姐妹妹长长久久的在一处吗?非得离得远远的才好吗?”   说着,便落下泪来。   见这呆子如此痴状,闻颐书叹气,携了块帕子给他,劝道:“世情莫不是别离。喜散却比喜聚强,这才不会伤怀呢。”   贾宝玉擦着眼泪,又愁又笑,“闻兄怎得与她一样。”   闻颐书知道是她不是他,却也不点破。心道这孩子的幻想乡日后楼塌架倒,许多道理便是自己不说他也懂了。一时瞧见贾宝玉脖子上那块宝玉,遂道:“我一直听薛兄说,你落草时便带了个宝贝。如今可叫我瞧上一瞧?”   “这有何不可,”贾宝玉立刻从脖子上摘下那块玉来,递到闻颐书手上。   不过小若鸡卵一块,莹润无暇,隐隐可见上头刻了字。闻颐书掂在手里瞧着,心道:百闻不如一见,可总算瞧见这东西了。   若是那一僧一道不曾给他那一番话,闻颐书对这块玉怕是稀奇的不得了。好歹是个可以驱邪避祸的宝贝,怎么能不稀罕。   只是现在,他也不过是瞧一瞧,觉得奇趣一二罢了。   贾宝玉看他看的认真,于是道:“闻兄可曾有玉没有?”   “恩?”闻颐书一愣,心想这个经典问题怎么问到自己头上来了。   再见宝玉目光炯炯,一副很期待的样子,生怕自己没答得符合他心意,又上演一场砸玉的闹剧,忙道:“你这般的没有,只是从小带了一块。”   宝玉喜道:“可能与我瞧瞧?”   闻颐书便将脖子上那根红串子拉出来,略低了脑袋说:“自小带着不好摘,你便这样看吧。”   贾宝玉凑上去,却见那块玉不过指头大笑,浑身碧绿,光润幽若寒潭。一时之间,目光被其牢牢吸引,恍惚道:“这上头刻了什么。”   也不等闻颐书回答,自己凑得愈发近,终于看清是一只麒麟。   “好精巧的物件,”贾宝玉惊叹不已。   “好哇!你们在说什么悄悄话!”薛蟠忽然从旁跳出来,指着二人道,“被我逮住了吧!”   闻颐书笑了笑,偏着身子把玉放回去。宝玉被他吓了一跳,忙解释:“没什么,不过瞧瞧闻兄的玉。”   只是薛蟠不信,他方才坐在一边,见二人头靠在一起,闻颐书又有好似解领子的动作,真是不得不多想。心中难受着,心想:自己上赶着讨好都无用,偏他来了,就解领子看玉了。那个柳湘莲也是,只同宝玉好,不与我好。   他方要说话,旁边醉醺醺的王仁问:“什么玉?”   “不过是我好奇宝玉的那块宝玉罢了,借来瞧一瞧。”   “当真是拗口的很,”王仁抬了抬嘴角不屑,“都得了玉的好处了,你要有一块我也要有一块。”   “都是富贵人家长大的,谁没个金锁玉佩的压一压,这有什么,”冯紫英很是不在意,扯着满脸不高兴的薛蟠,“你若是羡慕,小爷明日送你一块儿!”   众人忙笑,皆到又醉了一个。   薛蟠仍旧放着个脸,闻颐书心想还不能彻底惹了这人生气,遂赔礼道:“薛兄若是不嫌弃,我赠薛兄一块儿如何?”   有了这话,薛蟠才稍稍回晴,说道:“什么玉不玉,爷不缺这个,来来,喝酒!”   说着,又投入到欢局之中。   众人高兴之时,旁边偏有一个冯硕满脸凄苦。原来上次闹出一场,梁煜便起了心病,光带几个山不够,言明叫冯硕一起跟上。闻颐书拗不过他,只好让冯硕扮了小厮过来。   此时他见闻颐书在席上一举一动,心中一直在祈祷,祈祷这小爷悠着一些。他可不是光看着人就好的,到时候殿下必是要问的。才几句话呢,又是解领子给人瞧东西,又要送别人东西。到时候,叫他怎么和殿下回禀啊!   冯硕苦着个脸,心想是不是闻颐书气昭王看着自己,所以就故意找自己出气。再见前头闻颐书笑语晏晏,愈发觉得这个差事不好接。日后王府里若是谁办差不利,就叫他来跟着闻公子,那王府之中的办事效率不知上几个台阶!   作者有话要说:  二合一。另外手腕真的好疼,第三更放到明天,明天双更。 第43章 章四十三   宴席上若光喝酒不说些趣事儿便也没意思的紧。   于是众人先说到脑门上被挨了一下的东平郡王, 老天保佑, 竟是叫他醒了过来。只不过终是落下一个偏瘫的毛病。嘴歪眼斜,就算是下床也得人扶着搀着, 后半生便是废人一个了。   “美人儿沾不得,好物儿瞧不见, 这般模样还有什么趣味,”一众子弟皆是叹息不已。   而那打架生事的齐禄伯锦乡候之子自然讨不得好的,昭王殿下一句话:“既然如此勇猛好斗,不若为国出力。西境小战不断,若是大哥不嫌弃, 不妨带两位公子见见世面。”   献王立刻幸灾乐祸, 他早就瞧这些不知人间疾苦, 终日招猫逗狗的弱鸡公候子孙不顺眼了, 马上表示他会好好照顾两位公子爷的。   京城里争风吃醋, 比的是家室, 耍得是威风。傻了才会愿意去西境那种苦热之地。于是闹腾得不行的两家消停了,表示愿意承担一切损失, 握手言和。但是东平郡王府不乐意了, 凭什么二句话一放, 这事儿就跟个屁似的过去了。   他家强烈要求那二人去西境为国效力。   永嘉帝不知是何打算, 不仅同意了这个有些损的主意, 更是下令凡日后寻衅滋事的贵门子弟皆送至边境,待满三年方可归回。   在齐禄伯锦乡候两家震动天地的哭声的同时,京中闹事的一些纨绔都安静了许多。平常有过节的, 有口角的,见了面都是笑脸相迎,然后背地里啐一口唾沫。   “便是为了这个故,我家二老疯了似的,每次出门都得念上三遍,败兴!”   冯紫英有个老过节的仇家,乃是个姓仇的都尉。二人每次见面总少不得争吵一番,偶尔还要动动手。偏因此令,双方二老恨不得压着两个立马相逢一笑泯恩仇了。   偏冯紫英很是不愿,“就算去了边境如何!大丈夫四海为家,为国效力本是根本!若能杀上一两个倭贼,那才是爽快!”   说着,拿起桌上的酒壶,好爽便干了!旁人纷纷叫好,叫着好志气,好酒量。   旁边王仁嘿嘿笑道:“ 我是吃不得那般苦的,京城多好,何必去边境那等鸟不拉屎的地方找苦头吃。”   他这话附和的人便多许多,更真心实意一些了。   又有人问:“闻兄以为如何?”   还不等闻颐书说话,便立马有人笑起来:“你这话问的,闻兄这般金贵的人。合该绫罗绸缎,珍奇异宝护着供着,哪能去那等乌烟瘴气的地方。”   闻颐书瞧了答话的人一眼,分明是眼波流转的模样,却瞧得那人心中莫名一个咯噔,可又觉得自己多心了。独旁边的冯硕的脸更苦了:这话要不要告诉殿下啊?殿下知道了必是要起火的。可如果不说,感觉后果更可怕!愁!   席上的嘻嘻哈哈的,一会儿话题便换了。宝玉凑到闻颐书身边说:“薛大哥认识的人,都与他一般心直口快,闻兄莫要在意才是。”   闻颐书惊讶地瞧了他一眼,心道:这孩子倒是心思细腻的很。继而笑道:“若是在意这些个话,我都气死百把回了。”   然而心里却是在冷笑,那位陛下倒是希望这些贵门子弟闹得再大一些,一个个全都赶去边境才好呢。大战没有小战不断,谁能保证在战场上挨脑门一刀的是哪个。当年分封一时爽,如今扫尾火葬场。就长安里大小公候成堆,这位陛下也隐隐有些后悔年轻时太草率了吧。   也不知哪位东平郡王勉强着醒过来,当今心中有多少遗憾。下令叫那俩草包公子去边境,大概是在出气吧。   他一个人乐呵得很,神思一偏听到宝玉与贾蓉贾蔷两个兄弟在说话。   只听宝玉殷殷问着:“如今你媳妇如何了?”   贾蓉喝得熏熏的,“一直不好么,能如何。”   闻颐书眉毛一挑,哦,大名鼎鼎的秦可卿。   他有心再听一二句,旁边的贾蔷笑了笑,“家里整日围着她转呢,半好不好的。今日别人的好日,宝叔何必提这个。”   宝玉歉意地避了避,“是我失礼了。”   闻颐书原本想打算问一二句的。奈何他并不是很清楚原著里秦可卿到底病了多久,便是问来也不能推导出什么信息。唯一记得的是,秦可卿病中的时光,林如海也病的不轻,特意派人叫黛玉回乡。而这一次,也不知是个什么情景。   回想到上回梁煜同自己说的那封来自扬州的求助信,讶道:这是缓过来了?若是那必死的林如海都能好好活着,看来命数是当真改了。   一场酒喝醉了好多个人,他们本是想灌闻颐书的。谁想这小子看似不胜酒力,其实深不见底,灌着灌着其他人都倒了。那一个叫柳湘莲的,拍着闻颐书大呼过瘾,直言要结拜。闻颐书嘴里胡乱应着这个硬汉,心中却道:才不与你结拜,你那段桃花债里便晓得你是个拎不清的。和你结拜,以后和你一样去做强盗吗?   还不等他说什么,柳湘莲便被汪蔚拉到身后,“闻公子今日好日子,怎得不见恭王殿下?”   “这……”闻颐书犹豫了一下,才道,“我一介白身,如何请得恭王殿下劳动?”   汪蔚笑着:“闻兄莫要谦虚,那日情形,我们都见着呢。”   此时闻颐书发现,莫管是哪个,凡是家中有些了不得的都注意着这边。独宝玉薛蟠几个,或懵懂或无知,或家中触不得高门一二的依旧在笑乐之中。   于是他做出那等苦闷的样子,摇头叹息:“我便是想请他来,也得殿下赏面子才好。”   这话说的好似是失宠了,汪蔚等人面面相觑,可多少还是有些不信。正欲再问,旁边看不下去的冯硕走上道:“公子,差不多了,该回了。”   您再浪下去,我可就倒霉了。   瞧出冯硕眼底的未尽之意,闻颐书大发慈悲地点点头,冯硕大松一口气。汪蔚却是有些叹息,有心想再探一探话。原是汪家虽是新贵,但这底子总是差了一些。便想着寻一位能耐的皇子做靠山。他家正冷眼瞧着朝堂上的动静,太子和肃王殿下闹得最欢,还有个十一皇子最近颇有风头,一时不知如何抉择。   而汪蔚虽年轻,可自己倒是有些想头,只看好昭王殿下。奈何家中长辈皆当他是无知小儿,并不理会他的话。他便有些急怒,想着自己挣一条出路来。   可回头一想,发现自己真不认识什么可以接触到中宫两位殿下的门路。数来数去,就只有一个半熟不认的闻颐书。说实在的,在汪蔚眼里,闻颐书就是一个男宠玩物。平日里调笑两句也就罢了。现在叫他放下_身段去求人,他是有些不乐意的。   然而,叫他想不到的是,这闻颐书竟然还推三阻四起来。   他说的什么一介白身的话实在假得紧,那日恭王殿下的紧张模样,分明就是看个宝贝!况且此人如此相貌,这般风情,实在是难得一见。偶尔笑起来,能把人骨头笑酥。这么快就腻了?搁谁都不信吧。   想是方才有人嘴里没轻重,得罪了他。少不得说几句好话,哄一哄才能成。   汪蔚这般打算,奈何还没来得及实施就被冯硕打断了。这跟班瞧着人高马大,一身干练之气。对着闻颐书分明是恭敬模样,却与别人不同。汪蔚微愣,心道自己见了闻颐书几次,却是第一次见到这个人,他又是谁?   就这样一个愣神,其他人已得了招呼,纷纷站起来了。喧闹之间,闻颐书已经在簇拥之下走向门外。他忙站起来想要跟上去。   外头食客如织,摩肩擦踵,寸步难行。拥挤之间,汪蔚忽而听到一段奇怪的对话。他身边站着两个书生模样的人,正与前头小二说话。   那小二满面带笑,很是自得,嘴唇开合之间,汪蔚听到:“二位保管放心,这东西是宫中御笔提出来的。十成十可靠!只要两位价钱给的公道,那带进去的法子,这儿都能给你办好了!”   这话轻飘飘地擦过汪蔚耳际。他原没有反应过来,再回头瞧了那两个书生一眼,才似被一个霹雳给劈醒了过来。他一下没有管好的自己的表情,惊愕而害怕地呆呆转身。再一抬头,却见不远之处,闻颐书正冷着眼瞧着自己的方向。   汪蔚吓了一跳,以为他是瞧着自己。可再一细看,却发现闻颐书看着的,是那小二与两个书生离去的方向。 第44章 章四十四   梁煜坐在上次与闻颐书相会的水榭前, 手中提笔正书写, 而冯硕则跪在另一边惯例禀报着保护闻颐书时遇到的种种。直说到闻颐书解领示玉那一幕,昭王殿下的笔停了。冯硕忙把头低下, 只恨自己此时不会隐身。   头顶传来纸页翻动的声音,接着便是一声轻笑。   “你说, 这样的人怎么能不看着他。”   冯硕知道昭王殿下不是在询问自己,此时只要安静地不说话就可以了。   又多询问了一二句,梁煜道:“你依旧跟着他,将人护好便成。”冯硕很想和大哥换一下差事,哪怕上刀山也比伺候那个祖宗强。可是自家主子都乐意捧着宠着那个祖宗, 自己有什么好抱怨的。任重而道远, 他在心里给自己默默打气, 面上镇定自若应了下来。   正巧此时, 外头管家来报, 说是池望来了。   梁煜将东西收了一收, 道一声快请。   不一会儿,池望就踏着风来了。见梁煜水边望景的悠闲模样, 遂道:“自打去了一趟江南, 你便不是以前那个陀螺模样, 竟也晓得悠哉度日了。”   “春光尚好, 不忍辜负, ”梁煜给出了一个很闻颐书的答案,又问池望,“春闱在即, 怎么有空上我这?”   “就是到你这人躲清静来的,”池望摇头苦笑不已,“那家里是没法待了,现在有人经过我书房面前都恨不得是飘过去的。大哥大嫂恨不得家里人都成了哑巴,全都用眼神说话呢。”   想到大舅舅池珉吹胡子瞪眼的模样,梁煜略勾嘴角,“长兄如父。只是你若要寻个松快,我这儿并不好。”   “你说阿灼?”池望道,又马上摆手,“不行,他那儿闹得很,你这儿才清静。”   梁煜饮茶低笑:“和颐书一样折腾。”   池望脑中浮现出闻颐书那微微抬眉的嚣张表情,自认比不上,只说:“我记得闻公子也是今科的,看来我们能一起去得贡院。”   “他这次不考,”梁煜道。   “这是为何?”池望有些惊讶,又一想,便道,“倒也无妨,他还小呢。”   “非是这个原因。他那个人惫懒的很,便是秋闱,也是我与他先生逼着来的。”梁煜想到当初逼着闻颐书读书考试时的费劲,忍不住叹气,“这次他死都不愿,若是逼急了,他能给我来个故意落榜。”   为了不把自己气死,昭王殿下只好再一次没有原则地与这纨绔妥协了。   池望有些吃惊,愣了一会儿给出一句:“……当真是……特立独行。”   自己为了科举日夜耕读不辍,想不到另还有个人为了不参加科举,日夜奋斗不息。真是一样米养白样人。池望自认识了闻颐书后,便总觉自己认人识物变得怪异起来。许多东西瞧着与以前都大不一样了——叫他无比困惑。   梁煜知道后,劝道:“他爱胡说八道,你莫要多想。”   话虽如此,但池望晓得自己这个侄子在很多时候是十分认同闻颐书的。而他也不得不承认,闻颐书说的许多东西也是有道理的。   这样一个人若是做得那等文臣良将,少不得对社稷有益处。只可惜却以那般尴尬的身份与梁煜碰在了一处。只是闻颐书有一句话,叫池望立马收了这样的想处。   他道:“我若是个女子,你怕是连我的话都不愿听,哪里还有什么文臣良将的想头。”   这话说的池望无比汗颜,却也不得不认同:那等不公正,偏见之想皆而有之。一视同仁才是世间最难的一件事。   池望感慨了一番,便和梁煜说起其他。方说了不到一二句,外头又报进来,说是闻颐书到了。   “说曹操,曹操便到了,”池望调侃,便见梁煜满是喜意地站起来,跨步便迎了出去。他摇头叹了叹,“好一个痴情儿。”   不一会儿,这痴情儿便带着他家祸国殃民的妖孽回来了。闻颐书一眼瞧见池望,便笑了:“巧得紧。”   池望摇头,笑道:“该是我来早了。”   虽然昭王殿下现在依旧是淡然模样,但在场所有人都知晓他是欢喜着的。   “怎么来了?这几日常有雨,只管在家中便好。若有事,我去寻你就好。”   闻颐书一点儿也不避讳,抬手抠了抠梁煜的掌心,歪头一笑,“唔,来给个甜枣?”   站在外一步的冯硕木着个脸:刚告完状就被正主捉住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   “池兄不在家中温书,跑到阿煜这儿……”闻颐书回头瞧着梁煜,又转过来,“是躲清静来了?”   池望点点头,“闻兄敏锐。”   闻颐书略一笑,从袖子中抽出一张纸条递到前面,“今年春闱怕是不好考呢,池兄还是多准备一番吧。”   他这话说完,梁煜与池望的脸色皆是大变。   “别顾忌着了,打开瞧瞧吧,”闻颐书把纸条又递了一步。   梁煜与池望对视一眼,还是梁煜接过翻看略看了一眼,随即合上发问:“你如何得的。”   “不过生辰那日喝酒,回来时偶尔听得一耳朵碎语。那小二也忒不避讳,光明正大地与几个书生售卖。各地酒馆茶楼便是交易之所,我磨了几处,买得的题目皆是一样的。”   闻颐书指了指面前的纸条,“虽不知道真假吧。但是敢在开考之前闹这么一处,胆子也挺大的。”   梁煜将纸条握在手里,一时想起前段时间查的木材石料之事。虽毫无证据,但他依旧觉得这个被卖出去的题目有七八成是真的。   “此事事关重大,我现在要马上进宫一趟,”梁煜将纸条收进衣袖,对池望道,“失陪了。”   池望也很严肃,点点头示意自己也要回去了。   闻颐书笑着:“那你们都走了,我也走好了。”   梁煜一把捉住他,“你这几天留在我这儿,不要乱跑。”   “为什么!”闻颐书立刻嚷起来,“我刚给你立了功了!”   昭王殿下皱起眉头,“这几日一直有人在身后跟着你,你可知道?”   闻颐书愣了,不等他搭话,梁煜又道:“所以不要乱跑,留在这里,我先走了。”   说完,转身几步便离了此处。池望也顺势告辞,要回去和大哥先通个气。转眼,整个水榭里就剩下闻颐书和冯硕大眼瞪小眼。王府的侍从侍女都站在远处,不敢靠近。   “有人跟着我!?”闻颐书呆呆张着嘴。   冯硕默默点点头,观察着闻颐书的表情,斟酌地说:“当是与公子上次打出去的那个人一伙的。”   闻颐书喃喃:“我竟一点都不知。”   “公子放心,他只晓得你这几日出去玩乐的情形。与殿下如何,他是一点儿都不晓得的。”   原本有些愣的闻颐书听到这话终于反应过来,“这么说,我来昭王府,那人并不知晓?”   冯硕立刻点头称是   “这便好,”闻颐书叹了一声,瞧着冯硕,“这几天是我错怪你了,以后不为难你。我请你去我家馆儿吃饭,好不好?”   “多谢公子好意,”冯硕立刻站直了身子,“只是这吃饭便免了吧。若是成,您多陪陪王爷才好。”   闻颐书笑了笑,“你们一个个的,都给他叫屈呢。好好好,我知道了,我陪,我陪咯!这几天我就待在这儿了!人呢,领我去地方,要是床不软,饭菜不好,我就把这王府掀个倒个!”   这话说不得是真的,冯硕一个激灵,立刻往外叫人,把这位摔不得碰不得,身娇肉贵的小爷带到了昭王殿下早就为他备好的,每日都打扫的房间里去了。 第45章 章四十五   昭王殿下火急入宫, 可永嘉帝却不在含凉殿内。他与甄贵妃还有近日最喜欢的十一皇子在蓬莱山上赏花。看到张保寿急匆匆迈着小步跑进来垂腰道:“陛下, 昭王殿下有急事求见。”   永嘉帝近日有些犯春困,整个人都有些懒懒的, 拖着嗓子道:“什么事,这么火急火燎的。”   一旁的甄贵妃含笑, 做贤惠之状,“陛下,正事要紧呢。”   说着推了推身边的儿子。十一皇子早就被他教出来了,此时也童声稚语地表态:“父皇,儿臣也要去。儿臣要做个有才干的皇子, 为父皇分忧!”   这话实在讨喜不过, 永嘉帝哈哈大笑着摸着小儿的头, 表示朕心甚慰。又是磨蹭了一会儿, 他才道:“叫老三去前头翠波苑亭里等着, 朕现在过去。”   张保寿得令, 后退几步又叫外头一个小太监去请昭王。   待梁煜赶到翠波苑时,永嘉帝还没到, 他耐着性子等了又等了二盏茶功夫, 当今才到了。刚一见永嘉帝还不是很高兴, 直接问:“什么事, 这么急?”   梁煜也不说话, 只将从闻颐书那处得的纸条递上去,“父皇请看这个。”   永嘉帝狐疑地打开纸条,不过看了第一眼, 就怒得掀翻了面前的茶碗。   “这是怎么回事!”   怒气冲天已经不足以形容他的感受了,瞧着手中的粗糙纸张,当今两眼几乎喷出火来。梁煜依旧是镇定的,言道:“父皇,此处不宜深谈,还请避退左右。”   永嘉帝重重哼了一声,挥手叫周围的侍从下去,见他们走的慢了,还大骂了一声:“滚!”   吓得一众人飞似的跑了。   当今已经有些年岁,这般一气,一个上头,整个人就有些站立不住。梁煜扶着他坐下,眼角瞧着似是又老了许多岁。   “你这东西是哪里来的?”永嘉帝很是疲惫地问。   梁煜没有说是谁给的,只道:“凡是京中茶馆酒肆都在售卖。”   “茶馆酒肆……”永嘉帝冷笑着念叨着,猛站起来指着不知什么方向,“这群人放肆!”   梁煜冷静地瞧着父皇发泄出气,见永嘉帝彻底冷静下来,他才继续道:“父皇,当务之急该是改掉考题。”   永嘉帝深吸一口,一字一句地说:“这是自然……泄露考题……这是礼部的失职!礼部尚书呢!侍郎呢!陈榭!解翟!叫他们立马进宫来见朕!朕要好好问他们,这题是怎么出去的!”   “父皇息怒,”梁煜上前扶了摇摇欲坠的永嘉帝一把,重新给他倒了一杯清茶。   永嘉帝抚着胸口,就着梁煜的手喝了一点水,有气无力地说:“我想起来了,你上次说闻礼的儿子也回祖籍赶考了。这题怕是他发现后给你的吧。”   梁煜略紧了紧心思,面上却是淡然,只点头称是。   上回梁煜同永嘉帝说了这么一个人之后,永嘉帝倒是关怀了一会子。秋闱结束时,还叫张保寿特意取了他的名次来瞧。发现也不过是个勉强入取的末等,便也不再关注。现在到叫他又想起来了。   “这孩子得了考题不徇私,倒是直接寻了你来,可见是个好的,”永嘉帝勉强夸了一句,“闻礼的性子便有些耿直,教出的孩子倒也一样。”   说话之间,永嘉帝似是有些想念那个办差得利,一心为公的臣子来,略叹:“只可惜,他去的早了。若是还在,如今户部里头少不得他一个位置。”   若是其他皇子必是要附和一句:得父皇这一句,想来闻大人也死而无憾了。   可惜,梁煜说不出来,只默默闭着嘴。   永嘉帝从来不指望三儿子能说出什么顺心的马屁话。这便是梁煜和太子之间最大的不同了。太子总是知道怎么哄父皇开心的。偏老三这个,只要是他认为的废话,多一句都不肯说的。   “父皇,其实儿臣还有一事要禀。”   “是什么,你说来,”永嘉帝觉得已经没有比考题泄露更糟糕的事情了,此时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意思在嘴里。   梁煜也不管父皇现在是不是心灰意冷,便将木材石料之事的来龙去脉细细讲了。   永嘉帝皱着眉头听完,斥道:“你怎么不早说!”   昭王摇了摇头,直言:“如今也不过查到一个子虚缥缈的李公公,又无实质物证人证。贸然禀报不过打草惊蛇。”   永嘉帝反应过来,宫中是没有秘密的,说不得梁煜上一刻说了,下一刻便什么也查不到了。现在这个苑亭之中,只有他父子二人才是无碍。   “考题外泄或另有贼存。但是修缮宫宇的消息那么快就泄露出去,儿臣倒觉得并不简单了,”梁煜说的含蓄,却是意指当今身边有蟊贼潜伏。   永嘉帝也想不起来自己哪天念叨着,便被有心人听了去。此时他恼恨无比,只胡乱道:“若是如此,那张保寿便是第一个该斩的。”   “张公公一直跟着父皇,不会做这种事,”梁煜直接反驳。   永嘉帝哼了一声:“那也是他失职!”   “既然如此,父皇何不给他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梁煜又提议,“宫中内侍轮从自有规循,他作为总管太监也有办法。”   “你是说宫里内贼由他去设法揪出?”永嘉帝问。   梁煜点头称是。   “那城外那群贼商呢?”   “儿臣着人查询线索时发现,这些庄头所运石材木料堆放无章,侵占车马行道,又有走水引火之危。只管叫五门兵马司以巡火清道之名前去处理便好。”   永嘉帝发现这个儿子真是什么都想到了,一步步一桩桩皆是想到了合适人选去做。而他只需统领全局,拿出结果就成了。又有皇命直达,叫人不敢浑水摸鱼,阳奉阴违。   “你都已经想的明白了,”永嘉帝略叹着,忽然觉得自己的思维脑力都跟不上面前这个年轻人了。只能跟着他一句一句地点头,听着他安排。他有些不甘心,更多的却是力不从心时无限的疲惫。   最后永嘉帝摆了摆手,“既然已经有了打算,那你就去做吧。”   梁煜看出了父皇的倦怠与不想理事的逃避念头,抬眼道:“还请父皇振作,春闱还需父皇主持大局。”   这话倒激出永嘉帝些许意气来。是了,科举取天下士子。这些人都是天子门生,需得自己做主。莫管是谁,都还没有资格在这件事上指手画脚。   永嘉帝面上回起一二分血色,将手递到梁煜手上,“扶我回去,叫礼部一众官员,不管大小都到宣政殿里来见朕!”   ·   而此时,荣国府贾史氏,这位老太君的房中。她膝下大小媳妇儿正陪着她闲话家常。方说到一半话头,便听到外面一阵笑闹,小丫头掀了半张帘子进来道:“宝玉来了。”   “这魔障,”贾府二房的太太王氏捏着帕子念了一句,问贾母,“可是早间未曾给老祖宗来请安?回去叫他老子教训他!”   旁边薛姨妈忙接话:“宝玉是个孝顺的孩子,怎么会忘了这事。”   贾母满面慈祥,摇手道:“正是呢,你妹妹说的好,是你多想了。宝玉一早便来过了。现在怕是出了门子又回来了。”   说着,忙叫着让那心肝宝贝儿快进来。   那头贾宝玉脱了外头的袍子,只穿了里头的倭缎绣纹箭袖便冲了进来,窝在榻下甜甜叫着老祖宗。贾母很是爱怜地摩挲着他的后颈,“还是冷的天气,怎么脱了衣裳。”   “这里头暖和,不冷,”宝玉笑着握住了贾母的手。   “今日出门子倒是回来的早,”贾母搂着他,絮絮念着,“外头那些地方该是少去些,没得见些上不得台面的人。”   贾宝玉忙道:“其他人倒罢了,只是这一个真不是。他与我之前晓得的那些个木鱼脑袋皆不是。人品模样都是大好的。若是可以,真想叫老祖宗见一见。”   “这是奇了,什么人竟得你高看一眼?”说话之间,王熙凤从外头脆笑着踏进来。   贾宝玉站起来,将二嫂子拉到一旁的矮杌上,“那人琏二哥哥也是见过的,嫂子若是不信,便去问琏二哥哥。”   王熙凤哎哟哟笑道:“他去见什么人,怎么会与我知道?你只管说是谁罢。”   宝玉只好道:“他姓闻,双名颐书。嫂子你可知道?”   王熙凤还没想起来这是个哪个,旁边的薛姨妈倒笑了,“这人我知道。蟠儿与他混了两日,竟也吊起书袋子,装起斯文人来了。”   一句话说的大小媳妇笑起来,凤姐儿凑趣,“这般不得了?得得,我可要叫你二哥哥好好说道说道了。”   倒是一旁的贾母略皱起了眉,看向宝玉,“你说他……姓闻?”   “是呢,”宝玉点头,“老祖宗知道他?”   贾母不答,只问:“你今日是去他家寻人?”   “是,本是往那儿走,想顺便见一见。可惜了,人不在家,我便提前回了。”   “那他家在哪里?”贾母忙问。   宝玉有些疑惑,“在振安坊上,怎么了?”   旁边的王氏略有反应,小心地问:“可是我们家认识的人?”   贾母略思一回,叹道:“若是在振安坊上,说不得真是认识的老亲呢。” 第46章 章四十六   夜晚间, 贾府三艳并宝玉陪着贾母用饭。几个媳妇却不在这里, 只捧碗举筷地伺候了,各自回去。寂然饭毕, 漱口饮茶,再说笑了一二回。见着贾母的精神头没那么好了, 各小辈识趣地请安告辞。贾母命身边的鸳鸯送出去,又交代了陪着夜路的婆子小心看顾些,遥遥见着各自回去了才折返。   待她回来,贾母坐在炕上已经是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鸳鸯上去碰了一把她的手臂,立刻便醒了来, 问道:“什么时辰了?”   “酉时末了, ”鸳鸯小声答道, “老祖宗, 若是累了便歇了吧, 有什么话明日再说。”   贾母摆手, 只问:“大老爷与二老爷可来了。”   见她如此坚持,鸳鸯不得违背只好去外头问。一会儿, 贾政在门外问候, 便掀帘子进来。贾母问他:“可用过了?”   贾政忙道:“已经用了, 方有些事耽搁了, 来晚了些, 母亲莫怪。”   贾母自然不会怪他的,招手来叫他在一边坐下,只道:“等你大哥来吧。”   这一等便等去了半个时辰, 等荣国府的当家老爷贾赦晃晃悠悠进了母亲院子,莫说贾母了,二老爷都要睡着了。   见他来的这般晚,贾母有些不悦,“见你一次,若没个八抬大轿都叫不来。”   贾赦只哼哼:“母亲这里皆是小辈孩子,平日来作甚。”   见贾母又要教训,他忙道:“天也晚了,母亲不妨说正事吧。”   被堵了一句,贾母只好憋了一口闷气,回忆着开口道:“我们与甄家素日是好的,他此时虽去了金陵,二家来往都不曾断过。你们可还记得,友忠原有一下属,也是京城人士,姓闻,你们可还记得?”   二老爷便说不记得,反而是大老爷似乎有些印象,“可是叫闻礼?似是来我们家拜访过?”   “那便是他了,”贾母笃定道,“他原是跟着友忠接驾的。那时杭州那头缺了一件百花蝶双面轧璎珞屏,没有便不好看,偏只有我们家有。还是他遣了人来借,后头还来的时候,还送了好大一份礼。你们可记得?”   这么一说,贾府两个男人都想起来了。   贾政捋着胡子,“确实有这么一个人。只记得他后头升官了,现在当还是在江南吧?”   “弟弟是个在朝点卯的,怎么连这个都忘了,”贾赦在旁边一味冷笑,“妹夫上任之前,扬州的盐政便是他了!”   “什么!是他!”贾政惊愕的很,“那,那个千里赐药的,便是他了!”   “正是呢,“贾母叹了几句,“可惜没等到便走了。”   三人围在一处叹了几句,贾赦先不耐烦了,“母亲怎么提到这么个人来了?”   贾母看了荒唐的大儿子一眼,浑浊的双眼中莫名有道精光,“便是这么一个人才要紧呢。你可知宝玉在外头认识闻家的人了。”   说到业障的儿子,贾政第一反应就是怒,“那孽子又做了什么!”   “提到宝玉你就这幅模样,”贾母也很不高兴,指着两个儿子,“你们这做长辈的,可做些出息来?”   这话说的贾政脸上一红,他如今还只是工部一个小小的主簿,多年不得晋升。便是现在在修缮宫宇,也轮不到他来出头露脸拿好处。贾母这句话可实在戳他的心。而他的大哥贾赦却是多年浪荡惯了,对这话一点反应都欠奉。   瞧着两个儿子一个无所谓,一个只顾羞耻郁闷,贾母愈发疲累,只道:“想来你们也是忘了。女婿上任之前,甄家曾来了封信,叫我们瞧着振安坊上闻家可有人……”   被这样一提醒,两个贾家的男人总算反应过来了。只见贾赦皱眉说:“我记着来兴去盯了一段时日,那振安坊上也不过几个老的不行的老仆守着房子罢了,哪还有什么人。难道现在有人回来了?”   贾母点点头,揉着额角,“也是我们疏忽了。今儿若非宝玉提上一句,我都不知他家回来已经快有一年了。”   “这可真是……”贾政念了一句,却又不知说什么好,于是便住了口。   “听宝玉说,那是个不过十几岁的小子,竟是去年回籍考科举的,”贾母道。   “不过是一个小子,母亲愁什么,”贾赦依旧无所谓。   贾母抿着嘴角竖起眉毛,“叫你平日里多处些事儿,也不至于一问三不知!”   一晚上被母亲骂了好几回,饶是贾赦从不在意自己没出息,此时也有些恼了。冷哼一声,坐在一边不说话。   贾政回忆起书房里甄家的那几份信,心中也有些忐忑。他家的库房里可放着好几箱甄家的银子古董,至于名贵的布料玩物都不必说了。荣国府虽与甄家来往密切,但在朝中的影响力已经是大大不足。所以,荣国府只在暗中助着甄家做些见不得光面的事情。   那闻礼病重离世之后,甄家便叫贾家在京中盯着一些。若闻家老宅里来了什么人,要及早告知才好。只是贾家盯了一段时间,不见什么异动,便就把此时抛到脑后。哪想到那个闻颐书突然就冒出来,还凑到了贾家的宝贝蛋面前。   说不得在他们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他家那个单纯良善的宝贝说了许多不该说的话。   贾政有些懊恼,却又不知怎么办才好。他平日里与清客们吟诗作画,行文做赋,从不管家中庶务。许多重要的事情还是贾母做主的。这叫贾政有些愧疚,抬着头望着母亲,想知道她如何做决断。   “不过是个孩子能做什么,”旁边的大老爷半瘫在椅子上,砸吧着嘴,“既然是进京赶考,住自个儿家岂不是常事。”   贾母犹自不放心,说道:“可我听宝玉说,那闻家的儿子似是还认识恭王殿下。”   这话可是把贾家两个当家男人都惊到了,皆道:“这人什么来头!”   因为甄家的缘故,或者说一众老牌的世家皆是太子那头的人。现在偏有个与恭王有些关系的人在他家附近,还很是古怪。涉及站队,不免叫人提高了警惕。   这便是贾母担心的地方了,于是哪怕已经很晚,她还是坚持把两个儿子叫过来商量对策。   可惜,贾家的男人都不怎么堪用,除了在旁边附和一二句,着急一两下,什么好办法都没有。贾老夫人瞧着两个儿子,都是快年过半百的人可依旧撑不起这偌大的家业。她本寄希望于孙子辈,偏没了一个最有出息的。她便愈发矛盾,希望家中有个出息的,却又不敢太辛苦自己的宝贝蛋儿。   于是万般无奈之下,只得想着宫中的孙女能给家里挣出一二出息来。然而,自孙女儿入了宫,便再无消息传来。上次见到还是在皇后千秋之日,随后便是几个宫侍来传话。而这些公公跑个腿,也要了不少的好处。   若是一二回便罢了,可若是隔几天要一回,隔几天要一回,这怎么受得了。然而元春是贾府唯一的希望了,他们也只得咬牙给出去了。   此时天依然晚了,外头守夜的婆子悄悄站在垂花门外招手,鸳鸯上前听了又过来报:“两个都已经熄灯歇下了。”   这话叫陷入沉思贾母醒了过来。想到看重的外孙女,孙子,她的心情倒不似方才那么沉重。因为深深明白贾府若还想保持着世家的威风,甄家这棵大树是不能倒的。想了一番,贾母已然有了决断。   “老二,你去一封信到金陵,与甄家说了此事。然后给闻家下个帖子,就说老友请了他们来玩耍……”   她的话还没说完,贾赦便道:“终究是个小辈,下帖子未免太郑重了吧。宝玉不是与他好么?叫宝玉喊来不就成了?”   “宝玉多大,他懂什么,”贾母与贾政同时道。   贾赦立刻冷笑一声,“人家又不是傻的,这般郑重,便是没有不对也察出不对了。”   贾母沉吟一番,点头道:“老大说的有理。便叫琏儿去办吧。”   说完,又摆了摆手,“就这样吧,我乏了,你们下去吧。”   贾赦贾政两个只好问过安告辞出去了。出了贾母院子,贾政自觉此事已经有了对策,他又与大哥无甚话可说,率先举手告辞了。   瞧着弟弟优哉游哉朝着荣禧堂那头去的方向,贾赦面上更冷。好处自己轮不到,打杂办事都是他儿子。偏还有个胳膊肘往外拐的儿媳妇儿拿捏着儿子,当真是恨极。可是贾赦他终是个胸无大志的人,恼怒了一二回。又觉现在的舒服日子过着,辛苦不到自己,这些个事儿他也没有必要烦心。   如此想了一番,他又吹着口哨,走到门外坐上车,望着自己的院子里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一章 第47章 章四十七   这几日京城里有些热闹。   几乎所有的茶馆酒楼都被巡查了一边, 凡是售卖过春闱考试题目的都被抓了起来。这些个都是老百姓, 见到官差带着兵器闯进来都已经吓软腿了,哪还敢隐瞒, 哭着喊着全都说了。说完了也没那么简单就逃脱了,至少每人二十板子。   打得行刑人胳膊都酸胀了都还没打完。没办法那就先收押了, 打完一个走一个。率先招供的看到这儿不由都庆幸起来:幸好招的早,否则还得在刑部大牢里受几天苦。   茶馆酒楼敢做这样弄不好就打断腿的生意,必是因为后头有暴利。一份题目可卖出天价,若是还有捉刀代笔的小抄随附,那卖出去的价格可能把人给直接淹了。据犯事的酒楼茶馆所说, 这些银子都是走分成的。他们光拿了不过四成, 便已经是翻番的利润了。   一时因为涉事的太多了, 京里头的人竟一下不知道到哪里去打牙祭了。   “这就是遵纪守法的好处了, ”闻颐书坐在自家馆儿的二楼朝着外头望, 指着下头有些多的人头, “你看,全都往我这儿来了。”   他美滋滋地看了一会儿, 转头对后头的三人道:“要是不趁机涨一涨价, 似是有些对不住这样的机会啊。”   梁灼被茶呛了一下, “别, 今儿可是我请客。”   闻颐书摇着头, 念了一声可惜又转了回去。   下面正在上演一出热闹戏。   馆儿的对面是家茶楼,原生意不怎么样。偏馆儿锅子火了带着他家的生意也好了起来。偏还不知足,被勾着也卖起了题目。知道闻颐书家不卖, 还叫了小二来冷嘲热讽的。现在倒好了,倒了大霉了。此时有个穿着儒袍的人正坐在他家面前大哭。   他本是这届春闱的考生,在茶馆里买了考题。本还很高兴,哪想第二天便事发了。那些考题并不便宜,书生可是将回去的路费都押上头了。此时如何甘心,跑到此处便要退钱。   茶馆本也是与人分成的,此时若要退便是全款了。被打了一顿,掌柜的那里肯,只说这书生是诬赖,他家根本就没有卖给过这个人。   因此事见不得光,书生并没有留下任何书信凭条可以直接证明他的考题是这家茶馆卖的。此时真是走投无路,退货无门。当面便疯魔了,坐在茶馆面前披头散发,嚎啕大哭起来。哭得爱看热闹的人围了一圈儿又一圈儿。   而茶馆的人恨不得现在离这事儿越远越好,都不肯出来。便是没人进来喝茶,做不成生意了也不肯出来,任由这个书生哭得肝肠寸断,好似死了娘。   这便是可怜人必有可恨之处。   见那书生哭得快晕过去,围观的人群与馆儿外头排队的人群堵在一起,直接把坊的主道给堵住了。闻颐书看了一会儿,觉得无甚意思,便对后头道:“这么嚎下去可不好听,走不得人了,我也做不成生意了。兵马司的人什么时候来?”   话音刚落,便听得街头传来几声极是有威慑力的呵斥声。平日里和长安贼窝狼狈为奸的五门兵马司没像现在这么正气凛然,赫赫威武过。不一会儿就冲开了围观的人群,带走了那已经快哭断气的书生和伤还没好又被拖出来的掌柜的。   “真是倒霉啊,”闻颐书点着下巴感慨。   梁灼端着茶杯道:“五门兵马司最近可忙得紧,亏得他们还能转的过来。”   比起考题泄露这样的大事,城外那些个随意堆放木料石材,侵占主道的庄头被抓实在不算什么大事。五门兵马司直接带人上门,二话不说直接查抄,并严令整改。不整改好,不放人。一明一暗里,抓的就是藏在宫里往外兜售消息的蛀虫蟊贼们。   因为这是一个大功劳,能在皇帝面前露脸。平日里吊儿郎当的五门兵马司都特别精神起来。   “只管查吧,”梁灼喟叹,“不出几日,该掀出来的全都知分晓了。”   恭王殿下心情这么好的原因,那就是他借着这次出内鬼的机会。又从府里清出三个别有用心的奴才。此时就没有什么老人来他面前哭衷心了。恭王大乐,麻溜地叫人滚蛋。   同座的池望冷眼瞧着外头的热闹散去,转头问旁边的梁煜,“陛下那边预备将此事追查到何种地步?”   是高高拿起轻轻放下,还是罚酒三杯或是追查到底,不留情面。三种完全不一样的结果,全都取决于永嘉帝的态度了。   梁煜面色平淡,只道:“不管他如何预备,此事必须是追查到底,不留情面。”   “阿望你也不用担心,”梁灼把玩着手里的杯子,眨了眨眼睛,“父皇最恨别人亏他银子了。这事儿不会那么轻易翻篇的。更何况,这次是阿煜他主事呢。”   听到这话,池望的脸色好了一些。他是读书人,寒窗苦读只为一朝龙门夺魁。此事之中最恨的便是他们这些不曾用也不打算用歪脑筋的人了。丑事爆出来又如何,必要叫那罪魁祸首得到应有的惩罚才是解气。   “动静这么大,那幕后之人该是着慌的吧。只可惜了这次的主考官,三朝元老啊,竟因此事挂冠而去。如此耿直纯良的老大人已经很少了。”   恭王想着这几天朝上的动静,感叹了一二。   梁煜说:“李老不会走的,父皇也不可能让他走。说到底此事是礼部失职最大。直接抓住他们审查便好。”   这次春闱是永嘉帝亲自命题。写好了题目直接交由礼部封存。就算是他身边有人往外传递,也不可能是半途偷看。也只有礼部某个内贼与之勾搭,将考题转手卖掉了。梁煜上一回收拾了吏部,搞得人心惶惶。   本以为昭王殿下会趁热下手,目标也该是户部。不想他消停了一段时间,直接借着这个机会去动了礼部。   礼部完全没有防备,更不知他早就在查石材木料的事情,直接被捅到了永嘉帝面前,一时也来不及做隐藏了。现在礼部一众大小官员还在大明宫宣政殿里跪着。瞧那架势,大有不说清楚个一二三五,不给他们吃饭的意思。   “而且这一次会借机会清理一下国子监。”   迎着三人的询问眼神,他解释道:“一些占着名额不来上学的,或有买卖考题行为的皆会除名。同家中子弟三年内不得入国子监学。”   “妙啊!”池望拍掌叫了一声,狠声道:“合该叫这些个挂名纨绔知道厉害,占了名头不知读书。那稷下学宫的好书他们不读不看,就该给那些好学的来!”   占了名头不好好读书的闻颐书觉得自己中了一枪,默默地摸了摸名字走回去坐好。心道自己还好已经考上了举人。梁煜瞧见他讪讪的模样有些好些,借着身体挡光捏了一下闻颐书的手心。   一边的池望没看着,但梁灼看到了。恭王殿下一阵牙酸,木着脸把目光移开了。   闻颐书不客气地捏了回去,打趣梁煜:“你这个人忒急功近利,做什么事都想一箭双雕。世上那有事事顺你心的?当心翻船了。”   “事在人为,我自知尽力,”梁煜问心无愧,眼中浮现出一二感叹,“其实也非我急功近利。只是觉得现在的朝廷已经等不起了。若不再快些,狠些,轻轻一戳也就全碎了。”   这话说的在场之人皆有一阵沉默。   池望无比动容,只觉自己跟对了人,那太平盛世仿佛就在眼前了。梁灼倒没有那么多感慨,他是个天下散漫的人。将此身投入当中,只不过是发现自己若不紧着一些,到头吃亏的便是他了。   至于闻颐书,在他达到目的以前,他与梁煜就永远是一体的。而他们之间的分歧,在愿望彻底实现之前永远都不会到来。   这样想着,闻颐书冲着梁煜微微一笑,表达了自己对他的认同。   此处终是外头,有些事不好多谈细说。略提一二句,便也换了话头。梁灼捉住自己打趣起闻颐书来,“听说你最近都去了阿煜府上,怎么?金屋藏娇?”   “我倒是那个娇了,可他那地方可不是金屋啊,”闻颐书懒洋洋的嫌弃,“人说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狗窝。他连金屋都不是了,那就更比不上我家了。”   这明晃晃的嫌弃和不要脸,听得恭王殿下都呆了。池望还是不能习惯这二人之间没有尊卑的相处,下意识咳了一声。   倒是梁煜解释了一句:“这几天有人跟着他,为了安全起见,便留了颐书在府中。”   “有人跟着你?!”恭王惊了。   谁这么大胆?不要命了。   闻颐书有家归不得也挺烦躁的,只闷声道:“具体不知是哪个在作死,但也只那些没跑了。”   池望在知道了闻颐书的来历之后,心中便知此人手里大约握住了一些不得了的东西,这些年才一直躲在崖丘书院的。现在他被人盯上了,池望便猜测是这个缘故。便道:“如此还是在阿煜府上安全一些为好。现在这个时候城内混乱,若是趁机寻事,也叫人担忧。”   一句话,池望和梁灼都站在梁煜这边,闻颐书瞧瞧这个,瞧瞧那个,发现自己没一个支持者,无奈不已。眼珠儿一转,便又笑了:“放心呢,没个彻底把握之前他们不会乱动的。便是急不得,也得耐着性子等着。瞧着吧,过不了多久,就晓得是哪只蛇鼠在冒头了。” 第48章 章四十八   闻颐书自潇洒一摆手, 欢欢喜喜, 满腔壮志地将妹妹接回闻府,就已经做好了会有许多故友旧交上门的准备。他一副我什么都不怕的样子, 叫梁煜叹息不已。偏闻颐书说:“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哪里是这个意思, 梁煜想道。他宁愿闻颐书一辈子躲在自己身后,有什么风雨自己一并都遮挡了去。这里固然有梁煜一片珍重之意在。但也是他一番私心作祟:他只想把闻颐书给藏起来。   可惜,闻颐书一颗心全在外头。   饶是闻颐书做足了准备,贾家上门的时候,他还是有些意外的。闻礼生前的确和闻颐书提过一二句荣国府。说起当年永嘉帝南巡, 那一扇快有三人高的璎珞屏谁家都没有, 只有他贾府有。为了运送这么一件稀世珍宝, 动用了什么船, 又调了许多人。在运上码头前, 这屏风用了多少毡布包着, 偏那日头一晒,还能见着里头盈盈光华。   若是闻颐书只晓得这一点关联, 那他必对贾府上门一头雾水。多谢他不合时宜, 且不能对外人道的来历, 且知贾府身后站的乃是甄家。   此时他骑在马上, 听身旁的贾琏套着近乎, “若不是宝玉回去提了一句,我们还想不到两家竟是这般的渊源呢。正是那句老话,有缘千里来相会。”   而这样的话只觉他们不过是在不打自招, 叫闻颐书愈发相信自己父亲的离世与这群人脱不开关系。而且闻颐书百分百确认,贾府其实是在替甄家打探消息罢了。   于是对上贾琏略有些探究的眼神,他也只是一笑,道:“父亲离世时我还小,也不知两家还有这样的……缘分。”   这话说的有一瞬间违心,但又极快地调整了过来。贾琏以为自己看花眼了,但又觉着不像。他之前一直只把闻颐书当做一个扒着富贵的平民子弟罢了。听父亲一说才知这人的家世竟也不简单。难怪晓得那样多富贵家里才知道的玩法。   又想起薛蟠那点心思,不由有些心灾乐祸:若是闻颐书双亲健在,哪里轮到的这么一只糊涂虫惦记。   因二人笼统见过不过一次,路上聊的也只是京城里的一些新奇花边。幸而长安城里头不缺新奇物件,否则这一路就要冷场了。   且到了宁荣街,路过宁府大门,再从西侧角门进荣国府。一路精巧别致,果真是富贵景象,叫人目不暇接。闻颐书算了算方位,心想自己走的线路,且与当初林黛玉进贾府时一样。   直入了院内,站着一地屏吸敛肃的丫头婆子,见前头领着人来,忙掀帘子进去禀报。闻颐书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就听见里头一阵咋呼,冲出一个贾宝玉来。   见到他,闻颐书倒是笑了,“你今儿怎么没去读书?”   贾宝玉看到闻颐书就是一脸欢喜,兴兴上前拉过他的袖子说:“我前儿去找你,你不在家。今儿倒是巧了,老祖宗就叫你来了。我有个极好的朋友,我与他说过你好多回了,他也想见你。今日他也来了,你们见上一见……”   你呀我呀的说上了一遭,贾琏在旁边笑了,“人来了茶还没喝上一口就被你拦在这儿了。”   贾宝玉一拍脑袋,“是我的疏忽。”   说着,扯着闻颐书进门,又对里头喊:“老祖宗,人来了,快叫人上茶来。”   听得珠帘一阵响,闻颐书便见主榻之上坐卧着一位雍容华贵的富态好人家。她见闻颐书进来,便取了眼镜来瞧,这一瞧也是惊讶了。莫说是贾母,满地站着的大小媳妇也是惊愕了,纷纷纳罕:竟还有长得这般好看的男子。   他一进来,用那满堂生辉来形容都是不差的。   嫁了人的好歹稳重一些,几个年轻小丫头都扒着门檐往里头瞧。王熙凤站在一边,便是她这个见过世面的也不由有些看呆,结巴了一下嘴巴,刚想说话。忽然意识到贾母还没说话呢,便拿眼瞧着贾母。   只见贾母愣了一会儿,才犹豫地开口:“可是闻家的孩子?”   闻颐书含着笑,上前一步:“见过贾老太君。”   他一笑,众人又是一阵看呆。贾母看着,不由一阵恍惚。她老了,已经不记得很多事情。现在叫她去想,也记不起当初的闻礼是长什么样子的。可今天一见到闻颐书,便叫她忆起很多事,记起了荣国府曾经的繁荣华盛,巍巍赫赫。   当年就只是一盏屏风罢了,就算是圣上都要称赞一句世家风华的。当年的四大家族,现在却是远不如前了。   于是她叹道:“果真是老了,见到现在的孩子,都忍不住想当年。当初我见过你父亲一眼,是个极好的人物。瞧你这模样,便也知是个极好的孩子了。”   闻颐书微笑着说:“只恨父亲去得早,不曾与我多说说荣国府的风物。今日一来方知何为高门,想来父亲也是知自己粗陋,一二语言说不尽才不与我说的。”   贾母喜他恭维,便又指着左右依稀介绍了一番,看闻颐书进退有物,便道:“瞧别人家的孩子,我们家这个实在是比下去了。”   凤姐忙在一边凑趣着,“我瞧着各有各的好。若说风度翩翩,温文尔雅那必是闻小公子,但若是善解人意,宽慰暖心的自是我们家孩子。”   说着拉过宝玉来,“你说是不是?”   宝玉略有些脸红,走到闻颐书旁边,“嫂子自来嘴巴厉害,可不要说了。”   闻颐书一笑,只道:“宝玉是个好孩子。”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也只有好孩子才会凑到一块儿去,”薛姨妈在一旁,满面慈祥,“便是我家那个混球,与闻小相公多待了几日,说起话来都不那么粗声粗气的了。”   “正是要这样才好,好孩子该是多说说话的,”王夫人在一旁附和,心中也放下心来。   这位二房的太太的一颗心终是在儿子身上。那些个官场旧事,她自认一介妇人不该多插嘴。当宝玉提起有这么一个人在的时候,她只担心是不是外头那些个歪邪人物,将他的儿子勾搭坏了。现在见了闻颐书,见他虽然是一副瞧着不安分,易被人言说的轻浮相貌,可举止却是很有容度的。   好歹放下一二分的担忧,将儿子拉过来说:“我听着闻相公已经是举人老爷了,你若有学问上不懂的地方,该与他请教呢。”   贾宝玉最不耐烦这个了,挣开母亲的手说:“大好的日子,太太莫要说这些扫兴的话。”   “你娘又不曾说错了,”贾母招手把宝玉搂过来,见孙子嘟着嘴,又道,“便是不说学问上的话,你们也该多亲近才好。”   接着,又对闻颐书说:“如今相熟的人家是一家比一家少了。你我二府也有些渊源,今儿请你来,便也是我这半截入土的怀旧,想见一见老亲的孩子罢了。只一见,就晓得你是个好孩子。我们宝玉还小,只望着你们二人能互相看顾着些。叫这以往的情分重新续上才是。”   此时,闻颐书被人引着坐到了一边,捧着茶道:“我与妹妹二人来了这处,举目无亲,便是有些难处也不知找谁去。今儿是老太君心慈,顾念着往日的情分愿意照顾小辈。颐书心中感念,必不敢忘了。”   旁边贾宝玉眼睛一亮,“闻兄也有妹妹吗?”   不待闻颐书回答,他立道:“瞧闻兄人品,令妹也应该是个风华无双的人物。”   闻颐书只笑着:“妹妹确实比我好很多。”   “要是有机会能见上一见就好了,”贾宝玉在一边畅想。   然而旁头王夫人却是脸色大变,王熙凤忙笑道:“宝兄弟说的什么胡话呢。”   宝玉犹自说道:“家里几个姐姐妹妹都是好的。便是我不见,也该叫她们见上一见。坐在一处说说话,做做诗,如此才不寂寞。”   “宝玉总是这样,想一出是一出的,”王熙凤接上一句,又圆场,“心软的很,总是照顾家中兄弟姐妹。”   听到这话,旁边的笑眯眯的贾母缓缓开口:“宝玉说的没错,女孩子就该说说笑笑。何日接了闻家的姑娘来,坐在一处说说笑笑也好。旁的倒罢了,我那外孙女是一等一的好。你们都是书香门第出来的,当有话说。”   宝玉立刻大喜,拍手道:“这就是了!林妹妹若是知道了,也是高兴的。”   “那也是姑娘家之间的私房话,与你什么关系,”王熙凤都快扯不住他了,“你上前凑着,当心被嫌弃了。”   贾宝玉一听,孤拐的性子果然犯了,“是了,姐妹们都是清白的骨肉,我是个泥做的,凑上去也败坏了兴致。”   得了这一句,旁边的王夫人的脸色才稍微好了一些。   闻颐书垂着头喝茶就当没听到他们在说什么。他是肯定见不到林黛玉的,想要接触这个姑娘只有妹妹能了。要不要和妹妹交代一句,让她特意交好,引着小姑娘说些苦处心里话。然后传信给林如海打打苦肉计,叫他不要再那么死板。否则的话,等他死了,女儿也被人磋磨死了。   这个想法在闻颐书的脑子一过也就没了,贾母又多问了他两句到了京城后要待多久,准备做些什么营生。闻颐书只说在准备近日的科举。这个明显不是贾宝玉感兴趣的话题,但此时也插了一句嘴:“说到这个,闻兄可知道这几日外头的热闹?”   闻颐书眨了眨眼睛,心说:我知道啊。   然而面上却做懵懂,“外头起了什么事?”   宝玉正当说话,一个媳妇模样的人走进来,笑着道:“东府来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打开电脑准备更新,然后就好困,我说要不睡半个小时吧……然后今天中午我才睁开眼睛- -晚上还有一章 第49章 章四十九   所谓东府指的乃是宁国府。   今儿个闻颐书一来, 见到的人物可真不少。   贾母笑着说快请, 还不等人进来就听一阵笑声:“我听说今儿来了一位神仙人物呢,快叫我瞧一瞧, 有多神有多仙。”   说这话的乃是东府的大奶奶尤氏。这人是最惯说笑的,每每见到那凤姐必然是要嘲笑一番的。只见一个三十出头, 略有姿色的妇人牵了一个神色扭捏,状比女儿的少年进来。她将人往这边一推,一打量,笑道:“好了好了,是我见识浅了, 比下去了比下去了!”   王熙凤在旁也笑:“这是我家客人呢, 那便是我家赢了一筹。快快, 那输掉的银子快给我呈上来!”   这一来一往说的所有人都在笑。尤氏上前问了贾母等人好, 又问闻颐书叫什么, 几岁了, 读的什么书。闻颐书今儿被这个比了一趟,被那个比了一番, 可依旧是无比的好性子, 丝毫没有发作之前那副作死脾气。   只笑着答了尤氏的话, 那副雅风随身的模样简直叫人看呆。贾府的女人平日见的不是贾宝玉这样还是个孩子模样的, 便是贾珍贾赦之流五毒俱全的。似这般清雅好看的男子几乎没有, 如何叫她们不惊艳欢喜。   几个太太又笑看了一遍,惊叹了一回。心道可惜家室似乎差了一些。若是他此时有个官身,少不得可以配上一段好婚事。   那一头宝玉早忘了之前要说的热闹, 拉着那个娇娇弱弱的少年过来,对闻颐书说:“这便是我那个好朋友,叫秦钟,字鲸卿。我与他说了好多回你,今儿可终于见到了。”   闻颐书打量了一番面前这个有些男女莫辩的少年郎,还是给了一个微笑,“鲸卿好。”   这一笑,笑得秦钟又是一阵脸红。这叫闻颐书心中腻歪得很,心想,我又不是来相亲的,他脸红什么。   这小子拐带女孩子上_床的时候分明很有本事,怎么见着别人就一副扭捏模样。莫说说他像女儿家,一些女儿家也不是这等样子的。   心里嘀咕了几句,闻颐书面上却是不显,只道:“秦公子为何这样看着我,莫不是我今儿脸上有脏东西?”被这么一问,那秦钟脸红得愈发厉害了,都往宝玉身后躲了。闻颐书一阵无话,只得礼貌地低着头喝茶。   要说秦钟为何如此模样,也是一段奇事。许是这人天生就是风月构筑的,于是那等风流多情模样的人,必勾得他一段心事来。他早听闻颐书如何俊雅多情,今日一见只比想象的还要美上十分。于是光顾着瞧看,竟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宝玉自知这好友的独特情境,一时忍俊不经,戳着秦钟的腰说:“日夜想着的人就在面前,你羞个什么,还不快说话。”   秦钟扭捏了一下,就听旁边的尤氏说:“宝玉你可别趣他。来时他姐姐特意叮嘱我,这孩子胆小性软,可得照顾着呢。若是被你趣哭了,我可怎么回去和她姐姐交待。”   “可没有太太说的这般柔弱的,”秦钟哼了一声,然后凑上前和闻颐书小小打了一句招呼,只是脸还是红得紧。   说到秦可卿,贾母插了一句嘴:“你那儿媳如今怎么样了?”   尤氏一阵摇头:“前儿冯家公子荐了一个大夫来,说是熬过今春便还成。只是我瞧着,还差着些。如今人还在床上躺着呢。”   闻颐书心里一跳,心道秦可卿快不行了,那林如海那头大概也会有事。不知江南那边什么情况,他有心再听两句。只是说到妇人的病,他留在这里就不太合适。也没有叫一个少年一直在这里陪着她们说话的道理,贾母本没有打算见了第一面就套出该有的话。   于是便对宝玉说:“今儿闻小相公头一回来,不能怠慢了。宝玉,你带着他们二人去外头玩吧。只是姑娘们都在院子里,莫要进去瞎逛,免得冲撞了。”   现在当然没有名动后世的大观园了,所谓外头乃是给宝玉新修的外书房绮霰斋。说是宝玉要去上学了,特意加赶紧了修的。   宝玉自是大喜不已,便道:“闻兄去我那儿喝茶去。”   闻颐书脸上自然也不反对,起身便与贾母等人告辞。   三人一起走到外头,宝玉忽然站住了脚步,对身后的丫头说:“你与林妹妹说一声,我与她带着的东西,晚一些再给她。”   那丫头颜色虽次一些,但瞧着特别沉稳,笑着应道:“二爷到哪处都忘不了林姑娘呢。我记着话了,二爷快陪客去吧。”   宝玉笑了笑,走到闻颐书面前,“闻兄莫怪,只是先前答应了一个姐妹寻物。若不及时说了,我怕她恼呢。”   闻颐书此时多提了一句:“你说的林姑娘,可是扬州盐课林老爷的千金?”   “闻兄莫非也认识我姑父?”宝玉又奇又喜。   “认得倒算不上,只是来京前相会了一二。”   “原来如此,”贾宝玉点点头,又问,“姑父可还好?不如闻兄与我多说一说。我回去告诉妹妹,她也高兴呢。”   闻颐书心中一笑,面上做忧愁状,有意道:“如今倒是不知怎么。只我来前见着林老爷,精神头仿佛不是很好的样子。想是爱女不在身边,思念成疾,瞧着十分清瘦,说话都有些费力。”   贾宝玉没想到会听到这么一个消息,轻轻啊了一声。按理他该是和林妹妹说实话的。可这话一说,必勾得林黛玉伤心,更是起了回去的心思。贾宝玉便不愿与之说了。   一时脸上露出一二萧索的败兴神色,孩子气一览无余。   旁边的秦钟瞧了,忙道:“宝玉你寻了什么书来?”   这么一提,宝玉便把那头的事忘了,忙与二人说起新的书物。   而此时,后花园里凉亭下,林黛玉正靠着亭子的柱子翻诗经。她的随身丫头雪雁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林黛玉见她这般不稳重,便道:“什么事叫你急得连尊重都忘了?被人瞧见了,不知怎么说你轻浮呢。”   “姑娘这时可莫紧着这些无关的事情,”雪雁脸上有些焦急,走近道,“今儿个宝玉请的客来,姑娘可知道?”   林黛玉懒懒的,“若非如此,我为何要躲出来?正是他的客,与我无关呢。”   雪雁忙道:“也不是都无关的。我方才偷听了一耳朵出来,那人似是见过我们老爷!”   “他见过爹爹?”林黛玉一惊,又狐疑地看着雪雁,“他们家见客,你凑过去作甚?”   雪雁当然不好说是平日里交好的小姐妹告诉她说这位新来的客长的有多好,于是自己就兴冲冲地瞒着自家姑娘前去偷看了吧。哪想到就正好听到了闻颐书说林海精神有些不好的话。   “姑娘怎么还记着这些,”雪雁急着,忙忙将闻颐书说的那些话转达了一遍。   林黛玉听着听着眼泪就下来了,哭道:“我就知道。他平日来信说自己都好的话,皆是哄着我呢。来时那副样子,怎么就好了。”   “哎呀,姑娘可别哭呀,”雪雁忙扶着林黛玉,慌手慌脚地给她擦眼泪,“左右去封信问一问才好。你这般哭,老爷才要担心的!”   只是林黛玉依旧哭个不住,却听下头一个温柔女声道:“颦儿怎么了,怎么又哭了?”   主仆二人往下一瞧,只见薛宝钗柔柔站在那里。一想到姑娘家的字该是父母长辈起的。现在父亲不在身边,被宝玉戏耍着起了一个,还传叫开。林黛玉悲伤之下又是气了,站起来道:“哪个是颦儿了,一个什么沾不得的名字,只管着趣我呢。”   薛宝钗只当贾宝玉又惹着她了,遂劝道:“有什么不好,只管拿宝玉出气去。此时可莫哭了,风吹沙子进了眼,可要难受的。”   林黛玉一听有理,虽心中难受但也不想拿着薛宝钗出气。更不想叫薛宝钗猜出自己真正伤心的原因。便由着她继续误会下去,只道:“我没什么事,宝姐姐来这儿做甚?”   “我来找妈妈的,”薛宝钗微微笑着,“只是前头还在见客,我不好过去,便到这儿来了。妹妹陪我坐一会儿子可好?”   林黛玉点点头,叫雪雁去把薛宝钗扶上来,姐妹二人坐着说些闲话便也罢了。   闻颐书一早来了荣国府。陪着这里的妇人们笑了一通,再陪着他们家的宝贝蛋坐了一通。虽然身边有个他不怎么看的上的秦钟在,但和贾宝玉说一说玩乐之事倒也还算能打发时间。方聊了一二句,闻颐书问道:“这次来却是不见贵府两位老爷?不知他们可有空闲,该是去拜见一番,才不算失了礼数。”   这次来闻颐书来贾府,乃是借着贾宝玉的名头。但如果不见一见荣国府的主人就实在说不过去了。然而贾政却是不在府里,至于贾赦那头则传来话说:老亲的孩子在府里莫要拘束。几个孩子都是好的,好好玩乐才是。   闻颐书听到这个话就笑了,站起来对贾宝玉说:“我该走了,留的晚了,家里人担心。”   “这么早便走了?”贾宝玉很不乐意,“还想带你去花园里头走走。非是我自夸,若说景致比的上我家的,京城里头不过三四罢了。”   “实是该回去了,那等景致下回再领吧,”闻颐书笑着拍拍他的手。对着旁边露出不舍表情的秦钟点点头便推门出去了。   秦钟上前两步,终于说出了一句超过五个字的话来,“闻兄,你我下回可还能再见?”   闻颐书笑了笑,转过身道:“你若得了空,与宝玉一起来寻我玩便是。”   只要等你姐姐死后,你还有命活在这个世上,当然可以。   说罢告辞出来。   跟着闻颐书出门的庐山早知道闻颐书不会在这里留饭。牵着马已经在门口等着了。扶着庐山的手臂翻身上马,闻颐书笑道:“你可闻见我身上一身的脂粉味儿?”   庐山当真凑过去闻了闻,“没有啊。”   闻颐书一笑,刚想说话就见荣宁街街口停着一辆熟悉的车架。他驾马过去,敲了敲车窗。里头的人掀脸露出一个刚毅的下巴。   他笑了,调息道:“哪家的千金瞒着家里人出来会情郎呢?”   里头没声音,只是车帘子被掀开了。闻颐书本想再调笑两句的,只是这里来来往往的都是达官显贵。昭王府的标志又显眼,不过停了一会儿就已经有人侧目过来了。他只好又下了马,身形一矮就蹿到了马车中。   “你怎么来了?”闻颐书顺手轻薄了一把,把原本闭目养神的梁煜给摸醒了。   “顺路,”梁煜吐出二字。   完全两个相反的方向,哪来的顺路。闻颐书也不拆穿他,眼珠儿一转,凑过去调笑:“你闻见我身上的脂粉味儿了吗?”   梁煜定定看着他,看似冷静实则已然有些痴迷,老半天才道:“没有。”   闻颐书哼笑一声,“这荣国府里掌事的全是女人,靠得住的男一个也没有。我原还以为这次能得些什么呢,只不过染了一身脂粉味,只好出来了。”   说着,把自己一个上午被这个比了一番,被那个比了一番。陪着两个情窦初开的小朋友说了一圈笑话结果一无所获的经历随口与梁煜报备了。其实他身边一直跟着冯硕,自己的一举一动梁煜肯定是知道的。   但如果见了女眷,冯硕就半点也不知道了,所以还不如自己交代了免得梁煜多心。   然而,梁煜也是不得不多心。荣国府惯有推女儿出去的本事的。方才他进宫,皇后便与梁煜说,近日太子妃和贾元春走得很近。大有成了知心好友的意思。而宫中的那位贤妃娘娘也不知怎么想的,也看上了贾元春,动不动来清宁宫里与之叙话。   这对姐妹打的什么打算,有眼睛的人都看出来了。宫中纷纷猜测,这位荣国府的千金最后会入了哪个皇子府里。   梁煜瞧见了闻颐书说完那话之后眼底的不耐烦,也没有多解释,只问:“今日可有得?”   闻颐书摇摇头,说起了自己的推测,“我本以为今儿能在荣国府里见到什么人,却也没有。想来是之前他们对闻家有盯梢,但一直没有什么结果。我突然出现,他们起了疑便趁机想问问话。那老太太问了我许多今后打算的话,只是后来宁国府来人了,她便是有话也只能停了。”   说到这里,闻颐书哼了一声。他不爱这些个家长里短,更不愿意哄老太太开心。于是听到见不到贾府男人后,便麻溜地跑了。   “其实你大可不必这样辛苦。”   梁煜说:“方得到的消息,甄应嘉两月后将进京述职。”   闻颐书立时大惊:“他竟然肯挪窝了?我还以为他这辈子都要缩在江南不动身了。”   梁煜点点头,“甄应嘉进京惯常有进献。我已经问过了,两淮今年盐课又多批了二十万盐引。”   “这有意思了,”闻颐书笑起来,手指点着手掌,“你是不打算再给林老爷犹豫的机会了?真打算逼死他?”   梁煜的表情依旧是淡漠的,“只不过是想看看他的诚心罢了。”   “不过是帮了人家一个小忙,便叫别人表忠心,你这算盘打得……”闻颐书啧啧了两声,“我自愧不如。”   二人一路回去,核对了许多细节之处。方到了慧明街口,入了王府从车上下来。便有宫里的小黄门传话来,说是张保寿那头已经找到了出卖消息的御前太监。此时压在掖庭的罪奴所里,永嘉帝预要亲审,叫梁煜也去。   “刚回来就又要过去,”闻颐书看着梁煜,露出同情的神色,“你今天怕是要在宫里过夜了吧。”   梁煜转头对下人吩咐了一句:“你叫人在外头等着。”   又对闻颐书说:“这事结束了我方好分神出来。这几日事情实在太多,没有时间陪你。你这几日既然不愿多见荣国府的人,便留在这儿不要出去了。”   闻颐书摇头,“你这里没趣。”   梁煜道:“有冯硕在,有什么话你与他吩咐。”   说着竟直接抬脚走了。外头刚跟出来的冯硕听到主子二话不说就把自己卖了,目瞪口呆了好一会儿。然后委委屈屈地站在了原地。   闻颐书用打量商品的目光看了他一会儿,摇摇头说:“你不好玩。”   冯硕一时不知高兴好,还是难过好,只得冲闻颐书笑了笑,讨好道:“公子,方才问了,厨下备好了午膳,可要用上?”   其实梁煜今天算好了时间接了闻颐书来,两个人可以一起好好吃顿饭的。奈何宫里就这么不给面子。闻颐书心叹了一句,这永嘉帝想一出是一出,大概一点都没想到自个儿儿子还没吃上饭吧。于是道:“叫厨下不要熄火,等着你们王爷回来吧。”   冯硕领命去了,闻颐书自在用饭不提。然待他用了午膳出来,不过歇息一二,池望却是上门了。他带来一个挺震人的消息——   礼部郎中在家中上吊自缢了。   作者有话要说:  宝玉的外书房什么时候修的,我忘记了,此时就当有吧。   ——————   关于古代到底有没有从一而终,我认为是有的。毕竟一生一世一双人这句话放在这儿呢。只是不是我们认为的从一而终。两者我认为不在一个认知角度。与妻子白头偕老,这不妨碍他们有妾有所谓的通房生孩子嘛,毕竟宗族的目的是以繁衍为基础的。而妾是不算人的,是东西,是商品。所以为什么要反对这些腐朽的宗族,因为他们不把女性当人,非常可恶。现在有一些老僵尸宣扬恢复宗族文化,宣传女德。这种人就应该装进棺材里,滚回地底下去!   ——————————   关于我怎么看贾宝玉和林黛玉。两个人的恋爱肯定是有相处基础的。就林黛玉这个生活环境来说,她也就认识贾宝玉一个男的啊。不要小看共同长大这个前提啊,这个前提之下必然是共同的三观啊。三观相互契合,才是两个人相处的基础。还有他们的恋爱精神和肉体是分开的(这个我归结于古代性教育缺失)。悲剧在于选择的少,如果黛玉有机会遇到更多的人,她大概也用不同的眼光去审视自己的恋爱对象吧。但就文中来说,我认为贾宝玉是最适合林黛玉的人。   除去一些我们现代人的立足观点,贾宝玉还是一个很温柔的人。而我私人的看法是:如果恋爱之中,男孩子一直让女孩子哭泣,那么这段恋爱是有问题的。这个问题太大了,我可以写篇论文了。这里就讲一点点吧。么么哒~   ——————   现在的收藏是个十分喜庆的2333,来来,评论里2333来一波~ 第50章 章五十   “自缢?!”   闻颐书惊得瞌睡虫都飞了, 愣了一下, 狐疑问道:“是自缢,还是被迫自缢?”   池望摇摇头示意不好说, 又问梁煜可在。   “他刚从宫中回来,又被召回去了, ”闻颐书皱着眉,“说是找到了宫中出卖消息的罪奴。”   池望深吸一口气:“也不过一个时辰以前的事情。”   前后脚的事情,怎么看都像是事情败露了,畏罪自杀。   官员自戕乃是大罪,加上考场舞弊之案, 当今若是追究起来累及妻儿也未可知。他这一死倒是把所有罪名都背到自己身上了。可惜同为他的上峰礼部尚书陈榭, 并侍郎解翟大概一点儿都不会感谢他的。   自缢的郎中名叫高理, 十年前的二甲榜进士, 在外混了快十年的资历, 终于归京入礼部任职。如果这次不出事, 他又要外调。看似吃亏其实不然。因为他要去的地方是嘉兴府,任的还是知州, 又是一个富庶流油的地方。   在那里再待上几年回来, 高理大概能便就能升二三品的大员了。上任的文书都已经盖印备档, 只等这次春闱结束就可上路。哪里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真真无比倒霉。   闻颐书一听是嘉兴府, 便笑了:“又是江南那头的。”   “你觉得此事与江南有关?”池望问道。   “所有的事情沾上江南都不好收场,”闻颐书摆了摆手,回忆着整件事自己所知晓的信息, “其实我有一个不明白的地方,他一个礼部官员为何要去倒卖考题呢?若是一个不小心,首当其冲的便是他们礼部。到底有什么事能叫他如此铤而走险?难道是因为缺钱?   宫里刚查出内鬼,他那头就自杀,有人通风报信了?还是说在内鬼查出之前他就已经想死,然后凑到一起去了?”   这些疑问也是池望在得到消息时便产生的。他急匆匆地过来,就是为了和梁煜商议对策的。哪想梁煜就不在府里。不过现在他也应该已经得到消息了吧。   “瞻远可知这次负责主理此案的是哪位大人?”闻颐书忽然提问。   池望答道:“是大理寺卿,严正。”   当真是一个适合主理案件的名字,闻颐书心中一转,又问:“可信吗?”   池望一愣,严肃道:“可信。他与我大哥乃是一届,其人如名,最是严正不过。”   大理寺卿,鸿胪寺卿原是一届的,那光禄寺卿是不是也是你哥同窗?闻颐书心中打趣。但想到现在场合不合适,就忍着没说这个冷笑话。   “既如此,不如就交给严大人吧。你我多想也无用,殿下也不在,也只能干等着了。”   池望虽心中焦灼,但也不得不承认只能这样,于是哀叹:“若是我早一年便入了考场,也不至于现在两眼一抹黑,只能干等了。”   池家的孩子求稳,池望去年不是很有信心便就没接着考,哪想今年遇到这样的事情。   闻颐书正给他沏茶,听这话便笑了:“何必这么心急?就算你去年得了状元,现今也还在翰林院修书。他们上头大佬闹事,我们这些小虾米只管莫要被扫到脚后跟保命才好。如何还能去插上一二手?”   “话虽如此……”池望略一沉默,又看向闻颐书,“闻兄似是对此事一点都不着急。”   “我当然不急,”闻颐书笑着,将冰裂纹的小杯放到池望面前,“我是个纨绔嘛,只要能不好好读书,才是天底下第一重要的事。”   池望只当他在说笑,便自嘲:“我可没有闻兄这般的心境。”   二人坐着饮了一遍茶,后头又送上来一盘子霜糖的云片糕。池望等得满肚子焦急哪有胃口,一大半进了闻颐书肚子。这个纨绔中午本来就吃得多,现在更撑了,直接瘫在椅子上。   池望坐着又等了两盏茶,实在等不见梁煜回来便站起来告辞。   闻颐书捂着肚子,懒洋洋地说:“我就不送你了。你也不必急了,总归到了时候春闱是要考的。你一颗报效之心总能落到实处的。”   “谢闻兄宽慰,在下告辞了。”说着池望便告辞了。   捧着吃撑的肚子闻颐书瘫在椅子里,实在难受就摸着肚皮走动消食。他知道高理自杀的消息还是惊讶的。若倒卖考题的主犯真是他,是什么叫一个前途无限的官员这么急着要钱,甚至铤而走险呢?是贪钱?还是欠债?   “欠债……”闻颐书呢喃了一句,立刻便想到了之前得到的那份关于印子钱的凭据。他揉着肚子散着步,一步一步往房里挪去。   “愿老天保佑,两边真的有关系。”   ·   而此时宣政殿里的永嘉帝则在大发雷霆。一句放肆大胆被他翻来覆去骂了七八百遍还是不解气。几个成年皇子都到了,眼见着永嘉帝没了力气坐到椅子上大喘气儿,才纷纷上前去劝慰。   太子惯常是先开口的,此时义愤填膺:“这群狗奴才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真该立刻拖出去斩了!”   “太子爷说这些无用的作甚,”献王凉凉地掀了掀眼皮,“人已经死了,现在正是该查清真相。此时喊打喊杀的,无甚用啊。”   太子爷冷笑:“大哥真是糊涂了,莫管真相如何,都是这群奴才以下犯上,损我皇家威严。我说要斩何错只有。”   肃王梁机也不说太子说的那里不对,只哼哼轻笑:“二哥总是这般刚猛的很,叫人连个说话的地儿都没有。”   好好的说事又吵起来了,永嘉帝神色阴冷,“你们说够了没有。”   顿时三人都不说话。   永嘉帝揉了揉额角,指着梁煜,“老三,现在什么个成况,你说说。”   梁煜盯着众兄弟的眼神,面色不变,语成调理:“事发后大理寺并刑部已着人去了高家。高家上下皆已暂时收押,不得离开。仵作已验查过,确认是自缢。”   “畏罪自杀,”太子在一旁冷笑了一声。   永嘉帝不理他,问:“那个狗胆包天的御前太监呢!”   梁煜答:“已问出,确认是高理与他串通。高理给出考题,他联系宫中暗路负责倒卖。”   一旁的梁沅刚来就被梁灼硬按到了椅子上,此时有些疑惑,“为何高理不自己出手?”   “当然是他没有门路呀,”梁灼接上话。   简王点点头,“这么说来,那个太监应该是卖过许多东西。所以这次给出的考题,那些个茶楼酒馆皆都信了。”   永嘉帝立刻想到那些涨价的木材石料,脸色愈发不好。   梁煜接着说:“据此人交待,除了消息。宫中的器皿玩物他们也可带出宫去销赃。只是京城之内并不卖出,只管销售外地。各地豪商皆以家中有一二御用玩器为荣。”   “实在是大逆不道!”   一想到自己的皇宫里还有许许多多的宝贝被人偷运出去卖钱了事,永嘉帝气得七窍生烟。他双目瞪出,怒道:“那狗奴才还有什么要说的!没有的,立刻给朕活剐了,丢出去喂狗!”   梁煜依旧是一脸冷静,“父皇,还是等此事结束后再一并处理吧。”   永嘉帝也不过说一说气话,脸色青红交加一番,才指着梁灼说:“宫中这些个蛇鼠就交给你了。还有上一回你府中那些个蛀虫也不用客气,一并除了去!朕倒是要看看,还有哪些个刁奴再敢这样胆大包天!”   梁灼原是来看热闹的,没想到还能捡这么一个好处,立刻欢欢喜喜的答应了。独旁边的太子肃王很是叹气:如此一个绝好的,在宫里安插人手的机会就这样便宜给了别人。他们心中又是遗憾又有些生恼。偏永嘉帝在上头,什么都不好表现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好饿……写不下去了。明天多发一点好了 第51章 章五十一   这一边永嘉帝发了一场暗火, 但心中犹自不解恨。洗荡宫廷奸细, 这原本不是皇子的分内事。内侍省这么大一个门朝着南开,永嘉帝不可能看不到。只是他此刻已经是不相信宫中的大小侍从, 看谁都觉得有问题。   虽然儿子们也都不省心,可好歹比那些个奴才来的强。   然而宫中如何都小事。御前大总管张保寿戳在那儿呢, 由他协助,这点小事还办不好。那他也可以捧着脑袋滚回老家去了。   此事一分为二,一半被梁灼拿了去。在太子与肃王眼里,那基本就等同于被梁煜拿了去。二人哪肯落后,同时站出来毛遂自荐。   “儿臣愿为父皇分忧, 清查考场舞弊!”   “肃清禄蠹刻不容缓, 儿臣自荐!”   话音落下, 二人彼此瞪视一眼, 眼带殷切地望着上头。永嘉心中冷哼一声, 自然知道这两个儿子心中在想什么。不过是又想趁着机会排除异己, 拉插人手。若是以前,永嘉帝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这次的事情几个叠在一起, 实在叫他气得很。   冷笑一声, 他道:“你们去?你们查过案子嘛!到时候别什么没查出来, 自己老底被掀了!”   这话实在是吓人, 叫人以为背后的那些动作其实早就被永嘉帝看在眼里。再抬头看去, 那坐在龙椅上的人看着也不如平时那般老态。眼睛里的光也并非是浑浊的,如闪似电,笔直射到人心里面去。宣政殿里突然出现一阵被拆穿了之后的尴尬沉默。   而梁煜就在这一阵沉默之中开了口:“此案现有大理寺接手。父皇若不放心, 不妨叫刑部,都察院在旁协理。”   “严正……”永嘉帝念了一句,闹钟浮现出一张永远都嘴角下垂的国字脸,“他倒是个耿直不屈的。如此倒也放心。”   大理寺少卿严正的耿直可说是享誉朝野。他不是那张张飞怒目,抬棺力荐的人物。只不过是垮着一张脸,站在那里与人讲道理。在他眼里世间万物都逃不过一个理字,没那么多虚的东西。讲得人气血上涌,在被气死之前,只得按他说的行事。便是永嘉帝也拗不过他。   以往这样的性格很讨人厌,但现在永嘉帝却觉得严正乃是独一无二的可用之才,与那包公赵卞一般的忠臣良将。于是叫身旁的人拟了一道旨意,意思是叫严正便意行事。凡查出一切窝赃者,按律严处。   发了半日的火,永嘉帝倍觉疲惫,靠在椅背上,对下方挥手:“煜儿,此时从头到尾你都参与其中。大理寺那边你多看着些。你们都回去吧……”   说是不要皇子参与,可这么一句话不就是让昭王那一派参合到里头。这可叫不怎么高兴。太子方走出宣政殿就直接发难了。   “三弟真是好本事!”他几乎要贴到梁煜脸上去了,“想这宫里头慧眼如炬的只有你。我们这些个都是瞎子聋子。没三弟聪明也没三弟一身正气!”   梁煜已经不是那个能被他拎着脖子拖着走的小孩子了。只见他略抬起手,就把太子推了开来,神色淡淡的,“太子的心不在此处,当然看不到的。”   梁烨没想到自己会被推开,后退那一刹那脸上的表情无比惊诧。一瞬间,他心中生出一股无法描述的危机感。就好像自己一直都站在高处,忽然从背后伸出一双手把他从那个威风凛凛的位置给推了下去。   他咬牙切齿地想:自这小子从江南回来,自己就没讨到好处,处处倒霉!他一副不争不抢的样子,可三言两语总叫自己的安排期望全都落空。偶尔政见相争,偏他板着一张死人脸说的头头是道。推选出的人也是各派人士都有,仿佛一点私心没有。   在这种疑怒之下,太子抬头对上了梁煜的眼睛。然后他在梁煜眼中看出了轻视以及野心勃勃。巨大的危机感席卷了梁烨的全身——   “你竟敢冒犯东宫!!”   太子暴怒,下意识就挥上一拳。   “我的天爷!”从里头跟出来的张保寿大叫一声扑上来抱着太子往后撤。   几乎同时,梁灼一下挡在了梁煜面前。   张保寿大哭道:“我的爷啊,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非得动手!这要是把人打伤了可如何是好。”   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的。这声音又大又尖又刺耳,太子气得气血上涌。挣扎着就像扑上去。   “哎哟喂!还不快拦住!拦住!”张保寿大叫着,左右两侧原踌躇不已的侍卫也终于跟上来把两边分开。   外头的动静直接惊动了刚想要躺一躺休息一会儿的永嘉帝,走出来喝问:“怎么回事!”   就见太子眼红脖子粗地瞪着眼,而其他人则围着三儿子一副保护的样子。若是以往,他一定会先斥问三子。可今天却调转了话头,对着太子道:“你都快不惑的人了,怎么还一副站不住脚的爆竹脾气!平日的修生养性都去哪儿了!”   “父皇!”太子露出受伤又惊愕的表情,下意识道,“分明是……”   他嘴里一顿,忽然说不出话来。只能把头低下,一副不甘心的样子。   “是什么!”永嘉帝面色不佳,瞪着他。又扫过其他几个儿子,对着角落里的梁沅道,“老七,怎么回事,你来说!”   梁沅看了看没什么表情的梁煜,再见还在气头上的太子,声音弱弱的,“方才我们方出了门。太子殿下就拦住了三哥,说他慧眼如炬,一贯能查出魑魅魍魉的。三哥把太子殿下推开了,太子便怒了,要打三哥。”   他没说梁煜说的那句话,太子一下抬起头,“你怎么不说他大逆不道,顶撞长兄东宫!”   “你闭嘴!”永嘉帝骂回去,“为难弟弟你还有理了!冷嘲热讽,还要动手!你还要不要脸面了!”   宣政殿前,满朝文武皆可来往。几个皇子在这里闹得不像样子,把皇家的脸面视作无物。永嘉帝觉得一口血堵在胸口,简直想一口喷在这些不孝子头上。瞪着太子,他道:“不堪表率!你给朕进来!其他人都回去!”   得了这话,梁煜等人行礼告辞,太子不甘不愿地跟在永嘉帝身后重新进了宣政殿。   “你这些日子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还没坐回去,永嘉帝就恨铁不成钢地开口斥责。   太子心中仍旧有气,抿着嘴不说话。   “怎么了,你还不服气!”   “父皇!”太子猛抬起头,委屈而愤怒地控诉,“这些日子他梁煜一直上蹿下跳!整个朝堂好似就他会干实事!那些个大臣做些什么都要问一问他昭王怎么想。哪里把我这个太子放在眼里!便是父皇你,你也总偏着他!”   永嘉帝冷笑:“那你倒是说出个一二三四五来!你看看你说的那些东西,狗屁不通!还好意思在这儿叫屈”   “可再这么下去,这朝堂上谁还记得我是太子,只怕就记得他这个昭王了!”太子满心惶恐,终于将心中最害怕的事情说了出来。   看着自己最喜欢的儿子,永嘉帝叹息不已。大概也明白过来上次一废,叫这孩子生出了心病,每日都担惊受怕的。可是三子的优秀他又看在眼里,实在做不到睁眼说瞎话。只好狠声道:“榆木脑袋!你也不想想,现在做的这些都是为了什么!日后你登基了,朝堂干净,政令通达。都无需你再去费心。现在人为你做事,你还挑三拣四?甚至还想对亲兄弟动手?”   太子下意识便想嚎他们才不是我兄弟。可要是喊出来了,永嘉帝大概会再摘一次他太子的帽子。只好勉强忍住了。   永嘉帝又是叹气又是恼怒,抓起桌上的杯子往地下一摔,“你这不孝子,当真是要气煞朕!”   听到这话,太子终于生出一二悔意,特意捧了一盏茶来,上前亲手喂了永嘉帝一口,念了一句:“父皇息怒,儿臣知道错了。”   “罢了,”永嘉帝拍了拍儿子的手,“我知你心病。可你既然一日是东宫,便一直是东宫。只要莫有那等大出错,别人做什么都是为你铺路。你何必想不开?再如今日般,对着亲兄弟动手。叫言官参你一个不护手足,难做表率。你从何处去说理?”   太子心道:我既为东宫,教训一下不听话的臣子又如何?他们就该受着!可面上则是唯唯,一副受教的样子。   永嘉帝哪里不知儿子的偏执,可他此时倍觉无力,实在不知如何去开解这个儿子。只好当他已经想通了,摆手叫他下去。太子见父皇疲倦,自知不好多留,将手中杯子放下,自言告辞。   一个人默默坐了一会儿,永嘉帝喊了一声:“保寿?”   张保寿从角落里走出来,“在呢,陛下。”   “方才到底怎么回事?”   张保寿弓着腰,将刚才的事说了一次。这次将梁煜还的那句话给填上了。   “我就说么,”永嘉帝笑了一下,“煜儿那样的性子,哪里是个吃亏的。”   御前大总管垂着眼道:“昭王殿下性格刚毅,难免直了一些。”   “这都无妨,”永嘉帝摇摇头,“可烨儿怎么就这么沉不住气?分明是他先挑衅,耐不住要动手的也是他。唉,这孩子,这些年越发不像了。”   这是皇帝对儿子的评价,张保寿明智地没有搭腔,只是继续隐于黑暗之中,心中猜测着皇帝今日在宣政殿门口训斥太子的那句话,要多久才会传出这大明宫外。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现在我们来采访一下在这集里面撒泼的太子——   孤光:烨老师你好,有人评价你演的太子像是提前进入了更年期。你对这样的评价是怎么看的呢?   梁烨:更年期?不是吧,导演分明叫我演出青春期暴躁的感觉啊!   梁烨,实际年龄四十六岁,剧中年龄三十七岁。对青春期和更年期的理解有偏差……   ————   明天要去医院呢,祝我好运(托腮   — 第52章 章五十二   太子被留下了, 其他皇子促成一波往外走。一路上, 梁锋和梁机都在安慰梁煜。二人你一言我一句,把太子从头到脚数落了一遍。而许是梁煜天生性冷, 不喜附和。二人说归说,他却是不搭话。直过了下马桥。   众皇子才拱手告辞。   肃王梁机近日与大哥走得颇是亲近, 自然一道。瞧着那头离开的人影,梁机哼了一句:“他永远这么一副不声不响的样子。太子说的那些话也没错。”   献王瞧他一眼,撑起一个假笑,“可人就是眼睛够毒。谁会想那些个东西?可想是走了外头一趟,这心眼子变小, 人变抠了。”   梁机有些恼, “怎么偏就是他?好好一个皇子不坐朝堂, 终日里往那等犄角旮旯里蹿什么。”   他这是酸了, 念着这么大一个功德由别人占了便宜去。不由疑惑道:“他从江南回来一趟, 便什么好事都给了他。莫非那地方真是什么洞天福地不成?”   “说不得是碰到什么洞天福地里的人呢, ”献王哼笑一声。上下扫了六弟一眼,拍了拍他的肩膀, “六弟, 哥哥与你一句话, 你不妨听一听。”   梁机疑惑:“什么话?”   梁锋整理一下袖口, 瞧着前方, “虽说都是一个爹养的。可这身份高低生下便就定了。如今那梁烨是越来越糊涂了。可就算老爷子能把那颗偏的心摆正,选个当得起的,也轮不到咱们。有些事儿, 你就别想了。”   听到这话,梁机瞬间恼了,频频冷笑:“我还以为大哥要说什么呢,原就这些个。若按身份来,梁烨这嫡子之位可也是求来的。偏怎么就他能当太子?你还真是长他人的志气,灭自己的威风。要我说,就凭大哥一身军功,也能争上一争!”   说起当今东宫的身世,也算是凄惨得很。他的母亲原是永嘉帝最最宠爱的一个妃子。不过是因为出身差了一些,是个舞姬。被前朝的大臣嫌弃到骨子里。光是为了封个皇后就吵了好几年。   后来梁烨出生了,她偏又得了大病。又熬了三年,在趟进皇陵之前,终于封了皇后。她等了许多年,眼睁睁瞧着凤印落到自己手上才合眼的。   所以梁机说太子的嫡子身份不稳当,是求来的。   “军功?”梁锋怪笑了一声,大皇子已然对此事憋屈了许久,几乎是吼出来,“就凭着那点子人马,打一枪缩一阵的仗势,也算是军功?什么志气!分明就没志气!”   “所以大哥就退了?怕了?”梁机不怀好意地反问,“你也是个有血气的,怎么就不敢争?”   梁锋瞧他,嘴角勾了一勾,“你也别想挑拨我。你那点花花肠子,谁不知道。可瞧瞧你,入朝以来上蹿下跳这么久,哪里就争的好来?现在什么实干的差事不是在梁煜手里?”   “若不是我身后势力不强……”   “哈,谁强了,”梁锋打断他,一针见血地说:“你瞧瞧那些个世家,谁不是得了父皇指示全都在梁烨身后站着?至于梁煜嘛,他那舅家虽只是个鸿胪寺卿,但在清流之中颇具威名。且等他料理了这次舞弊案,在那等学子眼里不止多少威赫呢!”   梁机不忿,犹自道:“可世家也不都是铁板一块!”   这话倒是说对了,梁锋一笑:“那便瞧你能不能撬得动了。”   说罢挥了挥手,上了自家的车走了。   另一头,梁煜三人走一处。因梁灼悄悄要带梁沅下馆子,三人便在慧明街口告别。临走前,梁灼笑嘻嘻地拉住了梁煜的侍卫冯岩,“颐书可还在他府上?”   冯岩奇怪地看了恭王殿下一眼,“回殿下,还在。”   “那便成了,”梁灼笑嘻嘻的,轻声吩咐,“你等会儿回去的时候。把你家主子在宣政殿门口差点被太子打了的事情和颐书去说,只管说的越惨越好。”   冯岩不明就里,下意识问:“为何?”   “傻呀你,”恭王打了他一下,“会哭的娃儿才有糖吃。我是瞧你家爷每天追着人跑那么辛苦,帮他要颗糖来。你可别忘了,往惨里说!”   这么一说,冯岩便是懂了,点点头便是一定照办。恭王这才欢天喜地地拉着一旁闷笑不已的梁沅跑了。   果然,梁煜一回到府里的第一件事就是问闻颐书在哪儿。听到说是在后花园里钓鱼,衣裳都来不及换便去见人。   那种养起来的锦鲤不好吃,但因为够笨,抛一个勾钓一条鱼。极大地满足了闻颐书的虚荣心,在这里一坐坐了上午。   梁煜看到他甩着钩子浪笑的样子才放下心来,回房换家常的衣裳。冯岩趁机抓住机会,走到闻颐书面前,一副公事公办禀报的样子。   平日里回来,梁煜总会和闻颐书说一说自己今天做了什么。今儿是冯岩来说,闻颐书只当他有事耽搁,所以也没有起疑,只答一声嗯一下地听着。   可听到梁煜差点儿被打的那一段,眉毛也蹙起来了,“太子要打他?怎么回事?旁边都没人拦着么?”   其实冯岩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都是回来路上听三个爷瞎聊自个儿猜的。于是在自己猜测的基础上,按照恭王殿下的吩咐又说得稍微惨了一些。配着他一张看上去很可靠的国字脸,尤为可信。   于是闻颐书拿着鱼竿,一脸不高兴了。   见到目的达到,冯岩功成身退,脚步飞快地跑了。   等到梁煜过来的时候,就见到闻颐书难得一脸关切地靠过来,“可有伤着?疼么?”   他先是一愣,再想到刚才在借口弟弟拉着自家侍卫那一副我有阴谋的样子,立刻明白过来。却也没有浪费这个大好机会,顺势就把人抱住了。   闷声道:“没伤着。”   闻颐书关心则乱,愣是从这三个字里头听出一种委屈的意味。又急又怒,也不顾是在外头,就去扒梁煜的衣领,死活要看他被打哪儿了。   “别别别,”梁煜拦住他的手,“真没有伤着。”   “真的?”闻颐书一脸狐疑。   梁煜瞧着他如春波一般的眼眸,瞬间后悔说了实话。顿了顿,捉住人的手放在胸口,凑近抵住闻颐书的额头,呼吸有些灼热,“那你替我揉一揉。”   “他竟然打你胸口!”闻颐书大怒,“他是不是脑壳坏掉了!”   忍住那一阵闷笑,梁煜点点头。   气了一会儿子,闻颐书感觉到脖子上的鼻息,他终于反应过来。见自己的手还被抓着,他一下按了下去,笑得有些凉,“行啊!帮你揉!”   说着像是要捶一样去动手。   梁煜眼疾手快,把他两只手都反剪到身后,“不是这个揉法,你错了。”   然而二人又闹到一处去了。   湖边胡闹了一会儿,天色擦黑。二人坐到一起用饭,闻颐书提起话来:“我都在这儿待了一段时间了。什么时候放我回去?”   梁煜装没听见,答非所问,“舞弊的案子交给大理寺了。父皇命我一旁协助。严大人这两日大约便会上门。”   “哦,所以这件事结束后你就放我回去吗?”闻颐书硬是把话给接了下去。   梁煜还是不搭话,闻颐书一皱眉,“你别当听不见。如果是以前还好说,现在我妹妹在家呢。一天到晚不回去,像什么话!”   “那就等这事结束再走,”梁煜摔下手里擦嘴的帕子。   闻颐书一歪头,料想这人应该不会假公济私,拖着案子的进程不走下去。于是便想着大概过不了多久就能睡到自家舒服的小床。妹妹那边再安抚一下,大概也没有什么问题。   可谁想梁煜这个人真的能假公济私。严正上门求见四回,他三回都说不在或者是忙。拖到闻颐书得训赶来,在梁煜面前撒了一回泼,终于是让这位可怜的大理寺卿有机会见到昭王殿下了。   严正来的那个下午,闻颐书和梁煜正在书房胡闹。   闻纨绔有个毛病,要他在自己书房看些杂书,他看的津津有味。要是在别人家里,书页半天都翻不动。他自己不看,也不让别人看。   跑到梁煜身边坐到他的书桌上,动一动笔,摔一摔本子。动的梁煜看不下去抬头看他。他就笑嘻嘻地凑过去,拿着指尖去划梁煜的鬓角。把竖好的整齐头发给弄乱了,笑着说:“谁家新嫁妇,春睡倦且懒。惊闻门扉响,鬓乱落花来。”   然后便听得一声冷笑,梁煜把人一下按在桌上,抽掉闻颐书头上的发簪,“春睡倦且懒,鬓乱落花来?嗯?”   闻颐书散着一头长发,笑着用腿去勾梁煜的腰,挑衅道:“有本事你乱啊。”   梁煜觉得今天不收拾他不行了,刚要动作,就听到门外报:“大理寺卿严大人到了。”   “……”   一阵恼恨的沉默之后,昭王殿下狠狠敲了一下桌子,放开怀里人甩门而去。背后传来闻颐书放肆的大笑声,惊飞顶上三只燕——怎么看怎么气人。   作者有话要说:  看到评论小伙伴提到的“贾家不如林家的话题。”已经有两个小伙伴提起了,想来其他小伙伴也有这样的想法。那我就来啰嗦几句吧。   首先说明:本文的设定是永嘉帝年轻的时候经过了一场动乱,然后封了一群公爵世家,前面还有很多皇帝。但我们从原著出发,大约猜测是开国功勋才做分封的。参考清朝的侯爵制度:   公 分一至三等,超品   侯 分一等侯兼一云骑尉,及一至二等侯.超品;   伯 分一等伯兼一云骑尉,及一至三等伯,超品;   子 分一等子兼一云骑尉,及—至三等子,正一品;   男 分一等男兼一云骑尉,及一至三等男,正二品;   ……   荣国府宁国府封的是公爵,毋庸置疑。那么林家封的是什么,看原著:【原来这林如海之祖,曾袭过【列侯】,今到如海,业经五世.起初时,只封袭三世……】他家是侯爵。公爵>侯爵,这个不用多讨论了吧?所以从等级上贾家没有不如林家。   ——————   又说到荣国府是三代,林家是五代,这个传承历史上看贾家不如林家。其实很简单嘛,贾家人比较长寿,传了三代;林家人比较短命,传了五代。而到了林如海这一代的时候,他家的侯爵位已经没有了,算是一个没落的世家了。但他因为本身素质过硬(探花郎),有世家底子在,求娶国公府小姐一点问题都没有。   也有贾家人不成器,想要个厉害的姻亲。一个求势,一个求才。但从这来说,也得不出贾家不如林家的结论。   ————————   另有小伙伴提到贾母自己说过不如林家的话。 这个,人是在谦虚啊。她既然是在说话也就是有人听的,哪有在别人面前说别人家不好的?还有最主要的就是贾家真的没落了,真的没啥拿得出手的人。贾母作为一个经历过辉煌的老人,说出这话不奇怪吧?人家谦虚的话不要太当真~   但是你们看林家啊,就一个女儿了啊,按古代说法那就是马上就要绝嗣了啊!书的标题都写了:荣国府收养林黛玉啊!收养啊!而且看过原著都晓得,林如海也挂得很早啊。这么一个绝嗣的没落之家,和现在起码还是国公荣耀的国公府比,哪里比的上了?   ————————   说这些不是说非要争个什么,只是我觉得我作为一个写同人的写手,有些东西还是需要解释一下的。有些小伙伴可能看别的同人看习惯了,带入了一些其他作者的,不能说错误但有些站不住脚的设定所以才会有疑问。在这里,借个地方啰嗦几句。鞠躬~ 第53章 章五十三   以严正的本事, 处理一个官员自戕案其实一点都不难。然而要追踪那笔赃款却是陷入难处。因为高理家中实在是太干净了。翻箱倒柜, 掘地三尺,银子碎都不见一个。完全不是大伙儿印象之中, 那等贪官的床底下都藏着银子的模样。   再去盘问高理的家人,也对此一无所知。他们甚至都不知道高理在暗中售卖考题。而询问他的同僚, 依旧对这件事感到不可思议。礼部尚书与侍郎神情憔悴,实在不敢相信这位得力的下属怎么会做出这么糊涂的事情。   所以,这么大一笔赃款最后都到哪里去了,拿来做什么了?此乃他们探查的重点,因为谁都知道一个礼部郎中就想把这么一个科举舞弊案给担下来, 除非三司的眼睛是瞎的。   严正来找梁煜, 除了禀明现在的审理过程, 还是希望从昭王这里得到一些线索。毕竟他才是最直接发现问题的那个人。   哪想他来了三回, 三回都不曾见到人。若不是昭王殿下在朝中风评颇佳, 严正都要以为他是故意推脱刁难了。   在正厅坐了一会儿, 梁煜到了。严正见他脸上隐隐有深沉之色,便道殿下怕是在忙其他事情。站起来行了礼, 被梁煜扶起坐下。   他将案件的进展情况说了一道, 便很直接地提出了赃款去向不明, 暂无线索, 想请梁煜告知一下当时发现考题倒卖的细节。   梁煜道:“不妨与严大人说实话, 考题泄露也并非是我亲眼所见。那人此时倒是在我府上,不知严大人可有意一见?”   严正愣了一下,忙道:“还请殿下引见。”   于是, 梁煜便叫薛成去叫闻颐书。   闻颐书撩了梁煜一通,成功把人赶走自己独霸书房。此时正半卧在榻上酣睡,样子还是方才那等披头散发的样子。被人叫起来,浑身一副没骨头的样子,对薛成道:“劳烦给我寻个梳头的来。我这样子没法见人。”   王府总管只当二人方才在书房里胡闹了一场,很贴心地问:“公子可还要打水清洗?”   听他这么问话,闻颐书就笑了,“你们家爷可与我不一样,没分寸。不必了,只管寻个梳头的来。”   越是一刻钟后,闻颐书姗姗来迟。   其他人若见王府里出现这么一个柔媚春影的年轻公子,少不得在心里龌龊一两句。但严正实在人如其名,不摆官威,不瞎乱想。先是说了自己的身份,就直接问话了。   闻颐书在外人面前还是很知道分寸的。就着严正的话,先表明了自己的举子身份。又道自己生日去外头吃饭如何听见那小二售卖消息。   “因与殿下相识,便匆匆过来告知了。”   严正点点头,忽而问道:“敢问公子是如何与殿下相识的?”   闻颐书看了梁煜一眼,在他开口之前提前道话:“我本是崖丘书院的学生。殿下下江南时偶尔认得。”   此话一出,严正眉宇一动,道了一声原来如此。   又再问了一二细话,可惜的是,严大人并没有得出什么有用的消息。闻颐书得知他今天来的目的,沉吟一番,主动开口。   “既然高郎中家中没有多出东西,那可曾少了什么?”   “少东西?”严正微愣。想到那个已经快被翻个底朝天的高家,他实在觉得没有什么东西可少的。   但说到这个,严正倒是有一个疑惑。他在领旨负责查抄高家时发现,这高家的摆设似乎是太空旷了一些。完全不像是一个京中官员该有的房舍布置。   “他很缺钱……”闻颐书一边说一边走到了梁煜身边坐下。严正一心沉浸在案子之中,完全没注意到闻颐书的举动其实有些大逆不道。   只听他慢慢分析着:“高理倒卖题目,可手脚做得不干净。甚至不怎么掩饰,就把题目卖出去,只想着先把钱拿到手。做得如此疏漏,可以有两种解释。一是他业务不熟练;二便是急需用钱,甚至为了拿到钱,连入大狱被腰斩都不怕了。”   梁煜随后接话,“宫中审问那几个偷盗倒卖的太监也提到过。此事风险极大,所以他们在做事的时候非常小心。随随便便就被人听到对话,是绝不可能的事。”   “银子是拿来买东西的,既然高大人家中已然没了赃款,会不会是那些银子已经被他花出去了呢?”闻颐书歪着头,点出一点,“大人可知高理平日有什么爱好?”   严正回答:“听其家人所言,高理平日最喜前朝名家书画。若能得一二珍品,可整日赏玩不知疲倦。”   说到这里,查询已然是有了明确的方向。严正急于往下探寻,一杯茶都喝不完就站起来要告辞。走之前特地谢过闻颐书的提点,要弯腰道谢。   闻颐书忙扶着他,说:“于情于理,都但不得大人这一番谢。只愿大人能早日将这案子查的水落石出,还天下学子一个清白交待。”   严正又再三谢过,脚步匆匆地走了。   闻颐书目送他走远,转头见着梁煜在看着自己。他笑了:“怎么,我脸上有花?”   梁煜真就一副你脸上有花的样子抬手去碰,“你早就有了想处?”   “才没有,”闻颐书回身坐回去,踢着脚,“不过是我希望能朝着这个方向走罢了。若是不是,我也没有办法。”   捏着桌上的点心,闻颐书忽而转头一笑,对着梁煜道:“如果我说我爹当年便是被这印子钱逼得焦头烂额,加重了病情。所以我看不惯这些个吸血的蚂蟥,莫管是谁,就想着收拾他们一顿,你信不信?”   梁煜把他的手指牵过来,拿帕子擦干净了,又握住,点点头说:“我信的。”   “才不是呢,我可没有这个闲心,”闻颐书嘻嘻地笑,“骗你的,你真傻,什么都信。”   梁煜嗯了一声,“你说的我才信。”   “少甜言蜜语了,小爷我对这个免疫,”闻颐书抽回手,托着腮帮子。手指敲着自己的玉粉春面,转着眼珠儿,“不过如果这是真的,那这些放印钱人的后台该有多硬啊。能叫一个当官的连杀头不怕,也要去把银子给还上……”   他啧啧了两声,嘀咕道:“当官真可怕。”   “幸好你不止想当官,”闻颐书戳了戳身边的人,语重心长的,“以后你要能耐一点,把这些个手下管住了才行。否则你看,人命一条接着一条,多晦气啊。”   昭王殿下见他有事没事都要贬低一二当今的朝堂,已经很是习惯了。此时若是问什么你可愿与我一起清净朝野,铲除污秽等话必是要被这纨绔嘲笑挖苦的。这是梁煜第一天遇到闻颐书就想明白的事情。   这人呀,太肆意人间,用什么志向道理是留不住他的。于是梁煜什么都不说,只是攥紧了闻颐书的手臂。   也许是老天爷眷顾着闻颐书,叫他的运气一直都很不错。那个家里都快被搬空的高理贩卖科举考题的钱真的一点儿都没在手里攒着,确如闻颐书所说,早早花了出去。他用这些钱赎买的不是别的东西,而是他去嘉兴府的上任文书与官印。   高理此人酷爱前朝书画,到了十分痴迷的地步。然因战乱等缘故,遗留存世者,不过二三。所以他一年能带回一副已经算是运气很好了,也不算太败家。   坏就坏在,他有一日在书画铺子里见到了前朝大家的一副遗作——世间所留唯一一副遗作,再无其他。   如此一个痴人怎么可能会放过此。只是身上银钱不够,而又有旁人在侧争抢。于是便入了那书画店老板设好的圈套里。   这书画店的东家见这人是个做官的,每月都要来他家店好几趟。每每见到喜欢的从不多讲价,早就盯上高理了。   他冷眼旁观,见高理与旁边的托儿争吵到了面红耳赤已然失去理智,便与托儿行了一个眼色。那托儿立刻装出为难之象,说是银子不够不要了,忍痛让出。   高理大喜不已,瞧着那画,仿佛已经是自己了。可是到了给银子的时候,才发现自己一时冲动,叫了太高的价,全然是给不起的。   东家见他犹豫,使出了绝招,遗憾道:“实在可惜,既然客官不买了,那小的便收起来了。”见那心爱之物被那般随意地收起来,高理大急,拦着老板抱着他的手臂,呼喊道:“掌柜莫要心急,在下,在下这就去取银子来。”   可在场两人都知道,他是拿不出银子的。于是水到渠成,掌柜的告诉了高理一个极好的得银子的方法。同时十分好心地为高理引见了平日里极难见到真面目的京城底下钱庄。   高理不是傻子,他哪里不晓得这是放印子钱的钱庄。而且身为官员只要主动参与这事儿就讨不到好的。可是那幅画如一位美人站在他的眼前,只要一伸手便可将其揽入怀中——也不算是那猪油蒙了心,高理一头扎进了这没有回头岸的苦海。   作者有话要说:  天亮才睡,难受……还有两更 第54章 章五十四   高理原本不敢多碰, 只敢借一点点, 借了一千五百两买画。那银庄子见多了这样的人,便也没怎么坑人。   打了九扣银, 高理借一千五百两,最后得还一千六百五十两。只是中间还扣了一成的掮客钱。所以, 高理拿到手的,只有一千三百五十两。   这钱到手的快,却也足够割心刮胆。只是心爱之物在前,高理便也没有那么多心疼的了。事后,他典当了夫人几个项圈, 自己几块好墨, 悄悄地把钱给还上了。   然而这印子钱就是一个泥潭, 越陷越深。   许是因为来了一个来钱快的途径, 高理与许多借银子的人一样觉得自己还的上, 便有些有恃无恐。又有那书画店的东家东哄西骗, 高理一发不可收拾,越借越多。而他家便也越来越穷, 每月进账的银子都滚不到手里边就拿出去了。   直到这一次, 高理一开口就要借三千两。因为数量太大, 银庄一张口便说是五扣银。这五扣何意?便是你借一百两, 实际则要还二百两。因另有一部分掮客钱, 到手不过八十多两。而还银子的时候,则是二百两绝不能少一厘。若是逾期不还,那每月的息钱则是翻番的。   然而这人过活哪有不花银子的。嫁女娶妇, 迎来送往,生辰丧宴,那都是随银子的大头。偏高家那段时日庄子上,铺子里的银子接济不上来。这三千两便还不上了。于是这钱越滚越多,最后就变成了要还七千四百两。   高理东拼西凑还了两千两,剩下却是怎么都还不出来了。而那利钱则还在不停地滚。于是那银庄便开始威胁高理,要他再不还钱就要把他借钱不还的事宣扬出去。天子脚下,他高理是绝对活不了的。庄家唱白脸,那书画店的东家就唱红脸。   他给高理出主意,说如果一时还不上,便拿东西来抵押也可以。又转身替高理向庄家求情,说要多宽限一段时日。二人左右牵扯了一番,庄家同意了。但条件却是要高理拿出足够抵押的东西,否则便不干。   高理真什么都拿不出来了,那东家便冷笑道:“我听闻大人近日升了高枝儿,马上就要去那等繁华之地当父母官了。既如此,何不用这抵押?岂不显得诚意?”   到这个时候,高理若还不知道他们是不怀好意,那他真的白活这几十年了。然而这些个蝗虫吸血蚂蟥是不会轻易放过他的。最终,高理没有任何办法,只能把嘉兴傅知府的上任文书和官印给抵押了出去。   而没有这上任文书和官印,他根本不能上任。随着离京的日子越来越近,这两样关乎性命的东西他始终赎不回来。只因那地下钱庄什么勾当都做,高理在一次无意中看到了宫内内侍到此处销赃。于是铤而走险,将自己知道的春闱题目通过这一条路子给高价卖了出去。   本来他们卖得足够隐蔽。可是耐不住高理头上悬着一把钢刀。于是他就避开了几个平日里做惯这些生意的酒楼,自己到牵线别处售卖去了。闹得是沸反盈天,便有了后来种种。   事情败露以后,文书官印是拿不回来了。上头还得追查他的监守自盗。高理受不得这样的压力,一根裤腰带吊死了自己。而他的家人对此则一无所知。   闻颐书得知此事经过,唏嘘了一声:“害人害己。”   又问那个地下的钱庄如何了?   那个地下钱庄自然是讨不到好的。大理寺卿严正亲自带人查抄,将那书画店的掌柜等一干人等全部收押。此事背后还有隐情,这一段时日的审问是少不得的。这钱庄放印子的钱从哪里来,他们何敢联合逼迫朝廷命官,背后的靠山又是谁。   这都还要一一去查清。   “真的要查啊?”闻颐书不以为然,“真的不是像上回那样点到为止?”   梁煜摇摇头,将手中黑子落入棋盘一角,“若光只是舞弊案,大约只是查抄了事。可是这次是宫廷内失窃,父皇不会善罢甘休的。”   闻颐书哼哼了两声,见着自己马上就要输了干脆扔了手里的子,“哪家书画店叫什么?”   梁煜也扔了子,“似是叫集雅,在城东。”   “啊,”闻颐书张了张嘴,“那家店不错啊,妹妹要的许多书,我都是从那儿得的。平日里进进出出,去的也都是有身份的人。现在想想,那掌柜的其实也是在物色人选,见人下套的。”   说着,他一弯眼睛,打趣道:“还好我比较穷,人看不上我。我也没有什么文书官印可以押,只能去街上要饭了。”   梁煜心道,你若是穷,那不知还有谁是有钱的。   一眼看穿梁煜心中所想,闻颐书继续笑:“闻家那些钱说不得就有不义之财呢,我是不敢用的。现在的家底儿可薄了,每天省吃俭用的,过的特别清苦。”   昭王殿下瞥他一眼,从善如流,“我不介意你一直在我家蹭饭。”   “怎么能这么说呢,”闻颐书频频摇头,“嗟来之食,吃不得的。吃多了,就被抵押在你家了。”   梁煜无言叹气,“分明是我抵押给你了。”   闻颐书哈哈大笑,指着前头道:“那成啊,去,给爷端盆果子来。”   ·   考题泄露之案牵扯出一帮吸血蚂蟥,不算完,京城里少不得一场风雨。只是学子们的关注点便不在此处。因为一荡考场作弊的风气,还了一个清白来,纷纷额手相庆。   又传出消息来,是昭王殿下慧眼如炬,发现有人贩卖考题。又说秋闱之时,也是昭王殿下上书整改贡院。一时之间,昭王殿下的名声在学子之间都非常好。不过,因为大理寺卿严正在这件事上表现出的雷厉风行,行动效率实在惊人,吸引了大部分的注意力。所以梁煜也就没有那么惹人眼球。   同时春闱在事情落定之后继续,因为此事的教训,监考抓得特别严厉。也没有人敢在考场里头上下其手地作弊了。   ·   方过了午时,荣国府的当家奶奶王熙凤刚吃了两口饭,歪在床上歇息。她忙了一个上午,此时才稍微能喘口气歇晌一会儿。   又用了一筷子,她问身边的人,“你们二爷呢?午前我还记得他回来了一趟。”   左右人相互看了一眼,只摇头不知。   凤姐儿立刻竖起了眉毛冷笑,“这家里头连个得力的人都没有。一问三不知,不知吃的什么干饭!”   又想到贾琏整日里往外跑,也不知去招惹了什么莺莺燕燕,愈发气了,一摔筷子便没了胃口。见她这幅样子,伺候的下人都低下了头,生怕被迁怒。   王熙凤那双丹凤三角眼一扫众人模样,柳眉倒竖便预备骂两句出出气。偏在此时,她身边的第一得力人平儿回来了。   外头有办事儿的媳妇儿见到她,便讨好得与她说话打招呼。只是不知怎么了,平儿的声音听着有些慌。从帘子外头传进来,高高低低的。   凤姐儿啐了一口:“也不知哪里来的毛病,冒冒失失的。”   平儿掀了帘子进来,一眼瞧到一屋子的人,脸上慌乱的神色还没彻底收回去,欲言又止。王熙凤瞧她模样便知有事,一挥手就叫其他人下去了。   等人走了一会儿,凤姐儿道:“什么事儿,慌脚鸡似的。”   平儿脸色略白,走到帘前见着外头确实没有人了,才凑到王熙凤身边又轻又快地说:“奶奶,那家钱庄被抄了!”   “什么!!”王熙凤惊得挥摔了矮几上的茶碗,“钱庄!你说真的!?”   “旺儿方才赶忙来说的,我听得真真儿的,”平儿拼命地点头,急的满头汗,哭着说,“奶奶,这可怎么办啊!”   王熙凤一把攥住了平儿的手,眼里一片冷光,“慌什么!天还没塌呢!去,去把来旺给我叫来。”   没有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王熙凤一时也没个主意。平儿方才着慌,现在好歹也冷静了一些,应了一声收起表情便掀帘子出去。   哪想一抬头就见到了王夫人的陪嫁周瑞家的。平儿忙堆起笑:“你老人家又为着什么事儿来了。”   上午,周瑞家的送来一打秋风的穷亲戚。王熙凤念着亲戚情分送了二十两银子打发走了。此时也不知周瑞家的还来做什么。   只见周瑞家的捧着一个锦盒,笑嘻嘻地问:“奶奶可在呢?”   说着便把薛姨妈赠宫花的事儿说了。平儿心中虽急,却不好表现,便强忍着打发她,“奶奶这会儿子忙呢,不妨晚些来呢。”   周瑞家的笑了,只打开盒子,“不妨姑娘取了。”   平儿忙摇手,只说忙,只说不敢,便匆匆地走了。   周瑞家的无法,只好转了弯往着贾府三春那头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送宫花事件发生在刘姥姥一进荣国府后。具体细节和原著有出入。然后送宫花事件里,不知为什么就变成了薛姨妈故意看轻林黛玉。这里给她正一下名。薛姨妈明确说了是先送三春再送黛玉最后送王熙凤。   但这个执行人周瑞家的不知为了故意讨好王熙凤,还是捧高踩低故意怠慢林黛玉,还是只是因为偷懒想顺路,把林黛玉放在了最后。最后被闹了一个没脸。其实讨好王熙凤或者偷懒顺路都还好。可怕就可怕在不知道她是不是故意捧高踩低,欺负孤女的。   另外,原著里这个时候贾琏和凤姐儿在那个啥~但这里给改掉了~ 第55章 章五十五   平儿匆匆把来旺给叫来。刚进门就得王熙凤劈头盖脸一阵问。旺儿也是惊魂未定, 语速又急又快, 平白把这件事说了十二分的艰险来。   王熙凤是没读过书的,才不知道什么试题不试题, 泄露不泄露的。她只关心那家底下银庄是不是真被查抄了。   “抄了,是真抄了, ”来旺大哭不已,“人被带走了,大牢里关着呢。说不得秋后便问斩了!”   只听王熙凤惨叫一声,整个人向后倒了下去。平儿和旺儿吓了一大跳。平儿忙扑上去,掐人中拍脸, 哭喊着:“奶奶, 奶奶!”   旺儿在下面坐立难安, 探着脖子往里头瞧。   王熙凤醒过来, 身体瘫软着, 眼泪不断流淌着, 口里直道:“完了,全完了。”   原来这位脂粉队里的英雄实在是个了不起的。她借着那银庄, 用府里下人的月钱还有庄里头铺里头的收入朝外放印子钱。此次事发, 不仅是留在银庄里的本钱拿不回来, 可能连人都要搭进去。平儿哭着扶她, “奶奶你可不能倒啊。这事儿可得想法子赶快把咱摘出来。若是, 若是叫府里的爷知道了……”   王熙凤一个激灵,是了,要赶紧想办法明哲保身。若是叫府里知道了, 她怕是要被一纸休书给送回去的。   焦急之下,王熙凤脑子急转,寻找着可以帮自己脱身的人。她素日是个弄权的人,又不怕报应。只要觉得够格,真是什么想头都有。但是此人再能,仰仗得也不过是夫家的威势。   宁荣二府军功起家,在那武官之中确实有些说头,但也不是权盖朝野的。而且此事乃是从永嘉帝发起,昭王殿下监察,三司会审。此时这势头来看,大有从头一路撸到尾的架势。一般人避之不及,嫌命大了才护往前凑。   所以王熙凤想打听一些这里头的细节,乃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想了一圈儿,凤姐儿脑门都疼了,却想不出一丝儿可行的法子。   强撑着支起身子,她虚弱地打发来旺,“去,再去打听打听。叫大门上看紧了,若是有官差来了,立时来叫我!”   来旺点头,吓得脚底一抹油就跑了。   平儿搀着王熙凤,二人两相依偎不知如何是好。忽而,凤姐儿坐起来,“不成,快去,把那些个条子给烧了!不能这么留着!”   得到这么一句话,平儿反应过来,急道:“可是那条子不止我们有,那庄家里头也是知晓的。”   王熙凤柳眉倒竖,斥道:“你懂什么!当真以为就我们家这么做呢。且瞧着吧,那头若是敢供我们出去。不用等秋后了,今晚我就叫他死在牢里!”   于是平儿便去取一个小盒子来。那里头装的都是别人借钱的借据,都是索人魂的钢刀枷锁。凤姐夺了过来,一扬手就要烧掉。可是又觉得不甘心。若是这么烧了,她的那些银子可就丝毫都拿不回来了!   一时又气又急,又恨又怕,将盒子一丢到榻上,抱着枕头狂哭不已。   方哭了一会儿子,二门里有人来报。说是水月庵的尼姑净虚带着弟子上门送他们家做的馒头,同时来给奶奶请安。   王熙凤正哭得眼睛通红,哑着嗓子朝外骂道:“什么屁也来,不见!”   门外静了一会儿,又期期艾艾地说:“这师父说有事儿求见奶奶呢。她说这事儿也只有我们能办了。”   这话内藏猫腻,王熙凤心中一动,对外吩咐道:“叫她等着。”   说着叫平儿把东西藏好,又从后门出去打了水来,擦脸洗手。只过了好一会儿子,才叫外头人把净虚领进来。   这尼姑一进来就见王熙凤的眼睛发红,心道有事。只是脸上并未显露,做着佛礼问安。王熙凤方哭了一场,嗓子哑的,眼睛红的,神情是倦疲的,只问:“无事不登三宝殿,什么风叫吹得你这位大佛。”   净虚笑笑,“原本是有事去求太太。只是太太在忙,便到奶奶这里问个安。”   王熙凤在心中骂:老货,分明是有事上门求着,做个样子给谁看。   于是假笑道:“别什么鸡毛蒜皮都去扰着太太,什么事你只管说来。”   老尼姑念了一声阿弥陀佛,也笑道:“我也是这么想的,于是便到这里来请奶奶示下了。”   净虚这尼姑本性与她的法号倒是切合得紧。什么干净无为都是虚的,奸诈狡猾的很。得了那一件事便想到王熙凤来。只是不知这位狠辣的凤姐儿愿不愿接,于是摇摆着来探口风。不想这一探便探成了,自是大喜,便将那事儿说了。   原来长安县内有个姓张的财主。他有个女儿小名金哥去庙里来进香时,被那长安府府太爷的小舅子李衙内看了去。   那李衙内一心看上,要娶金哥,打发人来求亲,不想金哥已受了原任长安守备的公子的聘定。张家若退亲, 又怕守备不依,因此说已有了人家。   谁知李公子执意不依,定要娶他女儿,张家正无计策, 两处为难。不想守备家听了此言,也不管青红皂白,便来作践辱骂,说一个女儿许几家, 偏不许退定礼,就打官司告状起来。那张家急了,只得着人上京来寻门路,赌气偏要退定礼。   这尼姑收了李衙内的好处,也得了张家的求,便想着要作践。因她知道长安节度云光是那守备的上峰。而这位云老爷原就是荣国公的得力干将,与贾府很是要好。便想叫贾家说声,打发一封书去叫长安节度和那守备说一声,不怕那守备不依。   说了一通,净虚笑得假,斜着眼暗示王熙凤,“若是肯行,张家连倾家孝顺也都情愿。”   真是刚瞌睡就又人递枕头,王熙凤眼中发亮,可面上依旧拿乔,只笑:“这事倒不大,只是太太再不管这样的事。”   老尼立刻道:”太太不管,奶奶也可以主张了。\"   凤姐听说,慢悠悠摇着头,笑道:”我也不等银子使,也不做这样的事。”   净虚听了便以为无门。却又不甘心,半晌叹道:”虽如此说,但张家已知我来求府里。如今不管这事,张家不知道太太奶奶没工夫管这事,不希罕他的谢礼。只以为是府里连这点子手段也没有的一般。”   半真半假的激将法,王熙凤心中冷笑,起了兴头便道:“你是素日知道我的,从来不信什么是阴司地狱报应的,凭是什么事,我说要行就行。你叫他拿五千银子来,我就替他出这口气。”   老尼听说,喜不自禁,忙说:”有,有!这个不难。\"   于是便有了一件棒打鸳鸯,害死一对有情小儿女的事情来。而王熙凤得了五千银子,暂时解了燃眉之急。好叫府里的月钱放得出去,偏还剩了一些能进自己的腰包。一时便尝到了包揽诉讼的弄权甜头,日后愈发无法无天起来。   然而,那钱的事儿好解。可若是银庄放钱的事被抖落出来,王熙凤依旧讨不得好。于是便天天叫来旺盯着,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下,嘴角一排水泡。若是有谁不开眼,少不得一阵叱骂,还得挨板子。   不过,所谓身在局中不得不乱。那门上等了半月也不见有人上门来寻事。王熙凤忽而茅塞顿开,知道自己不必如此忧虑。   这些个庄头管事既然敢在京中放着钱,敢诈官员的钱,背后的靠山必然是颇硬。而他们此时出了事,那靠山为了自个儿安危也是要保住这些人的。但这一切的前提,便是这个他们抗住了,要明白一些话该说还是不该说。   如果他们不识趣,抖落了一些出来。那都无需大理寺这边动手,那靠山也会率先把人结果了。   拿人命生财的,一个个都胆大包天。严刑拷打之下,竟是一个字都不往外吐露。审问了半个月,依旧只晓得这些人只是开个银庄,平日里做些生意,完全没有幕后之人主使。案子就这样停在了这里,毫无进展。   而此时,永嘉帝已然得知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听到严正的回禀,露出一丝理所当然的厌恶情绪,“商人逐利,果真是忘义忘本。”   前头几场雷霆之怒耗费了永嘉帝大半的精气神,此时便有些乏倦。放下手中的奏折,挥手道:“此事就由你去办吧。有了结果再向朕来禀。”   这个意思便是不管了,不想多问。反正宫里的贼已经捉到了,几个狡猾贪财的商人实在挑不起他的兴致。   严正一听这话就知皇帝不想多管了。但凭他多年办案的经验,就知道这背后必有更大的龌龊正等待着被揭发。然而若是永嘉帝此时不做关注,那么这件事就会因为得不到足够的背后支持,难度越来越大,最后不了了之。   一个泼天大案顶多处理几个恶商。而那些血脓依旧藏在看不见的伤口之下。   严正心中发急,正欲开口进言,却听外头来报,说是太子殿下到了。大理寺卿心中生出一股极其不好的预感。可太子的脚步越来越近,他只能弯下腰给太子请安。   太子路过严正身旁,连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给他。严正心中一阵灰暗,想着到底应该是拼一把还是就此告退。就在他下定决心之际,外头又是一阵宣报。   昭王梁煜到了。 第56章 章五十六   两位皇子前后脚到此, 又是平日极是不对付的二位, 怎么看像是特意针锋相对来的。永嘉帝看着两个儿子,抬了抬嘴角。   “你们约好的?”   太子看着梁煜心道不妙。他本有一番打算, 若是私下与永嘉帝来说,或许还能成之一二。但现在似乎不是合适的时机。   于是笑道:“不是什么急事, 不妨三弟先说罢。”   严正有心留听,但寻不得理由刚烦恼着,便听梁煜道:“刚好严大人在此处。此事正与舞弊案有关,还请大人留下。”   话是对严正说的,但实际是在请示永嘉帝。   “如此, 严卿便留下一听吧, ”永嘉帝招手, 示意梁煜可以说了。   太子爷听到事关舞弊案, 心中便有些不好。按捺住了表情, 竖起耳朵细听。   梁煜道:“此次礼部郎中高理一案中, 因主犯无力偿还高利借款抵押了嘉兴府的上任文书与官印。此等大胆妄为之举,令人心惊。于是儿臣特意去查了五年以来的地方官调动实况, 发现有几处蹊跷。还请父皇过目详查。”   说着, 从怀中取出一份厚厚的奏章上呈。   “蹊跷?”永嘉帝皱着眉, 从张保寿手里接过那份奏章。打开乃是一份大约二十人左右的名录, 后头跟着他们的官位年限地域等等细录。   他看了开头几个, 眉头越皱,只是这次不是疑惑而是不耐烦,“哪里有什么蹊跷。”   梁煜不慌不忙, 只道:“还请父皇细看这些人的做官的年份,出生地及任职地域。”   得此一提,永嘉帝展纸细看,终于发现不对来了。   太子在一旁探头探脑,很想知道那上面到底写了什么。只见永嘉帝拿着奏折,满是狐疑地看向梁煜,“你怎么发现这些的。”   昭王殿下答道:“那些钱庄在索要抵押之物时并未要其他。而是直言索要了文书与官印。若非有利所求,这两样东西实乃鸡肋。”   严正反应机警,插嘴道:“殿下的意思是这些人在黑市卖爵鬻官?”   梁煜点点头,又继续道:“因高理要上任的乃是嘉兴府,于是儿臣便着重查找了江南的地方官调度。这二十人中有一半是扬州人士,短短几年之内或任知府道员,或调度入京。也有人不过当了一二年便辞官而去。但吏部之中却无这几人的考核细评。实不知他们到底是为什么能这么快就升迁的。”   本朝中花钱买官并非没有,但必由朝廷做主。几年才放出一批名额,引得有钱没处花的商贾们买个官身回来。然而这都是在国库空虚之时用的手段,且卖出的官位都不怎么重要。诸多六七品之流,没有超过五品的。   而在前朝之时,先帝明文废除了商贾不得参加科举之后。凡是涉及实权的官位交易基本没有了。所谓捐官,捐得大多是虚衔,图个好听。   但因为朝廷对买卖官位之事并没有一个明确的章程。是否禁罚都不曾明示。现在所有法典都还是刚立朝之时所用,已经多年不曾修过。所以朝廷里对此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不多管。   但现在卖爵鬻官和印子钱搅和在一起,若是再轻易放过就是在太说不过去了。永嘉帝黑着脸看完了梁煜呈上来的名单,坐在皇位上一语不发。良久,他才道:“此事非同小可,高理一案不能就这么了结了。”   他对严正说:“你继续往下查。除了那些地下银庄还有这卖官的暗线,都给朕一一查出来!”   严正大喜不已,跪地三呼恩谢。抬头感激地瞧了梁煜一眼,便退了下去。   此时殿中便只剩下皇家父子三人了。太子阴着个脸看着自己又立功的弟弟,心道此时来得真他娘不是时候。   “烨儿有什么话要说,”永嘉帝看着太子。   梁烨忙将原先想说的话咽回肚子,笑道:“不曾有什么。不过是与父皇请安来,顺道问一问高理一案如何处置。想不到这背后竟还有这么一出。也只有三弟这般能耐的人能举一反三想到这些个了。”   他的确是来询问高理一案的结果的。乃是因为梁烨的表妹谭平郡主一家求到了太子这里。他们家也牵扯到了这件案子里面。谭平郡主与郡马除了自己借钱,后来侥幸还出来了,竟开始放印子钱了。这一次如果被查出来,不知道要受怎么样的挂落。   太子因为这件事是梁煜扯出的功劳,想到就觉糟心。自觉和自己没什么关系,根本不去关心,所以也不知道是个什么境况。但耐不住表妹一家又哭又求,又许了好多东西好处,便想着为他们跑一趟也成。   毕竟郡主一家平日里可是他的坚定支持者。   当东宫着人往大理寺询问情况之时,就得到了严正已经带着最后的结果往宫里来的消息。他暗骂了几句,便也赶快跟过来。只想着等永嘉帝要发落的时候,自己在旁边说几句话。   哪想自己一来,又一次见证了昭王殿下是怎么立功的,简直晦气倒霉得要命。   “你有心,”永嘉帝点点头,看着阶下沉稳自若的三子,他生出一二心灰意冷,“哪想朕治下,竟有这么多禄蠹蛀虫,实在叫人心寒。”   太子忙道:“父皇英明勤勉,正是有父皇在我朝才能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那些个禄蠹蛀虫与父皇又何关系?是他们不知感恩,心术不正罢了。”   “你无需多说。”永嘉帝叹气。   这个马屁没有让当今开心起来,反而觉得有些乏味。其实他很清楚,许多过错的出现,是他放任不管的结果。只是永嘉帝觉得自己老了,不需要再如年轻时那样宵衣旰食,朝乾夕惕了。   这些事情早就应该……应该交给别人了。   永嘉帝猛一抬头,看见下面两个正值大好年华的两个儿子。若是以往,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想是交给梁烨。可现在永嘉帝有些犹豫了——   真的是该交给烨儿吗?   他如此询问自己,满心疑问迷茫。   沉默了一会儿,永嘉帝道:“朕听了一上午的话,实在有些累。烨儿,你陪父皇走走。”   太子脸上一喜,挑衅地看了梁煜一眼。然而昭王依旧对他的挑衅理都不理。   这些永嘉帝都看在眼里,他的神色变了一变,对梁煜也温情道:“你这几日都来去匆匆,怕是不曾好好见了你母后。去吧,去清宁宫陪陪她,用过了饭再走。”   梁煜应了一声是,同永嘉帝与太子分别行礼,口称告退也走了出去。   他走了出去,梁烨终于露出欢实的笑影,问父皇:“父皇想去哪里走走?如今春光正好,蓬莱山上的花儿也开了。儿臣陪您瞧一瞧?”   永嘉帝看着他,心道这孩子好歹也是真心孝顺的,于是点点头由太子将自己扶了起来。   ·   现在不是皇子进宫问候的时间。所以清宁宫里的皇后和贤妃都挺意外的。王贤妃拿着帕子擦自己刚捏着瓜子的手,捂着唇笑,“还是三殿下孝心呢,哪像我那个小子,唉,心里哪有我这个做娘的。”   皇后娘娘实在是一个妙人。若是别人,少不得贬低自家儿子一番,再捧一捧别人。可她偏不如此,只因在她眼里,两个儿子的的确确是别人比不得的。   于是只是笑着说:“哪有你这样说儿子的。”   贤妃只管笑着:“那我这便走了,不打扰你母子二人说话。”   池皇后点点头,转头就叫朱砂去送。贤妃忙止住了,“不敢劳动朱砂姑娘的。”   然后又是一笑,对着旁边的贾元春道,“劳烦贾女官送我到宫门口吧。”   贾元春低着头走出来,隐含着一股含羞带怯的意思。   “如此也好,”皇后见了也弯唇,招手叫身后的朱砂上前来,“前日里送了两枚新制的青瓷捧手小香炉,另有披香锦缎拿两匹来给贾女官。叫她一同带去珠镜殿去。”   贤妃躬身谢了一礼,“那我便不客气了,谢娘娘赏了。”   皇后一笑:“元春,你好生送着贤妃娘娘。”   贾元春柔柔答了一声是,从朱砂手里接过东西,跟着贤妃往外走了。   朱砂看着她们走远,回身道:“日日都来,每每都要与贾典赞说笑……贤妃娘娘难道真瞧上她做儿媳妇了?”   皇后摸了摸鬓角,笑道:“怕她原也没有这个心思。只是太子妃瞧上了贾元春,她为了儿子也要争上一争。只是这几日瞧着,怕是当真了。”   朱砂点点头,想了一会儿子,又犹豫道:“娘娘,非是奴婢多事。只是若提到皇子婚事,少不得要提一提两位殿下的。恭王殿下倒也罢了,昭王殿下他……”   梁煜到现在都还没娶正妃,侧妃侍妾通房一个都没有。偌大的昭王府一点春色都没有。现在只是不提罢了。如果贤妃正有意给六皇子纳娶贾元春,或者太子妃有意和她做姐妹。那昭王的婚事一定会被再次提起。   这一回,可不知怎么躲了。   朱砂犹犹豫豫的,提醒了自家主子娘娘一句,“那大选可快有了。”   皇后娘娘闻言大叹:“我何尝不知道呢。可是,也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谁叫这愣娃子偏看上一个命里属水的。都不知他守不守得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闻·昭王府□□·命里属水·到处浪·颐书。 第57章 章五十七   梁煜刚进了清宁宫就看到自家母后在长吁短叹, 少不得问一句。   池皇后笑了笑, “在愁你的婚事呢。”   “母后,你明知儿臣的心, ”梁煜皱着眉。   “我知道啊。可知道一回事儿,能不能一直替你挡着便是另外一回事了。可别我怪我提醒你, 大选可快到了。”皇后瞪圆了眼睛,又指了指外头,“你六弟的娘刚才我这儿走呢,瞧上了你父皇原给你定的人。”   梁煜都把这事儿忘得干干净净的了。想了一会儿,才皱眉道:“荣国府的姑娘?”   皇后嗯了一声, “上回也与你讲了。原是太子妃想和她做好姐妹, 现在贤妃也来掺和一脚。也不知她最后落到谁家里呢。”   “太子不会叫老世家与自己离了心的, ”梁煜如此断言。   “那自然是的, ”皇后哼了两声, 忽然直起腰, “谁和你说这个了,我在问你怎么办呢。”   接过了朱砂捧上来的茶碗, 梁煜抿了一口尚来不及说话, 就又被皇后插了一句, “你莫小看这个。你近日是在你父皇面前露脸了。若是他心里有你, 少不得给你指一门有能耐的岳家。若是他心中不在乎你, 便随随便便指一门,或者干脆便不搭理了。”   梁煜道:“父皇的眼光……他觉得有能耐的,大多好不了。”   不亏是母子, 嫌弃都嫌弃到一块儿去了。池皇后噗嗤一声笑了,“你这话在我这里说说便吧,可不能去外头乱说。”   梁煜心道此乃各皇子心中共识,嘴上说:“我省得。”   “至于选秀……”梁煜想了想,看向皇后的眼神很淡定,“这一次还请母后帮个忙。撑过了这一回,便没有下次可操心的。”   这意思是到下回选秀的时候,儿子就已经能自个儿做主了?皇后挑了挑眉毛,问道:“你当真有这个把握?”   梁煜没有回答,只是站起身,对皇后道:“母后这回不妨挑剔一些。莫管是出身还是八字,长相还是身段,总该有些比不得的东西。只管挑到最后,都寻不到一个合心的便好。”   经过儿子这么一提醒,皇后心中有了一二了然。京城之中世家高官虽多,但如果真要去挑选,说法还是多的。嫡出庶出,身段八字,家室教养。皇后眼光高一点,自己千好万好的儿子那就是谁都配不上了。   至于永嘉帝那里,梁煜已经想好了对策。这一次不妨帮自己的六弟一把,叫他得偿所愿——毕竟贾元春也正是青春正好的年纪,何必要嫁一个年纪比她大了两轮的太子。只要这次东宫在选秀时有了看中的人,自己也去参合一脚,搅搅浑水。   他的这位二哥在失了一位美人的情况下,应该不会那么乐意叫自己也从他手里抢人吧?到时候叫永嘉帝的心一偏,这次昭王殿下继续娶不得正妃也就刚好巧了。   把自己的想法和皇后一说,池皇后便明白了儿子的意思。掂量了一下,觉得大约可行。只是面上依旧是忧虑的,“你若一直不娶,可便是不争不抢的意思了,当真要这么做?”   梁煜明白池皇后只是在担心自己的路走不顺,只道:“何必耽误他人。再者……”   “再者什么?”皇后疑惑。   昭王殿下想起自家府上那个不省心的曾与自己胡咧咧的话。   “要想人跟着做事,无非就是威逼利诱四字。古往今来成事者,都说过跟着我有肉吃。但之后有没有到嘴里,那都是先给我做事之后再说的。”   所以要不要结成姻亲,用这种看上去最稳固的联合方式来或许支持,也都只是到时候需不需要的问题。在梁煜眼里并非是唯一必行之路。   皇后听后哭笑不得,“你们是这么想的?”   顿了一顿,她又道:“这话肯定不是你说的。”   梁煜点了点头,道:“颐书的话虽然古怪了一些,但儿臣也是这么想的。”   池皇后一脸你们开心就好的表情。   于是此话略过,皇后又道:“你是不是立了什么功了?你那父皇总是这般,看皇子们叫他高兴了,就允许儿子们见见母妃问问安,仿佛就是赏了。”   在皇后面前没有什么后宫干不干政的说法,于是梁煜便一五一十细说了一遭。   “原是为这个,”皇后点了点头,又道,“听你话里话外的意思,那江南还没料理干净?”   梁煜道了一声确实,“在别人地盘上动手,总是不便。现在时机倒好,借着由头正好试一试水。”   皇后笑言:“这么一说,你又要演戏了?”   昭王殿下身体一僵,想起自己在梁溪时被迫演了一场青天老爷为民做主的戏,脸上腾腾如火烧,一下子就坐不住了。   背上有些发僵地站起来,他说要告辞。   皇后一把按住他,欢笑着不肯放过,“你爹铁定叫你陪我吃了饭再走的,你敢抗旨不尊?”   梁煜心念一声完了,今日怕是逃不过母后魔爪。情急之下心生一计,速道:“只有我一人何来趣味?母后不妨叫阿灼也来?”   皇后将他的小心思看得真真的,“祸水东引?”   昭王殿下一脸正直,“死道友不死贫道。”   “哈,你们两个今儿谁都跑不了,”皇后豪气干云一拍桌子,对着后头要笑倒的朱砂说,“去,把灼儿给本宫提溜进来!找个人,把这小子看牢了!”   朱砂煞有其事应了一声是,抬脚匆匆跑了。一会儿,皇后另一个贴身侍女石青一头雾水地走进来,朝着皇后,昭王殿下蹲了福礼,犹豫着问:“殿下,朱砂叫我进来……看着你?”   池皇后笑着说:“对,看着,别叫他跑了。”   说着,自己站起来说要去小厨房亲自下厨等话。   梁煜闭了闭眼,叫石青给自己取了一本书来,然后坐到旁边认命地叫人给“看着”。   ·   且说,贾元春送贤妃回宫,送着送着便顺道留在珠镜宫了。贤妃拉着她坐下,她很是推辞了一番,说是于礼数不合。   贤妃笑道:“在皇后宫里你是贾典赞,在我这儿乃是荣国府金贵的姑娘,是我请来的客人。叫客人坐下还不合礼数了?”   元春心里一动,挨着椅子边款款地坐下了。   “这便是了,”贤妃笑吟吟地牵着贾元春的手,好似看个不够,“真是一个标志的人儿。也不知谁家有福气能得了你去。”   贾元春红着脸,轻轻道一声:“娘娘谬赞了。”   “我说的可是真的,”贤妃道。说着又是一叹,“我一直想给我那不省心的,寻一个你这般的可人儿。却是没有这样的福气,一直不得见。”   这已经不是暗示,而是明示了。贾元春此时心中又惊又喜,心想自己熬了些年,莫非真是好日子要来了。只是这一下未免也太过急切,叫人心生不安,不知如何落脚了。   略停了一会儿,她说:“肃王殿下一表人才,贤名满朝,必能寻得一个门当户对,独一无二的来。”   “门当户对,”贤妃细细咀嚼着这几个字,笑了,“这能与皇家门当户对的能有几个?也只有荣国府宁国府这般的勋贵才成呢。其他小门小户里的,瞧着便是扭捏,一点儿都不大方。”   这话听着好听,但元春可不敢应和,只道各有各的好。   只听贤妃道:“我记得你是上回选进来的吧?”   元春脸色一黯,点了点头。   贤妃一脸可惜,幽幽道:“虽说我朝开国时,也有贵女任宫中女官的先例。可哪有女儿家一直蹉跎着不嫁人的。唉,你也是可怜……”   她这么说着倒是真有一二分唏嘘的。贾元春心中亦是凄惶,想到看不上自己的昭王,更是羞恼。又想着一二年的尴尬身份,不免带上一二气愤来。   贤妃察言观色,便知她心中所想,便道:“马上又是一年大选了,你可有打算?”   贾元春低着头轻声说:“只等着今年与皇后娘娘说说情,叫家里人接我回去。”   “是了,这回去之后便该议亲嫁人了!”   贤妃这般功力深厚的,若是掐着一个话头不放,贾元春便是想躲也躲不过去。然而进了这宫里,谁不曾有一番青云志。既然贤妃已经说到这个份上,贾元春便不再一味闪躲,借着这话也是点点头。   见她如此,贤妃便知有戏,立马不似刚才那般着急了,笑着说:“瞧我,光顾着拉你说话,耽误你回去复命了。莫要叫皇后怪罪,你快回去吧。”   贾元春原本以为贤妃会接着说些什么,没想到她忽然就收住了,好似方才说的那些都只是玩笑。巨大的希望一下腾起,又烟消云散。霎时间她没能控制住自己的表情,面上红润退了个干净。幸而好歹她没忘了不能失礼,软着腿站起来行了宫礼。一脸失魂落魄地踏出了珠镜宫。   贤妃瞧着她有些晃悠飘忽的模样,哼道:“终还是个年轻的,这么沉不住气。也不知家里怎么教的……”   作者有话要说:  红楼梦里有一体双生的写法,通过彼此经历暗示人物结局。比如甄宝玉贾宝玉,比如史湘云李纨(指史湘云守寡的结局)。当时设定的时候就把闻颐书和池皇后放在一起隐射彼此。所以他们的性格会有些相似,地位也相似,哈哈哈哈(闻颐书:皇后??你逗我?) 第58章 章五十八   贾元春被贤妃平白钓了一场, 心中五味杂陈, 回去抱着枕头哭了一场。又一想到自己熬了这些日子,不过几句空白话, 实在不值当自己如此挂念。于是擦干了眼泪,取了纸笔出来。万事都讲个机会, 她自己实在不愿把前途握在别人手里。   婚姻大事她做不得主。哪怕宫里头说出花来,若是家中没有动静,可想别人不过来取笑她。只管捎个消息出去。若是太子与肃王真有诚意,便不是只每日拉着自己话家常,哄人玩。且叫家中注意着些才好。   向外递消息有违宫规。贾元春苦想了好一番, 才把最主要的意思凝成一小段话。又从妆奁盒子的最下层摸出一把银子来, 想着贿赂一二可以出宫门的小公公。   荣国府这边当不知道自家的孙女儿正站在一个路口难以抉择。得贾母的意思, 他们又下了帖子, 请闻家过府做客。这次不再是借闻颐书的名头, 而是主请闻芷。那话说的很是有意思, 说家中其他人不显,偏几个女儿最是灵秀。只盼着姐妹过来, 一起读读书做做诗, 打发时日总是够的。   闻颐书听到家中下仆转达的邀请笑开了。荣国府里的姑娘确实是诗心画骨。其他不说, 黛钗双绝已然是时间无双。妹妹最喜诗作弹琴, 抛却其他不说, 多认识一二闺中密友倒也是不错的选择。所以,刚得消息的时候,他就借着正事来了的理由, 从昭王府里跑了。   闻芷好几日不曾见哥哥,听到闻颐书回来忙赶了过去。刚一见面便皱眉道:“去了哪里也不曾说一声。每日只遣个人回来问候,兄长觉得我缺那一声问候?”   她其实非常生气,气哥哥又忽然跑得没影,把她一个人丢了。以前倒还有一二分说头,可他们现在都回家了。来来去去,总该有个说法吧。闻芷觉得自家哥哥是不是完全忘了自己已经被接回去了。她兴师问罪起来,便没有以前那般随意一二就可以应付过去,非要闻颐书意识到不对才好。   知道妹妹生气了,闻颐书作揖讨饶,“真不是故意不着家。实在有些事跟着,脱不开身。”   然后在心里把梁煜从头骂到了脚。   闻芷狐疑地瞧着哥哥,瞧得闻颐书头皮阵阵发麻,忽然问道:“三爷是谁?”   立在身后的洞庭莫愁都是一惊,下意识捂住自己的嘴。姑娘原不知道三爷是哪个的。闻颐书虽不说,但她们这些丫头都晓得自个儿主子的意思,不将闻颐书与昭王的关系透露出去。因为闻芷爱清净,平日几个丫头见大姑娘独处都不会往前面凑。   闻芷为什么问出这些话,显然是哪日她二人闲聊时不曾注意,这话被人听去了。   闻颐书犀利的目光一下子转过来,洞庭和莫愁头上的冷汗都下来了。   “哥哥的一个好朋友,”闻颐书笑了笑,不见异样。末了还是添上一句,“我们家的事,要他多出手帮忙。”   闻芷肃着一张俏脸,“当真?”   那日她坐在屋中看书,偏外头落了一场雨来。打在软纱糊的窗台上,溅进来淋湿了桌上的洒金纸。闻芷便想叫人将那玻璃窗给阖上,可又觉得天光雨景甚美。于是亲自挪步到桌前,将东西收了。恰这个时候她听到了门口洞庭与莫愁的对话。   “爷几日不见个影子,也不知做得什么事?”这个是洞庭。她是跟着闻颐书来的,从主自有一份十分难得的真意与挂念。   莫愁接着道:“你担心什么,总归是在三爷那儿。他做什么不对着咱家爷好。”   “你这话虽是不错,”洞庭犹犹豫豫的,顿了一顿,还是说,“可咱爷那模样,总是不给三爷好脸色瞧……毕竟不是一般人,哪有这般好性子一直忍让着。”   莫愁瞧着她,心想天池总道洞庭老比别人多想。爷不愿读书,她便愁爷考不上功名寻不得上天的路子。爷好不容易借着三爷的势,成个什么,她又愁讨不得人欢心,遭了厌弃。莫愁心中一叹,自己和洞庭合该换一换名字才对。   “你总是愁着,”她摇了摇头,有些不以为然,“可你这般愁,还能替爷做打算不成?再说了,三爷不对大爷是要什么给什么,有什么好愁的?”   洞庭咬了咬牙,“我这不是担心呢么?”   莫愁自认她实在没什么好担心的,但自己劝这姑娘又听不进去,只好道叫她做事去,省得胡思乱想。   就这样一段对话,叫闻芷心中生了疑。她大约是晓得兄长找到了一个靠山,私底下做着一些危险的事情。但听两个丫鬟的对话,又似乎觉得兄长和这个靠山的关系没有那么单纯。可她终究只是一个闺阁少女,常年又是在佛门清净地里。   对许多东西听都没听说过,更遑论去理解了。   然而,闻颐书不能对妹妹说这些。他清楚地明白闻芷目下无尘的性格,她绝对接受不了自己和梁煜现在的身份的。他能怎么和妹妹解释?为了给爹娘报仇,把自己送到皇子的床上去?那妹妹大概会气得和自己断绝关系吧。   可是说自己是真心喜欢梁煜……闻颐书摇了摇头,不知如何开口,于是只好含糊了过去。   但是闻芷何许人也,她从兄长那一点犹豫当中,看到了她不能忍受的猫腻。一直以来的担忧在此刻爆发出来,上前一步逼问着:“兄长今日若不与妹妹说实话,我便搬回牟尼院去住。我倒不知了,这闻家里还有我不能知道的东西!”   然而,闻颐书依旧是强笑,特意还带上些被胡乱揣测之后的无奈,“真的一个朋友罢了……”   他的话还没有说话,闻芷便冷笑一声,大喊道:“孙爷爷,牵了车来,送我回牟尼院去。这家真是待不得了!”   闻颐书吓得魂飞魄散,大喊了一声:“芷儿!”   然而闻芷置若罔闻,脚步飞快地往外奔去。闻颐书也是没想到自家看着似青莲亭亭的妹妹能走这么快,忙追出去。后头的洞庭和莫愁也吓得半死,跟在后头。   这里并不是闻芷的闺房后院,而是闻家的正厅。闻芷这一跑就直接跑到了正园当中。从外头跑进来的华山实在想不到为什么自家大姑娘忽然出现在了前厅。嘴里那句大呼小叫的:“大爷,三爷……爷来……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闻颐书只想一棒子敲死自己。   闻芷看着原地目瞪口呆的华山,那声冷哼把在场所有人都冻住了,“来的倒是巧,也不知是哪家子的三爷爷呢。”   说着,寒着眼瞧着后头跟上来的闻颐书。   闻颐书自知今儿是过不去这一遭了,叹了口气看向妹妹,“既然如此,今天就把话说开了。”   洞庭和莫愁两个已经吓呆了,后头赶过来的天池和西湖也是满脸不知所措。呆了一会儿,天池才上前道:“叫大姑娘去见……不太好吧?”   “有什么好不好的,”闻颐书苦笑着,“我们家还有其他什么人吗?”   于是只好叫闻芷进了正厅,又挪了一把大屏风来,把人挡住了。闻芷被七八张嘴哄着往回走,清明的眼睛却一直盯着闻颐书,明白地意思着不要耍花招,老老实实交代着才好。   然而,闻颐书怎么可能不耍花招!他一个眼神,不小心捅穿了华山便明白了,趁着人不注意脚底一溜就跑后头去通风报信了。可惜,他能说的东西也有限,只是很苦恼地提醒梁煜:我家大姑娘大概有些话要问殿下,殿下莫要叫大爷为难。   梁煜今天本来是来捉人的。闻颐书一声不吭地就跑了,他心中还不痛快呢。哪想到闻颐书后院着火,二人关系有着大白于天下的危险。   但这对闻颐书来说是苦恼,对梁煜来说可不是。他早就不想这么遮遮掩掩的。闻芷知道了或许更好些。毕竟她拦不住梁煜上门找闻颐书。闻家做主的人真不是她。   所以,面对华山的传话,梁煜没有多做表情,只是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说着一同进了正厅,梁煜老远便见到那台不合时宜的屏风。想来后头坐着的就是闻家的大姑娘了。于是他进门也没有以前那么随意,而是照着闻颐书的意思,坐到上位。   闻芷借着屏风的缝隙隐隐瞧见一个高大的男子身影,心道这个三爷瞧着竟这般年轻。她本以为是个什么上了年纪的谁。   还不等她多想,便听兄长道了一声:“见过昭王殿下。”   闻芷虽然不说失态,但眼睛还是瞪大了。   竟然是皇子!   她本以为哥哥许是投靠了什么大官,才有信心为倒落的闻家出口气。想不到,竟然是直接投到了皇子麾下。   震惊之中,便听一个沉稳的男声,喊了一句:“颐书。”   不管闻芷听到哥哥的名字是什么反应,但外头的闻颐书则直接看向了梁煜。接触到他无惧的目光,闻颐书瞬间明白了。今天此人完全没有配合自己打掩护的打算,而是准备直接摊牌的。   就在一片静默里,屏风背后的闻芷清清冷冷开了口:“素闻下人说三爷对兄长如何如何好。我原还疑惑兄长何时有了这样一个好友,想不到竟然是昭王殿下。只是这里有句话想问,且不知殿下可否解惑?”   梁煜沉吟一阵,道:“姑娘请说。”   闻芷毫不犹豫,直接开口:“不知殿下对哥哥是哪种好?要好到什么时候!” 第59章 章五十九   “芷儿!”闻芷刚问完, 闻颐书就忍不住喊了出来。   “哥哥莫要说话!”闻芷的声音抬高的瞬间, 闻颐书也听到了妹妹话中隐含的哭腔,“还请殿下作答。”   闻芷许是不懂, 但不代表有些东西她察觉不出。她只比闻颐书小了三岁,不是不开窍的。闻芷记得父母还不曾过世之前, 常有许多人登门拜访,闻家门庭每日都是热闹的。而那个秉家的公子则一天两头都往闻家跑。   那时的闻芷还有些孩子心性,家里的院子又大,各处都叫她窜着玩儿。这里携片叶子,那里摘朵花。只记得有一回, 她又甩了身边的丫头, 自己一个人溜出去玩乐。   苏式的园林多假山林荫, 层层掩映, 常是人到跟前了还看不见。她正靠着假山石摘花, 就听到后头传来了人说话的声音。   闻芷吓了一跳, 可再一听却是自己的哥哥,便不怕了。笑嘻嘻的, 想要跳出去吓闻颐书一跳。却听闻颐书懒懒的语调里藏着一丝异样的嫌弃。   “你靠得这么近作甚, 离远些!”   还有一个人?闻芷悄悄探出头去, 只见闻颐书身边还站着一个少年。那个少年正如闻颐书所言的那般站得很近, 近得几乎要贴到兄长身上去了。   只听那个少年软着声音, “颐书身上熏得什么香?”   闻颐书后退一步,皱着眉推开那个人,“我从来不熏香。”   说着, 便甩着袖子走了。   他走了,那个少年却没有直接跟上去,而是站在原地死死盯着闻颐书瞧。闻芷躲着的那个位置,清楚地将他的神色看的清清楚楚。闻芷看到了这个人对兄长流露出的那种贪婪,迷恋,以及势在必得。   这样的眼神吓到了闻芷。因为害怕和恶心,闻芷慌慌张张地就跑走了。   晚上,闻颐书来看妹妹的时候。闻芷惊得盯着哥哥猛瞧,生怕他身上少了什么。闻颐书以为这个妹妹忽然撒娇,逗了她两句也便没在意。   可是闻芷将这件事记得很清楚。当时或许是因为年纪小,还是因为下意识的逃避,她懵懂不去尽想。但是现在,当初的记忆清晰地浮现在闻芷眼前。   其实她听到莫愁说的那句三爷对大爷要什么给什么的时候就已经慌了。秉游那一双流露着可怕情绪的眼睛在闻芷的脑子里挥之不去。若不是还有些理智,她那时大概已经打翻了桌上的东西了。然而此时的闻芷已经不会像小时候那样,只记得落荒而逃了。   她冷静地收回了自己的动作,站在桌子面前思考着。人有些时候不能太留心什么,因为一留心就会发现许多事或者人一直出现在身边。在闻颐书回来之前,闻芷发现那位三爷经常出现在下人的对话里。   兄长的小厮如何她不知,但是在四个湖嘴里,经常便听到:大爷去了三爷那儿那么久,什么时候回?等许多话。   所有人都知道三爷是谁,只有她不知道!   闻芷心里腾出一股出离的愤怒,但同时也在害怕担忧。闻颐书回来的时候,她迫不及待地就过来了。只为了瞧一眼,自己的兄长是不是和走之前有些不一样。或许是因为有疑虑在心,闻芷真的觉得闻颐书与离开之前有一二分不同。   不管如何,她从昭王殿下的那一声颐书之中,听出了许许多多的暧昧。来自兄妹之间的心有灵犀,闻芷几乎已经猜到二人之间的关系,只是她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去信罢了。   闻颐书僵在原地,他有十成的把握确定妹妹在屏风后面哭。可是他双脚如灌铅水,竟然抬不动一下。只是瞧着屏风后的隐约窈窕身影,嘴巴张了又合,勉强挤出了妹妹两个音节。   在屏风后那一声声啜泣声越来越大的时候,一直沉默着的梁煜开了口:“一生一世的好。”   现场为之一静,屏风后的哭泣停止了。然而闻颐书并没有松一口气,他明确地知道事情不会那么简单。   果然,闻芷连回避都忘了,直接从屏风后走了出来。她原本是与闻颐书完全不一样的气质,如兰似玉,冷质凉息。但现在因为盛怒的缘故,双颊通红,自有一股别外气势。   “殿下莫非是喝醉了酒,上我闻家耍酒疯来了!”   梁煜十分冷静,皱着眉,“我不曾开玩笑。”   闻芷还是太年轻,一下竟也无话了。于是怒而转头,瞪着闻颐书。   闻颐书被瞪得直接抬起两只双手以示清白。可又意识到这个动作实在太傻了,于是讪讪地把手放了下来,弱弱地说:“妹妹不要生气,此事经过是这样的。”   然后,他用这辈子最通顺的话语将二人的相识过程说了一遍。同时最大程度地掩盖去了他与梁煜之间的交易成分,将真心实意这四个字强调了一次又一次。   闻芷犹自不信,瞧一瞧兄长,再瞧一瞧昭王,愤怒与伤悲同时出现在她的脸上,“便是你们信口雌黄,我也没有法子去求证。怎么说,不还是你们一句话。若早知道,早知道……”   早知道什么,她没有说。   因为闻颐书无论要做什么,她都没有办法去阻止。父母双亡之后,她唯一的依仗就是兄长。兄长的决定,她根本没有能力去改变。甚至若不是闻颐书足够重视这个妹妹,她连站在这里质问的资格都不会有的。她的底气是闻颐书给的。   闻芷那么难过,是因为清楚地明白若不是闻颐书去担着,她现在大概就在师父死后愈发飘零无依,结局未知。发现兄长与一位皇子有这般不好外道的关系,与前言所比竟然没有那么凄惨。   这样的认知,实在叫闻芷不能接受。   闻颐书见着妹妹的眼泪扑梭梭地落,实在心疼,上前去掏出帕子替她擦。又有些无奈,“你当真是想多了,我与殿下……阿煜可不是这般龌龊的。”   一直没什么表情的梁煜忽而看着他,眼中爆发出的惊喜几乎是灼人的。闻颐书的下一句随之而来,很短,却叫梁煜几乎要失态了。   “我与他是真心的。”   这一句梁煜以为永远得不到的承认,终于在此时出现了。   然而,闻芷却是苦笑着:“这件事,可不是一句真心便可了结的。”   闻颐书抬起指头点了点妹妹的额头,“你一个小姑娘,知道的倒多呢。”   梁煜站起来走到闻颐书身边,几乎是用真诚的态度对闻芷说:“此事还请姑娘莫要忧虑,我自会解决。”   闻芷还是不待见他,皱着眉,“解决?怎么解决?凭你是皇子的身份,这事就解决不了。”   闻颐书在旁边很没眼色地添乱,“对呀,我妹妹都比你脑袋清醒。”   说完他就意识到说错话了。这话一出,倒显得方才那句真心是开玩笑的——他可没打算和梁煜处着。果然,闻颐书一下就接收到了妹妹的狐疑瞪视以及梁煜的无奈责备眼神。他吐了吐舌头,心虚地挪开目光,闭嘴了。   “口说无凭,”梁煜淡然吐出四字。   闻颐书妙目一转,暗自笑着。他原以为梁煜会表一番态,说一说若是发生了什么,他会如何如何做。但没想到竟是这四字。的确,这又不是在写话本子,前方如何预料不是靠着想一想便能化解得了的。于是他自认这回答没问题。   哪想闻芷就是要梁煜说出一番章程来,连个细法子都不曾备下,她愈发不肯信了,只冷笑道:“想来殿下还不曾细想过如何应对,便跑来消遣我们兄妹呢。”   她原来想说我的,但又不想把哥哥推到对面,于是把我们两个字咬得极重。   梁煜此时倒有一二分庆幸。因着皇后的提醒,他近日的确在类似的事上做着些许安排,于是对闻芷说:“我府中妃位空缺,不久之后便是大选。父皇必是要给我选妃的。”   这话说的闻家兄妹都抬起了头。   “若是这次大选之后,我府中仍旧无人,姑娘可愿信我?”   此话一出,闻芷是实打实的惊讶,暗想:原来他方才所说的口说无凭是这个意思。细思一回,她直接道:“或许还是不信。可你若能做到……”   会怎么样她没说,但依旧可见松动。   闻颐书在一旁张了张嘴,其实想说你要真娶我也不介意。但想了想又闭上了嘴。梁煜实在太了解这个纨绔怎么想的了。忽而道:“你不会不介意的,不要胡乱瞎说。”   “你!”闻颐书瞪了他一眼。可若是此时反驳,少不得是拆梁煜的台,那现在的场面越发不好收场。闻颐书一日憋了三回,眼下就越发不好受了。   明明是瞪视,可在闻芷眼里怎么看都像是眉来眼去,打情骂俏,心头火起,扬声道:“殿下日理万机,还是莫在草舍耽搁,正经回去才好。”竟是一言不合就下了逐客令。   此时的闻颐书是不会反驳妹妹的,于是心灾乐祸地瞧着梁煜,脸上明明白白写着:走吧。梁煜瞧着他,也没有留下讨嫌同闻芷有礼道了一声告辞,便抬脚走了。   闻颐书笑眯眯地目送,见着人头也不回的背影又觉得有些难受。迎着妹妹看过来的明晃晃的瞪视,他道:“我去送送吧。”   说着,一溜烟儿跟了上去。   闻芷被气了个倒仰,重重跺了一脚,发下狠誓:起码三日之内不搭理这个没出息的哥哥。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一章来不及,鸽一下,补到明天的更新里。 第60章 章六十   闻颐书跟着梁煜到大门口, 见着人翻身利落上马, 便道:“今儿我也没想到的,你别多心。”   梁煜牵着缰绳回头看一眼, 倒没说什么。但只要是个明眼人都能看出他心情很好。闻颐书被他的眼神看得有些不好意思,略后退一步。   “你回去吧, ”梁煜微笑着。   “你等等,”闻颐书叫住他,“我留着的东西,可瞧见了?”   且道梁煜为什么能那么及时的找出那些买官人的名单,其中一大部分都是闻颐书供给的线索。不得不说, 闻颐书真是一个十分合格的合作对象, 都跑了还不忘给昭王留下些有用的东西。   梁煜点点头, 道一声:“瞧见了。接下来的便交于我吧。”   “那必然只能是你了, ”闻颐书一脸理所当然, 丝毫没有羞耻的意思, “当初便说了,我提供东西你出力。我现在可是一点儿都不食言, 光看你的本事了。”   梁煜心道你的出力我可是不敢恭维, 无力招架。其实闻颐书有心问一问方才选妃的事情。但一想这和自己平日模样不符合。肉麻的话说一二回便罢了, 整日挂在嘴边不知恶心谁。于是装作就是出来说正事的模样, 一挥手利落地表示昭王可以走了。   说着自己也不走, 只是依靠在门边用眼神目送。他穿着一身鸭壳青的衣裳,好似水边的一棵垂柳。梁煜驾马而行,快走到街口的时候回望了一眼。发现闻颐书还站在那里, 分明已经看不到神情,但梁煜知道他依旧直直地望着自己。   今天发生的一切对于梁煜来说,实在称得上是意外之喜了。一想自己熬了这些年,总算不是遮遮掩掩,有了个明确的真心的名分。想他堂堂皇子沦落到这个境地,也实在是古往今来第一人。也不知是想起从哪里看到的一句诗:熬煞人间痴情子。   想一想可不就是把人世熬到白头,熬到地老天荒么。   他今天本是来捉人的,可现在却没有那么急迫了。想到闻颐书的妹妹大概不会特别高兴每日有个要抢走她哥哥的人到府上乱转,梁煜便也暂时打消了把闻颐书捉回去的念头。心上人既然已有表态,那么也该有法子去安抚,暂时无需自己操心。   虽然今日不过才见到闻颐书一小会儿,心中自有相思难解,但这个时候还是先回去吧。   闻颐书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直到梁煜身影不见了,他才有了反应。给了自己一巴掌,暗骂自个儿没出息,叫着:“快关门,下雨了,收衣服了。”   左右抬头看着万里晴空,哪有一点儿要下雨的样子。但不好违背主子的意思,用最快的速度把大门给关上了。   哼着小曲儿回到正厅,闻芷还没回去,坐在椅子上不知是等着兄长还是在发呆。闻颐书停下脚步,细细瞧着妹妹,见她眼眶虽还红着,但水珠已经停了,便知妹妹已经冷静下来了。闻芷抬头见是他,正想开口说两句,可想起自己刚才起的誓言。干脆头一拧,不与人对视。   闻颐书笑了笑,走上前说:“让哥哥猜一下,是不是发誓说再也不理哥哥了?”   看闻芷不答,他又道:“让我猜猜有多久,嗯?三天,是不是?”   闻芷瞬间恼了,啪一下打开了兄长伸过来的手指头。   闻颐书笑得愈发欢畅,眉宇间带上一些怀念的味道,“妹妹总是这个样子。”   他们小时候闹别扭,闻芷赌气的方式就是不理哥哥。她还很小,觉得三天已经是很长很长的一段时光了。哪怕是日后长了年岁,也不会超过三天的。   被兄长一下子揭穿了,闻芷其实是恼怒的,冷笑着:“总归我是个没出息的,计较也计较不成。你何须搭理呢,只等着三日后我便自个儿贴上来了。”   “那怎么行,”闻颐书反驳着,“不搭理你,不叫你高兴,我在这还有何趣味?”   “那我现在说,你与那王爷殿下立刻断了,我便高兴了,你去不去?”闻芷冷冷的。   听了这话,闻颐书只是笑,并不答。   闻芷瞧着兄长,忽而满心悲伤,良久才哽咽着一句:“这叫我怎么和爹娘交待。”   闻颐书笑了,“要交待也该是我去,你愁什么。”   “哥哥非要与我这般嬉皮笑脸的吗?”闻芷流着眼泪,嗓音都有些变了。   闻颐书叹了一口气,走到一旁坐下来等着。等着妹妹终于是把眼泪收干了,才开口道:“若是现在我叫妹妹立刻嫁人,妹妹去不去?”   闻芷一下就愣了,“嫁人?哥哥开的什么玩笑!”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虽然爹妈不在了,但你的婚事哥哥是可以做主的。”   “我,我……”本来还在生哥哥的气,莫名其妙扯到自己身上,闻芷彻底懵住了,呆呆的,“为什么,难道哥哥是嫌弃我了,想把我打发出去了?”   “你看,你是不愿意的,”闻颐书摊了摊手,又指了指自己,“那你为何要为难哥哥,叫我随便娶个连面都不曾见过的女子,去做不愿意的事?”   闻芷觉得他是在偷换概念,气糊涂了,“于是你就随便寻个男人过一辈子了?”   “不是随便的,”闻颐书又强调了一遍,“我只是想舒舒心心的。其他人我不知晓,但他现在是最恰时宜的。”   闻芷皱着眉,冷冷道:“我虽是个姑娘家,却也是读过史书的。与皇子混在一处,你还能说是顺顺心心?”   闻颐书一叹:“这就是我愁的地方了。但是你也知我所图,与此付出一些也无妨。”   话虽这么说,但闻芷清楚地知道,有些东西并不能阻挡闻颐书和梁煜在一起的决心。他这么说反倒不过是为了显得真诚。说是只要二人在一起就不畏一切,听上去实在叫人生疑。   这点小心思,闻芷还是很了解自己的哥哥的,刚又要开口就听兄长打断了自己的话头,“妹妹想过日后做些什么?”   现在闻芷眼里这个问题不过是在岔开话题,于是道:“我一个女儿家,终生不过是深宅大院里。若是那日哥哥兴起了把我嫁出去,便又到另一个深宅大院里,能做些什么?”   闻颐书笑了笑,“你只管告诉我,你想做什么。”   闻芷歪了歪头,“我想做什么,哥哥便让我做什么吗?”   “自然,”闻颐书满面从容。   “哪怕是大逆不道,于世不容的?”   “哪怕是大逆不道,于世不容。”   闻芷彻底呆住了,却听闻颐书道:“妹妹,你我父母双亡,剩你我二人相依为命。哥哥我没有其他才能,但总要叫你过的舒心才好。这舒心里头,便是叫你无拘无束,不被世俗烦恼所烦忧。今日不妨与你交个底……”   闻颐书瞧着妹妹的眼睛,说出了自己一直很想说的话:“你日后莫管做什么,哥哥都不拦着。你想嫁人,哥哥便给你寻个好婆家。你若不想嫁人,一辈子逍遥自在,哥哥也养着你。只是,哥哥要不要成家立业,你也不必多去烦忧。”   闻芷一呆,却听兄长的声音在耳边再次响起:“我知妹妹在修行时给自己取了个号,叫槛外人。既然已经跳脱出去,你又何必再自锁其中,顺道把哥哥也一起锁进来呢?”   “你……”闻芷张了张嘴,苦笑着,“听这话好似你已经悟道了似的。”   闻颐书摇摇头,“不是悟了,只是此生也不过你一个牵挂。其他世俗如何,与我倒没有多大关系。”   “是了,哥哥的志向一向是今朝有酒今朝醉,纵情山水,从不将外物放在心底,”闻芷重复了一句。抬起头时双目已然凄迷。若非家中突变,她的兄长说不得已经走遍湖光山色了。自家的兄长来这世上一遭,可从不是为了成家立业来的。   闻芷苦笑,“这么说来,我还得谢过昭王殿下,把你那颗风筝似的心给栓住了。”   闻颐书摇头,“栓住我的可不是他,是你。”   “少说这些话吧,”闻芷打断他,“你这岂不是叫我心怀愧疚,拦了你随风化絮,自由自在?”   闻颐书忙举起双手,示意自己不是这个意思。   “只是,你与他混在一处,我仍旧是不放心的,”闻芷依旧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坦言着,“我尚知前路艰险,什么一生一世的话,实在是站不住脚。”   “我自然知道,”闻颐书笑了笑。说实话,梁煜说的那些东西,他都是惊讶的。   “只是正如昭王所言,口说无凭。他既然敢那般放话,不若就瞧瞧他是不是真能做到吧。”   “可若他做不到如何?”   闻颐书想着离去前梁煜的眼神,他道:“那至少我是问心无愧。只等一切事了,万般缘由便也可随之散去。如此一来,我二人可也都干净了。”   作者有话要说:  新搬家,墙上的白漆裂了,今天联系工人来修,折腾了好久。还有一更晚一点,大家不要耽误休息 第61章 章六十一   ·   二人相对无言坐了一会儿, 闻颐书忽而道:“无端说这些做什么, 矫情。”   然后瞧向妹妹,“今儿本是要与你说一件事的。”   闻芷疑惑:“什么事?”   “说是一件事, 倒不如说是两件事,”闻颐书故弄玄虚了一番, 三言两语把荣国府来请的事情与妹妹一道。   闻芷一皱眉,落语道:“这等高门必是以势欺人的,我才不去。”   “人家请我们去,不过是想打听爹爹的以往,此事怎么说也是我来。至于叫你去, 乃是因为她们家有许多女儿, 正巧你可去寻一二好友, 也打发打发无趣才是。”   “那也得知道别人值不值得结交, 若是说不到一块儿去, 岂不是白费功夫。”   闻颐书一摊手, “所以才叫你去嘛。你若不放心,哥哥交你个法子。”   “什么法子?”   “你只管冷眼瞧着, 若是是姓贾的姑娘, 你与说笑一二便也完了。若不是姓贾的, 你不妨与之多接触。这般日后不管如何, 也与你无干系的。”   闻芷简直被他给弄糊涂了, 怎么去的荣国府,又叫自己离贾家姑娘远一些,“哥哥说的这话, 实在是前后糊涂得紧。”   闻颐书哈哈一笑,也觉得自己说的前后矛盾,一点儿条理都没有,最后只管道:“总归不是叫你去做什么。你只当出去散散心,玩乐一番。那国公府内里如何我们不晓得,你且去瞧个新奇就好了。”   听他这么说,闻芷只好道:“既如此,我去一趟便罢。”   于是就到了赴约那天。   闻颐书带着妹妹应约来了贾府上,被一众婆子领着进了内府。回头拜见了贾母来,这老太太还很客气,“来的巧,我们正要去逛园子呢,叫闻家姑娘一块儿来。”   闻颐书其实已经看到屏风后面站着的许多年轻女孩儿的身影,对着妹妹笑:“叫洞庭和莫愁跟着你,看着些路便好。”   闻芷一派娴雅模样,此时点点头。贾母又力邀闻颐书一块儿来,却被闻颐书拒绝了,“来了两回,都不曾见到府上的老爷们。上回不巧失了礼,这次总该去拜会的。”   贾母也只是客气一下,哪有这么把姑娘家放到外头男子面前的。若是有个旁的心思就罢了。就闻颐书这个身份,就已经没这个可能。话头提过一下就好,不用很当真。   然而,闻颐书这么懂礼,贾母是很欣赏的,只道:“原也是我们的失礼。”   说着又叫了人来,带闻颐书去见贾政。   闻颐书站起来谢过,对妹妹交待了一二句话,便也抬脚走了。   被领着进到贾政书房里,闻颐书总算是见到了荣国府的当家人。是个一看就四方端正的人物,很严肃。闻颐书不是很清楚这位的年纪,只是觉得瞧着比自家先生还要不知变通一些。   不过这些东西都只是放在心里,他明面上的礼数还是很到位的。   贾政其实略尴尬,他实在不知道对这个后生说什么。但想起母亲交代的事情,他又不能一直晾着人不搭理,只得硬着头皮多问一二句。然后就知道了闻颐书应考的身份来,这叫贾政很意外。   “竟是今科的举子?”贾政问。   闻颐书笑着点点头,又道:“原是要参加春闱的。不想出了那等事,心中实在没把握,只得多等一年。”   那么大的舞弊案,贾政再窝缩也知道的。对此也是感慨不已,“不想竟有那等丧心病狂的手段,将一个好好的人逼迫至那等田地。”   闻颐书心中默默:你们家也是丧心病狂的一员,最后遭了报应的。   对初次见面的晚辈实在没什么好问的。无非问问令尊好不好,令堂好不好,然后你好不好。但是面对闻颐书真的什么都问不出来——他爹娘入土都好几年了。   说句实话,贾政对贾母三番五次邀请闻家人的举动其实有些不以为然。不过是个毛都没长起的娃娃,能掀出多大风浪来?哪怕是来做官的,也不是那么容易。便是中了进士又能如何,若没个二十年,谁晓得有这么一个人物?   贾二老爷混迹官场,实在晓得那等高位之人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本事。自己这半辈子虽不曾有什么建树,实是因为家中落寞了。如果荣国公还在,他哪能这般憋屈?自己这般出生的尚且如此不得志,何况一个还未及冠的少年。   说是这娃儿想做些什么,需得找个可靠的靠山大概一二分可能。   不过听说他与恭王似是有些关系,想来母亲便是为了这个才反复把人叫来?想到此处,贾政深以为然。只是他实在不是一个探寻其中关键的好手,朝中身份又低,想来想去也只有这么一个结论了。   见着人之后也说不出什么话,贾政又勉励了几句好好用功就把人给送走了。   闻颐书方出来,就见外头两个小厮探头探脑的。他当然认得,那是跟在贾宝玉身边的茗烟和扫红。他二人见了人忙迎上来。   “闻相公可出来了,我们爷都等了许久,只等你过去呢。”   贾宝玉大概是等急了,一下叫了两个人出来催着。闻颐书一笑,说了一句劳烦带路,又匆匆往宝玉的外书房去了。   到了地方之后,还没进门就见贾宝玉就咋咋呼呼地过来了,欢喜地叫道:“总算是见着你了,我去了好多回你家里,你都不在。你到底去哪儿了?”   闻颐书对这个问题避而不答,只道:“你急什么,总得叫我去见了老太太与你家老爷才是。”   贾宝玉嘀咕道:“见老太太便也成了,见了老爷说不得又是经济学问一堆的话。”   “你不是最怵你爹的吗,竟还敢说这些话?”闻颐书打趣着。   贾宝玉立刻怂了,哼唧不过一二句罢了,也不理闻颐书的揶揄,把人推了进去。   其实今日天气好,姐姐妹妹去逛园子,宝玉也是很想跟着去的。说不得有机会便能见着闻颐书的妹妹了。想哥哥如此妖娆,那妹妹的容貌岂能差了。谁想闻颐书传了一句话来,说是几个好久不聚,不如趁这个机会一块儿叫上玩乐。于是薛蟠,冯紫英几个便一块儿来了。   “明是你叫的人,偏来的最晚!”刚一进门,冯紫英就叫开了。   闻颐书忙道:“赔罪赔罪。”   其他人哪里这么饶过他,起哄了一番,闻颐书说要接着请客了才作罢。在座都是家中富裕的,平日花销皆是上等。可闻颐书说请便请,模样一点都不勉强。愈发叫人觉得此人背后不简单。特别是冯卫之流,愈发起了结交的意思来。   再说一旁的薛蟠,他已经许久不曾见到人了。今儿一见,那内里的骨头又痒了起来。没说几句话,就往人身边凑。闻颐书察觉到他的意图,不动声色地朝旁边躲了一下,笑着说:“我前些日子忙得紧,倒不知各位如何了,不如说一说?”   美人问话,哪敢怠慢的。薛蟠抢了话头来:“哪有什么热闹了,我也是忙得脚踢后脑勺,今儿也才歇一口气了。”   众人不解:“你家的生意不是有管事照看着,怎么忙着你了?”   薛蟠露出恼怒的表情,直道:“也不知吹了什么邪风。城外几个石料木材的庄头全都被捉了去,连铺子都封了。可宫里的东西不能断啊!那几个管事平日都是吃干饭的,稍微忙活一些,便两眼一抹黑。家里又没其他人了,少不得我自己去。”   与宫中买卖消息的庄头顺势暴丨露之后,被兵马司一统抓了起来。京城里的木材石料的生意随之放开。消息灵敏的商人哪里会放过这个机会,于是纷纷带着东西涌入京城。   “而且那宫里也不知……”薛蟠似乎是想咒骂一二句,但又怕惹祸,便含糊着,“变得挑剔的很,这个嫌弃不好,哪个也嫌弃不好。也是奇了,平日都到我们这儿买卖的。现在一听嫌贵嫌不好,便去别的地儿。你说这满京城的热闹,我们若是不跟着岂不被甩后头?可偏也赚不了几个子儿。”   闻颐书一听这话,心里便笑开了。   据说梁灼在被永嘉帝顺手指了捉虫的差事,因为办的好,就把宫殿修缮的活也一起交过去了。其实他哪里懂这些,不过是拿着鸡毛当令箭。这里挑剔一下,那里嫌弃一下。然后就把莫名其妙地省下了一大把银子,还买到了好货。   这苦了平日里那些个糊弄的,想赚银子那便得拿出好东西来。恭王殿下祖传的那股抠缩劲儿在那摆着呢,容不得几个无名小卒再去糊弄了。   薛家这个皇商祖上还能威风一下,现在不过挂着名头吃老本。上头一严格,他的好日子就到头了。可家业又不能坏在自己手里头,平日里点个卯是不行了。只能苦哈哈地蹲在铺子里,蹲得脸上肉都缩了一圈儿,累得半夜里觉都睡不好。   于是今天一问起来,便大吐苦水。他哪里晓得,叫他这么着苦的,面前这朝思暮想的美人儿也有一大份功劳呢。 第62章 章六十二   薛蟠这边一诉委屈, 话闸打开就停不下来了。这些个话听一二句也就够了, 哪还叫他一直说。于是便有人插嘴了。这人叫侯义,乃是一等子侯孝康之子。祖上乃是四王八公之中的修国公。平日里也与他们几个混得极好。   只听他说:“这京里一二年也不知怎么了, 自昭王殿下回京后,天日里闹事儿。这里捉个谁, 明天又查个什么案子,一点儿都不带消停。就为个动动嘴皮子的事儿,也能把人送边关里去。哼,竟也不嫌烦。”   侯义也不知道只是开开玩笑,还是真如此认为。显然此人是极厌烦当前的变化的。因为朝中大有清荡之势, 那股危险的气息飘起来, 平日里一些放肆玩意儿都不敢去沾惹。生怕就撸到了自己头上。出个门要被叮嘱七八遍谨言慎行, 谁都受不了。   汪蔚有些慌张地看了闻颐书一眼, 笑着说:“你又没犯什么事儿, 慌什么。”   侯义坐直了, 露出一个神秘兮兮的表情,“你知道个什么, 这城里头有昭王的眼线呢!”   此话一出, 在座所有人都惊了。   却听侯义说:“开春以来总统不过这几件大事, 偏事事里头都有他昭王殿下的影子。你说没关联, 谁信!你们不妨回去问一问, 城外的那些个庄头是怎么被捉的!还有春闱舞弊的案子,听说是有人无意间在酒楼里发现了有人售卖考题,所以告发到昭王殿下那儿去的。这种话, 哼,谁信谁是傻子!”   侯家家中有人在兵马司任职,闲谈之时自然透露出一二分真相。到底为什么要查封这些庄头,自然是因为他们坑了皇家的钱呗。   这些案子里头来来回回的内幕,这些个公子哥大多知道一些。他们从一点点小事透露的信息之中,敏锐地察觉到了新旧的交替,那种要变天的感觉随时跟在他们的身后。所以有些敏锐的,甚至不需要家里的叮嘱,都谨言慎行不再如以往胡作非为。   但如侯义这般的,便是觉得一件接着一件改变的发生让他很憋屈,觉得麻烦,没有如以前那般畅快了。若他足够聪慧,就不会在这样的场合下说。可他没有,依旧很直白地发泄着自己的不满。   在侯义开口的时候,汪蔚就有点紧张了,竭力在替他遮掩。谁想这熊娃半点没领会自己的意思,还故作神秘地曝起了所谓的内丨幕消息。   汪蔚简直吓了个半死,再一看闻颐书那张天生似笑非笑的脸,便愈发紧张起来。汪蔚很想捂住侯义那张没遮拦的嘴,深怕他一个糊涂又说出什么不该说的。   这里大概也只有宝玉,薛蟠对他的话有兴趣,二人偏又是最会捧场的,少不得拉着侯义再说一二句。侯义见有人捧场就来了劲,大有继续瞎说的意思。   汪蔚忍无可忍,强拦住人的话头,说道:“你懂个什么。做这些事不难道是为国为民的好事?就你方才说的那个什么钱庄,不是祸害了许多人?一把端了岂不是更好!这是大功德呢!”   话已经提醒到如此地步,那个侯义还是没明白过来,露出知情人的嘴脸,哼哼道:“话虽如此,可也不是这么简单的。那银庄背后有人撑腰呢!你瞧着吧,没过多久就把人放出来了。”   一直听着不答话的闻颐书忽然在此时插嘴:“有人撑腰?这么大的案子竟不能彻查?”   “唉,闻兄终还是年轻些,不知官场里头的门道,”侯义摇摇头,大有指点的模样,“官场上的事就是瞧谁靠山硬了,谁拳头大那就谁说话。你看那银庄子横行霸道那么多年,连二三品大员都敢坑。现在也不过被抓起来审问而已。他后头的人,能耐大着呢!”   闻颐书摇了摇头,叹息着:“我是不知这些的。实在不晓得哪有什么人能大得过国家律法的。”   说着,一双春湖般的眼睛,缓缓扫视过众人。叫那些个有心的,不知道咯噔了几下子。   原本闻颐书开口问的时候,汪蔚是想拦的。可是闻颐书原本是漫不经心的,忽然就往他那头看了一眼。这一眼好似无心,可汪蔚却读出一二不同的味道。   恰好此时,身边的冯紫英抬手扯了扯汪蔚的袖子,示意他不要多嘴。   闻颐书看着侯义,一副请教的模样,显然是真心想知道的。但侯义哼哼了两声,好悬没说出什么更大逆不道的话来。你当他是不想显摆?实则非也,而是他不知道。本来就是一个终日无所事事,招猫逗狗的纨绔。本来就是把这件事当猎奇来看的,知道得再多也就到此为止了。   “总归多的人保他呢,到不了的!”   最后侯义一锤定音,自个儿将这话头给止住了。   闻颐书点点头,可有可无地哦了一声,好似真不在意了,转头与贾宝玉说话去了。他这么一转头,汪蔚终于可以放松下来。又有些遗憾,惶惶道:若是侯义这小子不知轻重说出一二来倒也好了!正巧看着那几家是不是会倒霉。   若是他们倒霉了,便知闻颐书此人确实是有一二本事的。那自己跟着他,或许真能搭上恭王那条船了。   原来汪家至今没有找到一个很好的门路,向看好的皇子投诚去。原来他们已经看好六皇子了,都寻得人引荐。可是朝上一些列的事情叫他们犹豫。一桩桩一件件,那位昭王殿下似乎停不下来。如此立功下去,那肃王殿下实在有些比不上。   于是汪父就想到儿子曾经说的话,大有点儿转投的意思。结果没想到的是,昭王与恭王两位殿下的门路更难找,连个方向都没有。这就叫人疑惑不已,如此挑剔,还想不想在朝中有个支援的声音了?真是叫人百思不得其解。   若是闻颐书听到汪家人的心声,必是要嘲讽的:不是不想,只是瞧不上你们罢了。谁都来,当昭王府是简王殿下建善堂,谁来都有地儿?   不过幸好,此时闻颐书没能出来找人仇,只是与贾宝玉说说笑笑,一副没把刚才的话当真的样子。汪蔚瞧见了,心中便有几分打算。无论如何都要去闻府拜访一下,说不得有什么出路也说不定。   几番插科打诨,众人的话题已经朝着京城哪家妓馆里的花魁更好看奔去了。闻颐书特别遗憾,之前是年纪还不够他不能去。结果等到能去的时候已经没时当去了。而现在嘛,他要是去一趟,梁煜估计能把花柳街的天给翻过来。   所以到现在为止,闻颐书都没见识过古代的大保健是个什么模样。他看着一副很懂的样子,其实啥也不知道。只能听着这些人胡咧咧,心里满是好奇羡慕。   旁边的薛蟠此时是心明眼亮,忽然凑过来,“颐书似是不曾去过?”   闻颐书一抬眼,心道关你屁事,脸上还是很羞涩的,轻轻嗯了一声。   众人又乐又惊,原还是个没有开荤的雏儿?   一时在薛蟠和闻颐书之间扫来扫去的,难怪一直没个结果呢,原来人还什么都不知道。若是不曾开窍,那有什么说头。   薛蟠的心情简直可以用惊喜来形容了,欢喜叫道:“走走,今晚上哥哥我就带你长长见识!”   众人一下就乐开了,纷纷起哄着。闻颐书在一片笑声里也没说好不好。虽说有这个好奇心,但他一下还不想太去踩梁煜的底线。要是一不小心引火烧身,那人的倔强脾气,哄起来还是蛮麻烦的。   就这样玩闹着,前头忽然慌忙传来消息。说是皇后娘娘开恩,恩准大姑娘回府探亲来了。叫宝玉快去后头见姐姐去。   这可是件大喜事,众人都说着恭喜。闻颐书也道:“如此,我们便告辞了。”   说着就叫人去后头叫上妹妹,预备告辞。   贾宝玉一边说着招待不周,一边心都要飞到另一边去了。众子弟与他客气再三,都摇手告辞。离开前,薛蟠还特别不死心,拉着闻颐书问:“兄弟当真不与哥哥去快活一番?”   闻颐书摆手,十分遗憾地婉拒着:“多谢薛兄好意,下回若是得空再说吧。”   于是率先抬脚去后头接了妹妹出来,乘上轿子从另一头出去了。离开前回头望一眼,正瞧见宫里的一座小车缓缓朝着荣国府这边来了。   他笑了笑,心道梁煜的速度还挺快的。   作者有话要说:  闻颐书:放屁,老子老司机 第63章 章六十三   接了妹妹出来天色还尚早。既然能出去玩, 何必这么早回去。于是便冲着车里的妹妹道:“带你出去玩一会儿, 如何?”   闻芷今天遇到了平日里几乎见不到的,差不多年纪的姑娘, 也正开心呢。掀开车窗帘子笑道:“好啊,哥哥不妨上来, 我们说说话。”   闻颐书哪有不应,舍下马匹,翻身上了车。闻芷给兄长让开一个位子,脸上笑盈盈的。   “怎得,瞧着兴致还挺好?”闻颐书笑问。   闻芷偏了偏头, “我平日自诩才名, 终日遗憾不得一二知音对手。想不到今儿却是见到了。”   闻颐书自然知道她说的是谁, 却做不知, 只道:“哦?还有谁能比得过我妹妹?”   “全天下又不止我一个姑娘, 还不准人天外有天了?”闻芷趣他。   “还真就不准了, ”闻颐书一摊手,一副无赖的样子, “我的妹妹本是天下最好的。”   闻芷推了他一把, “你只管胡说吧。”   她今天的确是很开心的, 便与兄长多说了一二句今天的见闻。   “他家几个姑娘倒也一般吧, ”闻芷如此评价着, “偏几个亲戚家的姑娘实在有些不一般。”   今天女眷逛园子赏花当然是热热闹闹的。除了林黛玉,薛宝钗两个常住的亲家女儿,史湘云也被贾母热情地叫了来。   “哥哥你可知里头有个姓林的姑娘, 她爹竟是扬州的盐政。说起来与我们家也算是有一二渊源吧。”闻芷如此说道。   闻颐书答:“嗯,来京前我去拜访过林老爷,倒是知道这件事。”   “林姑娘的诗才惊艳,着实不亏是探花郎的女儿。史姑娘性格娇憨,说话虽有些没分寸,倒也不差。只是另家那位姓薛的姑娘,年岁瞧着比我还小些,说起话来老成得要命。”闻芷将今天印象最深的三个姑娘一一点评过去。   闻颐书只听不答,心里却想自家妹妹倒是把这几个钗的性格把握得很是透彻。   “听你这么说,看来是真遇到知音对手了。”闻颐书随口道。   闻芷有些遗憾地摇摇头,“终是在别人家作客,不好太过玩闹。若是有机会,必是要分高下的!”   听她语气竟还不怎么尽兴,闻颐书失笑:“若是下回有机会,也说不定。”   “且等呢,”闻芷不以为然,似乎觉得可能性不高,“几个姑娘说话我倒觉得无妨。若是再到他们家去作客,我倒是不乐的去。”   闻颐书眉毛一跳,“怎么,他们给你委屈受了?”   “谁给刚上门的客人委屈受啊,”闻芷瞥了哥哥一眼,说出缘由,“只是那老太太总拉着我问家中如何如何,没得叫人心烦。”   闻颐书哈哈大笑,“哥哥我去头一回,也被拉着问了许久。”   “既如此,为何还要拉着我再问一头?”闻芷不解。   原本这些事不是很想让妹妹知道。但梁煜都已经暴露了,闻颐书现在也不怎么在乎叫妹妹晓得其中一二,便坦诚地吐露出真相。便道:“贾家是为了甄家来问的呢。”   “甄家?”闻芷一愣,继而反应过来。方才在院子里,贾母那番老亲交情的话她还是记得的。思索不过一二瞬间,她立刻反应过来,“难道我们家的事,与甄家有关系!?”   虽说女儿家不问世事,但闻芷是清楚地知道闻家是如何起家的。或者说在江南一系的官员,没有人与甄家是没有关系的。   兄长没有答话,但他的沉默在闻芷眼里已经算是默认了。她一下就愤恨起来,眼中已经蓄上了眼泪,“爹爹对他们家,分明……分明没有一丝对不起他们的!为什么,为什么!”   “其实也没有为什么,”闻颐书的声音和神态都非常冷淡,“只不过道不同不相为谋。爹爹想退出,不想再做吸血的蚂蟥。他们没说不许,但也容不下这个人了。”   “现如今连你我兄妹也不肯放过了!”闻芷接上一句。   闻颐书笑了,漫若春花,点了点妹妹的额头,“其实在他们眼里,我们算不上什么威胁。只是做贼心虚,不得不防着。上一回叫了我去,这一回再叫一次,但其他手段也使不出了。”   他可没有忘记自己说没参加这次春闱之时,贾政那副松口气的模样。   “小家子气,哼,”闻芷犀利地点评了一句,惹得闻颐书哈哈大笑。   “堂堂国公府被用上这样的评价可实在不太妙。你这话要叫她们听见,少不得要闹一场。”   闻芷道:“场子大又如何了,说句话都要想个三四遭,我瞧着受罪。人看着精神头那般差,还要强颜欢笑地赔着笑。”   闻颐书一脸不明,“你说的谁?”   “唔,就是那个琏二奶奶,”闻芷稍微回忆了一下方才在院子里发生的事情,“她那脸色,明眼人都能瞧出虚弱,惨白惨白的。可还是站在中间笑笑闹闹的。有个小丫头过来不慎打翻了一个杯子,横眉瞪眼瞧着要杀人的模样。”   “大约是遇到什么事了,”闻颐书随意答了一句,心中却有了一二番猜测。   只是嘴上由趣道:“你看吧,若是不小心娶个这样的回来,给你委屈受了,哥哥我不得心疼死。”   闻芷一下没反应过来,立刻哭笑不得地推了哥哥一把,“那也比你稀里糊涂找个男人回来强!”   说完这话,她自知有些过了,立刻羞红了脸。抬手理了理头发,她又道:“他们家既然这么盯着我们,你可有应对的法子?”   很显然刚才得知的事情一直在闻芷的心头上徘徊不去,很是在意。   “贾家不足为惧,”闻颐书直白地说,“麻烦的是甄家。甄应嘉已经在回京述职的路上了,若是不错,今年还是要升官的。”   闻颐书十分确定,甄家已经知道了自己入京的事情。梁煜曾说自己被人跟踪,他也猜测是甄家的人。而昭王的动作迅速帮他解决了追踪,但也明白地告诉了对方,闻家是有靠山的。这个举动看着不怎么明知,但能叫对手有一二顾忌,不敢轻举妄动。   听完哥哥一番叙述,闻芷偏了偏头,“幸好你今年没去科举。”   闻颐书一愣,“为什么?”   “你若考上了必是要有个官身的,他那样的收拾一二芝麻小官岂不容易?”   “嗯,有道理……”   闻颐书好像若有所思,可心中却是汗颜无比。他总不能告诉妹妹自己不去科举并不是因为这个顾虑,而是纯粹不想考,也可能考不上吧。   这话要是说出来少不得被说是不学无术,为了自己英明的形象,闻颐书决定闭嘴。   而另一头闻芷却还有着一番话没有说出来。她庆幸的不仅仅是闻颐书没有参加科举,还有一部分那便是自家兄长认识了昭王殿下——有这样的一个皇子的身份护着哥哥。能叫闻家的路走得不那么举步维艰。此时她反对闻颐书和梁煜在一起的心便没有那么坚定了。   可是终究还是惊世骇俗了一些,闻芷幽幽叹着。就这样一小会儿,车中陷入了一阵小小的沉默之中。   “说这些作甚来,”闻颐书打破沉默,笑着道,“你今儿做了什么诗?拿给我瞧瞧?”   闻芷打了他伸过来的手一下,“什么诗,你瞧得明白?”   “字我总认得吧,”闻颐书一摊手,催促着快给。   “给你给你,”闻芷从袖子里抽出几张纸塞到闻颐书手里。   闻颐书笑嘻嘻地展开,正预备看上一眼,却听外头传来一阵声音,“颐书可在里面?”   “嗯?”闻颐书愣了一下,立刻反应过来。示意妹妹往后,自个儿掀开了车窗帘子,“是行兰呀!”   站在外头的正是太常寺少卿之子梅喻芝 ,字行兰者。   “这么巧,此处遇见你了。”   梅喻芝站在车下笑,“我瞧着这车眼熟,便过来瞧一瞧,果然是你。好久不见了,你去哪儿了?手里拿着什么?”   闻颐书笑道:“你这叫我怎么答,也没什么,一些诗稿……”   还不等他说完,梅喻芝立刻喜道:“什么诗稿?你的么?叫我瞧一瞧!”   说着一抬手,就从闻颐书手里抢了去。车里闻家兄妹都吓了一跳,发成一阵声音。外头梅喻芝刚打开瞧了一眼,一下就被那雅致的词句吸引了去。此时听到车里有女眷的声音,也是愣了。   趁着一空当,闻颐书忙探手把诗稿抢回来,含糊着,“不是我的。”   “哦,哦……”梅喻芝呆呆的,恍惚想起来闻颐书是有一个妹妹的。然后脸都涨红了,又是作揖又是弯腰,“对不住,对不住!是我唐突了!”   “无妨无妨,”闻颐书摆摆手,强忍着妹妹掐着自己手臂带来的疼痛,有礼道,“今儿不方便,下次再聚吧。”   “……恩恩,好,”梅喻芝胡乱点着头,让开一步目送闻家的马车离去。   恍惚之间,他仿佛看见车帘飘扬起来,里头坐着一位如兰似玉的少女。那秀雅的笔迹与诗句在他眼前盘桓不去,鼻端都似乎带着一二分幽香起来。刚才想起的一声焦急之中带着羞恼的呼唤砸在他的心口,砸出一道重重的痕迹来。 第64章 章六十四   宫里头没有秘密, 贤妃三天两头往清宁跑拉着贾元春不松手, 瞎子都看出她要干什么了。便是永嘉帝也得了消息来,初一至清宁宫时也开口询问。   池皇后笑了笑:“贾女官容德皆佳, 贤妃瞧上她也不奇怪。这孩子在我这儿也有些时候了,若能有个好归宿, 我心里瞧着也欢畅。”   “许给老六吗?”永嘉帝沉吟。   他当然是没忘记自己当初是想把贾元春嫁给梁煜的。现在来这么一遭,不由让他多想。再一瞧池皇后正摆弄着晚上的菜色,一副只是随口提了一句的模样,好像真不是和贤妃串通商量好的样子。   今天晚上有皇后喜欢的菜,都等不及招呼皇帝了直接就坐下了。抬头见皇帝好似在打量自己, 她在心里哼了一声。   旁边的宫女们端着水盆手巾上来, 她任由服侍, 嘴里道:“其实我也在为难呢……”   永嘉帝疑惑地哦了一声, “能有什么叫你为难的。”   “难着呢, ”皇后叹了一声, “不妨与陛下透句实话,这贾元春不止一家看上了。”   永嘉帝一副让她继续的模样。   “原本是太子妃瞧着贾元春样样出众, 想给太子纳了侧妃去的。本来她与我说了一二句, 但你也知道那孩子的, 做事总有些磨磨唧唧, 还容易胡思乱想, 这事儿便搁下了。这不,贤妃就把人瞧上了。”   皇后一副为难样子摊摊手,“你说我怎么办才好。”   永嘉帝也随之入席, 净了手,叫人伺候布菜盛汤,“那你怎么就觉得老六好。”   池皇后十分淡然地摆起了长辈的架子,她这模样要是叫太子见到了,怕是要气笑,“手心手背都是肉,我们做长辈的还能偏谁了我瞧着东宫那头四个侧妃的位子已经满了两个,且都是世家里顶顶出挑的女儿,可老六还不曾定下正妃呢。且元春那孩子贤妃又那么喜欢,若是迎回家去,婆媳和睦岂不好的很。”   听到这话永嘉帝却是笑,心道妇人眼里想的也都不过这些罢了。而说到子女娶亲,永嘉帝也是头疼的很。他当时一个心软就给太子定下了王氏,本念着旧情来的。哪想这个王氏样样拿不出手,没一点儿太子妃的样子。   梁烨不喜欢,他也不喜欢。后悔之余,就不断给太子赐侧妃。凡是拿得出手的世家女差不多东宫里都有一位。结果等永嘉帝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发现已经有太多勋贵和太子关系密切了。本来是等着自己恩宠的世家们,总有些往太子那头多凑的意思。   这就叫永嘉帝有些不高兴了。没有不高兴太子,倒是觉得这些个臣子心术不正。   所以当皇后一提到东宫侧妃快满员的时候,永嘉帝心中便有些警惕。他自知四王八公是十分紧密的势力关系。只要得了其中一家,等于是得了其他十一家。那太子在朝堂上说话时,大概有一半的人都是站在他身后的。   而且这些人与军中的关系密切……   永嘉帝止住了念头,没有让自己再多想下去。   那一头皇后已经端着碗喝上汤了。她永远都是这幅样子,从没有顺从别人的意思。这就是永嘉帝最不满意她的地方。他理想中的妻子应该是对自己百依百顺的,事事以他为先的——就如之前他十分宠爱的那一位一般,是一朵温柔可意的解语花。   可是池皇后一点这样的特质都没有,叫永嘉帝以为能再寻得一个贴心人的愿望彻底落了空。   这儿女亲事实在是一门难解的债,永嘉帝叹了口气,拿起筷子吃了两口菜,忽然道:“你怎么不给老三老五打算打算。”   言语之间,已经是怪皇后这个做娘的不称职了。   “陛下还说呢,”皇后抱怨地开了口,话语里有着很深的不满,“阿灼那个不省心的实实刺我的心就罢了,阿煜也不知哪里来的牛心,我与他说什么都不听!”   皇后这么气愤,永嘉帝反倒是笑了,“这是有自己的主意了。”   “有什么主意!”池皇后怒容,冷笑着,“我还不知道他么,他分明是瞧不上人家。”   这就是在指之前的事情。虽然没有特别明说出来,但宫里都是这么传的。害得人家一个好好的姑娘做不得王妃,在宫里蹉跎难熬了许多日子,不知承了多少风言风语。   永嘉帝听完皇后的抱怨,面上倒是露出了深思的模样,缓缓开口道:“煜儿的婚事,不能草率了。你也别急着给人定下,慢慢挑就好了。”   皇后心里一惊,脸上却是继续方才的模样,“哼,那孩子倔得很,谁理得他去。偏阿灼一个没心眼儿的,跟着他哥哥胡闹!”   “老五还是孩子心性呢,”永嘉帝安慰了皇后一句,“大选时挑一个稳重些的,压一压性子便好。男人成家之后,什么好不了,说不得还能帮衬他哥哥呢。”   最近恭王的表现,当今还是很满意的。回禀采办一事时,条理清晰,那账本子做得也很好。平日里,在他亲哥哥的衬托下那么不起眼,永嘉帝也实在没想到这么一个不学无术的儿子还有这样的才能。   “成吧,”皇后状似头疼地揉了揉额角,“那两个猴孩子先这么着了。”   顿了一顿,她又道:“只是贤妃那儿还得走个章程,总不能就这么随口定下了。不若大选之时,陛下再赐婚?”   其实永嘉帝对谁娶荣国府的女儿心中还是有些犹豫的。他是觉得贾元春不错,模样家世都好,给太子是极般配的。可心中总有个刺儿,叫他不那么想把人许给东宫。如今看来,许给肃王正是刚好。但好东西不先给着最喜欢的儿子,又叫永嘉帝有些不乐意。   皇后看出了黄帝的为难,抿嘴笑着:“我们这儿说的热闹,却不知人家怎么想呢。那可是她家的女儿,孙女儿。不若到时候叫荣国府的来一趟,臣妾探一探意思才好。”   “确实是这么个道理,”永嘉帝点点头,暂时定了这么个主意,又道,“吃饭吧,菜凉了。”   说了这么遭话,总算可以好好吃饭。池皇后松了一口气,开心地提起了筷子。   且说荣国府这头突然得了大姑娘回府的消息,简直是受宠若惊。真是里里外外都聚到一处去了,站在院门口等着人。元春由小丫头扶着进了府,一见到王夫人与贾母就已经止不住眼泪,哭着拜倒在地。唬得一众丫头婆子忙去扶。   忙乱之间站起来,几人双目一对,便又哭了起来。几个年轻姑娘受不得这样的气氛,也纷纷红着眼睛落起泪。   跟在元春后头的小太监噙着笑,“各位诰命暂且莫要伤心,且听咱家颁了皇后娘娘的口谕。”   众人忙擦了泪,肃容下拜,等着小太监传话。   这小公公慢条斯理传了池皇后的话,不过一个意思,说是贾女官在宫中尽职尽责,恪守有礼。皇后念其身份德行,特允许贾元春回家探亲四日。   贾府众人听到这话何不大喜,再三谢恩。那一头凤姐颇是伶俐,见那小太监训完话,便使了个眼色。忙有机灵的婆子奔出去传消息。外头有贾琏候着,少不得给这公公一番好处。   一番忙碌毕,总算是把人送到了屋子里。   因着黛玉宝钗等人从不曾见过,少不得又是一番相认。然后各自落座。元春擦着眼泪道:“今儿我倒是回来得巧,姐姐妹妹们都在。”   贾母搂着她,开心得眼角弯弯,“今儿我们正好逛园子,你来了,便齐全了!”   其实贾母和王夫人都有心问一问元春回来的真正原因。但碍于现在这个场合也只得按捺下,问她在宫里好不好等话。   元春自然说好,只是眼里总是忍不住落泪。   说话之间,那宝玉从外头冒冒失失闯进来,“大姐姐回来了!”   王夫人忙斥了一句:“还这般没分寸。”   可姐弟多年不见,谁还管这个。元春拉着弟弟,又哭又笑地说:“好好好,果然是长高了!人瞧着也精神!”   然而姐弟二人几乎是抱头痛哭。   林黛玉坐在远处一些的位置,瞧见这一幕,心中也很是伤感。一颗心几乎要从这里马上飞回到扬州去,去和父亲团聚。她唏嘘着,倒也落了泪。不是为别人,倒是为自己为父亲。   她抬起手帕悄悄擦了,却见旁边薛宝钗痴痴地望着前头,一时不解,“宝姐姐瞧什么呢?”   薛宝钗回过神来,继而摇了摇头,“没什么,不过觉得大姐姐就这般回来一趟,日后还是要走实在叫人伤怀。”   林黛玉心道:人总是要散的,一时热闹终归还是冷清。为此伤怀,实在不必。但这话倒是合她喜散不喜聚的性子,只是当前这个场合她不便不讲。于是便略劝了几句,便丢开了。   其实薛宝钗哪里是为这个伤怀。原她也是借着祖上的功德得了一个小选的资格。却因为兄长的胡作非为,现今前途未卜。   今日见了贾元春,倒激起薛宝钗心中一片青云之志,一时难以平释,便入了痴迷了。 第65章 章六十五   贾元春归家自然要把宫里的事情说与祖母和母亲听的。虽说是她的婚事, 但背后搭上的是宁荣二府的前程。哪怕说起婚事十分羞涩, 但也容不得她多再脸红。于是寒暄一二旧事,便叫姑娘们各自回去为要。   今儿来的姑娘们不少, 牵朋引伴,步履亭亭一起出屋, 隐约听到了里头传来的贤妃,王妃,太子等词句。各自对视一眼,都纷纷加快了脚步。   史湘云今日是来玩的,虽然半途被叫停也不妨碍她的兴致, 嘻嘻哈哈地说还要去谁的地方大战三百回合。结果一回头, 见薛宝钗走得慢慢的, 几乎落在众人后面。于是凑过去, 笑道:“宝姐姐在看什么呢?”   薛宝钗被吓了一跳, 一副被捉到了错处的惊惶感。忙掩饰住了, 强笑着:“没什么呢……”   顿了顿,似乎有些忍不住地问了一句:“你说, 大姐姐回来是为了什么……”   史湘云一脸不明, 但她也不是蠢的。回想到刚才贾元春那一副含羞带怯的模样, 也有些脸红, 含糊着:“我也不知道呢。”   “也是, ”薛宝钗强自笑了笑,“我们走吧。”   说着,扯着史湘云几乎是用跑的往前走。   林黛玉原是走在她二人前面的, 此时已然将二人的话听在耳朵里。再看二人飞似的往前走,若有所感。再一瞧当前繁花似锦,愈发生出一股冷眼旁观的局外人之感。所谓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也不知是福是祸。于是心中想道:我一个清清白白的姑娘家,何必投身到这等污浊事当中。略叹一声,便也抽身走了。   且说另一头,闻颐书带着妹妹在外头游乐了一圈。便将人送回家中,各自换了外出的行头,休憩一番,正预备用着晚膳。门房来报,说是池家人送了请帖来。原来池望在春闱之中得了好名次,只等着殿试结束后,便要拜宴庆祝。闻颐书深知自己是沾了梁煜的便宜,表明自己一定会去,就叫下人客客气气地将人送出去了。   闻芷只当有急事,便问:“哥哥又要出去了?”   “不是这个时候,”闻颐书摇摇头。忽而想起一事,便从袖子里抽出妹妹的诗稿,打开又欣赏了一番,提议说:“我去钉起来,理个诗集出来吧。”   想到方才回来那一幕,闻芷一阵羞恼,啐道:“你总是那般不小心。”   闻颐书哭笑不得,“我哪能想他手脚这么快?要不,我去学些拳脚功夫?你放心,下一回保证抢不走!”   “怎么有你这么贫嘴的人,”闻芷简直想打他了,“你把稿子还我,不要你来。”   闻颐书笑嘻嘻地把东西递过去,“是了,妹妹手巧,比我弄得好。”   闻芷瞪了兄长一眼,替他夹了一筷子烩酸鱼肉,低头用饭不提。   直至点灯时分,闻颐书自己和自己下棋玩儿。闻芷嫌弃兄长的棋太丑,拒绝与之对阵,提着裙子早走了。这纨绔没事做,只好如此排解烦闷。虽说如此,可脑子中转的全都是大事。   闲敲棋子落灯花,他正胡乱想着,又听得门外响动。于是披衣站起,推开了门,“何事?”   今儿守门的是恒山,他没有那么咋呼,脚步飞快地去问了,又过来回禀:“是殿下。”   闻颐书讶异,“这么晚了?”   于是便提了一盏青灯来,自己亲自到门口去接。   梁煜疲倦地走入内院,就看到心上人散着发披着衣,提着一盏灯站在屋檐下等。那模样好似是谪仙沾染了世俗的温情,让梁煜一下觉得这里才是他该归来的地方,而不是个昭王府。   闻颐书提着灯走近,抬着手去照梁煜的脸,头一歪,“真丑。”   “连轴转了两日,”不怎么在乎模样的昭王殿下现在也变得俗气了,忍不住解释了一句。   “嗯……”闻颐书皱着眉,半天抬手在梁煜肩膀上拍了拍,蹦出一句,“为国为民,真是辛苦了。”   梁煜摇头笑了笑,也不客气,“叫厨下做些东西吧。还有外头冯岩几个,麻烦你家厨子。”   闻颐书已经被他蹭饭蹭习惯了,耸了耸肩膀示意旁边的人。恒山得了命,先去前头将人领进来,然后下去安排了。   那头梁煜被闻颐书领进自己的房间,顺手就把人按在自己的腿上。闻颐书挣扎了一下,问:“你不是饿得没力气吗?”   梁煜看他一眼,确认自己没有说过这句话,“抱你足够了。”   闻颐书噫了一声,从善如流坐着不动了。一边扣着梁煜的手一边问:“案子审的怎么样了?”   最近能叫昭王殿下忙到这么晚的,也只有那一件底下银庄的案子了。本来还算顺利,结果也不知那掌柜的被橇开了那个关节,任由如何审讯都不肯开口说实话。严正又担心用刑过重致使重要证人出问题,并不敢太过逼训。   “噢,主谋问不出,其他个伙计呢?我记得不是有个什么书画铺子的……”闻颐书问。   梁煜只道:“他也只知道一个表面。”   闻颐书又应了一声,然后不说话了。梁煜也没有过来叫他出主意的意思。不过几日不见想得慌,不把人抱怀里心里头安定不下来。   在梁煜腿上坐了一会儿,闻颐书觉得腰间的手臂真是越收越紧,转过头去刚好碰上梁煜凑过来的唇。于是二人靠在一处,黏黏糊糊地亲热了一会儿。   在梁煜追过来的时候,闻颐书躲开了,掐了掐梁煜的脸颊,“想我?”   “无时不刻,”梁煜含糊了一声,又重新凑了过去。   闻颐书忙躲开,“对了,今儿我去荣国府,正巧碰到宫里放贾元春出来……”   他的话还没说完,梁煜便已经道:“想替荣国府和肃王结门亲事,便将此事拜托给母后了。”   闻颐书哦了一声,托下巴看着梁煜,心道:我不会找错靠山了吧。剧情保佑金手指在上,一般是谁得元春得天下啊。   梁煜对闻颐书的眼神很敏感,立刻问道:“这么瞧着我作甚?”   “在想我的运气好不好,有没有押对人呢。”   这话不止怎么戳到了梁煜心中一个点,立刻道:“你后悔了?”   “你哪里来的奇思妙想呢?”闻颐书取笑他。转了转眼珠,又说:“对,后悔了,我觉得我可能……”   然后就被恶狠狠地掐住了腰,好一番折腾,梁煜本来就因为疲惫黑着脸,现在脸色更黑了,“没机会了,你逃不掉的。”   闻颐书挣扎着从梁煜怀里跳出来,摸着自己被咬疼的嘴唇,怒道:“随口说一句,你就发疯!”   明明随便撩拨人的是他,经不起的人也是他,也不种这纨绔怎么想的。   梁煜黑着脸,“你若不想招我,便不要说这些话。过来……”   闻颐书嘴上哼哼,可双脚还是很老实的,乖乖地走过去了。只是这回不愿意坐人腿了,而是坐到了另一边。   “与荣国府结亲算不得什么好选择,肃王怎么突然想不开了?”   梁煜自然晓得现在的四王八公是个什么光景,于是道:“不过是他又和太子争上了。且最近太子频频过问银庄一案,不妨给他找些事做。”   “真是好狠的心,人家不过是问了一两句,你就给他后院点火,”闻颐书立刻道。   梁煜表情不变,“如果他能分清轻重缓急,这点火烧不到什么。”   “哦,那你不把此事传到扬州去吗?”闻颐书笑眯眯的。   梁煜还真没想过这个,遂问:“为何?”   “林海可是荣国府的女婿。他岳父岳母嫁孙女给太子,岂不是帮着太子一起折腾他么?若是我的话,怕是立刻就心灰,然后找新东家了。”   这可是真是有道理。从江南那边传消息来看,这位盐课老爷已经动摇得很厉害了。实在说不清哪里加一根稻草就能说动他。梁煜自认此事可行,瞧着闻颐书一语双关道:“比起点火,实在没有谁比得上你。”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继续去医院,今天少点 第66章 章六十六   这头二人正盘算着怎么给人后院起火, 那头老天爷垂青, 太子后院果真就起火了。   太子妃王氏听下人来报说是太子来了的时候一点惊喜感都没有。太子一般不来,一来就没好事。果真, 梁烨一进来连发妻行礼都无视了,直接开口问道:“荣国府和老六是怎么一回事!”   模样凶巴巴的, 可见很是不满。   王氏木着个脸,只道:“贤妃看上了贾元春……”   她话还没说完呢,太子直接就打断了,“谁要听这些个没用的!”   于是王氏就干脆闭嘴了,太子瞧她气也不通的样子, 只觉恼恨嫌弃, 真是没见过这么木讷的人。王氏的出身相貌才情太子都瞧不上眼, 娶回来就冷着了。他也不觉得这样一个人有朝一日能变聪明起来。   原本他偏疼赵氏, 结果赵氏那个弟弟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便也厌弃了。此时这个木头似的太子妃倒似贤惠起来, 找到自己结结巴巴的说了一通东宫要有东宫的规矩,她身为太子妃要以身作则的空话, 然后在梁烨不耐烦的眼神里提到了正事。   说是在皇后宫里见到了荣国府的姑娘, 雍容貌美, 性善才高, 有意为太子纳为侧妃, 不知太子可否乐意等等。   梁烨当时真的无比稀奇,心道这木头竟然开窍,知道讨自己欢心了。但也没有多在意, 只挥挥手叫太子妃自己做主。于是便再没有多问。哪想这么些时候过去,宫里传出的却是六皇子要与荣国府结亲的消息。   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太子气极,直道王氏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   且说这一场擂台赛本该打得风生水起,王氏偏一上场便败落了,道是为何?原这王氏本就笨嘴拙舌,没有贤妃的本事。去了清宁宫里,拉着人说话都说不出一句好的。互相干坐着,大眼瞪小眼都尴尬得紧。   二来她心念一转又明白过来,她在东宫之中本就地位不稳。何必为了讨太子一时欢心,再找一个冤家来膈应自己?于是这头挑子热的心就冷下来了。   王氏就是这样的人,知道自己不好,也想着要上进一些活泼一些,但不到半路便什么也持不下去,一日又一日得过且过。   现在太子找上门来叱骂,王氏已经麻木了,只垮着个脸含含糊糊地说:“原也递了意思过去的,不知道那头怎么想,许是家里人不同意吧。”   她是真的不会说话,一开口就给荣国府盖了个黑锅,意思是荣国府瞧不上太子,不愿意和太子做亲。   这简直就是火上浇油,梁烨瞪着眼睛,不知是骂王氏好,还是骂荣国府好。原本梁烨对娶不娶一个美人并无多大的念想,但现在听到荣国府与梁机结亲的消息则坐不住了。如果此事一成,那就代表军中一大部分人脉都往肃王那边靠拢。   这还了得?   怎么着也得毁了这么亲事才好!   梁烨暗中磨牙,再看着王氏那张木木的脸,心中又一次埋怨父皇怎么给自己找了这么一个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一时又想不到一个合适的方法,愈发觉得头疼。   只预骂几句出出火,外头便过来禀报说谭平郡主夫妻二人求见太子。想都不用多想,便知是为那件事来的。梁烨不耐烦去见,怒道:“就说我不在!”   外头静了一会儿,又过来禀报了,满是为难的声音,“郡主说要在这儿等到殿下回来再走。”   “两个无赖,”太子狠狠砸了一下桌子,又瞪着王氏道,“你这几日少给我出去丢人现眼!”   说罢,气冲冲地走了。   王氏木着脸坐在一边,看太子离去也没个反应,扯了扯嘴角仿佛聋了一般。   谭平郡主夫妇来找太子,不过是为了银庄的事儿。他们原本以为这件事托了太子就能高枕无忧,哪想根本就不是如此。在银庄子外头盯了几日,发现依然有大理寺的人进进出出。派人去打听一问,发现大理寺竟然还在审。   这下愁得夫妻二人饭吃不好,觉睡不着,天天往东宫跑。太子若是不见人,就干脆赖着不走了。也算老天垂眼,梁烨好歹是要见一见二人的。   太子一出现,夫妻二人立刻站了起来行了礼,继而脸上堆起了笑。之前,二人好歹还说些场面话,现在就干脆这么看着,看得梁烨一阵心烦。他感觉自己这段时间来都没做过什么实事,光是替这些个东西擦屁股收拾烂摊子就废掉了自己大半的精力。   昭王梁煜日日明察秋毫,处处立功,他这个太子则日日在祈祷这些个破事里面没有自个儿的人搭进去。两边一比,他这个东宫做得比笑话还可笑!   “太子殿下,今日来只请殿下再多帮衬一些。让那个案子赶快过去……”谭平郡马支支吾吾的,他也已经是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做求。   梁烨冷冷看他一眼,并不表态。   旁边的谭平郡主见了立刻打了丈夫一下,笑道:“他不会说话,殿下莫要与这蠢人介怀。今日来也并无其他事,只不过是想谢过殿下这几日的辛苦。”说着给丈夫使了个颜色,谭平郡马立刻从袖子里取出一个护了很久,沾上了手汗的锦盒。   太子接过,打开那盒子看了一眼,随即将东西一丢,嘲道:“确实是个罕物,看来你们挣得不少,如此都能轻松得了。”   谭平郡主尴尬地笑了笑,“原也没有这般,不过是家里实在吃紧……”   这一对夫妻都是大手大脚的,又不会操持。金山银山也不够吃的,尝到了放印的甜头便管着自家逍遥,何处理别人死活。   “案子我去问过了,”梁烨面上懒懒的,并不怎么在意,“不过几个银子的事情,若真寻得你们头上也不必怕,只管退了息钱便好。本就是别人家借钱,欠债还钱天经地义,难不成他梁煜和严正还帮欠债的说话?”   话虽如此,可是这放印子钱的可不是借着催债的名头为非作歹。掳人妻女,贩卖家财也都不过是一般手段。至于卖官鬻爵,梁烨也觉得没什么。芝麻点大的官身也就哄哄那些个下九流商贩罢了。   “再且了,朝廷都公然放贷给那些个盐商做生意呢,怎么偏到人头上变不行了,”梁烨哼了一声。   前些日子来,梁烨态度都只是应下并没有表态,如今说出这么一番话似是在暗示谭平夫妇事情并没有他们想的那么严重,也算是宽了宽二人的心。   可是二人都不是会打理的人,如果一下少了这端收入来源,便不知怎么维持现在的生活。于是便得寸进尺,想叫太子把那个银庄掌柜给保下来。   太子听到这段匪夷所思的话,冷笑道:“叫孤去给一个下九流费心?你们今日别是喝醉了来消遣孤的吧?”   谭平郡马人长得好,临到中年留着一把美髯倒也风度翩翩。可惜是个草包怂蛋软脚虾,一听这话吓得立马跪下了,连声道不敢。郡主见他跪下了,自己也不好站着,也只能提着裙子跪下去。并连连赔罪,说自己不是这个意思。   “其实也并非我夫妻二人如此急切,”谭平略思一番,开始给自己找同盟,“京中那么多人家,吃的用的,都是大消耗,总有些周转不过来的时候。那银庄子信誉极好,又会来事,许多人便去他们家了。只是,他家若是没了,我们……我们这些也不知去哪里使银子了。”   太子道:“你堂堂郡主说出这么个小家子气的话,脸往何处放?”   郡主好歹是个女子,被这么说,脸皮一下涨得通红。心道我这郡主的名号不过是个空衔儿,要权没权要钱没钱,还得往外出漏银子。又不是人人如你东宫殿下一般,连脸色都不需要摆,谁都扒着赶着给你送银子来。   梁烨最喜欢这样羞辱人,事实摆在眼前,叫人不服都不行。随口奚落一二句出了气,便闲闲地问:“你说不止你一家?说来听听,倒叫我晓得,都是哪些人家这么没出息。”   夫妻二人又一对视,便随口道:“别的倒是不知,只晓得当年与了接驾的那几户人家都脱不开干系呢。”   “哈!”太子怪笑了一声,“你是在说,父皇掏空了这几家的底子,叫他们只能靠着典当乞讨度日了?”   “不敢啊,不敢,臣妹不敢这么说,”谭平忙道,快快解释着,“不过是他们自己经营不善,家根糜烂!”   梁烨瞧着战战兢兢的两人,倍觉无趣,摆了摆手,“罢了,既然牵扯到这么多人家,过问一二句也无妨。”   说着拿手边的盒子敲了敲桌面,“日后莫要一天到晚上门,瞧得我心烦!不知道的还以为东宫是你们郡主府呢!   大约知道这算是一句不敷衍的准话,谭平夫妻双双松了一口气,千恩万谢地告辞。太子坐在椅子上,取出锦盒里四金龙衔玉装饰的夜明珠略略把玩着,笑了一声:“接驾?荣国府?王家?” 第67章 章六十七   “至今为止到银庄附近打探消息的, 不下数十。许多人是来询问典当之物能否赎回。只有谭平郡主府、寿山伯府、荣国府三家多日来问, 言谈之间多涉及银庄掌柜。”   冯岩将近日查到的消息简略说了一遍,又把记录这些人打探消息之时的对话神态的纸条奉上。然后又道:“另外, 我们发现有一群人时不时在原地游荡。但他们的警惕性很高,稍有不对便会离去。为不打草惊蛇, 兄弟们暂时未动。”   昭王殿下表示知道,又问严正,“那掌柜如何?”   严正拱手:“启禀殿下,此人原时还开口告饶喊冤枉,直言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但拖到这个时候, 他已然知道外头会有人保他, 再问话也不过冷笑置之, 态度嚣张。”   此时大理寺卿严正, 大理寺少卿李甫, 都察院右副都御史胡宗毕、刑部侍郎汪直聚在昭王府讨论案情。同坐者便有刚得了功名的池望, 还有恭王殿下梁灼。   掌柜之举如他等所料,并无多少惊讶。梁煜看向汪直问道:“今日太子殿下因派人多日问询过了吧?不知太子有何指示?”   汪直原不知昭王殿下是个如何的人物。但之前扫荡吏部之时, 见证这位的杀心, 实不敢多怠慢。汪直与汪蔚之父云骑尉汪平乃是堂兄弟。他原本对堂兄一家战战兢兢不知如何是好, 很是不屑。但当经历了一场扫荡, 他已经是冷汗涟涟。   原本一颗捧着东宫的心此时也冷了下来。收回了脚步原地观望, 只管低调做人,不敢再往泥潭里凑热闹。查感朝局变化,他不敢多生事。谁想到老天不放过他, 出了一个礼部舞弊案。被迫一起审一个后台极硬的硬骨头。   昭王自有本事,他知道汪直原是向太子效力的。所以连掩饰都不用,就问出这么一段话。汪直擦了擦脖子上的冷汗,站起来颤着嗓子道:“太子殿下的意思,是,是……皆是那掌柜可恨,贪心不足。而其他人既然是受害者便当从轻或不予追究。而那些欠债之人也应如数还钱,但利钱可减半或减免。”   “我知道了,”梁煜点点头没有多表态,对在座之人道,“诸位查案多年,对此这些打探消息之人可有看法?”   胡宗毕略一抬手,道:“谭平郡主、寿山伯、荣国府三家皆是京中世家,势力极广。下官认为,那掌柜如此蛮狠,必是依仗了这三家的势。”   汪直说完那段话,并未得什么指示,心中忐忑不敢多话,便只点头不说话。   “可若这三家真是有办法,那谭平郡主为何天天往东宫跑?都快把东宫当自个儿家了,”梁灼撑着下巴嘿嘿笑着,池望在一旁不语。   胡宗毕与汪直对视一眼,心道也是。谭平郡主家中并无人出仕,寿山伯家中情况如何不知。荣国府倒还有些余威,可那也是在军中,管不到这头上来。至于太子殿下的话倒也明朗,意思是莫要牵连世家宗室,叫那掌柜一贯担罪就好。   所以背后那一只大虫是谁,仍旧是不知的。   大理寺少卿李甫皱眉道:“那会不会不是京中的人?”   汪直愣了,直道不可能,“不是京中,那还能有谁?”   李甫望向梁煜,见昭王点头,方开口:“此人初时虽呼冤求饶,但也不过是再行拖字决。近日态度嚣张,想是知道了靠山马上或者已经出现,所以干脆不再做伪装。而观其三家,虽然看似有权有势。可若真有办法,何必日日去银庄打探消息?所以下官认为,那背后的靠山或者说主使在事发之时并不在京中,只在近日才出现。”   听完这段话,昭王殿下才点点头,已然是表态了。   “子观所言极是,”严正也认同这话。于是便开始想近日京中有何官员出入。   然而,最近入京述职的官员极多,又如何能轻易找寻。想来不会有那么笨的人,跑到三司去自露马脚吧。   池望似是想到一种可能。想了又想,终是没有开口。而恭王殿下的面色此时也有些难看,抿着嘴巴不说话。只有陷入了案情的三司官员,还在细细摸索。   李甫道:“不光是放利钱,此案之中还有卖官鬻爵。从殿下给的名录来看,大半之人都是扬州人士。可见此风最为猖獗乃是在扬州周边。”   胡宗毕也点头,“李少卿所言甚是。从这高理一案来看,他们为何就敢强迫高理抵押文书和官印。必是觉得在嘉兴可肆无忌惮,无人可掣肘。”   汪直的声音弱弱的,有气无力,“那,如果,如果是这样。这银庄的根便是在江南了。近日进京的江南系官员……”   三个人都不说话了,独严正素着一张脸,接话道:“只有江宁经略使甄应嘉。”   他话一落,全场寂静,落针可闻。   只有好一会儿,旁边的恭王才幽幽道:“严大人的消息迟了,昨日父皇已有口谕,任命甄应嘉为钦差金陵省体仁院总裁。只等其船至京州码头,入宫朝圣之时便有旨意下达。”   汪直战战兢兢,胡宗毕满脸不知所措。而严正李甫还有池望,则心中沉重无比。金陵省体仁院总裁……那可是将整个江南都握在手里了!分明就是江南的一个土皇帝!这甄家的圣恩荣宠竟能到如此吗?   而叫人尴尬的是,陛下叫昭王殿下下江南巡查。最后的消息传来也只是捉了一个四品官,没什么水花。众人皆以为他回京之后一番举措,其实是事后补救,好叫永嘉帝以为自己并非无能。如今看来,事情便没有这么简单。   有心查污腐贪弊,却有力无处使。去了江南辛苦一趟,可这么大一个腐败都没有查出来,也不知昭王殿下心中如何作想?在座之人都忍不住去瞧梁煜脸色。   然而梁煜神色如常,不见尴尬恼怒,似乎是早有所料。   汪直忙打圆场,强笑道:“这也不过是吾等猜测罢了,没有实际证据如何当真!”   梁灼在一旁冷笑,满目寒光,“可若是真的,当如何?”   “真,真的,”汪直结巴着说不出一个所以然,避开恭王的逼视,尴尬地说,“殿下说笑了,不过是猜测,猜测而已。”   不想旁边严正与李甫一下就拆了他的台,二人共同表态:“若此事甄应嘉参与其中。身为皇帝重臣,知法犯法,便是拼了官身也得还天下一个太平公道!”   都察院右副都御史胡宗毕原没有打算,此时听到这话热血沸腾,立刻也如此表态。汪直欲哭无泪,心道今日便不该来此,分明就是上了一条贼船!只得含含糊糊地说:“若是真有,当该如此。若是真有,的确,的确太不应该……”   但是谁都知道,以甄应嘉的地位是不可能亲身参与其中的。行走官场,当断则断。当初秉来就是被扔出来的一个替子。一个小小商户,他要保便保。若是不愿,江南那么多人,哪个不能继续替他做事。   “汪侍郎所言有理,凡事都要讲证据,”在静默之中,梁煜如此说道。   严正等人心中一惊,立时以为梁煜是怕了。抬头去看,却见昭王面上一派坦然,满身正气。便知自己误会了,霎时一番热血激荡无比。   “此案各位只管深查,父皇那里自有我。”   虽然是简单一句话,但却给了三位朝官无比的勇气。李甫眼中竟蓄上了泪,站起来朝着昭王殿下深深鞠了一躬。   “事不宜迟,下官这就要回去办公了,下官告辞!”   严正也站起来,道:“我与你一起,二位殿下,告辞!”   梁煜点点头,又问:“两位可已有思路?”   李甫很有自信,昂首说:“下官预备再详查这银庄是如何立门的。想来必有新线索,到时便与殿下详禀。”   “如此,我便不多留各位了,”梁煜起身做了一个相送的动作。   三司见状,纷纷抬手告辞。   相比起大理寺的踌躇满志,汪直显然是各种犹豫。走出昭王府的时候还愁眉苦脸的,拉着胡宗毕直抱怨:“这二人,怎得把话说得这么死。”   胡宗毕瞥他一眼,不屑道:“难道都如你似的,磨磨唧唧,婆婆妈妈才算有思量?”   汪直涨红了脸,斥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会不懂?”胡宗毕摇头叹息,“方才在二位殿下面前,独你畏畏缩缩,不敢开口。昭王与恭王殿下若是不在意也就罢了。可若二人在意,必以为你无心效力,一味推诿。甄大人如何,我是不知。若是殿下参你一本,说你枉为朝官,办事不利。我瞧你找谁解释去!”   汪直登时浑身一个激灵,额头上又渗出了冷汗。胡宗毕才不管他什么毛病,继续冷笑:“汪侍郎啊,富贵险中求。如今这个时候,可容不得你再首鼠两端了。你可好好想一想吧!”   作者有话要说:  两更今天不行了,放明天。   ————   做胃镜简直了,我还在做心理准备,医生直接动手。顿时口水眼泪乱流,我一条炒鸡厚的毛巾湿透了。都能感觉到一根硬硬的管子从食道戳到胃部。做完了,我还觉得胃里有根管子。然后喝得那个麻药……让我觉得我三天没刷牙= =男票说我嘴里有股食物腐烂的气息,放的屁也好臭= =啊!啊!!!!! 第68章 章六十八   话至此处, 大约谁都不曾想到, 还是要往江南这块硬骨头上沾上一沾。此时,离那京郊码头还有三日的水路上, 甄家的高船则在慢慢逼近。   即将升官的甄应嘉坐在船窗之前,手里捏着好几封信件。这些信件有是江宁府发来的, 也有京城里过来的。他虽远在江南,但对京城里头发生的事情也是件件有数。而这些来信之中最叫他在意的,却是一封提及了以往下属之子下落的。   甄应嘉瞧着信上的内容,微微沉吟:自闻礼病逝之后,当真是许久不曾见着闻这个姓氏了。如今他的子嗣竟是回了祖籍, 甚至要参加科举了?印象之中, 闻礼曾提到过他儿子不是读书材料, 终日只晓得吃喝玩乐。   如今这般上进, 莫非是浪子回头?若他得了功名, 自己一句话便可叫这年轻人一生潦倒不堪。只是可惜, 现在不能这么轻易地就收拾了。   他如此叹了一番,又取出荣国府的来信。上头说闻颐书与恭王殿下交好, 甄应嘉却觉是假象。此子背后的靠山应当是那位昭王殿下才对。至于二人如何相识?甄大人捋着胡子望向了船尾, 也只有在江南那一会儿了。   当时秉来之事事发突然, 甄应嘉忙于应对, 没有多想。事后想来却是觉得过于巧合, 什么当街偶遇,为民做主,怎么看都是安排好的。若是有一二日回转, 以他之能比可看到其中破绽。此计胜就胜在措手不及!   秉游杀人替身的事情安排隐秘,并无泄漏,泰汇昙采买采女送给献王的事情也是老黄历。能将其泄漏出去的都该是十分亲近之人。甄应嘉当时第一反应是泰汇昙身边有人泄密,哪里想到闻礼这个已经死了的还能摆他一道。   叫人去查,果然查到了闻颐书在父去世之后就一直躲身在崖丘书院的消息。好一个崖丘书院的季麟,平日里不声不响,醉心学问的模样。这替学生拉桥牵线的本事竟也如此娴熟。若无这院长相帮,闻家子与昭王肯定见不得面。   想他纵横官场多年,竟被这黄口小儿用如此雕虫小技给扯了脚后跟,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   甄应嘉自认在闻礼身前,他待闻家不薄。便是闻礼后来不识好歹,老想着做一个两袖清风的直官清官,他也顾念着旧情没将人怎么样。如今倒好,闻家那小子竟不知感恩倒打一耙。   还有那昭王也不懂事,秉来他交出去也就交出去了。谁想此人回到京城竟还搞那等铁面无私的伎俩,不曾将当初在席面上劝他的话放在心里。莫非他真觉得自己是皇子,自己便奈何不了了?便是太子见了自己,也得礼遇三分呢!   一个继室的儿子……   甄应嘉冷哼了一声,念道:“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此次进京述职,倒不妨教训一二句,若是他们还不知收料,也莫要怪自个儿不客气了。如此想着,甄应嘉倒也生出一二唏嘘之感。只叹自己年纪渐长,不复年轻时的敏锐。许多伎俩竟也老眼昏花不能辨识。   如此感慨着,他望着茫茫江面,直欲赋诗一首以抒胸襟。正酝酿一二,与之同时上京的甄家管家进的舱来。于是只好搁下笔,询问何事。   管家名叫甄随,半辈子都在甄府做事。江宁府大街上走出去,都是要对他弯腰行礼的。因得甄应嘉信赖,几乎时时跟在身边。   他进得舱来,禀报:“老爷,过不了三日便靠岸了。另京中那头来报,虽说少了一二个人,但也知晓那闻家子的靠山是谁了。”   甄应嘉点点头,随口道:“昭王?”   甄随躬身,赞道:“老爷英明。”   “不必跟着了,就家里那几个眼瞎腿瘸的,做不成什么事。还有何事?”   甄随得令,又说道:“还有便是那银庄的案子,已是拖了许久。老爷可有示下?”   甄应嘉原拿着玳瑁的眼镜儿看书,此时将玳瑁镜从鼻子上下拉,撇着嘴瞪着眼瞧着甄随,“你也是越活越回去了。一个小小的商户,还需我去费心?”   管家露出些许羞赧之色,搓着手勉强道:“这本不该老爷费心的。只是此事牵扯到我那没用的女婿,少不得腆着老脸来问一问了。”   确如人所料,那银庄的根正是在江南。立店者乃是甄随的女婿。此人借着老丈人的势,挤兑得其他商贩活不下去,成了当地最大的商号。江南之地再富庶也不过如此,于是便进了京来,做了来钱最快的生意。   哪想这次这么不凑巧,惹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麻烦。这女婿为人不过是狐假虎威罢了,见京中无处打点,便怕查到自个儿身上,立刻来求岳父大人。   甄应嘉闻言,啧了一声,训道:“你那女婿平日借了你的威,做了多少天怒人怨的事。如今摸了老虎凳,也该是吃个教训!”   甄随连连点头,“老爷教训的是,家训的是。只是儿女都是父母心头一块肉,如今他快遭难,我这……也不好不帮啊。”   “当真没见过世面,”甄应嘉啐道,“不过一个小小庄头,没了也就没了。紧张如斯作甚?你只管叫他把首尾料理干净,自然查不到他头上。待风头过去,还怕没银子赚了?”   其实甄随也是这么想的,不过是不愿女儿受苦,难免担惊受怕。现在得了老爷一句话心中便有了底,立刻道:“老爷教训的是,多谢老爷!”   “罢了,你下去吧,”甄应嘉挥了挥手,略等了一会儿,又把人叫回来,“你将那礼备好了,待到了京,我必要去见见老亲家的。东西不能薄了,可知道?”   甄随点头哈腰,陪着笑:“不需老爷吩咐的,好东西早便得了。”   “这便是了,贾家与我们家那是多年的老亲,荣辱皆在一处的。若是怠慢了一二,你老爷我也是负荆请罪去的,”甄应嘉如此感慨着。只是又想到一事来,不免叹道:“话虽如此,但这亲也不过两人之间。隔了一层,便少不得生疏起来。”   甄随察言观色,立刻晓得自家老爷指的是什么,便道:“老爷实不必烦忧的。那林海总是荣国府的女婿,一时看不清楚局面,叫那贾老太君教训一二,便也知晓老爷的苦心了。”   “想是探花郎出生,难免有些意气。他这点倒与闻礼仿佛,瞧了叫人讨厌,”甄应嘉哼了一声,又道,“他祖上分明也是列侯,怎么就看不清楚形势。”   不待甄随附和,甄应嘉一叹:“罢了罢了,只叫他在盐税上吃些苦头便也来求我了。想当初闻礼那般厉害,不也是将大半家产填进去了,才补得窟窿。我倒是瞧瞧这林如海若无了盐商们上赶着巴结,他去哪里寻得来银子!”   确如甄应嘉所言,扬州盐课老爷林海最近的日子确实不好过。原因无他,因为在查往年旧账的时候,这位林老爷查出好大一个窟窿来。那窟窿大的,叫林海无所适从。想自己接任的时候,账面上分明是收支平衡,干干净净。   可现在看来竟是如此不堪!   此时,他是真的信了闻颐书的话,相信闻礼是被活活折磨死在任上的。   他本对投靠昭王涤荡官场之事抱有疑虑,可现在这等情形哪里是站不站位的事情。只要事情一暴露,他怕是全家性命不保!若是如此,还不如投靠了昭王,放手一搏说不得拼个出路来!   想到昭王梁煜替自己拦下了太子前来敲诈的人,林海心中感激却也明白。此乃是恩威并重的恩,若是自己不识好歹,那杀威棒怕也已经准备好了。   古往今来,上位者降服不从者皆是如此架势。   林海本就有屈从之意,而叫他最终动摇的乃是与女儿的通信。他在心中提到要接女儿回家之后,爱女来信之中的语气分明比以往更加雀跃欢喜,比平日里报喜不报忧好上许多倍。   且道林海送爱女上京之时分明心灰意冷,以为岳家必会好好对待女儿,便也不曾多关注。如今为何多留一心?这便是那闻颐书的主意了。   因昭王与林海多有书信往来,他也不做其他,不过是将自己在贾府的所见所闻汇成一总给林如海寄了过去。   他写的东西很是零碎,却将贾府之中的风言风语都给夸大许多。譬如客家姑娘之间的比较,什么白吃白住,什么金不金,玉不玉,木不木的。都是一些似是而非,却又无比扎心的话。看的林如海心头火起。   偏这小子还不知足,特别恶毒地添了一段话:不知林老爷身后可为女儿想过安排?莫非真有许配贾府二公子促成好事之意?如今连我这个外人都知晓了这些,这话怕是已经确之凿凿,乃是林老爷心中所思所想。   世事逼迫,不拼是死,若是奋力一搏或许还有出路。哪怕是为了唯一的女儿,林海也少不得将那颗不问朝政争斗的心给收起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微博上的事,真的是让人好失望。觉得这天啊,真是太黑了!太难过了…… 第69章 章六十九   既然已经有了目标, 按此部署起来便简单。池望是个心思细腻之人, 得了梁煜的指示,便落出一套完整的行事表来。   那等劳心劳力的模样, 看的梁灼咋舌不已,称他刚考上功名, 就做起丞相的活来。池望全当没听见,只一味扑在案子上。   这日,几人又相聚在昭王府上,在书房之中方不过说了几句话。管家薛成便来报说是闻颐书到了。刚等话落,闻颐书举着一支花枝, 哼着小调就进来了。他今日做魏晋名士打扮, 高冠博带, 还真有一二风骨模样。   一瞧厅内人全齐, 便笑了:“都在, 来的不巧。”   梁灼佯装不喜, 啐他,“也就你, 看见我们便似瞧见了洪水猛兽。叫你出来玩乐也不来, 寻到府上也不见人。怎么, 瞧不上我们?”   闻颐书将手里的花枝一丢, 半真半假地叹道:“哪里敢?不过是我一个白身, 哪敢去你们皇子堆里凑活?一个不好,又得罪了谁。”   梁煜皱眉,“谁又得罪你了?”   “谁敢得罪我?”闻颐书忙否认, “我不去招惹别人就不错了。”   说罢走上前,瞧见梁煜放在手边的信件要闻,便道:“你们这是打算详查扬州了?可有目标?”   梁煜道:“有当初林海给的那张印据,可做突破口。”   闻颐书点点头,欣慰不已,“总算是用上了,其实你们还可以去盐司看一看的。毕竟盐司里也是放钱做息的。专人专事,当官的可不会做生意,必是要与商家联手才有银子赚。”   本来一直在埋头思索的池望此时抬头,问道:“你知道这些?”   闻颐书一摊手,做无辜状,“不知道,只听过。嗯,我爹说的。”   “闻大人吗,”池望回忆着,“父亲也曾提过,当年陛下南巡,便是闻大人一路安排。还得了陛下 ‘朕之心腹’的赞誉……”   他的话还没说完,闻颐书忙阻止他,“别别,可别说了,不过是背着骂名的心腹。可知因南巡加税,两岸百姓苦不堪言,我爹不知被多少人戳着脊梁骨骂。后来撑不下去了跑去给人求个情,还险些被太子扣一个大不敬的帽子。虽说是大不敬,可我还是要说:被当今夸过的官员,可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池望有些尴尬,但仔细想了想好像又的确是这么回事。只好低下头,继续整理手中的纸物。   一旁梁灼听到这话,好奇地问:“你不会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不想做官的?”   闻颐书点点头,又摇摇头,“我自认无海瑞风骨,要是做了官必会像我爹那样:明明想做个清官好官,却又做不成清官好官,然后一辈子都不得舒心。既然如此,何必劳心呢。”   梁灼摇头晃脑的,“也只有你能这样编排亲爹了。”   “实话罢了,”闻颐书一摆手,“这个世道,不行恶已经很难了,哪还有这个精力去行善呢。”   这话似乎有些玄妙,恭王与池瞻远都若有所思。哪想一旁的梁煜神色冷冷,一言就戳穿装神弄鬼的闻颐书,“他不过是嫌当官累人,不愿劳力。哪来这么多歪理。”   “哈哈哈,知我者莫过殿下也,”闻颐书欢笑着,一屁股坐回椅子上,翘着脚,坐没坐相的样子,“对了,我上回给的名录上的那些的官员会如何处置?”   梁煜答道:“大约会全都罢黜。”   “哦,”闻颐书点了点头。   梁煜将他神色收入眼中,心道这等明摆着就在打馊主意的模样,与他今日这身打扮当真不符。不知是哪里来的魏晋名士如此狡猾,不见磊落之风。   “你有话不妨直说,”梁煜叹着气。   闻颐书眨眨眼,嘿嘿笑着:“那我就直说了。其实我觉得,不妨先把罢官的消息传到扬州去。惹得他们着急,如此必起内乱,这样你们也好查一些。”   池望在一旁笑了,“正有此意。”   “那就是英雄所见略同,”闻颐书大笑起来,拍着手。笑罢,又转头去看梁灼,“我那馆子里又得了许多野味。都是山里打来的,你可有兴趣尝一尝?”   “当真?”梁灼无比惊喜,又跨下脸来,指着人道,“怕是又出了什么新菜,寻我当招牌去了!”   闻颐书抚掌大笑,“恭王殿下怎得如此聪慧!是也,是也!我那馆儿便是有了恭王殿下这活字招牌,才能生意兴隆,日进斗金的!”   梁灼一声冷笑:“哼,日进斗金也不见得分我一些。”闻颐书满脸无辜,“这不是有了新式样便来找你了。”   “那你怎么不找阿煜,”梁灼指着兄长,“他的话,都不需你求的。”   闻颐书打量着旁边饮茶的梁煜,啧啧摇头,“若是他便不行了。如果我与别人说,昭王殿下沉溺口腹之欲。十个人里八个人会说我是骗子。那这招牌可就不靠谱了。”   梁灼木着脸,“我便是那等沉溺口腹之欲的人了?”   “哪能啊,”闻颐书忙否认,“沉溺口腹之欲的不是您,乃是简王殿下。”   七皇子梁沅实在是个妙人。他因自己身体不好,许多东西吃不得。平日在宫里有诸多束缚。从上至下都对他小心翼翼的。那等态度,便是可以的都成不可以了。   所以,每一回梁灼带着他出来玩耍,他都要吃个够本。将平日不允许沾的东西都吃回来。因是梁灼带着弟弟出来的,传到外头就道恭王殿下甚喜美食了。   可怜恭王殿下替弟弟背了一个吃货的名头,还时时备着消食的茶汤,以防弟弟一不小心就吃多了。   “若是替阿沅背个黑锅,倒也无妨,”梁灼如此道。   “二位殿下的感情当真是好,”闻颐书坐回去,又道,“也不会叫殿下们白做招牌。我近日有个主意,想着去郊外包座山头下来。然后在里头散养些鸡鸭兔鹅,鹿羊貂猪之类的。然后做个行猎的生意。只招待京里世族子弟。”   “京中子弟多文弱,却也羡慕将军潇洒,你这主意倒也可行,”梁煜随口点评。   池望也道:“却也不错,要叫他们将精力都宣泄在那里头,也不会常有斗殴寻衅了。”   “这可真是大好!”梁灼双目发亮,盯着闻颐书,“你可已是得了?哪座山头?”   因永嘉帝近年体迈,已许多年不兴围猎。叫喜骑射的梁灼都憋坏了。只觉每年能出去疯玩也不过这一会子,却是越来越没有机会。   闻颐书耐不住他这等急性子,口中嫌弃:“才不过是一个想头,哪有这么快了……”   “啊?你还没有去做啊……”梁灼失望不已,连连叹气,“那不是玩不成了?唉,怎么日子就这么难过呢?”   闻颐书哭笑不得,“瞧你这样子,我好似惹了一个大罪过了。”   梁灼唉声叹气:“你不懂,之后一二月,我和阿煜怕是都没好日子过了。”   “一二月?”闻颐书一脸不明,瞧向梁煜,“你们要干嘛?”   他这一问,原本低着头的池望也抬起头来,看向梁煜的眼神似有深意。然而梁煜却连面色都不变一下,张口便说了实话,“大选的日子要到了,母后想给阿灼选妻。”   梁灼一阵憋屈,见兄长浑不在意的模样,心中啐道:说的好似与你无关似的。我不过是哀叹以后那逍遥日子没了,可你这心肝儿在眼前呢,且看你如何交待。   哪想闻颐书笑得春光灿烂,一脸心灾乐祸,就差没拍拍梁灼的肩以示同情了,“那是不好到处玩乐了。哈哈,在这里先给殿下道喜了。”   “你……”梁灼瞪着眼睛,见闻颐书一脸没事人的模样,面上露出好几分惊讶来。   于是只好强行咽下疑惑,闷着声音抱怨:“也不知选个什么样的。连面都没瞧过,有几只眼睛都不晓得。”   闻颐书忍俊不禁,“殿下若是好奇,便半夜翻个墙,就晓得有几只眼睛了。”   梁灼怒瞪:“爷是那种登徒子吗!”   “谁知道呢,”闻颐书摊了摊手,站起来说,“这儿便先祝殿下能遇到称心佳人了。之后我也没得空闲,那山头的事儿便再说吧。”   梁灼奇怪了,“怎么,你也忙?”   闻颐书点点头,“甄应嘉入京了,我猜着荣国府会有动作,少不得费心一些。”   梁煜抬手将闻颐书的手拉过来,语气终于露出一丝软意,“万事小心,不要离了冯硕身边。”   闻颐书在袖子里捏捏梁煜的手,笑道:“我晓得呢,先走了。”   说罢,如一阵风似的飘走了。   在旁一直没说话的池望见闻颐书走了,才看着梁煜,声音有些发绷,“瞧你胸有成竹的模样,想来早有安排了。”   “家中真有权势者,父皇不会指给我兄弟。”梁煜神色平淡,闻颐书走了之后,他脸上的温情便收了起来,“而在他眼里,门当户对的几家,又各有各的污糟之处。借着这次机会倒不妨叫父皇瞧一瞧那根子里都烂成什么样了。”   梁灼也收起了方才嬉皮笑脸的模样,冷冷道:“这些个人家,行事作风都似个笑话。叫我去娶他们女儿姊妹,岂不是寻个笑话麻烦回来。偏有人还不自知,只想着往上头凑。”   池望当然知道他们说的是谁,但此时他并不关心这个,只瞧着梁煜道:“看来你是铁了心不娶。”   “我早有誓言,”梁煜搁下笔,望着外头早已无人的花苑景致,轻轻道:“不娶。”   池望深叹一口气,心中道了一声着实天真,才似放弃道:“那便随你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闻家,或者说关于闻礼这个人,是洗不白的。他原本扒着甄应嘉往上爬,想做人上人,成功了。朝廷的那点俸禄养不起人,他手里管着盐政,不管是主动的还是被迫的,他都收好处了。这个好处是灰色收入,是朝廷剥削了盐商,然后盐商又再去剥削百姓得来的。哪怕他没有以权谋私,那也是变相剥削。但是呢,他又做不到一直得过且过。他还想着为百姓做事,想去改革。结果现实一点儿都不允许。他想退出,但上了贼船下不来。然后死了……   而闻颐书呢,在记忆觉醒之前,他一直过着很优渥的生活。如果不是父亲的死,他一个纨绔哪想到什么扫荡贪腐,救民于水火的事情。但他父亲死了,记忆觉醒了。他很痛苦,很想改变。却也舍不掉身上根深的纨绔之气。他也愧疚,闻家大半家产拿去填盐税漏洞,他觉得是应该的,是报应。可又觉得父亲死的冤,他想报仇却不想做官,因为觉得自己也做不成好官。   他脾气还很不好,差不多是一身缺点。除了长得好看,也找不出什么优点来。至于梁煜为什么喜欢他,的确是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被引诱了。然后这个品味也不是很好(……)   总之闻家的污点是洗不干净的。这个主角也会在我的笔下带着这个污点一直讲自己的故事到结束。么么哒,给三观正直的小天使们比心~muma~ 第70章 章七十   到了当今这个年岁, 再若是封妃, 便显得有些为老不尊。而他又是一个惜身养福的,自知到了年岁便不可沉溺于女色。古来多少皇帝求仙问道, 他也不去。每日里都十分注重保养,若非大事便不过问。渐渐将手里的事都交给了几个儿子。   至于自个儿则整日留恋蓬莱山的美色, 不是神仙也赛神仙了。   于是,此次大选便将重头戏放在了几个成年皇子身上。从三皇子梁煜往下都不曾有正妃,少不得借着这一回定下来。然而参选的高门也有自己的打算,不是攀上什么皇子都是好的。事关前程,哪有随意叫人婚配的。   于是各家都十分谨慎地审视起来。都是正妃, 昭王殿下的正妃分量铁定比恭王殿下和简王殿下高尚许多。肃王殿下的妃位, 各家也眼馋。哪想到竟然被人早早截胡去了。想那贾元春当时不明不白留在清宁宫里, 许多人还耻笑她。谁知道后头有这么大一个前程?   再又想到, 是了, 这便是近水楼台先得月。那宫里多少贵人, 只要得了一家青眼,前尘何忧?当初嘲笑贾元春不知廉耻, 自甘下贱的, 不免都有些后悔。早知如此, 也将女儿送到皇后那里岂不甚好?许多人羡慕不已之时又觉得不甘心, 只道为何她可以我家便不成?一番心思之下, 盯着肃王殿下府中妃位的人也实在不少。   且说贾元春自上回得了皇后恩典,能常回家探望家人。便成了皇后宫里一位几位特殊的存在。按说也是女官,偏有着别人不一样的恩宠。还有贤妃也日日来帮腔, 似乎皇后定会欺负儿媳妇似的。   这一日,贾元春又能回荣国府了。一早便来皇后这里谢恩请安。此时天已经热了起来,换上轻飘飘的夏裙,叫这人显得愈发柔善情窈。在殿中央略福一礼,叫人移不开眼睛。   皇后将她上下打量一眼,倒也没什么错处,便道:“你这次回去,便也不用回来。只等大选开始再入宫。”   贾元春惊了一惊,还以为惹了皇后不喜。忙抬头望去,却没有看出什么来。   站在皇后身边的朱砂此时会了主子的意,开口道:“元春姑娘,按照宫里的规矩,如你这般当是不行的。只是人是活的,规矩是死的。你既得了这般的喜事,娘娘着实没有叫你再劳累的道理。若传扬出去,便成我们清宁宫不会待人了。”   这一番话好听难听各占一半,唬得元春忙跪下来,解释自己绝没有这样的意思。   “我即为宫中女官,断没有为了自己的私事,叫各位主子为难的道理,还请娘娘明察,”她跪于地上,双手交叠于额下,礼节一板一眼,当真没有一点错处。   池皇后看着她,笑了笑:“你在我这里这般久也是委屈了。既然得了好姻缘,就好好回去备嫁。你我主仆一场,我记着情的。罢了,回去吧……”   话到此处,贾元春便明白皇后是真不愿意留自己。然而她也不留恋,又表了一番忠心,才扶着裙子站起来。窈窕万千地退下去了。   “分明一颗心已经飞到宫外,恨不得立马嫁了,装什么高义舍不得,”朱砂呸了一声。   石青笑了,扯了扯好姐妹的袖子,“她愿就不是我们这儿的人。如今走了,乃是求仁得仁。”   “我便是看不惯,”朱砂犹自不服气,“把我们清宁宫当做相看汉子的登天梯。分明归心似箭了,还要装出个衷心样,谁稀罕呢。”   池皇后深以为然地嗯了一声:“对,我就不稀罕。让她再留在这儿,要是与我儿传出些什么。那就说不清了。”   于是,又吩咐人赶快替贾元春收拾东西,送她回去待嫁。好歹有一场主仆的缘分,赏赐下无数好东西。大约是贺礼的意思。带着这么一溜浩浩荡荡的人马离开大明宫的宫中女官,也大约只有她一个了。   出了城门,贾元春回头往了一眼。她的身边站着当初与她一起进宫的侍女抱琴,看表情也很激动。等她下一回来到这里的时候,便不在是伺候人的宫女,而是堂堂皇子正妃。原本那些对她随意使唤的人,就要跪在脚下恭敬称呼自己娘娘。   就为了这一声,以往受的委屈真是不算什么。   贾元春明艳的脸上浮现出一种悲伤混合着无比喜悦的激动神色,她在宫里那么久冷眼瞧着那些人去争去抢,发了疯似的要做人上人。跪在地上看见皇后娘娘使唤人,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漫不经心地就像看小猫小狗。   如今轮到她即将登上那个人上人的位置,终于明白了那高高在上的优越感是多么叫人沉醉。而且贾元春知道六皇子是有大志向的。说不准,说不准自己……   她胸口一阵热血激荡,望着宫门久久不能回神。   倒是抱琴等得久了,忍不住叫了一声姑娘。这一声呼唤叫贾元春有恍如隔世的感觉。平日在宫里当差,抱琴是不敢叫她姑娘的,总是叫一声贾典赞或者贾女官。现在恢复了旧称,贾元春也彻底回忆起了自己的主子身份。   看见身后抬着礼的那些小太监们战战兢兢,低眉顺目的模样,贾元春颇有扬眉吐气的感觉,道了一声:“走吧。”   抬步行了两步,前头迎上来一个笑眯眯的宮侍,走到贾元春面前躬着腰,“可是贾姑娘。”   贾元春福了福,“公公有礼。”   宫侍咧嘴笑,声音又尖又细,“肃王殿下听闻姑娘今日回家,特命奴婢在此等候。姑娘,随奴婢来吧。”   “肃王殿下!”贾元春很是吃惊,“他叫你来的……”   “何止是叫奴婢,殿下也来了,”这宫侍笑着,指了指远处。果然见到一个朦胧的男子身影。   强行忍住脸上的羞意与喜悦,贾元春还了一礼,“劳殿下费心,辛苦公公了。”   “姑娘马上便不是一般人了,能侍候姑娘是奴婢的福分,”宫侍笑道,说罢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肃王殿下亲自送贾府大姑娘回府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荣国府。惊得贾府上下一众人又慌又喜,忙去开了大门来接。又见那马车后头跟着一连串的赏赐,兴奋得上上下下手都抖了。偏此时家中连出来招待王爷的人都没有。贾赦一大早就出去了,贾政当值。   贾母疯了似的喊:“还不快去把人叫回来!快把王爷领进正堂里去!”   一时间,贾府人仰马翻。原不过是个跑腿的小差使,直接叫了赖大管家亲自出马。院子里闹成一团,贾母扯住鸳鸯,吩咐道:“快给我更衣,去拜见王爷。”   鸳鸯经过起初的慌乱,此时也镇定下来,给贾母梳妆起来。   贾老太君是超品夫人,当年跟随国公爷什么大场面没见过。此时是最镇定的那一个。倒是其他小辈,实在少了些气量,慌慌张张,连来几趟贾母屋催促。   贾母换着衣裳,想到儿子们的不争气,不免心生悲凉。但荣国府这招牌还没有倒,便是为了孙辈,她也得将肃王殿下给笼络住了。   荣国府来了当朝皇子,男主人却不在家。慌得管家到处去寻。这二老爷好找的很,可这大老爷去了何处,都是瞎眼蒙的,谁也不晓得。眼看着贾政回来了,贾赦头发影子都不见。   后院里的女眷急得头发都要竖起来。王熙凤扯住了丈夫的袖子,骂道:“真是急死个祖宗了,你还不去快去把老爷寻回来!”   贾琏被扯得头晕眼花,也恼得很,“老爷素来喜欢乐的,我怎么知道他去哪儿了!”   王熙凤冷笑:“你们爷俩惯一处玩乐,那潇洒的地儿你会不知道。”   琏二爷见她老是扯着一点不放,眉头皱起来刚想反驳一句,却被王熙凤一脚踹在小腿上,“还不快去找!”   没法子,只好捏着鼻子,满肚子委屈愤怒地去找。   那头儿子找老子找的满腹委屈,做老子的也苦闷得不行!若是可能,贾赦宁愿今儿不出来!   贾赦是万万没有想到,今儿约自己出去的,竟是太子殿下!茶楼的包房里,贾赦刚进门,就吓得险些厥过去。   这是招惹了哪门子福祸不知的邪,竟惹得这样的大人物出来。   贾赦软着腿肚子,好悬才捡起自己荣国府主人的骨头,战战兢兢行了礼数。   梁烨看下方跪着的人一副惶恐模样,心中满意,笑道:“贾将军起吧。”   贾赦忙道了一声不敢,缩手缩脚站起来,走到一边站好。   说来也巧,二人见面的茶楼正是闻颐书的无名馆对面那家。原东家因为参和到科举舞弊案中被收拾了一顿,受了不大不小的惊吓,便卖了茶楼回原籍去了。当时馆儿的火爆生意给太子殿下留下极其深刻的映像,便叫人将这茶楼给买了下来。   此时这楼还不曾翻修开业,整栋楼里也只有太子的人守着罢了。   称着对面热火朝天一般的吆喝声,太子哼笑。推开手边的窗子往外瞧,实现落在无名馆儿的大门口,他道:“正道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想来是贾将军的侄女儿寻了个好亲事,气色才这般好的。”   面色青白的贾赦抬起头,结结巴巴的说:“太,太子殿下,说笑了。”   梁烨回头冷冷一瞥,面上半边光明半边阴,“孤才没心思和你说笑!” 第71章 章七十一   太子今日约见贾赦, 乃是为了敲打来了。   他对荣国府要把女儿嫁给梁机, 嫁给他那糟心的弟弟,这件事十分不满。   甄贾二府之交深, 梁烨亦知。那甄应嘉对自己恭恭敬敬,十分忠心, 怎么到了贾家就如此阳奉阴违?梁烨很不满,于是叫人把贾赦叫出来。他倒是要看看这位荣府大老爷是哪一口东西吃错了,敢这样戏弄当今太子。   贾赦不是他爹,没有那张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本事,听到那一声怒斥, 真的是腿都吓软了。   于是口不择言, 稀里糊涂地解释:“这, 这, 侄女儿的婚事……臣, 臣不知啊……想是她在宫里便随意应下了。如今家中是我那老母管事, 臣……我,臣……玩玩不敢戏弄殿下半分啊!”   “贾老太君……”梁烨念了一声, 叹道, “老太君德高望重, 叫吾等小辈敬仰。只是终究是年纪大, 又是女眷, 不知这前朝风雨,便会做些糊涂事来。你这个做儿子的,怎么就不知道劝着些呢?”   “臣糊涂, 臣糊涂……”贾赦磕头不已。   “唉,你呀……”太子亲自弯腰将跪在地上的贾赦扶起来,“荣国公是跟随父皇的功臣,荣国府便是孤极为重要的助力。怎么可为了一些站不住脚的虚弱,便忘了根本呢!”   贾江军唯唯称是,不敢抬头。太子犹自说道:“孤也知道,高门嫁女低门娶妇。但是再高的门楣,也得选个好的人家。孤那六弟最是刚愎自用,小肚鸡肠。你们将女儿嫁过去,岂不是受罪?可惜了,孤没有一个年岁相当的儿子。若是有,便能与你家做亲家了……“   太子似是无比遗憾,长吁短叹,唏嘘不已。贾赦站在原地恍恍惚惚的,忽然反应过来:这本是二房惹下的祸事,怎么成了自己到太子面前挨训!   恼恨之余,心中生出一计来,与太子道:“家里人不懂事,叫太子如此费心实在是臣的罪过。臣回去必与母亲二弟详说厉害,叫他们打消了这不该有的念头!”   梁烨满意他的说辞,拍了拍贾赦肩膀正欲转身,却听他道:“只是,如今家中皆是老母与二房做主,臣根本说不上话。便是说了,怕也不能叫他们那颗猪油蒙的心清醒了……”   太子不知荣国府内情况,尚来不及开口,便见那贾赦一把鼻涕一把泪将母亲如何偏心,自己在府内空有名头无有实权等等委屈一数全说了。   惹得梁烨心中一阵腻歪:他是来敲打不听话的臣子的,哪里是来调节他们家事的!可听贾赦哭泣弟弟如何欺侮自己,又有些感同身受。   “无用的东西,”太子啐了一声,“你凡是有些骨气,便去你老娘那儿把骨头硬起来。在这里哭哭啼啼有个屁用!”   贾赦擦干了眼泪,哼哼道:“是是是,殿下说的是。”   “总归这是你的难处,不是我的,”梁烨被他哭厌烦了,不想继续多话,“你回去之后,只管将孤的话带到了。荣国府里头都是聪明人,当不需我多言了。”   终于是可以离开,贾赦点头哈腰,三步一退,扭着腰下去了。   待走出茶楼,瞧见面前无名馆儿的热闹模样,他擦着一头白毛汗,有种终于回到人间的感觉。他方才虽然低声下气地办可怜,但心中却已然有了计较。说句白话,这本就是二房的糟心事。他一个做大伯的,哪里管得到侄女的婚事。   等会儿回去只管将太子的话一说,叫二房苦恼去,自己便在一旁看戏便罢!   想通这一关节,贾老爷便哼起了外调,没走两步,却见自个儿那被媳妇磋磨的没出息儿子飞扑了过来。贾琏一把抓住了父亲的手腕,急道:“老爷怎么还在此闲逛?快随儿子回去吧!肃王殿下来了!”   贾赦翻翻白眼,懒道:“来便来了,值得你如此大呼小叫。”   贾琏急得直跺脚,“老爷怎么如此不顾大局,那可是肃王殿下!”   肃王殿下如何,你老子方才见得可是太子殿下。心中腹诽不已,贾赦道:“便是来了府上,那也是二房的喜事。你跟着操得哪门子心?又不是你妹妹要做王妃。”贾琏一阵语塞,又听父亲说:“再说了,谁知道这门亲事是福是祸。”   不等贾琏细想,贾赦撸撸袖子,“罢了,这便搀我回去。我也有正经事要说呢。”   贾琏觉着今天的父亲有些不一样,但现在这个时候只要他肯回去真是什么都好。忙扶着贾赦的手臂,上了车,飞快地跑了。   梁烨便就站在二楼窗前,将父子两个拉拉扯扯的一幕收入眼底,心道无论是谁,都不要想着从他手里抢东西。太子此人最是看重自己的势力,觉不允许别人的背叛。所以当晓得荣国府与梁机要结亲的时候便气得不行。   甚至都不要别人传话,自己亲自训斥来了。他倒是不信了,有这么一番敲打,看还有哪家敢随便和梁机扯上关系。   他冷笑着,正欲将面前的窗拉上。眼角一瞥,却见那无名馆门口停着的一辆车上下来一个面容极是奢艳华美的少年。如此美人,梁烨不由多看了一眼,心道如此相貌长在一个男人身上实在可惜。正如此想着,却见那少年手一伸,从车里牵出一位少女来。   那女子仪态婀娜,气质柔美,行走时恰如轻烟飘摇。许是因为带着长纱斗笠甚是不方便,下车时她忍不住用手拨了拨眼前的薄纱。那柔荑之白皙柔嫩,叫人一见便难以忘怀。   太子的眼睛牢牢盯在那双手上,冲旁边招了招手。侍立在一旁的下属上前一步,”殿下请吩咐。”   “去查查,”梁烨指着下方那一对男女的背影,“是哪家的……”   下属往前一步看了一眼,应了一声事便下去了。太子望着二人背影,直到两人都再看不见了,才将窗给阖上。   闻颐书牵着妹妹往自家馆里走,一边走一边抱怨:“这群人忒不会做事,后门那么大一摊子烂泥污糟不知清理。是嫌银子挣得多了?”   旁边的掌柜侍候着,忙忙解释:“东家莫恼,正是昨夜一场雨给打坏了。正备下工具要清理,不是故意不理会的。”   “这若是实话便也罢了,”闻颐书冷哼着,小心地护着妹妹往台阶上走,叫几个丫头小厮在一旁护着,不叫人冲撞了。   “若是你与我偷奸耍滑,那就从上罚到下,罚到你们看见一根儿头发丝掉地上都怕!”   “是是是,绝不敢期满东家,”掌柜嘴里应承,亲自给东家开了包间的门。   待进了门内,几个山守在了外头。洞庭与莫愁才上前替闻芷将头上的斗笠给摘了。又取了帕子来,将她头上的汗细细擦去。   闻芷呼出一口气,柔柔道:“这天是越来越热了。”   “可不是,”闻颐书应了一声,叫外头上解暑的冰饮来。   他今天带妹妹来自家馆子吃饭,本是要走后门的。谁想后门门口的路坏了,一地泥水。一脚下去,污掉鞋子。没办法,他只好改道前门,千小心万打颤地把人护送进来。   “早知如此,便叫厨子去家里做,”他如此抱怨道。   闻芷拦住哥哥,“去了家里,便耽误了这里的生意,何苦来哉。再说我也许久不曾出门,便也算出来透透风了。”   闻颐书皱着眉,现在女子能去的地方实在太少了。正如闻芷所说,此一生不过从一个深宅大院到另一个深宅大院。如他这般带着妹妹出来吃个饭,都已经颇有些大逆不道了。   凉饮端上来,兄妹两个都端碗浅饮。闻芷略解了暑热,擦了擦唇道:“昨日我接到贾府姑娘送来的帖子。说是想立个诗社,问我要不要去呢。”   这其实就是在问闻颐书,自己能不能去了。闻颐书知道妹妹自上次便与林黛玉史湘云这两个灵性女子成了诗友,大有再较量一番的意思。可惜,近日她是去不成了。   只听闻颐书说:“近日他们家有个极大极大的热闹,我们不好去。去了少不得引火烧身,这帖子……”   还不等她说完,闻芷便点头表示知道了,“如此我便回绝了。”   闻颐书笑着看着妹妹,“日后得了空,我躲出去。你将几个交好的姑娘请到我们家去。家里那么大的地方,你们只管玩乐。要建什么诗社,还是摆什么席面无需求着别人。哥哥给你做主,叫你做社长。不用忌讳着深宅大院那么多规矩,才是正经逍遥。”   “这样也好呢,”闻芷立刻笑开了,心里一点子遗憾也都消散了去。想到哥哥上回说的,自己做什么都不会拦着的话,此时终于明白了几分道理。   她的这位兄长当真是纵容自己的。许多世俗女儿家不能做的事,在他眼里真是什么都算不上。只要自己想,他都会同意。   这般一想,以往在意的那些个虚名,此时真是一点都不重要了。   作者有话要说:  啊,我想写个架空设定的吉原男花魁故事……   啊……我还想写女将军,武皇后……   还想写《仙界户籍管理员》的后传故事…   啊……坑多土少……啊……啊…… 第72章 章七十二   甄应嘉自渡口下船, 直接登车入城。再略行了大约小半个时辰, 终于到了大明宫外城门口。从望仙门入,跟着小黄门脚步飞快越宣政门, 终于到了宣政殿内。刚一进门,甄应嘉便低着个头, 迈着个小步,干脆利落地跪到了台阶下。   口呼万岁。   永嘉帝笑呵呵的,下去把他扶起来,“友忠来了。”   “路上耽误许久,叫陛下久等, 实乃臣之罪过。”甄应嘉无比惭愧地说。   “你呀, 总是为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发愁, ”永嘉帝看甄应嘉一脸风尘仆仆, 想是刚下了船便过来了, 哪里会计较这个, “你这些年尽心尽责为朕看着江南,已经是无比辛苦。若朕还为这等小事怪罪你, 朕岂不是糊涂……”   甄应嘉感激涕零, “陛下乃是千古明君, 只是臣有负重托……”   说着便要擦眼泪。   永嘉帝知道他指的是江南的事。也知道这位心腹并不是表现出的那么干净。但甄应嘉是他极度信赖的臣子, 在江南为自己做的事情, 永嘉帝十分满意。只要不是那等翻天的大罪,永嘉帝倒不是很在乎的。   于是道:“江南的事已经了结,那个秉来不是已经认罪伏法了吗?友忠不必如此自责。”   话虽如此, 但甄应嘉还是要自省一番自己识人不明,御下无方的,“若非臣失察,又怎么会叫扬州出了那么多胆大妄为的卖官鬻爵之人!”   关于这件事,永嘉帝心中自有计较。不管和甄应嘉有没有关系,出了这么大一个问题,他这个江宁经略使必是要问责的。甄应嘉知道永嘉帝喜欢那种老实憨厚的臣子,干脆就抛出个话头来试探永嘉帝的反应。   见当今面上并无出现不妥之色,心中便道看来此事在永嘉帝心里也不是那么重要。毕竟天下读书人那么多,找几个人做官还不简单。至于到底是谁死命抓着此事不放,甄应嘉已然是认定了昭王殿下无误。   二人又说了一些追忆以往的家常话,见甄应嘉必是没有用饭,永嘉帝就留他在宫里。这是恩宠,当不能推辞。   君臣许久不曾见面,要说的话倒也挺多。先是回禀了江南大小事项种种,讲到为永嘉帝修宫殿陈设所用之珍宝已经备船上路。他道:“此乃各地商贾孝心所献,务必请陛下收下。”   永嘉帝嘴上说着劳民伤财,但并没有不愿意之色。甄应嘉忙谢其体察之恩,然后又适当回忆了一下以往,忍不住再闲话起家常——君臣二人看着感情无比深厚。   永嘉帝满意甄应嘉行事,便将那金陵体察总裁的升官说了一说。只道等甄应嘉回府,那旨意就跟着一起下去了。甄应嘉深感皇恩浩荡,说不得跪下来又是一番谢恩,又表忠心说自己一定会鞠躬尽瘁,为永嘉帝死而后已。   直到用过膳,永嘉帝便道要与甄应嘉逛一逛蓬莱山。他是真的非常喜欢大明宫中的景致。也是了,天下最奢华最精美之景皆汇聚于此,如何不叫人心旷神怡,流连忘返。取那蓬莱山的名字,当真是一点不错。   甄应嘉便道:“臣每每与陛下相携同游此处,都有重临仙境之感。且此处风景,每一次看都觉不同。”   永嘉帝道:“你不在京中,自然觉得新鲜。若天天看着,便也腻了。”   说着,背着手走到一条小道上,指着道:“此处也要修缮,便用金砖铺出蜿蜒曲折之感。”   皇家奢靡,也重身份,便是一条小道也不能简单用青石板凑活了。   “陛下巧思,”甄应嘉赞了一句,又道此处曲径通幽,若铺上那砖如何如何相称。   永嘉帝笑眯眯的,“那你便与那泰汇昙好好说说,叫他管着水运给朕得力些。”   甄应嘉知道他在开玩笑,也迎合道:“泰大人早便说了,若是出了差错,他便抱着石头从船上跳下去。”   “跳下去作甚?鱼儿又不爱吃他!”永嘉帝一瞪眼,“怕是刚下去便浮上来了!”   漕运总督泰汇昙长得极胖,走不得几步便气喘吁吁。永嘉帝没少拿这件事打趣。但被皇帝这样打趣是表示亲近,泰汇昙一点都不恼,还说自己是奉旨变胖。   一时说着,君臣二人往那高处登去。越越远望,竟能看见宫墙之外连绵的山峦。永嘉帝如此望着,叹了一句:“江山如画啊。”   甄应嘉低头道:“陛下勤勉为政,爱民如子,才得如此如画江山。”   永嘉帝不语,似是有些惆怅。略静了一息,才叹气道:“可惜如此江山,竟无人可继。”   这话一出,甄应嘉心中好大一个激灵。可面上犹道:“太子跟随陛下多年,又多得善名。陛下如此,却是多虑了。”   “烨儿……”皇帝念了一声,流露出失望的神色,“这孩子以前极好,可最近却是越发不像……”   自上一回废过一次,太子的做事就愈发不得永嘉帝的心。他原本是想借着这个机会好好敲打敲打儿子,叫他有些危机感。不想危机感是有了,却叫儿子镇日疑神疑鬼起来。做下许多事情,竟叫父子的感情多有生分。   而与之形成醒目对比的,却是其他几个儿子越来越出色,特别是梁煜。这叫永嘉帝很苦恼,人越老心意就越发不坚定。他不止一次的想,难道母亲的血脉对孩子的影响真的有那么大?难不成梁烨真的是有太子之名而无太子之实?   这一番江山如画的感慨,又叫永嘉帝犹豫起来。略静默了一会儿,他忽然问:“友忠觉得老六如何?”   甄应嘉心里的鼓槌都要擂破了,但面上依旧很镇定,“臣这几年都在江南,不曾与肃王殿下有过来往。陛下所问,恕臣不能回答。”   若甄应嘉是实打实的太_子_党此时怕是要说一句反话,比如:“但肃王殿下的贤名,臣在江南也多有耳闻。”   这一句就是诛心之论了。一个没有出过京的皇子,他的贤名是如何传到江南去的?莫不成暗地中已有结党营私之举。   但是现在,甄应嘉敏锐地察觉到了永嘉帝的惆怅,察觉到了永嘉帝对太子的不满。所以他没有说那句话,只是依旧老实忠厚着。   “也是朕糊涂了,”永嘉帝笑了一笑,“难为你了。”说着,拍了拍甄应嘉的肩膀,先抬步走了。   大明宫之中君臣相宜,而荣国府里却是闹翻了天。   原是那日梁机亲自送了贾元春回府,惊动贾府上下,就连东府那边都派人来问。因为男人不在家,先是贾母出来好生招待了一番,说了些客套话。再接着贾政终于被匆匆忙忙叫回了家。此时终于是可以说上些正经话了。   梁机这次来本意就是为了拉拢。然而没聊几句,他就看出了这个荣国府里的当家不是那个贾政,而是老太君,心中便有些嗤笑有些感慨。   身为皇子不好在臣子家中久留,何况他借的名头也不是很合适。说了一二句话,便走了。走前回忆起贾母殷勤有礼的样子,倒觉此程值得。若能拿下贾家来,史家王家也是手到擒来之事。   至于贾赦这位老爷,梁机从头到尾就没见到。   六皇子走后,整个贾府都沉浸在欢喜的气氛之中。许多人都围拢到了元春房内,如何巴结如何恭喜自不必说。看的其他几个姑娘羡艳不已。   然而,这般的热闹却在大老爷回来后被生生泼了一盆冷水。   贾赦一副见过大世面的模样,翘腿坐在荣禧堂内,直言道:“今儿我去见了太子爷。太子爷明说了,不同意侄女儿这门亲事。老太太,你便劳动一些,去找肃王殿下说清楚吧。”   贾母当场就要晕过去了,不知道是气的,还是怕的。被身后人扶着,抖着哆嗦道:“太子殿下,殿下……真是这么个意思?”   赦老爷冷笑:“如何不是呢?”   说罢,看向二弟惨白的面容,他继续道:“咱家什么身份?祖上跟着陛下跟着太子荣辱与共过来的。太子明说了,倒是旁人便罢,偏是肃王殿下。怎么着,是故意给太子爷脸色瞧?”   王氏紧紧攥着帕子,此时也顾不得尊卑,直接开口道:“这婚事本也不是我们求的!乃是肃王殿下看上了元春!”   邢夫人立刻冷哼一声:“到底是殿下看上了,还是在宫里自己凑上的,谁知道呢。”   这话就是在指责元春行为不检了,二房夫妇气得脸色青红交加,狠狠瞪着邢夫人。   贾赦第一次觉得这个填房说话能这么动听,赞许地瞧了她一眼,阴阳怪气地说:“侄女儿婚事,我这做大伯的本不该做主的。可你瞧,侄女儿回来一趟给家里带来好大一桩祸事。二弟,怎么着,你也得想个章程出来啊?”   邢夫人得了丈夫鼓励,心里喜悦,下意识说:“要我说,合该退了才是。”   然而话音刚落,又得了丈夫一眼瞪。她莫名其妙的,只好又默默闭了嘴。   “都给我闭嘴!”   终于,贾母一声喝断,镇住了一场乱局。至于她要如何化解此事,便且见下回了。   作者有话要说:  忙断气——   话说今天看到广电颁发的那个网文评分条例,就觉得写文真是越来越困难了 第73章 章七十三   两个儿子吵成一团, 贾母手中的龙头拐狠狠往地上一跺!终于叫两家不省心的都闭上了嘴。她的目光扫过大房二房, 将四人的私心都看得分明。   特别是贾赦。这个儿子虽然不务正业,不怎么讨自己喜欢, 可今天说出这一番话却是要听的。不管太子殿下出于什么目的要阻拦这一门婚事,就现在的荣国府可没有太大的把握承受得住他的刁难。   王夫人就等着贾母开口, 老人家那么疼爱自己的孙女儿,怎么能叫元春受这样的苦。可是贾母只是对上她希冀的目光便移开了。只听得贾母道:“老大,去,将甄老爷请府上来。”   王氏的脸瞬间就白了,便以为贾母要妥协。几乎忍不住心中的悲戚, 哭喊出声:“我苦命的儿哟。”   “你闭嘴!”贾母喝断, “正堂之前, 这般号丧, 哭给谁看!”   贾政忙扯住了妻子的袖子, 示意她闭嘴。   “此事没个定论之前, 谁都别给我摆出一副天塌了的样子!”贾老太君严厉的目光扫过堂下子女,包含着满满警告的意味, “若是不听, 那就不要在这个家过了!”   这话两个儿子听了倒还罢了, 两个做媳妇的倒是吓的不轻。立刻收拢了或悲戚或幸灾乐祸的嘴脸, 肃目敛眉地应是站好。   婚事生变, 贾母心情也不好,挥着手叫贾赦去请甄应嘉,自己扶着拐杖走了。赦老爷便十分满意这个结果, 脸上说不出的得意。   他见了太子,本是吓的不轻。可待脑子转过弯来,便是明白了。此本就不是他大房的难题,是二房的。自己只管露了意思,叫别人为难去便好了。若是太子怪罪下来,自己只管说是二房鬼迷心窍便好。自己抽身出来了事,他可是什么都不知。   只是那退婚的话万万不能自己来说,若叫肃王殿下知道,少不得受一二连累。偏方才邢氏那嘴上没把门的,竟得意忘了形。赦老爷不瞪她,又瞪谁去?   然此时看二房笑话要紧,这训妻的事只管回去再说。于是冲着二房示一假笑,抬手叫人过来去请人。   王夫人被这一笑刺激得不轻,脑子立刻无比胀痛起来,扯着丈夫的胳膊,急道:“老爷,你倒是想想办法啊!”   贾政要是有办法,现在也不会是个小小的主簿,只嘟嘟囔囔道:“一切听母亲的便是。”   听到丈夫这么说,王氏心内一抽,愈发感慨自己命苦,并几个儿女也是这般可怜。但细细一想,她又觉得贾母不是那般胆小怕事,无主件之人。说不得她请甄家人来,便是为了自己的女儿谋一条出路的。   于是擦干眼角的眼泪,抬头挺胸,只管振作起来。   且说甄应嘉得了帖子,倒有一二丝奇怪。他本就是要去拜访的,如今这般快寻来,莫非有什么急事?再一问,送信来的也支支吾吾说不清。   且倒是为何?   原来贾赦叫人去请时,嘴上分明说的是:快叫甄老爷来救命吧!可脸上却是笑容满面,一丝落于危难的意思都没有。   这传信的便也糊涂了,面对询问,自然说不出个一二,只含糊道:“听大老爷说乃是很紧要的事。”   甄应嘉心中略嘲,想这贾家能有什么紧要事。而念头一转,倒想起之前听到的一二传闻,猜测与之有关,便回复说自己会应约拜访,又叫下头备车备马。他方从宫中出来没多久,还不得歇一口气,又匆匆出了门子去。   且说贾母那头千盼万等,终于将人给请来了。不过匆匆略述一番,上茶落座,便急不可耐开口:“友忠,此事还请你想想办法才是。”   便将太子警告贾府莫要与肃王结亲的意思,来回这么一说。   贾府有如此一求,意思便已经十分明白。他们不愿意放弃这么一个极好的,能做皇家亲家的机会。太子若是恩威并重或许还有说头。可梁烨偏只给了威,却没有给出一个好的替代结果,这叫荣国府哪里舍得下。   三两句话语之间,甄应嘉便已经明白了贾母的意思。如若是以往,他大约会劝说贾府莫要为了一时的荣光得罪了太子爷。可他在宫内,听得永嘉帝那么一番感慨,此时便说不出这话来。   甄应嘉敏锐地感知到了当今圣上对太子的不满,这种不满甚至已经影响到了是否继续叫梁烨做这个太子的决心。   既然如此,甄贾二府当是去搏一搏,不叫这注下错了才好。   想到这里,甄应嘉不由一叹:甄家与贾家不亏是一荣皆荣,家中的情况皆是如此相似。那些个子孙便是守家都成问题,更不要说去成业立功了。少不得日后要从联姻人脉之处入手,保得家中繁荣永昌。   于是他道:“老太君实是多虑了。既然肃王殿下敢那般光明正大地送大姑娘回家,便可知这桩婚事是在陛下那里过了明路,得了许可的。否则,以肃王之机敏,如何会做出这般放肆之举?想来太子殿下也知道,他不愿意叫陛下知道心生不悦。于是便盼望着贵府亲自去退了这门婚事。如此一来,得罪肃王殿下与贤妃娘娘的,便不是他,而是你们了。”   如此一番话,叫原先只一味焦急的贾府众人颇有灵窍被点醒之感,立刻明白了过来。也只有简在帝心,深知陛下之意的甄老爷敢于说出这么一番话了。   “再且……”甄应嘉犹豫了一下,委婉道,“肃王殿下还是很得陛下信赖宠爱的,倒不妨与之交好。”   贾母心中了然,笑道:“今日真是多谢友忠解惑了。”   “无妨无妨,”甄应嘉摆了摆手,也是笑,“你我二家本该如此亲密才对。倒不妨再与老太君一句话。若是不放心太子继续逼迫,老太君不妨舍下言明,去到宫中与皇后娘娘诉苦。娘娘秉公执正,必会为贾家做主的。”   贾母心中已有数,眉目舒展,“老身明白了。”   下方坐着的贾政其实还不是很明白,可看到母亲笑了,便知此事有解。便也放下心来,轻松无比。而贾赦一看甄应嘉三言两语便化解了此事,心中有些遗憾,但也知儿子拗不过老子的理,虽看不成二房笑话,也只能到此作罢。   甄应嘉到贾府来,当然不会只为了结一个问题来。他还有一个极其重要的人要问,那便是闻颐书。便提到:“上一回提到那闻家的孩儿,老太君可看出些什么来?”   有来有往才是正理,甄应嘉帮了贾家一个大忙,贾母哪有不好好回应之理,便道:“我总统见了他两回。瞧着是一个长得极好的孩子,只是话里话外,总有些许藏着的意思。说的话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倒也见了他家姑娘,一瞧也是个万事不知的。一问方晓得竟是从小就去庙里修行的,与父母亲缘都不近。”   “倒也是个狠的,”甄应嘉如此道。   贾母觉得这些话有些少,便与二儿子道:“你也见了他,不妨也说一说。”   贾政看到甄应嘉就自惭形秽,此时便愈发结巴,“只晓得他耽误了科举,也不曾捐官。”   如此来看,贾家知道的东西与自己探来的也差不多,可利用的并不多。甄应嘉又遗憾了一番闻颐书今年怎么不曾参加春闱,眯眼道:“此人知道的东西可能不少,少不得要见上一见。”   “这般便也简单,便在府中见就是,”贾母一挥手,断言,“宝玉与那孩子极好,只管叫宝玉去请。”   甄应嘉笑道:“世侄愈发进益了。”   贾母听了这话眉开眼笑,又说:“你今日来一番,还不曾见过这孩子呢。来人啊,快去叫宝玉来!”   不说宝玉听了又要见客心中如何不乐意。但听到是甄家的老爷,倒有一二分好奇来,说要去见一见。坐在一旁的一众姑娘们都奇了。   宝钗与湘云立刻笑,欣慰道:“今日实是明白事理了,合该快去才是。”   偏只有林黛玉一人晓得此人心中所想,取笑道:“你只管去见了,怕是觉得不好又回来了。”   宝玉本听了宝钗湘云的话很是不高兴,但一听黛玉如此说,也笑了:“倒也不为了见他。只晓得他家中也有了叫宝玉的。偏也有许多诗才画意的传奇姐妹,若是能见她们倒也值了。”   “我就说么,你何时惦记过其他,只记得姐姐妹妹了,”黛玉指着他嬉笑,又推了宝玉一把,“快去快去,去问问他家那姐妹多少诗才画意。问完了,也过来与我们说一说。”   一番话,说得在场之人都笑了,也纷纷打趣起来。   宝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道:“再如何,在我心里也比不上你们的。”   探春一笑,直言道:“哪里是我们了,怕只是一人吧。”   说着觑着林黛玉来,羞得林黛玉起身去拧她的嘴。宝钗一边笑一边说:“好了好了,颦儿恼了,快坐下来。”   行动之间把黛玉拉了回来,又嘱咐袭人道:“你只管给他换身见客的衣裳来,莫要失了礼数才好。”   一旁嗑瓜子的惜春见了,冷笑一声,凑到黛玉耳边道:“你瞧着做派,当真贤良淑德,知礼明心呢。”   黛玉瞧她一眼,抿唇一笑,拍拍惜春的手,示意不必多话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我蛮喜欢惜春的 第74章 章七十四   梁烨此时并不知自己的威严并不如以前好使。自那日在茶馆二楼惊鸿一瞥, 那双白皙细腻的手便在他脑海之中挥之不去。又思起那女子身形, 便觉是个独一无二的美人。他素喜此类温婉多情式的美人,一见之下难以忘怀, 就叫下属去寻。   闻家祖籍是京城,还未显迹之时, 也并非是大富大贵之所。虽说为了门面,都有向两侧合拢之势,但终归长年在苏扬二地,这祖宅便丝毫没有江南时的那般气势。   所以且东宫的人一路寻着闻家兄妹到了平家坊,见了马车驶入门内。再看此户不是那等高门显贵之家, 只见门口门槛青阶, 仆从肃穆, 周遭干净清幽, 便觉是个略有家底的人家。便去府衙处打听此家情形。得了准确消息才回东宫禀告。   太子一听这人家虽是京城人士, 但常年在江南一带, 近日才有人回来,便觉无虞。心道如此之人在京城毫无根基, 也不怕什么。至于姓个闻姓, 他倒一点不在乎。因那户籍纸上写的乃是闻颐书祖父之名, 后头子孙种种概不知晓。   慕美心切, 太子便打发了自己的心腹前去平家坊。   闻颐书并不知道有个大麻烦就要降临到自己家。因在家闲坐无聊, 他正和妹妹玩斗草。长春对半夏,金盏草对玉簪花,观音柳对罗汉松。比到后面两个人都无词可说, 就干脆开始胡乱言语。指着花园里的无名花草取名字,越走越歪。   偏闻颐书腹中墨水有限,哪里比得过妹妹才思敏捷。说到后头简直是绞尽脑汁,那等五官都挤变形的模样逗得闻芷娇笑不断。   闻颐书输了个彻底,佯装不高兴地躺在紫竹藤条编的躺椅上。闻芷晓得兄长又犯病,于是便去哄他,一会儿说他博学多才,一会儿说他胸襟广阔。说得闻颐书自己都脸红,捂着脸抬手止住妹妹的话头,“别,别说了,怪羞人的……”   “哥哥脸皮比城墙厚,还怕这个呢……”闻芷晓得双颊飞红,艳色横飞。闻颐书就光看一眼便觉唏嘘,如此才情样貌,真是谁都配不上!   正这么想着,泰山站在院门外探头,天池一转头见了便走过去问:“什么事?”   泰山带着一脸的奇怪,说:“外头来了一个大太监领着两个小太监,说是到我们府上求亲的。”   天池冷哼道:“求的哪门子亲,叫三个阉人来?没得消遣人的吧,轰出去!”   “我们也这么说的,”泰山忙解释,又道,“可他们说,他们是东宫的人……”   “什么事!”闻颐书远远喊了一句。   天池安抚住泰山,走过来一字一句地禀告了。听到东宫二字,闻颐书的脸色瞬间就变得极为难看。怒极反笑,“提亲?提他娘的亲!”   说罢一声暴起,一脚踹开了半掩着的院门就冲了出去。洞庭尖叫了一声,忙对泰山喊:“我的天爷,还不拦住!”   哪想泰山这个实心眼的,先是愣了一下,也跟着闻颐书冲了出去。一路上大喊大叫,把华山、嵩山、恒山、庐山全都喊了出来。洞庭见状,一副要晕过去的样子,被莫愁和西湖一把架住。天池冷眼观此,反倒是转身扶着一旁不知所措的闻芷。   “姑娘,我们先回去吧。”   闻芷原不知发生了何事,待听到那一句提亲也算猜了个七七八八,于是便镇定下来,道:“没有叫哥哥单打独斗的意思。去,在偏厅备把椅子。我倒想知道,这亲要怎么个提法!”   她厉声之下,所有丫鬟浑身一震,满脸肃然答了一声是,扶着闻芷朝前走去。   且说闻颐书暴怒之下,一下冲到了前堂,见三个内侍坐在堂上喝着茶,一边打量着房中陈设,倒觉贵物满门。说不得等会儿还能要些好好处回去。如此一想,便觉此事甚好,再望向四处的目光就一副仿佛在看自己家的意思。   闻颐书心中的火气愈发烧旺。一步步走过去,仿佛是要踩在他们的骨头上。   其中领头的那一个见了闻颐书,不由叹一声好相貌。心道:听说那姑娘是此人妹妹。如此看来,那姑娘的情貌必是不差,太子爷当真好眼光。又道日后进了府中必是承宠的,只是他家毫无后门。此时不妨给个下马威,叫他知道日后行事该有个怎么章程,好好奉承我才是。   于是,他拿捏着态度,倨傲地笑着:“想必这位就是闻公子了。咱家长富,这厢有礼。”   闻颐书哪里会和他打招呼,凉凉盯着人瞧了一会儿,蹦出一个冷笑来。   这叫长富的平日里在东宫有些地位,见闻颐书如此模样,又是不解又是恼怒。但总有任务在身,不好随意,于是勉强压着火气道:“想来闻公子也听说了,咱家是为求亲而来……”   他的话还没说完,闻颐书便出声打断,冷笑不已:“一个没根的人,替哪个求的亲?不要脸!”   这话瞬间就激怒了长富后头二人。二人眉毛倒竖,厉喊大胆!其等强调之奇怪尖锐,刺人耳朵。闻颐书对这种狐假虎威的人一点儿反应都欠奉,连个眼风都不扫一下。   长富胸中早已是怒火横原,此时抽搐着嘴角,勉强道:“公子听岔了,咱家是为了太子殿下而来,求娶公子的妹妹。若有什么条件,公子直说便是。”   闻颐书哈哈大笑,指着门口道:“行啊,你让他从门口给我爬进来,再来三声狗叫,我就答应了。”   此话一出,满堂皆静。   长富大概是没见过敢这样侮辱当今太子的人,都彻底愣在那儿了。老半天才反应过来,全身都抽搐着,“反了反了,疯子,这人是个疯子。”   闻颐书上前一步,扯住了长富的领子,仿佛将他看做了梁烨,直欲啖其肉,喝其血,磨着牙道:“既然知道我是个疯子,还敢痴心妄想?你不妨把今日我说的话一字一句全说给梁烨听!看看他是先处置了我这个疯子,还是先砍了你们的脑袋!”   此时的闻颐书就是一个玉面修罗,浑身冒着令人胆寒的杀气。长富已经被吓得腿都软了,脖颈之处却是要命的窒息感。另外两个东宫侍人想要上前,又见跟在闻颐书身后那几个身强力壮的小厮,一副也要扑上来的架势,腿也抖了起来。   闻颐书见这三个小丑,面上愈冷,手里狠狠一丢把长富丢在地上,嘴里吐出一字:“——滚!”   长富猛吸一口气,指着闻颐书道:“你,你,你等着被诛九族吧!”说罢,领着另两个,一阵风似的跑出了闻家。   闻颐书冷眼瞧着三人跑走,寒着一张俏脸,坐回堂下。因他周身气势,无人敢上前多嘴。气氛略沉凝,忽然闻颐书看见了堂前供着的一把宝剑。他猛然起身,将剑抽了出来!   几个山大惊失色,同时喊了一声:“大爷!”   然而闻颐书充耳不闻,转身一剑就劈裂了方才那长富坐过的圈椅。   “他怎么敢!怎么敢!”   此时的闻颐书仿佛如一头困兽,双目赤红,只欲饮血!他的喉咙之中发出一阵犹如泣血一般的嘶吼,疯癫之下,头上的发冠砸在地上摔了个两半。长发散落之下,满身苦寂倾颓。   闻芷在后头听到动静,忙冲了出来,哭喊道:“哥哥!”   发疯的闻颐书浑身一震,僵硬的转过身来。瞧见妹妹如花容颜,梨花带雨。踉跄着走过去,颤抖着手,犹豫着去摸妹妹的脸颊。   闻芷知道此时兄长已然入了痴魔,若是在顾忌那等俗礼,兄长怕是清醒不过来。于是再顾不得什么,抓住兄长的手便放在自己脸上,哭道:“哥哥,我还在,芷儿还在!”   “芷儿,”闻颐书嘶哑着声音喊了一声,将妹妹拢入怀中。   闻芷感受到了兄长的颤抖,愈发哭得厉害,“芷儿在呢,我在呢。哥哥莫怕,没事的,没事的……”   她反复来回,重复这样的安慰话语。可似乎完全没有用处,闻颐书的身躯依旧因为暴怒自责愤恨悲戚剧烈颤抖着。   “哥哥,哥哥,你别吓我……”闻芷没有其他办法,哭泣着,“求求你,求求你,醒过来好不好!”   此时,泰山早一步当前冲过来,想要夺走闻颐书手中的宝剑。哪想到闻颐书捏得那般紧,一根手指都掰不开。   几个人正费力之间,忽觉闻颐书手中一松,那剑顺利被取了出来。而同时,闻芷只觉肩膀上一阵濡湿。   “哥哥?”   闻芷疑惑而小心地抬起头,却见兄长的唇边挂着一缕殷红的鲜血,面如金纸。他对闻芷勉强地笑了一下,然后身体一软,便彻彻底底晕了过去——   “哥哥!”   作者有话要说:  突然停电,啊啊啊 ,写了一千多字没存啊!啊!捶地尖叫! 第75章 章七十五   闻颐书昏昏沉沉的, 仿佛听到有人在说话。   “公子这是怒极攻心之下, 焚伤五脏,以致血行逆流。所以才会口吐鲜血, 昏迷不醒。我这里开一个凝神静气的方子,喝下一二帖倒也无妨了。”   “有劳大夫。”   然后便是开门关门的声音, 人走出的声音。   他感觉到有人靠近,温热的手掌贴在自己脸上,叹道:“偏是什么气都忍不了……”   “你想叫我忍?”闻颐书用着嘶哑的声音说着。他分明还未回神,本该是锐利的眼神此时却仿佛有些悲戚。   梁煜望着他,去亲闻颐书的眼睛, 叹息道:“我在, 便是叫你不要忍的。”   昭王殿下得到了消息赶至此时, 闻颐书躺在床上昏迷不醒。梁煜的心霎时疼得不行, 勉强才对哭成泪人一般的闻芷道:“能否让我留在此处?”   闻芷拿着帕子擦着眼泪张口欲言, 可还是掩住, 最后不过叹一回,叫天池几个随自己下去了。   躺在床上的人浑身都透露着一股委顿的气息, 仿若是一个深陷泥潭的人奋力挣扎, 却不过往前迈了一二步, 此时已然脱力。不甘心而又疲惫地休息。   梁煜自认历经事情不少, 此时也少不得叹一声:“造孽。”   至于是谁犯下这孽果, 便似也说不清。   “我叫下人煎了药,”梁煜牵着闻颐书的手,只觉满手凉意, 如握棉中,不免担心地问,“可还不舒服,莫要说话了。”   闻颐书浑身都是发泄之后的过度疲惫,躯干沉如锈铁,脑袋昏沉晕眩。可他不想躺着,费力地抬头,“扶我起来。”   梁煜上前去把人抱在怀里,叫闻颐书靠着自己的肩膀。这么一动作似乎费了不少力气,闻颐书歪着身子,略微急促地喘着气,好容易平息着自己的呼吸。   略等了一会儿,他好些了,方言道:“我方才发了疯,嘴上也没个把门。话出口此事也就没个回旋的余地。”   收起了那些嬉笑怒骂的神情,闻颐书整个人都显得萧索起来。原本被装点得浓墨重彩的稠艳相貌,此时泛着一股如冰似水的冷意。但却因此叫精致的五官愈发明晰锐利。   以往曾有人说闻家兄妹长得不相像,但若此时见了,必不会如此胡说。兄妹二人的眼中,都藏着一股子厌离尘世的意味——放在一起,那是一模一样的。   梁煜摸了摸闻颐书的脸颊,轻轻嗯了一声。闻颐书在堂上发疯骂太子的那些话,他尽数都已知晓。也难怪此人会失控至此,在闻颐书眼里太子是害死父亲的凶手之一。如今还想来抢自己的妹妹,他此时若不疯,只怕半夜三更他能提着剑去东宫搞刺杀。   “东宫的人回去必要回话的,”梁煜如此道。   “若他们聪明些,便会说你不同意。若他们蠢一些,将事情闹大了,我们便也不用太过焦虑。”   闻颐书抬头,皱着眉头:“什么意思?”   梁煜道:“父皇时时看着东宫,太子上一刻发的火,下一刻便在父皇的耳朵里了,少不得要过问。”   东宫如何解释?说自己强抢民女没成功,所以叱骂属下办事不利?   只怕这话还没说完,永嘉帝就已经亲自抄着马鞭从大明宫里冲出来了。   闻颐书冷笑一声,瞧着梁煜,“你是叫我寄希望于别人犯蠢,自己龟缩不追究?”   “我不是这个意思,”梁煜按住他的肩膀,示意闻颐书不要激动,“这件事我会帮你的,你现在应当好好休养。”   刚这般说着话,外头天池和洞庭端着药敲门进来了。她们看到闻颐书醒着,终于松了一口气,呈上药碗,“大爷,将药吃了吧。”   梁煜想去端药碗,但因为方才一番话说得不叫闻颐书满意,被人一巴掌挥开了。闻颐书自己端了碗来,一口饮尽,搁回去,冷冷抛出二字:“下去。”   天池和洞庭都狠狠抖了一下,低着头走了。   闻颐书身边现在是四个大丫头,之前实乃有七个。闻家鼎盛时期,家中魑魅魍魉的算计不少。那三个便是在那段时间没了的。几个湖的名字,都是在那三个人没掉之后改的。   天池三人原很不习惯新名字,可时刻不敢有一丝差错。如果闻颐书喊了一声,自己没有应到,她们的背后能瞬间被冷汗浸湿了。洞庭是后来的,所以她不知道天池几个曾经目睹了闻颐书是怎么翻脸不认人,看到闻颐书沉着脸时有多害怕。   平日里嬉笑倒也罢了,但如果遇到正事上还有拎不清的,那就完了。原本洞庭便有些糊涂,觉得自己是一心对爷们儿着想,有些话说一说也好。天池念着她这份心,在私下里多多提醒着。闻颐书似也知道,便也宠着这个丫头。   洞庭懂这个理,但嘴上一时也改不过来。直到后来,她和莫愁一不小心在闻芷面前说漏了嘴。闻颐书一眼看过来的神情,就和现在一模一样。洞庭才终于晓得天池平日里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梁煜被一下挥开了手掌,眉间蹙了一蹙,忍不住道:“颐书……”   闻颐书抬手止住他,神色很是平静,“梁煜,我等不及了。”   “你什么意思?”梁煜的眉间皱的愈深。   “我什么意思你不懂”闻颐书哼笑了一下,扶着床沿自己下了地,走到落地百宝架前望着,“以往总是一桩桩,一件件的来。现在我不想等了,想叫他立刻身败名裂,从那个位子上滚蛋,这意思你明白了?”   梁煜沉着脸,“颐书,不要冲动行事。”   “我没冲动,”闻颐书摸着自己的额头闭着眼睛仰坐在圈椅里,用一种无奈的语气解释着。   然后又道:“我晓得你的打算,想要一步一步慢慢来,要一环套着一环。你还想着扬州的案子解决后,重修法典,彻底绝了卖官之害。我给你的那些个我爹写的盐政改革之举,你也已经烂熟于心。想必也与幕僚客卿们讨论许久,只等着林海归诚便试法。本来,我可以慢慢等着的……”   闻颐书哼了一声:“可现在我不乐意了,凭什么叫我等呢?”   梁煜握了握拳,沉声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我不同意。”   房内气氛一静,两个几乎同时开口。   “你不愿参与党争?”   “你想给妹妹出气,我会帮你。但其他我不会乱来。”   闻颐书嗤笑出声:“梁煜,你开得哪门子玩笑?嗯?你现在做的桩桩件件,哪一样没有党争的影子,你现在和我说,不会乱来?”   “避无可避,我自不避,”梁煜一派镇静,面色不变,“但若是不计后果,只为私欲,我不会答应。”   这便是二人最初的交易里最大的分歧,隐匿于儿女情长背后不可解之矛盾。   朝堂里几个皇子都在谋划。   太子乌眼鸡似的盯着几个弟弟,手底下动作不断。献王浑水摸鱼,在军中建立脉系,清除不服自己的那几个将军。肃王不加掩饰,只要能坑到太子,顺便拉其他几个兄弟下水便不会收敛。而恭王与简王或为兄弟情意,或为未来前程,或为自保无虞跟在梁煜身后。   梁煜想要改变当前污浊不堪的朝政,必要经历党争,与亲兄弟大动干戈。只他总不会忘在肃清桩桩件件的污秽之后,将原本错漏的东西都想尽办法补回来。这些日子朝堂之上讨论的,便是由昭王殿下上书提出的修补法典一事。   其中,昭王提出要将原本模糊不清的法条进行细化,相应之刑罚需明确录入。此事虽得到了当今圣上与众朝臣的支持,可因为分歧太大,争吵不断。梁煜这几日就在为细化量定之事绞尽脑汁,殚精竭虑。   只是如今,闻颐书的意思却是要将精力放在党争上,只管盯着太子报复。梁煜实在不能就这样答应下来。闻颐书此时受了刺激,难免会走入牛角尖不出来。如果梁煜现在不及时拉他一把,百害而无一利。   沉默良久之后,闻颐书睁开眼睛,说:“我知道了……”   然后他起身从架子上抽出一本小小的册子,另有几篇文章放到梁煜手上,“这是先生当时写下的《我朝法典疏漏》,我昨日刚翻出来的。我平日里的那些胡说八道,也都在这几篇文章上了。你拿着,先回去吧……”   梁煜的瞳孔骤然收紧,一把攥住了闻颐书的手,“我原以为你不是那等无理取闹之人。如今这个做派,你这是在逼谁?”   闻颐书弯着腰直视他,笑着说,“我还什么都不曾动作,不过给了你几篇文章,你便觉得我和你不是一路的。一副我要是敢先下船,你就拉着我跳河的模样。你倒是不逼人……”   若论胡搅蛮缠,梁煜不是闻颐书的对手。此人从不讲大义,只占尽歪理。偏有一张刀子似的嘴,只管往人心窝子上捅。便是这种一时得不到依从,便要找其他出路的态度,惹得梁煜恰似个过年的爆竹,时刻都要炸了。   说他想拉着闻颐书跳河,说不得还真是实话。   梁煜被这几句话怼得要吐凌霄血,好容易才找回理智,示弱道:“你既然晓得,便不要做出这般举动,我真的……会当真。”   闻颐书道:“你便只是不信我,才觉我时时要走。若当真如此,此时我又哪里会干留在此处。”   实在是不想与他争辩这个,梁煜扭开头,将床上的枕头拍了拍,“你尚不曾恢复,此时合该休养才是。莫要站着了,躺下吧。”   闻颐书笑了笑,心道:每次都是这样。不愿将这话说开,看似服了软,其实执拗得很。若我现在趟下了,他下回还是这般想,这结便解不开了。   于是道:“我喝了药,便也好了。现在去瞧一瞧妹妹,你自便吧。”   说罢,推门出去。留下梁煜一人坐在床沿,手搁在膝盖上握成了拳。 第76章 章七十六   且说长富三人顶着闻颐书的唾沫星子回了东宫, 只觉一身晦气。一人怂恿那长富道:“长富爷爷, 你是太子殿下跟前的老人了。若不将那小子的恶形恶状,不敬东宫之罪说个明白, 便是有负太子圣恩啊!”   长富哪里不晓得这小子意思,虽心中窝火, 可也不愿去当那个出头鸟。那小子骂的话便是给他十个熊心豹胆,他长富也不敢在太子面前重复。   于是一脚踹了出去,瞪眼道:“你这小子打得算盘,别以为爷爷我不知道。若是还想要命,就闭上你那狗嘴!”   被踹了一脚, 那人心中骂了一句老货, 脸上委屈道:“我这不是想着爷爷的颜面嘛。”   “要紧的却是差事呢, 等会儿到了太子爷面前, 可怎么回话!”另一人苦着脸道。   这可真是难为人了, 两个小太监是一点儿都没辙, 纷纷拿眼瞧着长富。长富狠狠啐了一口,心道今日出门不曾翻黄历, 倒了血霉才接到这么一个瞎眼差事。   正苦恼之间, 却见一个平日里极度不对付的李公公迎面走来。他一见到长富便是一阵阴笑, “长富公公这是怎么的, 可是旁边这两个不懂事的惹恼了的缘故?”   长富狠瞪之, “与你何干。”   “若不是那等重要的大事,我又怎么会来招公公的眼,”姓李的抿着唇笑了, 侧开半个身子,“请吧,太子爷等着呢。”   长富脸上一白,小腿肚抽了一抽,勉强镇定住脸色朝前走去。   此时太子刚与一众幕僚商议完事情。便是那扰人法典修补一事,咬文嚼字,惹得太子头疼无比。总算是敲下半幅章程,才把那群一脸兴奋的糟老头子给送回去。瞧见长富迈着小步子进来,便问:“如何了?”   长富站在原地踌躇了一会儿,扑通一声跪下了,“回,回禀殿下,那家人……不愿。”   太子便觉十分好笑:“不愿?莫不是你连传个话都不会了?”   长富几乎把头埋进地下了,“奴婢不敢!只是,那户人家……态度强硬的很,怎么说也不愿意。”   东宫殿下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只管将他们说的条件报上来。”   下头长富半日无话,太子怒道:“你哑巴了!”   “殿下啊!”长富大哭道,“非是奴婢有意欺瞒,而是那户人家实在是不知天高地厚,不将殿下放在眼里!那等大逆不道的话,奴婢,奴婢实是不敢说啊!”   “你只管说来,”太子犹不信,哪有平头百姓该挑战他的权威。   长富想到方才受的侮辱,一狠心,便道:“那人说,除非,除非……殿下学,学狗叫……从,门口,爬……爬进去……”   终究是害怕,后头那几个字几乎是听不到了。   然而,梁烨还是听清了。他第一反应不是恼怒,而是觉得荒唐。愣了半晌,他忽而笑了一声:“这人,怕不是一个疯子吧?”   长富抖成筛糠,哆哆嗦嗦地想要附和两句。忽听得上头茶碗盖儿一声极清脆的响声,他瞬间把头埋得死低,什么话都不敢说了。   梁烨这一辈子不是被人骂过。父皇骂过,教导他的太傅也骂过,还有哪些个御史也骂过。但这些人的骂都打着一股子正气凛然。梁烨或是恼怒或是不屑,但总还体会着里头的君君臣臣父父子子。那些个御史大臣们再是直言死谏,在梁烨心里,自己还是高高在上的那一个。   独今儿这一个,也不算骂,而是叫他跪下来去学狗。   太子仿佛第一次看见有一个人不愿意跪他,而是拿脚踩着他。梁烨觉得这样的人真是不要命到了一种极度有意思的程度。   这样的人就应该捉过来凌_辱折磨,看他惨叫,看他哀嚎。只要好好上一番刑,就能叫人知道这个人是真有骨气,还是只是单纯地嘴硬。   “你说,这好好一个人,怎么就不知道活法,非得寻死呢?”太子百思不得其解,反问着跪在地上,快缩成一团的长富。   长富都怕懵了,嘴皮一抖,来了一句:“怕是没死过。”   梁烨被这句话逗笑了,拍着手道:“好好好,这话说的极好。”   说罢,挥了挥手,“你去吧,这差事办的不错。领了赏后,等会儿去请了京兆尹来。”   长富觉得太子爷可能气疯了,否则怎么会说出这样的糊涂话。但侥幸逃过一劫,他高兴还来不及。匆匆谢恩过后,赶忙连滚带爬地跑了。   幸好这厮跑得够快,若是他退得再慢一些。随后太子爷丢出来的那个茶杯子怕是能将他的脑壳子给打碎了。   ·   且说梁煜在闻家呆了半日,与闻颐书一言不合又起了争执。小吵一番,二人陷入一个尴尬的境地里来。闻颐书留下一句要去看妹妹,便再也没有回来。   吵归吵,梁煜终放不下闻颐书的。憋着气吩咐外头的人,说自己今天在这里住下。因这里时长预备着他的东西,连叫下人来回跑都不需要了。   闻颐书憋着胸中一口气,几乎是冲到妹妹的院子里来。闻芷因着兄长吐了一口血,自己又做不得什么。将那不沾阳春水的做派收起来,第一次研究其滋补的汤水。看到兄长碰一下撞进来,简直要失态了。   “你做什么!”闻芷尖叫了一声,随后把人扯到榻上,“还不躺下!”   随后又嫌弃这榻是丫头躺过的,不好。便取了自己的枕头来,塞在兄长的脖子下面。   “你身边的人呢!都瞎了!”闻芷气得骂人。   闻颐书拦着她,“我要出来,谁拦得住。”   闻芷冷笑道:“那昭王分明也在,他也拦不住?”   她冰雪聪明,就这么一会儿子便知哥哥和梁煜大概起了矛盾。心中刚对梁煜舍出去的一点认同,刹那之间就收了回来。   “可别提他了,”闻颐书摇了摇手,靠在枕头上,“叫我清净一会儿子吧。”   闻芷知道他此时胸中郁结,最不能憋气,便道:“你若不痛快,当直接全说出来才是。憋着话,留给谁去?到时又凝成一口血吐出来,伤了心肝脾肺肾,少不得又是我们伤心。”   又想起此事因自己而起,闻芷忍不住流下泪。   被一通说,闻颐书觉得自己又虚弱了起来,“好妹妹,可别说了,本就是到你这儿躲一躲。”   “躲什么,”闻芷挪开脸上的帕子,“独你两张嘴皮子是缝上的?”   想了又想,闻芷握住哥哥的手,柔声道:“你若有不痛快,便说与我听。便是不能将那结解开了,替你骂两句,出出气也是好的。“   本来闻颐书挺郁闷的,听到这一句话,忽然就笑了。心里一松,倒也没有方才那么难受。于是道:“也没什么,就是……就是我想找太子麻烦。”   闻芷十分了解自己的哥哥,便问:“怎么样的麻烦?”   闻颐书顿了顿,舔了舔唇角,“翻不了身的麻烦。”   在心中道了一句果然如此,闻芷便道:“想是昭王殿下不同意。”   “确实,”闻颐书点点头,挥着手比划着,斟酌着词句描述起来,“他以为我是冲动妄言,拒绝得倒是严厉了一些。我心中不太痛快,难免脸上露出了一些。妹妹是知道我的,素来没什么好话,便刺了他一两句。这牛性的人一番义正言辞,我也便没话可说……”   说到这里,闻颐书有点儿说不下去。他觉得自己接下来的反应是正确且合理的。谁知道到他一番交书交信的举动,就把人给惹恼了。   “……哪想他便觉得我是无心再和他一道走了。那模样分明是又怒又恼,偏还忍着,叫人以为我在无理取闹呢。心中受不住,便跑这儿来了。”   闻颐书本来就需要发泄,方才在梁煜面前别说发泄,只管往心里引火呢。这么一通说,倒是把话给撑开了,越说越多,越说心中的委屈便也越满。说着说着,便觉眼中发酸,忙给掩饰住了。   见哥哥这般言语,闻芷便知他平日里积着太多的东西。许多话无处去言,便借着此时露出原本的心绪来。他看到哥哥扭头,眼睛分明红了。便去旁边倒茶,当做看不见。   发泄了一通,闻颐书心里畅快了,捧着妹妹递过来的茶杯,感慨着:“他若是与我吵一架,把话都说开了倒也罢。偏他处处忍让着,叫我……”   讲到这里,他讲不下去了,低着头微微出神。   闻芷瞧着哥哥发愣,心道常在书上看见为情所困四字,原不懂是何种情肠能叫人如陷囹圄。今日见他这模样倒叫我懂了一二分。   闻颐书发了一会儿呆,才抬起头有些羞赧地说:“叫妹妹见笑了。”   “不曾有的话,”闻芷摇了摇头。然后坐到兄长面前,直着腰道,“既然哥哥到了我这里说了这些。妹妹便有一些话也要说,不知你听不听。”   闻颐书一愣,刚想点头,却被妹妹抬手止住,“我这些话怕是有些不好听。若是旁人必是蜿蜒诱之,委婉劝之,小心导之。只是因为你是我哥哥,便只有直来直往四字。倒没有其他,偏是帮理不帮亲。你可真愿意听?”   竟是如此认真的一段,闻颐书也收了那等轻慢的心,认真道:“妹妹只管说来。”   见此,闻芷才点点头,正声道:“此事,原就是哥哥错了。” 第77章 章七十七   听了妹妹的话, 闻颐书的表情愣愣的。   闻芷便道:“哥哥自小到大都十分有主见, 行事起来总有一二分意气。现如今家中上下皆以哥哥为首,自然是哥哥说什么, 我们听什么。”   开了这样一个头,闻颐书便自然要听妹妹说下去的, 点点头说:“你继续。”   “如今,我们家所谋之事实则也是官场之事。较之以往,便要走一步看三步才好。哥哥你便是如此想着,才与殿下寻合。我说的可是?”   闻颐书点了点头。   “你与昭王殿下如今走在同一路上。只不过,那人说不得的下场是哥哥的最终目的, 而昭王殿下则要走的远一些。但说来也只是殊途同归。   不过因最终结果不同, 你二人行事便也相差甚远。哥哥想是知道这个道理的。但这本就是你二人早便商议好的结果, 如今你一句话便叫昭王将原本安排好的一切便舍了去, 只重着你, 这是为何?   我们虽是官门之后, 可行事却从未在官场上。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此理哥哥懂, 却不曾遇到过。所以, 哥哥说出的那些话未免太过孩子气了。”   “你说的这些话, 我如何不知。所以方才便已有悔改之意, ”闻颐书苦笑着为自己正名, “否则,何须交付……”   闻芷打断他,“就是这交付一举叫人难受。”   “怎么……”闻颐书有些错愕。   “你我二人从小锦衣玉食, 叫人哄着供着长大。尤其是哥哥,乃是一言不合便执拗起来的性子。别人若是不依你,便是上天入地,也要叫人知道你的不痛快。这你认是不认?”   闻颐书眨了眨眼,须臾点了点头。   “我虽不知你二人经过,但也知道三皇子对上你的脾气,想来是多有忍耐,甚至是纵容。我且问哥哥,你可是经常将那撩开手的话挂在嘴边。”   这可真是没有可以反驳的地方,闻颐书咬着后牙点了点头。   闻芷一笑,坐到兄长面前,“那就是了。你与他一言不合,不曾说弄明白,你就把那等重要之物托了出去,岂不是在说:你我二人两清,日后各不相干。本就是一块心病,你说别人误会不误会。”   闻颐书哭笑不得,不由道:“他怎么这么较真……”可再一想,若不较真便不是梁煜的性子。正是知道自己无心留恋此处的性子,梁煜才总将这话搁在心里,时时记挂着。   只好摇头叹气。   见此,闻芷又说:“以他那般看重你的心意,必是不愿与你多起事端。眼看话到不可挽回的地步,必会强行扯开不愿多谈。以哥哥你这不闹得天翻地覆的性子,便觉得憋屈得很了,少不得到别处去寻场子。”   说着朝兄长眨了眨眼睛,意思是这回是到妹妹这里寻场子来了。   闻颐书摸了摸自己的脸,尴尬地扯了扯嘴角,不得不承认妹妹说的是正确的。   “如此说来,我还得去一趟,与他说清楚自己暂无割袍断义的意思。哄几句好话给他听。”   闻芷心道:你这袖子都断了,袍不袍的也无甚意味。   但这不是什么好话,也只在心里念叨一二,面上犹道:“你急什么?只管在我这里歇着便好。其实哥哥有错,他何尝没错?他心里就觉得你不是一个顾全大局的人,所以你哪怕做出大义模样,他都觉得你是在冷嘲热讽呢。”   说罢,还想添一二冷笑,却好歹忍住了。   闻颐书瞧着妹妹,笑道:“今日我二人的原形都被妹妹看清楚了。”   “什么原形不原形,”闻芷嗔了一句,“不是冤家不聚头,烂锅配烂盖。旁观者清,当局者迷。你二人闹将起来,所有人都陪着哄呢。”   真是什么面皮都被扒干净了,闻颐书尴尬地不住摸鼻子,干笑道:“以后不闹了。”   “这话你说说就罢了,我反正是不信的,”闻芷捋了捋袖子,瞧着兄长,“你只管在我这儿歇下了。那里有什么话,我应付着。”   其实闻颐书现在还挺虚的,方才闹一场已然没了精力。此时气息一松,胸中那点郁结解开了,便止不住的困倦,歪在一头闭眼睡着了。   闻芷坐在一旁看了一会儿,将帘子扯上遮去了日光。又叫外头的丫头进来,摆了冰在周围降温解暑。方才推开房门出去了。   方绕过走廊没几步,就见洞庭站在那头,“姑娘,那头央我来问一问可还好?”   “他想怎么好,又想怎么不好?”闻芷如此问道。   她与哥哥说的话倒是明理得很,只是碰上梁煜闻芷依旧是嘴上不饶人的,“我倒不知什么探病的人物。能把病人从房里气得跑出来呢。”   洞庭一窒,完全不知怎么答话。   “你只管去,将我的话原样转达一遍,”闻芷招手示意洞庭听着,缓缓而言,“昭王殿下许是在朝中见到那等两面三刀的人多了,便觉得人人都是如此。管说任何实话,都要在心里打个转,猜几分真假。   我家兄长虽外头一副纨绔模样,但是是最明理最顾大局不过的。他若觉得错了,必是会低头认错去。殿下若是总信不过他,不妨便直白一些。他的话什么都别听,什么都不在意。只管自己行事去。如此来,岂不是两相便宜。”   这话说的大逆不道,刺耳异常。洞庭呆了半晌,只道:“如此……”   闻芷看着她,“怎么,你平日里忠言逆耳的劝着哥哥。现在却不敢瞧着皇子说了?莫非真是畏惧那权势?”   洞庭慌了,忙道不敢。只在心里暗暗叫苦,不明白怎么这兄妹两个都不把权威放在眼里。怎么招惹怎么来。于是便将那话理了一遍,记在心里回头传话去了。   闻芷站在廊下,回头望了望又往前瞧了瞧,叹气道:“怨不得哥哥总说招惹了皇家便一日无好事。”又想着那太子的觊觎之意,心中不免浮上几分害怕之意,又道:“若此事了结倒罢。若是那等拿着权势欺负人来,便是一头碰死了,不负清白之躯。”   说罢,又叹了一回,往厨房方向去了。   且说梁煜得了洞庭的话,心中转了一二分,坐在远处发起呆来。却听得外头冯硕来报,说是池望来了。   原来梁煜方才是在府中与池望商议江南之事,得了消息急急跑来的。这头一闹,倒将池望还在府中等着的事情忘了个一干二净。   池望久候他不回,干脆自己跑来了。跑来一问才得知闻颐书吐了血,惊道:“好端端的,怎会如此!”   再一了解来龙去脉,心中对东宫里的那位愈发厌了三分,怒斥荒唐。他匆匆跑来,未带什么探病的东西,便问此时可方便,能不能探望。   不想,在房内未见闻颐书,只见到一个发着呆的梁煜。池望愈发看不懂了,“怎么病着的人还要跑来跑去?”   说着,奇怪地瞧着梁煜。   梁煜抬头见池望不知所措地站在门口,懵懵地喊了一声:“舅舅……”   池望一听这称呼便道坏事,知晓这两个人怕是又闹出什么来了。   “此地说话不宜,”池望指了指周围,“不妨换了地方?”   说罢看着外头的冯硕。冯硕得令,立刻又去寻了华山。将两位见不到主人的客人引到了一处阴凉无比的花厅里。   池望掀袍坐下,心道自己尚未成亲,还得操心外甥的儿女情长,叹着气:“说吧,又打上什么解不开的结了?”   梁煜一下不知从何说起,默了半晌才挤出三四句。又想了一番,才把事情给说全了。   一通听下来,池望一脸莫名其妙,问道:“这有什么好气的?颐书既然将季麟先生的东西交出来,显然是信你的。而将自己写的文章给出来,则是认可你,愿意帮你,替你想着呢。子曰:观其言而察其行。如此之举,何处不对?”   梁煜一脸怔然,不确定道:“他是这个意思?”   “那是如何?”池望反问,忽而反应过来,“你不会觉得他是要和你一刀两断,甩开手走人吧?”   梁煜没说话,但是拧着的眉头却很明白地表达这个意思。   “我倒不知你这疑心病这么重,”池望指着人笑道,“你二人相约以来不一直如此吗?他给你重要的物件,偶尔出谋划策。至于方向如何,却是你来掌控。他只要结果,过程如何却是不问的。如今你怎么就看不清了?”   昭王殿下呆了又呆,忽而想起闻颐书方才离开前的表情,愤怒又无奈。再一想,似乎真的是自己想太多了。   “要我说,你这性子也未免太耿直了一些。他方才既然在火头上,你附和着骂几句,或者赌咒保证一番也比否了他的话来的强。非得拿话气他?本就是吐了血的人,那禁得起你这针锋相对?”池望摇头好笑不已,“难怪颐书什么话都说不下去,自己卧房都不待了也要跑了……”   正如此说着,天池与洞庭托着茶盘过来,为两个客人奉茶。洞庭犹豫了一番,将闻芷的话复述了一遍。听得池望笑起来,看着梁煜道:“你看,便是这个意思了。”   说着,也不等梁煜反应,问道:“颐书现在可方便?”   天池福了一礼,道:“听闻公子来了,大爷便已起来了,还请公子随我来。”   池望点了点头起身,又按住梁煜的肩膀,“想他现在不愿见你,你就不要跟来了。这几日你总归是在这里的。找个合适的时机再去说话吧。”   说着,整了整衣服跟着天池走了。 第78章 章七十八   池望被领着进了闻颐书的书房, 将他面上又自泛红, 可见是刚醒来。   “分明病着,却还要起来见客……”瞧着闻颐书的脸色, 池望摇头道,“早知我便不该来了。这话说完就走, 你可躺回去吧。”   闻颐书歪着头靠着,“我已睡了半日了,再躺回去晚上可走了困意。且这般热的天气,躺得浑身是汗。”   池望点头道也是,便问他胸口可还郁结等话。闻颐书一一答了, 精神瞧着倒也还行。闲话过后, 闻颐书说:“瞻远等会儿不妨留下吃晚饭吧。”   “哪有这样的……”池望刚想拒绝, 却被闻颐书拉住, “算帮我个忙。若你不在, 那桌上便只有我和阿煜两人了。你也知道方才……”   池望哭笑不得, 指着闻颐书道:“你二人分明就是一对冤家。罢了,我吃了饭再走。只是晚上如何, 你们都得将话说开。现在不是闹矛盾的时候, 令妹之事还要早些解决才好。”   闻颐书点点头, 表示知道, 又说:“你老远跑来, 想是有正经事,却因我的缘故耽搁了,实在对不住。”   这分明很是懂事的样子, 偏在梁煜面前那般有恃无恐。池望一时想不明白,当不知这两个人是个什么模样的相处模式。   于是开口说:“也不是什么急事。江南那一头早有了安排下去,总有结果出来。”   闻颐书笑着接话:“那些买了官职的人若遭罢黜,江南那一头必空出一块来。瞻远今年方得了功名,可有意大展宏图?”   池望昂然一笑,“这是自然。家中已经在运作,待时机到了,便去可下江南而去。”   闻颐书点点头,说:“这次事情一露,那群盐商必是记恨在心。见你去顶了官儿,说不得要拿你做事。瞻远到了那头,怕是要吃些苦头的。”   关于此事,池望已然是早有准备,回道:“话虽如此,但总有逐个击破之法。”   闻颐书见他不怕,便笑了着说:“到时候你只管来找我。我与先生写一封信去。他在江南经营多年,有什么难处,可叫先生帮忙。”   池望大喜,眼神发亮,“季麟先生才名,我深慕已久。若是能与之一晤,实是三生有幸。在此先谢过了。”   说罢,他站起来冲着闻颐书行了谢礼。   闻颐书笑说不必,又与池望说了几句江南官场里的话,难免说到官商相护的话来。池望趁机问了几句当时闻礼在时几家盐商的情况。闻颐书也不藏着掖着,凭着记忆与其详细说了一番。大约将几家关系理清,叫人心中有了底。   二人说了一场话,外头便传进来说是晚膳备齐了。   “知道了,”闻颐书虽然应着,可面上皆有踌躇之色,一副不知该不该站起来的样子。   池望冷眼见着,心想:他常日说自己只在乎阿煜如何想。我原还不信,此时见来倒有一二分真意。又道这儿女情长果真是折磨人的麻烦,日后不沾染也罢。   却听闻颐书念了一声:“这是在我自己家,怕什么。”   说着一甩袖子站起来,踏出了房门。池望叹一声,跟在后头。   宴摆偏厅,二人到时,梁煜已经落座。看到闻颐书来,目光直直地瞧过来。池望一笑,将桌边的椅子摆了摆,自己坐到梁煜的对面。如此一来,闻颐书只能挨着梁煜坐了。   闻颐书抿了抿嘴,想去把椅子挪过来。不想梁煜直接伸手把椅子给按住了,意思再明白不过。闻颐书瞧了一会儿,默言坐下了。   一时听到桌上碗盏交碰之声,池望赞道:“难怪阿灼总想着往你这来。”   闻颐书本来就憋得慌,现在终于得了开口的机会,笑道:“他来了,我家厨里都要被掏空。可不敢叫他来。”   刚说着,一碗润肺平气的汤便搁到了闻颐书面前。他抬头望一边看去,见梁煜低着个头,盘子里几乎什么都没有。   既然想着要和好,实在不必这么干耗着。于是闻颐书给他夹了一筷子三鲜,自己捧着碗默默将汤喝了个干净。而梁煜脸上可终于有了笑影。   一时,后头闻芷传话过来问闻颐书汤喝了没有。梁煜便又给他盛了一碗,“再喝一些吧。”   闻颐书无法,只能又喝了一碗,才敢叫人回去给妹妹回话。   两人虽闹了一场,前头有闻芷是非分明点醒了兄长,后有池瞻远三言两语唤明了外甥。两个人便都知在此事上,自己是个怎么模样。皆纷纷存了愧疚之意,只想着到无人之时,将话说开才好。   池望果然是吃了饭就走,临行前与梁煜道:“今日与你说那一番话。一为开解,二为提醒。你二人行至此处,我虽抱有疑虑,可现在也知不可能将你们分开。但你自己要有分寸,若凡事遇到与他有关就方寸大乱。日后少不得有愈发严苛之事发生,你要如何应对?”   得了这话,梁煜道:“今日确是我的错……”   “你二人分明都有错,只不过你的错处乃是沉疴旧疾,需早早治好才行。”   池望几乎是一针见血地指出,“至于颐书……他分明于国于家有望,偏无心在此。身怀纨绔之气,多年不曾雕琢如今怕也是改不回来。行事说话随心所欲,可好在极有担当。”   听到心上人被夸,梁煜忍不住勾起嘴角。池望见他如此模样,摇摇头,道了一声:“无药可医了。罢,你们好自为之吧。”   送了池望出去,梁煜几乎是奔回了闻颐书卧室。见他沐浴完毕,正开着窗吹晚风。梁煜走过去,看着人,说:“日间,是我的不对,以后不会了。”   闻颐书原本不看他,此时忍不住转了过来。望着梁煜一会儿,把手塞进他的手里,说:“以后不吵了吧。”   梁煜一下握紧了人的手,用力点头,说:“不吵了。”   闻颐书嗯了一声,闭眼把头靠在梁煜的肩膀上,叹道:“那就好……我好累啊……”   听他这么一叹,梁煜真是心疼得不知怎么好了,扶着闻颐书的肩膀让他躺下。抬手去摸他的脸颊,“这件事,我会帮你料理好,你不用担心什么。”   “难为了妹妹,分明叫她受了惊吓,却还要为了我的缘故时时撑着,”闻颐书闭着眼睛苦笑。   梁煜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才道:“你们兄妹二人互相扶持,谁也却不离谁。”   闻颐书笑了笑,“她今日帮你说话呢。”   笑着,便把妹妹说的那段话与梁煜复述了一遍,“句句都在理,倒叫我晓得,我平日是怎么为难你了。”   梁煜没想到这姑娘派人对自己一番冷斥,可背后还说了这样一段话,心中实在感念万分。又听得闻颐书那微微愧疚的语气,眼角竟是有些发酸。   忍不住道:“你何时为难过我?”   听他如此说,闻颐书还不明白自己平日如何将人折腾恨了。因护着自己,多少委屈也不曾开口道明。难怪一发生争吵,梁煜第一反应便是避开不言。原是怕说出什么无可挽回的话,叫二人都伤心。相比之下,自己的口无遮拦,实是有些伤人。   于是温声道:“去洗漱了把,早些歇着。”   应了一声,梁煜转头去后头洗漱沐浴。再出来时,见闻颐书已然睡去——白日那点歇息对他来说真的一点儿都不够。   梁煜坐到床头,凝视着闻颐书的面容,心道:若非心中攒了太多惶恐忧虑,何至于在此事之中这般大的反应。自己不曾体谅一二,反叫他压着忍着。原本许下说的,便是到了京中也叫他恣意无比的话,现今却是一点都不曾实现。   这般看来,自己才是叫人受委屈的那一个。   如此想着,梁煜弯下腰亲了亲闻颐书的额头,“日后真不叫你受委屈了。”   然后才翻身上榻,瞧着心上人的睡颜,缓缓入睡。直到此时,为着些许话闹出那不大不小的陈旧死结算是寻得了结头,一丝一缕将二人的心病都翻出来晒了一遍。   之后二人约定,若再有什么,便要这样说开了才是。再不可一人独自闷着,胡思乱想。如此一来,梁煜与闻颐书的感情便愈发趋纯,无有别人挑拨插足之地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的子宫里在上演宇宙大爆炸,完全不知道自己写了什么…… 第79章 章七十九   且说太子将那京兆尹张敏宣入东宫, 惹得这位大臣满心疑窦, 不知到底发生了何事。战战兢兢进了东宫,却看到梁烨吃着冰镇的果子, 在欣赏歌舞。   张敏一时看不透他,弯着腰进去拜见。   梁烨见到人来, 一口吐掉口中的果核,问道:“ 我问你,今日京中可有什么破不了的案子?”   张敏一愣,谨慎答道:“近日倒不曾有,不过各县府中许是有还未上报的。”   “你倒是尽心的很, ”梁烨哼笑了一声, 又举了一个李子来吃, 暗示道, “再想想, 有没有。”   这个意思便是要有了, 张敏心中警惕,寻了一个极小的来试探, “倒是有一个。乃是个入室行窃的贼子一直不曾捉到……”   太子抬手打断他, “那便是这个了, 我与你一条线索罢。那贼人正躲藏在平家坊闻家当中。你只管带人将那家人捉起来。治他们一个窝藏盗贼的罪民。”   张敏心中满是惊愕, 然面上不敢漏出半分。忍了又忍, 他道:“还请殿下明示……”   “这还要怎么明示?”梁烨似是有些不懂,斜眼瞧道,“你只管去搜捕, 铐了人来问。若是不曾有,便是冤枉了,将人放了便是。这还需我教?”   经如此一说,张敏猜测许是那闻家人无意间得罪了太子,于是便被这般整治。可太子不愿亲自出手,便叫自己出面。听太子的话,似乎只是想给那家人一点儿小教训。若只是如此的话,倒也无妨。于是张敏弯了腰应是。   梁烨满意他的态度,挥挥手叫人走了。   可怜张敏顶着火热的太阳,满头汗地进了东宫。尚不得一口茶水润润喉,便得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吩咐被领出来了。   他来不及表达不满,回去路上满心疑问,百思不得其解。   这位京兆尹大人是个极会揣摩之人,他自认为太子如此大费周章地去对付一个谁,绝对是有深意的。只是为了什么,他实在想不明白。   张敏细细思索了一番当前之局势,觉得太子要对肃王殿下动手最为可能。若真是如此,自己要不要去做那冲锋的刀刃?若是到时候肃王殿下计较起来,自己可否能脱开干系。   如此想着,便觉此事棘手起来。   回了府衙之中,张敏左旋右转了几番,仍旧拿不住主意。苦苦思索了一番,叫下属见那平家坊的册子寻来,也不叫人帮忙,寻找起其中的蹊跷可疑之处。然而找了半天也没有个头绪,闷闷地坐在一片狼藉的案桌之前,胸中火燎火燎地着急。   正一筹莫展之际,外头来报,说是那都察院右副都御史胡宗毕到了。二人乃是同期又是同乡,当年一块儿考上来的,关系很是不错。于是张敏忙叫人快请进来。   却见胡宗毕拎着两个酒壶进来了,“嘴馋了,去拎了两壶子好酒来,正好与慎之一起尝尝。”   张敏原本焦头烂额的,见此勉强笑道:“什么酒,这么热的天叫你亲自跑一趟?”   “正是叫半梨的,南边儿传过来的,京里正兴盛着呢,”胡宗毕扬了扬手里的东西,开始四下找杯子,“快快,来尝尝。”   张敏笑道:“这南边的东西,在京中总是咋呼一些。”   胡宗毕道:“可不是嘛。”   再一转头,见张敏脸上似有忧虑之色,便问:“你这脸是怎么了?白日里就这般?莫非是中暑了?”   “兄长当真是敏锐,”张敏叹了一声,苦笑摇头不已,“倒不是中暑,只是碰上一件难事罢了。”   胡宗毕不免奇了,“什么难事叫你这般为难?若不嫌弃,倒与我说说。”   张敏犹豫了一番,快步走到门前左右看了看,将门给关上。把胡宗毕拉到桌前,小声道:“此一件事乃是太子的吩咐。我估摸着其中有疑,却不得要领。今日你帮我想一想,只是别说出去。”   看他如此郑重,胡宗毕的神色也正经起来,“你只管说来。”   于是张敏便将那太子原话叙述了一番,又怕不够,还将太子说这些话时的神态描述了一遍。越说越觉得其中有问题,最后斩钉截铁地下结论,“小弟觉得,殿下必是要与肃王殿下有一争!只是那后招如何,我实在是看不透了。”   胡宗毕听他说完来去细节,不由露出那等紧张神色,拍着张敏的肩膀,语气十分凝重,“此一事,你幸好多想了一番。否则可就招致大祸来了!”   听到胡宗毕如此一说,张敏心中大呼果然如此,忙拉住他的手,“还请兄长解惑。”   胡宗毕道:“你可知那平家坊闻家是谁家祖宅?”   张敏眉毛一抽,“谁?”   “正是前任苏州织、前扬州巡盐御史闻礼的祖家!”   张敏眉头狠狠一跳,“竟是他!”   “正是如此!”胡宗毕重重一拍手,快语道,“他虽已经故去好几年,可若说起当年的风光。有那护清廉之官的忠直之名在身上。现在的巡盐御史与苏州织造加起来都不及他一个!”   张敏也曾听过此人事迹,急思之下忽而明了,“我依稀记得,他似乎因此事得罪了太子殿下。”   胡宗毕脸色也凝重起来,叹道:“南巡回来之后,太子多次弹劾闻礼,都被陛下给驳回去了。也不知如今殿下如何想的。”   还能如何想,现在不正是借着由头要去寻闻家后人的麻烦吗!这句话张敏几乎是要喊出来。忍了半晌,才艰难道:“可殿下今日叫我去……”   “只怕是不简单,”胡宗毕下了结论,诱道,“若只是教训几个人何须叫你去?那分明就是打着一网打尽的意思,不是单纯出气报复那么简单。”   有如此一诱,张敏心中那个结论愈发清晰了,“殿下是要拿江南开刀?!”“嘘!”胡宗毕一把扯住他,“你小声一些!”   张敏忙捂住自己的嘴,跑到门前细细看了一番确认外面没有人,才忙忙走回去,“可是这说不通啊!那江南不就是太子的地盘吗?”   “以前是,现在说不定了,”胡宗毕冷笑一声,指着东面,“你忘了那一位下去一趟的事了?”   张敏恍然大悟,“这么说,太子要是要对付昭王殿下?”   胡宗毕沉思一番,摇了摇头,“昭王去了江南所获并不大。况且,他去之时,闻礼已经病逝了。闻礼得罪太子殿下乃是在南巡的时候。所以……”   他嘶了一声,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然而张敏却已经反应过来,“如此说来,太子要对付的其实是江宁府的那一位?”   胡宗毕按住张敏的手,颇有深意的说:“如今已经是金陵总裁之职了。”   如此说来,张敏便愈发确信了。甄应嘉与太子起了嫌隙,在他高升之后,就预备给了下马威。闻礼当年便是甄应嘉的心腹,选那闻家下手实在再合适不过。   张敏越想越觉得正是此间道理,便道:“甄家势大,十一皇子近日又颇得嘉赏。太子有些坐不住了,也是有的。他那般安排,想是要给甄家一个下马威。”   “只是……”张敏苦笑一声,“如何便拿我做了筏子,这可如何是好?”   胡宗毕瞧他一脸为难,抬手安慰道:“我这里倒有一计,只是要叫你受些委屈。不知慎之可愿挨一遭骂?”   张敏大喜,“若只是遭一遭骂便可解了祸事,如何不愿!还请教我!”   胡宗毕道:“终归这是一件案子,最终都是要交至刑部去的。你只管将卷宗写的模糊一些,甚至错漏百出。只待刑部复核之时,必是要将此提出。然而两方胡扯一番,拖延几日。然后……”   他示意张敏附耳过来,低语了一番。张敏原还有些疑虑,听到后头果然明白了。胡宗毕道:“此计谋虽然粗糙了一些,但胜在管用便好。只有一句需嘱咐你一二。到时自白的时候莫要太过耿直,只管继续模糊。透露出这卷宗上的意思乃是那位的意思便好。至于其他,你只管叫上面去考量吧。”   胡宗毕指了指天上,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   张敏此时已经明白这是个浑水摸鱼之计。虽然会在太子心中留下一个办事不利的名声,但他实在无心为梁烨办事。若是太得力了,他还觉得麻烦。左右思索了一番,他点头认下,“谢过兄长指点。”   胡宗毕道:“你放心,此事我会帮你的。”   “这便是天威难测了,”张敏叹气不已,回神过来发现自己一头的汗,“如今他尚未……便已经是这个样子,日后可如何是好。”   胡宗毕也道:“我们这些做臣子的,过的本就是这样的日子。若能碰上那等贤明之君,实事为民,便是天下幸事,若是……”   此话颇有些罪过,他说到这里便不再说下去,只是坐到一边举着杯子便饮便叹。   张敏瞧见胡宗毕如此模样,心中道:他这些日子跟在昭王身边查案,有如此感慨。莫非那位昭王殿下真有一二不同之处。再一想这位皇子的作为,似乎也了解一二分。   只是张敏身处京兆尹之位,若是随意询问这些。被听去一二句便是结党营私之祸。虽心中有思,也不曾问出。而是与好友一道坐下,饮酒歇息不提。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没有双更,明天有 第80章 章八十   “回禀殿下, 胡宗毕那边已经事了, 刑部汪直那边也已经打过招呼。”冯岩站在花荫之下将事情的进展做了详细回禀,“保证此事最后能在刑部之中争闹起来。”   梁煜嗯了一声, 又道:“这件事是谁去办的。”   冯岩答道:“属下并未亲自前去,是进上的新人六儿。”   冯家兄弟跟在梁煜身边很久了。只要一露面, 京里有些灵通消息的人就知道是昭王在动作。于是这一次,冯岩便在幕后指导提醒,也叫新上来的人有个露面的机会。   “你叫他盯着这件事,做得好,有赏, ”梁煜如此吩咐道。   “是!”冯岩高声应和。   这次的新人是冯岩一手带出来的。他很看好此人的前途, 如果办得好, 为殿下多添一条臂膀, 也叫自己的一番苦心不曾白费。   自从昭王殿下听了闻公子那段高福利高回报的话后, 激励下属的手段也是层出不穷。叫他手底下那几个小子每日疯了似的只想办差。前段时间闲了一些, 几个小子便说喝酒都不痛快。   这次的事情是要为闻颐书出气用的,但行做起来并不难, 实在是个美差。冯岩偏心, 直接派给了自己的小徒弟。因上头得了赏话, 他十分干脆地就转达给了在外头一直等着结果的小徒弟。   小徒弟叫六儿, 见到师父出来, 一双招子亮得不像话,急急问:“师父!殿下怎么说。”   冯岩自己明明不大,却还装出老成模样, “殿下叫你只管盯着,做得好了有赏。”   小六儿喜得头上冒泡,忙说此事绝对能办的叫殿下满意。冯岩瞧他那得意忘形的模样,曲起手指敲了徒弟脑门一下,“瞧你这轻浮样!总统跑个腿传个话的事情,你若是办砸了,自己跳河去吧!”   “怎么会,师父,我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知道!”六儿忙瞪着眼睛辩白。胡说了几句,他又道,“只是我不懂了,为何只管传话到刑部便罢?不如直接将这把柄递出去,随便哪一个都乐得叫东边难堪呢。”   他比了一个大拇指,又比了六的数字。   冯岩道:“你想抛饵钓鱼,也得叫人觉得你这饵料无毒。人又不是傻的。只管做到此步便罢了,你别多事。”   六儿一听,倒也懂了,只管下去办事不提。   没过几天后,刑部尚书陈强士和侍郎汪直在府衙内争吵,扭打起来的事情很快便传遍了朝堂。具体原因如何,暂不知晓。只晓得二人都青了一只眼睛,有碍观瞻,纷纷都请了假,称病不出。   这也算是个新闻,几个年轻人聚到一起的时候不免多说一二句。因为汪蔚与汪直乃是叔侄的关系,免不了要问他的。   汪蔚便道:“那等公事上的事儿,具体倒也不知。只晓得是为了一个案子。陈尚书想着快些结案,可叔父却觉其中有疑需详查。于是二人便争吵起来。许是天太热了,人心浮躁,多说了一二句。于是便动起手来。好容易下头的人给拉开了。两边都没脸,干脆告假。”   “如此看来你叔父倒是个难得的好官,查案比那包公如何?”众人笑道。   “何来这话,”汪蔚不屑之,“那人最是胆小,最怕担责,清官好官也不知呢。”   “一群老头子也亏得你们这班惦记,”冯紫英对这些不感兴趣,拉着宝玉问道,“这几日你见着颐书了吗?”   卫若兰拿着扇子扇风,“正巧,我也想问他呢。他上回送了蜜渍的青梅来,我原不爱吃这些酸酸甜甜的娘们物什。偏他这个味道极好,吃了便不停。我娘我婶都爱,只管还想要。偏只有那么一陶罐,掏底都没有了。正想问他何处寻得那般好东西。”   冯紫英嘿嘿笑了,指着他笑,“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这梅子是那家无名馆这季新出的。说是用了什么秘方,与平日吃的不一样。每天就卖两百罐,抢都没处抢去。”   卫若兰惊奇道:“一个梅子还能成了精贵物件了。这么说来,我还得特意去谢谢他。”   “也不知他哪里来的本事,处处都寻得好东西来,”冯紫英嘀咕了几句,又问宝玉,“他到底去哪儿了?”   贾宝玉也摇头,无奈道:“我也寻不见人。昨日还去他家问今天来不来,谁想告诉说竟是病了。”   “病了?”众人惊愕,纷纷问道是什么病。   宝玉皱眉道:“说是受了惊怒之状,急火攻心,吐血卧床。”   “这么严重?!”   “也,也没有,我听到原也吓了一大跳。再细问过后才知好好卧床休养几日也便罢了。只是他既然躺着,我也不好硬闯进去。只想着到时再去瞧一瞧。”   听了宝玉的话,众人都道:“正是如此,到时一起去瞧一瞧也好。”   另一边王仁奇怪道:“不过是个没身份的人罢了,劳得你们这般看重?”   他与闻颐书不过见了几面,对这个人不是很看得上。只觉面前这些个人实在太看得起这个人了,“不过几罐子东西,瞧你们稀罕的……”   “既然是交朋友你管身份如何呢,这人有意思便成,”冯紫英无所谓地摆摆手,不愿意再多评价。只因王仁此人性格多古怪尖锐,瞧不起人的表情都明明白白地挂在脸上,偶尔叫人有些受不了。于是忙止住这个话题。   又问了几句何时有空,何时上门探望,便也把这话揭过去不再多言。   两位朝廷重臣互殴打架之事也算是一件茶余饭后的好谈资,莫管是谁都要说上一二的。肃王梁机听说此事,不免嘲弄:“体统何在。”   说罢正欲不要理会,却听前头来报,说是献王府送了信来。   这临门一脚总会坏事的能送什么来?   梁机如此想着,便百无聊赖将那信展开,迎着光看着。不看倒罢,这一看倒惊了一惊。送来的信上写着的不是别的,乃是一件案宗——正是叫刑部两位大臣动手的那一件。再一看可看出其中门道来。   案子中的疑点,便是说那入室行窃的蟊贼不见所踪。可却有人目睹进入了平家坊的闻姓人家内。于是便道此家窝藏要犯,要捉人入狱拷问。但是汪直认为这一点荒谬粗糙,明言此乃草菅人命之举。这本是无可争议之处。   但案宗之上,却莫名其妙地提出一句:经东宫指点……   这话可真有意思,就差没明说是东宫命令捉人的了。梁机敏锐地察觉到了其中有异,将那瞌睡虫给挥走,强打精神看了下去。直到看到其中提到那个闻家正是前扬州盐政之后,乃是忠臣之后,不该得如此羞辱之时,肃王殿下的眉毛狠狠一跳。   “也不知他哪里得的东西,”梁机将这案宗给收了起来丢到了桌上,冷笑了一声,“只管叫我出头呢,没胆的东西。莫非在战场上,他也这般没胆?”   但是这总是个机会,他不愿放过。可是肃王并不知道太子与闻礼有什么具体过节。终是不好捉着那打死人的七寸下手。事情如何还是要细细探查一番。如此想着,梁机便想到这几日与自己频频示好的甄应嘉。   只觉瞌睡便有人递过枕头来,立刻招人进来吩咐,预备去见见那甄应嘉才好。   且说闻颐书这几日在家休养,简直不要太逍遥。那头梁煜嘘寒问暖地看着,这头闻芷好汤好水地供着,就是一个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霸王——自在得一点病容都不见。   此时他正就着梁煜的手吃葡萄。晶莹的果肉在梁煜修长的指尖上递过来,闻颐书头一偏叼住。舌头偶尔扫过梁煜的指尖,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   梁煜瞧他咬几口就咽下去了,无奈道:“籽呢?”   “懒得吐,”闻颐书随口抛出一句,往旁边凉榻上一滚,笑道,“放心肚子里长不出葡萄苗来。”   又趴过去,头靠在梁煜的大腿上,“你在看什么?”   梁煜道:“江南的回信。”   “如何了?”   “消息先放过去后,果真是闹起来了。几个盐商频频动作,与那扬州知府见了许多回。因无人可主持局面,已经把林海都请过去了。”   闻颐书哈哈大笑:“甄应嘉一定想不到,他刚到京城,我们就在他后院放火。不过他们请林海也没用啊,他得了你的指示大概会浑水摸鱼,或者火上浇油吧。”   梁煜也忍不住笑,勾了勾闻颐书的唇瓣道:“探花郎果真非同一般,只不过几句话就激得那群人只管跳脚。甚至连日后盐引不纳的话都说出来了。”   “他们不纳,也不会叫别人纳,”闻颐书眯了眯眼睛,摇头晃脑的,“这一招引火上身用得极妙。扬州知府也就不会怀疑林如海是故意搅局的了。”   梁煜道:“他能明白过来,做起事来倒也利索。”   闻颐书笑而不语,又说自己要吃葡萄。于是梁煜端过那水晶碗来,继续给人剥。正吃了半碗,便听外头来报,说是恭王还有梅喻芝前来探望,问闻颐书是否方便呢。   原本还生龙活虎地闻颐书立刻躺回去,装着虚弱的模样,掀着眼皮对梁煜说:“你去看一看,若是他们带着好东西来我就方便。若是两手空空,就不方便,叫他们回去。”   梁煜屈起手指敲了这纨绔的额头一下,对外面吩咐:“快叫他们进来吧。”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从超市回来,发现我们家的密码锁被人动过了,盖子开着。再去小区群一问,发现很多人都有这样的情况。小区里进小偷了,那个傻逼物业也不作为。然后业主自发组织起来去找了一个小时,结果什么也没找到。今天双更估计没有了。唉,我还想着双更结束去修文呢。也是气…… 第81章 章八十一   梁灼刚进来就咋咋呼呼的, “怎么回事!好端端的也能吐血!”   然后看到一旁拿着书卷的梁煜, “你怎么照顾人的?”   闻颐书哈哈一笑,眼波如水, 也问梁煜,“对呀, 你怎么照顾的。”   梁煜懒得理弟弟,将剥好的一颗葡萄直接塞到了闻颐书嘴里。   “也没什么事儿,不过被气着了而已,”闻颐书咬着葡萄,看向梅喻芝, “行兰, 好久不见。”   梅喻芝道:“瞻远与我说的时候, 我吓了一跳呢。都吐血了, 还能说没事?”   于是递上手里的盒子, “这是我去问过的, 都是滋补的好物,你要吃的。”   闻颐书抬手接过, 见那盒子里都是上好的人参补物, 笑道:“这般好的东西, 你应当留给家里的, 给了我才浪费, 快收回去吧。”   梅喻芝不肯,只说:“我家里不缺这些,本就是带给你, 你怎么能不收?”   闻颐书哭笑不得,“怎么觉得自个儿得了医不好得病呢?都是大补的东西,这样的天吃了可就流鼻血了。”   “流鼻血不怕,自有人给你疏导呢,”梁灼笑的一脸猥琐,嘿嘿瞧着梁煜。   昭王凉凉看了一眼不知死活的弟弟,再看闻颐书,发现他的耳尖红了,心中一动。这几日养着身体,二人确实不曾依偎温存过。昨晚到是闹了一场,偏偏半途而废,两个人都是草草了事,一点儿兴味都不见。闻颐书现在的模样,如何不叫人心猿意马。   “你要是再胡说八道,就回去,”梁煜瞪了弟弟一眼。   梁灼哈了一声,他倒是了解兄长,这模样可不是正经而是欲求不满之后的迁怒。于是挤眉弄眼了一阵,便说起正事。   “你还没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闻颐书咳了一声,有些讥讽地回答:“东宫瞧上了妹妹,派了三个阉人过来就想抬举我们家呢……”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听到砰的一声——原是梅喻芝从凳子上一下站起来,还把脚边的凳子给弄倒了。梁煜神色淡淡,梁灼瞪大了眼睛,闻颐书一脸不解,“行兰,你怎么了?”   梅喻芝脸涨得通红,喘着粗气,一双手在身边握得紧紧的,“太子,太子他……他怎么能……”   憋了半天,他才冒出一句:“怎么能做出如此下作的勾搭!”   以他平日的性格,这话可真算是重话了。闻颐书有些惊愕地挑了挑眉毛,然后微笑安慰之,“你不必如此愤慨,来来,快坐下……”   “抱歉,失礼了,”反应过来,梅喻芝也很是不好意思。他知道自己反应太过了,自己扶起椅子,无比颓唐地坐下,之后似乎都不肯说话了。   梁灼道:“你妹妹才多大啊,他那年纪都能给你们当爹了,要不要脸。”   他这话还没落呢,旁边的梅喻芝就狠狠抖了一下,面上怒容尤甚。   闻颐书看了他一会儿,才对梁灼说:“总归这件事我不会就这么算了的。不给他一个教训,也对不起我吐出的那口血。”   “闻兄!”梅喻芝又叫了一声,“若有什么,你只管开口!若有小弟能帮上忙的地方,请一定要告诉在下!”   今天他激动的有些不像话,梁灼忍不住去拍拍他的肩膀,“哎呀,知道你一身正气呢。不过你觉得就凭他俩那小气劲儿,还需要我们多说话吗?他们肯定已经先下手为强了。”   说罢,他指了指一旁的梁煜。   是了,以梁煜对闻颐书的维护,哪里还需要自己马后炮。梅喻芝很是失落地哦了一声,低着头开始走神。   他原本对闻颐书和梁煜的关系不是很能习惯。他本来以为闻颐书也如那些世家子没事儿豢养来的小倌儿一样,是个取乐用的,还有些失望。   但他本乃纯良之人,与人结交便不计较那些身份。后来他发现梁煜和闻颐书二人的关系,还真不是那等玩乐狎昵,乃是情真意切的。原本对此颇有微词的池望都不再反对,他心中的芥蒂便也彻彻底底的放下了。依旧用原本的态度去与人交好。   哪想那一日街上匆匆一见。那些清新脱俗的诗句深深刻在脑子里挥之不去,叫他整日坐立难安。很想寻个机会去闻府与那诗句的主人好好交谈一番。但一想到那是一个女儿家,便止不住涌上心头的羞意和失落。   此于礼不和,而且他也不能保证自己遇到真人的时候,能不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闻兄如此姝艳容貌,那他的妹妹岂不与天上的嫦娥一般。   只要一想到这件事,梅喻芝便觉心中似有百种惆怅不知何处可解。   今天总算是找到个机会同恭王殿下一起来到闻家。梅喻芝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或许真有一二机会让他如愿以偿,哪怕只是提到一二句也是好的。然而的确是提到了,可对梅喻芝来说,不啻为一个惊天的噩耗。   原本也只是模糊的思情也越发明晰沉重起来。   但叫梅喻芝觉得沮丧的是,除了说一说自己愿意帮忙等话,在这件事上他没有任何立场插手,也没有任何行之有效的手段可以帮上忙。   第一次,梅喻芝觉得自己与在座之人有着天壤之别。   他自顾自的失落着,没听到旁边梁灼在说:“都说大哥好色啊,他好色也明目张胆,也没有做这种事情啊。太子日日手下那帮人一天到晚都弹劾大哥如何如何的,哪想他梁烨标榜自己是十全君子,能做出这种事?”   他唏嘘了一番,问梁煜:“你不打算去父皇那儿告黑状吗?”   顿了顿,他忽然哇了一声:“刑部那事儿是你捅出去的?”   梁煜只是点了点头,就听梁灼道:“你真不是故意的?昨儿阿浣和我说,大哥叫人从刑部抄了一份案宗走呢。”   “嗯,方才得到消息,肃王派人去了一趟甄家,”梁煜如此道。   梁灼目瞪口呆,嘴里念叨着,“结果最后还是这样……你,你怎么老用这招浑水摸鱼啊!”   “你管他用什么呢,好用就成了。”闻颐书摇着扇子笑,“如果甄应嘉真能如我们所愿与太子离心才好呢。”   说罢,他看见梅喻芝坐在一边呆呆的,便道:“我忘了行兰不爱听这些。我家后头有个竹林子,风景极好,待在那儿比房内还凉快。我叫人带你去,好不好?”   梅喻芝的确是什么话都搭不上,他有些失落又不想在这里碍眼,站起来闷闷地说:“那我先告辞了。”   闻颐书看着他,口中道:“行兰莫要多心。只是你这样的人物,不该如我们一般市侩算计,只管高高兴兴,无忧无虑便好了。”   听到这话,梅喻芝便是一阵恍惚。直到恒山进来,将他引出去都不曾回神。   梁灼看他几乎是飘出去的模样,疑惑着,“他怎么了呀,来时还好好的呢。”   闻颐书与梁煜对视一眼,见彼此脸上都有了然之色,便道:“说不得是开悟了。”   梁灼回想了一下刚才,恍然大悟,啧了一声:“这孩子……”   说着又看闻颐书,“你分明和他年纪差不多,我怎么觉得你把他当孩子养呢。”   “他一直这般无忧无虑的不是挺好?”闻颐书挑着眉头反问着,犹豫了一下,又问,“他家中应该还有个兄弟吧?”   “是啊,还有个大哥,怎么了?”梁灼问道。   闻颐书一叹:“这样的人家,如果还能养出这样天真烂漫的人物,想是那家中已有承担家业的人。否则,那容得他这般逍遥下去。”   “你这话说的有理,”梁灼点点头,又皱眉,“不过阿望也说过,梅大人似乎对儿子一直这么下去很不满,也张罗着叫他下场试一试呢。毕竟……”   毕竟什么他没说,看着闻颐书,“其实我觉得行兰挺好的,虽然天真了一些,但带人十分真诚,一心一意。你若是有什么打算,倒不如考虑考虑。”   闻颐书一笑,摇了摇头,“怕是没有这个福分。”   “为何?”梁灼不解。   闻颐书道:“琴棋书画自然是好的,可过日子不总是这些。但是我妹妹呢,是个把琴棋书画当日子过的人。我也没有叫她改的意思。只是若要嫁人,便必是要改的。为此她必然是不愿意的。我不想叫她心中不乐……”   梁灼想了一会儿,才明白闻颐书的意思,于是可惜道:“可惜了,我瞧着行兰似是真挂了心的。”   一听这话,闻颐书便笑了,“哪有挂了心便能成的?这世间两情相悦走到最后的总是少了又少。如果事事如意,哪有戏台子上那么多爱恨情仇,能唱个三天三夜唱不完呢?”   他话音未落,就感觉到旁边的梁煜握住了自己的手。闻颐书对他笑了一笑,也同时回握了回去。梁灼见到这一幕,心中不知怎么就有些伤感——不晓得是为了方才恍恍惚惚出去的梅喻芝,还是为了现在默然不语的闻颐书和梁煜。   想了半晌,他道:“果然还是自己一个人比较逍遥!”   可又一想到这几日宫中的热闹,不免又苦了脸,只盼着他那好母后莫要一个眼抽,给他选一个和自己一样的搅家精。如果真是如此,他梁灼还活不活了! 第82章 章八十二   且说梅喻芝在那竹林之处多留了一会儿, 见那绿玉森森, 细叶沙沙,自透露着一股无言的萧索凉意。这等暑热的天气里, 也叫人心生阴郁萧索之感。为那情绪所惑,不免伤感起来。自道如此地方实不能久留。   颇是无味地留了两刻功夫, 便悻悻地回到前头。正巧梁灼要回去了,他也就不想多留,也顺便告辞。闻颐书虽有留二人的意思,偏二人都不肯,只好叫人代自己送他们出去。   梅喻芝一直到外头坐上了马车, 都一直还在瞧着闻府大门。他心中那一点隐秘的渴望终究是没有实现。期待着在竹林微风之中偶遇那等韶光艳艳的希冀, 始终不过是他构建出来的幻想。叫他真是又惆怅又念念不忘。   恭王殿下瞧见身旁这痴情儿的痴痴目光, 又想到闻颐书方才说的那些话不由一叹, 心道:这世间之事如若真要细思起来, 一桩桩一件件皆逃不过有理可循。若是闻礼还健在, 说不得还能成就如花美眷,扯一段佳话出来。   可惜了闻家现在只剩下一对兄妹相依为命。说起婚事来, 平白人家倒罢了, 官宦门庭哪有这般潇洒——可以对家世门第前途一应都无所谓?   梅家大朗的婚事便不简单, 可说是清贵无比。这二郎哪里就能随心所欲了?梅家可不会因为知道闻颐书与昭王殿下关系密切, 便下起赌注来的。   这痴儿怕是有的顿悟了。   如此想着, 恭王拍拍梅喻芝的肩膀,说道:“莫要再看了。”   梅喻芝一个恍惚,见到了恭王眼中的怜悯神色, 他不由呢喃:“……殿下。”   梁灼拍拍他的肩,继而敲响了车壁。外头马蹄声醒,将二人带离闻府门前。   晚间时分,闻颐书照例来看妹妹。闻芷先是问了几句话,便道:“我今日原想去竹林子里弹琴,还没走进却见恒山站在外头……”   闻颐书心中略呼,歉意道:“今儿家中来了客,忘记与你说了。”   闻芷有些气恼,“哥哥怎么不与人说一声……”   弹琴是要讲究的,她焚香沐浴却不得一抒情怀。且在自家中,若她那时不多留个心眼,便闯进去了。   闻芷性格颇有些脱俗,在自家里碰上生人,也必定是落落大方,不见得会惊慌失措。但偏世俗里总有些黏黏糊糊的道理,叫本没有的事都变成有事起来。于是,闻芷便极不喜欢这些。这略恼之中,却是不能弹上一曲的遗憾多一些。   闻颐书瞧她,想到梅喻芝方才的惶惶之情,不免有些可惜。倒似有意告诉妹妹,又觉得若是自己自作动情便是不好了,于是便掩口不曾多语。   只道:“近些好日子多,不若去将上回几个认识的好友请来,你们一处玩乐如何?”   闻芷眼前一亮,又有些犹豫,“她们会来吗?”   上回去荣国府她可是知道的,黛玉因为顾忌着别人说她多生事端,皆不曾出过府。却也没有那个机会叫她认识别府的姑娘。   “你只管下帖子请来便好,都是姑娘家的热闹,还能不准了?”闻颐书笑了笑,又道,“那日几个湖,几个山,府中上下都由你调配,如何?”   闻芷一笑:“这我倒不怕,只怕她们来了玩得不尽兴。”   说着便叫莫愁到后头的箱子里去取前日子染的芍药红的融香笺,铺至面前道:“这纸是我自己配了方子来做的。其他倒是一般,独这一股冷香与此季节很是相陪。我用这个来写帖子,哥哥觉得如何?”   闻颐书瞧那纸签上淡淡绯色,果真适合女儿家,笑赞之:“妹妹果真心灵手巧。你只管按自己个儿的意思去请,若有难处便与我来说。”   得了兄长撑腰,闻芷自然欢喜,连夜便写好了那帖子交于兄长。闻颐书将这些放入怀中,整了整出门的衣冠,承诺道:“必将这些圆满送达。”   说罢甩着衣袖便出门而去。   华山在门口为他牵马,扁着嘴为难道:“大爷才休养了几日,还要顶着这般大的日头出门。”   “你大爷我赶着去煽风点火呢。这事儿急得很,不能耽搁……”   闻颐书利落翻上马背,还没坐到一息之间又立刻翻了下来,指着华山说:“不行,这天气骑马我非撅过去不可,你替我备马车来。”   方才华山就说要备马车,结果是闻颐书说骑马快一些不耽误功夫。偏现在又是他反悔了。但华山能怎么办呢?只好把马牵回马厩,将车给赶出来。又叫人搬了冰块上去,等了一会儿,待车内的温度降下一些,才请千娇万贵的闻颐书上了车。   从平家坊出来,穿过人声鼎沸的朱雀大街,再往西走大约一刻功夫才会到荣宁街。感受到热闹慢慢离自己而去,闻颐书取出车上的菱花铜镜照了照。觉得自己真是人模狗样,玉树临风,今日这装扮实在适合去搬弄是非,于是颇是满意。   抱着这样的好心情,他下车的时候都觉得四周的无风胜有风。   闻颐书春风满面,出来接他的贾宝玉似乎并不是很高兴。看他面上带着忧虑,闻颐书便问:“这是怎么了?瞧着不是很精神的模样……”   贾宝玉摇了摇头,忧虑道:“鲸卿病了,一直不见好。”   秦钟病了?   闻颐书眨了眨眼睛,又问:“可请了大夫,说是什么病?”   贾宝玉摇了摇头,很是沮丧,“我本想去看一看他。可家中一直忙乱的很。老祖宗太太都不许我外出。至今他是个什么病症也不知晓,我这心里……”   闻颐书对秦钟这个人没什么太深的印象,上几回见了并没有什么好感。只晓得这个人只得了一场病后,便不在这个世上了。只是闻颐书记不起来到底是秦可卿先死,还是秦钟先亡。如若真是这段时间,东府少奶奶那一场不知泼了多少银子的葬礼过后,宁荣二府还能不能承受住接下来的暴风雨?   他本以为自己的出现,似乎拖慢了许多东西。但现在看来,却并非那么简单。许多本该慢慢凋零朽坏的东西,似乎会在一瞬间便爆发出来。再看面前还在真心为朋友担忧的贾宝玉,闻颐书忽然有些可怜他。   心念一动,闻颐书问道:“你那玉可还在身上?”   被没头没脑地问了这么一句,贾宝玉也是一愣,摸着脖子说:“一直都在身上,怎么了。”   说着往脖子里一掏,结果只掏出一个五彩丝绦的结儿,那通灵宝玉竟是不翼而飞了。   宝玉霎时间便慌了,急道:“我方才出来时还有的,怎么就没了!”   见这玉不见了,闻颐书心中升起一股果然如此的奇怪之感,按着贾宝玉的手道:“你别急,许是路上掉了也说不定。我陪你原路返回去找一找。”   贾宝玉此时已经慌神,六神无主的。任由闻颐书拉着往来时的路上走去,一路走一路看。偏是越急越寻不得东西,漫道的白光晃眼,叫人头晕目眩什么都看不清。   闻颐书拉着人,就觉他的手越发冰凉,再回头一看贾宝玉已经是满头冷汗,面色苍白,眼下发青。   这可还得了,闻颐书忙把人扶住,叫跟在后头的华山去叫贾府的人来。因为已经进来二院里,匆匆跑来的不过是几个避着日头的婆子。她们原还不是很信华山的话,很是不耐烦。再凑近一看,只见贾宝玉已经晕倒在闻颐书怀里了。一个个惊得六魂无主,嚷叫了起来。   这么一喊,真是什么牛鬼蛇神都惊动了。   原本贾母与甄应嘉在荣禧堂中等人,只听得人报说已进了二门,心中都在盘算着等会儿问什么。哪想外头传了一阵邪风来,下人哆哆嗦嗦地来报:“不好了,宝二爷晕在二门里头了!身,身上的玉也丢了!”   “什么!”   贾母大惊失色,手上的檀木拐杖险些没握住。宝玉是她的命根子,而那块玉则是贾母心中荣府隆盛的预兆!如今出了这等事,她哪里还坐得住!   “友忠,老身暂且失陪了,”她向身边的甄应嘉匆匆道了一句,满脸焦灼。   甄应嘉也很是惊愕怎么会突然出了这件事,忙表示谅解,请贾母先行。贾母急匆匆地点点头,跨出几步又道:“友忠放心,今日必能见那闻家孩儿。”   听到这话,甄应嘉原本有些不满的心便平息了一二分。他今日来荣国府便是与贾家人约好一起去套话的。他原就有见一见闻颐书的意思。而那日肃王与信来,将那刑部因何而闹的缘由一说,他便愈发觉得有必要会会这个闻家之后。   他总觉得这桩桩件件的事情背后有一只手在摆弄方向。就像是佐料都备齐了,那只手预备端上一盆大菜,亦或者拉一处别开生面的大戏。   一直到刚才都不曾有什么变故,可那闻颐书一来。这贾府里头就出了这么一件事。本该是没有任何关系的,但甄应嘉心中不知怎么就泛上了一层不安宁。   贾府突然出了这件事,原本的安排似乎就报废了。甄应嘉心生烦躁之间,见贾母依旧通情达理还能保持理智,心中倒也赞赏一二句。这荣宁二府里头,唯一还能拿些主见有些主意的人也只有这位老太君了。   可也始终是到了年纪的人物。后头无继,日后贾府没落也是迟早的事情。自家虽与他家万分相似,但好歹还有自己可以再撑上二十年。这二十年保他甄家满门富贵倒是无虞。如此比较起来,他甄家才算得上是鼎盛门府,无人可及。   略略平复了一番心绪,甄应嘉便依旧坐了回去。下头服侍的人不会怠慢了贵客,又是奉茶又是添果,又过了大约一刻钟功夫,外头传来一串声响。   却听一个无比年轻的声音道:“多谢带路,我这便进去了。”   甄应嘉一个抬头,只见一个身影从门外踏进来。因迎着光线,他的身形有些模糊。模糊到甄应嘉以为看见了曾经下属的身影。他心中一个震颤,手中的杯盖便有些拿不稳。   那个少年终于走到了他面前。见到甄应嘉的第一眼,他适时地露出了些许惊讶继而是疑惑神情。然后,甄应嘉听到他带着些犹豫的声音问:“可是……甄世伯?”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有点中暑,所以没更。找个机会我补上 第83章 章八十三   迎着闻颐书微微惊喜的眼神, 甄应嘉一时竟觉得一切不在自己的预料之中。因为这孩子表现得实在是太真诚, 仿佛真是遇到一个多年未见的长辈。   压下心中各种疑惑怀疑,甄应嘉也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激动地抖着胡子,“你, 你可是闻家孩儿!”   然而,两人脸上都爆发出一种久别重逢的悲怆神色,激动地扶在一处。那场面看上去仿佛无比感人。   甄应嘉上下打量着闻颐书,老怀安慰,开口道:“好好好, 你平安康健地长大。同贤泉下有知, 必欣慰不已。”   闻颐书已经激动地要落下泪来, “今日能在此见到世伯, 想来老天也还是眷顾我的。”   两个人各自抬眼, 看似喜悦激动实则各怀鬼胎地眼神瞧着彼此。各自在心中冷哼一声, 然后放开了对方的胳膊。   贾家现在虽然乱成一团,但待客的礼数还是在的。闻颐书进来后, 便有人上了茶果。下人轻手轻脚地下去后。这荣禧堂里便只剩下闻颐书与甄应嘉二人。   甄应嘉道:“自你父亲去后, 便忽然没了你的消息。我几次派人寻, 也不见人。一点忙都帮不上。你……”   他似乎想说什么, 最后只是遗憾地叹一声, 问:“这些年你过得如何?都去哪儿了?”   闻颐书如他所愿,没有防备地回答:“父亲去后,家中老小也都散了。我得先生庇佑, 在书院读了几年书。可惜资质愚钝,除了丢尽先生颜面,毫无作为。先生瞧我无用,便也不求我什么功名。只道有个举人身份,日后行事不那么为难才好。   于是便去考了,侥幸得了一个头衔进京来,不想又碰到那般倒霉事。也不知在这里停留多久。”   说着,顿了一顿,满是苦涩道:“若是一直考不上,日后便也要去做别的营生了。”   前面这些话都没什么作用。是个人都晓得闻颐书当时是在躲人,像是夹着尾巴逃跑的耗子,跑得又快又隐秘。甄应嘉自认当时还顾念着共事一场的颜面,便对闻家手下留情。他若是真要想做些什么,那留得他家性命?   至于闻颐书现在说的话,他信一半疑一半。官场上便是两分真八分假,他混迹多年早便养成了这样的习惯。   而现在他更关心的乃是眼下,一听到最后那句,甄应嘉心中略是一动。于是假意安慰了几句,又问:“如此,贤侄是打算留在京城了?”   面露苦涩无奈之状,闻颐书深叹道:“江南宅院皆已卖尽,也无亲族,实在无处可留恋。常言道落叶归根,我家本也是京城人士,不若留在这儿。日后做个小买卖,随意过活了。”   “你也是朱门贵府之中出来的,哪里就落到这般田地!”甄应嘉似乎很是遗憾,可怜,又有些恨铁不成钢。那表情极好地诠释了一位顾念小辈的长辈该是什么样子的。   闻颐书被他这么一说,似乎勾起了无限的委屈,竟是带着哭意,“我又何办法!父亲什么都不曾留下,能叫不饿死已是极好了!”   这话里带上了无上的委屈,还有埋怨。背后透露着因为不能维持优渥生活的不满和烦躁。这样的闻颐书才是以往甄应嘉眼里的闻颐书——空有一副好相貌,实则文不成武也不成的无能纨绔。   仿佛是听到了他的埋怨,甄应嘉道:“如此困难,你怎么,怎么就不来找我呢!”   闻颐书张口便要说:“哪里不曾……”   然刚冒出一句,便忽然住了口。甄应嘉似乎立刻反应过来,假意怒道:“这帮子刁奴!”   话虽如此,也不过做个样子。当初就算是闻颐书真的上门去了,甄应嘉也不会见的。而闻颐书便是看准了这一点,随口就是连篇瞎扯。   似乎意识到了自己已经不是那个威风凛凛的盐政之子,二人之间的身份差距一个在天一个在泥。若是想日后过得舒坦一些,必要抓住这份旧情的。于是他嘿嘿一笑,带上了些许谄媚的讨好之意,“只盼日后,世伯能照拂一二。”   皮相好的人便是占优,哪怕说出这等攀附之语,也丝毫没有猥琐之气,竟还带点羞涩的意味。甄应嘉呵呵笑了笑,端起茶杯,垂眼喝茶道:“荣国府与我家乃是多年老亲,你若在京城久居,他们必定会照拂你的。”   这分明就是敷衍之语。便是关系再好,没个实处,哪得叫别人照顾一个三不亲的,丝毫没有用处的小辈人物。而闻颐书全当没听懂这敷衍话,依旧极好地扮演了一个绣花枕头,激动地再三道谢。   此一番闲话下来,甄应嘉继续客气着:“我此次上京述职,过不得多久便要回去。贤侄若有什么为难之处,不妨与我说。我快快叫人替你解决了。”   他其实也就客气一句,哪想闻颐书忽然就很激动地站了起来。三两步走到他面前,不带一点儿犹豫地跪了下去。   “还请世伯救我一家性命!”   甄应嘉被他这一下吓得差点喷茶,好容易维持住表情,弯腰边去扶,“贤侄这是做什么!快起来,有话好好说!”   方才还谄笑着的人此时已然换了一副面孔,五官扭曲,神色焦急,似是真的碰上了什么生死攸关的大事。   “我,我原也不想麻烦世伯!只是,只是这事存在我心间好几天。若再无个章法,我这一家的性命,怕是就要交待在此处了!世伯,世伯!看在我爹为你忠心耿耿的份上,世伯救命啊!”   “贤侄!”甄应嘉唬了一大跳,把人拉起来,警告道,“话可不要乱说!”   闻颐书被他一瞪,似是怕了,忙胡乱点着头。   甄应嘉重新坐回椅子上,强行按捺住心中的不屑与不耐烦,问:“什么事,你只管说。”   闻颐书白着一张脸,结结巴巴的,“于我家乃是生死攸关的大事。但世伯您简在帝心,怕是只需一句话的功夫便可了结了。原,原是这样的……”   他咽了一口唾沫,说:“那日我家来了三个公公模样,自称是东宫府上的。说是太子瞧上了妹妹,要纳妹妹做侧妃。我瞧他们说话漏洞百出,又想太子纳喜怎么会如此随便。于是便随意打发他们走了。只是我家管事激灵,觉得不对就叫人跟在后头。哪想到,哪想到他们真的往宫里去了!   世伯!他们真是太子的人!我,我那般出言不逊,必是得罪了殿下了!世伯,还请救救小侄啊!”   他说到后头大哭不已,一副承受不住摇摇欲坠的模样。   听到这么一段话,甄应嘉觉得头皮都炸了!目瞪口呆,五官都扭曲在了一起!脱口便是一句:“怎么还有这样的事!”   然后瞪着闻颐书,“你怎么不早说!”   闻颐书拿袖子捂着脸,似乎是彻底吓懵,也没听出方才质问的话有什么不对。   甄应嘉此时在心中大呼原来如此!   那日他接到了肃王的邀约。他本就有与肃王交好之意,于是并不拒绝就去了。在席面上,肃王各种暗示太子要对江南下手。并且说必是拿旧事开刀,然后又提了一二句刑部公堂上的那场闹剧。   这一番暗示惹得甄应嘉莫名其妙,百思不得其解。他丝毫不曾收到关于这方面的消息。而且太子见了自己也是客客气气的,与往常无二。   难不成是在暗地里有所动作?   他这么一想,心中便很是气愤,气太子竟如此对待臣属同盟。又有些忐忑,以为太子晓得了自己偶尔与献王,肃王也有来往之事。   心中疑惑万分,便未当场给出表态。回来后细细思索,还叫人出去探查消息。   如今得了闻颐书这么一句,他方恍然大悟!这哪里是什么要对江南旧部下手,什么陷害忠良之后。这分明就是要强求女妾不成,随意寻了个报复名头罢了。   再讲那刑部闹剧,本就是从京兆尹那头闹上来的。偏肃王那个多心的,又不知这一段,脑中便多想了许多。急不可耐地就开始挑拨自己与太子那边的关系。   此时甄应嘉心中已有几分主意,不由看向闻颐书。奇道:此人若与昭王有联系,此等重要的把柄为什么不交与昭王,好好寻寻太子晦气,缘何告诉自己?   瞧着闻颐书弯着腰吓得手都在抖的模样,他不由多想。   甄应嘉不说话,闻颐书似乎也是怕的不敢说话,一直不敢抬头。可心中却想着这么一直弯着腰好累,要不要再说点什么。   其实他也不管甄应嘉怎么想,他所求不过是叫甄应嘉知道这件事罢了。以永嘉帝对梁烨的重视。那案宗上的经东宫指点几个字一定会被永嘉帝知道。而之后,总是会有办法叫太子知道他今天和甄应嘉见过面了。   最后到底会发展成皇子之间的针锋相对,还是老臣与太子的离心离德,不管是哪个方向都是闻颐书喜闻乐见的。   而最后在永嘉帝心里,他的这个好儿子也只会成为一个欺压百姓,强掳平民女子的好色之徒。他大概会很失望很伤心,然后会用新的目光去重新审视自己最宠爱的儿子。   那么接下来,原埋下的好几条道便十分好走了。   这么想着,闻颐书暗中勾了勾嘴角,抬起头露出一张惨白的脸,对甄应嘉呼救:“世伯,救命啊!”   一声又一声,像是催命符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啊,男票出差把我的AIR拿走了。留我一个十分钟死机一次的蜜汁电脑,只在我手里会死机的蜜汁电脑…… 第84章 章八十四   被这一声声叫魂般的求助喊得三魂离体, 五魄移位, 甄应嘉咬着牙道:“你怎么就招惹了太子殿下!”   闻颐书满脸委屈,拧着眉毛说:“我哪知太子殿下会如此!当以为哪些人是假冒的呢!”   甄应嘉一阵语塞, 他总不好说太子就是这样一个明火执仗的好色强盗吧。   他心中大喊了一声晦气,却又在盘算此事能不能为自己所用。瞧着对面少年仓皇脸色, 甄应嘉模棱两可,“此事实在太棘手了,我也不知能不能……”   闻颐书内心哂笑,口中却极尽溜须拍马的奉承之语,“谁都知道世伯乃是今上心中鼎鼎的第一人。这官场上除了世伯还有谁能救小儿一命?我爹在世时也曾道, 这世间的能耐人若世伯自谦不愿居担, 那便是谁都没那个脸敢逞能去。便是为了自己的前途, 太子殿下还是别的皇子怎么敢违背世伯的意思。”   其实闻颐书完全可以晓之以理, 说出些许例如太子胡作非为岂不叫旧臣寒心等话。又或者搬出以往旧事, 说太子小心眼儿记仇, 睚眦必报,磋磨臣子。提醒几句若曾有得罪之处, 小心此人报复等话。   可这些话未免太聪明了些, 与他现在扮演的纨绔形象一点儿都不符合。所以闻颐书便不说, 专挑一些拙劣的, 甚至有些大逆不道的奉承话, 好似要把甄应嘉碰到天上才作罢。   这些话说得甄应嘉又受用又鄙夷。受用闻颐书说自己是朝廷第一人,鄙夷闻颐书这么大一个人了连话都不知分寸,白长着一张好看的脸。   内心笑了几声, 口中犹道:“你说这些话我只当你糊涂不知事,日后可不能如此不知轻重!”   闻颐书连忙点头,一副害怕模样。只是面上由见慌乱之色,似乎还有话要说。甄应嘉忙止住他,“此事暂不要再提,你只管等着吧。”   如此便是不想再继续这话,闻颐书欲言又止,最后只好无力地再拜托了一句:“还请世伯务必救我与妹妹的性命!闻家只剩下我与她二人了。”   似是因为这句话,甄应嘉脸上有一二动容之色,最终也只是摆了摆手示意莫要再谈。   而终于在一番旧亲相见之后,因为宝贝孙儿丢了随身宝玉急匆匆离开的贾母此时也重新回到了荣禧堂。   她方一到,便万分致歉,说因偶尔变故不能好好招待二位云云。   甄应嘉与闻颐书见她面上忧色甚浓,便知那块玉没有找回来。此时再留在此处便实在有些没眼色了,于是纷纷告辞。   贾母此时也没有心情,开口唤来下人送两人出去。   到了门口,闻颐书不由叹息:“唉,也不知宝玉如何了。”   甄应嘉随口问:“荣府公子吉人自有天相,贤侄不必有心太过。”   “话虽如此,”闻颐书面上露出些许奇妙的神色,“但那玉是与宝玉同根同生,此时不见,必然是出了什么大事。且古来玉者,皆非凡品。它既然落在荣国府,必是荣国府有这样的造化。如今不见,说不得是这天材地宝在警示什么……”   说到此,他忽而住了口,朝着甄应嘉强笑道:“不过是些胡言乱语,世伯莫当真。”   然而,甄应嘉听到那一句在警示什么的时候,心中不免一动。心道如此风雨飘摇争锋之际,说不得还真有此事。于是不免停下细思,连闻颐书什么时候走的都没注意到。   且说闻颐书与那甄应嘉虚虚实实掰扯一番,也觉疲累。他钟情吃喝玩乐,稍稍动动脑子便觉费力。摸了摸胸口,不由叹道:“看来妹妹的托付是做不成了。”   半躺在车厢之内,闻颐书的思绪不由飘远。   他想不明白那块通灵宝玉为何不见了。莫不成真是自己随口一句话,将那块顽石吓跑了不成?   “如果是这样,未免也太胆小太智能了一点吧……”   他胡乱感慨着,华山掀起帘子,“什么能,大爷要恁啥?”   闻颐书瞪他一眼,“你个耳背,边儿去。”   “哦,”华山耸了耸肩膀预备缩出去——   “等会儿!”闻颐书忽然制止住了他放下帘子的手,侧耳听了一会儿,问,“你有没有听到什么生意?”   华山一脸懵,“啊?啥?”   闻颐书抬手示意华山别说话,细细听了一会儿,指示道:“前头那个胡同,拐进去。”   华山不明就里,但依旧乖乖照做。   马车随之进了胡同,只听得一段话传来——   “你这蠢货!当初便与你说好,带你到这温柔富贵乡中走一遭,便有你的造化。如今倒好,你竟生出这等心思来,竟是要跑?”   略等了一会儿,只听那声音愈发怒了,带着讥讽之意,“你这入世十几载,不得其他,那等势力富贵竟是学的这般好。”   此时只听另一个声音说:“它既是女娲补天之石,在潦倒也有一二神力。如今擅自跑出,也不知那神瑛侍者会如何。我们少不得去警幻仙姑那请示一番才好。”   听到这会儿,闻颐书已然全部明白了。于是从车上下来,向前一步道:“何必这么麻烦。它跑了叫你二人逮住,只管送回去便是!”   说着向前一探,果然见到了那一僧一道。   跛足道人,瘌头和尚见到闻颐书也有些意外,随即笑着:“原是施主你,想不到在此处见了。”   闻颐书一笑:“我原也是路过方听得二位声音。”   说罢,瞧向瘌头和尚手里那块玉,“二位,这玉自与我那朋友同生降世。此时若离了它,我那朋友少不得失魂落魄,不妨送回去罢。”   跛足道人点点头,“我们也觉是这般道理……”   他话音未落,二人的脸色确都变了,不由瞧向手里。闻颐书听不到那玉的意思,便问:“如何了?”   瘌头和尚瞪着那玉,脸色未青,实话实说:“这蠢物!它竟是惧怕施主你才从那荣国府里逃脱出来。”   闻颐书目瞪口呆,哭笑不得,“它怕我做甚?”   和尚说:“它说因有你在的缘故,那荣国府必是比以往凋零得更快。如此,那繁华富裕的温柔乡梦便早日醒来。它本是到人间见识享受来的,如今却要遭受败落之苦,便忍不得。听施主你问起行踪,便趁机跑了。”   他草草复述完这段话,自己脸色也不好,便紧紧攥着通灵宝玉,深怕它又跑了。   闻颐书没想到这段缘由竟与他之前想的差不多。一时也是惊愕,不知说什么为好。原地站了一会儿,他看向那宝玉。不知为何,总觉得它抖了一下。   眯了眯眼睛,闻颐书道:“石兄,你若是为这个缘故逃跑可实在思虑不周。宝玉本就是荣府之根,你如今跑了,他神志不清。甚至无需我多做什么,这贾府的天也踏了。”   他拍了拍袖子,笑着:“再且,你如今不在贾府之中。若随便丢弃于地,便是被那等市井小民捡了去,往当铺里一丢。日后只管与一些尘封杂物放在一起。什么花柳繁华地、温柔富贵乡也都与你无关。   都说今朝有酒今朝醉,如今这荣国府还不曾如何,你及时享乐不就成了?”   两位方外之人,再加一位方外之石都没听过这样的歪理,一时都愣在那里了。闻颐书一笑,冲着二人伸出手,“二位大师,不如叫我将这石头带回去。宝玉真心待我,我不忍他就此痴傻。”   一僧一道本就不愿这石头跑了,如今哪有不从的。见手里的石头没有了挣扎之意,便递到闻颐书手里,念了一声号,“如此有劳施主了。”   闻颐书示意不必,又说:“我若这般回去必叫人起疑。说不得要借二位名头一趟,不知可行?”   那道人掐指一算,笑说:“日后我等还会出现在荣国府一趟,施主但言无妨。”   “如此,”闻颐书点点头,握紧了手中石头,抬手道:“那在下先告辞了。”   一僧一道目送他离去,和尚道:“我本以为这石头本不过是块无机缘无才华的死物,如今竟也有了灵性。”   道人笑着:“人间诸般景象,皆为勘悟。它有此一念并不稀奇。只想不到,弄出这般插曲。”   “幸好是有惊无险,”和尚叹了叹,又皱起眉头来,“只是若真有它所言,那荣国府的繁盛了不得多时。那绛珠仙子的眼泪还不尽又该如何?”   道人笑了,摇头说:“此世还不尽,那便来世。还了干净之后便也两不相干。吾等修行便为大道而生。那仙子说是还泪,不若说是为还了照拂的恩情,不愿相欠。若是她得一机缘,将那救命之恩悉数报答,又何必整日泪垂窗下呢。”   得友如此提点,瘌头和尚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果真是此等道理。”   跛足道人摆摆手,示意不必,又道:“那金陵女儿各人机缘虽早在那薄命司上录了预备。可到底是朦胧之语,此事可解又不可解,皆不过一念之间。若是变了,那警幻仙姑便将这一册放到另一司去了。   世间本无定数,吾等虽身在红尘却不染红尘,所谓冷眼旁观,才能彻底超脱出去。”   和尚点点头,感慨着:“道兄所言有理,是我着相痴迷了!”   说罢二人相视一笑,同时消失在了原地。   作者有话要说:  一只蚊子跟随我从电梯进了家门,然后在我的四肢上各咬了一口,尼玛嗨呀! 第85章 章八十五   且说闻颐书取了那通灵宝玉来, 放在手心翻来覆去地观看。许是想到这玩意儿见到自己要跑, 此时却无处可逃只能被自己戏弄,便颇觉有趣, 上下抛掷起来一点儿都不怕把这玩意儿给摔了。   华山守在胡同口,看见自家大爷优哉游哉地过来, 手里还扔着什么,不由奇道:“大爷你不过进个胡同,也能得这宝贝来?”   闻颐书嗯了一声,把一块通灵宝玉甩出了前世溜溜球的架势,东一下西一下, 最后还来个杂耍收尾, 对华山妖孽一笑, “可不是宝贝么, 我将人命根子都折来了。”   华山原本回头牵马, 听这话, 脚下一个不稳差点摔出去,抖着声音道:“爷, 你说话……能不能, 能不能……”   “能不能什么?”闻颐书斜睨着。   “没什么, ”华山怂了, 委委屈屈地把车驾过来, 扶着闻颐书上去。   闻颐书刺溜一下窜上去,转头吩咐:“先不急回去,去荣国府。”   华山抬头看了看天, 问:“爷要待多久?是回府用饭还是?”   闻颐书唔了一声,心想这个挑拨离间大概也用不了多久的,便道:“自然回府的,你不用进去了,只在门口等着便好。记着了,将我闻府的灯笼给挂到马车上去,挂四个。”   这是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往这儿霍霍过。华山不敢违背,大白天在马车四角挂上了嚣张醒目的灯笼。   载着同样嚣张醒目的闻颐书一路又回了荣国府。   贾宝玉身上出一点儿小毛病,整个荣国府都能底朝天翻个颠倒。更何况这时候丢的是真宝玉。几乎所有府里的下人都窜出去找了。草丛花园都只是寻常,更有小厮叠罗汉爬到屋檐上,上蹿下跳,简直是疯魔了。   而贾母和王夫人守在宝玉身边,看着爱子孙儿昏迷醒来后就有些痴痴傻傻的模样,泪下千行。外头王熙凤的声音尖锐地穿过三层窗户,也不曾唤醒贾宝玉一点点神志回来。   几个姑娘早已听说此事,此时也顾不得热不热,皆聚在廊外等待着消息。   “怎么就忽然成了这般模样,”史湘云急得满头汗,捉住了宝钗的手,“好好的,怎么丢了玉。”   天暑汗出,宝钗是又热又疼,好容易抽出来,勉强道:“你也别急的。宝玉今日也不曾出去,要丢也只在府里。那么多人去找,总能找着。”   只是这话说得她自己都没信心,忍不住用手抚着心口,那挂着的是她的金锁。   黛玉与惜春站在后头,对怎么发生的这件事还不是很明白,不由奇怪,“怎么会丢了玉呢?”   薛宝钗光洁的额上出了细细一层汗,“听袭人说他是出去迎了那闻家公子来,玉便丢了……”   “又是那人,”史湘云翘了翘嘴巴,微微嗔着,“与我们在一处时,便时时刻刻不忘。十句有八句如何如何。现在好了,出了事也……”   话不曾说完,就被旁边迎春扯了一下。史湘云才意识到失言,咬唇不言。   迎春站在原地望了一会儿,闷闷地说:“我们站在这儿也没个助力,不若回去吧。”   她今天能出来其实已经不容易。贾家那不靠谱的大爷不知发了什么疯。说元春能选秀,那迎春正当妙龄,自然也可以。更说以迎春芳华,总比那些个在宫里当了许久差才挤出条路子的强。   这话说得二房没脸,迎春越发没脸。纵然再窝囊草包,迎春也趴在枕头上大哭了几场。被生父如此糟践,性子稍微烈一下的怕是活不下去。除了贾母与她多恩赐,一些姐妹能同情自己一二。迎春再寻不得依靠,毫无办法,便日渐愈发如跟死木一般。   贾赦那么一折腾,便叫她不知怎么面对元春了。今日来也只是因为探春见她整日萧索拉她话家常,突然惊闻突变然后被探春拉来的。   话还不曾落,便见远处贾府里最出众最受宠的元春领着七八个丫头往这里来,一见到姐姐妹妹都在这儿,便笑道:“这暑热的天气站在这儿 ,晒坏了可不好,都回去吧。”   此时这贾府里,隐隐都以元春为尊。贾母王夫人商议个什么,总会把元春带在身边。这嫡出姐儿身上的气度,自然是其他一群不曾长开的姑娘不能比的。   她一发话,迎春就已经白着脸率先告辞。探春也朝着姐姐点点头,乖乖回去了。史湘云和薛宝钗更是乖巧,应下一声是才走。惜春牵着黛玉说:“我们也回去吧。”   黛玉点点头,拉着惜春往住处走,临前回头望了一眼,见元春的视线一直落在自己身上不由一抖,忙转回来。   惜春走在旁边,语气淡淡的,“那玉如何,我们无法子。只能叫下头的人帮忙去找,其他的也与我们无关,你说是不是,林姐姐?”   黛玉听她一番话,不由看着她。   再如何冷眼聪慧,惜春到底还小,看林黛玉不附和也有些急,扯住黛玉的衣袖,“姐姐,你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啊?”   林黛玉如何不明白。自元春回来之后,她愈发觉得这府里与自己渐渐远疏。以往只是隐隐觉得,现在便愈发明显起来。   似是极不愿意她与宝玉久待,有时说不上一二句话。袭人麝月总是会出现,有礼而客套地拦着。察觉到此等意图,久而久之,黛玉便也不愿与宝玉多言了。人言可畏,何需上赶着叫人厌烦。   于是一叹道:“奇货可居,总要防备一二。只是我总不是这里的人,他们实在多想了。”   惜春一笑,“姐姐,日后我去投奔你可好?”   黛玉一愣,瞧这孩子眼里都是认真,不免更加唏嘘,“你这孩子……”   “姐姐也是明白人,如何不知这府里镜花水月的幻相?姐姐好歹还有个亲爹在扬州等着姐姐,可我么……东府,更是不提也罢。”   “你何必说这些话,”黛玉拉着惜春,眉宇之间都是真切神色,“姐妹一场,莫管日后如何,谁也抛不下谁的,我应你便是。”   惜春笑了,眨着眼睛道:“这莫非就是戏文里说的肝胆相照?”   黛玉被她逗得噗嗤一笑,方才被元春瞧出的那些不快也不见了,拉着惜春回自个儿住处吃茶聊天去了。   那一头,元春出现将乱糟糟的院子给整治清净。宝玉那些个丫鬟各个安静地站在廊下不敢像方才那样造次。   只是放出去一群下人都还在各个角落里疯找。   此时二门上一个婆子匆匆跑来报:“老祖宗,太太,那位闻公子又回来了!说是,说是找到二爷的玉了!”   这一下可真是石破天惊了,贾母忙唤:“快将闻相公请过来!”   一番手忙脚乱里,闻颐书被迎着到了宝玉的卧房里。看到一群女眷殷切切地瞧着自己,闻颐书一笑从怀里取出那通灵宝玉,问道:“可是这?”   媳妇们见到那小小一块躺在闻颐书手里,几乎嚎哭出声,“是是是!正是!”   王夫人慌忙上前一步取了玉,亲自给宝玉戴上,轻柔在耳边呼唤:“宝玉,我的儿,可快醒来吧。”   只见原本浑浑噩噩的贾宝玉忽然被启了灵撬,眼中渐渐便有了神采。   “天尊菩萨保佑我儿!天尊菩萨保佑我儿!”王夫人一下抱住了心头肉,呜咽起来。旁边的人也纷纷擦拭眼泪。贾母被人扶着,在一旁叹息不已,也是一副大松一口气的模样。   王熙凤扶住王夫人,劝慰道:“姑妈,可莫要伤怀了,这不就没事了嘛!”   王夫人点点头转头向闻颐书致谢,“谢闻相公救我儿一命。”   闻颐书示意不必,又去瞧着贾母。贾母早就觉得此事怪异,方才一颗心全在宝玉身上,此时终于可空下脑子思索其中不对来。见闻颐书瞧过来,忙道:“不知闻小相公从何处寻回那玉的?”   她如此问,众人不由看着闻颐书。   贾宝玉不过同他见了一面,就把玉丢了。女眷们本还带着怨怒的,只觉此人乃是不祥,说不得是带着晦气才将宝玉给克着了。现在玉回来了,她们心中感激,但也满是猜疑,心道怎么好坏都是这个人。   闻颐书迎着一众人的目光,倒也毫不紧张心虚,故作神秘地朝着贾母示意,“老太君,可否别处一叙?”   贾母目光一闪,示意外头说话。   “不知闻小相公有何见教?”落座后,贾母示意说话。   闻颐书道:“此事说来也是奇。方才我离了贵府预备回去,却在胡同口遇到两个方外之人。这二人长得极为不堪入目,一跛足道人一瘌头和尚。是他们将这玉交到我手里,并嘱咐我好生将此通灵宝玉归还,还与我说了一番话。”   这可真是越说越离奇了,贾母现在更愿意相信是面前这小子见猎心喜将宝玉偷了去,又怕担责才将玉送回来的。   然而,她面上仍旧不动声色,问:“不知二位高人有何见教?”   闻颐书一笑,春水一般的眼睛微光波折,他说:“那一僧一道说,富贵险中求,万万不可犹豫不决,错失良机。”   作者有话要说:  闻颐书:眼里闪过一道诡异的光……   ————   我至今仍未知晓昨天跟着我进门的蚊子的名字,以及它在哪里╮(╯▽╰)╭ 第86章 章八十六   此话之下, 贾母脸色巨变。   不由肃神, 盯着闻颐书,“闻小相公何来此话!”   闻颐书一脸纯良, 只道:“那一僧一道告诉小儿,说贵府近日乃是有一件大富贵在等着。偏不知什么原因, 竟一直犹犹豫豫,不愿捉住机会。这玉降世许久,早已开了灵窍。自道保佑贵府许久,偏……”   他停顿了一下,仿佛换了个委婉字眼, “偏贵府在此事上的决断如此不干脆。于是便觉失望, 干脆便越了墙走脱。然而这玉既然降世到你家, 便是为了护佑荣府而来。那一僧一道感应此石顽劣, 特意捉了来。正巧我出府时遇见, 便叫我送回来了。”   这一番话说的贾母头晕目眩, 战都站不住。扶着扶手坐到了榻上都没有反应过来。闻颐书看她一副坐立不稳的样子,只是微笑。   贾元春默认定给六皇子的事谁都知道, 可是太子上门找麻烦的事情可没有人知道。荣府表面上欢天喜地的准备着, 但心里面还是没底的。所以当那一句当断不断出来的时候, 贾母真的被吓着了。   忍不住就想难道真是上天预警来了?   “闻小相公所言实在是……”贾母抖着眼皮不知说什么好, 只急急问, “不知那二位大师去了何处?”   闻颐书答曰:“两位大师行踪缥缈,与我留下一段话便就不见了。只说日后有缘,必还会在贵府出现的。”   贾母将信将疑, 越想越觉蹊跷,可越蹊跷便越想去信这话。闻颐书笑着看她一副犹豫不决的模样,又问:“如今玉也寻回,不知宝玉如何?我可否去瞧一瞧他?方才他忽然晕倒,我心里也害怕担忧得紧。”   虽然贾母对面前这个人很是怀疑,但怎么说也是替他孙子找回了根源,又带来一番上天“警示”的人,若此时拦着不见实在显得忘恩负义。   于是便派人去问后头如何了,鸳鸯传话来说人已经彻底清醒了,灵活得不得了。正拿着一碗乳酪水果碗子尝呢。   “既然如此,那便带着闻小相公去吧。”   那一头贾宝玉的三魂七魄已经归位,哪有半点方才虚弱无依的模样。因为听说是闻颐书找回了玉,又要来看他,真是喜得不知怎么好。他这边一呼唤,那头哪有不从之意。于是王夫人与贾元春又好生叮嘱了几句,叫宝玉身边的丫头们仔细看顾着,才扶着手走了。   看到娘亲姐姐走了,他一个欢呼就要下床,被袭人几个丫头按住了,苦劝道:“我的爷,你还虚着呢,可躺下吧。”   “没趣,”宝玉嘟囔了一声,支棱着一条腿,半坐不躺的。   闻颐书走进来瞧他这模样便笑了,“我瞧你是大好了。”   贾宝玉一见他就欢喜,“不过晕了一会儿子,如何就一副不成的样子,偏她们总是多想。”   “你坐下,叫我好好瞧瞧,”闻颐书把他按在床边上,细细看了脸,又看了他脖子挂着的那块玉,嘴边挑了笑,“这种从小带到大的东西最是灵性了,叫你的丫头打个结实些的络子栓备好,可不能掉了。”   “不过是无心的……”宝玉不耐烦,正欲辩驳几句。   闻颐书按住他的肩膀,瞧见旁边袭人低着个头却竖着个耳朵的模样,悠悠道:“也不止为了你。我那块麒麟籽也是爹娘给了护身用。小时候,一个丫头不懂事,将那玉拿出去给别人显摆了一番。叫我爹娘知道了……”   宝玉睁着一双无辜好奇的眼睛,“如何?”   闻颐书冷笑了一下,“那丫头被砍了双手卖了。”   这话一落,他明白地看到站在一边的袭人脸色都白了。贾宝玉也吓了一跳,磕巴道:“何至于此……”   “怎么不至于,”闻颐书神色淡淡的,手随便一指。被划到的丫鬟们一个个吓得小腿紧绷,只听得这富贵公子的声音,“若是她们里有任何一个敢动你这玉,不慎弄出个差错。你瞧着府里会如何?”   贾宝玉还不急说什么,那头袭人便白着脸快速抢了话来,“闻相公来了许久还不曾喝口茶,我去倒……”   “正好,你去把前些得的好茶拿来,”宝玉忙吩咐。   袭人应了一声下去了,其他丫鬟也被吓得借故跑了,这屋里算只剩下贾宝玉和闻颐书两个人。   闻颐书抬手捏了捏贾宝玉的脸,叹道:“你呀,日后可长点心吧。”   被他这一手搞得头晕目眩,宝玉喉咙里发出一声,红着脸退开,“我,我知道了。”   闻颐书笑了一下,凑近着语气十分温柔地说:“我今日来本就是来瞧你的,想叫你帮个忙,哪想叫你受了这样的罪过。”   “与闻兄无关,”宝玉忍不住也靠近过去,额头几乎挨到闻颐书的肩膀,“有什么事你与我说,能帮我一定帮。”   闻颐书叹了一声:“我也是无法了,才来找你。”   于是便将那太子如何如何,与贾宝玉叙说了一遍。   贾宝玉长到这个年纪,还真没有听说过这样的事,脸上的红晕都吓没了,结结巴巴的,“怎,怎么还会有这样的事!”   “原我也不信的,可后来……”闻颐书苦笑着摇摇头,“我本想着贵府老太君德高望重,求她帮忙。可是又一想,何必连累你家为我这无名的人物得罪太子。可后来又一想,若是兄弟相劝,说不得太子便会收回主意也说不定……”   贾宝玉一脸懵懂,“兄弟?”   闻颐书点点头,露出些许羞意,勉强道:“你那亲姐姐不是马上要嫁进肃王府做王妃了吗?”   这么一说,宝玉恍然大悟,可又奇怪了,“为何要去求肃王?我记得你也认识恭王殿下啊?”   闻颐书一脸沉痛,毫无心理负担地给梁灼扣上一顶莫须有的黑锅,他说:“事发之时,我便已经寻了恭王殿下。可是我终是个无名小卒,他如何会为了我去得罪太子。我向来听说肃王殿下秉公执义,所以才来求你。”   说到这里,闻颐书顿了顿,补上一句:“若此路还是不通,我那妹妹……”   前面那些话已经足够激起宝玉的同情心,而最后一字可算是实实在在戳到了宝玉的心。他向来愿意爱护世间女子的。虽未曾见面,但瞧闻颐书如花容颜,闻家姑娘的品格自然不用多说。   这样一个女子竟要落得那等下场,宝玉如何忍心,于是道:“颐书放心!这个忙我必帮你!”   听到这一句承诺,闻颐书大喜,握住贾宝玉的双手,“宝玉,多谢你!”   又说:“此事实在要紧,你可千万莫要与别人说。只等那肃王来了府上,你悄悄与他一见,将此事说了便好。其他如何,你万不必管的。”   宝玉被闻颐书近在咫尺的模样迷得眼都花了,胡乱点着头答应下来。   闻颐书见目的达成,伸手又在宝玉脸上摸了一把,笑着说:“你只管歇着,我要走了。”   宝玉不舍地拉着人,“这就要走了?”   “你刚好,过一会儿必许多人来探望,我不好留在这儿的,”闻颐书将他的手抽出去。   “你说的也在理,”贾宝玉有些失落,但又反驳不了,只好说,“你放心,你的事我一定帮。”   “如此,多谢了。”   闻颐书冲他笑了笑,抬脚便出去了。外头袭人捧着茶与点心进来,他看都不看一眼。   袭人本就有些怵他,方才躲出去再进来发现话都结束了,忙问宝玉:“怎么就走了?你们方才说了什么?”   宝玉既然答应保密,哪里会说,只含糊道:“不过几句话你也要问,管那么多不妨好好管管下头的丫头,叫她们手脚干净些!”   这分明就是拿刚才的话挤兑,袭人脸上一白又涨红,放下东西,委屈得淌着泪跑了。   闻颐书一路奔出贾府,简直神清气爽。窜上马车,吩咐华山:“不回去了,走,去昭王府!”   华山实在习惯了自家爷想一出是一出,把方才说了回府的话丢到脑后,任劳任怨赶起了车。   另一头梁煜得到消息,抬手止住了幕僚滔滔不绝的话头,招呼都不打一个就往后头去了。留下几个幕僚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从别处进了昭王府,步至花苑,就见梁煜站在一处假山上的亭子里等着。闻颐书放声一笑,三步并做两步跑上去。一把勾住梁煜的脖子,整个人往上一跳。   梁煜一把抱住跳上来的人,身形一转,将他抵在了亭柱上。   闻颐书目光灼灼地盯着他,“忙么?”   当然忙,大厅里几个先生幕僚还在等着忽然消失的昭王回来,但梁煜面不改色,“不忙,可算叫我等了你一次。”   “哈哈,不忙就好,”闻颐书笑着,一手捏着梁煜的下巴就亲了上去。   梁煜手臂托着怀里人的腰臀,一边揉捏着臀肉,一边叼着闻颐书的唇瓣好一阵厮磨。只将他的衣襟都扯开,露出白皙的胸膛,才挑起一边眉毛,“这么急?”   闻颐书看他眼睛都红了,也喘着气,媚笑着,“也不知道谁急。”   说罢,霎时之间二人沉浸在一汪情海之中,将原本该说的事,该搭理的人全都忘了。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想写架空吉原,这两天看了很多有关方面的电影,听了好多BL抓,一个个声优都太特么射情了!我觉得我要性_冷淡了。 第87章 章八十七   含元殿里, 永嘉帝靠在迎枕上看奏折。越看越气, 直接将手里的折子摔了出去。很快奏折就摔了一地。陛下怒火滔天,自然没有人敢去拾捡。连张保寿的头都垂得低低的。   “一个个, 简直不知所谓!”   永嘉帝狠狠捶了一下枕头,却因真是一拳在了棉花上, 闷得一点气都出不去。抬眼瞧见一堆从江南递上来的密折,永嘉帝心浮气躁,实在不想搭理。抬手拿起又放下,朝着张保寿瞪着眼睛。   “刑部的人呢!京兆尹呢!”   张保寿忙上前一步,“奴婢已叫人催去了。”   “进宫都如此磨磨蹭蹭, ”永嘉帝喘着粗气, 狠狠一拍桌子, “难怪连个案子都办不好!”   一时外头通传说人已经到了, 永嘉帝怒吼:“叫他们滚进来!”   刑部尚书陈强士并侍郎汪直, 还有京兆尹张敏刚进殿就直面人主怒火, 利落地跪了下去,头也不敢抬起。   永嘉帝视线冰冷, 大有用手里的奏折砸死这三个人的架势, “你们真是好会办事。一个入室行窃案到现在都破不了。大打出手, 脸面丢尽!搞得人心惶惶, 朝堂上吵翻天!还牵扯到旧臣遗孤!当真是朕的好臣属!”   “臣无能!”三人于地高呼。   永嘉帝冷笑一声:“是, 你们是无能。”   他下了地,从地上捡起之前的有关的奏折案宗砸向了京兆尹,“做了十几年的官, 连个奏折都写不好。写的什么,经东宫指点,这什么话?你们办案还要特意去问过太子吗!”   这其实就是永嘉帝最不满的地方了,下头扯皮扯到了自己儿子,而且多半没有好事。这群人是有多昏聩无能,连个掩饰都不愿?想来也是不愿意给太子背锅,才这般敷衍。   然而张敏居然一句都不反驳,只磕头说:“是臣无能,请陛下降罪!”   旁边的陈强士听得面上发苦,不由瞪向旁边的汪直。这折子上来,是个人都能瞧出是太子要暗中整治谁。京兆尹不愿做那出头的枪,就把事推到刑部。接到一个烫手的山芋,要么积极些替太子办事,要么装不知把山芋丢回去。   偏身边这个愣头青,忽然就要充作青天大老爷了,把这事儿闹出来!闹得朝野内外全知道了!   刑部尚书陈强士当时第一反应就是把案宗改了,哪想到还是没来得及动手,竟给传了出去。这分明就是天要作弄他啊!   上头正怒着,陈尚书缩着头不愿意掺和到里头去。一头京兆尹刚喊完无能,那边汪直忽然抬起身,仗义执言:“陛下!此案蹊跷万分!若不详查,必会冤枉无辜。前巡盐御史闻礼是陛下都盛赞过的能臣良臣。绝不能因为一句含糊不清的话就如此亏待忠良之后啊,陛下!”   这一番话说完,陈尚书已经快气得翻白眼了,恨不得把汪直这个拎不清的扯下来打一顿——你不要脑袋,我还想要呢!   永嘉帝听完这一段话,只冷冷一笑,说:“就你们有一颗正直之心,朕与太子都是瞎的,都是冤枉忠良的昏庸了!”   “臣等不敢!”汪直又一磕头,用与他平时绝不相符的态度直言说,“只是这案子实在太蹊跷了。所以臣冒着叫东宫不悦,也要将案打回。还请陛下明查!”   此时,只要不是一个傻的,都知道汪直是冲着太子去了。张敏依旧勾头不言,陈士强的眼睛转了转,然后继续装死。   永嘉帝原本是嫌弃这三人办不好案子,还打起来闹到了朝堂不好看。而现在愈发恼怒,只因他的臣子要对未来的君主不敬。怒到极致,他反倒冷静下来,寒着声音说:“那你待如何?”   “臣以为此案当重新寻察,过问受害之家,与目击证人。毕竟案宗上言明,那贼子消失方向是往南而去,与闻家是彻底相反方向……”   这么一个小的案子怎么查是个人都晓得,偏汪直还说的这么认真。永嘉帝打断他,又问:“那太子如何?”   汪直还给永嘉帝一个疑问的表情,“太子既然不知前因后果,臣以为不该划手此案。”   永嘉帝等着他说下去,结果汪直说完这一句就闭嘴了。   “没了?”永嘉帝问。   汪直一脸莫名,不懂皇帝还要什么,只好坦白说:“没了。”   张敏也适时开口:“此案并应由臣主审。明知太子不明前后,还不知与殿下详细解释,此本就是臣的罪过。还请陛下莫要责怪殿下。”   殿内一阵静默,永嘉帝审视着脚下三人。   良久他才道:“既然如此,那这案子便好好拿回去重审!莫要再给朕丢人现眼了!”   三人忙应是,躬身退出殿外。   刑部尚书陪着被骂了一通,却又觉得此事虎头蛇尾。当时闹得那么难看,现在张敏认个错就完事,叫他有些不习惯,不由拦住了汪直和张敏。   “这事你们如何解决?”他问道。   汪直和张敏奇怪地瞧了他一眼,“方才在陛下面前已经说了,发回重审,只管将贼子捉住,不冤枉哪一个便是了。”   陈士强瞪起了眼睛,“就这么简单?”   “那你要如何?”汪直反问。   刑部尚书一阵无言,只好潦草地挥了挥手,一头雾水地走了。   张保寿回到殿内,永嘉帝问他:“外头如何?”   御前总管弯着腰,摇了摇头,“无异。”   “那便不管了!”永嘉帝一阵不耐烦,他已经有些厌烦为东宫收拾烂摊子。如果没有闹出什么大事,他也不愿多管。叫那三人来,也只是敲打几句,叫臣子们注意一下身份,不要像是个泼皮一样叫人看笑话。   发了一通邪火,永嘉帝终于抬手将江南那头的折子给打开了。结果那麻烦事是一桩接着一桩,方才好不容易按下去的火气又涌了上来。   各地巡盐都有密折可直达天听。而江南又是永嘉帝极看重的地方,更特设织造以待管理。然而近些日子,江南因为卖官鬻爵兼印子钱的案子一直不怎么太平。倒是抓到几个盐商,他们也承认那地下银庄是由他们联合开设的。   认罪态度良好,愿意交出家产受罚。   可就是这态度太好了,什么责任都往自己身上揽。官场里到底是谁在挑唆,竟然一个都查不到。   最可恨的是,那些个买了官位的竟然还敢围了知府衙门要退钱!简直可恶!   永嘉帝一怒之下,直接掳夺了扬州知府的乌纱。又着林海旨意,命他将这些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全都抓进大牢里去。扬州上下各事,由他暂代。   然而这并不是长远之计,那空出的官位太多,必会影响民生。此次来奏,便是请永嘉帝快快定下接任的人选。否则就是林如海再能,也扛不住了。   为此永嘉帝少不得将吏部叫来,拟定了扬州一代县官人选,只待日后迅速走马上任。最后确认了一番,永嘉帝瞧见了池望的名字。   他忽然开口:“池望,是煜儿的舅舅吧。”   下头吏部的官员不明所以不敢开口,倒是张保寿上前应了一声是。   略沉思一番,永嘉帝冒出一句:“他们池家的人总是叫人放心的。”   然后御笔一就,直接将池望圈到了林海名下做扬州府经承,协理处理扬州事务。并要求池望立刻启程赴任。只等扬州知府人选落定,再去做扬州府下的高邮知州。   这一安排实在吓人,然时间急迫。新进的学子们敢于远离京城到外头闯拼的又少之又少。于是弄出这一人身兼数职之举也毫无办法。   瞧着笔下名录,永嘉帝咬牙暗恨:若非今年春闱闹出那舞弊之事,怎么会叫人才紧缺,捉襟见肘,让他这天子脸面全无。   如此一想,心中便愈发恼了。   忍耐了一番,永嘉帝挥手叫吏部的人退下,吩咐道:“端一盏凉茶来,要冰的。”   张保寿忙不迭地小跑下去,端了一碗放了冰糖乌梅的凉茶来。永嘉帝取过一饮而尽,只觉那凉气窜到了胃里,又一缩,才好歹镇静些。   面色不善地将折子丢到一旁,他问:“这几天老六做什么?”   大选进行得倒也顺利,虽其他不明,但肃王王妃的人选大家都已经心知肚明。肃王殿下这几日走路都带风,比避嫌在东宫的太子殿下不知多少潇洒自在。   张保寿垂着眼睛,回答道:“不过几日往荣国府上走一圈儿……”   “这小子真是急得很,生怕别人跑了。”永嘉帝哼一声,继续展开折子看,“朕既然应了那话,难不成还会反悔?你去寻两部佛经送到贤妃那里去。就说是朕的意思,叫他们多抄抄经,静一静心肠。省得一天到晚上蹿下跳的,失了庄重。”   “是,奴婢知道了。”   张保寿应声下退,自寻了两部佛经,带着皇帝的意思往珠镜宫中去了。 第88章 章八十八   佛经赐下的时候, 王贤妃并没有在珠镜宫之中。她与甄贵妃, 并宫中其他妃嫔正相聚于清宁宫之中,兴奋地讨论着这次大选的结果。   永嘉帝已经老了, 便是再有心也无力。现在这宫中,十多年以来有分量的妃位都不曾变化过。偶尔不过冒出一个才人, 常在,余下的便是连名分都没有的官女子。已经没有人可以撼动这些女子在后宫中的地位。   因此她们争锋的重点也由自己变成了儿女。   几个生了女儿的位份都不高,又因本朝尚娶宗室女儿的几乎没有入朝的机会。到了年纪的几位公主最后定下的人家也都属于不显山也不露水的一般人家的殷富人家。虽说以后那日子过得大概不如在宫中,但因远离了许多纷争,或许后半辈子倒也算过得去。   自然也有人想为自己, 为女儿争一争。但实在因自身有限, 而无处使力。如此之下, 与皇子们打好关系, 便成了日后的依仗。   于是今日的清宁宫便十分热闹了。   一群宫妃围在一起, 给不是自己的儿子选正妃。一会儿说这个姑娘太胖, 一会儿说那个姑娘长相太刻薄。碰到与自己沾亲带故的,往死里夸;碰到平时不愉快的, 指桑骂槐刻薄一二句。   这里头就属贤妃最会摆公正话了, 一副命中注定无力更改的模样感慨着:“妻贤夫祸少, 只要这后宅内安宁了, 前头做事才好安心。我们宫里是因为皇后娘娘的本事, 可这天底下就只有一个皇后呀。再怎么找,总能寻一二个不称心的地方来。   我是已经没办法了,可不能叫他兄弟委屈了, 实在该好好挑才是……”   她如此说,谁人听不出来话里头隐隐含着的炫耀。一时众人只是笑着,看着贤妃抽了画像出来,这个评点一番,那个细论些许。   在座的,除了皇后与甄贵妃要么无子,要么位份没她高。除了谈笑附和,便只能低头吃茶装不曾听见那些得意忘形的话。心中便也后悔,为何要来这里找不痛快。   池皇后也颇觉无趣,她原也只是好好的看着秀女的名册。不知怎么贤妃就呼朋唤友地进了清宁宫请安,开始唱起了戏。原本两刻钟可以说完的话,非拖了一个多时辰。惹得皇后瞌睡连连。   一旁只看着甄贵妃,心中暗暗祈祷甄贵妃忍不下去了,把人给怼回去。   就快忍不住的时候,珠镜宫里的小内侍跑来报,说是陛下的赏到了,叫贤妃赶快回去领。这王贤妃原本就翘得高高的嘴角,现在愈发平不下来。强忍着那股子炫耀的喜意,她站起来,冲着皇后行礼。   “娘娘,妾要先告退了。”   池皇后是巴不得她赶快走人,立刻直起懒洋洋的身子,“去吧,莫要耽误了赏。”   贤妃一走,跟着她浩浩荡荡的人也都要走。皇后一个都不留,言明了之后不用再过来。没一会儿,这宫里便退了个干净。   甄贵妃没有走,只笑着道:“她这是耀武扬威来了。”   皇后继续歪着,闭着眼睛,“人逢喜事精神爽,遇见喜事了,总要找人说说话的。”   贵妃抿嘴一笑:“那贾元春就这般好?”   哪里是贾元春好,分明是贾家好,史家好,王家好。皇后心里如此说,但面上自不会这般多言,只道:“自己选中的儿媳妇,自然千好万好。”   “只盼着真的千好万好,莫要给折腾出什么事来,”甄贵妃打了一声趣儿,便扶着宫女的手站起来,“我便先走了,今年这里头没我的事呢。”   “管过不了两年便有的你愁了,”皇后一笑,叫人将甄贵妃送到门口。然后欢天喜地地关上了清宁宫大门,吩咐谁来了也不见,自个儿寻乐子去了。   且说方才贤妃听到领赏时心中有多骄傲,现在便有多难堪。那两本佛经被她攥在手里,封皮都被她用指甲掐破了,可面上还要做出感恩戴德,将张保寿客客气气地送走。待人刚出了珠镜宫大门,贤妃就把那两本佛经给狠狠摔了地上,甚至想要去踩上两脚。   好容易将心气儿给理顺了,贤妃颤抖着指着身旁的心腹宫女,强忍着怒意道:“去,去给肃王送信,就说我身体不适,叫他进宫来!”   宫女被贤妃难看的脸色给吓着了,拎着裙子便跑了出去。   不过两日,贤妃因中了暑气起不得身,在宫中静养抄经的事儿,全后宫都知道了。前儿还神气活现的,说病就病也是叫人反应不过来。只是有好事者打听出来,那日陛下赏的东西,便全都明白了。   这是分明就是奉旨病了。甄贵妃晓得此事,笑得眉毛都飞起来了,只说:“这便是了,省得大明宫内外都听到她那鹞子似的笑,怪难听的。”   肃王殿下听说母妃病了,自然是要进宫探望来的。只是他脚步飞快地冲进来,脸上却是带着无比喜悦的笑,一点儿都不像是着急的模样。   方进门便喜道:“母妃!你可知我知道了什么!”   王贤妃一看到儿子这模样,想到张保寿传达皇帝话时那阴阳怪气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将两本佛经甩到儿子面前,怒道:“我管你知道了什么!你就给我消停些吧!日日照耀,你瞧瞧!都叫我静心安体,修身养性来了!”   梁机看都不看地上的破糟玩意儿,一把扶住贤妃,喜道:“母妃,你若听完这话,便是什么都好了!”   “什么屁,放来!”贤妃没好气,扶着胸口粗声骂道。   肃王一笑,凑到母妃耳边,嘴唇翕动。   “你说什么!?”贤妃瞪大了眼睛,惊得一下坐到椅子上,“这话可当真!?”   梁机理了理袖口,尽力作出镇定模样,双眼却是发着光,“自然是真的。那苦主都求到我日后的小舅兄头上去了。昨儿我去了荣国府,他特意从别处窜出来找我帮忙呢。”   贤妃显然还在惊讶着,愣了半晌,她忽然抓住儿子的手,“你说这事还有谁知道!”   梁机道:“别人如何我便不知,只是那甄应嘉必是知道的。”   王贤妃愈发惊讶了,“你何来把握?”   且说肃王那日在贾府中做客,原也只是同贾母,贾政说话。叫人奇怪的是,原本荣国府还有些推拒矜持的模样,如今却似乎没有了顾忌一般。他虽不知这转变的缘由何在,但心中自然乐见其成。   然后便是叫贾宝玉出来见他,二人说着有的没的,走到了后院别处。那贾宝玉忽然弯腰供礼向肃王求救。   听得来龙去脉,梁机如何不惊讶,自然是要问清楚的。   宝玉心无城府,肃王问什么答什么。只将那日闻颐书如何来,自己如何丢玉。闻颐书被领到别处,听说又遇见了甄家的那位老爷。后来又借着还玉的名头,找他请肃王求助全都说出来。   此时,梁机就知道那个闻家人必是被甄应嘉拒绝后,最后走投无路才来寻宝玉碰机会的。然而这位荣府二公子果然重情重义,竟真的求到自己这里来了。   贤妃听得前后,只觉胸口砰砰直跳,果然是一副急需要静心安体,修身养性的模样。她忍着窜头的晕眩,拉着儿子问:“这件事你打算如何办?是否要?”   她指了指天花板。   梁机道:“这自然是要的。只是这样一个好机会,若不能一箭双雕,便是在太过可惜。”   王贤妃一愣,“你的意思是?”   “我拉拢那甄应嘉已经许久,可他总是扭扭捏捏不肯有个准话,”肃王把玩着手里的戒指冷哼一声,“打量着我不知道他打什么主意?想两边都吃开,也不想想别人允不允。这一次,我便要叫他知道不干脆的下场来。”   “你要用离间计?”贤妃明白了。   梁机道:“此事若是就在前朝那么捅出去,以父皇的性子不会先处理太子,而是会将我打一顿,只能叫人暗中告之。”   贤妃点点头,可又愁道:“只怕你父皇不信……”   “他不会不信的,”肃王冷笑着,“京兆尹的案宗还搁在他的御案上呢!若非有的放矢,东宫干嘛突然插手一个蟊贼案子。父皇是最了解太子之人,他一定会信的。”   “那若是你父皇听了这话,暗中把那闻家人给……”贤妃又问。   梁机安抚住母亲,“这点母妃无需担忧。此事已经由不得如此潦草掩盖。他若是如此下手,保管第二天整个京城都晓得太子失德。太子三师能一头碰死在紫宸殿上。”   “好好好,我儿思虑周全,”贤妃也不是一个蠢的,前后一想便知此事如何运作了。这一会儿气也顺了,胸口也不擂鼓似的乱跳了,扶着儿子的手,她说:“这么好的一个机会,你可千万要把握住了。”   梁机双眼蹦光,自信道:“这一次一定要叫东宫名声扫地。叫那甄应嘉知道到底该选哪一边才是明智之选!” 第89章 章八十九   闻府之内, 几个湖几个山并一众小丫头小厮都敛容肃声听着闻芷调配。闻颐书不负使命, 将妹妹写的帖子送到了荣府大小姑娘手中。不过半日,荣国府回信说到时叨扰。   这叫原本还有些担心的闻芷喜得不行, 立刻叫人着手准备起来。   说好了要帮妹妹建诗社,闻颐书从来说话算话。家后头那一大片林子里叫能工巧匠搭上了一个特意仿拙朴的宽亭。又拿了药来熏染了许久, 将可能会咬伤这些娇小姐的虫蛇赶走。无名馆内的厨子随时待命,将那绝世的好手艺拿出来。各色开胃的小食,爽口的琼浆都齐齐备上。   临到起社这一日,闻府上下严阵以待,只管叫一点儿错处都找不到才是好。   此次来这儿的自有贾府三艳、林黛玉、薛宝钗、史湘云几人。几个姑娘差不多都是第一次去别家做客, 都十分紧张并兴奋。   在家准备时, 便想着要带什么礼才不失礼貌。又想做什么样的梳妆, 不会失了身份。   然而好事多磨, 这般欢乐的相聚少不得出一二岔子。原来是迎春不知怎么, 近日神思哀怨悲恍, 很是没有什么精神。原就是闷声的性子,如今听了这热闹便不想去。只传出话来, 叫姐妹们好生去玩乐。   薛宝钗听得此事, 便也说不去。她说:“哪有我们出去玩乐, 将迎春姐姐一人留在府里的事?且这天也热, 我素来苦夏的, 便也不去了。只陪着她便好。”   原来宝钗天生胎里便带着一股热毒,到了夏日便愈发难耐。总是吃着那冷香丸,喝着极苦的黄柏叶水镇着。所以, 有如此一话倒也不加。   如此说话,未免扫兴,可谁也跳不出错处来的。   爱玩闹的史湘云便觉十分无趣,略微埋怨道:“本就是立诗社去的。若宝姐姐不去,还有什么趣味。偏她是体贴人,唉……”   这头她摇头叹气,遗憾不已。湘云也不是次次都有这样的机会玩乐,总是要回史家去。为了这次她特意求了婶婶让自己多留几日。若是去不成,便要提前回去了。   而三春那头听得薛宝钗的话,反应各自不一。惜春只冷笑一声,留下一句:“她不去,我可要去呢。”   说罢欢快地去寻黛玉去了。   探春本对这件事也十分期待的,被猛地扫了兴,心中自然不虞。她站在门口,对着横窝在床上的迎春道:“她倒是会说话,只管拿你做由头。原本不是你的错,也成你的错了。”   迎春窝在床上一动不动。   见她如此,探春愈发怒其不争,“你总这般,戳三下动一下。只管叫阖府上下都欺负你!”   听到这话,迎春终于有了反应,幽幽地叹了一声:“我有什么办法。”   探春怒道:“但凡你硬气一些,如何落到这地步了?”   她走过去,一把抓住了迎春的手,“你不是蠢的,她为何不去,当真是怕热?以前念着宝玉,现在时不时便去花园子里逛一圈。为的什么,你当真不知道?何苦替她做了辛苦,叫人议论。”   迎春死抽抽不出自己的手,低着头嘟囔着:“别人要说,便去说么……”   “你若真不在乎别人说什么,”探春眯起眼睛,将那手一放,“何苦整日里在房中自怨自艾!”   说罢便不再管她,只管踏了出去。   姐妹们之间的小争闹最后还是传到了贾母这里。老太太午睡刚醒,半眯着一双眼,迷蒙道:“怎么便不去呢?人家好意下了帖子来请的,去,都去!”   又说:“小姑娘家嘛,合该是玩玩闹闹的才好呢。只是宝玉去不得,因为别人没请他。自己家里玩闹倒也罢,到了别人那儿便得守着规矩来。”   于是,一锤定音,该去的都去了。宝玉实在遗憾万分,在众姐妹出发之前嘀嘀咕咕了好多遍。说回来时要与他讲一讲那诗社如何,做了什么诗,闻家姑娘是不是无比灵秀。   来来回回好多遍,烦完黛玉烦探春,叫人见了他便恨不得躲开去。   虽出了些许小波折,但到了日子。荣府还是大小轿厢,抬着尊贵的姑娘们往闻家去了。之后闻芷如何待客,又吟诵了什么样的好事,皆都是闺中乐秘之事。本为尊重缘故,此时便也按下不表。   妹妹在家中招待蜜友,闻颐书却是不在的。他有心将整个府邸都让给妹妹玩乐,留下了全部的仆从不说。又央求了恭王叫五门兵马司的时不时在周围巡逻,不叫有贼子宵小打扰才是。   而他自己则一大早领着日日被嫌弃的冯硕,躲到了昭王府上。   梁煜是巴不得他每天都来,最好这辈子都赖在自己身边不走。于是本该是机密庄重的书房里,梁煜坐在桌前办公。闻颐书吊儿郎当地翘着一双腿,一手一个卤信鸭掌吃着,市井歪文看着。   时不时调换一下姿势,端起桌上冰镇过的桂花杏仁豆腐舀着吃。   只管自己心满意足后,见梁煜一脸认真的模样便觉不去撩拨一二实在可惜。于是起身端碗凑过去,一勺喂到人嘴里,还笑着问:“味道如何?”   梁煜一本正经,“没有你甜。”   这话可说得无比腻歪人,但闻颐书无比受用。   “是么……”他嘟囔着,弯下腰在梁煜的唇上舔了一下,眯起眼睛,“这不是挺甜的吗?”   梁煜面不改色,将闻颐书的头往自己这里下压了一些,“你怕是尝错了,再尝一遍便知不甜。”   闻颐书哈哈一笑,推开梁煜,用手指着他,“好不要脸……”   然后又折回来,与人厮缠了一番才放开。随手翻着桌上的公文,神情随意,“最近似乎都没有什么事了。”   “你亲力亲为跑了这么多地方,合该等一个结果,实在不必着急。”   这指的就是闻颐书这段时间上蹿下跳的,将那样子摆出去。梁煜暗中又配合,此时只等宫中闹起来。   闻颐书摇头叹气,“我觉得我做的太刻意了。怕是别人一看就晓得我是故意的。”   然而梁煜却不在意,他说:“故不故意有什么要紧的,只管有用,生造也能造出的。”   昭王殿下满脸皆是讽刺,且道是为何?   原来近日山阳上报,说是在维修河道之时,才废弃的河道之中挖出一尊天然石佛像。那佛像有三人来高,慈眉善目,栩栩如生。此事传扬开来,便纷纷传言是当今治世有方,上天显灵,特意天降神迹来。   正巧宫中修缮宫宇,如此神迹怎么能不献上?于是漕运总督泰汇昙亲自赶到山阳,将那石佛押送上船,走水路献入京内。   那奏折上不仅言华于面,说那佛像如何如何神奇,又道为了不叫佛像损伤动用了多少多少人力——极尽邀功显摆之能。   梁煜自然对此很是不屑一顾,只觉那折子上谄媚扑面而来,叫他恶心得不行。只是永嘉帝那头龙心大悦得很,只管叫人将这石佛送上来,还叫泰汇昙好生看顾等等。   “噗,河道里挖出石佛?”闻颐书一下没忍住,笑倒在了桌子上,“这,这,谁人出的主意?怕是没读过书?他怎么不说狐狸半夜鸣叫,鱼肚子里藏着吃素呢!哈哈哈哈!”   他笑得肆意妄为,说出的话大逆不道。梁煜将人按住了,无奈道:“你呀……”   闻颐书边笑边说:“也是会折腾,何必去山阳?寻个近些的地方,还省了许多人力。”   梁煜道:“我朝龙起山阳,自然要奉此处为吉地。”   “可是,他们这一挖,不怕把运势给挖没了?”闻颐书反问之。   被他问的一噎,梁煜只好道:“那大概真的是脑子有些问题吧。”   比起胡说八道,梁煜对着闻颐书还差几个档次。二人胡说一番,闻颐书随口提起一事,“对了,前儿有肃王殿下的人来找过我了。”   “哦?”昭王殿下挑了挑眉毛,“如何说?”   “也没什么事,不过说会为我做主。若到时要当面对质时,叫我实话实说,莫要害怕。”闻颐书回忆了一下,又实在想不起来具体说了什么。他刚午睡醒,正是迷糊的时候,哪里记得什么话来。   梁煜点点头,“按照老六的性子也不过这两日便有结果。”   闻颐书哦了一声,一双眼睛瞧过来,“不会连累到你吧?”   听到他这样问,梁煜心里高兴,面上表情愈发温柔。摸了摸闻颐书的脸颊,柔声道:“不会,你只管自己便好。”   “哦,”闻颐书又一点头,继而看着窗外。良久,他忽而开玩笑似的:“想不到自己还能去大明宫里走一遭……”   梁煜没答话,只在心里道:只管到了日后,那大明宫于你便是家常来处。想出便出,想进便进,让你无比自由自在。   作者有话要说:  石像梗:   元朝末年,天灾人祸,民不聊生,栾城人韩山童因祖父烧香信佛,传播白莲教,(意在发动农民推翻元朝统治)被谪徙永年。元至正一年四月(公元1351年),朝廷强征民夫修治黄河决口。民工挖河时,发现有一独眼石人(韩山童、刘福通事先埋于河滩)。是时,流传于民间的谣谚:“莫道石人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得以应验。五月韩山童、刘福通在永年白鹿(路)庄聚众三千人,杀白马、黑牛立盟起义,以红巾为号,“称红巾军”,拥韩山童为明王。不幸事泄,山童被害。刘福通突围,其子韩林儿,随母杨氏逃往武安山中。   ——————————   狐狸和鱼梗:陈胜吴广起义   ——————————   这里顺手黑了宝钗。曾有一段时间,我觉得宝钗很可怜,觉得她没得选。后来就觉得这个人可怜又可恨。现在则用很平常的眼光去看书中的每一个人物。   关于宝钗的病,我一直觉得那个热毒其实是她作为一个少女的天真浪漫与热情。而这一些都被狠狠压制了。叫薛宝钗成为一个山中高士晶莹雪,冷心冷情。也不晓得那冷香丸到底是好是坏……   ——————   最近又热又累,只想瘫倒在床上……我这儿都四十度了,谢空调救命之恩TAT 第90章 章九十   那石佛如何如何传奇, 又象征着怎么样的吉运, 与永嘉帝来说都已经没有什么用处了。在他看来一件极度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忽然在宫宇之中出现——太子垂涎女子美色,假公济私, 恃强凌弱派京兆尹实行逼迫之举。   珠镜宫里修身养性的王贤妃今日一早忽然打死了一名宫女,随后又棒刑了几个宫侍。闹得全后宫沸沸扬扬。此时讲仁厚, 哪怕宫中死去的下人们念念不少。但像这样明面之上闹出来的实在是罕见至极。   果然,得到消息之后的皇后娘娘第一时间便去责问珠镜宫为何如此惨无人道。   大约半个时辰之后,张保寿见外头有御前太监探头探脑,于是亲自前去过问。再回来之时,为皇帝带来一个十分臊脸的消息。   “此话何处来的?”永嘉帝略显怒意。   张保寿搭着眉毛, “说是贤妃一早去宫中小佛堂诵经, 听到那个宫女在与人嚼舌根说的便是此事。大怒之下便杖杀了那宫女。”   永嘉帝摔了手中御笔, 站起来, 喝道:“去珠镜宫!”   方来到珠镜宫里, 只见王贤妃跪在皇后面前, 满脸是泪的哭道,“妾谨遵陛下旨意, 念佛修心。在佛祖面前犯下如此杀孽, 实在是罪不可赦。妾自知罪孽深重, 愿领受责罚。可是皇后娘娘……   这样的事若是从我宫里传出去, 必叫太子殿下以为六儿对他有不敬之心。然而他们终是兄弟, 尚有可解释清楚的机会。可如果传到外面,悠悠众口,叫太子殿下威严受损, 那才是天大的罪过!臣妾如何都无甚关系,只是这样的流言万不可传出去!还请娘娘明察宫中宵小!”   她这一番话情真意切,慈母心肠有了,深明大义也有了。永嘉帝一腔怒火好歹压下去一些,一脚踏入主殿内。   “传出这些话,你可仔细问过是从哪里来的?”   王贤妃跪在地上,露出害怕慌张的神色,“听到那话,妾已经吓怕了。情急之下便,便也忘了问了。”   皇后依旧是那副万事不入眼的样子,听到如此辩解,终于开了口:“那就是死无对证了。”   殿内随此言一静,永嘉帝神情莫测。贤妃心中暗道一声不好。皇后这么一开口,很可能就大事化小。那太子一案不仅闹不起来,她还会但一个苛责下人的不慈名头。到头来,就真的只是她珠镜宫吃了责罚,太子什么事都没有。   哪能如此!   贤妃立刻道:“此事于东宫声名有碍。是真是假,请太子殿下与那家人入宫对质一番就好。”   说罢,又刻意笑起来,“妾相信,以太子之德,此事必是有心之人放出的流言蜚语!”   皇帝尚未表态,旁边的皇后开口说:“贤妃此话有理,陛下以为如何?”   永嘉帝现在十分恼火,瞪着脚下的贤妃。足足静了一会儿,他咬着牙下旨,“宣太子入宫!”   然后他又看向皇后,语气有些莫测,“叫老三将那闻家兄妹也带进来!”   皇后面不改色,说道:“那闻家女儿还是个姑娘。不管是真是假,大庭广众如此问话实在不妥。若是陛下信任,不妨将她放在我这里。”   永嘉帝点点头,也不管地下跪着的贤妃,阴沉个脸走出了珠镜宫。池皇后跟在皇帝之后起身,对贤妃道:“你在宫中擅用私刑,已经犯了宫规,就在宫中禁足一个月吧。”   贤妃在听到永嘉帝叫梁煜将闻家人带入宫里时已经略感不妙。幸好她与肃王早有准备,面上恭恭敬敬应下责罚之后。见皇帝皇后都出去了,她立刻冲门后的心腹挥了挥手示意她去报信。那宫女得了信立马转头跑了出去。   永嘉帝压着一腔怒火从珠镜宫里出来,胸中怒气难消。狠狠折了一把手边的树枝叶子,他冷笑一声,对着身后的皇后嘲道:“这对母子当真是不闹出些事便浑身不爽快!”   皇后神色淡淡,只说:“总归要还人一个公道。”   “公道,哼,那也得是真的才好!”皇帝冷哼,可心里却是底气不起。他招来张保寿,“你去张敏那里问清楚。”   张保寿不动声色地看了池皇后一眼,又弯着腰跑远了。   ·   闻颐书此时正在家中与妹妹闲聊,微笑着听妹妹说起那日诗社的趣事。听到外头说昭王殿下来,便是一笑,看向妹妹。   “要出发了,可害怕?”   闻芷深吸一口气,“我怕什么,才不怕。”   那日闻颐书回家,忽然与她说,这几天可能要进宫一趟去皇帝面前喊一下冤,并问妹妹害不害怕。刚听到这话,闻芷是懵的。再三确认了兄长不是开玩笑,她心中忽然生出些许好笑。   摇头叹道:“哥哥总是喜欢将事情闹大了。若非如此,仿佛便不开心了。”   “哈,会哭的娃娃有糖吃。不嚎几声,可对不起我吐得那几口血,”闻颐书摇着手里的扇子。继而又露出可惜之色,“只不过最多叫那色中恶鬼反省几日。饭照样吃,觉照样睡。其他也没什么……”   闻芷哭笑不得,问:“那你想如何?”   想叫他从爹手里贪污走多少银子,全都吐出来,闻颐书在心中答道。只是面上只叹:“罢了,一步一步慢慢来吧。此番进宫少不得见一见天家威严。能养出那样的儿子,我估计着做爹的也是跋扈的,你可害怕?”   闻芷心道:我有一个这样敢腹诽当今圣上的兄长,还有什么好怕的。于是笑着说:“我一个女儿家,便是到了那地方也没说话的份儿。问来问去,也只问你,我还要问你怕不怕呢。”   闻颐书哈哈大笑,“你只管看我到时候怕不怕吧。”   此时梁煜真的来接人了,闻颐书依旧是那副无所谓的样子,闻芷心中一点忐忑临到头反是都没有了。兄妹两个都会屋里换了出门的衣裳,又携手出来。   梁煜备事总是妥当,先请闻芷上了后头的马车,才叫闻颐书与自己上了同一辆。   他说:“母后必会将你妹妹护到身边,待会儿到了殿上也无需担忧。”   闻颐书点点头,“也该是如此,总不能叫妹妹真露头。”   其实这也是梁煜藏的私心。他想等事情结束之后,借着带闻颐书去接妹妹的由头,叫皇后见一见人。其他人都罢了,梁煜是真心想叫自己的母后见到自己的心上人。仿佛这样,才得了圆满才是。   也不晓得闻颐书有没有看出他这个打算。是当真没注意,还是注意到了却也不拒绝,只说这样很好。   一径赶到宫门口,正巧与肃王梁机撞了个照面。   “三哥?”他似乎很惊讶,“这是怎么了?”   梁煜只管扶着闻颐书下车来,答曰:“父皇着我入宫。”   梁机惊疑不定地盯着闻颐书那张如花似玉的脸。直到闻颐书忽然瞧了他一眼,梁机才收回目光,“这般巧,我也有事要请见父皇,不如一起?”   说罢,他看见后头的马车里走下一个带着斗笠遮面的女子,心里越发跳了两下。   “怎么了?”梁煜问。   梁机忙做出苦恼神色,“我也不知如何,只听说母妃被皇后禁了足,于是特来请罪。”   说着,又实在忍不住,问道:“这位是?”   “他乃前苏州织造闻礼之子,”梁煜说着,又对闻颐书道,“来见过肃王殿下。”   闻颐书上前一步,作揖礼,“草民见过肃王殿下。”   “原是闻公子……”肃王面上问好,可心中不安愈增,他可不知道闻家与昭王认识!原本十分有把握的事情,此时竟也没那么多的信心了。但也只好装作不曾联系过闻家的样子,勉强镇定说,“你们也要入宫去?既然如此,不妨一道。”   梁煜看到皇后宫里的人接走了闻芷,便对闻颐书说:“一起吧。”   闻颐书自然说好,于是三人各怀心思朝往含凉殿去。   三人到时,太子已经到了有一会儿了。听到宫中那传言,他又惊又怒,自然是大呼冤枉。并说要严惩传谣之人。再一听那话是从珠镜宫里传出的,便愈发恼了。   跪在地上,瞪着眼睛,太子喊冤道:“那是梁机要害我!还请父皇做主!”   永嘉帝瞧着这个状若癫狂的儿子,神情冷漠,一言不发。知道人都到齐后,他说:“到底是不是冤枉你,问上一番话就晓得了。”   说罢,吩咐左右叫昭王,肃王并闻颐书进殿。   入殿之后,大行宫礼。   不等梁烨发难,梁机跪地求道:“惊闻母妃触犯宫规,儿臣特来请求责罚。”   永嘉帝冷笑一声,“你消息到快,你母触犯宫规,你来求罚什么?”   梁机面色不改,只道:“母妃上了年纪,日夜惊惶不安,脾气愈发暴躁。这也是儿臣不能时时看抚之故,于是特来请罪。”   不等永嘉帝开口,那边的太子依然暴怒,“梁机!你为何害我!”   “太子慎言,”肃王皱眉,态度倒是不卑不亢,“无凭无据,至戕害手足之名与臣弟,恕臣弟不受!”   梁烨瞪眼,“你!”   “放肆!朕还没死呢!”永嘉帝抬高声音斥道,“既然都到了,那就都给朕一边看着!”   说罢,看向一直跪在地上低着头的闻颐书,“下头跪着的可是闻礼之子。”   闻颐书本来竖着耳朵听戏听得开心,听得皇帝唤他,忙低头道:“正是草民。”   永嘉帝坐在上头,见他低着个头心里有些烦躁,直道:“站起来抬头回话。”   应了一声谢陛下,闻颐书起身。这一抬头,倒叫周围的人都吃了一惊。这等妖娆相貌,着实娇柔华美。方才在宫门外,梁机心神不宁不曾细看。此时这宫中融融宝光之下,他竟有些挪不开眼。一旁太子的眼神愈发晦涩难辨。   哥哥既然是这等样貌,那做妹妹的会差到哪里去?   永嘉帝一阵窝火,愈发信了那传闻来。   “朕问你,太子派人到你家中强索你妹妹,可有此事!”   太子难以置信地瞧着永嘉帝,“父皇!”   皇帝不理他,依旧问闻颐书,“可有此事!”   闻颐书没有立刻答话,等了一会儿,他才道:“回陛下,却有此事。”   一旁的肃王心中松了一口气,嘴角带上些笑。   永嘉帝冷冷道:“你可想好了,污蔑皇族可是诛九族之大罪!”   闻颐书脸上恰时露出一二苍白之色,面露挣扎跪了下来,“草民原也不信太子殿下会做出这等事情!只是那三人态度嚣张,见草民拒绝还留下狠话说叫草民与妹妹死无葬身之地!于是草民心中起疑,叫下人跟着那三人出去。见他们真的是往宫中过来,才知,才知……”   他似乎很是愤恨,几乎说不下去。   太子此时已经心慌不已,依旧咬牙辩驳道:“往宫中来了,便说是东宫的人!你这刁民,你……”   闻颐书心中不屑,腹诽道:不是你的人,难道还是皇帝的人?只面上犹自做惶恐之状。显然永嘉帝也想到这一点,狠狠瞪了太子一眼,“你闭嘴!”   一旁的肃王心中得意,适时开口:“此事实在匪夷所思,不能凭这一点便定太子失德。你既然说那三人是东宫之人,可知那三人名字?”   闻颐书此时抬头,已然目中含泪,哑着嗓子说:“那领头之人自称长富,说是太子殿下最信宠之人。”   “我没有!”太子终于忍不住,一下跪倒在地,呼喊道,“父皇!我真的没有!”   永嘉帝一脸疲惫,示意左右,“去查太子詹事府的名录!快去!”   在殿内凝重的氛围之中,张保寿从宫外归来。他带来的不仅仅是吓得缩成一团的长富太监,还有就是张敏亲口证实太子曾将自己宣入东宫,并吩咐为难闻家一事。   永嘉帝用厌恶的眼神看着那长富,手一指,“拖下去打死。”然后无比失望地瞧着梁烨,“你,你怎么能做出这等无德之举!”   “父皇!父皇!”太子大哭不已,“儿臣糊涂!还请饶过儿臣一次!”   哭喊之中,他看到闻颐书,立马指着他说:“是他家女儿不守妇道!若不是他家人在街上抛头露面,儿臣也不会,也不会……”   “你闭嘴!”永嘉帝气得直接拿桌上的砚台砸了下去,“事到如今,你竟还说这样的话!”   那砚台砸在地板上,发出一阵巨大的破碎之声,吓得所有人都跪下,大喊:“陛下息怒!”   永嘉帝的肺都要气炸了,忽然转向梁煜,“你既然与他认识,出了这件事为何不说!”   梁煜和闻家人认识?太子猛然盯着梁煜,显然是将梁煜当做了掀起此事的幕后之人。而梁机自在宫门口见了二人之后,心中升起的不妙之感愈发强烈。   只见梁煜微微皱着眉,“在今日之前,儿臣不曾听过此事。”   “什么?!”永嘉帝表情无比怪异,“你不知道?”   梁煜点点头,“是,儿臣并不知晓,颐书不曾与儿臣提及过。”   永嘉帝冷眼瞧向闻颐书,“你为何不提。”   闻颐书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姿态标准地行了大礼之后,才道:“草民自与殿下相识,便知殿下乃是光风霁月,重情重义之人。若草民将此事告知殿下,一边是朋友之义,一边是兄弟之情,这叫殿下如何抉择,又如何自处?草民不忍殿下受如此抉择之苦,于是便不曾说。”   此时,一直感觉不对劲的梁机终于反应过来了——所有的一切都在这里等着他,这不仅仅只是针对太子的一次安排,之后还会将自己也拖下水!   果然,他听得永嘉帝冷冷问话:“既然你不曾向煜儿求救,此事又是怎么传到宫里来的?”   这显然是太子最关心的问题,他方才一阵哭罢已然不想着如何脱罪,而是想着叫策划此事之人不得好死。于是他死死盯着闻颐书,只等着闻颐书说出那人的姓名。   只见面貌容奢的少年先是疑惑地歪了歪头,才道:“事出之后,草民惊恐万分,便想求助。因平日识得荣国府的公子,便想去一试。只是那一日荣府公子丢了随身宝玉,荣府忙乱,草民并未见得。不过赶巧,碰上了甄应嘉甄世伯……”   他顿了一顿,继续说:“先父曾在甄大人手下做事,也与他交好。草民便将此事告知,请世伯帮忙。只是,伯父告知此事因涉及太子无比棘手,其余倒不曾说。草民本以为求救无望,便也告辞了。不想今日便入得宫来。”   甄应嘉!   太子双目爆瞪,心道自己待他甄家不薄,他竟如此戕害自己!   梁烨几乎忍不住要吐血,瞪向梁机。又道既然是在荣国府说起此事。那必然是荣国府知晓此事之后,然后告诉了梁机!否则,怎么就是珠镜宫里打死了人,闹了出来!   那甄贾二府素来同气同出,原来早就勾搭到一块儿去了!   永嘉帝听罢来龙去脉,不由看着三个儿子,那眼中不知是怒是悲。良久他叹声道:“好好好,真是朕的好儿子……”   他闭了闭眼睛,又对闻颐书说:“你这等性子,还真有你爹一二风骨。什么都不顾,只想着一个义字。煜儿认识你,倒也是他的幸事。”   说罢,挥了挥手,“起来吧。”   “谢陛下,”闻颐书谢礼,一旁的梁煜马上过来把闻颐书扶了起来。   “你那妹妹如今在皇后宫里,叫煜儿带你去。”这小半日下来,永嘉帝一口一个煜儿,显然是无比亲近。在另外两个儿子的衬托下,他对梁煜简直满意极了。   闻颐书听这话,目光略闪,又跪下谢过:“谢陛下为草民做主!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永嘉帝点点头,又勉励了几句,无非是叫他好好读书,日后如他父亲一般为国效力的话。然后就打发梁煜和闻颐书走了。   又冷着目光看向梁机,“你那母妃残忍无道,滥用私刑,不将朕之言放在眼里。皇后罚她一个月已经是仁德,无需你过来担什么多余的罪责,多管闲事,回去吧!”   梁机咬了咬牙,口称告退。   无意之间被摆了一道,之后将自己脱身出去的安排也没了用处。他原也不怕闻颐书说出贾府之事,其之本意就是要离间甄应嘉与太子的关系。可是肃王万万没有想到闻颐书与梁煜是认识的。   经闻颐书方才一番话,便把自己反衬一个为了争权夺利,不惜戕害手足之人。若没有这一遭,永嘉帝暴怒之下大概只记得太子荒_淫无道。但如此一提,永嘉帝那火便也就同时烧到了他肃王头上。之后,若不将甄应嘉彻底收入帐下,今日一番动作之后得不偿失,必是吃亏。   至于太子的瞪视,肃王倒丝毫不放在眼里。只是回去之后少不得要再加一把劲才是。   一时这含凉殿里的人都走了个干净,一天都在跑的张保寿又神出鬼没地出现了。他来告知,那个东宫太监长富已经被打成一滩烂肉,成功断了气。   跪在地上的太子闻言一抖,将头低得更低。   在人全部走了之后,太子才从那些怒火之中脱离出来,真真切切感到了害怕。只有单独无人之时的永嘉帝才叫梁烨最为在意。因为这个时候的皇帝不再是一国之君,而是一个父亲。他此时说出的话,才是对梁烨这个做儿子的最真切的语言。   那是梁烨身为一国太子最重要的倚仗。   只听永嘉帝无比失望的声音从上头传来,“烨儿……你怎么能做下这样的事情……”   太子心中一惊,猛然抬头看向永嘉帝。他发现自己的父皇似乎老了许多岁,身为一国之君的威仪在这份失望之下败落了许多。他曾害怕的作为君父的压力,此时竟不能叫他心生恐惧。   梁烨忽然意识到,这份倚仗或者说这份束缚,已经开始松动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两章合在一起写的,懒得分章了。   ——————   昨天大概八点左右,我准备开始写文。然后男票告诉我他下班了还没吃晚饭。我就想,哦,刚好要去趟超市,就说陪他吃个晚饭再去下超市,回来九点也赶得上更新。然而!万万没想到!昨天就从家里到楼下面店大概两千米的路!我特么走中暑了!没错,晚上八点,我中暑了……回来沙发上躺尸,我看了下天气温度,34度……微笑 第91章 章九十一   在去清宁宫路上, 闻颐书用袖子扇着风, 同梁煜笑着:“看,我自己能应付, 亏你来路上还那么担心。”   梁煜陪着他进宫,早就做好了救场的准备。哪想根本无需他开口, 只在旁边看了一场戏便结束了。   “其实陛下早就相信此事为真,宣我进来,不过是一点侥幸之心作祟,以为能就这么过去了,”闻颐书摇了摇头, 在心中叹息道:这人便是这般, 如听不见那一声的确, 便是死也不信。   这话在心中一叹倒也罢了, 这隐隐暗示当今圣上犯贱的话, 还是不要在宫里说了。   思及此, 闻颐书扬眉一笑,戳了戳梁煜, “今天帮你在圣上面前好好立了一个好名声, 如何谢我?”   梁煜瞧他笑颜明艳, 也不由笑起来, “几日后我有假, 带你去城外玩乐,如何?”   “城外啊……”闻颐书戳着腮帮子嘀咕了一声,“我听闻城南霞辨山有千年古刹, 那里的素斋极为出众,可惜一桌难求。我要去那里,你这做皇子的能不能仗势欺人一番,带我去涨涨见识?”   这纨绔三句话不离吃喝玩乐,倒是一点悬念都没有。   梁煜说:“我还以为你也起了拜佛的心呢,不过是一顿素斋罢了。”   闻颐书扑哧一声笑了,摇着手指,“当然是要去玩的,谁要听大和尚念经?你也知,我素来是不信这个的。不过也不算没正事……”   他往前跳了两步,转身来挤眉弄眼的,“我要去那里偷师,然后在馆子里也做素斋宴。我觉得吧,既然出家了就要修生养性,每日在灶台打转,不利于他们成佛。”   “歪理!”梁煜曲起手指在闻颐书的额头上轻轻一敲,复把人拉住自行见皇后去了。   池皇后这边自接了闻芷来一不问话,二不临训,开口一句:“你不必多想,前头很快就完事儿了。”   然后就拉着人妹妹问起哥哥的话来。   闻芷初时觉得惊愕,可后来倒一点儿别扭都不见。只因这位皇后殿下不拘小节,与她那不着调的兄长实在有一二分相似。   宫女朱砂进来告知梁煜携人到时,闻芷正好和皇后说起办诗社时无名馆里做的一道油鸭,说是滑嫩爽口不见腥味,说得皇后大呼嘴馋。   于是梁煜方进来,就得母后劈头盖脸的一句,“你们这些在外头晃的,是不是有什么好吃的都尝得?那道油鸭,下回来的时候若不带半只来,我可不叫你进门。”   梁煜先是一愣,觉得谁遇到闻家人到最后都会围绕着吃喝打转,愣道:“油鸭?”   “看你这样子便是不曾尝过呢,”皇后取笑了儿子一句,看向后头站着的闻颐书,又问,“是不是真的那般好吃?”   闻颐书上前先是见礼,继而大言不惭自夸起来:“自然是好吃得紧!我妹妹是个最不食人间烟火,不沾荤腥之人。连她都觉得好,我自夸一句珍馐也算不得什么!”   “哥哥只管吹牛,拿我做什么排头,”闻芷掩着袖子笑起来,倒并不生气。   皇后瞧见两个天仙似的人物站在一起,愈发感慨,“我儿眼光甚佳。”   于是招手叫闻颐书过来,牵着他说道:“煜儿小时候因我看顾不当遭了场劫难,便一直拒于人亲近。只后来他从江南来信说恋慕上一个人,我这心病方有了解法。我一直都想见见你………”   说到这里,她似是有些哽咽,停了停才继续说:“今儿见了,便也无甚遗憾。”   又叫朱砂捧了一个匣子过来,说是见面礼。   闻颐书忙推辞,梁煜按住他的肩膀,“收下吧。”   眼见着似是逃不掉,闻颐书只好将那袖珍小盒子收入袖中,叹了一句:“受之有愧。”   闻芷见哥哥眼中分明有为难之色,心道:哥哥最怕的便是别人对他无缘无故的好,只担心不知用什么偿还。如今皇后此一举,便是叫他无所适从了。也不知日后如何情景。昭王殿下那日那番话也不知能否成真来。   只是又想到便是成真不得,她兄妹二人也无甚办法,便愈发觉得权势实乃世间最吃人的东西。然而又道,生在人世里便是没有权势,也必有其他束缚折磨的东西,难得真正逍遥自在。想来,哥哥也是早就看清了这一切,才视万物如一,甚至放浪形骸。   正发着呆,忽听闻颐书道:“娘娘如此偏爱于我,乃是我之幸事。少不得恃宠而骄,想请娘娘再赏个恩典于我。”   池皇后很喜欢小辈朝自己要东西,兴致勃勃的,“是什么,你说。”   闻颐书瞧了妹妹一眼,说道:“自父母仙去,我与妹妹相依为命,不过随意过活。我倒是不要紧,只是妹妹如今却是连及笈之礼都不曾办。若是日后有机会,不知能否请娘娘为妹妹赐福。”   闻芷很是惊讶,都忘了礼仪,惊呼出声:“哥哥!”   “我当是什么,原是这事,”皇后很是干脆,拍着胸脯打保票,“放心,这事便交给我了。”   闻颐书弯着眼睛一笑,供礼谢过,“多谢娘娘。”   又闲话了一番,闻家兄妹便该告辞了。皇后倒是有心留人,奈何规矩在此只能无奈相送。   一路到了宫外,闻颐书本该和梁煜同车,却被妹妹扯住了袖子。他示意梁煜稍等,转身去扶了妹妹上车。   闻芷方落座便说:“哥哥何至于此!”   闻颐书笑笑,“今儿本就是这个打算的。”   “我本也不在意这些,哥哥何必……”闻芷不由叹息。   “你不在意,我倒是在意呢,”闻颐书拍了拍妹妹的头发,“我虽胡闹了一些,但有些事总是记着的。如此,爹娘在天有灵才不会怪我没照顾好你。”   这话说得闻芷心中发酸,抹了抹眼睛,轻轻推了推兄长,“哥哥去吧。”   闻颐书对她笑了笑,转身从车上下来,又跑回梁煜身边。拿着皇后赏下的盒子,笑道:“一起瞧瞧你娘给了什么。”   说着打开来,却是一只雕琢华美,镶宝嵌玉的金铃铛。   取出来,拎在眼前细看,闻颐书惊叹之:“好精巧的东西,我之前都没见过。”   梁煜见了,忍了又忍,实在没忍住,装作漫不经心地说:“嗯,我也有一只。”   闻颐书眼睛一亮,瞧见梁煜微微发红的面颊,长长地噢了一声,凑过去,“在哪儿?我怎么没见过?”   “不过嫌麻烦,便没有带着,”梁煜避开闻颐书作怪的目光,将那铃铛拿过来预备给闻颐书带上,便举着无声询问他想挂在哪里。   闻颐书偏着头笑,“你想挂在哪里?”   梁煜凝眸瞧着他,忽然一把抓住闻颐书的右脚,退了他的鞋袜,将那裤腿挽上去,露出白皙的脚腕来。拿手摩挲了两下,便将那铃铛给绑了上去。   感觉到金铃铛的微凉触感,闻颐书哭笑不得,“你挂在这儿,那你那个也栓你脚脖子上不成?”   梁煜面不改色,“若你想,也无妨。”   “才不想呢,”闻颐书啐了一句,复趴在梁煜背上,“你回去,挂脖子上,不准拿下来。今晚上,我要见着……”   梁煜转头将人给抱进怀里,一声好字没入了二人的交缠之中。   立秋刚过,大明宫中传出消息,太子失德,陛下命其在东宫之中反省,若无诏命不得外出。这一道命令出现得毫无根由,叫人议论纷纷。国之储君无缘无故突然遭禁足,此于国本有碍。有些有识之士已经做好了在朝会之上激昂辩驳的准备。   然而,还不等这些臣子写好上请的奏折,太子为何被禁足的原因终于传了出来。然后,原本应该会很热闹的朝堂,一下子就没声了。   如此失德之举,太子三师听到这个消息,差点气到升天。惭愧万分,纷纷上表请罪。永嘉帝是一想到这件事就烦躁,那请罪的折子便当看不见。   可惜,事与愿违,朝会之上弹劾太子的奏折像是雪花片一样飞到皇帝的桌案之前。御史站在大殿之上唾沫横飞,一个说完接着一个,永嘉帝有种被他们喷了一脸的错觉。于是一怒之下,干脆把太子禁足禁到了年后。   然后拍案甩袖走人。   随着太子的失势,肃王一脉的人又活跃了起来。许是为了将那日被牵连的火气给泄了,梁机几个差事办的很是利落,叫人朝堂之上都称赞不已。至于永嘉帝如何做响,却是不得而知。   大约又过了半月,闻颐书忽然找到闻芷,问她:“你那诗社最近可办了?”   闻芷正趁着秋雨来之前晒书,听到这一问倒也愣了,便说:“本说一月一起,如今才不过半月……有何事?”   闻颐书噢了一声,也知妹妹重仪,若随意破规矩,大约不肯。于是说:“倒也无妨,只是想到你与林家那姑娘交好,想叫你告诉她,早日做好回乡的准备,到时候省的忙乱起来。“   闻芷倒也敏锐,皱眉道:“莫非荣国府要出事了?”   闻颐书点点头,“我猜着也该差不多了。有些话若书信来往怕有走漏,还是当面说为好。你若有办法,不妨劝上一劝。”   “我明白了,等会儿我便写信去邀,”闻芷示意知晓,又见哥哥脚步匆匆往外走,追问,“哥哥又到哪里去?”   此时闻颐书都已经窜到院子门口了,转身回了一句:“打听消息去,晚上便回来。”   闻芷一抬头发现头顶那雨云积压,忙叫小丫头们收书,转头又叫洞庭:“去给大爷拿伞去!这人冒冒失失的,什么都不顾呢!”   几句话下来,院子忙成一团。洞庭在最后一刻给闻颐书送上伞,看着闻颐书踏步上车。行动之间,隐约见到一抹辉煌金色在他足间闪耀着。 第92章 章九十二   太子被禁足, 永嘉帝心情很是不好。为叫那焦灼之情早些散去, 他开始专注于政事。虽不到宵衣旰食的地步,但也叫下头的人战战兢兢的。   既然有皇帝带头, 各处作业自然不敢懈怠。原定于月末才踏上南下之路的池望,竟提早半月就要启程。   他此去江南身负重任, 说不得又有许多艰难险阻在等。不为其他,只为一路顺风这四个字,合该也该启个宴送上一程。   原本无名馆倒是个不错的地方。只是后来闻颐书知道对面的茶楼被太子收了产业去,又想说不得就是那一次带妹妹出去吃饭叫不小心看了去才闹出那么一番事情。便也对无名馆不放心起来。   幸好,他那日与恭王胡咧咧的包山头, 近日还真叫他寻着一个好地来。此处位于城南, 与知名的霞辨山古刹不过二十里之远, 却也有独山环绕。此处建筑原属于一位姓古的儒商, 因极慕汉唐之韵, 别墅也建得颇有古味。   然而老商到了年纪, 便愈发念怀乡里,于是折换京中产业。这等好地方也就便宜了闻颐书这个素爱捡漏的。   这次也没有请别人, 梁煜梁灼兄弟, 梅喻芝, 便是闻颐书了。池望倒是有为一起读书的同窗在梁煜面前引荐一二的意思。他眼光甚高, 志同道合而有才学之人又实在不多。若能都笼至昭王府中, 也算是一件幸事。   只是闻颐书的身份容易引人误会,若不慎惹了不痛快出来。梁煜面上没有表现,但那心里必然是有芥蒂的。   闻颐书驱车至别墅进门, 先见到了恭王府中的人。   梁灼来得早,已经把院子逛了一个遍,嘴里还评点一番。觉得这里该有什么,那里又该有什么——俨然此处第二个主子。   “你这般多话,到时候不如写下来,我一点点给你添上,”闻颐书笑着说。   梁灼眼前一亮,闹趣着,“那若是如此,合该留一处单独的房间给我。才不枉费我一番心思。”   闻颐书说:“成啊,先拿银子来。”   “我就知道,”梁灼眼皮一翻,往前走去。走了两步没见闻颐书跟上来,转头却看到他站在路边瞧着一株石榴。   闻颐书今天穿了一件石青的外罩子,衣角袖边绣着金蝉。头束一块同色的方巾,衬得那张脸愈发白净。站在荫蒙之下,枝间挂子累累似是引起了他无比浓厚的兴趣。   可就是这样说着话,便不在同一话头的样子叫梁灼觉得邪门。似乎闻颐书哪一天就消失不见了,也不奇怪——此世此间并无此人。   梁灼心道:若是如此,那梁煜时不时便想把人看牢了,倒也不奇怪。   如此念头实在有些不祥,梁灼刚想叫人,却听到身后移门拉响,梁煜从里头走出来,三两步走到闻颐书身边。   “在看什么?”   梁煜是搭着梁灼的车架来的,他不喜闲逛便在屋中休憩等待。方才他便听到闻颐书的声音了,算着步子也该到房中。偏就这么一下没有立马见到,他就站了起来。   闻颐书拿手戳着枝间那颗最大的石榴,好奇地说:“我上次来都没有注意到这里有棵石榴。下次来大概就有石榴籽吃了。”   “想吃石榴了?”梁煜问。   “还行吧,”闻颐书略一低头,又抬头说,“只是想到吃石榴的时候,也该到中秋了。”   梁煜心中一颤,还不知怎么安慰,却见闻颐书狡黠一笑,问他:“月饼,你喜欢吃五仁的吗?”   虽然不明所以,但梁煜还是很谨慎地说:“一般。”   这个语气的一般那就是不喜欢了,闻颐书遗憾地摇了摇头,牵住梁煜的袖子,“走吧。”   脱鞋进屋后,便见梁灼没骨头一样躺在地板上,端着细纹冰裂杯喝茶,也不怕喝一脖子。闻颐书打趣了他两句,三人一边闲聊一边等人。   不到一刻钟,池望和梅喻芝就到了。   刚进门,梅喻芝就眼睛发亮地扑上来,“闻兄,你是怎么找到这个地方的!”   说着又兴奋地扫视一周,感慨无比,“怎么就能寻到这么好的地儿。”   他实在喜欢这个别墅,一会儿指着窗说是什么雕花,指着梁说是什么榫刻。连门格子上糊的什么纸也能说出名堂来。   结果闻颐书一问三不知,两眼一抹黑,揉着额头痛苦说:“有个恭王殿下已经够闹腾了,结果还来个你。”   然后在梅喻芝羞涩的眼神之下,毫无羞耻地说道:“你说的这些我是全不知道的,我只知道……”   “知道什么?”梅喻芝的双眼亮晶晶的。   “我只晓得,它们都很贵!”   梁灼呸一声吐出嘴里的茶末子,冷冷道:“俗!”   闻颐书回头对他一笑,“还行,也就三流俗。”   池望也已经在屋中转了一圈回来,笑着问:“那什么是一流俗?”   闻颐书一笑,看着梁煜。梁煜饮了一口茶,替他道:“故作清高。”   众人一想,纷纷道有理。   闲话略毕,闻颐书将人引到另一处屋子里,指着可以搁脚的桌踏说:“古人皆以正坐而标礼节。可是我是个粗人,叫那样子吃饭实在累得慌,便设了此处来。各位莫要嫌我折煞风雅。”   “也就吃个饭,图个舒服罢了,又不是给人看的,”梁灼二话不说,先一屁股坐了过去,又说,“要真是爽快,我都想蹲着吃。”   闻颐书立马接话,“那你蹲着,我们坐着。”   梁灼一句滚你丫的,在兄长无声的淫威之下默默憋了回去。   跟着闻颐书吃东西向来是不会错的,这次没有弄那些新奇东西。只管是凉碟正菜都拜上,还有个不伦不类的甜点。   食材都是山里打来的野味,现摘的时蔬。   凉碟里是青瓜翠,葱味浇,糟鹅掌鸭信等等,用花色小碟装成梅花状端上来。山里捉了一只野鸡,刷上蜂蜜拿果木柴烤过,外焦里嫩,肉质细密,唇齿留香。另有几盘子炒菜,油盐炒枸杞芽儿倒也爽脆。   又有豆腐皮包子,玫瑰糖蒸乳酪,再上清露两壶。另有许多菜色,不知名字做法,倒也不多提。   各人落座之后,先是举杯交盏一番,然后便大快朵颐。虽是践行之宴,倒也没有人说些祝词,只管动筷。   城里头总是要热一些,到了郊外山中却是凉爽许多。闻颐书前日胃口不好,都没怎么吃东西。现在却是饿了,用了几道好菜,见那鲜口无比的火腿笋汤上来,便拿来泡饭一碗。吃下去后倒没觉得饱,反而更开胃了。   于是眼巴巴地等那鱼上来。   梁灼原本还嘲他,结果等鱼上来他尝了一口就没话了。直接夹了一尾巴过去,毫无羞愧之心地独占了一大块。池望惊讶了一下这个季节竟还有如此鲜嫩之笋,便也用了两碗。梅喻芝连用了三个豆腐皮包子方才作罢。   因记着闻颐书前日不曾用好,梁煜见他胃口开了,替他夹了几筷子菜才瞧着自己碗里。   寂然饭毕,上香茶漱口,着帕子擦手不提。只是不饮茶,喝得是微甜的清露。   “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若一直这般下去,阿望大概都舍不得去江南了。”梁灼捧着杯子很是替池望赶到可惜。   梅喻芝一脸天真向往,“各地风物各有趣志,皆说江南灵秀。若不是我家里不放出门,我都想随瞻远一块儿走呢。”   “只管看你要过什么样的日子,”闻颐书搁下手里的东西,与其余三人说,“你这次去了,扬州那块必是要好好招待你的。那宴嘛绝对称得上好,但绝不是最好的。”   “为何?”梅喻芝问。   “只因看瞻远是以什么身份去的。若是以两位殿下的舅舅身份去,有心攀附之人当是会举无双佳宴。更有扬州销金窟里的玩乐一应全包。这里头,凡是传闻里江南的稀罕物都见得着。   若是瞻远以上任的身份去,便也没有这些东西。原因不过二,一来,纵是平日里有消遣,但明面上却不会带人去。否则不就告诉别处来的人,咱这手里的银子有些太多了。二来,若是来的足够有分量,去一去也无妨,偏咱们也不是了。”   梅喻芝恍悟,“原来如此。”   闻颐书继续说:“然这一趟的见识花费也是不小的。那宴请之人大有显摆之意,却也有暗示之词。”   池望问:“显摆为何?暗示为何?”   “显摆此处繁华,暗示嘛,便是要叫你知道此乃扬州官场之常态。你若想日夜醇酒笙歌,便该与他们沦为同好才好。”   闻颐书闭了闭眼睛,才继续说:“不过这些人背后多有权商出钱出力,如今剿没了那些,我也不知道还有多少人会顶风。这些东西原也是我爹在时与我说的,具体如何还要到时才可知分晓。”   梁煜接话说:“你这次去,林海自会接引。江南官场上的事,他皆是熟知。只是独木难支,总要你帮衬一些。”   池望自知此理,点头便说明白。   “另外这里有一份名录,是颐书昨晚写的,”梁煜从袖中取出一封叠好的纸信交给池望,“这是依附甄氏一门的官员,你当时刻小心。记住了,便烧掉吧。”   闻颐书一旁插话:“时间太久,不能说详尽,愿有所帮助。”   池望展开那名录,粗略看过一遍后小心收起来,诚挚地感激道:“有此一份,亦是相助良多,多谢!”   梁灼在旁边搓了搓手,随意说:“我现在光头王爷一个,啥都没有,送不出什么。只是由兵马司提督带着见了几个身手不凡的武人。我领着用了一多月,很是不错。我交给你去,莫管路上护送还是日后跑腿,都堪得。”   这也十分实在,池望又真心实意谢过恭王。   “我实在拿不出什么了,”梅喻芝羞涩腼腆,只拿起桌上的酒杯敬池望,“只管有一首诗赠你。”   池望笑道:“你我之间,实不必如此。日后案牍劳形,与行兰论诗的机会便也少了。能得此一首,才愈显珍贵。”   说着接着杯子一饮而尽。   他二人乃是不谈前程,只谈志趣的好友。梅喻芝这一首便也叫池望十分感怀,当即还了一首。奈何这里会品的只有梁煜,另外两个都是光会叫好的纨绔。   那二临别赠再如何好,便也不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忘记更新了,明天双更补上,今天就暂时更一章。 第93章 章九十三   虽说离别在即, 但一群年轻人实在不想叫这次会面惹上许多伤感情绪。这头话毕, 便也说起其他来。   那头一个便是一二月前就叫起来的大选。大概是最心爱的儿子叫永嘉帝伤透了心,这位人主终于想起来自己还有其他好多个儿子等着他去关心。   他除了在朝堂上发力, 在这事上也关怀起来。想着要给儿子们挑个合适的王妃或者如解语花一般的侧妃。只是他这么一插手,便叫后宫为难起来。原本都已经各自看好的人选, 皇帝一句不好,那还能如何?   于是到头来,除了梁机,依旧是名分不知。   梁煜本有自己打算,谁都不打算娶。烦心的就剩下梁灼了。他还烦两份心, 怕母后给自己找了一个搅家精, 给梁沅找了一个不够贴心的——简直是烦的不行。   “其实我怎么样倒实在无妨, 不开心了躲出去便是, ”梁灼一脸烦忧, 急得能从地板上蹦起来, “可阿沅怎么是好!他身体那么不好,都不怎么出门。要是家里头那个再折腾一些, 一个屋檐下两相生厌!太作孽了!”   余下之人看着他跳脚。池望虽然没有成亲, 但是家里婚事已经定下了。二人算是青梅竹马, 知根知底。小时候跟在后头叫着哥哥长大的。虽然那姑娘正守着祖父的孝还未出, 但池家也不急。   梁煜和闻颐书就更加没这样的烦恼了。倒是梅喻芝不知想起了什么, 微红着脸说若是要成婚,的确是要找个志趣相投的。然后似有忧愁,便惆怅起来。   抱怨了一通, 梁灼哀愁无比,“这可如何是好。”   好歹是自己的兄弟,看他一副心焦火燎的样子,梁煜好心开口:“你想得太多了。”   梁灼眼睛一瞪,“这怎么是想太多呢!”   忽而反应过来,“哦!我想起来了,你说过不娶的!梁煜我跟你说啊,颐书在这儿呢,你别把话放出去了收不回来。”   闻颐书对梁灼这种迂回式的激将法表示鄙夷,挤眉弄眼的表示恭王殿下可真怂。   池望听到梁煜说不娶还是牙疼,脸上微妙地纠结了一下,问梁煜:“于此事,你似乎有打算?”   梁煜点了点头。   “可是此事未免……”   未免如何,池望一时也说不上来。   “你们想什么呢?”闻颐书在一旁玩着自己的手指笑出声,“若是我就罢了,何必把他想得那么不入流。”   其余人愣了,“那你们……”   闻颐书继续道:“这次选秀就算我们不动,太子也会动的。”   “太子?”梅喻芝愣了,“可他不是在被禁足反省吗!”   他只知道太子做下失德之事,却不知道此案之中的受害人就坐在自己对面。那个姑娘就是他朝思暮想不曾见的明月光。恭王殿下倒是知道,却是心怜,没有告诉梅喻芝。   “太子被禁足,又不是所有太子的人都被禁足了,”闻颐书笑着说。   恭王补充说:“他本就不满荣国府与老六靠到一起。这一次被老六坑了一把,哪里就会咽下这口气。这次大选实在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梁煜也说:“那一日在殿上,将甄应嘉也牵入其中。打击荣国府,自然也是不二选择。”   说到这个,梁灼痛心疾首地指着闻颐书,“我听阿煜说了,你那天怎么和父皇回话的。实在,实在是太阴损了你!”   “殿上?回话?”梅喻芝忽然开口。   梁灼啊呀一声,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   “怎,怎么回事!”梅喻芝忽然慌乱起来,看着这个又看着那个,“瞻远?颐书?二位殿下?”   池望皱着眉头,不解地问:“怎么了?”   梅喻芝脸上一阵发青,不可置信地结巴着:“太子,太子是对闻兄的妹妹,无礼?”   “是啊,怎么了,你不知道?”池望觉得他的反应奇怪极了,还想说两句,却被旁边的梁灼按住了肩膀。   恭王殿下摇摇头,示意他别说了。   “没,没什么的……”梅喻芝抖着声音,然后双腿一软摔回了椅子上,神情一下便委顿了下来。   闻颐书冷眼旁观,见此不由叹了一口气。然后继续方才说的话,“东宫那头出手的可能性极大,只是不知会用什么方法搅乱这场选秀。”   梁煜道:“若以梁烨以牙还牙,睚眦必报的个性。若不能在众人面前好好羞辱对家一番,他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宁荣二府行事本就荒唐不正,全身都是把柄小辫子,一抓一个准,都不需要太费神。”梁灼适时鄙夷了两句,将自己知道的这家子的荒唐事列举了一二。然后又不解地说:“可是这也只是借刀杀人坑了老六一把啊……啊!”   他忽然反应过来,指着梁煜,“你不会是想向世家下手吧?”   梁煜没有否认,只说:“有此一试。”   池望大约猜到一点,便问:“在舞弊案之时,便已查到许多世家牵扯到了那银庄里。莫非你从那时便开始准备了?”   那案子不过查到扬州一众商贾头上便未继续下去。若说已经尽除根弊,显然是不可能的。何况大理寺卿严正又是那么一个耿直过迂之人。只不过是梁煜劝他在暗中查访更多内_幕。顺藤摸瓜,将背后的禄蠹一个个揪出来。   只等时机成熟一次爆出,只盼着快刀斩乱麻之势,能摧枯拉朽。   “原来如此,”池望了悟,又问:“你又如何确定这些世家皆都有违法乱纪之举?”   听他一问,闻颐书笑了,只说:“便是他们没有,下头的仆从也多有狐假虎威,借势欺人。闹出人命案子的,查到的不过一成都不到罢了。”   梁煜听到此,不由冷冷哼了一声:“但涉及之广,实在叫人叹为观止。”   他这一声,莫名叫人身上发冷。倒是闻颐书一直笑吟吟的,拍了拍梁煜搁在膝盖上的手,对池望说:“因这么一耽搁,甄应嘉在京里怕是要待一段时日了。他腾不出手来扰你,你去了扬州便可放开手脚大胆试探了先。”   池望点头表示会趁机抓住机会。闻颐书对他笑了笑,转头又去哄因为想起了一堆污糟之事而心情不好的梁煜来。凑在他肩膀边,笑语盈盈地说着什么。一股子水乡调子的口音,苏乡的吴侬软语,怎么瞧都是软丈红尘里泡了一身骚骨出来的样子。   虽然听这二人说了那么多正经的朝堂事,但梁灼看到这一幕还是莫名觉得牙酸。再怎么义正辞严,可他还是觉得梁煜这是烽火戏诸侯,拿着京里那么多世家的前程来博身旁这妖精一笑。   胡思乱想之间,他眼风乱飞,一个错眼就瞧见了闻颐书脚边那一抹金色。梁灼倒吸一口凉气,心道:不会是自己想的那样吧。   他越想越觉得这可能性极大。正巧闻颐书换了一个跷二郎腿的姿势,那铃铛便从衣摆里掉出来,落在了脚踝侧边。梁灼一眼就认出了这么个玩意儿,刚才抽进去的那口凉气没抽上来,捂着胸口猛地就咳了起来。   “阿灼,你怎么了?”池望递了杯茶给他,关切地问。   梁灼呆愣愣地接过茶,傻兮兮地道了声谢,然后和旁边的梅喻芝一样瞧着天花板,一副惊吓过度没了神采的焉儿样。   而此时,清宁宫里,永嘉帝在和皇后说话,言辞之间很是愧疚,“煜儿和老五都这般大了,朕也不曾好好关怀过。便是他们的婚事,如今也是仓促过问。”   池皇后面上微笑不语,见皇帝依旧在唉声叹气的,她只好捧场:“陛下何出此言?陛下既身为天子,日理万机。心中装的自然是百姓是天下。煜儿与灼儿绝不会因此对他们的父皇心生不满。”   永嘉帝捏胡而笑:“煜儿自是不会,老五那个跳脱的,说不得嘴上跑马要闹两句呢。”   皇后见他在两个亲兄弟之间还偏心地没边了,也不想多说其他直接问皇帝过来有什么事。   “自然是为他们的婚事来。你上回与朕的甄选名录,朕已都阅了。有几个朕瞧着不甚好,莫管是模样家世都一般。若配给煜儿,实在委屈了他。”   池皇后心道莫管是谁都不好,我也压根儿没费心选,只是面上不好敷衍,只问:“那陛下瞧中了谁?”   这种事不好明说,说不得日后有什么变故。永嘉帝也没想到皇后这么直白地就问了,显然是没准备,只含糊了一两家的姓名。   皇后听了,心中只管冷笑,也不应说他们好,只道:“既然如此,那到时候便看着吧。”   永嘉帝没有听出皇后的敷衍之意,依旧在旁边感叹这婚姻大事如何如何重要。若是选对了人家,对日后又有多少助益等话。   这话倒叫皇后惊奇了,心想还能有多少助益,然后嘴里却说:“什么助益,我只盼着孩子们家和万事兴,舒心过日子就成了。”   “你啊,就是太懒散了些,”永嘉帝点指了指皇后,“人总还是要有些进取之心,不能只徘徊于方寸之地的。煜儿是个好孩子,灼儿嘛,虽然性子跳脱了些,但日后也是个可相帮的臂膀。”   此话内涵实在丰富,少不得叫别人多思多想。可池皇后依旧一副没听出什么的样子,笑着将宫女送上来的切好的甜瓜递一块给永嘉帝,笑道:“这瓜很是甜呢。陛下尝一块吧。”   作者有话要说:  啊,不好意思啊!回来太晚了!双更不成!明天我一定双更补上!猛虎落地式对不起! 第94章 章九十四   午后雨晴, 贾元春坐在菱花窗前抚琴。   自宫中归来, 王夫人为了不委屈女儿,特意单独拨了一个小院子出来给她住。其余三春便搬到一起, 和李綄住到一处去。如今她坐行敞亮,前后都有人服侍, 终于是不将在宫中受的苦放在心中。日后再回去,那便是大大的不同了。   大选贾元春自然是预备着,而府中也为了她不遗余力。便是为姑娘出阁准备的嫁妆便是一点儿都不得马虎了。王夫人原以为女儿入宫没了音讯,瞧见原先备下的东西便十分伤感。如今整个人都活泛起来,说的话占尽了先机。   除了她便是贾母给的私房, 都是好东西。就算是那些首饰头面大多都过时了, 也是拿出去叫人重新炸了, 或者干脆融掉锻成新的。   只是不是所有人都为了元春的喜事上心, 大房那头便显得很是敷衍, 出钱不肯, 出力不愿。这些元春都知道,可心中却也不急。便是他们不肯, 有贾母在, 公中也会补上。到最后, 她还是会风风光光的出嫁。   这么想来, 贾元春的琴曲之中都填了一二分欢快之意。   正寄情于此, 外头丫鬟们掀了帘子,王夫人一脸爱怜地走了进来。元春忙放下琴,上前去迎, “妈若是有事该叫女儿去,外头地滑着呢。”   王夫人瞧着女儿娇美模样,满眼都是欣慰,摸着女儿的脸说:“来瞧一瞧我的儿。”   元春见母亲嘴唇有些干裂,心道必是在前头说了好大一番话。而眉宇之间有无愤怒之色,相比很是占了上风,如此便无需自己多做一问,只叫人上茶来。   王夫人又问女儿最近吃喝如何,做些什么。   “姐妹们都不在家中,我一个人无趣也不过绣绣东西,方才倒是弹了一二曲,只是许久未练都生疏了。”元春很是羞涩地一笑。   闻府的姑娘似是又弄出什么新奇玩意儿,将几个姑娘都请去玩乐了。以贾元春如今之情,自然不好乱出门的。   王夫人道:“她一个孤儿,没有姐妹,喜爱欢闹一些倒也情有可原。只是姑娘家么,还是要以贞静为主。”   元春听到这话,心里一动,便笑道:“若说起这个,自然没人比得过宝姑娘。人家来请都极重矜持,不怎么要去的。若不是家里姐妹闹着,她也没办法。”   “宝钗的确是个好姑娘,”王夫人感慨着,“自己好,也劝着别人好。时常与她说一两句话,心中也舒坦。”   见母亲没听出自己的言外之意,元春便在心中冷笑不已:这个姑娘的确是好,可打算也不小。自个儿小选的资格被兄长作没了,倒想着另辟蹊径。   只是再聪明,也只是一个小姑娘。心里打算的那一套实是拿不出手来。说什么不去要去的,不过长辈一句话,哪敢就不从了——现在贾府上下都以元春为重,若是惹了一点儿不开心起来,说不得便坏了亲戚情分。   想到此,元春原本一点儿不虞也就了罢,继续扶着母亲说笑。   “你近日只管吃好睡好,万事都无需自己操劳,”王夫人看了看女儿房间的陈设,又叮嘱道:“若是缺了什么,只管与我说来。”   王夫人方才正是在两房议事之时占了上风,为女儿争取到了公中好大一份好处,整个人都神光焕发,精神气都不一样。   元春只道一切由母亲做主,便也没说其他。王夫人感慨着:“只要你顺顺道道嫁出去,我便没有什么好烦忧的了。”   “哪里来这样的话,”元春拉着王夫人的手笑着,“我离了家,还有姐妹需要妈妈费心。更何况还有宝玉呢!”   提到这个儿子,王夫人又是叹又是怜,很是忧愁了一番,拉着女儿说:“以往我也不过与你姨妈说说话。可她也不过是个外人,与这府上无益。如今,我也只能盼着你给我出出主意。   宝玉也到了年岁了,偏还懵懂不知,终日与姐妹厮混在一处。我不想叫他如珠儿一样,便不敢管,可如今……”   说到这里,她狠狠一叹,继续道:“许是成了家便也好了。可我又忧心若寻个不知底细的,以他那混世魔王的性子,少不得闹出什么,我也不放心。”   元春当然知道王夫人的难处,从善如流道:“那便寻个知根知底的。”   “话虽如此,可是……你也知老太太的意思,我这心里……唉……”王夫人瞧了眼四周,干脆和女儿交了底,“林姑娘么,模样家世都好。可是那性子也是个不知世事的。若珠儿还在,我便依从了。可偏我只有宝玉一个,若娶了她来,怕是终日玩乐不知如何呢。最要紧的,是她那身子……我瞧着实在是不像,一个姑娘家终日喝着药……”   她啧了两声,又掩着嘴换了个人来,“宝钗么,模样性子都好,善解人意,端庄大方。还能劝着宝玉上进读书。可是就是那家世实在是配不上。若是妹夫在倒还好些,偏只有个终日惹祸的兄长。”   元春听到两番说辞,并不表态,只说:“这世间的事便是这样,美中不足,好事多磨。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丨九。”   王夫人说:“何尝不是呢,要说这些都圆满的便只有湘云那个孩子了。可惜,早早就定了人家。”   “母亲何需忧愁,宝玉的性子模样都好,日后亲戚间来往何尝找不到好的?”元春细声细语安慰着母亲,“便是我们家寻不着,不是还有甄家么。”   现在再如何多说,也没有个结果,王夫人也不过是在女儿面前抱怨几句罢了。头上婆婆与她中意的人选不同,贾母有强势。若真放到明面上,贾政也肯定拿不出什么主意,最后也不过全凭母亲做主。   余下自己一个咬牙撑着,王夫人心中对这个丈夫真是一点展望都没有了。   “何必拿这些东西来扰你呢,”她连连叹息,又嘱咐了两句女儿别的话,便叫她好好休息,为来日进宫做准备。   而在闻府后花园里,闻芷正拉着黛玉说话,说的自然是那日闻颐书交待的东西。闻芷这姑娘性子也是耿直,也不会委婉说辞,直接将哥哥的话复述了一番。听得林家黛玉满脸匪夷所思。   “姐姐说的这番话,且,且叫人如何信呢!”   向来伶牙俐齿的林姑娘此时也不知说什么好了。   闻芷一叹,心里念了给自己一份苦差事的兄长一二句,正色道:“我这般说,你不信自是有理。我兄长参与其中,各种凶险我不好与你明说。不过在此有一句倒要问你。这些年你接着扬州林老爷来的信,他可说过不用与外家多深交,或者终有一日要接你回去的话?”   林黛玉浑身一震,她当然看到过这些话!正是那一句要接她回去,支撑着林黛玉在那贾府之中日日盼着活着。   原来,这不是一句安慰的空言。   趁着她呆愣之际,闻芷又道:“之前兄长与我提过一二句,上京之前与令尊便有接触。如今看来,乃是联系不断。他既然有如此说法,可见也早已知会了林老爷。那番话,我也不是骗你的。”   林黛玉此时已经信了一二分。她天生聪慧,从那话中察觉一二不对来,忍不住颤着音来,“这么说,荣府是,是要有难了?”   闻芷想起哥哥的嘱咐,摇了摇头,温声劝道:“不会的。哥哥与他们家也有交情,若是他们家真有难来,为何不上门告知呢?”   黛玉终是单纯了些,想想此言也有道理,却依旧觉得不对。闻芷立马道:“与你说这么一番话,不过是林老爷的嘱咐罢了。”   “我爹的?”黛玉不明。   闻芷点点头,宽慰着:“正是,林老爷爱女心切,想着早日与女儿团聚,才有这么一说。否则没事,叫你这般担忧作甚?”   听如此一说,黛玉也觉得有道理,眼中还含着泪,嗔道:“闻姐姐方才说的当真吓人。只是没想到我爹还与你家有来往。”   “若不是他那日与我说了一番话,我也不知道的。我那哥哥啊,是最丢三落四的人了,有时自己说过的话都忘了,实是恼人的很。”   林黛玉却是无比羡慕,“我倒是也想有个兄弟姊妹的。那日听你说,兄长还会带你出去玩儿……”   说到这里,黛玉停了下来,愈发觉得自己形单影只,茕茕一人,也愈发想念起自己在扬州的父亲。   闻芷看透她的心思,声音放柔道:“何必忧愁?你回了扬州还愁寻不得亲人?说不得日后我也回去呢,到时我们还能玩在一处。”   “什么话,你分明是姑苏的!”林黛玉笑起来。   “这有什么,大不了我到你家去玩几日,然后接你到姑苏去玩几日。”闻芷忍不住与黛玉说起小时候的事情,“我自小便在城外玄墓寺修行,那有一处极其幽静的杨柳荫。只光这一处便可玩上几日,到时候接了你来,带你去。你放心,这路费啊,只管叫我哥全包了。”   黛玉被逗笑,眨着眼睛说:“那如何是好?我家还是出一些吧,凭你摆出的金贵玩意儿,怕是要把你哥吃穷了!”   两个人说着都笑起来,然后手挽着手去与别人交谈热闹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一更 第95章 章九十五   只管将贾家女儿都好生送出去, 闻芷似乎有些忧心模样。方在门口站了一会儿, 又不知哪里飘来阵阵细雨。   “最近这天气怎么总这般……”洞庭在旁边嘀咕了两声,叫了小丫头拿伞来, 替闻芷挡住了。   闻芷回头说:“不过些许,不用了。”   洞庭坚持, “那淋了衣裳也总是不好的。”   “哥哥呢,什么时候回来?”   “这我不知道,需得去问天池。”   闻芷刚想叫天池过来,便听到外头的热闹动静。拉马入棚的声音,还有前前后后仆从跑动的声音。   知道是兄长回来了, 她便住了脚步, 特意在二门处等了略等。   不到一会儿, 闻颐书撑着一把青竹伞从一片水雾之中走了过来。特意观察了一番妹妹的神色, 他问:“怎么?今日玩得不开心, 遇到烦心事了?”   闻芷欲言又止, 侧了侧身子,对哥哥说:“还是进去说吧。”   只管进了屋, 闻颐书请妹妹稍等片刻。天池和西湖端了水来, 还有长巾子, 服侍着洗了脸擦干沾了水雾的头发。换了一件家常的旧袄, 把靴子换了软底的拖鞋来。略微收拾了一番, 才又重回了外间。   “阿煜给我一包茶,也不知道什么名。我素不懂的,他就说给你尝尝。天池, 你去泡来,给姑娘尝尝。”   天池道:“既然是三爷给的,那必是好东西,在我手里没得糟践。不如给姑娘,我烧了水来,叫姑娘动手。”   昭王给的茶必是宫中贡品了,闻芷听她这么一说也觉如此,于是吩咐:“洞庭将我的茶具取来,天池你去烧水吧。”   两个丫鬟便都领命下去了。   闻颐书弹衣坐下,“怎么了,瞧你方才一副心不在焉的。”   “倒也没什么。方才刚送走了她们,你要我转达的话,我也都与林姑娘说了。只是心中有些许疑问。”   “那你只管问,”闻颐书也不含糊。   闻芷道:“你既叫我传那些话,想来行事都已定下。我只想问,若是……若是真闹出些事,这些姑娘家们……”   “自然是要受牵连的。”闻颐书回答得很干脆,也很冷漠。闻芷啊了一声,然后低下了头。   房中足足静了一会儿,闻芷才道:“那行事那日,哥哥可否提前告知一二?”   闻颐书抬眼看她,“你要如何?”   “好歹,好歹请了她们来,不叫受了惊吓……”她语无伦次的,但话中透露着许多不忍,“我只是觉得有些,有些可怜,我……”   闻颐书站起来,坐到妹妹身边,拍了拍她放在腿上的手,“好了,我知道你的意思,我会尽量帮你。只是虽然可免收一时惊吓,但最终还得送她们回去。”   “我知晓了,“闻芷点点头,深吸了一口气,“我知这是强人所难,哥哥……”   “你有这一番善心乃是好事,不用自责。既然你已提到此事,便也不要耽搁。我要写一封信去,妹妹替我磨墨吧。”   闻芷自然不会拒绝,起身随着哥哥站到了书桌后面。   梁煜收到了闻颐书来信,见信上所言切切,极有一番天真之意。便道这必不是闻颐书的意思。再往下看去,果真如此。   此事说难不难,不过是要知道准确时日,好叫人恰恰避开才行。拿着信,梁煜唤来薛成吩咐道:“请简王来府上一叙。”   薛成刚应下,梁煜又道:“罢了,备车,我自己去一趟。”   若是叫梁灼知道他叫梁沅这么跑来跑去,怕是要找上门来折腾。对付一个梁灼,可比跑一趟累多了。   一路到了简王府上,梁沅正窝在廊下看后园里的一颗栗子树,然后问身旁的小太监,“你说,什么时候能吃栗子啊。”   旁边的小太监也流着口水,吸溜吸溜的,“嘿嘿,中秋,中秋就有了。”   梁沅弱弱地呼了一口气,觉得这个现在离中秋实在有些远。而且今年的中秋不见得能过好。他正发着呆,就听到外头来报叫今年中秋过不好的罪魁到门口了。   梁煜进门后,梁沅才底气不足地打了一声招呼,“三哥。”   “嗯,你坐着吧,”梁煜应了一声,直接开门见山,“我有心知道东宫何时发难,你可能探到准确消息?”   梁沅哦了一声,慢腾腾的,“可以的,不会很难的。前几天那边来报,说东宫前几日一直都发着大火,东西都砸坏许多。这两天反倒安静了,显然是要动作了。”   他忍不住摸向桌子摆着的葡萄,“其实他行事很好猜的,最喜欢打人脸了。五日之后,秀女们都进宫了,又是开大朝会,怎么看都是一个很好的时机。”   梁煜盯着他吃了第五个的时候,把梁沅的动作拦了下来,“所见略同,另外还有一事需得麻烦你。”   梁沅点点头,“三哥你说。”   与简王耳语一番,梁煜问:“此事可好查?”   简王没有立刻回答,只说要试一试。梁煜也知此难度,便说不急。又瞧着梁沅慢腾腾的弱气模样,梁煜皱眉问:“你最近是不是又没有好好用膻?”   梁沅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府里的厨子做的,味道不够么。”   他体弱,谁都不敢叫他吃太过重辣的东西,每日清汤寡水,馋得梁沅天天想溜出去。   “虽说养生,若是咽不下去倒不如用些寻常菜色,”梁煜面露不满,吩咐简王府的下人准备东西,转头对弟弟说,“我带你去个地方,你只管在那里住上几日,将精神气养回来才好。”   梁沅不想挪动,“不都一样,哪有什么地方好养……”   “那是颐书新开的地,专做野味新菜的。”   “那走吧!”   梁沅眼神一震,毫不犹豫地跟着三哥登上了车。   五日后,凡是家中有入选之女的,都忙得脚后跟打后脑勺。贾府上下亦如是,莫说是西府了,就连东府都派了许多人来帮忙。   所有人都严阵以待,生怕漏了什么去。两房太太扶着贾母站在元春门口等,一个激动,一个满脸不屑。而贾赦贾政则在正堂里,等着宫里来使。   一时宫中接人的太监到了,被迎进正堂里。贾政上前寒暄,总归是老规矩。来迎人的乃是贤妃的人,见此便觉满意,笑眯眯的说:“请姑娘出来吧。早些出发才不会冲撞,到时挤在宫门口未免失仪。”   贾政忙称是,连声叫后头把人扶出来。   贾元春由侍女扶着含羞带怯地出来见礼。那太监很是客气地好夸了一番,便催启程。于是贾家大姑娘又再三告别家中长辈,才跟着人走了。   前头热闹着,后头姑娘坐卧之处也都不平静。她们刚才去送了元春一程,现在正坐在一处,个个都若有所思。   不知谁说了一句:“等元春姐姐再回来,她就是王妃了。”   这一句话叫梦中之人都回了神,彼此看一眼都觉有些眼热。探春道:“不知林姐姐和惜春怎么想的,这样的日子还要出府去。那闻家的确是好玩的,可是今儿总归是大日子。”   原来闻府的来邀的帖子一日前就到了,这一回大家都不好说要去。偏只有黛玉和惜春应了。于是一早除了给元春备车外,还得给这二人准备车架,叫下人抱怨了好多回。   探春本也想的,只是若自己也跟着去,必定会惹王夫人不喜又及很想知道进宫是个什么场面模样,于是留下。   宝钗的目光原一直留在外头,此时便也收了回来,笑道:“她二人素来不喜欢热闹的,许是躲清静去了吧。”   她这么一说也极有道理,于是姑娘们也不多谈了。   此时,贾府西北角的院子里,王熙凤正白着一张脸卧在床上。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眼见着脸色愈发如金纸一般。   平儿见了又心疼又心急,外头走了好多趟,才端了一碗桂圆红枣汤来。扶着王熙凤勉强喝了两口,她道:“已经送出去了,已经出去了,奶奶可要撑住啊。”   王熙凤因为几口汤水回了些润色,素来要强的她此时也忍不住苦笑:“出去了便如何,还是要回来的!到时候,到时候便是要拆我的骨头了!”   方才在元春院子里,连日劳累的她已经是站不住了。若不是平儿扶着必是要倒。但那一倒下,就是全府的笑话了。她咬牙硬撑着,一步一步挨回了自己的院子。   “这府里几年都是寅吃卯粮,如今这么一个热闹……”她话里难得露出一丝软弱,却又咬牙撑住,指着平儿,“你去将我的嫁妆单子取来。”   平儿惊呼一声:“奶奶!”   “去!”   “是,”平儿含泪去了。取了东西回来,递给王熙凤。   王熙凤翻着瞧,又哭又冷地笑一声:“我是没什么东西好当了。”   忽而,她似是想起了什么,一把抓住了平儿的手臂,“那些银子收回来没有!”   平儿一愣,答道:“当还有半个月的。”   沉默半晌,王熙凤一咬牙,“去叫旺儿来,叫他去守备府上借几个兵,将那些银子都收回来。收不全的,也要收一半回来先!”   “奶奶,这……这不太好吧……”平儿犹豫着,显然觉得太冒险了。   “不好什么!”王熙凤怒吼,“若是取不回,那便是你奶奶我不好了!”   平儿被吓了一跳,也无其他办法,拎着裙子便跑外头寻人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核对设定发现一个BUG。闻家是住在振安坊,无名馆是在平家坊。也就是说我让颐书小朋友一直睡在灶台旁边……他大概是要跳起来打我的膝盖了……   推荐一部番《徒然喜欢你》,史诗级撩汉撩妹狗粮大全。对,没错,掰开你的嘴用桶装狗粮往里倒。各种令人窒息的操作~ 第96章 章九十六   大朝会, 群臣毕至, 百官觐见。文武两列由皇子领头立于阶下。太子原本站在右下手,如今却是空缺的。跪行大礼之后, 各部轮官上奏,皆以近日政务为详细之事上奏。多行修言文饰之句, 伴有歌功颂德之效。各部皆罢,又有各地入京之重臣,再言各府州政务。   大约过了小半日,皆都奏毕,永嘉帝便抬手示意张保寿。张公公刚会意, 预备上前一步唱诺退朝。御史台中便有一个站了出来。   他满面严肃, 拿着芴板正步走至殿中间行大礼之后, 中气十足地大喊了一声:“臣有奏!”   站在前头的皇子们回过身看着他, 昏昏欲睡的大臣们看着他, 龙椅之上永嘉帝面色不明地看着他。良久, 听得一句:“奏来。”   御史从自己的袖子里取出那封润色了好几夜的奏折,高举于顶, 埋头道:“臣欲弹劾宁国府、荣国府包揽诉讼, 高息放利, 包庇凶犯;族中子弟失德乱伦, 违法乱纪, 草芥人命,内德不修,外纲不正!陛下以德礼而治天下, 而荣宁二府承蒙陛下圣恩却不知感激,知法犯法!难堪为世家表率!还请陛下下令彻查,以正朝风!”   “一派胡言!”他话音还落下,肃王梁机已经站了出来,怒瞪驳斥,继而转向上方,“父皇,此人所言毫无证据!”   这小御史也丝毫不怵,将手中奏折举得愈发高,“臣手中所持便是证据!”   他有备而来,底气十足。他修明圣贤之书,自认一心维持正统。那等违背人礼的行为,他极是不齿。既然出身御史台,就应该监正朝明,方不负读了这些年的圣贤书。所以哪怕皇子怒瞪,也是丝毫不怕的。   两相对峙,群臣蠢蠢欲动,似乎都准备上前来说些什么。而皇帝一句:“呈上。”将这些骚动又全部压了回去。   张保寿永远是那副低眉顺目的样子,举着小御史的奏折恭敬地呈到永嘉帝面前。   永嘉帝打开那折子不过看了两句,便啪一声合上了。殿中空旷,那声音依旧传到了几乎殿门的位置。所有人都听到了陛下的那一句:“荒唐!”   阶下的六皇子面色一白,几乎将一口牙都咬断。但梁机知道自己不能坐以待毙,如果此时不说些什么,日后只怕会更加难办。略正了正颜色,梁机上前一步道:“父皇,宁荣二府乃是百年世家。自先帝之时,便跟随左右立下汗马功劳。如今不过凭一份奏折便论罪处置,实为不妥。”   恭王殿下凑到兄长身边,压低了声音,“他这是急了吧人家分明是有准备而来,如果去查,查实不过早晚事情。”   梁煜道:“不过是想拖延时间罢了,只是来不及了。”   在闻芷被太子觊觎之时起,梁煜便觉得奇怪,于是派人暗中寻查。知道了那日太子在茶楼里暗中警告贾赦之事。显然,那个时候的梁烨已经对荣国府之举感到不满。那些罪证大概是之前就已经准备好的了。   梁煜转头看着梁机不怎么好看的脸色,便知他也晓得自己这番话不过只是拖延一二时间。但如果此时此刻,梁机也没有其他可以说的了。   最后,皇帝留下一句冷漠至极的,“传锦衣卫。”   然后拿着那本奏折,宣布了这场朝会的结束。   众臣散去,三五成群。梁机身边围着平日一□□好的大臣匆匆往外走,显然是着急此事走向回去商议办法去了。梁灼正叫人去送方才有些劳累的梁沅。梁煜在一旁等着,一眼看到了站在含元殿门口的甄应嘉。   他走过去,打了一声招呼:“甄大人……”   “昭王殿下,”甄应嘉显然是有些惊讶,忙侧身行礼。心里正想着他来做什么,要如何应对。就看这位殿下打了个招呼便回身了。   甄应嘉着实愣了,不由将人喊住:“殿下!”   梁煜回头,“大人有何指教?”   “怎敢,”甄应嘉笑了笑,温言道,“只是觉得殿下比之前见时愈发精神了。”   梁煜面色淡淡,语气倒十分客气,“大人才是精神矍铄。”   “哪里,还是不比以前,方才在殿上不过一个恍惚便有些撑不住了。只记得年轻之时,与陛下论策,说个一天一夜都不觉累,如今却是不行了。幸好陛下是念旧之人,并不因此厌恶下臣……”甄应嘉摆手似是颇为感叹时不我与,想到旧日忍不住多说了两句。   又对梁煜道:“到了这个年岁,难免多爱感慨一二句,还请殿下莫要嫌恶。”   “大人乃是肱骨良臣,我自尊敬万分。”   甄应嘉目光闪了闪,又道:“陛下善德,对我们这些老臣多有照拂,此乃身为臣子之幸。臣只愿一身侍奉陛下,为国为民罢了。”   梁煜点点头,说:“大人高志。”   见暗示到这个地步,梁煜还是一点反应都没有,甄应嘉心中不由有些不满。这叫他想起了江南之时,面前的皇子也是那副愣头青的模样,仿佛是油盐不进。   这一次太子对付荣国府,看似是东宫与肃王针锋相对。但甄应嘉在知晓了那日含凉殿里的对峙,便晓得自己是被闻颐书坑了。好个奸猾小子,借着那些似是而非的话叫人以为此事是自己告知肃王,明目张胆地挑拨离间!   他爬到这个位置,虽然无需巴结讨好皇子,却也不会与之交恶。正是要两边都要掂量好分寸,才能立于不败之地。然而这次自己却是被绊了一跤。甄应嘉原想打算在回江南之后,多送好礼与太子修复关系。   哪想到东宫直接便对荣国府下手了。如此焦急,难道就不怕得罪了金陵一系?想到此处,甄应嘉也不免有些不满起来。可他看着面前这位昭王殿下,恼怒其渔翁得利之时,又实在想不明白他到底要做什么。   无视世家之威,得罪老臣莫非就这般有意思?   眼下太子的发难,他要如何应对?是自证清白,还是直接与肃王联手?又要对付面前这个几年那悟性都无甚长进的昭王。一时甄应嘉也觉烦恼起来,方才感慨年老之语不由也带上一二分真心。   一个小黄门轻手轻脚地过来请示:“殿下,陛下有请。”   梁煜说了声知道了,转头道:“告辞。”   甄应嘉有些惶恐地抬手,“不敢耽搁陛下召见,殿下请。”   一直到离开,梁煜还是没有同甄应嘉多说一句关于殿上的事情,叫这位老臣实在猜不透他来自己身边一趟是为了什么。   此时,东宫之中。   太子敞着外衣倒在床榻之间,手里把玩着一对核桃,似是在等着。没过一会儿,一个儒生模样的人匆匆跑来。   方一进门,他就跪在地上,极是兴奋地回禀:“殿下!成了!”   “成了便成了,”梁烨不耐烦地皱了眉头,“没见过世面的模样。”   儒生极是兴奋,“据说陛下大怒,朝会上直斥荒唐!想来那荣国府是跑不了了。”   梁烨冷哼了一声,没说话。   儒生又问:“殿下,若此事查实。宁荣二府会如何处置?”   “你这脑子里装的是稻草么?处处都来问孤?”梁烨被他问烦了,将手中核桃一摔,“要你们何用!”   被如此骂,儒生却也不怵,依旧满面带笑,“这本是圣心决断的事,这,小人也不知道啊。”   这话打了一个歪歪的马屁,叫太子身心舒畅,便道:“他们那爵位是铁定保不住了。没了爵位,又牵扯了命案的那几个就自求多福吧,一句流放少不得。”   “竟如此严苛?”儒生讶然。   “父皇倒是不想如此严苛呢,”梁烨面容愈冷,挑起一个十分奇怪的笑容,“但是我那好三弟在呢,他可是最公正严明的了……”   他面露讥讽之意,“我这几个弟弟里啊,独老六眼光最不好。瞧瞧,都挑了一个什么样的岳家。以为那宁荣国府是什么好东西呢!若不是宁荣二公在军中还有余威,王家还有些看头,真以为孤稀罕!”   然而就算宁荣儿府再不堪,但梁烨也不会允许本属于自己的东西被人抢走。   “此次之后,他梁机颜面扫尽,我倒要瞧瞧他还能勾搭到哪个来!”   “在殿下面前,肃王不过是跳梁小丑罢了!殿下只需一个小指头就能将他收拾了,”儒生利落里拍起马屁来,“殿下英明神武,智谋无双。”   “少在这儿马屁连天。”梁烨斥了一句,“碍眼得紧,滚下去!”   “是是是,小人告退,小人告退!”   那儒生走了后,梁烨又饮了两注酒来。虽说是禁足,但他丝毫没有悔过之意,不过终日在东宫玩乐罢了。又因无需考量政务,便觉十分轻松。   只是每每想起永嘉帝略带失望的神色,内心终有一二分苦闷之意。可渐渐,这苦闷就化成了怨怼之色。   直讲手中杯子砸了,太子摇摇晃晃地去了一间暗室里。他走到堆砌的一堆东西之前,蹲下来笑着去摸了摸。摸完之后才觉心中有些许平静满足。然而今日这份满足平静没有持续多久,一种急不可耐的情绪又蒸腾了上来。   叫这位当了二十多年的太子殿下愈发焦躁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有点卡文,抱歉晚了 第97章 章九十七   {因为剧情连贯需要, 原著情节不好省略。大部分引用内容都挪至作者有话要说。挪不走的用【】标识。内容引用自原著105章。}   御史弹劾荣国府, 但所有人都知道那矛头指向的乃是肃王殿下梁机。   不过,大家都已经见怪不怪。只是纷纷都同情那荣国府做了牵连的炮灰。无关之人看看热闹, 只是叫一些有意在私下接触肃王的心里打起了嘀咕。只端看着这次荣国府的下场,再做日后决定。   落朝后, 永嘉帝直接传了锦衣府,大理寺卿,昭王殿下至宣政殿。   半个时辰后,甄应嘉并北静郡王、西宁郡王、南安郡王入宫。   尚不等关心此事的人探听出消息。宣政殿中颁下圣旨,由锦衣府赵赵全查抄宁荣二府, 西宁郡王一旁监旨。   不过半日天翻地覆, 实在叫人唏嘘不已, 直道贾府已经是失了圣心。也有明眼之人发现其中端倪, 那东西南北四王本就与其等交好, 联系不断。虽说是查抄, 可有西宁王在,那陛下还是对御史所说之言存疑, 叫人保了一把。   可再如何作保, 那始终是锦衣府!想那宁荣二府还是要受一番惊吓的。   可怜那贾元春一早打扮得体入宫而去, 只管等着富贵荣华临身。正在偏殿之中与相熟的几个世家千金说着话, 接受着恭维与羡慕。忽然走来两个宫中的嬷嬷, 说是逢皇后之命要带她走。尚不等她问些什么,两个嬷嬷就一左一右强硬地架着贾元春,将她带走了。   事发突然, 叫周围的娇客们皆都吓了一大跳,坐在椅子上瑟瑟不安。   贾元春被带走了,七绕八绕地进了一间偏僻屋子。她在宫中好多年了,都不晓得宫里竟还有这么一间幽暗僻静的宫宇——丝毫没有人待着的活气。   她被吓得浑身一个寒颤,不顾形象地趴在门口朝外急急发问:“嬷嬷,为何要将我带到这里来!”   那两个嬷嬷倒也不为难人,只说:“姑娘在这里等着吧,只管到了时候便可回家了。”   回家!?   贾元春只觉一个惊雷劈到自己的头上,支撑不住滑倒在地。只想着家族的荣华分明就在眼前了,到底出了何事,竟落到如此地步?   又惊又怕,终是忍不住落下泪来。   且说荣国府这里,因着贾元春入宫,阖府皆欢。老爷们在外头,叫着清客同宗们热闹。内宅妇人便聚在一处热闹欢笑。又说花园里风光极好,不如做个闲宴。贾母自是喜爱如此,便说将宝玉叫来,又说让姐妹们一起。   【王夫人正在那边说:“宝玉不到外头,看你老子生气。”   凤姐带病哼哼唧唧的说:“我看宝玉也不是怕人,他见前头陪客的人也不少了,所以在这里照应,也是有的。倘或老爷想起里头少个人在那里照应,太太便把宝兄弟献出去,可不是好?”   贾母笑道:“凤丫头病到这个分儿,这张嘴还是那么尖巧。”】   又问:“玉儿和惜春怎么不在?”   凤姐儿道:“闻家姑娘摆了棋局。偏我们家的姑娘里,就只这两个最有能耐,便去她家做客了。”   贾母哦了一声,也不知喜怒,只叫人摆桌子派果子茶点。正有养着的说书女先生,小戏子一组,都叫来欢闹着。   方赔笑了一阵子,那王熙凤脸上便是一阵黄一阵白的,瞧着面色极是不好。王夫人见了,便说:“你只管回去躺着,不用在这里。”   琏二奶奶如何要强的人,自管不肯,贾母便也发话:“你也忒操心,便是要逗我开心,也得精精神神的。你如今这样子,谁能指着你笑出来?只管回去躺着。”   王熙凤只说无妨,只管站着。   坐了有一会儿,贾母忽然开口说:“去派个人把玉儿和四丫头接回来吧,老在外跑也不是个事。”   宝玉在一旁毛遂自荐,“老祖宗,我去便是。”   他这般模样,引得周围女眷都笑,“哦哟,宝玉这兄长当得可称职。”   宝玉腼腆一笑,“这都是和闻兄学的,颐书对她妹妹可好呢。”   探春抓了把瓜子,闻言吐出瓜子皮,打趣他,“你是怕比下去了?”   “怎么会,”贾宝玉很认真地说,“各人都不同罢了。他只有一个妹妹,我却这般多姐妹,不能说面面俱到,只管叫你们开心就好。”   薛宝钗抿唇一笑,只说:“宝玉是个极好的兄弟。”   【正说到高兴,只听见邢夫人那边的人一直声的嚷进来说:“老太太,太太!不、不好了!多多少少的穿靴带帽的强、强盗来了!翻箱倒笼的来拿东西!”   贾母等听着发呆。又见平儿披头散发,拉着巧姐,哭哭啼啼的来说:“不好了!我正和姐儿吃饭,只见来旺被人拴着进来说:’姑娘快快传进去请太太们回避,外头王爷就进来抄家了!’我听了几乎唬死!正要进房拿要紧的东西,被一伙子人浑推浑赶出来了。这里该穿该带的,快快的收拾罢。”   邢王二夫人听得,俱魂飞天外,不知怎样才好。独见凤姐先前圆睁两眼听着,后来一仰身便栽倒地下。贾母没有听完,便吓得涕泪交流,连话也说不出来。】   今个儿分明是大喜的日子,怎么突然遭了这样的冤孽来。贾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嚎道:“到底是什么罪过,惹得抄家来,冤枉啊冤枉啊!”   说罢,直接晕了过去,吓得婆子媳妇一阵扯一阵喊,大呼小叫,乱成一遭。   众女眷都被吓得不轻,抱成一团只哭。唯一有个胆识的王熙凤依旧昏着,连出来说句话的气儿都没了。   姑娘们吓坏了,脸色苍白凑在一起。贾宝玉整个人都怔楞着,似是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那时一屋子人拉这个扯那个,正闹得翻天覆地。又听见一叠声嚷说:“叫里头女眷们回避,王爷进来了。”   只见地下这些丫头婆子乱拉乱扯的时候,贾琏喘吁吁的跑进来说:“好了,好了,幸亏王爷救了我们了!”   众人正要问他,贾琏见凤姐死在地下,哭着乱叫;又见老太太吓坏了,也回不过气来,更是着急。还亏了平儿将凤姐叫醒,令人扶着。老太太也苏醒了,又哭的气短神昏,躺在炕上,李纨再三宽慰。然后贾琏定神,才把前头的事略提一提。】   作者有话要说:  话说贾政正在那里设宴请酒,忽见管家赖大急忙走上荣禧堂来说有锦衣府堂官赵老爷带领好几位司官,说来拜望。不及他要取职名来回,二话不说直接走了进来。他拦不住,只好来请老爷同爷们快去接。   贾政听了,心里直打突。正自思想,只见二门上家人又报进来说:“赵老爷已进二门了。”   只见赵堂官满脸笑容,并不说什么,一径走上厅来。后面跟着五六位司官,也有认得的,也有不认得的,却不搭理人。贾政等心里不得主意,只得跟着上来让坐。众亲友也有认得赵堂官的,见他仰着脸不大理人,只拉着贾政的手笑着说了几句寒温的话。   他分明是不怀好意而来,如今做这个样子只叫人浑身寒颤。众人看见来头不好,或躲起来或垂手侍立。贾政正要带笑叙话,只见家人慌张报道:“西平王爷到了。”   贾政慌忙去接,已见王爷进来。赵堂官抢上去请了安,便说:“王爷已到,随来的老爷们就该带领府役把守前后门。”   他一声令下,众官应了出去。   贾政等知事不好,心若火焚,下跪接应。西平郡王用两手扶起,笑嘻嘻的说道:“无事不敢轻造。有奉旨交办事件,要赦老接旨。”   又与赵堂官说满堂中筵席未散,想有亲友。当要叫亲友各散,独留本宅的人听候就好。   赵堂官心里冷笑,慢腾腾回说:“王爷这是恩典,自当遵从。不过郡王办事认真,想来东边的事早已封门了吧?”   众人知这是两府的事情,且不是好事,恨不能脱身。只见王爷笑道:“众位只管出去。”   又道:“叫人来给我送出去,告诉锦衣府的官员说这都是亲友,不必盘查,快快放出。”   那些亲友听见,就一溜烟如飞的出去了。独有贾赦贾政一干人,唬得面如土色,满身发颤。   不多一会,只见进来无数番役,各门把守,本宅上下人等一步不能乱走。赵堂官环视一圈,便换了一副脸来,回王爷道:“请爷宣旨意,就好动手。”   这些番役都撩衣奋臂,专等旨意。   西平王只得慢慢地说道:“小王奉旨,带领锦衣府赵全来查看贾赦家产。”   贾赦等听见,俱俯伏在地。   王爷便站在上头说:“有旨意:贾赦依势凌弱,违反乱纪,扰乱诉讼,辜负朕恩,有忝祖德,着革去世职。钦此。”   赵堂官一叠声叫:“拿下贾赦!其馀皆看守!传齐司员,带同番役,分头按房,查抄登帐。”   这一言不打紧,唬得贾政上下人等面面相看;喜得番役家人摩拳擦掌,就要往各处动手。   西平王来本就是为了放荣国府一马,此时说道:“闻得赦老与政老同房各爨的,理应尊旨查看贾赦的家资。其余且按房封锁,我们复旨去,再候定夺。”   赵堂官将他的心思看得透透,也不急。只坐着一旁捏了一个蜜饯枣子说:“回王爷:贾赦贾政并未分家。闻得他侄儿贾琏现在承总管家,不能不尽行查抄。”   西平王听了,也不言语。赵堂官拉长了声音,凉凉道:“贾琏贾赦两处须得奴才带领查抄才好。”   “不必忙,先传信后宅,且叫内眷回避再查不迟,”西平王沉着脸,尽力拖延。   一言未了,番役已经捉着贾府家人领路,分头查抄去了。   听到那家奴大呼小叫,西平王额角一阵紧绷,喝命:“不许罗唣,待本爵自行查看!”   说着,便慢慢的站起来咬牙吩咐说:“跟我的人一个不许动,都给我站在这里候着,回来一齐瞧着登数。”   他这模样,在赵堂官眼里不过是黔驴技穷,色厉内荏。只管哼了一声并不阻止。   正说着,只见锦衣司官跪禀说:“在内查出御用衣裙并多少禁用之物,不敢擅动,回来请示王爷。”   一会子,又有一起人来拦住西平王,回说:“东跨所抄出两箱子房地契,又一箱借票,都是违例取利的。” 第98章 章九十八   作者有话要说:   赵堂官哈哈一笑,便说:“好个重利盘剥,该全抄!请王爷就此坐下,叫奴才去全抄来,再候定夺罢。”   西平郡王大惊失色,正要阻止,只见王府长史来禀说:“守门军传进来说,主上特派北静王到这里宣旨,请爷接去。”   赵堂官听了,心里立刻大呼晦气,碰着这个酸王。一面想着也迎出来。只见北静王已到大厅,就向外站着说:“有旨意,锦衣府赵全听宣。奉旨:着锦衣官惟提贾赦质审,馀交西平王遵旨查办。钦此。”   出这一旨,那永嘉帝显然是存了手下留情的意思。西平王领了旨意,立时欢喜不已,便与北静王坐下,着赵堂官提取贾赦回衙   既然有此一旨,在里头那些查抄的人只好都停下走了出来。赵堂官本是十拿九稳,也不怵那西宁郡王,只想把这个荣国府翻过来。   可圣旨在前,他也没有其他办法。不过再一想,便道:“自是要将人带走的。不过无证无物,如何交代。”   说罢不等两王如何反应,叫人带上刚才查抄出的禁物,压着贾赦大步跨了出去。只好领着贾赦先离开。他一走,北静王便拣选两个诚实司官并十来个老年番役,其余人一概逐出。   西平王一口气终于缓了上来,说:“我正和老赵生气,幸得王爷到来降旨,不然要吃大亏。”   北静王说:“我原本听见王爷奉旨查抄贾宅,便觉放心,谅这里不致荼毒。不料老赵这么混帐。也不知道里面闹到怎么样了?”   哪能怎么样,贾政等在下房看守着,里面已抄的乱腾腾了。   北静王一想到刚才几大箱的东西就觉头疼,便吩咐司员:“快将贾政带来问话。”   众人领命,带了上来。贾政跪下,不免含泪乞恩。北静王便起身拉着,说:“政老放心。”   便将旨意说了。贾政感激涕零,望北又谢了恩,仍上来听候。   王爷道:“政老,方才老赵在这里的时候,番役呈禀有禁用之物并重利欠票,我们也难掩过。但禁用之物,借券,想个什么法儿才好。如今政老且带司员实在将赦老家产呈出,也就完事,切不可再有隐匿,自干罪戾。”   贾政答应道:“犯官再不敢。但犯官祖父遗产并未分过,惟各人所住的房屋有的东西便为己有。”   两王便说:“这也无妨,惟将赦老那边所有的交出就是了。”   又吩咐司员等依命行去,不许胡乱混动。司员领命去了。   这般一抄, 纵然两王尽力阻止, 也不过杯水车薪,无济于事。大量的禁物被抄出来, 要想活命只能断腕。宁国府是全府遭难,荣国府便是两房兄弟阋墙, 只管自己保命了。   且道黛玉自得了闻芷一言,回去之后少不得将东西都收拢起来。闻芷来请也没有拒绝。惜春年纪虽小,但十分机敏,只一心跟着黛玉出来。   果然,在闻家待了不到小半日, 便见那叫洞庭的走进来, 与三人说:“锦衣府去了宁荣街了。”   两个姑娘霎时吓得脸色都白了, 纷纷担忧起姐妹们, 黛玉道:“我是糊涂了!便是她们不乐意, 也该叫她们出来的!”   惜春忙拉住她, “不是林姐姐的错。”   闻芷也受了惊吓,却没有很慌, 只叫洞庭说详情。   洞庭刚预备开口, 就听到一阵轻轻的敲门声, 一个男声响起:“妹妹?”   黛玉和惜春不由一慌, 闻芷拦住她们, “是我哥哥,没事。”   便扬声说:“在,哥哥请说。”   闻颐书站在门口, 修长的身形映在窗上形成一个漂亮的剪影,他语气轻松地说:“叫丫头过来说话,我还是不放心,就亲自过来一趟了。两位姑娘放心,在贾府的姑娘们不会因此受牵连的。此时府上正乱,若是不嫌弃不如在这里住上两三日,待事定之后再回去?”   黛玉和惜春对视一眼,也壮起胆子问道:“不知公子能否派人回去说一声?”   “这你们放心,必定办妥。”   又道:“林姑娘,我与你父有来往。这次你外祖家出事,他远在江南必定会担忧你的安危。我已去信一封说明情况。若有回信,我必当告知。还请姑娘莫要怪我自作主张。”   “公子言重,我怎么会怪你,”黛玉忙道。想到闻家与自己家关系泛泛,如今这般出手相助已是仁念,她若口出无礼之言,便是忘恩负义的小人了。想到此不由落下泪来。   唬得闻芷和惜春上前忙宽慰说别哭。   闻颐书听到里头隐隐啜泣之声,便知是林黛玉在哭。他倒也不好安慰,只当没听到,说:“那请二位在这里好好住下,莫要多想。”   说罢,自管离开了此处。   那御史弹劾参奏,若无证据不会瞎说。厚厚的折子上写了快二十多道罪名。赵全查抄过后,其他不好说,重利放印的证据是实打实的。   好几箱证据搁在宣政殿上,看得永嘉帝额角一抽一抽地疼。   他拿起一张印钱的借票,可惜看不懂上头写了什么。勉强看了开头,便将东西摔了回去。然后大声质问了三声:“如何!如何!如何!”   张保寿进来说肃王殿下求见,被主子喷了一脸唾沫,“不见!”   梁煜站在一边,并不言语。严正就更不说话了,他会查案子审案子,却不会怎么叫皇帝息怒。   宣政殿里一阵十分躁动的沉默,永嘉帝瞪着眼睛,他原本有意放贾家一马,便是他们稍微掩饰一下都或许都能成。奈何竟腐败崩乱至此!   而这仅仅只是宁荣府的一小部分罢了。永嘉帝下意识不想去追究哪些违禁违例之物都是哪里来的。   “严正……”永嘉帝唤道。   大理寺卿上前一步,“臣在。”   当今圣上点了点地上的东西,疲惫道:“去查吧,去吧。”   严正称是,又有御前太监兼侍卫上来替他抬着东西便出去了。   梁煜看父皇实在是失望的模样,招手叫张保寿递碗参茶上去,自己却不动。   永嘉帝闭着眼睛,叹道:“煜儿啊。”   梁煜执礼,”儿臣在。”   “……你说,会不会其实只是……只有他一家如此……”   此句模棱两可,带着浓厚的自欺欺人之意。然而梁煜从不做如此蠢事,面不改色直接戳穿了永嘉帝的奢望。   “不会。”   永嘉帝沉默了,这个儿子永远都不会说好听的话讨他开心。但细中一想,若他说些哄骗之语,自己或许会更加生气。   拿起桌上的参茶喝了一口,永嘉帝下旨道:“赵全给你了,先将此事查清吧。”   皇帝有如此决断,梁煜并不奇怪,接了旨意之后便退出殿外。   方踏出去,就看到远处树荫之下跪着的梁机。六皇子见不到皇帝,只能用这样的法子了。梁煜远远瞧了一会儿,走过去。   “回去吧,你这样,父皇越不会见你。”   梁机低着头,但那后槽牙摩擦的声音清晰可闻。他抬起头,五官扭曲,面色涨红,一个字一个字地挤出来,“你懂什么!”   若是这次荣国府倒了,不管他娶不娶贾元春,他都会失去机会。荣府的罪行已经坐实,就算梁机找出延缓的办法,也只是一时的。才不过短短半日,锦衣府就上门查抄。很难说没有永嘉帝想借机打压这个儿子的意思。   皇帝的心还是偏的,他放在心上的还是那个一手带大的儿子。   “仅仅是因为出生……”梁机咬着牙,声音从喉咙地挤出来。   梁煜不理他,直言道:“你如此不过是逼迫父皇罢了。”   梁机倏然睁大眼睛,瞪了一会儿,忽然似是了悟。一拉衣摆站了起来,冷笑道:“真是谢过三哥提点。”   若是颐书在这里,一定会说我多管闲事,他要跪只管叫他跪就好,梁煜想着。也没搭理肃王如何,只管擦身过去。   大约是气到了极点,梁机也不怎么怨愤了,只道:如此人家就是结了亲也是祸害,说不得因祸得福免了一身麻烦。不过是个王妃罢了,何处娶不得?只管到时候在众人面前求求情,仁至义尽。图个仁义模样,倒也挽回一些。   这样一想,他也不奢求见不见皇帝,拍了拍脏掉的裤腿只管回府与人商量善后的事宜去了。   倒是梁煜出了宫门,遇见了一直在等着的严正。见昭王过来,严正立刻正容行了大礼,口里称谢。大约知道他在谢什么,梁煜只说不必。   严正也不客套,只问:“殿下接下来如何打算?”   梁煜看了他一眼,并未说具体计划,“先将眼前事毕,若无猛药,引不出潜藏病症。”   听到此话,万年都沉着一张脸的严正双眼发亮,凑近梁煜坚定说道:“臣,惟殿下马首是瞻!”   说罢,抬手又是一礼,登车而去。   梁煜目送其走远,又回头看了一眼夕阳之下气势万千的大明宫。抬手招来自己的车驾,吩咐道:“去振安坊。” 第99章 章九十九   至振安坊内, 昭王甩袖入府。   闻颐书一见到他便是笑, 伸着手臂斜靠上去,慵且闲懒, “到我这儿……讨赏来了?”   梁煜揽着他的腰,细细摩挲了一把, “就当是吧。”   不过平调无奇的几字,却叫闻颐书听出了高志当展的鸿鹄意味。饶是这位殿下平日素不爱玩笑,极是约束自身,此时也漏出一二分踌躇满志的满足感。   闻颐书从他身上下来,捏着一只刚买的青管狼毫把玩, “看来事情十分顺利。荣国府里都搜出什么来了?”   “要命的都是些违禁之物, ”梁煜随意说了几样, 又道, “只有一箱里满满全是当票, 死当居多。”   闻颐书听了也不奇怪, 将那笔搁下,点着脸说:“看来这荣国府的日子也是过不下去。人一穷, 都忍不住铤而走险啊。”   又说:“我去了他家几次, 只觉他家女人都比男人厉害。这么一座巍峨大厦没倒, 只管是他家媳妇的本事。只是, 可惜了……”   梁煜问:“可惜什么?”   闻颐书笑了一声, 又取了那笔来随意沾了桌上搁着的朱砂,在那昂贵的羊檀纸上勾勒,似是极不怕糟蹋东西。仔细一瞧, 他似是勾勒出一个女儿形态来,只映着朱砂朱红似泣如哭。   “可惜那脂粉英雄在此事后只怕会苦向金陵。这一窝老老小小都是逍遥惯,不会过日子的。日后且不是一家子都饿死了。”   说到这里,他忍不住打趣自己,“还好当年我好歹还和家里的老人学了一回打算盘的本事,否则也是整日抱着肚子嗷嗷叫的可怜虫。”   “要有一双手,愿意劳动便也饿不死。宁荣二府虽然如今局面,但祭田祖茔不没,贾氏弟子借此读书耕地,何至于饿死。”梁煜随口而道。   话虽如此,但他们两个都知道此事不过梦中好言,随意说说便罢。   闻颐书将毁了的宣纸揉了揉丢了,笑说:“林海的千金被我妹妹留在家里了,这里去信给林海卖个好。好歹护了他女儿一场,也算是回报。”   梁煜点点头,表示知道,“劳烦你。”   “这有什么呢,”闻颐书嫌他见外,又问,“接下来什么打算?”   “叫他们浑水摸鱼先自个儿闹一场,然后将我身上的麻烦解决了。”   闻颐书一愣,“你有个什么麻烦?”   梁煜抿了一下唇,抛出二字,“选秀。”   “哈哈哈,你不说,我都忘了!”闻颐书拍腿狂笑。   昭王殿下显然很无奈,忍不住上去捏了捏闻颐书的下巴,“别笑了。”   闻颐书笑得原发欢畅,指着道:“你还觉得自己倒霉?分明是那些世家比较倒霉,他们家女儿更倒霉。分明荣华梦就在眼前,被半路给折了。”   梁煜表情都没变一下,直白道:“自家门前雪多掩门,何来有空管他人瓦上霜。”   “有理有理,”闻颐书拍掌而笑,另问,“你饿不饿?我家厨子近儿做了火腿鲜面极是爽口。我馋了,你要不要来一碗?”   梁煜一出宫就过来,可不是为了要一碗面吃的。他懒洋洋地坐到书房的窗前榻上,将人给拉进怀里。   “这种小事你叫下人去便好,先把我的赏给了。”   且说贾元春在宫中惴惴不安等了快半日。虽说那些个嬷嬷并不亏待,水食皆有。但她如何吃的下去,不过勉强碰一二也就放下了。   直到日暮时分,这偏寂宫门才打开。   此时贾元春早已妆容糊花,身上的衣裙皱揉不堪。她几乎是扑到那两个宫人面前,哭着道:“还请二位告知到底发生了何事!”   那二人扶起跪着的贾元春,有礼道:“还请姑娘随我来吧。”   说着便将人往外带,贾元春眼见着是往宫门方向去,终于是万念俱灰,捂着嘴哭泣起来。宫里派了一顶小轿子将贾元春送了回去。   刚至荣府大门,便见一地狼藉,哭号全府。   不知谁见了贾元春,大喊了一声:“大姑娘回来了!”   众人一个激灵,只以为她是得了好消息能回来做主。贾元春臊得满脸通红,几乎是捂着脸跑回去的。   王夫人得了消息见到女儿,将女儿搂在怀里嚎啕不已。贾元春虽然还是惊怕,此时好歹冷静下来,只管叫亲娘莫要一味哭泣,急问到底发生了何事。   这不问不要紧,一问恰似天崩地裂。她实在想不通不过前脚刚入了宫,后脚家里怎么就遭了这样的难。   只管哭够了,王夫人结结巴巴地问女儿:“宫里可还好?”   她还抱着希望,想女儿一朝登天,又谁可以帮帮家里。   贾元春听到那些抄家的罪过,恨都恨死了,尖身骂道:“还说什么宫里!贵人的面都不曾见到便被送回来了!”   “那,那肃王殿下……”   “什么肃王殿下,”贾元春哀坐在地,哭绝道,“还有什么殿下,早和我没干系了。”   正是万念俱灰,只听背后一声尖叫,邢夫人扑了上来直欲撕王夫人的脸,“都是你那好侄女儿惹得祸!若不是为了这遭罪的凤凰梦,为了你这没出息的女儿,何至于败坏家里至此!我可怜的儿啊!怎么就娶了这么个毒妇回来!”   王夫人被猛不丁退了一把,一脚踩到了女儿的小腿。贾元春吃疼终于清醒,见母亲吃亏也不甘示弱,早将那闺秀模样抛却,推向邢夫人,“分明是你家贪心不足!做下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事!”   比起叫骂本事来,贾元春可比不上这等年纪的妇人。何况邢夫人出生小门,自知许多市井粗话,只听她冷笑一声,“伤天害理?比得过你家一般子不要脸面的亲戚!帮着薛家那混虫脱罪,只管拿我儿的名帖兴风作浪!那起子杀人违法的东西还在这里蹭吃蹭喝,仗着府里的威风行事!   可见你王家不会教女儿,只会教那倒坏门楣,心狠手辣,不要脸面的毒妇!”   她这一骂似是寻得了出气口,指着大门骂得府里府外都听见了。贾赦被押走了,贾琏还在外打听奔波,贾母晕着。偏说的还是事实,没一个敢制止她。直将王夫人骂晕,将贾母骂醒了。   老人家醒来还很虚弱,只叫丫头出来说话。鸳鸯拉着几个婆子丫头扶住邢夫人,嘴里不住说:“太太莫要说了,太太慎言。”   邢夫人骂了一会儿,想到自己后半生也是废了,悲从怒中而来,觉仓皇不知如何是好。只管一屁股坐到地方,为自个儿哭了起来。   那骂声传到凤姐儿的院子里,平日里掐尖要强的人此时躺在床上,连个手指头都动不了,只管闭着眼默默流泪。   一时贾琏回来了,看到自己屋子里几乎什么东西都给翻没了,便是床底这样的地方也给翻出十八年前的沉灰来。他跑了一圈路下,此时连口茶都没得喝。   见凤姐奄奄一息,就有多少怨言,一时也说不出来。   平儿哭道:“如今已经这样,东西去了不能复来。奶奶这样,还得再请个大夫瞧瞧才好啊。”   贾琏啐道:“呸!我的性命还不保,我还管他呢!”   凤姐听见,睁眼一瞧,虽不言语,那眼泪直流。   宁荣二府乱做一团不知解,薛家母女回到梨香院里也是惊魂未定,互相抱着安慰。薛姨妈心惊肉跳,搂着女儿直说:“我儿受苦了,受苦了。”   薛宝钗回手拍了拍母亲的肩膀,瞧了瞧外头,冷着声音说:“如今闹到这个样子,这里是住不下去了,快叫了哥哥回来,我们搬出去。”   “什,什么?”薛姨妈完全没有反应过来,“搬出去,可是,可是姐姐怎么办。”   宝钗摇摇头,语气也急促起来,“我们在这里帮得上什么忙?不若等尘埃落定,再来瞧瞧能做什么吧。”   薛姨妈明白了女儿的意思。此时他们的确帮不上什么忙,甚至可能还会被连累。谁知道那锦衣府会上门几遭。   纵然心中不忍,她思量再三,还是觉得女儿说得对。于是叫来外头的下人,叫寻一处房舍,莫管位置先定下来,然后收拾箱笼准备搬走。   此时薛蟠那混球在外乐的也终于得到消息赶回了家中,瞧见母亲妹妹完好,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听说要搬出去,也不管如何只管动作起来。   一家三口忙得连晚饭都不曾吃上一口,总算是匆匆收拾出个大概。正预备歇上一口气,外头便传来砰砰的敲门声——   只听一人粗声粗气地大喊:“开门!薛蟠可在!”   薛家三人吓了一跳,还不知怎么回话,便听那大门被一脚踹开,只见一群官差拿着锁链,拿着铁棒,抖着手里的银刀朝着薛蟠直扑过来。   那锁链绕着薛蟠的脖子绕了两圈,就将人往门外拖去。一时之间,梨香院里狼哭鬼嚎。薛姨妈拉着儿子的袖子,哭道瘫软。   那群官差见个妇人跟在后头很是不耐烦,一脚踹出去怒骂道:“大理寺拿人,尔等何敢!”   说着,那薛文龙就被压到外头,一溜带走了。 第100章 章一百   且说薛氏母女见薛蟠被抓了去, 早就吓得魂飞魄散。第一反应便是去求荣国府救人。可现在的荣府自顾不暇, 哪里顾得她们来。   王夫人见妹妹携着女儿狂哭而来,也是六神无主, 根本不知如何是好。只说自己毫无办法,一时三人又在房中震天响的哭出来。   外头的贾政被她们哭得心烦意乱, 隔着门喊:“如今,还管那祸根做得什么!”   薛氏母女被这一句骂得脸上通红,好不狼狈。还是薛宝钗忍了半日才勉强寻回些声音,攥着帕子道:“姨妈,我们先回去了。”   说着, 扶着母亲踉跄地离开此地。   薛姨妈挽着女儿的手, 老泪纵横, “我的儿, 如今可怎么办好啊。”   “姨妈这边是求不得了, ”薛宝钗摇了摇头, 拉着母亲问,“妈妈可知道平日里哥哥与那些说得上话的来往?不妨此时去求一求他们?”   薛蟠是整日出去高乐的人。可他去哪里玩闹, 哪里会告诉自己的母亲和妹妹。宝钗这般问, 薛姨妈也不过是两眼一抹黑罢了。无法之下, 薛姨妈只好叫女儿代笔, 先写了一封信给王家, 向娘家求助。   正想着要不要去寻宝玉问一问,平日里都是世家子弟在一处玩乐。薛姨妈忽然便想起了那姓闻的。抓住女儿急切地说:“你说那闻小相公可能帮忙!”   “闻家也不过是一介白身罢了,”薛宝钗叹气地摇摇头。   薛姨妈说:“可他平日也随你哥哥出去, 也认得那些人,叫他转交些许书信也好过现在。”   现在薛家这等情境,别人躲都来不及。如果是她们自己去求,也不过是被人打回来罢了。母女二人没有办法,也只好死马当活马医。   只是那信并未到闻颐书手里。   “殿下,外头送来薛家信件一封,”冯硕将手中的信件呈上。   梁煜拿着一个药罐子,正给自己涂抹脖子上的伤口,随口问:“薛家?哪个薛家?”   冯硕顿了顿,说:“荣国府的那个薛家。”   “烧了,”丢下一句,梁煜便踏回了内室。   “是,”冯硕略应。   退下之时听到里头自家主子正在说:“你今儿是没吃着肉?下口这么重?”   然后便是一阵嬉闹之声,掩在门后头一时也听不真切。   闻颐书坐在梁煜的怀里喘,猛地一下他差点朝后翻出去。梁煜按住他的腰,动作不停。闻颐书挨不住,推了梁煜一把,却被扣住了双手动弹不得。   他倒也享受这般,眯着眼睛懒洋洋地问:“刚才谁啊。”   “不认识,”梁煜的声音有些发狠,利落地把人扣住了。   “你不说我也知道,”闻颐书悠长地低吟了一声,眼里的春水划过一翘桃花般的眼角,“一口暗醋憋很久了吧?嗯……欸,你别乱来……”   他忍不住抓了一把梁煜的背,“别的不说,叫那大理寺先审薛蟠的案子。以权谋私,梁煜你……”   他话还没说完,被一个动作彻底夺了声音,只管留下呜呜的抽泣声。青丝如缠划过胸前,只管凉痒,偏是停不下来。   梁煜吻着那唇,一字一句,语气危险,“颐书,你的话太多了。”   闻颐书舒爽地不想睁开眼睛,听到这话实在忍不住,一口又咬在了梁煜另一边肩膀上。梁煜嘶了一声,把人抱紧了,动得愈发不留情面来。   ·   近日,大理寺卿严正可谓是春风满面,虽然从他整日不苟言笑的脸上并看不出来。   且道是为何?   原是自从那地下钱庄的案子起,这位严卿便在寻查牵扯在其中的高门世族。这案子最后停步在扬州的部分盐商身上。买官之人被革职,盐商的财产或被罚。然而也就到此为止了,这银庄后头到底借了谁的势,却也仅仅只有一个猜测。   更叫人的恼怒的是,本朝法典之中对这些放印子的世家并无可罚条例。偶尔提及也十分轻微。那等不痛不痒的罚没,不过转头就叫这些人吃人肉喝人血给扒回来了。最可气的是,此案之中牵涉豪门之多,叫龙椅上那位的士气,一而再,再而三地慢慢卸干净了。   严正虽早有心理准备,可等结果下来时,他也说不上是何等心情来。只管将此事与昭王殿下说了一番,随口之间多有一股寥落之意。   三皇子殿下听罢,并不如其他人一般多起安慰之意,只留下一句:“逐个击破。”   严正当时的精神为之一振,于是便明白过来。昭王殿下既然主持法典修添,自然是看到其中的弊患,必不会对此视而不见。于是他也就打起精神,着手下在暗处慢慢摸查起来。而叫严正没想到的是,这机会来得竟这般快。   因平日早有准备,莫管是人证还是寻到的物证都妥善看护。也叫京城的官员们尝到了大理寺的雷厉风行。加之与叫人闻风丧胆的锦衣府一同行事,宁荣二府自然是受不得这样的狂风暴雨。   白天刚抄了本府,大理寺内正理清证据。另一头,薛蟠杀人的命案便重新开审了。   这案子实在没什么好说的,人是薛蟠打死的,案子也是的的确确胡判的。薛蟠直接被押进了死牢等候明年秋后问斩。而那胡乱判案的贾雨村——   “堂堂顺天府衙,竟能判出这般案子,”永嘉帝瞧着手中的案宗,都被气笑了。   梁煜忍着脖子两边的疼,保持着神情冷静,“贾雨村此人,因任官时收受贿赂遭贬谪,后又起复。本就为人品堪忧之人,为依附权势,如此办案倒不奇怪。”   这话说得永嘉帝一阵没脸。一个贪官小人被贬后,又爬到高位,此事为谁之过?永嘉帝脸上骚红,忽而瞧见一旁贾雨村复举的经过,奇道:“此人竟是林海推举?”   念罢,哼了一声:“看来林海看人的眼光也不如何。”   梁煜抬起眼睛看了父皇一眼,什么都没说又垂下眼光。   “这样的人用不得,流放巫州吧,”永嘉帝对此人下了定论,“至于苦主,若能寻得家人就叫她回家去。”   旁边的严正应是,正预备详细禀报一下荣国府的案子,结果被永嘉帝抬手止住。严正心中一个咯噔,以为当今又准备轻轻放下。却听皇帝道:“宁荣二府的案子你们该怎么判怎么判,按法当行。只有涉及违禁犯上者,报于朕听就好。”   他顿了一顿,又说:“我记得新修的法典之中有所涉及?”   梁煜答曰:“是,不过有量刑过重的争议,尚在讨论。”   “那先按此例来,重不重的,无妨。”   说完这些,永嘉帝扶着自己的胸口似是累极,费力挥手,“交给你们了,交给你们了……”   张保寿上前查看情况,然后退后几步与梁煜道:“睡着了。”   于是梁煜和严正只好不再打扰,退出殿外。   大理寺忧心忡忡,只以为陛下不重视此案,“又是如此轻飘带过,殿下,这可如何是好?”   梁煜道:“此案涉及东宫与肃王,暗中又有许多世家在观望。如果父皇重视太过,只会叫那些世家如惊弓之鸟。杯弓蛇影之下,必会逼迫父皇宁荣二府。他若是不过问,才能方便大人行事。”   被这般一点,严正恍然明白过来,说道:“也该如此,那宁荣二府搜出那般多违禁之物。若不紧查,实在说不过去。只是要查出这些东西从哪来,倒也费一番功夫。”   梁煜略思一番,又道:“若是现在去查,自然是难。严卿不妨将宁国府的事由先放在前头,荣国府事宜继续暗中搜寻才好。”   如此坐实的案子,开头几件必是判得最重的。而这些世家本默认站在太子这边,冷不丁的,太子将贾家给踩了一脚,必叫高门大乱。经这几日一闹,他们也该都冷静下来,做好抉择。   只等大理寺这边一放出端倪,便有后招跟上。   然而,梁煜叫严正拖延,实乃抛饵。只叫这些人以为也就这些,等他们奇招出尽,再慢慢清算。   严正忧心道:“可若到后头他们愈发镇定,岂不是……”   “不会的,“梁煜微微笑了一下,“他们马上就自顾不暇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回家太晚了,我直接在沙发睡着了,男票说像猪一样叫叫不醒。昨天欠下的内容我会补到明天更新里。 第101章 章一百零一   宁荣二府遭查抄, 翻出许多腥臭难闻的辛秘之事, 只叫人目瞪口呆。虽不曾放到明面上说,光是贾珍逼淫儿媳, 父子聚麀之举就已经叫一些礼士大夫暴怒三丈。   另着一条大罪,那便是在其父热孝之中, 因难耐寂寞,不知礼德二字为何物。竟然带领儿子和一群子侄以习射为名,聚赌□□,□□不堪。   只光是这一条,大约就能被人困在柱子上连喷带骂, 用唾沫星子洗脸了。   既犯国法家法, 也违礼法, 仿佛是天理难容。实在无甚好说, 大笔一挥, 便是掳夺了宁国府的爵位, 家中财产也悉数没收。只是,在对贾珍的处理结果上, 叫朝中起了些许争执。因为给他最终定下的罪名是失德背礼, 流放海疆。   便有朝臣上言称此量刑过重, 说秦便是亡于□□苛法, 当以仁为治国之策。然而他的话还没说完, 就被太子那一派的人给驳斥了。   只说宁荣二府之中查抄出许多违禁之物尚不得解,而贾珍带领一帮子侄聚宴在孝期习射,那就是对国对君的大不敬, 更有谋反之嫌。如今只是流放贾珍一人,已经是圣上对宁府的仁慈。   对这等谋逆之举尚能站出来请罪,岂不是与其同罪。   一个大不敬的帽子扣下来,那位丞议中书差点在众臣子面前吐了血。永嘉帝并不看他,只留下一句此案便交由大理寺主理,按国法处置。   默认之下便是对流放的裁定没有异议。   若说一些背德违礼的龌龊事,凡是门口台阶高上一二层的人家里,哪个没有?如果因为这个就要被流放到海疆去,饶是平日里胆小如鼠怕也会逼得狗急跳墙。朝上一议不过是为了试探圣上的态度罢了。   毕竟这么多年都宽容下来,这次突然要严惩,不怕步子迈得太急了?   而现在这朝上一闹,一些个没脑子的才知道原是触了大不敬的名头。一时竟开始庆幸,直言只要家中干净一些,便也无妨。但总有人心惊胆战,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果然,后头的事儿就来了。   太子杀敌一千自伤八百,也要把投靠向肃王的荣国府给踩在脚底下,给那些蠢蠢欲动的墙头草一些教训和警告。肃王这边更加不会坐以待毙。   于是御史就成了最忙的人。今天参奏这个伯家中如何,明天弹劾哪个侯子孙不孝。只管是京中有些名头的家世私事都被翻了个底朝天。前前后后的人都在看笑话,只道这些个有头有脸的也不过是道貌岸然,绣花枕头稻草包;外头光鲜亮丽,里头全部污糟。   云骑尉汪家也被人参了一本子,事态还挺严重的。因为在彼此攻讦的奏折成山堆的时候,只有汪家和其他三户人家被拎出来过问了,急得汪府上下都睡不好觉。   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汪父逛勾栏院的时候带了个艺貌双绝的歌妓回来。因是清倌儿,又很会来事,汪父就给她抬了姨娘。然后就被抓住了把柄,连着其他可有可无的小事儿给捅到上头去了。   但来这么一出还是够吓人的了。汪家主堂之中所有人聚到一起,只为商议此事该如何解决。因涉及后宅之事,汪陈氏自然也在。她是很不喜欢这个姨娘的,开口便说一罐药灌下去,发卖了就好。   可是汪父很舍不得,只觉如此太过残忍,期期艾艾地说只要送回去。这句话可触了汪夫人的怒火,少不得指着夫君骂起来。   汪蔚听着母亲的叫骂声,心里总觉得有一二分不对劲,正皱着眉想着。就见自己的大哥凑过来问:“蔚弟,你说爹把那姨娘送回去,银子还能要回来吗?”   “要回来个屁,”汪蔚没好气地骂了一声,“若是个完璧倒还能退个七八,现在……哼,便是爹在那堂子里头打滚,人也不乐的。”   顺带一说,汪父买这个歌妓且去了一二百银子,难怪汪陈氏要气得跳出来。   那头的骂声是越来越大,汪蔚实在受不了,站起来跺脚道:“爹!娘!你们可消停些吧!现如今是管那姨娘的事吗!”   汪父被骂得狗血淋头,一时也没反应过来,“那,那如何!”   “啊呀!”汪蔚满脸的恨铁不成钢,怒道,“如今闹到这个样子!妹妹怕是要被送回来了!”   汪陈氏立刻尖叫一声:“什么!”   “不可能!”汪父与那大公子同时叫起来。   汪蔚冷笑一声:“怎么不可能。你瞧那荣国府出事,贾元春当天就送回来了。陛下别人不问,偏只问了我们与那几家。你们看看,哪家不是有女儿妹妹在宫里等着参选的。”   当真是一语点醒梦中人,众人惊叹原来是在此处。   汪蔚道:“我们家也不过近年才得的爵位,少不得有些人盯着。如若再有姑娘进宫,必是招人眼热。父亲若是平日谨慎些也好,偏这个时候被人拿了把柄。谁会放过这机会,不来踩一脚?”   儿子说的有理,汪陈氏立刻指着丈夫的鼻子怒骂他毁了女儿的前程。   “不,不会吧,”汪父还觉得不可能,犹自嘀咕着。   汪蔚只道父亲是被美色迷了眼,没有了平日的决断,肃声道:“父亲好容易立了功,手里有个一千五的兵,也算是一股小力。这些年我们家又盯着几个皇子有自己的商议。我们只当自个儿已经小心,只是连番动作早就被人看在眼里了。   父亲不妨好好猜一猜,到底是太子那边胡乱咬人,还是肃王那边有人忌惮父亲功劳怕占了自个儿的位置拖你出来,又或是献王浑水摸鱼警告来了!”   一番话说的汪家的当家人一脑门浑水,完全没有一个头绪。汪蔚暗恨,父亲带兵或者有些本事,可遇到朝堂上的事情就两眼一抹黑,难怪两头都碰不得好。   汪父想破了头也没个头绪,只好看着儿子,“那现在……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汪蔚头疼地不行,揉着额角,“把那……姨娘送回去!父亲上折子请罪,莫要再外往处去了,这几日只管在家中反省罢。”   如今的确是没有其他法子,汪蔚想了半日,无奈道:“我明日找人探探消息罢。”   汪陈氏眼泪直掉,眼皮子肿成了一块儿,拉着儿子的袖子问:“那你妹妹……”   汪蔚叹着气,“等妹妹回来,母亲给她找个好人家吧。”   说罢,正欲抬脚离开,却听得背后大哥还在喃喃:“那银子真的要不回来了?”   气得汪蔚脚底一滑,差点从台阶上滚下去。   第二日一早,汪蔚便急急去了振安坊。   被迎进门后,足足等了快两刻钟才看到闻颐书姗姗来迟。他似是依旧困倦,眼角都渗着绯红,一股子慵懒夭情。   “汪兄来了,”闻颐书对着他笑笑,坐到一边去。刚抬起杯子抿了口茶水,对旁边的下人道,“刚做的红豆奶皮酥还有没有?”   只听说有,就叫拿一碟子上来,然后歉意地对汪蔚笑了笑,“昨晚上闹得太晚,方起来,肚中空空。”   汪蔚勉强笑道:“无妨,闻兄慢来。”   只等点心端上来,闻颐书斯里慢条地吃,看得汪蔚一阵阵着急,终于忍不住一步走到闻颐书面前抱拳行礼,“敢问闻兄能否提点小弟一二,告知小弟两位殿下的意思,好叫我汪家解了这燃眉之急。”   闻颐书笑笑,“汪兄这说的什么话,我……”   “闻兄!”汪蔚一揖到底,“还请闻兄救我汪家一命。”   “你这又是何必呢?”闻颐书笑着摇摇头,“你们家也没有到那等地步,只管好好管束家人也没有什么。”   汪蔚苦笑不已,只说了一句:“伴君如伴虎。”   这君可不止现在的,也有之后的。他是个聪明人。实在不想一着踏错,最后满盘皆输。   听他这么说,闻颐书在心里将梁煜骂了个十七八遍,面上由笑道:“你说叫我帮你,可我也不知你家是个什么模样?如何帮?”   汪蔚一听有门,忙将自家情况,又着昨晚想了一晚上的猜测与闻颐书说来。此时也不管够不够委婉,是不是猜错了。   闻颐书听到他说叫父亲上折请罪,然后等妹妹接回来后再找个人家嫁了时,他抬手止住了汪蔚的喋喋不休,说:“这就可以了。”   汪蔚一下没反应过来,“啊?”   “到这里就可以了,”闻颐书一叹,“你们既然已经自查自省,此事便也了结了。”   汪蔚是万万不敢相信就这么简单的,瞪着眼睛,似乎还想说些什么。然而闻颐书实在不想听他家老爷和那个歌妓卿卿我我的往事,难得给了个准信,只说这样便罢。   想想又添上一句,“只要贵府莫要再出些背礼违德的举动,此事我能担保绝对到此为止。”   汪蔚过来其实就是想听着一句话的。可这话真砸到自己面前,他却是不信了。但再多说,只怕会引起此人厌烦。虽说相处时日不长,但汪蔚清楚地知道此人虽常是笑吟吟的,也对他们以礼相待。   可内里却始终不与亲近,只管疏离二字。平日做做酒肉朋友,若说交心倒也罢了。来往之间的王孙公子大多瞧不上这个平民书生。但若真计较起来,却是这个平民书生万分瞧不上他们。   什么王孙公子,楼台富贵,要倒也不过一句话的事罢了。   想到这里汪蔚心中酸凉,终于流露出疲惫之色。闻颐书见他如此自知方才的话他乃是不信,除非现在梁煜走出来。   不过,平日汪蔚待他也算真心,心道不妨与之多说两句,又觉得没甚意思,只得安慰两句叫人不要多想,就把人给送出去了。   汪蔚纵是得了闻颐书准话也没个信心,出来之后只在街头乱晃,满心忧愁。巧得很,遇上了冯紫英和卫若兰两个。   两人也知道汪家被参了,实在同情他的遭遇,便说要请喝酒。   “现在的我如何敢碰这些,”汪蔚是万万不敢应的。   冯紫英道:“你怕什么,酒不喝,去茶馆子里坐坐也行。”   他心中实在苦闷需要纾解,只好跟上。   三人坐下后,都是一番庆幸。原来贾珍那日艳聚,是请了三人去的。三人觉得此举不妥,自然是婉拒了。现在想想幸好不曾去,若是去了,只管是连罪的大灾祸——谋逆这一说法,可是他们担不起的。   “你也不要多想,”卫若兰安慰汪蔚,“令尊之事,不过小礼有亏,好好请罪认下罚就是了。你想想隔壁锦乡伯,分家都闹出来了。”   锦乡侯一家也是倒霉的很,子侄被遣到西境还不知归期,现在这个家也要闹散了。   冯紫英喝不到酒,有些肚闷,悄声道:“你们可知道,锦乡侯那女儿,本说是要定了做侧妃的。”   “侧妃?”汪蔚脑门一咣响,忍不住问,“谁的?”   “这个?还是这个?”冯紫英比了一个三,一个五,又摇摇头,“不清楚,只是谣传。”   汪蔚的心快快跳起来,心道闻颐书说的莫非是真的?还是说这般热闹,也只是叫这些家的女儿进不得宫里,成不了皇子妻室?自己昨晚随口说的,却是碰上了真相?   看他面色变来变去的,卫若兰担心地戳了戳汪蔚的手臂,“你可还好?”   “还好,”汪蔚胡乱点点头,又问,“只是不知宝玉会如何……”   “唉,宝玉啊……”卫若兰十分叹息,“他本就弱,如今遭这么一吓也不知能不能挺过来。”   冯紫英也道:“我那日派了人去问,听说是病了。”   又说:“我记得你定下的亲事,是史家的,这次?”   卫若兰说:“史家并未如何,皆都奔着贾家去。我最近也被扰得不行才出来躲躲。那四家本就是连在一处,如今看来也要散了。”   汪蔚与冯紫英对视一眼,“你说王家与贾家?”   “可不是,”卫若兰摊了摊手,“那琏二爷虽说长房的,可家中地位也不过一个跑腿的。所有的事儿都攥紧在他那婆娘手里。你道是包揽诉讼,暗中放印如何?全是那婆娘借着贾琏的名头做的。”   另两个人都听呆了,“竟有如此毒妇?”   卫若兰叹了一句如何不是,又道:“我听说,琏二那头嚷着要休妻。只是王家不肯,拿着情分在苦劝,只说等一等必有回转。”   “话虽如此,但那荣国府中搜出的违禁之物只比宁国府更多。贾家大方的下场怕也逃不过流放二字。便是现在不休妻,日后也逃不掉这一局。说什么亲戚情分也都是虚假罢了。”   三人如此感慨着,都觉日后贾王二家的关系怕是难复以往。   诚如三人所言,贾琏听说家里一连串祸事,大多由王熙凤借着自己的名义做下的,恨不得立刻休了这个毒妇。但是前后所有人都来劝,说一日夫妻百日恩云云,叫他莫要如此薄情。   他原是暴怒,后来忽然想明白了。荣国府已经倒了,那王家却还没出事。日后少不得要依靠岳家过活,此时休了王熙凤,日后便也没有了依靠。   更何况来日真若是流放,奔苦千里,他也不愿意放过王熙凤叫王家有机会优待她。不叫她受尽折磨,怎么对得起自己一身冤屈来!   又说王熙凤那日因抄家吓得卧病在床,早是奄奄一息之状。听闻贾琏在外叫骂要休了自己,更是万念俱灰。   只管在床上哀苦道:“我为了这个家,什么都掏出去了!如今落得如此下场,那老天爷莫非是没看眼吗!”   说罢哭得肝肠寸断,又想到自己那懵懂无知的女儿,若自己去了又不知被人如何糟践,更是绝望无比,一副快要离世的悲怆模样。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一千字左右的内容,补到明天章节里吧 第102章 章一百零二   朝堂上吵到翻天, 连累得大选也如笑话一般。凡是被弹劾的, 一经查实,家里有送上去的女儿姊妹都被以教养堪忧的理由给退了回去。帝后还没相看, 人已经走掉差不多一半。   实在是觉得这样有失朝廷威仪,永嘉帝便与皇后说这一次淘汰掉的秀女人数是否太多了一些。这样会叫送女入宫的大臣们心中不满。   只听皇后道:“这选秀一看家室门第, 二看品德教养,最后才看才艺相貌。我不求别的,只为给我儿取个贤妻回来。不说其他,陛下不妨看看这几个家里。”   她指着一本名册,皆是这几日被骂得最凶的那几家, “吃喝嫖赌的有, 内纬不修的有, 这样的家人能教出什么好女孩儿?这幸得还没成呢, 若是成了。闹出些事, 你说几个儿子要不要帮他们疏通打理?原没事的, 也惹上一身骚气。”   永嘉帝听着这话不像样,眉头一皱就要辩两句。只听皇后又继续说:“这些都还罢了。最怕的是有些人自己道貌岸然, 五毒俱全。日夜相处着, 把好好的孩子都给勾搭坏了。   陛下也莫怨我说话不好听。自家的孩子自个儿疼, 我眼里谁家孩子都比不上我们家的。别看老大和老二与我不亲, 我都是看做自个儿亲骨肉瞧的。每次要给什么, 我不是都精挑过了才给的?”   这话着实没夸张,皇帝点了点头,赞许道:“你向来做的很好。”   “当不得陛下这么一句话呢。这里不妨与陛下交个底。出生皇家, 总是与其他孩子不一样的。身份贵重,天生的本事也大。若是有一二任意妄为,谁敢与他们撕扯?只要是被人勾搭得坏了一点点,若无人约束,之后就变成捅破天的坏了。   我是最怕这个了,那朝夕相处的人自然要选个全全美美的。何况煜儿和恭儿,机儿沅儿选的都是正妃啊。我是容不得一点儿错的。望陛下宽恕妾之苛责。”   看皇后一拜到底,永嘉帝忙把人扶起来,宽慰说:“你说的都是实话,我怎么会责怪与你?”   显然皇后几句怕儿子被人勾搭坏了,扯出了圣上心中些许隐思。虽觉得池皇后实在是有些惊弓之鸟,但也觉她说的话十分在理。   一时又想到太子的事,愈发觉得有必要整顿东宫一番。   他越这么想就着手去做了,一道旨意下来瞬间撤裁更换掉东宫一半人手。至于太子心中如何做想,现在也不得而知。   满朝堂的互相揭短果然吸引了一大部分视线。自顾不暇,自然没有人会去多管别人的闲事。   汪父上了请罪的折子之后,在家提心吊胆等了两天。果然等来了哭成泪人的女儿,以及整顿家风以及罚去半年俸禄的旨意。   如此看来,女儿失去了选秀资格,当不上皇子妃子竟然是最大的损失了。   汪家姑娘哭哭啼啼地窝在娘亲的怀里说着自己这几日的经历。   “两个嬷嬷把贾家姑娘带走的时候,我们还当没什么。只以为她家里门楣高,才被特别优待。还有不懂事的,嘀咕了两句。可后来我们都聚到一处去了,还不见她来,我心里便觉得有些不对。   刚坐到一处没喝一口茶呢,一个大宫女模样便走来说,荣国府被抄了,贾家姑娘已经送回去了。叫我们还留下的应恪守宫规,莫要有僭越之举。否则便是爹娘兄弟一起没脸。   这话说得一点儿都不客气,当场便有两个吓哭了。”   汪家姑娘显然也是吓得不轻,至今想起还觉得委屈吓人。   “后来便分了住所去,说等第二日便乘车过宫门选看。从一大早起就开始等着,什么都吃不着喝不上,好容易挨到正午。同屋的姑娘们便被送走一半。我原先还想着好歹是留到了这个时候,说不得也有机会了。   哪里想到一大早起来梳妆了,却不见接人的车来。直到有人来说,咱家在朝上被御史参了。当时也不止我一个,还有其他几家姐妹,皆都吓哭了。   接人的嬷嬷就叫我们去一处宫殿里先等着,只招呼其他姑娘上车去。我们等了半日,便说有皇后懿旨下来,说我们不用选了。待二日天亮了,就送我们回家去。”   她抽泣了一声,小小说道:“王家有个姑娘原是不信的,想了个法子叫个小太监去打听。传出来说,皇后娘娘说既然德行有亏,可见教养一般,何堪皇子身旁为侍。其他人不知,只是圣上在朝堂上问过的几个,也都被送回来了。”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汪陈氏哭叫起来,狠狠捶了夫君两下,“都是你这个老不羞的!你内纬不修,反而还连累女儿。”   汪父被骂了几声,本有些不服气,可又实在理亏。只好无奈道:“那宫中也不是好待的。你既然回来了,便好好休养,来日给你寻个好婆家便是。”   汪蔚看着妹妹虽然受到些许惊吓,但整个人都还算康泰,心里也是大石头落地。可见汪家这小小的灾祸是真正过去了。   想到前几日跑到闻家时,闻颐书与他说的话,心中便道:莫非真是如此?一时难以相信,待了半日实在坐不住,又跑出去打听消息去了。   结果就打听了贾府众人的下落。虽然宁荣二府是被先掀开遮羞的破烂臭布的,但罪名实在有些似是而非,里头的牵扯不止一般。特别是那些违禁之物的收存,到底是谁主使的,作为一家之主到底知不知道。   这些都不曾有明确的说法给出,而最后明面上的罪名都是没收家产,掳夺封号,罪首流放。只是地点各不相同。贾珍父子流放海疆,贾赦一房与贾政则是去了西境,只管三年之后方可回归原籍。   又感念宁荣二公功绩,一众妇孺并不计较。大约是谁求了情,其中便也有宝玉,好歹算是个贾家留下一个根。   只是那日抄家之时,宝玉受了好大的惊吓,随即病倒不省人事。这时候家里老的病的,一个主事的都没有,反倒是探春站出来将一家老小全都稳住了。   宝玉只管在床上病着,丝毫没有还魂的迹象,愈发雪上加霜。直到了前日,不知从哪里来的一僧一道,虽形容邋遢,但自言能解百病,说的神乎其神。贾家也是死马当活马医了,将人请进来。   那一僧一道见了宝玉便是叹气,只管揪了他脖子上的那块宝玉,说:“如今这繁华富贵,你可是看清楚了?”   说罢,将东西抛回去留下一句:“此物已灵,只管吊在房梁上,着人看护莫要叫它跑了就好。”   然后在宝玉额头上一点,念道:“大梦一场,该醒了!”   然后便在众目睽睽之下消失了。   如此神通也不知灵不灵,女眷们惊心吊胆地看了几日,今早上宝玉忽然就睁开了眼睛。且神思清明,一点儿都不见恍惚模样仿佛是大好了。喜得贾府上下落泪不已,直道老天慈悲,不叫贾府倒了干净。   哪里想到,贾宝玉醒了不过半日便说要出门。众人哪里会许他下床,只管叫人躺着。宝玉也没有如何反抗,只歪头又倒下睡了。   谁知,他身旁的丫头只是回头换了一回水的功夫,宝玉便就不见了。   而汪蔚转了一圈,从卫若兰家里出来往振安坊过去的时候,就在大街上看到了贾宝玉。起初他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再定眼一瞧,分明就是他!吓得汪蔚忙把人拉过来,上下一瞧,依旧是病容未愈的模样。   急道:“我听说你病了,这样子分明就是没好!怎么跑出来了!你家人知道吗!”   宝玉虽是病着,可脸上丝毫没有以前那股天真烂漫的气息,只对汪蔚笑了笑,说:“我想去见一见颐书。只是走到这里,我实在走不动了。不知道你能不能带我一程?”   “可以是可以,”汪蔚狐疑地看着他,“只是你……”   贾宝玉对他感激地笑了一笑,一揖到底,“多谢汪兄了。”   他如此模样,汪蔚也实在不好说什么,只好答应:“好吧,我带你去。只是不能待久,需得早些回来。”   贾宝玉点点头,跟着汪蔚上了车驾。   闻颐书前段时间作妖大约是花了太多的力气,这几天都留在家里不曾出去。奈何梁煜分明每天都忙成陀螺转了,还能找他胡天胡地。直折腾这妖精妖气全失,休养许久也没有养回来。   终于今天梁煜没工夫来了,闻颐书已经准备好了用一天修身养性——只管早上起来用过精巧的早点,去侍弄一下新栽进院子里的金满堂,然后吃过午饭预备睡一个下午。刚躺下不到半刻,门上就有人叫说有客。   他一句“不见,叫他滚”已经到嘴边了,但一听是贾府公子,瞌睡虫立刻就飞走了。急匆匆穿好衣服,到了花厅里与人相见。   三人站着,面面相觑,皆都无言。   汪蔚摸了摸鼻子,说:“在下先去外头逛逛吧。”   “哪能如此,”闻颐书笑了笑,指着华山说,“带汪兄去前头旁边的花圃坐一坐吧。”   华山领命,带着求之不得的汪蔚往花厅的东面走了。一时花厅之中剩下闻颐书与贾宝玉二人。   闻颐书走到雕花窗下,示意宝玉坐,温声道:“听说你病了,可还好?”   外头花木依旧盛茂,可终是临至凋谢之际,哪里比的上闻颐书那如花容颜。贾宝玉神情极为宁静地看着他,整个人的神态与以往实在大不一样。   只在这静默之中,他忽然问道:“是不是你?”   作者有话要说:  还是少字,明天双更吧,愁…… 第103章 章一百零三   这是闻颐书从来都没有预料过的局面。   在这场你死我活, 牵连无数的算计之中, 无辜的人走到面前带着伤心的神色问他:“是不是你?”   在那么多次,宝玉用纯真善意的眼神看着他的时候, 自己心里是否曾有一丝愧疚,是他不曾察觉到的?闻颐书闭着眼睛, 坐在那里想着——   他觉得自己好像想了很久,可回神之时发现原也不过瞬息而已。   宝玉还站在那里等着答案。按理来说,这位柔弱的富贵公子应该是愤怒的。可即便是这个时候,宝玉依旧纯善而无害的模样,无辜到天生就带着一丝控诉。   闻颐书看着他, 丝毫都没有感觉到心里有些许愧疚之情, 甚至一丝因此产生的抱歉都没有。   难道是因为自己站在了所谓的正义光明的一面?   闻颐书暗暗想着。然后与宝玉的视线对上——   不是, 他心中如此说道。   见他不答, 宝玉又问了一遍, “是不是?”   闻颐书静默着, 眼角忽然扫见从窗子外伸进来的叶子。伸手将那枝丫一折,攥在手里, 轻轻嗯了一声。   然后宝玉很困惑很费解地问了一句:“为什么呢?”   闻颐书心中一叹, 面上依旧是无甚表情的, “哪有什么为什么。”   贾宝玉终是失了冷静, 露出十分伤心的神色, “我家分明不曾做过对不起你家的事情,我……”   “不是你家,”闻颐书神色冰冷地打断他, “不是你家,是甄家。”   这句话彻底让贾宝玉僵在了原地。大病初愈的人,此时仿佛一下就能倒下去。闻颐书看他又茫然又伤怀的样子,终于露出一点点曾经熟悉的温情来。   他过去牵住宝玉的手,把人引到一张横榻前坐下,又拉了一旁的毯子来给人披上。宝玉的眼泪一下就落下来了。   “我这般欢喜你,”宝玉无声地落着泪,“你怎么能,怎么能……”   宝玉是真的很喜欢闻颐书。不止是因为闻颐书长得好看,而是因为他会温温柔柔地同自己说话。他的朋友里没有像这样的人,很像是一位兄长用一种绝对包容的姿态听他说着别人看来可笑的话,又是朋友能一块儿吃喝玩乐的。   二人相处起来,是宝玉单方面依赖着闻颐书的亲密。   可现在想起来,闻颐书对他的那些包容,对他的些许不明就里烦恼的倾听,或许只是因为真的不在乎。而碍于修养与目的,不得不耐着性子听罢了——贾宝玉在听到闻颐书承认的时候的的确确是这么想的。   可当闻颐书一如以往温柔地照顾着他的时候,宝玉又忍不住推翻了这个想法。   闻颐书拿着帕子给宝玉擦眼泪,柔声道:“别哭了。”   又问:“怎么想明白的?”   宝玉愣愣地看着他,“只是病中,忽然就想明白了很多事,就好像是自己看到的。”   他说的含糊,但闻颐书已经有了自己的猜测,又道:“听说你病了,怎么好的?”   “我病得模糊,只听说来了一僧一道,也没施法用药,只是说了几句话……”   这下闻颐书是听得懂懂的,盯着宝玉脖子上的那块宝玉,他不由在心里冷笑一声。再看贾宝玉陷入了猛然走出单纯环境后,陷入了迷茫的样子,他又是一叹,忍不住道:“你若没有生在这个世道便好了。”   宝玉表情呆呆的,“世道……到哪里不是一样的?”   有不一样的,闻颐书只能在心里这般说。   “我原该憎恶你的,”宝玉苦笑了一下,坦诚地说,“可现在,我这心里对你倒一丝憎厌都没有。你分明做了对不住我家的事……”   闻颐书无言以对,却听到宝玉继续发问:“那一日你家派人来请,最后也只有林妹妹和惜春妹妹来了……她们早就知晓了吗?”   “不,她们不知道,”闻颐书否认,与他坦白说,“我只管知晓太子那日会在朝堂上与发难。你姐姐入宫那天少不得出些事故……”   说到这里,闻颐书说不下去了。他自嘲不已,心道便是到了这个时候都还不说真话。   然而宝玉似是没有在意到这些细节,只是呆呆依旧在庆幸着,“那日倒也凶险,她们若能少受些惊吓,也是好的。”   闻颐书越发听不下去了,转过头不去看他。   “那你知道我们家之后会怎么样吗?”宝玉继续问。   闻颐书望着外面,“不知道。”   贾宝玉越发露出迷茫的神色。一夕之间,他从一个处处受着保护的角色变成一个必须承担起家中负担的角色。这样的转变快到让他不要说接受,可能连概念都摸不到边。   他现在还浑浑噩噩的,不知道那些原本围绕在身边的丫鬟们都会离他而去。不知道家中或许为了减轻负担,会将他的姐妹们快一点嫁出去。   而他心心念念的林妹妹,大概就再也见不到了。   只是现在的宝玉一点都不知道这些。他现在说着不恨闻颐书,可等到他尝到为了生计千方百计的辛酸之后,或许会更真切地体会到那份恨意——叠加了无数层的恨。   “来的路上我有许多话想问你,”宝玉看着自己的手指,忽然觉得自己脖子上的那块玉在发烫,他忍不住摸上去,“可到了这里,却也只有一句为什么要问你。”   他笑了一声,转头瞧着闻颐书,“而你似乎也不准备回答的样子。”   闻颐书与他对视,“你没有必要知道这些。”   “是啊,”宝玉点点头,感叹着:“以前你们若与我说,我不懂也不想懂。而你现在和我说,我还是不懂可再想懂也来不及了,还不如不知道。”   说到这里,闻颐书愣了一愣,他忽然发现自己没有因这话多出一丝愧疚。哪怕是方才那般不忍,也只是在担忧贾宝玉以后的生活并不好过。而对自己下手对付贾家,依然觉得没有什么好去指责的地方。   他甚至有了一种终于到了这个地步快要结束的感觉,仿佛是一个故事看到了结局。至于之后如何,不过是可看可不看得番外故事。   闻颐书终于知道自己为何能这般坦荡了,他自始至终都仗着自己知晓这个故事的主角结局,一点没有犹豫地在推行着这个故事的发生。   那些叫宝玉欢欣的理解与宽容,都只是建立在闻颐书早就知道贾宝玉是个什么样的人基础上。于是他才能对这个人做出极大限度的理解,从来不觉得此人的行为有什么怪异之处。   反正贾家是要倒的,自己出不出手有什么关系?他始终高高在上地看着他们,没有想过改变——哪怕宝玉对他真的很好。   这样的行径是多么的眼熟,闻颐书闭着眼睛想,与慈航真人一模一样。   贾宝玉看到闻颐书忽然捂着眼睛笑了一声,他感到十分不解,“你怎么了?”   “没什么,”闻颐书把手拿开,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回答说,“没什么,只是想通一些事情罢了。”   说着,他擦了擦眼睛,对宝玉道:“你的病刚好,不要在外面待久了,快回去吧。我派人送你回去。”   这么一瞬间,贾宝玉看他又变回了之前的那个闻颐书,温文尔雅的,恣意多情的,毫无破绽的。   突然这么跑出来一趟,宝玉原本满腔的情绪现在也变得空茫茫的。知道自己从今往后与闻颐书都大概无缘再相见,甚至生出一点别离的惆怅之意。   他的心思实在太好懂了,闻颐书一下便将之看得真切,忍不住道了一声:“痴子。”   宝玉听得这个字,忽似是悟了一般,点点头说:“这一个字倒是了概世间许多不解之事。”   闻颐书没答话,只是拉着宝玉的手站起来,“走吧,我送你回去。”   用闻颐书自己的话来说,他能有这般举动,可见还有一二良知。可惜他的良知还没出二门,就被同流合污的梁煜的下属给拦住了。   冯硕粗声粗气地站在二门外,低着头可语气很强硬,“公子还请留步。贾公子由属下去送便成。”   闻颐书一噎,转头问华山:“汪兄呢?”   华山都不敢看闻颐书表情,只说:“已经在外头等了。”   贾宝玉看闻颐书面色不佳,不由担心地问:“你还好吧?”   闻颐书心想,我有什么不好的,只冷着脸对冯硕说:“我若执意呢?”   冯硕利落地一甩前襟,跪下,“还请公子体谅属下性命。”   几乎在一瞬间,所有人都感知到了闻颐书的怒火,他仿佛是看到了十分荒谬的情景,指着冯硕抖着嗓音,“你拿性命威胁我?拿性命威胁我?”   冯硕吓了一跳,忙说:“属下不敢!”   闻颐书大怒:“你不敢!他敢!”   他几乎要抬脚踹出去,结果被宝玉拉着袖子拦住,“颐书,别这样子。”   宝玉拉着他劝,“不过送不送的,有什么关系。我跟着他出去就是,你回去吧。”   说罢,又苦笑了一下,“只不过日后再难见了。”   闻颐书好像现在把宝玉放到了眼里,贾宝玉几乎从他的神色上看到了一丝难过。就这么一丝不易察觉的情绪,叫他今日不顾一切的寻来终于有了答案。   他大约终于是正眼看着我了。贾宝玉如此想着。然后拉着闻颐书的手,忍耐了一番才说出了最后告别的话:“我走了,若是有缘,人世再见吧。”   闻颐书浑身一震,想去反握住宝玉的手,却被轻轻划开。宝玉走到冯硕面前,温言道:“劳烦这位大哥带我出去吧。”   冯硕给了闻颐书一个极其复杂的眼神,站起来预备领着宝玉出去。闻颐书只是怔忪地看着他们,忽然说:“他还病着,你扶着他。”   冯硕的表情愈发复杂了,不顾贾宝玉的推辞,扶着人走了。直到闻颐书再也看不见他们,贾宝玉都没有回过头。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一章,晚一点 第104章 章一百零四   晚间, 说是不会出现的梁煜回来了。   他一进房门就看到闻颐书倒躺在那张可以睡下三四个人的雕花大床上, 头发散落着,如一匹上好的锦缎。站在门口看了一会儿, 梁煜没有立刻进去。而是去了浴间洗漱了一番,换了一身寝衣随意披着外袍才重新进去。   闻颐书察觉到动静, 懒懒地瞧了梁煜一眼,朝旁边挪了一个位置。   梁煜直接上去把人给抱起来,语气稍硬,“你今天怎么了。”   闻颐书靠着人懒洋洋的,“没什么, 只今儿突然觉得周围的东西似是变得更真了一些。”   哪想这句话忽然就惹恼了梁煜。梁煜掐着闻颐书的下巴, 强迫他看着自己, “真?你难道觉得之前都是假的?”   被掐疼了, 闻颐书用力挣脱开来, 捂着下巴怒瞪, “你发的什么疯!”   “我还想问你发的什么疯,”梁煜心头上的火已经爬到了眉头上, “你今儿为了一个贾宝玉要死要活, 一副天塌的模样。可见他是真的, 才能这般搅乱你的心。可我骗是个假的, 说的什么话你都不在意, 只管想着我要拘着你,是不是?”   闻颐书被这一番话斥得莫名其妙,只觉梁煜忽然甩了一口好大的锅砸在他头上, 那锅里还熬着几十年前的老醋汤。   “什么要死要活,什么天塌了!”闻颐书眼睛瞪得滚圆,平日的伶牙俐齿全都没气没了,“你今天是在朝堂上受了闲气,找我撒气来了?!”   他不提朝堂还好,一提梁煜更加恼了,“是了,我在朝堂上与那些个不怀好意的耗尽心思。你呢,在家里和仇家的儿子黏黏糊糊……”   梁煜的话还没说完,迎面便被一个枕头砸中了。   闻颐书跪在床上,把摸到的东西全噼里啪啦往梁煜身上砸。怒骂的声音穿透了房门,飘到院子里。好在那些个丫头都被梁煜支走了,没人听见。   “梁煜!你他娘有本事再胡咧咧一句!”   闻颐书指着人,手里攥着一个枕头的一角,大有梁煜再敢胡说八道一句就砸死他,然后再自尽的架势。   刚才那迎面一击,梁煜泰半的火气郁气都被重新砸回了肚子里。他黑着脸站起来,背对着闻颐书闷声道:“这里头哪一句话我说错了?”   不等闻颐书反驳,梁煜讥讽地哼了一声:“我是不敢在你面前多邀功一句的。如今只敢斗胆为我那不成器的下属讨个公道。就说你前段时日你被人追踪,若不是冯硕带人护卫,只怕不知遇到什么人。那贾宝玉莫非不姓贾?他家莫非不与甄家沆瀣一气?你倒好,为了那么一个才认识多久的人,对着冯硕又是瞪眼又是骂,甚至要动手了?我倒想问了,你如此黑白不分,我连质问一声都没有了?”   他们相识这般久,梁煜从来没有用这般又酸又痛的语气和闻颐书说过那么多话。与其说他是在为冯硕抱不平,其实是在为自己。只是他自小便持威仪,一点情态软弱都不肯流露在自己身上。   只是冯硕若知道自家主子“为了自己”还有这么一番话,怕是又要愁白几根头发。   幸好闻颐书不似梁煜那般耿直,一下就听懂了这人话中的意思。他张了张嘴,大有未尽之言,却又不知如何表达。只得松开了拽着枕头的手,跌坐在床上发愣。   梁煜转过去说话,就是狠着一番心要把那话说完,省的话说一半就心软。他看不到背后如何,所以当闻颐书半天没声响,他便以为闻颐书是默认了。刹那之间,一颗心是又酸又涩,有苦有痛。可即便如此,梁煜发现自己还是不肯离开。   他攥紧了拳头,似乎很想给自己来一下子——这造的什么冤孽!   “不是这样的……”背后传来闻颐书轻飘的解释。他似乎有些疲惫,狠狠捏了一下眉头,又用力重复了一句:“不是这样的!”   梁煜僵着背在原地不动,只有他知道自己有多想转身。   闻颐书没有察觉到梁煜的挣扎,费力地找着词句解释着:“我以前一直觉得他们是假的……”   他顿了一顿,并没有说为何会这般想。   “哪怕是见了人,我也觉得他们都是假人。最多也只是我听到的,有名字的假人。我只管做我的事,达到我的目的,他们怎么样和我有什么关系——我一直都是这么想的。”   梁煜终于转过身来,却没有走近只在原地听着闻颐书的真假之论。   “我只管求着一个果罢了,”闻颐书怎么找都没有找到一个很好的能表达自己意思的说法。他呆呆地仰着头,“宁荣府一定是会抄家的,至于怎么被抄的,引起那火的索是什么在我眼里不过旁枝末节,没什么好在意的。但是今儿,宝玉忽然来问我了……”   “……你心软了?”梁煜皱了皱眉。   “没有,”闻颐书苦笑了一声,垂着头,“我发现我对着他,没有一丝愧疚……哪怕他是真心待我,即便知晓了真相,也依旧真诚。而我……”   说到这里,闻颐书深吸一口气,“如此真意我不能报,却做缥缈虚幻之物……”甚至因知道结局,而觉得一切都理所当然。   “今日我对冯硕起火,实不因他拦我之故。”坦诚对于闻颐书来说,似是十分艰难。几句实话,他要想个老半天,“实是因为我当了真。我知道便是我今日真执意要送,你也不会罚他。可我怕要是有个万一呢,说不得……”   说到这里闻颐书摇了摇头,似是想笑又笑不出来,“那时我便突然想到,我之前待宝玉说的那些话都不是假话,是真情实意的。可是我却把他当做一个假人,他诚意待我,而我不曾在意过他丝毫半点。随手用来,不见半点犹豫。我甚至不记得,之前见面的时候,我都是怎么与他笑的……”   闻颐书语无伦次的,他甚至开始摸着自己的手辨别起真伪来。忘记了自己还在和梁煜吵架,带着一种慌张的神色同梁煜确认道:“梁煜,你说我以后会不会也……”   “不会的,”梁煜冲过去一把把人抱在怀里,“不会的,颐书。我是真的,我们的相遇,相知,相守都是真的。我真心待你,而你也一直真心待我。你我二人不曾亏欠,便也不必愧疚。”   他执起闻颐书的手亲吻,示意给他看,“你看,是真的,它是暖的。”   闻颐书感受着手尖手背上的温度,忽地笑出来,点了点头。   梁煜见他回神,方才那些个不悦都飞了,只管将人抱着满怀,吻着怀中人的耳侧,诱哄着问:“那你现在对那贾府宝玉有愧疚了吗?”   闻颐书原本还有些恍惚,此时倒是明白了,一下子就听出了梁煜话里含着酸意的半真半假的试探。于是他也半真半假的回答:“有啊。”   梁煜一阵僵硬,继而愤愤地咬了一下闻颐书的耳廓,泄气道:“有就有吧。只是你莫要与那贾府有愧疚就好了。”   “怎么会呢,”闻颐书推开梁煜,摸了摸无辜代为受过的耳朵,“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若是因此有愧,岂不是将父母的养育之恩都当做假的了。”   抬手摸着闻颐书的头发,每一个动作都甚为迷恋。半晌,梁煜眯着眼睛说:“只因平日没得闲工夫放你一人胡思乱想,才引得那么多真不真假不假的东西来。”   接受到梁煜的信号,闻颐书舔了舔嘴角,靠上去。手指划过梁煜早就大开的衣领下的胸膛,按一按戳一戳,那指尖在小腹上往上一勾——   他说:“其他我不知道,现在倒是真的很。”   梁煜哼笑了一声,抓住闻颐书作乱的手,好整以暇地举高,慢条斯理地说:“我原本的打算便是把你按在床上治一顿,你也就知道谁真谁假了。只是没想到你的悟性还挺高。”   这话说出来,闻颐书就知道面前这人还有半截儿火气没消散,想着找地儿撒气。幸好他方才已经将一天的闷气都吐露干净,这床笫之间的兴趣便也起来了。不过是找个法子替面前的醋缸子顺顺毛,省的他一时想不开就漫天丢醋锅子,如此的法子倒也多的是。   这么想着闻颐书一把抽了条长巾过来,绸缎的,光滑而柔妙,在梁煜面前甩了甩,挑眉示意。梁煜低沉地笑了一声,捉住长巾一头丢过去,好整以暇地靠在床边,说:“自己来。”   闻颐书啧了一声,只得嘴手并用将自己手腕绑上,又去勾床头。折腾了一番,额上略汗,湿了鬓角。梁煜知道,等一下的闻颐书会有多好看多美妙。他甚至不急着上去,而是好一阵欣赏。闻颐书也不催,就让他瞧着。   大约是觉得一直躺着无聊,他换了一个动作。双腿微微一屈,脚脖子上的金铃铛就露了出来。   梁煜听得那声音作响,便叹了一句:“这声儿也响也真呢……”   闻颐书哼笑,飞了个眼波过去,“你今儿没完没了了是吧。”   又过了一会儿,他抱怨着:“给我解开,我手酸。”   梁煜气息略喘,不肯,“不,系着。”   闻颐书暗骂自己缺心眼儿,刚才干嘛那么实诚,只得道:“我真酸,而且这样我也不好反应啊。”   双手撑在床上,把一个闻颐书都拢在自己影子里,梁煜居高临下地说:“不,系着。”   这没完了!闻颐书愈发不乐意,双腿勾着梁煜的腰就开始扭,扭得那铃铛一阵子一阵作响,梁煜的腰一阵一阵发麻。   “殿下……”闻颐书凑到梁煜耳边呵气,“臣,知道错了,还请给臣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梁煜最受不了闻颐书含这个,一怒之下将刚才加固过的结又给抽开了,意味有些下_流地拍了拍闻颐书的脸,嘲道:“没见过你这样大逆不道的臣子。”   闻颐书活动了一下手腕,哈哈一笑,只管将梁煜推倒翻身上去,挑衅着:“只管还有更大逆不道的,你且看着吧……”   作者有话要说:  没有什么是艹一顿解决不了的,如果有,就两顿。   ——————   颐书因为一直知道荣国府的解决就没把贾宝玉当个真人看,利用起来毫不手软。可他发现自己并不是只把周围的人当做书中的NPC看时(早就这么做了,但对比之下才有觉醒),就对宝玉这个假人愧疚起来了。但他的目标并没有改变。只能说是对世界的认知越发完整了。 第105章 章一百零五   二日里, 天光照进婵纱笼罩着的帐子里, 一派旖旎风光,柔媚情浓。昨晚上闹到快天亮, 两个人放才揉得乱七八糟的的被褥里睡过去。家里有散漫自由,直到中午时分, 二人才转醒过来。   闻颐书腰酸背痛,梁煜神清气爽。   这个屋子里缺了谁的东西,都不会缺梁煜的。闻颐书扯了一个枕头来,只见上头痕迹洇晕。想着昨晚就是这个东西被放在了他的腰下,承受着两个人的重量与动作, 便嫌弃地随手丢了出去, 拉了另外一个放到胸前趴抱着。   他两条臂膀就这么赤着, 歪着脑袋看梁煜穿衣裳。看着梁煜从一个光着身子的禽兽变成一个衣冠禽兽。   梁煜收拾好了自己整理着领口转头看闻颐书。见这小少爷依旧趴着, 哼哼唧唧地说:“我哪儿都疼, 不想起。”   “去沐浴过罢, 吃些东西,再躺着, ”这个时候的梁煜是十分乐意做些小低伏, 权当是温存后的情趣。   闻颐书觉得腰都不是自己的了, 没好气地说:“又不是你走路。”   梁煜十分上道, “我抱你去。”   闻家的下人都很机灵, 看着主子中午还没起便知怎么一回事,浴房里的热水早就备好了。   抱着哼哼唧唧的闻颐书进了浴房,好歹还知道分寸, 两个人没在浴房里闹起来。又把人亲手抱出来,放到丫鬟们已经整理好的床上,问他:“今天想穿什么?”   这个时候的梁煜大概巴不得亲手喂闻颐书吃饭。   闻颐书半仰着,随口道:“那件青线丝的,对,就左边那件。”   梁煜取了来,扶着人给人穿上。他身为皇子倒还没有那么四体不勤。偏闻颐书的衣裳总有些瞎讲究,这里多个扣,哪里少根绳。好好的衣服,比平时多穿了几盏茶的工夫。当然,中途少不得梁煜见一身青色下肤色白皙,入手细腻,又把衣服扯下来;闻颐书不肯好好伸手,撩拨着梁煜不放。   总算是能好好出门,天池领着几个小丫鬟布了一桌的好菜。见到两个主子终于出来了,好悬松了一口气。   迎上去笑道:“先喝碗汤,醒了胃再动筷子吧。”   二人自然说好,落座后都饮了一碗炖的稀烂开胃的酸笋鸡皮汤方才动筷子。默然餐毕,又端上闻颐书昨儿吩咐下的酒酿圆子,两人分吃了一碗才罢。   闻颐书擦着嘴,问道:“妹妹呢?”   “姑娘用了饭便去休息了,她说今儿要做首秋云诗,到时候给林姑娘送去。说爷若没有什么事,便不要去找她,”天池转达着闻芷的意思,然后动手在闻颐书腰背后塞了几个晒过的软迎枕。   “哦,她和林家姑娘倒成了知己了,”闻颐书嗯了一声,吩咐天池把东西放下便下去,这里不用她了。   天池福了一礼,把手中活血化瘀,软筋松脉的药膏奉到梁煜手里,默默退出。   梁煜坐过去,手中挖了一块,解开闻颐书的腰带伸到背后替他按摩着。闻颐书舒爽地眯着眼睛,问他:“你今儿不用去宫里吗?”   “该我做的都做完了,若是余下还要我看着,养那群大臣做什么,”梁煜答之。   “瞧着是差不多的意思了?”闻颐书不由睁圆了眼睛,语速极快的,“那皇帝那边应该都知道了吧,他怎么说啊?”   梁煜把这不安分的按住了,慢慢与他解释:“只管在宁荣二府抄出那些东西的时候,父皇就知道了。只是他信任甄家,不过一次的疏漏僭越,顶多叫甄应嘉吃个不大不小的亏。因为他完全可以解释成是当年父皇南巡时留下的物件,家中无处搁置才托老亲保存。”   闻颐书瞪眼,“这么假?!”   “但只要有个解释就够了,”梁煜替他揉着肩膀,“只要能给出来,父皇也就会信。”   听到这话,闻颐书沉默半晌,抬起头用一种很难理解的目光瞧着梁煜,“有些时候,我觉得你爹心软地过分了啊。这样都不处置?皇帝都不是看到谁逾制,都起得大动干戈的嘛。”   梁煜笑了笑,“的确会,但现在还没到那个时候。”   “那我们做了那么多,也就弄掉一个不痛不痒的贾家,未免事倍功半了些,”闻颐书眯了眯眼睛。   这小兔崽子比梁煜想的还要心急一些。瞧见他一肚子坏水准备再搞点事的模样,梁煜只觉爱都爱不过来,忍不住抱在怀里亲热了一番。   “扯掉一个贾家只是开始罢了,”梁煜揉着闻颐书的后颈,看他享受地眯起眼睛,“贾家倒了,四个王里现在已经倒了一个,王家被圈在京里独木难支。四王八公眼见就没了,其他的收拾起来就更简单了。   现在朝堂上的风还没停,只管叫父皇知道这些世家背后都是个什么根烂模样。也好让他那太平盛世的梦醒的早一点了。”   听了这话,闻颐书忍不住笑,戳着梁煜的胸膛说:“其实,你很期待抄家吧?”   梁煜斜了他一眼,加重了手里的力道,“充盈国库,何乐而不为?”   闻颐书爽的差点叫出来,喉咙里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可,可是,不叫老甄家吃点亏,我,我还是不甘心。”   梁煜蠢蠢欲动,很想做些什么,好歹记着昨晚借着丁点儿站不住的借口折腾的太久,只好抱憾。手里继续伺候着,宽慰之:“他放在贾家的那些东西是不还回去的。而且那金陵体察院总裁的位置,父皇也扣留了。”   “啊?”闻颐书讶然,“可我记得发了明旨……”   “那又如何?”梁煜耸了耸肩膀,“再发一道不就好了……”   “……”闻颐书一时无话,半晌冒出一句,“出尔反尔,你们父子倒是一脉相承。”   梁煜恬不知耻地道了一声过奖。   闻颐书继续嘀咕:“这次过后,甄应嘉大概会恨死了太子和肃王吧。”   “恨死到不会,”梁煜摇摇头,表示不至于,“顶多是发现两个都是烂泥扶不上墙,再不愿搭理罢了。反正他也要回江南去了。”   “难道他就咽下这个暗亏了?”闻颐书讶然。   “怎么会,只不过现在没有好时机罢了。若是叫他找到机会,总不会放过他们的。到时候我们行事也会方便许多。”   闻颐书眼珠儿一转,伸出手指戳了戳,“那你说,他会不会来找你?”   梁煜笑了一下,摸了一把闻颐书的脸颊,“找我作甚?十一弟长得好好的呢。二哥与他越发不密切,也是因为十一弟在。所以就算明知甄贾二府关系极好,二哥下起手来也没什么犹豫。”   “可毕竟,还是个毛都没长齐的娃娃,怎么看都是你这边赢面大啊?”闻颐书上下打量着梁煜,补充了一句,“我觉得他应该蛮能屈能伸的。”   梁煜哭笑不得,叹道:“多谢你这么看得起我。不过你放心,这位大人只会在离京之前替自己出口气,不会有其他念头的。”   ·   今年的选秀,大概是永嘉帝登基以来,最荒唐的一次了。先是因为家里不争气,送回去一批。然后又有瞧着看不上的,淘下去一批,然后几乎就没剩下几个叫帝后满意的。莫说后宫里,就是朝堂上皆都傻了眼。   据说皇后娘娘觉得此事太过荒唐,认为是犯了邪祟才会这样。于是特意沐浴更衣,去了大相国寺请高僧开坛卜卦。然后得出一个略有些讲不清楚的卦象来——   此卦言明昭王殿下命中不宜早娶,若是过早成亲大约会于子嗣有碍。只等二十五岁之后,自有他的造化。   得到这一卦的帝后都觉离谱,哪想那大和尚笑言:“只等二十五岁之后,万事顺遂。于世于亲族,皆都受惠。”   永嘉帝若有所思,池皇后低着头想:当时我传话的时候,好像没有后半句。   在大相国寺里待了半日,也不知皇帝从中得出什么结论,便默认了这次梁煜不娶正妃,并且下令今日之言不准传出。   三皇子殿下命中不得早娶,七皇子身子又弱需保养几年。剩下梁灼和梁机,一个刚在朝上折了面子实在不想在亲事上被人说凑合,一个是不想被栓住。难得十分有默契的,到了皇帝与皇后面前,表达了一下自己也不想成家的念头。   但选秀不能就这么潦草结束,永嘉帝先是给宗室弟子赐婚,然后给几个大臣又赐婚。又给献王和太子选了两个贤良淑德的女子,只望二人能理解自己的一番苦心。于此,终于勉强地将这次虎头蛇尾的选秀给掩盖了过去。   只不过,那一句于子嗣有碍的话终还是传了出去。这叫原本一堆有心往梁煜身边凑的人,都不得不停下脚步观望。   一个很有可能无后的皇子,可否值得下注?   所有人都忍不住考量这个问题。而这个时候,永嘉帝夸赞十一皇子那一句“有朕之风仪”的话,也跟着前头的话悄悄地传遍了朝野内外。 第106章 章一百零六   扬州码头上, 日头刚刚偏了西。扬州盐政府上的林老爷家派了许多人, 只管在码头岸边候着。前面打头的林府车驾上,车帘子时不时被掀开问着车旁的人到了没有。   林家管家心里也急得不行, 嘴上勉强安慰着:“算着日程今日必到了。这时候水上的船多,总要慢慢入港才妥当。”   又等了半个时辰, 眼见着码头上的船都没了,天都要黑了。林老爷实在是等不了了,下了车站到码头上张望着。就这么一会儿,只见一艘三层客船迎着薄暮慢慢靠岸。这船看着似是笨拙,但到了眼前不过一会儿的事情。   码头上的纤夫忙上去牵拉, 一时船锚入水, 船上发出一声响亮的呼哨。搁岸的木板子铺上, 船客便从甲板上纷纷走下来, 或结伴自行回去, 或与亲友喜泪相会。   只管人都走得差不多了, 船二楼才走下来一行人。前后都是带着兵器,人高马大的侍卫, 然后便是婆子丫头, 中间簇拥着一个带着斗笠面纱的姑娘。身后的行礼自然也有专人护送。   见到这么一行人, 林家人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继而激动起来。那姑娘瞧见了站在岸边的林海, 整个人都凝滞了,此时也顾不得什么礼数,拎着裙子便奔了过来, 一头扎进了父亲的怀抱里。   林海搂着女儿老泪纵横,拍着女儿的背,说道:“长大了,长大了。”   见父女两个哭个不住,老管家抹了把泪,上前说:“码头风大,老爷和姑娘还是快些上车去吧。后头的事,我来料理便成。”   林海红着个眼睛,不住擦泪,激动得说不出话来。拉着女儿的手上了马车,又探出头来对管家吩咐:“见了玉儿心中激动,便忘了谢过辛苦送了玉儿一路的人。你替我去安排好,万万不可怠慢了。”   管家笑道:“老爷只管放心,一切有我。”说罢自去料理。   林海远远看着管家与那众人寒暄相请,客气至行辕旁,在看车驾起,他才总算放心下来。转过身拉着女儿道:“苦了你了。”   此时,林黛玉已将遮脸的东西取下,露出因赶路略显疲惫的脸庞,“不曾辛苦,一路上丫头嬷嬷们都照顾得极好,那些侍卫也妥帖。”   “你外祖家出了那样的事,为父在扬州只能干着急,”林海面上流露出懊恼之色,“本以为你大约会受些惊吓……”   林海得到宁荣二府被抄的消息,其实比梁煜闻颐书的来信还要晚一点。几乎立时被吓了个三魂失了七魄。勉强将那信看完,信上写着若林老爷无异议,可由昭王殿下派遣护卫将林小姐好生送回去。   这还用说什么,林海几乎是立刻动笔写了回信,然后一天原地打十七八个圈儿等着京城那边的消息。   终于等了数月,将女儿平平安安地盼回来了。   平复了半日,林海依旧觉得心惊肉跳,对女儿说:“我不在京城,不知那日凶险,我儿与父说一说吧。”   黛玉也是一肚子话想说,闻此立刻道:“抄家那日,我并不在荣国府中。而是应了闻家姑娘的约,与惜春妹妹一块儿去了闻家。之后事发,闻家去了一封信过去,说要留我与惜春几日。   外祖母病了,琏二嫂子也病了,里外都无人主事,不用理我这个亲戚倒也便宜。二舅母应了声,我便一直在闻家住着。途中也回去了一次,不过收拾了几件常用的东西回来。两府被查抄,所有东西都封了,不让带出来。人也都被关在一起,连话都说不得两句。”   此处不过寥寥几句话,但黛玉回去时见到那满府狼藉,只觉说不出的心酸难过。特别是看到贾母卧病,难过得愈发连话都说不出来。   贾老太君病中见得外孙女儿来,难得能说出几句话,直言道:“幸而你不在这里,否则也不知遭罪呢。这个家是倒了,你快叫你父接你回去吧,莫再留在这里了。”   这一句话,引得周旁的人都纷纷哭了起来。   “之后两府的罪名都定了。府邸说要抄没,不许贾家人留着。因之前都收拾着,我搬出来的动作也快。暂时也只在闻姐姐那里落脚,等接到父亲的信,我也就登船回来了。”   提到这场祸事,黛玉也是郁郁的,“惜春姐姐也跟着她嫂子回去了。我原想帮帮她,可也不知道怎么帮……”   来时热热闹闹,去时凄凄惨惨。   黛玉要走,史湘云也被拘着不来往。薛宝钗更早地随着母亲离开,说是要回原籍。一众姐妹们转眼散了一半。   见女儿露出落寞之色,林海拍了拍女儿的肩膀,宽慰道:“日后总有机会。”   他的话并未说尽,心中只在万分庆幸。想着昭王殿下与闻颐书果真是仗义。这般祸事,在出事之后伸出援手就已经叫人感激不已。更何况是他们这般早早地就安排起来,愿意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女儿家安排劳累。   又道:“送你去京城的时候,你还那么小一个,如今长大许多。为父只觉时光匆匆,都不曾好好看着你。”   他这么一感慨,果真把林黛玉的泪给说下来了。投入父亲的怀抱,她哭道:“女儿也是日日夜夜都想着爹爹,每一日都盼着爹爹能接我回来。”   “莫哭莫哭,”林海的眼眶也红了一片,见着女儿呜呜哭着,愈发觉得这几年亏欠太过,不忍道,“玉儿,这几年过得可还好?”   黛玉擦着眼泪坐起来,幽幽叹气,“寄人篱下,不过如此……”   林海心中一痛,越发后悔将女儿送到京城里去。又想到两年之前,那闻颐书说给自己的一番话,心中不由感慨。此子只怕在那时便已然看见了宁荣二府的下场。只是不知他在其中出了多少力来?   幸而自己身居要职,也有些许觉悟,否则今日的林家怕也少不得在这场祸事里动荡一番。那昭王殿下恩威并施,行事也颇有章法。桩桩件件却也都在做实事。既然如此,便也投入他麾下时时效力,不必再有顾虑。   如此一想通,林海最后一点顾虑也是全消无了,搂着女儿道:“玉儿莫要伤怀,日后你我父女便再不分离了。”   ·   “算算日子,黛玉也该到扬州了,”闻芷掰着手指头,想着要不要去封信。   闻颐书随手挑着桌上新进的秋冬衣料子,漫不经心地答她:“你想写信便写。你上回不是累了册诗集嘛,也送过去。”   闻芷见他在两匹颜色里犹豫不决,笑道:“怎么哥哥比我还爱打扮,诶,那个桃红的好。”   “我也觉得这个好,”闻颐书扯了半截儿出来,比在妹妹手上,“正好,做条新裙子来,绣个什么纹好呢……”   “我的天爷,”闻芷几乎要叫起来,“哥哥,你放过我吧!一个月做八回衣服,谁穿的过来!”   闻颐书瞪眼,“怎么了,我给妹妹做条裙子,还伤天害理了?”   这纨绔不知是生得什么毛病。许是那几年见着妹妹素日青灯古佛旁修行着,粗茶淡饭也无丽装华服,落下个心病。待将妹妹接回来以后,每个月都想着给妹妹做衣裳。   闻芷被他扰得烦不胜烦,每每见了丫头抱着布匹来,站起来就想跑。   看到哥哥瞪眼,闻芷便笑了,“好好好,是我不识好歹。也不止我做,哥哥也来件新的氅子如何?便这个,这个杏色,瞧,还是万字纹的。”   闻颐书知道她是在敷衍自己,哼哼了两声不搭理。   叫下人将桌上的东西都收拾了,闻颐书起身换了套外出的行头来,“今儿约了人吃饭。你有什么想带的,说与我来。”   闻芷想了想,“西坊那家淬宝斋似是新出了茶具。上回派了人来家里说了。我订了两把提梅壶,你替我拿了来。其他倒也没了。”   “成,那我便出去了。”   闻颐书离了家里,来到无名馆中。因天气渐凉,馆子里的火锅生意愈发好了。今儿相聚是个喜事,便也吃这个出个热闹气。   他腾腾地往二楼上去,却听到大厅里一个谁在大声咧咧:“便与你说了,那贾府欠了我五千两不曾还来!这可不是小数目,如今若不讨回来,我便也不信孙了!”   旁人笑道:“你莫胡咧咧,那贾府现在虽不行了,以前也是吃龙肝凤髓的。怎么会欠你这么个破落户银子。”   “你别不信!”那姓孙的狠狠将筷子拍在桌子上,“如今他家满门子一个男人都没有,他又拿不出银子来,少不得赔个人给我呢!”   “吼哟,原来老兄你打的这么个主意!你别说,那日贾府离人的时候我匆匆看过一眼。几个姑娘家果真是如花似玉,哭啼啼地站在人群里被赶出来,啧啧,叫人真心疼。嘿嘿,若是真能娶一个回去……”   几人相视猥琐一笑,“也不知侯门女子是个什么滋味,想想都觉得值了!”   笑罢又高声道:“孙兄,你何时上门提亲去?兄弟几个帮你捧捧场啊!”   那姓孙的哈哈大笑,猛灌下一口黄汤,骂道:“择日不如撞日!今个儿便去!”   作者有话要说:  迎春真的太惨了,受不了。还是叫颐书同学管一下闲事吧。   刚才外面下雨,听着特别像东西烧起来。我还以为厨房着火了,吓得心脏病要出来了 第107章 章一百零七   看下头的热闹正出神, 冷不防肩膀被拍了一下。闻颐书一转头, 便见梅喻芝那张纯真天然的脸。   “闻兄,你在看什么?”   闻颐书笑眯眯打了声招呼, 指着下头,“那儿呢, 听到说贾家,便忍不住听一听。”   梅喻芝朝下一望,见那头几个粗俗之人喝得醉醺醺的,敞着嗓子哈哈大笑,不由眉头一皱, “这算的什么?落井下石?墙倒众人推?一群痞子无赖, 叫人见了恶心。”   他天生就有一股纯善之气, 听说贾家如何作恶自然心生痛恨, 却觉妇孺无辜。听到下头那般污言秽语, 不免气愤。闻颐书笑了笑, 没说话。只在心里感慨着自家地盘真是神奇,什么人都能见着。   只听旁边梅喻芝说:“府邸被抄没后, 他们家一干妇孺没处去。听闻在东市的巷子里暂时租了一处房子挤着。朝廷体恤, 贾老太君的东西不曾收没。说是感念荣国公为国捐躯, 特留下养老之用。”   自那次贾宝玉回去之后, 闻颐书都没怎么刻意打听过贾府后来如何。如今才算从梅喻芝口中得知原是如此结局。   “这么说来, 他们一家子都靠着老人家一点家底子在养,”闻颐书挑了挑眉毛。   梅喻芝摇头叹气:“何尝不是。”   下方闹得愈发过了,那姓孙的说话愈发不堪。周围的人都嫌恶地捂着鼻子离他远一些。可惜那姓孙的毫无所知, 只管大笑,仿佛已经娶了个如花似玉的侯门小姐来了。   闻颐书啧了一声,想着叫人把他赶出去。可又摇摇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在自家地盘上闹起来,损失的还是自己。于是拍了拍梅喻芝的肩膀,“别管他了,我们进去吧。”   可梅喻芝不知泛了什么痴病,死死盯着下头,满眼怒气。   “这是怎么了?”闻颐书有些诧异,“今儿可是为你开了好席的,别叫人久等了。”   梅喻芝咬着牙,用一种很仓皇很愤怒的眼神望了闻颐书一眼,念道:“若是不去管,便有一个无辜女儿家被强抢去,我……”   一触到梅喻芝的眼神,闻颐书忽然就明白了——自己妹妹的事给这孩子落下不小的心病!   闻颐书心中一时复杂万分。他知道梅喻芝对自己妹妹的心思。此人若是不说,他便只看在眼里从不点破。却想不到如今算是触景生情,勾得这小子一腔隐秘心事无处躲藏。   见梅喻芝还皱着眉往下看着,闻颐书摇摇头,强行把人转过去,快言慰之,“不过是喝醉酒之后的一些胡话,你也信?天子脚下自有王法,不会叫他们乱来的。”   “可是……”   “没有可是,”闻颐书把人拽住了,半玩笑半认真地说,“你便是想管,他一没上门抢人,二没抢掠放火,不过嘴上说说。你能做什么呢?”   “宵小当众叫嚣作恶,怎么能不管?”梅喻芝的脾气也上来了。   闻颐书一下被逗笑了,胸中憋着的一股气儿一下就泄了干净,靠在柱子上边摇头边叹气。梅喻芝倒也不傻,知道自己刚才说的那番话有多幼稚,只好憋着个脸不言语。   我身边怎么尽是这般冒着天然傻气的人,闻颐书不由在心中做叹。   二楼里人来人往,他们站在这里也实在奇怪。闻颐书走到包间门口,冲梅喻芝招手,“过来吧,站那儿作甚。”   梅喻芝一步一步地挪过去,忽似爆发了一股勇气,大喊了一声:“颐书!”   “哎呀!”闻颐书叫了一声,无奈地看着,“我在呢,做什么这般大声?”   不等梅喻芝说话,他又说:“好好好,你若实在想管,不妨去求求恭王殿下。他手里捏着兵马司,多在附近巡逻,也可防着那些人上门找麻烦去。”   其实梅喻芝想说的不是这个。刚才一瞬间,他很想把自己的心意与闻颐书坦白。结果被人拦住了,硬生生给曲解成了想要行侠仗义。   梅喻芝有些丧气,好生沮丧了一会儿。才安慰自己,说这个地方不够庄重,说出这些话必是会冒犯闻家兄妹的。   闻颐书推开包间的门,将梅喻芝推了进去,面上没有丝毫不对。   一头的人看了二人进来,都站起来,笑道:“寿星公,状元郎来了!”   梅喻芝被闹了个大红脸,摆着手说:“可莫要说这样的话,传出去别人笑我狂妄呢!”   今儿的确是梅喻芝的好日子,生辰还中了秋闱。他年纪不大,读书很有悟性。梅家原本的意思是叫他再磨砺几年。也不知这孩子忽然中了什么邪,非要早些考。结果下来倒还真是不错。   于是便趁着日子,好好庆贺一番。   今儿见的人,闻颐书之前都没见过。但不妨碍他混得开。一副好相貌,一张讨巧的嘴,已然是足够了。他一进门就笑盈盈的,叫人倍生好感。   一人站起来惊喜地说:“这位便是行兰一直念叨着的闻兄了!真是百闻不如一见,今儿个沾了光了。”   “是我沾了行兰的光,才见得未来的国之栋梁,”闻颐书笑着,从桌上拿起个酒杯,“我先敬各位一杯。”   在坐的都是读书人,听到这话心中何不慰贴,都十分给闻颐书面子。   闻颐书饮尽杯中酒水,把梅喻芝拉过来,“今儿的喜公在这儿呢,别放过他!若是倒了,我抬着回去!”   他一番话说得众人都笑,于是把杯子塞进梅喻芝手里,叫他先灌上三杯再说!梅喻芝被这么一围拢,根本招架不住,哪里还有胡思乱想,走神的功夫。   和什么样的人说什么样的话,如是之前与薛蟠那群人混在一处,闻颐书便是说些吃喝玩乐的东西。若与这帮读书人在一起,他便说的少,略微矜持一些。倒也不为别的,实在是肚子的那点墨水不够。   如果叫他们知道自己是崖丘书院的学生,只怕比不是更丢人。于是有人问起闻颐书是不是也是举子,他便说原本想考奈何家中需要支撑,只能暂时放弃读书等话。   面不改色心不跳,一点羞耻模样都没有。反倒引得旁人唏嘘不已。   一顿饭下来,梅喻芝果然被灌醉了,不胜酒力地倒在一边,满脸通红。   旁边有人道:“今天这小子怎么醉的这么快?平日里可不止这么一点儿。”   “人逢喜事嘛,心中欢畅也是难免的,”另一人搭腔。   闻颐书捏着酒杯,心道这哪里是人逢喜事,他分明是怀着心事。怀着心事,不得容易醉一些?   只是见梅喻芝到后头似是满腹心事不得言,因而说起胡话来,实在觉得不妥。将人扶着说:“他是彻底醉了,我送他回去吧。”   众人吃喝得也差不多,都欲散去。只是见梅喻芝醉的厉害,犹豫着饭钱。不想闻颐书手一挥,“各位不必担心,此处有我。”   “如此……麻烦闻兄,”学生们倒也不客气,又再三谢过寒暄,纷纷告辞。   闻颐书叫人上来把盘碟碗筷都收拾了罢。又叫了热水和干净的巾布,大略给梅喻芝擦了擦。把人挪到旁边斜榻上时,身上已经出了汗。好容易歇着坐会儿,缓了缓其。那一头梅喻芝哀哀叫了一声,把眼睛睁开了。   “醒了?”闻颐书撇头看他,指了指桌边上,“醒了就把茶喝了。”   他也没去拆穿梅喻芝刚才故意装醉的事情,免得这孩子又流露出什么难过情绪。   梅喻芝也不说话,乖乖地捧着那盏解酒的茶来喝。   他今天原本高高兴兴地来赴宴,没想到二楼口碰到一桩闲事,勾搭着他将压抑了许久的感情泛滥出来。之后的宴席实在是强颜欢笑,无心继续。   于是,几分真几分假的,他就干脆给醉倒了。   别人或许不知道,但闻颐书是久在酒场子里欢闹的,哪里看不出这等小伎俩。也就顺势替他解围,结束了这宴席,然后把人留在这里冷静一会儿时候。   梅喻芝呆呆地望着天花板。忽然冒出一句:“我觉得那些人真的会去找贾家麻烦。”   闻颐书缓着刚才的气儿,觉得自己真是太虚了,回去应该补一补。听到这话,一下没压住那点不耐烦,“啊?你说什么?”   梅喻芝一下坐直了,“我觉得他们会去为难贾家!”   房内一阵哑口无言,闻颐书无奈地揉了揉额角,“然后呢?”   “我不能让这件恶事成真,”梅喻芝断然道。   “行兰,你不能……”因为太子对我妹妹的事,便落下这样的心病。   后半句闻颐书好悬忍住了没说出来,说出来只怕糟糕得很!   “我能的!”梅喻芝一下跳起来,冲到闻颐书面前,眼睛发着光,“颐书我能做到的,你要相信我!”   我相信你又能如何呢?你能做到又能如何呢?闻颐书看着他,很想问这么两句。   良久他一叹气,问:“行兰,你实在不必向我证明什么。”   听到这话,梅喻芝原是一愣,后脸上涨红!抖着手脚站到一边,“你,你都知道了?”   然后立刻道:“我,我无心冒犯令妹!只是,只是那日偶尔一见,实在,实在思之难忘……”   这一瞬间,闻颐书非常暴躁,很想把一句不可能砸到梅喻芝脸上。忍了又忍,他说:“你若真想帮忙去也成,无需与我多说什么。但是你要知道,一码归一码……”   不等闻颐书说完,梅喻芝就已经跳起来,“太好了!”   一句“我不会因为此事就答应你与我妹妹如何”被他堵在嗓子眼儿,闻颐书险些没噎死过去。   忍了一会儿他暴躁道:“你要做什么,何需与我知晓?!”   梅喻芝冲他笑了笑,也不言语。他不过想要一个证明——证明自己并非无能之辈。   若是这次不伸以援手,上一回得知太子为难闻家兄妹,而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做不到的痛苦与愧疚,怕是马上要把梅喻芝压垮了。   闻颐书见到他眉宇之间的痛苦之色,张口欲言。可也没说出什么来,留下一声叹,说道:“起来吧,我送你回去。”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看到唐七蹭地震的热度给自己洗白,我真的气炸了!没见过这么无耻的人!还有许多狗腿给她做帮凶!瞬间气哭!被抄袭作者申诉无门,贼子耀武扬威。想象自己哪天也遇到这样的事,一瞬间简直绝望无比。   真的是“凉凉近事凉透一颗初心;天下文章,负尽文人。” 第108章 章一八零八   三天后, 梁灼急匆匆地上得闻府来。一见到闻颐书,他就气急败坏地叫了出来:“我的天爷喂, 你都和行兰那个愣头青说了什么啊!”   闻颐书含着一口茶,满脸无辜,“啊?啥么子?”   梁灼狠狠抹了一把脸, 坐到一旁, 看到桌子上一盘子没见过的点心盒子。也不客气,拿了一个塞到嘴里,咀嚼着含糊道:“味道不错。”   然后说起了正事,“行兰这两天打了鸡血似的, 一天到晚跑我府上。一会儿问兵马司的人手,一会儿借我府上的人。我以为他招惹什么麻烦了呢,结果一问,娘咧, 他竟然和贾府的人扯上关系了!”   说着他哀怨地瞥了闻颐书一眼,“阿望去江南之前特意嘱咐我看着那个愣头青,让他不要整日傻兮兮的。结果就一天没看着,就被你撺掇了。”   闻颐书觉得自己很冤枉,但想想那天自己的确提了兵马司,也算是自己的锅。无奈地说:“这孩子,犯了痴病了。”   被骚扰地连听个粉戏都没空闲的恭王殿下哀怨无比, 瞧着闻颐书,“他到底怎么了啊?我问他他又不说,只叫我来问你。”   “他那日生辰, 在我家馆子吃饭的时候,遇见一件不平事,”闻颐书想着那天梅喻芝气愤的模样,不由带上点好笑的意味,“我们听到有人似乎想趁贾家蒙难,为难那一家老弱妇孺。你也知道的,行兰最是热忱心肠,听到这个哪里能忍,就想出头。”   “哎呀,”梁灼怪叫了一声,“你怎么不拦着他啊!”   闻颐书似笑非笑地睇他一眼,意思是我要拦住了,你今天还有这样的烦恼?   “后来我看他实在放不下,就说不过几个地痞流氓,若是想帮就去找兵马司把人赶走就好了。”   “哦,原来罪魁在这句话呢,”梁灼木着脸说。   闻颐书点点头,接下了这句控诉,“我瞧他的意思,似是要将闲事管到底。而且你也知道,我与贾家有些瓜葛。只是前段日子贾宝玉到我这儿问了些许话,叫我不好给贾家出头。想着若是行兰有这份心,倒也帮了我的忙……”   “事情没这么简单,”梁灼看他一眼。   闻颐书蹙起眉头,“怎么了?”   梁灼道:“行兰他性情率真,有时候便有些想当然。他来借人的时候我没在意,便叫了信得过的几个与他同去,兵马司的人物也算是靠手。只是他们回来告诉我,那群闹事的可不是一般的地痞。”   听到这话闻颐书不由一呆。他自然知道那贾府的二姑娘最后嫁了一个姓孙的白眼狼被折磨至死。听昨日那人喧哗,心中倒也笃定了是这个人物。但他已然是忘记了这位姓孙的有什么背景。   想到那贾赦既然是个承爵的,无事自然不会认识什么平头泥腿。闻颐书依稀记得,贾赦是因为钱财的缘故才将迎春给送出去的。   能叫荣国府的老爷欠钱,想来家中的确有一二能耐。再不起眼,怕也是个官身。兵马司虽横,但也管不到这等事情上来。梅喻芝想要伸张正义,的确有一二难度。   想到此处,闻颐书问梁灼:“行兰他可有所察觉?”   “那个愣头青,”梁灼没好气地抱怨了一句,“他那脾气说好听点是天真纯良,说难听点就是个傻。只怕是到现在还不曾发觉呢。”   “这可真是麻烦了……”闻颐书不由低头喃喃。   “而且,颐书……”恭王殿下十分意味深长地瞧过来,“贾家正值多难之际,此时遇到这样的麻烦,怕也是无计可施。而行兰这样贸贸然送上去,贾家会怎么想?一个官宦子弟,为了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家出头……”   他说的很隐晦,但已经牵扯出一个大大的不妥。闻颐书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梁灼又道:“而且我觉得行兰这次坚持过了头,心急得已然没了章法。事情怕是没这么简单吧?”   闻颐书抿了抿唇,露出一句:“确实,他大约是为了我妹妹的事。”   “你妹妹?”梁灼略疑。   “如今贾家之危,殿下不觉得与我家当时的遭遇有一二分相似?”   梁灼了悟,不由斥了一句:“这痴儿!他不会是为了向你证明什么,才傻兮兮地凑上去吧?”   被这大嗓门一震,闻颐书捂了捂耳朵,“那日他倒是有这个意思。”   “这有什么意义,”恭王殿下满脸的不赞同,“他那婚事,就由不得他做主!我说呢,怎么整日风花雪月的一个人,这么急匆匆地就要去考科举。”   “有上进心是好事。”   顿了一顿,闻颐书又说:“这件事是我的疏忽,若我当时想深一些,便不会叫行兰这么鲁莽的。”   梁灼摆了摆手,“你不用都揽到自己身上。他若是想得明白一些,也该晓得不将自己的身份泄露出去,或者只在暗中相助。如此多事之秋,他和贾家扯上关系,对他家可不是好事。唉,难怪,阿望走之前叫我看着他。”   “想来行兰也是知道,所以时时去烦扰你呢,”闻颐书笑着打趣。   “哪是啊!”梁灼长长哼了一声,“他分明是不敢去麻烦阿煜,所以来麻烦我!嘿,不能瞧着我整日悠闲,就想着给我找事儿做吧?”   闻颐书一笑,将桌子上的点心推过去,“这次劳你过来告诉我。否则因我之故,给梅家惹上许多麻烦,我怕是会过意不去。那贾家的事……还是我去处理吧。”   梁灼瞧他一眼,“你这一报来一报还,真是半点都不欠人情。只是你若插手,行兰心中怕是要难过很久。”   “行兰生性豁达,不会在意的,”闻颐书微微笑着,对梅喻芝的心意是半点都不松口,又说,“今天劳你跑一趟了。”   梁灼摆手,示意不必,“也不是白跑的。我要招待客人,寻不得好地儿。你那庄子借我两日来,如何?”   闻颐书自然不会拒绝他,大大方方地将庄园借给了梁灼。又留他在这里用晚饭。梁灼跑过来自然不愿意漏这一顿的,他爱热闹,高兴地应了。   只是到了晚间,他见只有自己和闻颐书,便奇了,“嘿?怎么,阿煜不上这儿来?”   梁灼一直以为,自家哥哥和闻颐书天天腻在一起。毕竟好多时候,他上昭王府都寻不到人影。   “这我还真不知道,”闻颐书拿着筷子夹了一筷子茄子起来,“江南那边消息来得快,他要分精力处理,大约顾不过来。”   梁灼哦了一声,“那难怪了,两头压着呢,我这兄弟大概长了三头六臂!”   见着闻颐书疑惑的眼神,梁灼说:“你大概不知道哦,父皇最近老招他进宫,叫他帮批折子。叫帮着批那就批呗,非得给人驳回去。说什么话都能挑出几根刺来,好像不这么来一下就不舒坦似的。”   闻颐书不知道有这么一出,愣愣的,“我都不知道有这回事。”   他的确不知道,毕竟梁煜每次来都不见有什么不对。   “噢,这儿也是母后告诉我的,”梁灼神秘兮兮地凑过来,眨了眨眼睛,“毕竟不是好事儿,你想我那二哥还关着呢。老头子来这么一出,要叫别人知道了,不得生吃了阿煜。”   说罢,又一叹:“我也不知老头子什么个心思。瞧着吧,是真欣赏阿煜。结果做起事来,处处和阿煜唱反调。本来一二分的事情,非被他搅和出五六分,吃力不讨好。”   闻颐书道:“我怎么瞧着你们家,除了那一位,都与他不亲呢?”   梁灼一笑:“有什么好亲的?他眼里就认二哥一个儿子。据说他嫌弃大哥母妃是武人出生,特别粗俗就不喜欢。结果先帝时乱一场,大哥外家家里人都殉了,他就没再正眼瞧过大哥一眼。   至于我和阿煜嘛,小时候没少因为得罪了东宫那头被折腾得死去活来。阿煜幼时遭了一场灾,人险些给折腾没了……”   听到这里,闻颐书手中一紧,垂下眼道:“这事我只听阿煜说过一个大概,却不知内里……”   “阿煜不想让你知道也正常,”梁灼耸了耸肩膀,露出厌恶痛恨的神色,“当时他被梁烨丢进了掖庭宫里。那都是罪奴待得地方,还有一些被贬其中熬了十几年都熬不死的疯妃妖婆。这些东西都已经称不上是人了……”   梁灼停了一下,又道:“当时我们谁都找不到他。还是张保寿,哦,就是现在御前大总管因为记着我娘的恩,冒死闯进去把阿煜救出来的。为此,他还被打得断了一条腿。   那时我年纪小,但是我记得阿煜被抱回来的时候,衣服全都被撕扯烂了,身上全是伤。有被掐的,被打的……我是看着太医给阿煜换药的,那些伤……我这辈子都忘不掉。   阿煜被折磨成那样,整日整日睡不着。可他又不哭不叫,睁眼到天亮。谁都没发现这件事,只有我一天晚上跑出来才发现……我想告诉母后,但被阿煜阻止了。之后,我陪着他半年,他才敢在晚上闭眼。   这种谋害兄弟手足的罪名,放在哪朝哪代不摘了他头上的那顶金冠!而就是这样……梁烨也不过是被轻轻放过了……”   说到这里,梁灼深深吸了口气,“你说,我为什么要和他亲近?”   作者有话要说:  阿灼是个很好的兄弟,他很喜欢也很照顾自己的兄长。   ——————————   周六周日双更,把这周欠下的更新补上   ——————————   另外很感谢小伙伴为我感到可惜(嗯,可以这么形容吧。)   关于评论少的原因,大概是因为我不怎么会和读者互动吧。因为平时真的很忙,每天到家就想着快点更新快点发。有些时候的确很想叨比两句,但等更新的时候又全忘了。   有些时候我和基友开玩笑说,是不是因为我看小说也不喜欢留言,所以人以群分了?哈哈,开玩笑的。你们在我就很开心了,谢谢支持,比一颗甜甜的心❤,爱你们~ 第109章 章一百零九   作者有话要说:  二合一了   将梁灼送走后, 闻颐书靠在月华门边上发呆。他十分诡异地察觉到了永嘉帝不甘心又不得不欣赏梁煜的那种矛盾心情。   几个儿子被他养得离心离德,最喜欢的那个处处又叫他失望。永嘉帝再不愿意, 也必须承认梁煜的优秀,承认自己的失败。   但叫这位天子承认自己的不对,恐怕是比上天还要难的事情。于是, 心中那点憋闷就成了他继续为难儿子的源头。   可闻颐书却不愿意了。他若要为难便去为难太子, 便去为难肃王。凭什么为难他家梁煜?   梁煜分明没有做错任何事,凭得什么要受这样的刁难?   闻颐书是越想越憋闷,咬着唇瓣,咬得此处血色都没了。   原地好一阵闷气, 闻颐书才均匀着呼吸重新站直了。心道现在先把梅喻芝的事儿要紧,不要这愣头小子也被麻烦缠上才好。梁煜既然不愿与我说这些话,不妨先做不知。之后如何,倒需慢慢计算才好。   如此想着, 他拍了拍被水珠儿打湿的肩膀,去叫人来了。   因为之前的诸多疏忽,闻颐书没想着去寻那孙绍祖的底细。于是便叫最机灵的华山过来,先去打听打听那是个什么玩意儿。二日里便请梅喻芝上门来,问他情况。   梅喻芝一听闻颐书问他这事儿,一下便是斗志满满。又是兴奋又是气愤地说:“那伙人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那个带头的叫孙绍祖。说是祖上与贾家有些关系。荣国府还在的时候,便竭尽巴结之能, 送银子送礼物。荣国府倒了就翻脸不认人,说荣国府欠他五千两白银,要讨债!若是拿不出, 就要他们用人来抵押!   闻兄可知,我们那日听到的话,可不是他第一回上贾家为难去了!就昨天,若不是我上去拦了一遭,贾家大门都要被那混账给踹穿了。唉,可怜她们一家老小,竟是毫无还手之力。”   他是长吁短叹,感慨万千。闻颐书喝着茶听着这些话,脸色都不改一下。只等梅喻芝说到嘴干开始大口灌茶,他才抬头问了一句。   “你都是亲自上门做这些的?”   梅喻芝愣愣的,实话说:“也没有时时都去,就我生辰那天……”   闻颐书心道,那也是足够了。   思量一番,闻颐书决定还是实话实说。他放下茶碗,看着梅喻芝,“行兰,我知你古道热肠,于是也不曾拦你。只是,行兰你可曾想过,你这般贸然出面,可会给自己带来麻烦?”   梅喻芝还是没懂他的意思,直言道:“既然是与人为善,又怎么会怕麻烦。”   闻颐书被他噎了一下,叹气道:“话虽如此,但是你既然身为太常少卿之子,无缘无故接触罪犯眷属。若叫你爹的政敌知道了,岂不是给你家惹祸?”   梅喻芝一愣,张口预言被闻颐书抬手拦住,“不要说什么一人做事一人当的话,这里就没有一人做事一人当的道理。”   他的话有些重了,梅喻芝的脸色变了变,露出难过的模样,低声说:“我是不是,做错什么了。”   听到他这样迷茫又不解的话,闻颐书没忍心继续说下去。梅喻芝如今十八都不到,分明还是个半大的孩子。自己有什么资格去教训他?   闻颐书一叹:“行兰,我并非是责怪你。”   “我知道,”梅喻芝拦言,将难受的神色收回去,“你刚才说的那些是对的,是我行事太不小心了……”   他的话还没说完,外头华山就领着一个小厮跑进来。那小厮一见梅喻芝,急得跺脚扯着他的手臂说:“二爷,二爷,你快随我回去。”   梅喻芝被拉得站起来,“怎么了?”   “嗨呀,二爷你这两日帮着那贾家说话。这好了,人认着咱们家了,一出事就排着人到我们家门口求助去了!”   那小厮一脸好麻烦的晦气表情,“二爷你快随我回去吧!老爷叫你呢!”   麻烦上门向来是连个招呼都不打一个。梅喻芝始终是年轻了一些,说话之间将身份泄露了出去。今天姓孙的又上门去了,贾家人被逼迫得没办法,只管扑倒梅家求救去了。   梅老爷没想到儿子给自家招来这样一个麻烦,哪里会开心。忍着半肚子火,叫人把儿子给找回来。   闻颐书抿着唇,大约是没想到自己还有乌鸦嘴的本事。瞧见梅喻芝被略微吓到的模样,他拍了拍人的肩膀,说:“罢,我与你一块儿去吧。”   话落,叫华山准备马车。   二人一起回了梅府,就见梅老爷面色铁青的坐在厅中央。一看到儿子,他怒道:“我还真不知你有这番好心呢!”   梅喻芝脸色一白,还是问:“那,贾府的人呢?”   “我打发回去了,”梅老爷瞪了儿子一眼,“难道叫人在门口大喊大叫?成何体统!”   说罢看向梅喻芝身边站着的闻颐书,梅喻芝强忍着难过介绍道:“老爷,这是颐书,你们当知道的。”   梅老爷自然知道儿子的交友,听过闻颐书的名字。看着一个长得极俊俏的少年冲自己行礼,面色略缓,“喻芝提过你几回,今日倒也见了。”   闻颐书做礼见过,“贸然上门,还望梅少卿见谅。”   又道:“关于贾家之事,在下也略有耳闻。行兰一身正气,世间难得。还请梅大人莫要责怪于他。”   “哎,我如何不知这孩子脾性,”梅老爷捏着胡子叹气,“他若做事条理一些,倒也罢了。可偏偏顾头不顾尾,别人的麻烦解决不了,就将自个儿也牵进去了。以后若是到了官场上,稀里糊涂的,小了倒罢,若是遇到那等大事……哎!”   梅老爷重重一叹,恨铁不成钢。今年的朝堂不太平,他实在是害怕有火烧身,终日小心。哪里想到儿子会突然去招惹那个谁都要退避三舍的贾家。   闻颐书回首对垂头丧气的梅喻芝安抚地笑了笑,又对梅老爷说:“若是少卿大人姓的过在下,此事不妨交于我来解决。”   “你?”梅老爷略奇,又看到儿子眼巴巴瞧着闻颐书的模样,又道,“可你与我家……”   “若说起来,此事也算因我而起,就当是在下为梅家赔罪吧,”闻颐书微笑道。   所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如果能把自家的干系与贾家撇清,何乐而不为。梅老爷想了想,便点头答应了,“如此多谢小公子。喻芝,还不快道谢!日后莫要惹了什么麻烦就叫别人给你收拾兜底!”   梅喻芝没有立刻说话,心中无比难受。这件事他开头还没做出什么,便已经失败了。他原先设想由自己的帮助叫贾家脱离了麻烦,然后闻颐书也会对他刮目相看,他之所期便因此有期。只是闻颐书这样一插手,原本的轨迹便也变了。   想到这里,梅喻芝不由闭上了眼睛。   那头闻颐书已经和梅老爷寒暄了毕,预备回去。看到梅喻芝呆呆地站在一旁,他扯了一把,笑道:“我要走了,你送送我?”   梅喻芝呆滞地嗯了一声,一路无言将人送到门外。他没精打采的。闻颐书踏步上了马车,见人还把头低着,不由道:“我现在要去贾家,你要不要随我一块儿?”   “啊?”梅喻芝没反应过来。   闻颐书说:“我听瞻远说过你。光有一腔热忱,但往往因思虑不周,或有人横加干涉,便虎头蛇尾,事与愿违。今日之事虽与之前相似,可也没有到了无药可救的地步。你难道不想在一旁见着此事善始善终?”   他这么说,引得梅喻芝心中一动,张了张嘴尚不及说话,就见闻颐书转身钻入车厢,留下一句:“总不能叫自己一腔心意平白辜负。”   此话刚落,梅喻芝心头大振,二话不说就手脚并用攀着车辕爬了上去。   一路车行无话。梅喻芝缩在车厢里,看着闻颐书闭目养神,忍了一会儿没有忍住,开口问:“颐书,你为何这般帮我?”   闻颐书睁开眼睛,笑了笑,“帮你就帮你了,哪来那么多原因。”   “可是……”梅喻芝皱着眉,还是觉得该有个理由。   闻颐书不愿多解释,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你就当我是为了我自个儿吧。”   “何意?”   “我与贾家有愧,若能将此事了结,叫我这心中好受一些。所谓一报还一报,便是如此了。”   梅喻芝哦了一声,不解地说:“可这个世上,若真纠葛在一块儿了,便是你一言我一语,搅和在一起什么都说不清了。有人觉得亏欠,有人却觉得不够,哪能说的上两清的?”   闻颐书笑看他一眼,“你倒是有悟性。”   “只不过觉得人情这东西是还不清的,”梅喻芝坦言,又看着闻颐书,“难道你就没有谁,觉得做什么都还不上他对你的好的人?”   闻颐书一愣,心中跳出梁煜的名字来。   梅喻芝本等着闻颐书的回答,见他忽然愣了,露出一丝空茫的表情,甚是不解。直欲再问,却听他道:“那还真没有。我若说还清了,那也就还清了。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是我不想还了,只管欠着。”   这种无耻的说法还真是从未听过,梅喻芝有点傻,“那,那你欠的人情了……”   “那就没办法了,”闻颐书摊开手掌,做了一个没有办法的动作,笑道,“那只能两个人互相算账,算一辈子了。”   ·   一路马车行进,刚开始还好。到后头那路就十分难走,十分颠簸不说,路上异味熏人。可见贾家落败之后,沦落到了何种境地——与以前的日子比起来,实在是天差地别。   闻颐书被颠得浑身难受,早没有了刚才的从容,捂着口鼻对梅喻芝说:“就凭你整日愿往这地方跑,我也是佩服你的。”   梅喻芝嘿嘿一笑,探头看了看外边,“我们快到了。”   孙绍祖带着手下刚到这里闹了一大场,把贾家的大门都给砸烂了。因为梁灼早前有关照过,兵马司来的及时,没叫贾家更加倒霉下去,把人给劝走了。   此时的贾家当然没了以往的气势,门口连个守门的都没有,大门就这么脱落在那里。闻颐书和梅喻芝下马时,只在门口一站,就听到了里头的哭声。   贾赦被流放了,刑氏对孙家到底有没有送过五千两白银,根本就不知情。面对其他人的询问,她哭着:“老爷从不与我多说一句话,那什么银子,我根本连头发丝儿都没见着一根!哪里来有什么说头!”   “若是真欠了银子,也该有个借据才对!”一个年轻姑娘的声音愤愤响起来,“他口说无凭便说我们家欠了银子,到哪里都没有这样的理!这等恶霸,该是报官去!”   “小姑娘家懂什么,你以为报官这么简单?若没有人去打点,莫说五千两,怕是一万两都要我们还!”   “大伯母怎么能说这样的话?难道那王法二字只是说来瞧的?难不成真叫迎春姐姐嫁给那个恶霸!”   现场一阵沉默,就听到一人道:“我们家……是越来越难了。姑娘们总是要嫁出去的,如今我们也备不齐嫁妆。如果一场婚事能了结了,倒也……”   这话还未落,就听到一声尖叫:“不,不!我不嫁!老祖宗!母亲!婶婶!求你们,求你们不要让我嫁出去!求求你们,求求你们!”   然后便是一群姑娘们抱在一起哀嚎痛哭的声音。   听到这里,闻颐书和梅喻芝实在听不下去了,推了推那摇摇欲坠的大门,就看到里头冲出一个人来。只见贾宝玉一副受不了的样子跑出来,面色惨白,一副极其虚弱的模样。他一抬头看到看到闻颐书和梅喻芝站在门外,也不由一愣。   “颐,颐书……”宝玉结结巴巴的,“还,还有梅公子……”   闻颐书礼貌地笑了笑,指了指里面,“贸然前来,不知可方便进去?”   宝玉僵硬地点了点头,回身进屋,只听一二声惊讶的叫唤。然后他又出来,请闻颐书和梅喻芝进去。进了屋,便看到贾母、王夫人、刑氏、尤氏。一个个的气色都很不好。还有一阵阵衣裙摩擦的声音,想来刚才那些姑娘们匆忙之间就躲在后头。   妇人们看到梅喻芝的时候,眼睛里都充满着希望,显然是将他当做了救命之人。贾母殷切地看着他道:“还请梅公子救我贾家一命!”   贾家人知道梅喻芝的身份后都很兴奋。见他专门来解围,也不信他那句路见不平的话,只以为他是看上了迎春。否则无缘无故的,何必多管闲事。刚才贾宝玉进来说梅喻芝来了的时候,便叫迎春不要走,大有叫她出来的意思。   只是方才在车上被闻颐书指点过后,梅喻芝哪敢扯出这样的误会意思,忙道:“今日我是和闻兄一起来的。”   说完,就退到闻颐书身后去了。   贾母见到闻颐书,心情十分复杂。她隐隐察觉贾家败落与这小子有关,可又说不出一二。不想见他,但人已经来了,只好说:“想不到两位公子认识。”   闻颐书笑看了一眼避之不及的梅喻芝,从容道:“我与行兰乃是好友。听他说起贵府之事,便也来看看可否有帮得上的地方。”   虽然贾府众人都不信他这话,可人好意前来,自然还是要谢过的。只是依旧央着梅喻芝,只听邢夫人殷切道:“公子可是想到法子救我那苦命的女儿了?今日那姓孙的又派人上门了!说若再不还钱,就要去衙门告我们。梅公子可千万要救救我们啊!”   说着,拿着帕子就要擦眼泪。   如果是之前,梅喻芝肯定一口就应下来,拍着胸脯打包票说一定会救了。但现在他可不会这么说,略定了定心神,他问:“孙绍祖可曾拿出什么凭证,证明你们家真欠了钱?”   众妇人面面相觑,都道没有。   “既如此,他便是去告,也告不出什么名堂,各位何须惧怕?”梅喻芝坦言,又止住邢夫人的话头,“诸位实在不必过于惊慌,只管与之对簿公堂便是。这段时候,我会请人帮忙守在门外,必不会叫那人再上门骚扰。”   这话说的可与之前大不一样!之前梅喻芝分明说了要替他们解决后顾之忧的!和今日的话一对比,今天分明就是轻飘而过,更像是一场空话了!   邢夫人都呆了,愣愣的,“梅公子,你难道不是,不是……”   梅喻芝终于学会恰到好处的装傻,“是什么?”   刑氏脸上骚的慌,可还是将那话说了出来,“你难道不是瞧上我家迎儿……”   听到这话,梅喻芝背上渗出一阵冷汗,心道还好方才颐书与我理清关系,否则我还真给自己扯出一个□□烦来。   他面上笑道:“夫人这说的什么话。贵府千金养在深闺,我如何能见得?不过是因为闻兄与贵府认识,常与我说贵府如何尊重。那日又无意听见那人有意为难,情急之下便欲帮忙一把。不想叫夫人生出这样的误会。幸好不曾传出去,耽误了贵府千金的清誉。”   说着,又做了一个道歉的揖礼。   他这番解释,藏在后头的姑娘们自然是听到了。迎春窝在探春怀里,发出一阵抽泣。自出事以来,她一直提心吊胆。哪怕是有梅喻芝上门相助,她依旧得不到半点开怀。邢夫人私下总与她冷嘲热讽,责怪她惹是生非,才引出这样的灾难来。又说她运气好,分明是个木头,也有人为这么个木头费心力。   梅喻芝这番解释,也算是还了她一番清白。叫她一番委屈终于有了昭雪,一时泪如雨下。   如此自作多情,邢夫人是骚得脸上发烫,涨红了脸皮半句话都说不出来。被贾母瞪了一眼,万般无趣地站到了后面,不敢多说半句话。   贾母盯着两个年轻公子,缓缓道:“两位想来还是年轻,不知那官场上的嫌恶。如今我们无权无势,若打起这个官司来,必是我们败了。”   梅喻芝方才说的那番话都是闻颐书教好的。只管将所有关系都推到自己身上,将那“贾府女婿”的标签个撕扯下来才好。至于之后什么话,梅喻芝一概不要答,只听闻颐书说就好。   闻颐书笑笑,只管说:“老夫人何须如此自怨自艾?宁荣二府虽蒙难,可是王家史家都还在。圣上恩情,并未迁怒。那个孙绍祖再能耐,也不过兵部一个小小缺事。要对付他,不过几句话的事罢了。何况,贵府并不理亏。诸位实在不必害怕。那亲戚情分总比我们这些无关人士来的实在。”   他加重了无关人士几个重音,说得在座之人脸色都不是很好。贾母勉强笑道:“想不到闻公子知道得这般清楚。”   闻颐书也同样笑着:“行兰天性侠义心肠,见不得宵小横行霸道,无辜人遭殃受累。热血之下,难免冲动。只是过犹不及,常给两边都添了麻烦。我既为友,少不得帮他一把,寻些行得通的路子罢了。”   他的话意有所指,一语双关。该听懂的人也都懂了。他们今天来自然有帮忙的意思,但更多的却是表明态度——不想与贾家人过多牵扯的态度。方才刑氏太急切,露了那等意思,就更加叫闻颐书说话不那么客气了。   虽说此事原本就是梅喻芝水烧太过溢了锅,浇到了贾家身上。他这话说来便把责任推到了贾家一边。但闻颐书也顾不得这么多,只管将意思摆明了。   被刺了一两句,贾母也没有多恼怒,反倒是露出果然如此的模样,失望地说:“原来如此,两位的意思,我明白了。”   闻颐书点点头,又说:“若真有官司惹身,各位也不必慌张。到时叫宝玉来与我说一声,我与行兰自然会相助到底。”   说罢扯住梅喻芝的手,干脆道:“如此,就先告辞了。” 第110章 章一百一十   颐书拉着梅喻芝就往外走, 王夫人推着宝玉说:“快,快去送一送。”   贾宝玉虽然难堪, 但碍着礼数还是将二人送到了门口。   “今日,多谢二位出手相助,”他冲着面前两个人行礼, 真诚却又无奈。   一段时日不见, 闻颐书见他似是长大许多,面上也不再如之前那般不谙世事。只是生活的蓦然变化,给他带来许多世俗的为难与痛苦,眉眼之间蕴藏着的不是沉稳而是麻木。   闻颐书看着他, 微笑着说:“宝玉也长大了,这一家老小需得你照顾。”   宝玉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转开目光,瞧着远处说:“如今也只有我了, 若我还不懂事些,她们如何过得下去。”   如今这样一个本不属于凡尘的神仙终于与普通人一样,陷入了生老病死的轮回之中。没有大厦倾倒时的轰轰烈烈,也没有白雪茫茫之下的曲终离散。他就是一个苦闷的人,或从少年直到命终。闻颐书不知道与原著那样幡然了悟,一世归程的结局相比,这种流落人间的结局是不是更好亦或者更折磨人。   但从林黛玉踏上了回扬州的船只, 这一场红楼梦便已然是醒了。   闻颐书的目光落在宝玉的脖子上,发现那颗通灵宝玉已经没有了。贾宝玉察觉到他的目光,摸了摸脖子笑道:“我收起来了, 在这样的地方带着这个不好。不过遭强人惦记罢了。”   家中吃紧,若不是长辈们拦着,宝玉曾经打算把这东西给当了,换些买米的钱。   “日后打算做什么营生?”闻颐书又问了一句。   宝玉道:“家里人想着还是读书……”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但闻颐书已经懂了他的意思。莫管宝玉愿不愿意,想要重登高门,这的确是最快捷的一条路子。只是不知道有没有这个机会了。   “如此便好,”闻颐书点了点头。他没有说什么若有难处只管来找我这样的客气话。有些时候,虚伪只在必要有用时用得。大多时候,无情冷漠才是人与人之间的常处之态。   略说了几句闲话,贾宝玉又谢过了梅喻芝相救之情,二人才从贾家退出离开。   回去路上,梅喻芝回头望了一会儿,才转身道:“都叫你说中了。”   “也没有全中,”闻颐书靠着车背,“只不过是其中一种可能。如今他家女儿多,更偏向此种打算罢了。”   梅喻芝说:“可我如果帮忙之后并不与他们多言,只管离开呢?”   “想要抓紧一个人的手段太多了,只管看豁不豁得出去。现在的贾家是最不肯白白放弃希望的。”闻颐书坦言挑明。   想了想他又说:“其实不止贾家,之后还有许多家都会变成这样。落井下石,趁乱踩一脚的人只会比雪中送炭的人多。在他们眼里,这些人落难是罪有应得,做什么都是替天行道。你就看到许许多多的不平事。而主持道义的人,会因为不想沾惹麻烦,对此不管不问。   行兰,你这一次遇到不过小事。一时没有察觉,有恭王,有你爹,还有我在旁边盯着。但如果以后呢?我们不可能每次都能帮着你的。”   如此语重心长的一番话,放在平时,闻颐书是绝对不过多说半个字。现在说来,连叫他自己都觉得诧异。   梅喻芝听着他说完,忍不住低下头。半晌,他才问出一句:“颐书,在你眼里,我是不是与那个贾宝玉是一样的。”   闻颐书愣了一下,拍了拍梅喻芝的肩膀,笑道:“你们或许有相似的地方,但绝不是同样的人。我和你说这些……”   他停了一下,才继续说:“只是觉得你初面世事,虽诸多懵懂。但你总还有亲友长辈,你也愿意去听去学。实在无需用磕破头,非要吃个教训的方式才懂得一些道理。”   听到这些话,梅喻芝心中一暖,又觉无比惭愧。然又生出一阵失望来,略微沉默后,他抱着膝盖说:“我原本……不是这个意思。”   他原来只是想证明自己的本事,证明自己是一个可以托付终身的人罢了。只如今,无需闻颐书委婉拒绝,梅喻芝都晓得自己失败了。   闻颐书看着梅喻芝,从他身上恍惚见到了父亲刚刚离世的自己——也是这样咬着牙想把整个闻家扛起来。想从一个只会吃喝玩乐的纨绔子弟变成一个算无遗策,智勇无双的当家人。   然而,那个时候的闻颐书没有一点莽撞的机会。他不敢走错一步,生怕一点小小的失误就让自己和整个闻家都万劫不复。   仅仅只是活下去,都已经是万分艰难。   他今天多管闲事去帮梅喻芝,多少有一些同情自己的意思在里面。那时的闻颐书多少有想叫人帮帮自己的期盼。推己及人,对梅喻芝这个小愣头青,他也没办法袖手旁观了。   但是,梅喻芝一心想着的事情,闻颐书是没有办法松口的,只能说:“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是行兰,在这件事上,你始终是无力可施。况且,你也不过见了我妹妹一首诗罢了。才与德,从不等同。你若执意,到头来发现结果却不如人意。你会因为不忍叫一番心血白白东流,然后怨愤半生——此乃为人最最忌讳之事。”   少年情思,一朝凋乱,最苦最愁莫过于此。在被桎梏之中,他的奋勇一博也因为少年的不谙世事,缺少思量落得一个不过如此的下场。与他之前所做种种一样的虎头蛇尾。只是这一回,实在叫人伤透了心。   那一番话,把梅喻芝的眼泪都说出来了。   他用手捂住眼睛,哽咽地说:“自古情之一字,最是伤人。”   闻颐书拍了拍他的背,寥做安慰。便将这孩子放到一边,由他自己收拾心情去了。这一番哭过之后,日后他总会有如花美眷。他或许会成为一个可靠有担当的人,但闻颐书无意叫自己的妹妹成为这担当的磨刀石,最后什么都没有得到。   将梅喻芝送走后,闻颐书回了家。看到妹妹拿着一本茶典学古法制茶,举手投足之间风流尽显。于是靠在门口好生欣赏了一番。   闻芷察觉到兄长的目光,笑道:“站在那里做什么?要瞧过来瞧。”   招手叫兄长过来,她递了一杯过去,“你总在外面跑,我想叫你帮我试试味道都寻不得人。今儿可不准走,不编出一篇赋来,你把这儿的茶水全干了!”   “我的好妹妹,你可饶了我吧!”闻颐书哀嚎不已,“叫我品茶,那就是牛嚼牡丹,侮辱风雅。你还是给我喝凉白水吧。”   闻芷点了兄长的额头一下,“你哪里是不会饮茶,分明是不愿做赋。”   说着,又给他斟上一盏,让兄长说说味道。   闻颐书捧着冒热气的茶盏,看着妹妹的动作足愣了一会儿,才说:“其实,今日出去也与你有关。”   闻芷正将一木勺滚水浇在紫砂壶上,闻言头也没抬,只是笑着问:“哦?”   这事的来龙去脉有些复杂,闻颐书好生组织了一番,才将来回说清楚。闻芷原不怎么在意,听到后面不由抬起头,“那……欺负迎春姑娘的那个恶霸可被赶跑了?”   实在没想到妹妹的关注点在这儿,闻颐书不由道:“你怎么不问问自己的事。”   闻芷低下头拎起茶壶倒水,仪态温婉从容,“有什么好问的,哥哥不是处理得很好。”   她放下茶壶,带着略微叹息的语气说:“他只见过我的诗,只听到我一声声音,便说要许下终身。这终身未免似水月镜花,太过虚幻了。且他家是官宦高门,我们家不过平头白身,门不当户不对。这终身从何处来?”   闻颐书沉默,半晌自嘲道:“是我连累你了。”   “不是哥哥的错处,”闻芷倾身拍拍兄长的手背,“你本无需为了我的终身去做自己不愿意的事情。虽然说日后如何难以预知,但当下无有可能之事,实在不必去发愁。”   说罢,一盏泡好的清茗奉上,闻芷道:“哥哥曾说不逼着妹妹觅良缘,我也就不逼着哥哥走正途。你我二人就当个惊世骇俗,不务正业,如何?”   “好一个惊世骇俗,不务正业,”闻颐书细细品了这八个字,似是一下便解了方才惆怅。他举起杯子相敬,“多谢妹妹点化了。”   又过了几日,一场风雨叫深秋愈发冷了几分。朝堂上皇帝重嘉王子腾巡边有功的消息传了下来。闻颐书得知此事之后,特意去寻了梁煜。   刚见着人,他开口便是一句:“怎么了,陛下他后悔了?”   梁煜嗯了一声,“他觉得最近对世家的打压太过,此时应该以安抚犒赏才能稳住人心。”   “哦,”闻颐书撇了撇嘴,“那他那老早以前的事情来犒赏,可见世家值得夸的地方也忒少了。”   “重点不在此。”梁煜面不改色地抛出一句,“他想把二哥放出来了。”   “啥?”闻颐书眉毛都飞起来了,“御史们答应了吗?太子三师答应了吗?他们答应了,我还不答应呢!”   梁煜笑着看人炸毛,把人拉进怀里顺气。   闻颐书皱着眉,看着梁煜一脸不解,“你爹怎么回事啊!这么个败家玩意儿当宝……”   “大约是我实在不讨他欢心吧,”梁煜如此说。   永嘉帝叫梁煜协理政务,父子二人的观念分歧巨大。往往是南辕北辙,说不到一个调子上。永嘉帝又对这个儿子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挑剔,梁煜也不会像梁烨那样会讨父皇欢心。几番之下,永嘉帝就想起那个被拘在东宫的亲儿子来了。   “什么玩意儿!”闻颐书骂了一句,也不知道在骂谁。   他在梁煜怀里窝了一会儿,越想越气。心里怒道只恨自己不是御史台。否则当初上奏的时候就该自己去,不把梁烨骂得狗血浇头,窝缩在东宫里不敢出来我就不姓闻!   梁煜看他气鼓鼓的,不由去摸了摸闻颐书的脸颊,温言问:“在想什么呢?”   闻颐书翻了一个白眼,“在后悔呢!早知道就去科举了。说不准这个时候已经进御史台了。”   听到这话梁煜心中一动,亲了亲闻颐书的后颈,随口说:“不急,日后有机会。”   闻颐书没在意这话,满脑子就想着把要从东宫出来的太子重新塞回去。很是烦躁了一回,他抓住梁煜的衣领子。   “真的没有办法再关他一段时间吗?这么早放出来,实在太便宜他了!只抄了一个荣国府而已。我们原先的计划好歹是要把京里一半的世家都闹个没脸吗!”   “因为自身品行不端,选秀的女儿不得不放回家中已经叫他们没脸了,”梁煜挪开闻颐书的手,解救了一下自己无辜遭殃的衣领子,“也有半数爵位被削,年俸被罚,家产没收等等。这一番敲打,也足够他们收敛一段时日。”   闻颐书还是不服气,“难道就没有……”   梁煜把人按住了,示意他稍安勿躁,“你好容易来我这里一趟,就不要一天到晚把二哥挂在嘴边了。”   闻颐书被逗得一笑,从梁煜身上起来坐到一边,“那我来干嘛,我俩不就是狼狈为奸地坑人么。”   “我这几日忙得一口气松不得,王子腾的事儿也叫我可以空闲一段时间。”   有一段时日没见到心上人,梁煜自然很是想念。哪怕现在闻颐书跑开了,他还是忍不住握着闻颐书的手腕摩挲,“你都到哪儿去闹了,不妨与我说说?”   闻颐书狐疑地看了梁煜一眼,“你不会是故意借着王子腾的事儿跑出来偷懒的吧?”   又不耐烦地一挥手,“哪有什么地方可去。不过是陪着行兰跑了一圈,叫这小子伤了一回心,懂了一些事。”   梁煜不解:“懂事?伤心?”   闻颐书叹了一声:“这孩子曾无意间见了我妹妹的诗,因此倒生出一股痴心来。但这门不当户不对的,我怎么可能松口?于是他便说要救那被恶霸骚扰的贾家一程,好叫我知道他并非是一个无能之人。   可惜这孩子做事想当然了一些。还是五殿下发现不对,过来问了我一句。我才知道这孩子思虑不周,险些把自己坑进去。前些日子跟着他跑了一趟,叫他知道不是什么事都靠一腔热忱便可以的。”   梁煜听他叨叨说完,笑了一声:“我还以为你不在乎门不当户不对这一说呢。”   闻颐书被噎了一下,翻了一个白眼,“你也把我想得太超脱了,我就一个大俗人罢了。”   略一停顿后,闻颐书又叹:“有时我也在想,如果有个官身,或许就不会这么高不成低不就的。不过,幸好妹妹是真洒脱之人,从不把自己绑缚在世俗伦理的枷锁里。”   “我倒宁愿你再世俗一点,”梁煜摸了摸闻颐书的头发,“这样,我就不用这么辛苦。”   闻颐书冲梁煜抛了一个媚眼,凑上去说:“诶,王子腾这事儿我是真不开心。你有什么办法替我出出气呗?“   梁煜瞥他,“你要如何?”   “也没什么啊,他不是巡边有功,御下有方吗?嘿嘿,你说要是这个时候闹出来他的手下坑害自家亲戚的事,是不是能叫他没脸!”闻颐书笑得满脸阴险,一副我有一肚子坏水我就要泼的表情。   梁煜被他缠得没办法,笑着问:“你是已经着人打听过,那个什么孙绍祖是走了贾家的路子了?”   “我猜的嘛!否则没事儿哪来什么五千两啊!”闻颐书大言不惭,“而且就算不是……不还有你嘛!”   “原来你是指着我来作奸犯科,公权私用?”   “我怎么会这么害你呢!”闻颐书按着胸口一副天地良心的模样,“我只是猜那个孙绍祖当是塞了银子走了门路才能摘了兵部缺事,一路升官的。荣国府要办成这件事,少不得去求王家。你要说王子腾没收好处我是不信的。我就想着能不能叫大理寺往兵部里查一查,把这加塞往卖官鬻爵的事上靠一靠……”   梁煜听得是又气又笑,“你这分明都已经想好了。”   闻颐书阴着一张芙蓉多情貌,“是啊,我就瞧着这事儿不顺眼,怎么了。就一句话,你帮不帮吧?”   然而梁煜只笑而不语,不搭腔。   “哎呀,你这个光笑不说话是个什么意思!”闻颐书怪叫着跳起来。   梁煜挪开视线,悠悠地说:“吃力不讨好。”   闻颐书瞬间明白了面前这人是在要好处,可他不想这么快就着道,只说:“你就当是在帮行兰嘛。你小舅舅走之前,不也托我们照顾他嘛。”   说完他自己都觉得这个理由站不住脚。又扑上去,凑在梁煜的耳边呵气,“帮我出个闷气呗,求你了。”   梁煜依旧是正直面貌,点着闻颐书的额头推开,笑着说:“颐书,不能知法犯法。”   “我犯什么法了!”闻颐书瞪圆了眼睛,捉住梁煜的手几乎整个人都赖到人身上去了,“殿下,有些时候呢,做人不必如此刚直。原则这个东西,其实是伸缩自如的。”   正直的昭王殿下憋着笑把身上没骨头一般的闻颐书抱进怀里,叹道:“原则之事,视好处而定。”   闻颐书感觉到那只伸进后腰里的手,眼中春波流转,凑上去在梁煜的下唇上咬了一口,嘶着声音说:“我发现你这个人是越来越难说话了。”   梁煜不慌不忙地将闻颐书的外衣退下,手一推把人拉近,从善如流地说:“只能是你闻公子越来越得寸进尺了。”   作者有话要说:  二合一了 第111章 章一百一十一   且说闻家小公子因为王家的事在昭王殿下面前撒泼弄痴。这纨绔气量极小, 一时没想得好办法来扯他家落水, 也要想个办法恶心人。   奈何小公子机关算尽,也比不上昭王殿下面狠心黑——只拿好处不办事。见着人扑上来便接得好好的, 却不允一个实在话。他的意思倒十分明白,为了这么一个小事大费周章实在太得不偿失了。   不过, 如果不替闻颐书了结此事,日后估计就吃不得好处了。权衡利弊一番, 昭王决定寻个退而求其次的法子。   要说闻颐书如此关注此事,也不为别的。不过是见着梅喻芝年纪小小的,想起了那个时候的自己。那个时候没人帮他,什么事都是在脑子里过了一千遍一万遍才敢踏出一步去。有运气好的时候,也有事与愿违叫他无处可哭的地方。   他心疼梅喻芝,又对着贾宝玉有些愧疚, 便也没有当做没看见。   昨晚上两个人滚在一起,梁煜听他断断续续, 没头没尾说了这些话, 心里很是吃味。只是面上不透露半分,只把闻颐书按在床上弄得气喘吁吁,趁人神志不清,他道:“这事好办, 只是等了结后,你不要再去见那个什么贾宝玉了。”   闻颐书被他剥得干干净净,陷在柔软的床褥里。四周回想着一阵一阵铃铛的脆响。闻颐书神思模糊,嗓子发干直喘气, 指甲嵌到梁煜手臂的肉里,说不出一句话。   梁煜顶了他一下,“快答应。”   “好好好,不见不见,”闻颐书烦躁地大叫,“不见还不成?你倒是……倒是……”   他忍了又忍,整张脸红成一片,咬牙切齿的,“你倒是动啊。”   梁煜定定看着他,笑了一下。他是真吃味。想到下属报上来的,两个人互相解领子看玉的画面,心头就窜上一阵阵邪火。眼落在闻颐书脖子上那块籽玉时,便愈发觉得不顺眼——想一把扯了扔了。   还好,好悬还有些理智。梁煜叹着气开始得寸进尺,“当初就该让你带在脖子上。”   闻颐书被吊在那里上不上下不下,抬起那只绑着金铃铛的腿狠狠踹了梁煜一脚,怒道:“你有完没完——”   然后接下来的话还没骂出,就被梁煜用嘴给封住了。   谈好了条件,梁煜说话算话开始办事。三日后吏部上书奏言近年京官调动频繁,以致名录不全。又因上回卖官鬻爵之案教训在前,于是需要对京中近年候补官员进行彻查。此次彻查,得请都察院在一旁协理。   永嘉帝不到半日就回复准了此事。   结果一查,果然就查出许多加塞走关系扯银子跳过前头等着的人,补入各部名录的人。那个孙绍祖自然是在列。按说方便的话,必是将这些撸下去,然后把原本的人给补上来。   但麻烦就麻烦在,有些人虽是加塞的,但这干起事儿实在麻利。自然有人循着关系来求情的。为此,朝堂上还吵了一小架。大概是意思便是德为重还是才为重。   这事儿是吏部捅出来的,自然是要吏部收场。于是便开始考察这些后补缺事的品德与才干。孙绍祖就这么撞枪口上了。他嚣张跋扈,早有人看他不顺眼。   此人才干准是没有的。跑到别人家仗势欺人的事儿一下还被捅了出去。倒有句闲话,将这事儿捅出去的还是那日与孙绍祖一块喝酒吹牛皮的其中一个。满京城的有功名的读书人都在等着,找一个本事当身的,还怕寻不见?   这种货色留着也是惹祸的命。都无需别的话,吏部不动手,兵部直接就将其除名。   这一下可真是里外都丢光了,孙绍祖自然没有了出去闲闹生事的功夫,窝缩在家中借酒消愁。   一番彻查,候补平添调。原本许多因为不公事而耽误了前程的读书人倒是守得云开见月明。这其中便有后世一代贤相。此时他正收拾着包裹欢天喜地地跟着前来调令的衙役往户部报道去,往日后的风云路上踏上第一步。此时便也按下不表了。   吏部忽然搞这么一出,当然是昭王殿下授意的。奈何三皇子殿下没示意张扬,只管将所有的褒奖好处全让吏部得了。   尚书大人很惶恐,听得永嘉帝满意的话,心里慌得不行。下了朝之后,在宫门徘徊许久终于扯住了慢慢悠悠出来的昭王殿下。话里话外都是不敢独占功劳,然后含蓄地问梁煜有什么需要效劳的地方。   梁煜今日心情还算不错,听着这位大人的意思倒也没说什么。不过是打了几句官腔,说既然是为肃清陈弊,也就不用分什么你我。   一句不分你我,叫尚书大人心领神会,正预说些表忠心的话。就听梁煜说道:“日后还请尚书大人多留意朝中人才了。”   吏部尚书意会,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闻颐书在家等了几日,等来这么个消息,心中便也安定。去信告诉梅喻芝,却没有得到他立时的回话。大约两日后,才传来一个答谢的意思,便没话了。   还是梁灼上门来才听到关于这孩子的消息。   “不是在家温书做课业,就是跟着他爹出去交际见识。时不时还问些朝令的话。上次见到,整个人瞧着都不太一样,没那么咋咋呼呼的了。”   “这算是明白事理了?” 闻颐书噢了一声。   “何尝不是呢。”梁灼耸了耸肩膀,“偶尔见到梅少卿,提起行兰都说是忽然开窍了。”   闻颐书点点头,“那这是好事了。”   人总是会遇到一些事情,然后突然就明白了,长大了。只到日后提起这点过往的时候,还能想起忽然这明白过来的代价,虽然可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但着实有些痛人肺腑。   等天气彻底凉下来,闻颐书裹着狐狸皮的袄子窝在家里烤红薯烤鹿肉,死都不肯出门的时候。江南那头终于不负众望地给憋出一个大事!   这次倒大霉的正是那位漕运总督泰汇昙。   这位总督殿下实在是个妙人。自发现那尊天然的石佛像之后,便意识到这是个加官进爵的好机会。先指挥着将这尊石佛从泥地里刨出来,又请了道士和尚做上七七四九天的开光道场。   然后像是伺候爹妈祖宗一样,将这个死物送上了入京的大船。   那船上当然不止这一尊佛像这么简单。要锦上添花,喜上加喜。这一路上自然少不了其他的孝心。明面上的,暗地里的,装了个满船舱。   途径扬州之时,已经是装了五条行船了。而泰汇昙为了保证这些东西的安全,也调动了好一部分人日夜守卫着。   扬州盐政一瞧这个架势,觉得不错。便请泰汇昙将今年的盐税也一块儿送上去。这样不必劳费来回奔跑的人力物力——小小的也算是为邀功添一笔小喜。   如此泰汇昙如何会不应?   然而,事儿就坏在,这六艘银船货船里,有四艘在半道上翻了。好死不死,装着佛像的主船,和装着盐税的那一艘翻得特别彻底。   眼睁睁瞧着东西没掉的泰汇昙一口气没上来,直接晕死在甲板上。   因为事发之时正值半夜,哪怕船上的人叫成一团也救不回什么东西。能把落水的人捞上来已经是不错了。   白白挨到天亮,已经去掉半条命的泰汇昙叫着水性好的下水去捞。   那石佛像一入水,直接沉底,苍茫江面上什么都瞧不见。天冷水寒,人下去了大概就回不来了。水性再好的,也不愿冒这个险。都无需侥幸,铁定是回不来的。   有经验的老师傅瞧见那架势,便说是船上货物太重了,吃水过深。而水下又有暗礁,磕裂了船底。一直挨到现在,终于支撑不住。下头一漏,上头一压,便是河神来了也救不得。   两岸百姓听得此事便说,那佛本就是地下的地藏菩萨,镇的是地下的魑魅魍魉。这么被挖出来,必是遭了禁忌的。佛像有灵,当然是要重回地底去了。   这些话说的有鼻子有眼,大伙儿都信。于是江面上泰汇昙和一众手下急得三魂不附体,七魄不归位。岸上的老百姓都跪下来,求着那佛像能保佑这里的一方水土。靠水吃水不容易,求菩萨保佑。   这菩萨保不保佑这里的百姓还真不知道。反正丢了四船东西的泰汇昙是知道自己铁定是小命不保了。   就算是大罗金仙下凡,也保不住咯。   作者有话要说:  男票嘲笑我今天把头磕在玻璃上了,我决定去找他真人线下PK~   ———— 第112章 章一百一十二   “梁煜!”   一声喊穿过了院门, 直达屋内。昭王府内的下人们皆是一个激灵, 纷纷纳罕到底是哪个不要命的主儿敢如此直呼主子名讳?再抬头一看,见是那一个风流无依骨, 多情融水貌,也都了然了。   这人是这王府里头怎么放肆都不会被责罚的主儿。不要说直呼主子名讳, 怕是烧了昭王府,昭王殿下眼皮都不会抬一下。   显然, 这位爷是极高兴的。脚步轻快,状若华鸟一般跑了进来。跑到昭王殿下面前,他的眼睛都在发亮。   “是真的吧!”   梁煜没他那么得意忘形,只是很淡定地点了点头。   闻颐书满眼放光,原地站了良久,才深深叹出一口气:“太好了!”   那语气听上去, 当真是无比过瘾,扬眉吐气。   平复了一会儿激动的心情, 闻颐书眯着眼睛道:“你说这是不是报应?当初他就是掉包了船上的盐税, 害得我爹吐血。这次叫他栽倒这上头,莫非是老天开眼了?”   泰汇昙出事实在是叫他狠出了一口恶气。平日里咒天骂地的,现在竟也开始说起老天有眼这样可笑的话语。   闻颐书自己高兴了一会儿,一瞥眼见梁煜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 心中忽地一动。   “我说,不会是你动的手吧?”   梁煜没说话,闻颐书更来劲了,“不会吧, 真的是你?”   旁边得寸进尺的主儿都要爬到自己脖子上了,梁煜按着闻颐书的肩膀示意他坐好。可是闻颐书认定了梁煜绝对在私底下有所动作,哪里会听话。被烦得忍无可忍,梁煜将人定在了怀里,刮了一下他的鼻尖儿。   “只不过是叫人在主船上凿了一道裂缝。”   闻颐书兴奋地瞧着他,“只是主船?”   “只是主船,”梁煜轻轻一叹,“扬州那边吩咐过,盐税与石佛是分开装送的。”   他大概也没有明白泰汇昙是怎么混的,能把四条船都给混没了。原本不该出事的盐税,也跟着那石佛一起倒霉葬了河底。   闻颐书哇了一声,那惊叹模样倒似一个看到了杂耍的孩子。眨巴着眼睛,毫无愧疚地开始不负责任的猜想。   “我觉得吧,还是东西太多了。不要说六条船,就是十条船也装不下。泰汇昙又怕太招摇出事,就这里塞一点,那里挤一挤。谁想到呢……”   他哈哈大笑起来,心情无比舒畅。   梁煜等他笑够了,抬手拍拍闻颐书的后背,“这次事情不会这么容易。有人要保泰汇昙,少不得要把林海牵连进来,不好掉以轻心。”   闻颐书自然不是那等天真儿童,会瞪着眼睛问为什么还要林海为此事负责。一桩事故起来,出来顶锅的往往都不是真正有过错的那个人。   “唉……”他一声叹息,同情地瞧着梁煜,“你又要和人去吵架了。这事儿分明是我比较在行啊。”   梁煜笑了一下,“你若真心疼我,不如将那书本拿起来,真考了进士出来。”   “我就知道你贼心不死,”闻颐书不为所动,懒洋洋地趴在茶桌上,“我是吃不了那个苦的。叫我在贡院里待一刻我都待不下去。这个话你就别提了。”   又是这样的理由,梁煜已然是习惯,便也不说话。   “不过,如果你真能得偿所愿。不妨来个礼贤下士,或者是叫谁给我举个孝廉。我或许还真能到朝堂上替你吵吵架。你这个人啊,嘴皮子被线缝过的。以后面对一帮大臣,估计是吵不赢的。”   似是预见到了梁煜被左右夹击的画面,闻颐书叹言:“果然,还是要我的!”   一番话半真半假,但梁煜已然是听得有些发愣。不由看着人,“颐书?”   “干嘛?”闻颐书懒洋洋地抬了抬眼皮。   梁煜一下不知道说什么好,果真是闻颐书口中笨嘴拙舌的模样,“你……”   “啊呀,你到底想说什么?”   说不出话的人没急,这纨绔反倒是急了,一下坐直上身,嘟囔着:“只帮你吵架啊。”   刹那之间,梁煜有了一种守得云开见月明的感动与喜悦。也不说什么,不做其他,只是盯着闻颐书看。看得闻颐书脸上一阵阵发烫,觉得自己脸上的皮竟然不够厚。   终于在闻颐书受不住的时候,梁煜收回了目光。脸上的喜悦怎么掩饰都掩饰不住,伸手摩挲着心上人的脸颊。   他温声说:“嗯,这样就够了。”   这话实在是太温柔了,闻颐书愣生生从里头听出一股委屈的意思。然而还不等他说些什么,梁煜已经招手叫来下人。   “我下午要入宫一趟,你便待在府里。”   闻颐书还没从刚才的情绪中反应过来,猛地一下立时生出一股不舍之意,下意识叫了梁煜一声。   梁煜看着他,“别舍不得,马上就回来了。”   顿时,闻颐书脸上臊红。可那一句“谁舍不得你了”,竟是怎么也说不出口。只得咬着唇,不知是羞是愤地站在原地。   梁煜此时心中柔情无限,实在也不想走,只想抱着闻颐书好好温存一番。便是什么都不做,靠在一起说说情话也是好的。奈何,正事要紧。   闻颐书紧紧牵着梁煜的袖子,与之对视。好一会儿,他才将手一松,推了梁煜一把,低着头认命道:“早去早回。”   他如此多情模样,莫说是早去早回,梁煜根本就不想走。他在心里大叹一声奈何,强迫自己抬脚出去换上外出的衣裳。   目送着梁煜走出去,闻颐书肩膀一塌。坐回到椅子上,觉得手边上再好吃的点心水果也没了滋味。   撑着脸颊,他不满地嘀咕道:“还真就这么走了,连亲都不亲一下的。”   他向后靠去,整个人都赖在椅圈里,瞧着天花板双目失神,“我可是下了好大的决心才说这些话的呀。”   可惜他的这些感慨没有人听见。昭王府里可比闻家肃静多了,下人走过莫说脚步声,连呼吸声都听不见。按闻颐书的性子,实在是待不住。坐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好像是一屁股坐到了钉板上。   正百无聊赖之际,外头小心翼翼探出一个脑袋,“那,那个……公子……”   不是别人,正是冯硕。   冯侍卫一步一步蹭过来,“那个,公子,王爷叫我陪着你。”   闻颐书一挑眉,“陪着我?”   他倒没有误会这是叫冯硕监视自己的意思,只笑,“这是怕我无趣呢。”   冯硕嘿嘿笑着:“就是这个意思,公子你想去哪儿啊?”   方才一颗心起起伏伏的,闻颐书也实在不耐这等小女儿情态。既然已经下了决心,哪来这么多多愁善感。他在心里嫌弃了自己一身,一巴掌拍在冯硕的肩膀上。   “算你小子走运!走,今儿小爷带你尝尝这京城里头最好的鱼羊鲜烩去!长长肥膘,好过冬去。”   冯硕跟在闻颐书身边久了,哪里不晓得他是个会吃会玩的。激动得眼睛发光,“真,真的啊!我最,最喜欢吃羊肉了!”   “我还煮的呢,看你跟着我也挺辛苦的,骗你作甚?”   他往前走了几步,转头瞪了冯硕一眼,“还不快跟上。”   冯硕喜得在原地蹦出个孙猴子模样,噌一下就窜到了闻颐书身边。只想着今日大约是走了什么好运,菩萨保佑这小公子日日都这般开心。如此,他们可就有福了!   ·   闻颐书心情好,那位还被关着的东宫殿下心情不怎么好。   梁烨本来已经收到风声,知道永嘉帝要放他出去。这段时日的表现一直都很好。虽然人本关着,但每日一早一晚请安的帖子都没断过。上头的话情真意切,回忆起以前父子情深的画面,说得永嘉帝感慨万分,淌下一二热泪。   哪里想到,就在梁烨饿了一日,将自己弄成胡子拉碴,头发蓬乱的可怜模样。预备在悄然上门的父皇面前装装可怜的时候。泰汇昙给他弄出一个大岔子。永嘉帝还没走到东宫门口,转身又回去了。   太子饿了一天没吃饭,差点也一口气憋回去。   幸好永嘉帝叫他反省,但没有彻底封住东宫的信息来源。左右上来一说,梁烨心中只有天亡我也四字可叹。   纵观近一年来的功夫,他是频频被身边的人坑得头破血流,人仰马翻。梁烨是怎么也想不明白,平常叫他舒舒服服高高兴兴的下属和亲信,怎么到头来一个赛一个不靠谱。   他本对那些因果报应等说法是极不信的,此时也不由怀疑自己是不是倒了血霉了!   想到太子妃王氏每天都根木头似的吃斋念佛,终日佛祖保佑不停。他虽然腻歪厌烦,但现在也忍不住默念了几句。   只是念完之后,心中烦躁难消。   泰汇昙不能不保。他掌着漕运,给东宫明里暗里送来多少好处,办过多少私下的事情。为了能叫这条路不断,他与泰汇昙做了儿女亲家。保他十几年不升不掉,牢牢地将那河道握在手里头。   可如今这般过错下,泰汇昙要是没了。朝中盯着他的兄弟们哪里不会扑上来撕咬块肉下来?   他必须保住泰汇昙,也是为了保住他自己。   下属已经将事情的原本细细都禀告给了梁烨。太子忍着从肚子里窜上来的一阵阵虚火,冷笑道:“林海,哼,此人当真是敬酒不吃要吃罚酒啊!”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真人PK,我赢了(推眼镜.jpg)   ———— 第113章 章一百一十三   江南多阴寒, 若是有风, 那便是刮骨之痛。池望来到扬州后,各种不习惯。但江南的荣奢繁华还是给他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衣食住行, 无一处不是讲究到了极点。初到此处,池望总忍不住想起闻颐书。   果真只有江南的煦风暖水才能养出那样的人。连头发尖儿都养得水润灵秀, 整个人都仿佛润着水光。   池望也曾听梁煜说过二人相遇的经过,临至此地, 他也大概懂得了梁煜那时的心情。此处莫管是人还是景,都不过四个字——美色误人罢了。   感慨了一番,池望裹紧了身上的夹袄快步往目的走去。到了林府门前被迎入内,直到坐到烧起的火盆之前,才敢略略喘一口气。   林海瞧着他笑说:“你从京上来,想来受不得此处湿凉。”   下人递给池望一个暖手的手炉, 池望谢过,也玩笑说:“我本以为最难的乃是虚与委蛇。想不到竟是被寒冬打了一个措手不, 实在是惭愧惭愧。”   二人说了一番闲话, 直至身上都不那么冷了,脑子也活泛起来才说起正事。   “这次漕运沉船事故,泰汇昙必亡无疑。但太子为了保他,已经派人在朝中混淆视听, 把过错推到林大人身上。不过林公实在不必为此忧心。殿下传下话来,此事只管交由他去解决。   无论是谁来劝林公上书认错,都不必理会。”   林海点点头。如若是以往,他心中必生疑窦。但现在他对梁煜的承诺是十分的放心。一点儿多余的担心都没有。   “瞻远放心, 我已经对外称病多时了,”林海拍着腿只管笑着说,“怕是要病到春来都好不了了。”   池望想到初来之时,这位探花郎还有些萧索的西风之感。自从女儿回来以后,他便慢慢恢复过来,拾回当年名动京城的一二风姿。   这病装得实在是有些名不副实。   “说句实话,若不是此回时机恰当,这盐税沉船一案,我的确是脱不了干系。”林海如此叹道。   池望也觉得此次行动有些冒险,缓缓而道:“如若按以往,盐税可以分而化之。地方拨款不用向京内调请,由各地税收平划。然而近年皇宫修缮宫宇,库内难免吃紧,急需现银。收上来的盐税也就不往其他地方调动,只管往京里去了。   如果是以前,这一举想来是会留下破绽。有心人难免会拿来做文章。但是这次,可寻不得胡搅蛮缠的理由。毕竟那皇宫,是陛下和太子殿下一律主张修的。那银子紧着谁,自然一目了然。若是聪明一些的,就不会去剥扯陛下的面子。”   说完,池望喝了一口茶,只觉得里外熨帖。读书人总是有些毛病的。瞧见当权者为了个人喜好便大兴土木,少不得要批一批是在劳民伤财。   他从宫中得知,这次修缮宫宇与往日的架势大不同。与其说是修缮,不如说想推倒重建。从里头一直换到外头。   池望从小便听大人说起当今六下江南的故事。下完江南后,朝廷勒紧了裤腰带,苦巴巴地过了好些年才恢复过来。朝廷尚且苦巴巴,那被加重了徭役赋税的百姓们又当如何?   每每想起这个,池望就想把各宫殿墙上的金箔扯下来,劫富济贫。   他捏了捏发疼的额角,心道:真是与阿灼颐书两个人待在一处久了,总想些莫名其妙的无聊东西。   林海迟疑了一下,说:“说到修缮宫宇……”   池望做了请的动作,“林公有话不妨直说。”   “是关于殿下曾提到关于金砖,我也派手下人去查过,奈何没有任何消息。”林海不由皱眉疑惑道,“此事当真存在?”   池望摇摇头,示意自己也没有把握,“关于这一件事,也是颐书告诉我们的。”   又道:“如果那些金砖真的是送于太子,私献禁物,此举与谋反无异。他们行事谨慎也是应当,一时发现不了也是正常。林公不必执着于此,只管在自己熟悉的盐政下手便好。”   林海道了一声好。他的确精通于政务梳理来往。但那等打探来往辛秘,实在不擅长。一个差错说不得还误了别人的事情。于是提了一二句,也就不多言。   二人又交换了一番近日的消息,池望也就起身告辞。林海亲自将人送出门外。回头时瞧着地面一地寒霜,却不觉得寒冷,反倒是神清气爽,闷气全消。   不需要你来我往的试探谈条件,也不用多费口舌将话说一遍又一遍。与实在人说话办事,那便是爽快。   以往和那些庸官蠢官待久了,林海觉得自己都快成一个碎嘴的老妈子。话到嘴边要进进出出五六遍才能达到一个差强人意的效果。听闻池望下来的时候,他还担心了很久。生怕这个年轻的后生是个一问三不知的懵懂之辈。   哪想到池望竟是一个无比干脆利落的人。面上温文尔雅,办起事情来实在迅速。有些话不用再多说一遍。更不用瞻前顾后,讲些有的没的的废话。他一人来协助,事半功倍,倒比以前两三个人还要好上许多。   初来这么一下,倒叫林大人有些不习惯了。他不由想昭王殿下身边的人是不是都这个模样?平日里与自己联系的那些暗线似乎也是这个调调。   虽然处理的事情比以往更多了,但林海却没有生出案牍劳形之感。反而每日下卯之时,还能回家吟诗作赋,教女儿习习琴,作作画。   更重要的是,没有了上面那些明里暗里的敲诈索贿,林海觉得自己身上的担子着实轻了不少。   “如今看来,可能多活几年了!”林海呼出一口浊气,愈觉天地清明可期。   林家管家跑来时,便又看到自家老爷对风长叹的模样,忍不住笑道:“老爷若想作诗,不如回屋里瞧着窗子。风景一样好,也不会冷。”   “就你多话,”林海嘿了一声,“何事来?”   管家回说:“外头甄老爷府上有人求见。”   不等林海说话,他马上接说:“我已经告诉他们老爷病了,不便见客。”   “这便是了,”林海满意地点点头,“也不是什么人,我都要见的。如今这江南,他也不能一手遮盖过来了。”   这话虽然有出闲气之嫌,却也是真话。   甄应嘉回了京城一趟,什么嘉奖没有拿下来,赔进去一个贾家,失了一部分圣心。纵然永嘉帝愿意待他如初,只是想起那些被查抄出来说不清来源的禁物,心中也会有疙瘩。   他只不过略一失势,下面也就人心浮动。江南不再是铁板一块,外头原先进不来的人也顺着裂开的缝隙钻了进来。   这个冬天林海都打算“重病”了,莫管谁来他都“虚弱”着。左右无事,也就甩着袖子去看看女儿黛玉又再做些什么了。   相比于江南表面一滩死水,暗潮只在面下流动,朝廷那头就热闹多了。   漕运这么来一遭,简直是把今年最后的吉利都败坏光了。今年出了那么多叫人脸上无光的事情都没有这一件来得严重。   先不说那船盐税的话,只说那尊佛像。   天然石佛沉船,都无需多想,已经是大大的不详。钦天监连上三表,喻此为灾。朝廷内外如遇火烤,先是永嘉帝又一次离开皇宫去国寺祈福谢罪。京城内外各处道观庙宇都点上了厚厚的功德灯。   整个长安城都飘着一股香油味儿。   当今虽然为了降息天怒,诚心尤甚。但也不可能抛下一切都不管。太子一派的人见此立刻抓紧机会,求永嘉帝将太子禁足的命令给解了。理由很充分,太子乃国之副君。此等时候,就该站出来才是。   奈何当今动作有些快,这些奏折没有送到大明宫中,而是直接飞入了城外大相国寺内。二日城门快关上的时候,永嘉帝的回复才回来。   当今并没有同意将解开太子禁足之令。而是命昭王梁煜、献王梁锋、肃王梁机三王监朝。   一石激起千层浪,太子又要被废的传闻传遍朝野,奔着全国各地而去。同时,众人也开始猜测,这三位皇子里面,到底哪一位才是圣上心中下一任太子的人选。   至于东宫那一边得到这个消息之后,原本就因泰汇昙之事焦灼无比的梁烨一阵头重脚轻,摔在了椅子上。   下头的臣属见状,都纷纷跪了下来,喊着:“太子保重!”   “父皇!”梁烨哀叫一声,委顿苦嘲不已,“我还算得什么太子!”   说完,一口浊血当场喷出。便是原本没有病,现在也真的病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真的是一脸懵逼哦,为什么后台会删掉我的回复哦。看傻了哦。   然后发现《仙界户籍管理员》出现了被删掉的评论,也是吓了一跳,我都不删评的啊。然后点进去一看,是一个人的剧情留言后面跟着一堆广告。还有这种骚操作的,这特么……看傻   ————————   还有一章,晚一点。 第114章 章一百一十四   永嘉帝在佛寺之中诵经祈福, 清心修行, 只盼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不说其他, 只求今年莫要再起一遭雪灾。否则,他真的是要下罪己诏了。   虽然天生就一副慈父心肠, 但架不住儿子一天到晚掉链子。泰汇昙触了龙颜,极为儿女亲家。永嘉帝也不过是想眼不见心不烦, 不想再给自己添堵。   至于倒了大霉,遭了大秧的泰汇昙,自然是在出事之后就被卸掉了官袍乌纱,押送进京。讽刺的是,没了那些个虚华的东西,船的速度倒也是快了。   这行人入京之后, 也没得见谁。直接投入刑部大牢等候发落。   而发落他的三位皇子,此时正聚于延英殿中。并有刑部、吏部、户部、大理寺、都察院使司上下官员。   先是户部站出来, 明确地宣报了这一趟漕运出事造成了什么巨大损失。户部尚书快人快语, 速度极快。   献王听得直挖耳朵,嫌道:“怎么一股算盘味儿。”   殿中一静,户部尚书继续禀报,语速比之刚才更加快了。说完之后朝梁煜和梁机略拘礼, 随后落座。   梁锋察觉到他的情绪,啧了一声:“不就说你一句嘛,大男人,这么小气作甚。”   户部尚书硬邦邦地说了一声:“不敢”   “啧, 你分明就还是有怨……”梁锋不满意,还想多说几句。被一旁的梁机拦住,“大哥,正事要紧。”   梁锋哦了一声,随口说:“这事儿你们划算,我不掺和。只要梁烨能倒霉,我就当看场戏。哈哈,这小子,今年可真是倒霉透顶了。”   献王殿下放浪形骸,话无所忌,叫坐着的一群大臣为难不已。这位殿下似乎就是一个莽夫,做事不为其他只管自己高兴。打仗带兵有些急智,最爱冲锋陷阵。至于其他的事情,就是爱个浑水摸鱼,不干正事。   而这几年边境倒也和平,永嘉帝与太子又顾忌着他手握兵权闹出些什么。就把人拘在京城里,不让他出去。愈发憋得梁锋无事可做,整日窝在府里睡女人,生孩子。大选时给他选的两个侧妃,都已经有了身孕了。   而现下,献王也明确表达着自己对父皇与二弟的不满。留下的话也很明白,如果太子不倒霉那他是不满意,是要闹的。   不过他也无需担心,这里有一半人是在心里盘算着叫太子倒霉或者期盼太子倒霉的。   梁机笑着劝和了几句,迫不及待站了出来,稳坐了主持的位置,“方才邱尚书已将损耗报出。短短时日,邱尚书已经了解得如此详尽,本事实在是叫人佩服。”   一股算盘味儿的邱尚书憋出四个字,“殿下过誉。”   肃王一笑,又道:“泰汇昙所毁之物,一为盐税,二为佛像。本王以为,那十八万两的盐税该有泰汇昙本人赔偿,并给予十万两的罚没。各位以为如何呢?”   丢多少罚多少,然后再以示惩戒,这话倒没有问题。几位大臣对视一眼,皆以为然,纷纷点头。   梁机满意了,又道:“然而,这里头也有扬州盐司的事。”   来了,臣子们立刻在心里念了一声。   肃王扬声道:“扬州盐政林海,明知漕运总督护送石佛,乏力顾及其他之时,仍旧鲁莽托务。此乃为官不严,治政懒惰。而这次事情不小,乃是盐税悉数丢失,其之责任也是不小。本王以为,当免去其巡演御史之职。”   这话不新鲜了,朝前就有这么个意思。不过是永嘉帝离宫比较早,一时没传进众人耳朵里。   他说完后并无附和之人,梁机有些尴尬,依旧秉着风度看向梁煜,“三哥以为如何?”   梁煜也不和他客气,直言说:“这笔银子原是国库拨下来修缮大明宫的。要得急,自然送得也急。况且,盐税上京入库走行水路,护其周全本就是漕运总督之责。他若是护不住,明明可以拒绝林海。   可是泰汇昙贪功冒进,大意疏懒,致使盐税丢失。若按方才的说法,那罚没的银子就要更多一些了。”   被驳了几句,梁机心里分明有些着恼,笑道:“听三哥这么一说,我倒是明白了。”   他当然不会去说那是修宫殿的错。话要是传到永嘉帝耳朵里,他费了好些时候叫父皇对自己不再那么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岂不是又都白费了。   “只是,那船上怎么就装了那么多东西呢?”刑部在旁边插了一句嘴。   有人道:“说是江南沿途百姓为贺陛下特意上献的。”   这话太假了,所有人都低头喝茶。只见献王在旁边翻了个白眼儿说:“什么玩意儿。”   泰汇昙这事儿太大,基本没得逃。那二十八万两一罚,差不多也是掏家底儿。只不过看他怎么拿出这些银子。拿得快了,拿得慢了都不是什么好事儿。刑部吏部这边记下了结果,自然会成文上奏。   拟定了几个细节,梁机终于等到了他最期盼的部分。   “各位大人,泰汇昙已然不可再任漕运总督之职。我们今日不妨选出一二候选名录,然后交于父皇定夺。如此既不叫漕运上的事耽误,也好叫父皇莫过于忧虑。”   他很是兴致勃勃,立时推拒了几个人的名字,然后瞧着吏部。请吏部将这几人的履历政绩找出,可佐自己选才之名。   可惜第一个不捧场的就是梁锋,他耷拉着眼睛,嚷嚷着:“完了吧,完了,我可回去了。”   吏部尚书瞧着肃王青掉的脸,连忙打圆场,“殿下,殿下,此处还有话未说完。”   梁锋说:“还有什么?这里头独一靠谱的只有他了。”   他指了指梁煜,“你们有事儿,找他去啊。”   说罢都不等几人拦,踢着步子就奔出延英殿。徒留下臣子们尴尬地瞧着梁煜和梁机。   昭王殿下神色没有什么变化,肃王则是捏着拳头忍了又忍,方挤出一个笑,“大哥说的对,三哥素来可靠。不知三个以为,那几人如何呢?”   梁煜说:“官员任命自有父皇做主,你我无需操心。”   “可是!”梁机一下没忍住,复又勉强压住自己的情绪,“可是父皇现在在大相国寺祈福,命吾等监朝。”   “那也不是不管朝政了。”   这一句话叫梁机彻底僵硬。愈发觉得自己今日如一个跳梁小丑一般。他抽了抽嘴角,“如此,当真是我僭越了。各位大人,告辞了。”   他一气跑了出去,只觉面上滚烫,气怒交加。一拳打在了汉白玉的栏杆上。   “你看看你这个样子,”梁锋从旁边转出来,抱着手臂嘲笑。他竟然还没有走。   梁机恶狠狠地瞪着他,“你今日为何拆我的台!”   梁锋抱着手臂冷笑:“我拆你台?你看看你那迫不及待,得意忘形的样子!不过就给了一个名头就以为自己真是一国副君了?你也不想想,这哪里是叫我们监朝?分明是试里头那一个呢!”   说罢,他迎着梁机不甘的神色,“你说说你,不过一点甜头就兴成这样,眼皮子忒浅了。我早劝过你,不要奢望不是自个儿的东西了。我本以为你只是一时想不开,现在看来,你分明就没那个见识眼界……没那个命啊。”   梁机的脸都白了,“大哥就为了与我说这些话,做这般久的戏,也着实辛苦。”   “不谢,”梁锋摆了摆手,“你若能变得聪明一些,我倒也欣慰了。谁叫小时候还带过你一场。”   说完这话,他是真的走了。   梁机在原地给自己顺了顺气。心道刚才的确是焦急了一些,但话既然已经说出来了也就不必再收回去。不如大大方方地给当今上折子,推选人才。   这本就不是过错之事,难不成就只有他梁煜看得准贤臣能人了?   又想,抓不住机会又如何?只要抓住一次有用的时机,何愁成不了大事。走到这个地步,他可不是为了俯首称臣,认输来的。   方才献王所说的几句话虽然扎心,但也叫梁机冷静了下来。皆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但最好的还是一箭双雕的猎人。他这次的确需要沉下心来。   因为他要做的,不仅仅是除去泰汇昙这么一个太子助力,也要叫梁煜载一个跟头才好。如果在这件事上不能寻个连环计,那就在暗中寻找机会。   他就不相信了,梁煜能时时刻刻做到完美无缺,一个破绽都不留下……   作者有话要说:  唉,在考虑新文的事情。之前说的吉原花魁坑好难开啊,故事有了,年代背景不好设定,感觉时时刻刻会触雷 第115章 章一百一十五   直至月末, 永嘉帝依旧留在大相国寺虔心祈福, 没有回城的打算。朝政之事一应由三位王爷处置,然后汇总送到城外。   在此之前, 若遇到这些情况,都是太子监朝。众臣子也明白东宫的行事作风, 怎么说话,说什么话都在腹中思量一番。但这三位又是如何, 列位臣子都在观望。   从第一日开始,三位殿下就展现了十分鲜明的个人风格。   那位献王殿下是个典型的一问三不知。说着说着,还会拿臣子取笑。比如他总是取笑户部的邱尚书,笑他说话有一股算盘味儿。惹得邱尚书一听只要是献王在就干脆不出现在延英殿里。   他也只有听到与兵部,军营有关的事情才会认真听一两句。然后发出:“他奶奶的,总有一天灭了他们全家, 拿他们主子的脑袋当酒壶”之类类似的话。   天冷风大,他来了两日便觉得累人, 不肯来了。每日叫小太监到延英殿, 尚书局里知会一声。后来臣子们也习惯了,只管各自办公,不去打扰这位爷。   肃王殿下则正与之相反。   大皇子是巴不得臣子们少说一些。他呢,则是嫌臣子们说的不够。每次来就将臣子汇聚到一起, 探讨朝事,美其名曰广开言路。一眼瞧着人没到齐,便是不高兴,认为臣子们不够尽责。惹得各部四更天就爬起来, 哆嗦着两条腿跑过来。   一件小事要讨论个七八遍,恨不得方方面面都顾全了,一点差错都不漏。只是他分明不是一个大度的人,见到是太子一系的人说话,恨不得从头驳到脚,还要装出一个虚心纳荐的模样。瞧着都替他觉得累的慌。   梁机监朝那几日,是朝臣们到的最齐最早的几日,也是废话最多,然后办成的事儿最糊涂最少的几日。谁叫七嘴八舌,什么话都有。结果都是互相瞪眼,容后再议。   直到昭王殿下时,众位朝臣已经被折腾得筋疲力尽。又想这位殿下比另两位是出了名的办事较真,只怕比肃王殿下更重规矩。然而肃王好歹是要讨个仁的名声,臣子若有一二错处倒不会加以责备。   可这位殿下就大不同了,他从来不会给人留什么面子。以往朝议时,他若有话,可不管谁是谁,开口犀利,不曾考虑过面子二字的。   于是,分明是疲累的很,朝臣们也不敢懈怠。当日依旧是天不亮就在延英殿里等了。   哪想到等到天亮,昭王殿下还不曾来。   中途探头探脑进来一个小太监,看到大臣们都面无人色地列成两排站着,显然是吓了一跳,哆嗦着手脚跑了出去。   不到一刻钟之后,见几个太监抬了好几个木桶进来。浓郁的米香四溢,大殿里发出一连串高高低低的腹鸣之音。   一个领头的内侍站出来说:“传昭王殿下话,朝时有规,凡臣子仪事皆在辰正一刻。列位臣工不必早候。请各位大人只管吃了粥后回去歇息,今日早间不议事,下午轮值的再来吧。”   又饿又冷的朝臣们听到这句话简直是要哭了,抖着手将那热粥往嘴里送。只管吃饱了,才各自离开。有人不放心,特意拉着那内侍问:“真的是辰正再来?”   那内侍苦笑道:“是真的,何必说这等假话。方才传话来,昭王殿下昨日清理这十日政务通宵达旦。今儿本也不是朝议的日子,还想趁着多睡一会儿。哪晓得,才刚刚躺下就被人叫醒说大臣们在延英殿等着。真是……”   这话说得不轻,周围也都听到了。不由怨起来,对梁煜却也感同身受。幸好还有半日回笼觉可睡,此时回去方是正经。   只管过了午时,没有轮值的早在家里逍遥了。轮值的只好又顶着一头寒风到了宫中。谁想昭王殿下已经到了,坐在一旁看折子。唬得一地人不敢多说话,全都到自个儿的位置上坐好。   僵坐了一会儿,众人奇怪道:怎么还不开口?   又等了半个时辰,见这位爷还没有个训话的意思。便有人拿着政务跑上去,开口询问起来。   有了第一个,便有第二个。直到五个之后,昭王殿下终于放下手中的笔,瞧着人道:“你们所问之事皆有章程,按法理行事就好。你们时时来问我,莫非是一点小事都拿不定主意?”   那人吓了一跳,忙道:“并非如此!回殿下话,只不过是向殿下请示罢了。”   梁煜似乎也知道了前几天自家兄弟闹出的德行,平淡道:“不必,按章程办事就好。”   说完,低下头看自己的东西,不说话了。   而坐在下头听到这一句话的大臣门感动地都快要哭了。   梁煜除了叫臣子们终于不再受皮肉之苦,但那精神上却是半点不放松。比之献王丢锅,肃王搅乱,这位殿下是半点废话不说,但如果该做的没做到,光是瞧过来的目光就叫人头皮发麻。   一日议政里,其他五部做事都非常利落。有议上提,点问,提案。一整套下来行云流水,好不拖泥带水。问题解决得又快又漂亮。昭王殿下也忍不住嘉奖了几句。   然而轮到工部时,却出了一个小岔子。许是工部侍郎还没从前两位殿下成谜的风格中脱身出来,被问到三年来审计财算之时,一会儿一个说法,到最后自己都说记不清了。   昭王问:“你既然记不清,为何不做统算计表?”   那一刻,工部侍郎只觉得其他五部瞧着他那鄙夷的目光,能削掉他脸上三层皮。   有了这位殿下在,臣工们睡得好吃得饱,做事麻利。不仅将之前遗留下的种种都解决,还提前将一年的政务都整理完毕。如此高速效率,便是永嘉帝在时,也是没有了。   虽是皇子监朝,但大臣们也不是不和永嘉帝联系。里外如何,那位人主自然了解得清清楚楚。   “一个没心没肺,一个上蹿下跳,”永嘉帝如此评价道。只是对梁煜如何,却是沉默没有说话。   略过一会儿,他拿起关于处置泰汇昙一案的议呈,左右翻看了三遍,抬手招来了张保寿,“你去单独传话给煜儿。叫他将这个案子查得细一些,问清楚……那些个东西到底是真沉了,还是被沉了!”   张保寿听到这话里咬牙切齿的意味也是一惊,半弯着腰行礼,慢慢退了出去。   “你爹觉得这事儿有蹊跷?”闻颐书嘴里含着一瓣橘子,一脸难以置信。   梁煜嗯了一声,丢了块巾子给他,让他擦擦嘴边的汁水,“他觉得应当细查。若非要说个原因,大约是因为有前科。”   闻颐书又拨开一个橘子,将橘肉塞到梁煜嘴里,“噢,疑心病犯了。”   橘子很甜,闻颐书贪吃想多尝几个,被梁煜眼疾手快地阻止。   “冬日里也就这么个新鲜的可以尝尝了,你还拦着,”闻颐书不高兴,抬手捏住梁煜两颊的肉往外扯,“能不能不要管这么宽!”   梁煜反手也捏住闻颐书的脸,尽力字正腔圆,“为你好。”   两个人谁也不服谁,幼稚地开始比较谁忍得比较久。最后果然是闻颐书败下阵来,率先放开。梁煜才撤开手,淡定地吩咐下人一日只准闻颐书吃三个橘子。   闻颐书瞪他,“小气!”   又揉了揉脸,补上一句:“幼稚!”   幼稚的梁煜捏了捏闻颐书的后颈,继续说:“这次倒是个机会,若能将之前的事情审出来,便也就方便你我了。”   闻颐书自然赞同,只是,“我没想到金砖的事情那么难查。这次能不能从泰汇昙嘴里翘点什么?而且我觉得呀,他既然敢买金砖,那其他东西说不得也有。不妨趁这个时候查一查。”   隐秘的东西有时反而有更为明确的记录。因为它们既是邀功的证明,也是保命的证据。闻颐书觉得有必要回去再翻翻父亲留下的东西。他觉得自己肯定有什么遗漏的东西没有发现——哪怕他已经将那些遗物翻看了千千万万遍了。   “不和你说了,”闻颐书从椅子上跳下来,准备回自个儿家。   刚抬脚又看向梁煜,“我觉得到了这个局面,你二哥不可能再病着了。你可有打算?”   梁煜自然是盘算过的,他道:“只要父皇一直躲着他,我便有办法。只等提审过了泰汇昙后,就可放出消息了。”   到了这种时候,闻颐书反倒不急了,喃喃自语着:“这种时候更应该一步一个脚印才是。”   说着,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他从沉思之中醒神过来,对着梁煜挥挥手,“我走了。”   “叫冯硕跟着,”梁煜在后头喊了一声。   “知道了!”闻颐书应声,叫上一旁的冯硕出了昭王府。   梁煜转头叫来王府总管,吩咐道:“走阿浣给的路子送信去扬州,问林海盐务可否理清。等今年封笔之前,叫他密报入京,不得耽搁。”   薛成领命下去,不到半刻,昭王府侍卫便直奔城门出城。   十二月初五,长安城落下鹅毛大雪。昭王梁煜奉永嘉帝暗令,秘密提审漕运总督泰汇昙。 第116章 章一百一十六   长安寸金寸土, 多建一套房子都恨不得擦着旁边的屋檐立起来。在这样一个地方, 给那些犯事的人建一所监狱,那是不可能的。刑部大牢位于地下, 此处比外面冷上不止一点点。只要人站在这里,不管穿了多厚, 膝盖都只打哆嗦。   然而,便是这样此处的环境也比其他地方好上许多。   泰汇昙被押解入京时就被关在了这里面。因为无人敢替他求情, 这牢房四周没有一点可以提供热气的地方。   在此之前,他站在装着无数珍宝的大船上时,从未想过自己上京一趟会是这样的下场。分明应该是在香奢荣光的金銮殿上,永嘉帝赐下无数赏赐,他会成为当今身边的第一红人。那些个政绩算个什么?讨得了主子的欢心,才分明是行走官场的正途。   然而, 随着那四艘宝船的沉没,他的正途也彻底沉了。   牢门上铁索拉扯的声音, 叫这位已经缩成一团的漕运总督终于有了一丝反应。两个衙役把他从地上拖起来, 拖出牢房朝着外头走去。   台阶一步一步向上,泰汇昙也逐渐清醒过来。他的牙齿打着冷颤,结巴而急切地问:“两位大哥,我们到哪儿去!”   一方大员卑微地叫两个衙卒大哥, 怎么听都觉得好笑。但这两位见多了一朝失势,在这大牢是发疯哭嚎的获罪官员,表情都不变一下,只道:“提审。”   听到这话, 泰汇昙心里一震。他还抱着希望,想着没有直接定罪而是提审,说明外头还有人在为他奔波求情。会不会是太子?他忍不住这样想。   是了,必须是太子殿下。他们是儿女亲家,他为这位殿下做了那么多事。自己如果倒了,这位殿下也自身不保!太子不会那么蠢,对他见死不救的。   想到这里,泰汇昙激动得哭了,眼泪和鼻涕糊成一团,结了冰。   可惜他的愿望似乎是破灭了,因为两个衙役没有带着他走完此处的台阶。只在一半的地方就停了下来,把泰汇昙带入一个房间里。这里不是刑部大堂,这个案子只在暗中提审。   泰汇昙摔在地上的时候,就知道自己完了。他惊恐地盯着面前取暖的火盆,觉得自己就是一只马上要烧死在里面的飞蛾。   火盆后面坐着一个穿着厚厚毛裘的年轻男人,面容俊逸,只是表情太冷显得有些不近人情。泰汇昙愣愣地瞧着他。   “昭王殿下……”   梁煜俯视着面前狼狈的总督大人,感情不见起伏地打了一声招呼:“泰总督,又见面了。”   泰汇昙身上一个哆嗦,忍不住缩小自己的身形,也忍不住往那个火盆靠近。他其实已经想不起来当时在梁溪见到梁煜时是个什么样子。   手下人被这位殿下拿住了,泰汇昙很着急。着急地想着应该怎么从这个困局里面脱身。他跟着甄应嘉去梁溪找这位殿下。席面上被威胁了两句,他吓得不轻,几乎立刻就同意了拿秉来抵罪的说法。   这位殿下似乎也知道了江南不可撼动,只因无法交差才弄出这么一处。两边一合计,竟然就有惊无险地过去了。   之后梁煜回京,京城那边闹出大小事情,牵连了许多官员。江南水深,一个石头子下来涟漪不见,没了几只小鱼小虾,大头上一点儿损失都没有。   泰汇昙还想着这位殿下也不过是外强中干,不敢和他们这些老臣瞎咧咧。毕竟他们手眼通天,昭王殿下若真有些野心,的确该好好与他们说话。   但是,那之后的事情似乎就变得有点不一样起来了。   先是太子殿下至江南的信越来越紧密,心中的内容也愈发叫泰汇昙莫名其妙。不知为何,梁烨认为江南已经脱离了自己的掌控。在信中语气激烈地质疑他和甄应嘉的忠心。泰汇昙在莫名之时也觉得颇为不满。   因为太子催促实在太急,泰汇昙也不由去试探了一下扬州的盐课老爷林海。然而他眼中的林海虽说还有一二读书人的天真,但也不是一个蠢人。每每点拨一下,也能做得叫人满意。也实在不知那位太子殿下哪里来的那么多疑神疑鬼。   后来,京中传来消息。那位替太子做事的妻弟因为抢别人酒楼被太子嫌弃了。泰汇昙便道分明是手底下人做事不爽利,便怪到自个儿头上。于是,太子再来信之时,泰汇昙便也就敷衍着。要钱也罢,随意应付一二。   之后发生的事情实在叫人难以预料。他先是听闻甄家在京城暗中做的那个钱庄被人端掉,不得不断尾自保。再接着便是荣国府抄家,甄应嘉痛失京中同同盟主力。一桩桩一件件,分明是在暗示甄家在倒霉。   泰汇昙被惊出一身冷汗之时,审视其中细节。发现分明是太子爷与肃王针锋相对,然后拿手下人填了炮灰。他们连甄应嘉都敢算计,哪一日不得轮到我?他这么想,同时慌里慌张地开始表忠心。   那四艘船确实过载,里头有一大部分东西是泰汇昙要亲手献给太子,暗中献给肃王,用作两边打点讨好的。   结果,他把自己后半生的官途都给献出去了。   昭王殿下看他两眼空茫的样子也不着急问话,只叫人端上一碗胡辣汤来。这么多天来,泰汇昙终于是吃上一点热的东西,当下便哭得稀里哗啦的。   养尊处优太久了,真的是一点委屈都受不得。   “昔日江南一别,没想到再见面时竟是这种情景,”梁煜拨了拨茶碗盖子,说着唏嘘却没有什么唏嘘的样子。   泰汇昙糊着一把鼻涕,瓮声道:“罪臣有负陛下圣恩啊。”   “你的确有负天恩,”梁煜如此道,比阴暗的牢房更加冰寒的视线落在泰汇昙身上,“父皇很生气,也不知泰总督的家产几何,够不够那一船盐税。”   那一船盐税,泰汇昙还真看不上,闻言立刻高呼:“罪臣愿倾家荡产!”   梁煜笑了一下,慢悠悠道:“大人,话不要说得这么满。不过丢了一尊石佛,一船银子你就要倾家荡产。那若要是别的些事,大人拿什么来买自己的命?”   泰汇昙的心狂跳起来,手里的陶碗啪一声摔得粉碎,惊恐不已地瞧着梁煜。   “泰总督可知,今日我为何单独审你?”梁煜好整以暇地问。   “不,不知,”泰汇昙低下头,内心的恐慌在不断放大,冻僵的脑袋终于意识过来这小小房间里,只有他和昭王两人的不对来。   “大人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梁煜微微一叹,似是很不满意泰汇昙的回答。   泰汇昙被叹得全身僵硬。那年在梁溪的那场宴上,他曾用同样的语气用同样的话,感叹着当时木讷不知变通的皇子殿下。今天这句话,被完完整整地还到了自己身上。   “泰汇昙啊……”昭王殿下感慨地喊了一声,“父皇叫我单独审你,说明还想给你翻案的机会。可你如此不识时务,我又如何帮你呢?”   泰汇昙的脑子里过过一幕又一幕,那些足以叫他下无数次大牢,抄无数次家的东西。   “殿下,我,罪臣真不知,还请殿下解惑。”泰汇昙有些急了,如果不知道自己身上的罪名,他怎么据此为自己辩解脱罪。惶恐的同时,他开始不断思量能叫永嘉帝特别生气的事情是什么。   梁煜由着他想,他想得越多也就越不安,之后也才能更好的套话。永嘉帝确实是在怀疑泰汇昙,怀疑他带着那么多东西上京乃是别有目的。否则与其所言对佛像万分珍重的态度实在是太不一样了。永嘉帝根本就认为,泰汇昙带来那么多东西根本就不是只献给自己的。   或许是献给他几个儿子的,或者是贿赂给朝中大臣的。   永嘉帝很恼怒泰汇昙的鲁莽与急功近利。如若不是他这样的神来之笔,自己何须搬到大相国寺吃斋念佛,整日腰酸背痛没个舒坦劲儿。最重要的事,朝中那些过于耿直的御史,果然拿着这件事来做苗头,上奏说修宫殿乃“是年以来,意在纵奢;劳民伤财,纵欲以劳人。”   这是永嘉帝最烦的一件事。想他多年勤勤恳恳,勤政为民。如今不过奢享一二,怎么就不能了?非得过得如苦行僧一般,这帮子言官才满意不成?   上一回太子失德,就有言官骂到他鼻子上说他教子无方。这一回,被逼着躲到大相国寺里的永嘉帝便更不想背这个骄奢淫逸的锅。   于是越想越觉得其中有诈,他暗示给梁煜的意思很明显,他要泰汇昙承认这一切都是他泰汇昙自作主张,沉没石像。与皇帝的品行没有丝毫关系。   这是一把极好的刀子,梁煜握在手里实在舍不得就这样随便剐几刀。   漕运总督当然是有罪要认的,但绝对不是现在这种轻若鸿毛,不痛不痒的小罪。梁煜决定叫自己父皇拿到的不是一张只说当前糊涂的罪状。而是过去记载着在运河上来往的多少民脂民膏被吞没,被挪用的血书。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发小从日本回来,就去聚餐了。然后我这个体能废逛了一下午就不行了。回来睡午觉,睡到了晚上十点= =啊,太丢脸了……等下还有一章,鞠躬 第117章 章一百一十七   闻芷略一思索, 在棋盘上落下一子。略看棋局, 她已然有了三分把握。便是闻颐书下到哪一步,她都有可解之法。愉快地收回手, 抬头示意哥哥落子。   一抬头,便见闻颐书手搁在棋盒上神游天外。   闻芷无奈地摇了摇头, 将棋盘上的棋子都捡起来丢进棋盒里,清脆的落子声唤回了闻颐书的魂。他不解地问:“怎么, 不下了?”   “你这魂分明不在这里,”闻芷将东西收拾干净,劝道,“若有要紧事,何必一定要陪着我?只管忙去 ,我一个人倒逍遥自在呢。”   闻颐书不好意思地一笑, 只说:“只是白担忧罢了,也做不得什么。”   “是朝堂上的事?”闻芷问。   “嗯, ”闻颐书点点头, 犹豫了一下,继续道,“你记不记得泰家。”   闻芷冷着脸说:“记得。他家应该有个和我差不多年岁的姑娘。十岁那年我好容易回家一趟,在春宴上见了一回。二话不说, 扯坏我一只珠花,还恶人先告状。”   “你还挺记仇,”闻颐书笑起来。   闻芷瞧了哥哥一眼,笑道:“我也只是记记仇罢了, 哪里像哥哥,当场就把仇给报了。”   女儿被欺负了闻夫人虽觉不虞,但也不想生事只说无妨。恰好闻颐书从书院赶回来,给母亲来请安。貌美风流的少年被前簇后拥地走进来,瞧得一屋子大小媳妇丫头姑娘都呆了。他一眼就看到了怒容的妹妹,走过掐掐妹妹的脸问怎么了。   闻芷看到靠山来了,忙告起状来。说得泰夫人,闻夫人都有些尴尬。只随口说小孩子玩闹等话。闻芷很不服气,就看着哥哥。   “我说什么呢,”闻颐书笑了笑,不在意地捏了捏妹妹的脸,“这个年纪都知道美丑了。见着比自己好看的,一时不忿想掐了去也是有的。你气什么?你有时瞧着好看的花,不也伸手去摘吗。”   他说完,往泰家姑娘那里瞧了一眼。漫不经心的,可什么意思已是不言而喻。   泰家姑娘后知后觉,愣了一会儿才知道人家说自己难看。   她没想到这个小哥哥说话那么难听,一下没忍住就哭出声来。鼻涕眼泪糊了一脸。闻颐书唯恐天下不乱,在一旁哎哟哟地直叫唤:“哭了更难看了,可别哭了。小姑娘不能这么哭的。”   闻芷一下接受到哥哥的信号,也走过去,拿了帕子给泰家姑娘擦脸,“你不要哭了,会变丑的。”   左一句难看又一句变丑,知道美丑的小姑娘哪里忍受得了,哭得更加让人看不下去。   好容易给哄好了,闻夫人忙叫丫鬟婆子带着两个已经和好的姑娘去院子里玩。然后瞪了一回来就搞事的儿子一眼,叫他下去换衣裳,再去见他老子。   闻颐书笑着答应,朝屋子里的夫人们行礼,一点儿没有刚才心直口快的样子。敲得人心里直冒喜欢与疼爱。   然后,这个惹人疼爱的小子转头就在屋外拦住了妹妹和泰家姑娘。二话不说,直接抽走了泰家姑娘头上的珠花,丢在地上踩了两脚,冲人嘻嘻一笑,跑了。   泰家姑娘瞪大了眼睛,连哭都不敢哭了。   “那个时候我才十三岁嘛,”闻颐书毫无愧疚地为自己那个时候的行为开脱,“什么都不懂,只晓得以牙还牙。”   闻芷道:“是啊,之后爹就在你床底下搜出一堆话本子。你就和家法以牙还牙去了。”   十三岁的闻颐书看了一堆传奇小说,向往江湖上的以暴制暴,以眼还眼。可惜一直没有什么机会。看到妹妹被欺负,他身上那股侠义之血立刻沸腾了,反手欺负一个小姑娘一点儿愧疚都没有。   闻礼从儿子床底搜出那些个玩意儿之后,胡子都气飞了。抓过儿子就是一顿揍,揍得闻颐书当大侠的心彻底消停了。   至于后来生出游览山河风光的雄心壮志,也预加了一个条件——绝对要带上伺候自己的人。   想起小时候的事情,兄妹两个都笑了。   笑了一会儿,闻颐书瞧着妹妹鬓边的珍珠粒儿,说:“这一回,也要叫他以牙还牙了。”   闻芷不由自主唤了一声:“哥哥……”   “我没事,”闻颐书安慰地瞧了她一眼,闭上眼睛,“我只是等得有点不耐烦,很想知道结果。”   那天从昭王府回来后,闻颐书彻夜没睡。将闻礼留下的书信、账本、单据重新翻出来,一字一句瞧过去。   这些东西他已经读了无数遍了。从原本一个点儿都看不懂开始,到现在只需一眼就能把同类文字上的信息都瞧明白,成了一个算子精。他从这些残存的线索里,拼出一条把自己父亲逼死的路。他做了很多猜测,有的有实证,有的则无处可证。前段时日,他把这些都交给了梁煜。   今天过后,残缺的部分会被补上。那些连闻礼活着的时候都不知去向的东西,会全部得以重现。闻颐书在等,等着这场雪被撤去掩饰,露出大地的丑陋与难堪来。   “……三十九年秋分,钧窑梅子青宝元花瓶,镂空斗笠碗三套,沉香木乘船;四十二年元月末,得绿孔雀两只,献京;四十五年,盐引五十八万四两,得半,另献……”   随着梁煜每说一个字,泰汇昙的身体就抖一下,抖到后面他整个人都缩成一团了。   “这些东西,父皇给我的时候,我是半点都瞧不懂,”昭王殿下的语气诚恳,仿佛是真的一点都瞧不懂,“于是就问父皇。父皇却叫我来问你……什么官窑瓷器,沉木奇鸟,我没有研究,自是不懂。可是盐引二字却是明白的。”   他停了一下,话中带着点好笑的意味瞧着泰汇昙道:“泰大人,那不是朝廷的东西么?得半,另献……你献给谁了?”   泰汇昙已经快抖成半身偏瘫了,奈何梁煜虽然问着话,却不给他说话的机会。拎着茶碗盖儿又松手,瓷器碰撞发出清脆的声音,仿佛是催命的打更声。   “其实本王一点儿都不好奇这些个东西去哪里了……”他将茶碗放下,慢悠悠地说,“本王好奇的是,这些东西是怎么到父皇手里的?以你漕运总督之能,没道理连这些东西都掩不住?何况三十九年,四十二年,四十五年……”   昭王殿下不解地念了一声:“这都多少年前的老黄历了。谁啊,把这些记得这么清楚,这个时候送到父皇御案前。泰大人啊,这人分明与你有仇啊!”   泰汇昙很想说不可能,但还是稍微还保持着些许清明没有吼出来。如果吼出来可就是明明白白承认了自己贪污贿赂了。但梁煜一字一句的引导,纵然泰汇昙不愿意还是忍不住去想,到底是谁在暗地里阴自己一把。将这些旧年的老黄历直接送到了永嘉帝面前?谁又可以这样专属直奏,上达天听?   其实他不用想的,就那么几个而已。   泰汇昙抱着两只手臂,脸色发青,不知是怕还是冷的。梁煜却没有再问了,起身敲了敲房门,吩咐道:“拿一件大氅来,再备一桌热菜。”   门外人领命去了,梁煜又坐了回来,“虽说父皇叫我来审你,本王却觉得没什么好审的。这分明就是早准备好的栽赃陷害。管它东西真假,只管你入了京。这些东西也跟着到了父皇的御案上。说不准后头还有话,就说你船上那些东西来路不正。”   他一句一句地说,说得有头有尾,仿佛已经见了日后的下场,“说不得,船上那些东西里就有一些了不得的玩意儿。泰大人,今年宁荣二府抄家,抄出许多违禁之物,你可知晓?你猜你船上有没有?不过可惜了,那人想做什么也做不成了。谁叫大人把四船东西都沉了。泰大人啊……你是因祸得福了啊!”   突然冒出这一句,泰汇昙彻底懵了,茫然地看过来。恰在此时,那热饭热菜端进来了。从无名馆里端出来的,香透半个长安的好饭好菜。泰汇昙几天没吃好,闻到这个味道已经彻底迷幻了。昭王殿下的话也慢悠悠地飘过来——   “那人一定是以为大人你察觉了什么,才把船给沉了的。然而,箭在弦上,他怎么会甘心就此落败。所以这些东西他还是交给了父皇。父皇看到这个信一半疑一半,于是叫我来问你。所以我说大人你因祸得福。因为你现在好歹还有一个选择……”   梁煜示意人将饭菜端到泰汇昙面前,“大人是想以不慎丢失税银的罪名下狱,还是贪污受贿结党营私的罪名下狱,就看大人是如何选择的了。”   饭菜的香气扑面而来,厚实的大氅盖在身上终于让泰汇昙感受了温暖。昭王殿下那一句你还有的选择飘在耳边,催促着他赶快捉住最后活命的机会。终于泰汇昙狠狠抖了一下,端起饭碗,拿起筷子埋头狂吃起来。   梁煜依旧是面无表情的,摸了摸桌上的茶碗,已经彻底凉了。   作者有话要说:  汪! 第118章 章一百一十八   永嘉帝拿着筷子戳着盘子里一碟子酸笋, 戳了半日也没有往嘴里送。将筷子狠狠往桌子上一拍, 旁边候着的小太监们忙上去帮他把东西撤掉。   他满脸不耐烦,随手扯了帕子擦嘴, 斜着眼瞧梁煜,“他不肯招?”   梁煜站在一边, 神情冷静,“刚开始满是顾虑, 后来倒也有松口之意。”   “怎么着,”永嘉帝冷哼了一声,“他还想说自己是被胁迫的?”   梁煜没有立刻接话,只用沉默了态度认可了这个说法。永嘉帝因为太久没吃到欢心的食物,心情很是糟糕,见到儿子这个模样。   忍不住道:“你都历练这般久了, 怎么还如此天真?”   之前梁煜辅政,他同永嘉帝意见不合。永嘉帝就各种不爽快, 觉得儿子是翅膀硬了。如今看儿子这么“天真”地认同自己, 又觉得儿子还没长大。有些小得意的同时,忍不住开始教训。   “他堂堂漕运总督,掌着三十六道水路,还是太子亲家, 谁敢胁迫他?”   昭王殿下依旧是那副什么表情都没有的木头脸。闻言抬头看了父皇一眼,说道:“儿臣以为,叫泰汇昙做出这等破釜沉舟,连累全家之事, 必然有蹊跷。”   他说了一句废话,什么证据都没有,一直强调着泰汇昙可能有“冤情”。   永嘉帝不耐地挥挥手,示意儿子不必说了。因为这月一直都在大相国寺清修,永嘉帝眼见瘦了半圈儿,说不上几句话,人就没什么精神。更何况还有一堆国事家事等着他,近了年关就愈发多。   听到泰汇昙不肯说,就不想烦这事儿,只吩咐梁煜说:“你盯着他,等他吐出实话来!”   见梁煜不答,永嘉帝忍不住挑眉,“怎的?还觉此事有蹊跷?”   “回父皇的话,儿臣只是觉得若只有儿臣一人出面提审。有些话倒有逼供造假之嫌。父皇还是再找个人与儿臣一起去吧。”   永嘉帝十分奇怪,今天三儿子怎么变得婆婆妈妈的,只道:“你素日光明磊落恨不得刻进骨子里。怎么今日如此不自信起来?若你都逼供造假,满朝文武,朕还能信谁?”   不待儿子说话,他又道:“是信哪些为了叫自己名垂青史张口胡说的言官?还是信哪些一问三不知,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文官?还是如今连长弓都拉不开的武官?还是老大那个糊涂虫,见识短浅的老六?老五一心只知道玩,老七大概活不过四十岁!”   大约是近段时日叫皇帝不爽快的东西太多了,老人家忍不住借此发泄起来,指着梁煜道:“至于你那二哥!指不定和泰汇昙狼狈为奸!朕之一腔心血啊!失望至极!失望至极!”   永嘉帝拍着桌子,狠狠骂了几句,又颓丧地说:“我是没得选,没得选了!”   若是别人听到他这话,说不得起什么心思。可梁煜眼皮子都不跳一下,只说:“父皇还请保重身体。”   永嘉帝也意识到自己说的太过了,但也不想收回,只摆摆手示意梁煜退下。   “你只管盯着他,看他说了哪些实话,够不够真。之后如何,再做其他计较吧。”   梁煜得了话,当然也就告辞了。他知道永嘉帝方才说了那些话,过不了多久就会后悔。少不得话里话外地警告他莫要多想等等。他腻烦这些,自然不会在这里久留。   只是那句够不够真,转头就叫人传给了刑部大牢里的泰汇昙听。   泰汇昙那头得了这话反应如何尚不知。太子这里实在急得很。他派人示意在朝堂上多将责任牵引至林海头上,还不等多说几句。永嘉帝就窝在城外不回来了,还不准他出去。   几次话一传,太子发现自己身边的人又变了一半。   这分明就是盯着他!   太子一颗心都揪起来了。   他见识过永嘉帝若不信任一个人之后,是如何不留一丝情面的。如今京城世家满城,永嘉帝也爱给臣子们门面。但良弓藏,走狗烹的事情不是没有发生过。一道鲜鱼赐死了身患背疽的有功之臣,此等传闻虽见于口耳,可梁烨知道那是真的。   那人因屡次触怒永嘉帝,犯病之时被拘禁于家中。半月后,永嘉帝听闻此人病已痊愈,赐下鲜鱼一道。当夜,这名臣子病发身亡。   消息传来,永嘉帝大哭:“朕失一谏臣矣!”   眼熟的手段被用到自己身上,梁烨方感觉到那种可怕。见到二日给自己布菜的宫女不是常见的那个面孔,梁烨吓得直接丢了筷子,大叫:“孤不吃!不吃!”   唬得两遭的下人都懵了,先是跪了一地,再看太子真的似是疯了一般才上去拦着。足足折腾了一个中午,才把这位爷安抚住。   这两日,太子虽然恢复了冷静,可看人还是疑神疑鬼的。若非认识之人,绝不叫他近身。至于碗筷饭菜,衣裳床褥更不是别人乱动一下,总疑心别人要害他。   终于等他疯够了,几次门人求见,太子也算想起了自己还有个亲家被关在刑部大牢里。别人带来的消息是罚泰汇昙补上此次河道上的损失,约三十万。但本人如何追究倒不曾讲。   只是这般大的事故,这漕运总督的位置是坐不得了。   心腹认为泰汇昙的官位保不保都没有什么意义,只要把人留下来,不叫他胡乱说话攀咬东宫即可。毕竟这等触怒龙颜的事情,能保下其性命已经是仁至义尽。泰汇昙若还有脑子,就该多谢东宫此时还会出手救他,而不是袖手旁观。   这些话其实戳中了梁烨的心思。   要保泰汇昙太难了,船沉了,江面岸边的人都瞧见了。京中没有一道明旨直接叫他与石佛喂鱼,已经是朝中顾念老臣了——除非泰汇昙有本事证明有人在船上动手脚。   年关将至,永嘉帝被这一遭莫名给逼去吃斋念佛,皇帝心情哪里会好?若在封笔之前,此事没个结果。梁烨便猜测,皇帝是想把泰汇昙直接冻死在刑部大牢里。   “殿下,如今东宫越动作,陛下那头便愈发收紧。只怕到时候连臣都进不来拜见殿下了。还请殿下这二日,莫要再与陛下置气。”   此时,有人能这么劝一句了,梁烨反倒是听得进去,“卿所言极是。”   “既然朝中已有消息,便等陛下明旨。到时候,便请殿下上书一封为泰总督求情。此书必引出陛下怀旧之情。太子这两日还请务必莫要再有出格之举……”   心腹来来回回与太子说了好多话,一会儿叫他不要再生事,一会儿又教他提防周边的小人。梁烨被他说的心烦,但也不得不耐下性子来听着。   于是东宫这边也消停了下来。   梁煜一直让人把泰汇昙照顾好。吃穿用度可比他刚被关进去好上许多许多。可惜就算这样,泰汇昙还是没能养回一身肥油,只管日渐消瘦下去。   那一日梁煜的话日夜回想在他的脑子里面,好比一柄马上就要落在脖子上的钢刀。叫他时时刻刻都见证着死亡的降临。   这两人都在被痛苦地折磨着。转眼到了十二月十八日。眼见着永嘉帝马上就要从大相国寺回来,主持年典。一封从江南八百里加急送过来的急报,即将炸响此一年最后一场闹剧。   或许是因为好事多磨,这份急报没有第一时间送入皇宫,而是送到了昭王府上。夜上三更时分,昭王殿下从府中出发直奔刑部大牢,见了泰汇昙第二面。   二日一早,前后跨越近三十年的扬州盐税贪污案震惊朝野。有关的,无关的人全都搅进了这一场早就预备好的局里,像是等待新年一样等待着所有人的结局。   作者有话要说:  写到一半看八卦去了,噗——   给所有订阅留言撒花投霸王票的小天使们比个心,举高高—— 第119章 章一百一十九   此密报入京,永嘉帝连夜回宫。当夜便召见了户部官员, 并内阁辅臣, 军机大学士入殿面圣。当晚尚书省内的老旧档案库里响声震天,灰尘浮翩。只管响到天亮才掩去一二分动静。   二日朝会里, 朝廷众臣们看到了四十多天未见的满脸杀气的当今圣上。因为不知发生了什么, 所有人都只拿着笏板不敢轻举妄动。   在骇人的沉默里,永嘉帝忽然道:“煜儿, 过来。”   梁煜看了父皇一眼,提着衣摆上了玉阶。永嘉帝点着御案上的折子, 手指有些颤抖, “你, 你,你来念。”   “是,父皇。”   众臣子看到昭王殿下打开那份蓝底, 代表着密折急奏的折子,上前一步, 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将上头的内容读了出来。   每读出一个字, 都叫底下的官员头晕目眩。   在上奏的密折里提到:前后二十七年间, 共漏缴盐引一千一百二十万两。前任扬州巡盐御史闻礼病逝之前,补纳盐税叁百万两,也就是说还有八百二十万两不知所踪。   折子读完,整个宣政殿落针可闻。永嘉帝喘了一声,嘶哑而干涸的声音, 在向他的臣子们诉说这一次他收到的打击。   他指着户部尚书,“你,你来说。”   户部尚书上前一步,步出人群,尽量用平缓的语气说:“昨夜,臣与四位内阁辅臣,二位军机大学士翻查了近三十年来的建档备案。头十三年间,几乎年年都有预提盐引的申报。一年大约二十万引。按朝廷盐令,每一提盐引需缴纳三两预提盐引息银。头一年,扬州上缴息银十五万两。之后便年年空悬,不见银利。后十七年间,共有五次盐引预支的申报,但……”   但只见皇帝批复,不见文册。这一句话,户部尚书没有说。只接着往下:“前任两淮巡演御史闻礼上任三年间,不曾申报盐引。但盐税多有拖沓,后填补而上。”   他说完之后就后退一步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按道理来说,这么大的一个漏洞,他户部上下就有一个失察之罪。但是邱尚书一点都不慌张。因为发生这些事情的时候,他还不是户部尚书。便是现在户部上下也都是之后慢慢调入户部的。   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可没有他的失察在里面。   户部没有失察之责,但批复了这些奏折的人呢?   坐在龙椅上的永嘉帝脸色黑若锅底,朱砂御笔被他捏的咯吱作响。足足有好一会儿,他才咬着牙齿,蹦出一句:“当真好大的胆子!!”   朝臣全都跪了下来,高喊:“陛下息怒!”   有人偷偷望着昭王殿下,希望他能说些什么。可惜昭王却连跪都不曾,只是弯腰做礼状。叫人不由叹一声不争气。如果是太子殿下在这里,一定已经说出许多好话,叫陛下不会这般恼怒。也叫事情不会那么难办才好。   永嘉帝怒极反笑:“息怒?你们叫我拿什么息怒。”   此时,有个不长眼的站出来,“陛下,这不过是林海的一家之言……”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用折子砸了满头满脸,永嘉帝一边砸一边吼:“一家之言,一家之言!那你说说什么才不算是一家之言!”   永嘉帝早就看这群言官不顺眼了,他砸得痛快,砸到发冠都斜到一边。手忙脚乱地扶着散掉的头发,永嘉帝指着下头瞪眼怒骂:“给我把他的乌纱摘了!拖出去,拖出去!照实在给我打五十大板!”   在一众惊悚的目光下,那个言官大喊着陛下饶命被外头的侍卫连拖带拉拽到外头。掀起衣袍拔掉裤子,红木棒子实打实地打在肉上。   第一棒下去,那惨叫声就穿透了宣政殿的上空。叫声凄厉,站得近的人听得背后浑身都是冷汗。   永嘉帝就在这惨叫声中阴冷地盯着下头的臣子。渐渐的,他的目光因为疲倦而失神。也不知几棒过去,他懒怠地挥挥手,哑声吩咐道:“停了吧。”   张保寿忙出去叫止,回来时小声报了一句:“都烂了。”   说是小声,其实全都听见了。   永嘉帝烦躁地挥挥手,张保寿自然带人下去处理。   只等皇帝脾气发够了,昭王殿下才上前请示:“父皇,此案当如何审?”   这个案子实在是不好审的,因为这二十七年间两淮盐场上总换过三任巡盐御史。除了已经死在任上的闻礼,另外三人的身份都不好惹。   一位乃是已经隐退当朝中余威犹在,三朝元老高斌的儿子高桓,如今乃是当朝大学士。一位连任两届巡盐,乃是皇帝的表姐夫,杜增。最后一位,便是如今的江宁经略使,应天府布政使司,年前险些升了金陵体察总裁的甄应嘉。   都是或者曾是皇帝心腹。最信任的人瞒骗了自己,这就是永嘉帝如今最恼怒最失望最不能接受的地方。   事出突然,锦衣卫也是连夜冲动。暂时将高桓,杜增收押在家中,不准走动。至于如何处置,还是要看永嘉帝怎么想了。   梁煜那么一问,下头心惊胆战的可不知一位官员。罪涉连坐,前前后后的亲戚,左左右右的门生学徒,怕是都要跟着倒霉。然而,再一想此时已近年关。再有大事都是要封笔的。哪怕永嘉帝下令派人去查。   等到了江南只怕年都过了,说不得就找出机会来。   正抱着希望,永嘉帝忽然问梁煜:“泰汇昙那头进展如何?”   梁煜道:“已经招供,其中多项与奏折中所言有重合,可做证供。”   泰汇昙不是因为沉没佛像盐税被问罪的吗!众臣皆是不明所以,怎么又和贪墨案有关系了?莫非船上那些要献上的宝贝都是用盐税换的?   一下子,从泰汇昙里拿过好处的臣子纷纷心惊肉跳,觉得一把火已经烧到了自己的脚下,要将那心烧穿了。   永嘉帝扶着头坐回龙椅里,笑道:“那还能怎么查,便依着他的话去。锦衣卫给你了,说一个,搜一个,问一个。直接问到说出真话为止。朕倒要瞧瞧了,是京城这头漏得多,还是江南那边捡得多。”   他话音刚落,就见一个人扑了出来,“陛下三思啊,三思啊!仅凭几人之言便动用锦衣卫血刑!此非仁德之举,还请陛下三思,以声名为重啊!”   “几人之言?”永嘉帝咬着牙,拍着桌子道:“这几人之言还不够吗!你还想叫多少人跪到朕的面前告诉朕,你这皇帝当得庸碌昏聩,只管叫下头的人吸血敲骨吗!”   他骂声未落,众臣立哭。可永嘉帝不想理他们了,直接道:“大理寺卿严正、都察院右副都御使汪直、刑部侍郎胡宗毕!”   三人立刻敛袖上前,“臣在!”   “朕命你三人立刻前往扬州,同两淮巡盐御史林海一起彻查江南盐税舞弊一案。朕赐尔等金鱼令,见此令如朕亲至!凡查明污秽者一律收押!凡抵赖狡辩者,朕允尔等先斩后奏之权!”   三人立刻称是,又言不负陛下重托。   永嘉帝狠狠喘了一口气,又道:“昭王梁煜。”   梁煜上前一步:“儿臣在。”   一片狼藉之中,梁煜腰背挺直地站在惶惶不安的大臣中间,仿若是一柄即将出鞘的利剑。都无需亲眼见证,都已经要被他身上的锋芒刺瞎。   永嘉帝瞧着这样的儿子,第一次深刻地意识到了自己的衰老与无能。那一千多万两银子像是一座巨山压在他的肩膀上,瞬间压弯了他的尊严与脊梁。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几十年的皇帝,除了六下江南传扬的热闹与奢靡之外,似乎就没有拿得出手的东西了。   而六场热闹之后,他还给自己的江山留下无数隐患。   这隐患谁来救?谁能来救?   永嘉帝知道自己老了,救不了了——   “今后事宜,皆有昭王梁煜事理。尔等奏折要务,与他直报,”永嘉帝粗喘了一声,一口气断断续续似乎快接不上来了,“朕……朕累了,需要静养。”   说完这些话,永嘉帝扶着张保寿的手臂站起来,用一种极度不耐烦不忍见的姿态朝后一挥手。   “退朝。”   石佛沉没,似乎真的将这位帝王最后一点气运给沉没了。哪怕是在佛寺之中祈祷,也不曾叫坏事发生的时间推迟一点。   永嘉五十九年这年的冬天,留下一个叫天下震惊的盐税贪污案和一群等待着被押入大牢或问斩或流放的贪官污吏。   而那些或惴惴不安或事不关己的人们在经过这一场朝会之后清楚地意识到,永嘉帝已然是无意叫那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最疼爱的儿子来接手自己繁花似锦的江山。经历过一废太子的人们似乎已经习惯太子再次被废。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当今中宫嫡子,第三皇子昭王殿下梁煜的身上。在永嘉帝哪怕是自己回来之后,还宣布由其代朝开始。这一位就已经是明明确确的,下一任太子人选——未来的储君,日后的东宫殿下。   作者有话要说:  盐税贪污案件借鉴了历史上乾隆三十三年被爆出的两淮贪污案件。此时的巡盐御史尤拔世因为到任时,盐商对他不以为然,孝敬送得不及时而心生恼怒,把从乾隆十年开始的盐引贪污一奏折戳到了乾隆面前。干小四大怒!   这个案件牵连了很多人,连纪晓岚都因为此事被流放啦~ 第120章 章一百二十   闻颐书将手里的熊皮氅子丢到了椅子上,接过天池递过来的热帕子擦了一把脸。转身把外头的衣裳脱了, 换上一件家常的对襟旧袄。坐到镜子前, 叫西湖来给自己拆头发。   束发的冠被先取了下来,西湖拿着打磨过犀角梳先给他用力梳了几下, 将头发先松开。几根断发随手握在掌心, 放入一个小盒子里。然后再握着一把,从头至尾慢慢通起头发来。梳齿划过头皮, 紧绷的感觉炸开,一阵爽麻之感扩散开来。几个来回后, 头发都梳透了, 再用一根绳子在背后握成一束。   整理好了, 闻颐书挥挥手,天池和西湖奉好桌上的点心热茶,带着物什退下了。   “我原本以为, 你会被派去扬州呢,”他捉了一块霜糖豆捏塞进嘴里, 拍了拍手上的渣子如此说道。   梁煜说:“我原也以为他会叫我去查。”   “这不是更好吗,”闻颐书笑了一下, 将一盏茶递过去, “若是你去,那在你爹眼里,你始终是一把刀。如今叫你留在京里,可见京中把你当正统来了。”   梁煜整个人向后仰躺,倒在椅子的软垫上, 吁出一口气。对闻颐书说:“过来。”   闻颐书笑了一下,走到梁煜身后给他按着额角,“如何?”   梁煜嗯了一声,歪在一边,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这几月,梁煜都忙得很。二人莫说见面了,连处的地儿都靠不到一里之内。今天闻颐书在忙城外的庄子,他打算年后开业了。正与工匠说到一半的话,家里头人来报说是三爷到了。闻颐书立刻抛下了手里的事情赶回了家里。   本该是风光无限的昭王殿下,面露深深疲惫,坐在闻颐书的房间里,一副什么话都不愿意说的样子。他在别人面前必是一副自持矜傲模样,也只有在这里能将内里的软弱的露出一二分。   闻颐书替他揉着,见梁煜歪在枕头里睡得黑沉,便低下头拿自己的鼻尖去蹭了蹭梁煜的。手里捣乱,捏着梁煜的耳垂,去亲亲他。   梁煜睁开眼睛,叹息道:“你最近愈发贴心了。”   “有求于人嘛,”闻颐书笑着,自夸之:“再说了,我一直都这么甜。”   将人又调戏了一番,闻颐书说:“你去床上睡了,坐在这里哪里舒坦了。”   梁煜闭着眼睛,“一会儿还要出去……”   “怕什么,总不能连个做事的人都找不出,”闻颐书不以为然。   梁煜低头想了想,心道确实如此。年关一向无大事,若不是扬州那头闹一场,可以清闲到年后。盐税一案,泰汇昙这个突破口已经打开了。上一回刑部大牢提审,这位漕运总督相信了梁煜说的话——相信了有人在船上放了诬陷他的东西。   几日连骗带吓,泰汇昙甚至开始庆幸那船东西沉得好。   拿闻颐书的话来说,有时候谎话无需编得天衣无缝,让人能相信便好了。如果只是一桩沉船案,泰汇昙大约是倾家荡产,或许能保住一条命。但盐税案一出,泰汇昙若是不抛出一切给自己留条命,那这位大人怕真是一位忠勇之士,愿意舍生取义。   梁煜既然监朝,自然是掌大头。若还是事事亲为,怕是要累死。审问泰汇昙的职责,秘密转交给了刑部与都察院。   挨不住闻颐书几句劝,梁煜就提前露出了昏君姿态。踉跄了两步,摔倒在闻颐书的床上,打算睡一觉。闻颐书看他连外衣裳都没脱,哭笑不得,上去推了人一把。   “你倒是脱了衣裳啊……”   梁煜哼了一声:“烦得很。”   转了个身,只想睡觉。   被他露出这样的孩子气给逗笑了,闻颐书只好自己动手给他脱衣裳。好歹平日做得惯,也不费事。又把被子摊开将人盖严实。瞧着梁煜陷在被子里,睡成一个蛹,闻颐书是越看越觉得可爱。   撑着脑袋看了一会儿,闻颐书也觉得困,鞋子一蹬钻进被子里,抱着梁煜也一块儿睡了。   梁煜中途醒了一次,听到外头丫鬟们压低的说话声。原想起来,可怀里抱着个暖炉,哪还有一点上进的心思,只管缩回去又睡着了。   睡到大约申正末,终于是睡得身骨松伐,浑身暖意地起来了。天池捧着暖壶过来,看到梁煜揉着脑袋站在门口,笑道:“外头凉风,殿下可不要站在这儿吹。”   “只管醒一醒,”梁煜哑着嗓子,又道,“给我倒杯水,不要茶。”   天池举了举手里的暖壶,“有呢。”   说着倒了一杯来递过去。又瞧里头,说道:“可得叫大爷起来,再睡下去晚上走困。”   梁煜把被闻颐书脱下来丢在一边的外袍拎起来,只见皱巴巴的一团。天池忙过去接过来,“我去熨一熨。”   转头拿了白酒来,在皱起来的地方细细喷上一层。金贵的衣料子比一个人还贵,不小心一些谁都伺候不起。   “颐书近日都在做什么?”梁煜问天池。   天池一边做事,一边随口答道:“只一天到晚忙在外头。原说是过个一两年就回去,什么田产房舍也都不曾看。只瞧着现在,怕是要在京中久留,就叫下头的小子们去外头打探着。瞧着什么东西好,都留意一些。”   闻颐书四个丫头,梁煜是知道的。   莫愁是个没落武行头子的女儿,会些拳脚功夫,直来直去,毫无心眼儿。西湖是管家孙兴的孙女儿,按说应该是大丫头,可惜性子沉默寡言,还有些呆气。这两个人都属于埋头做事的,没有那么多小心思。   而天池和洞庭两个,完完全全就是不一样的人。   洞庭有些心高气傲,颇有志气与决断。偏因出生所限见识有些短了。有段时日不知闻颐书脾性,难免跳了一些。瞧见自家主子与皇子在一起,一下就没分清主子是谁。后来因为不小心在闻芷面前说错话,惹出一段祸事,才叫那发热的头脑冷静了下来。   至于天池,则是四个人里最心思玲珑,自有一番思量的。待人接物,说话做事,总捏着一个度在里头。便是有这么一番心眼儿,才叫她成了闻颐书身边第一人——那等聪慧,就算是放到宫里也是不简单。   就好比现在,天池显然知道梁煜问的是什么。她也明确地知道,横亘在二人中间不可调和的矛盾又是为何。   洞庭只知道主子和三殿下总是在吵,却不知他们在吵什么。奴子的身份叫她下意识觉得是主子的错,苦口婆心地劝着。而天池则能明白地一眼瞧透其中关健。   她一边做事,一边漫不经心地回答不仅仅是取悦了梁煜,更是在替主子委婉地剖明心意。她告诉梁煜:闻颐书愿意留在京城陪着梁煜,不会轻易离开。   一番话,就叫梁煜通体舒泰,被取悦了。   放下杯子,梁煜由天池服侍着穿上熨好的衣裳,吩咐道:“把他叫起来吧。”   天池悄悄地松了一口气,轻手轻脚走到床边,速速把闻颐书给叫了起来。   闻颐书撑着手臂,揉着眼睛,“一直听到你们说话声,偏睁不开眼睛。”   天池道:“大爷每早起来,一刻停不下来,睡沉一会儿也是有的。”   “正巧起来吃饭,”闻颐书下得床来,又瞧梁煜,“你之后干什么去?”   梁煜替他将毛氅穿上,说:“吃了饭入宫,之后怕是要年后再见了。”   “果然是很忙,”闻颐书啧啧摇头,趣道,“那我新店开业,岂不是请不到你?”   “你拉阿灼去当苦力也是一样的,”梁煜好不犹豫把亲弟弟卖了,“他大概会很高兴。”   闻颐书哈哈一笑,抬起左手露出转移到手臂上的金铃铛,凑到梁煜耳边暧昧地留下一句:“放心,我会想你的。”   梁煜一把捉住要跑的人,直白地盯着问:“用什么想?”   “从里到外,心肝脾肺肾,每一根头发丝儿,全都想,”闻颐书顺手勾住梁煜的脖子,重重地吻过去。退开时咬了一口梁煜的下唇,戏谑道:“嗯,我家漱口的香茶味道也是好的。”   梁煜追过去,一手扶着闻颐书的后脑勺,在心中叹气:还是快些把事情了结了吧。   此时扬州,从天气开始变凉就一直病着的林老爷放下了手中的诗集,叹了一句:“好闲。”他这等模样,若是叫京里忙成一团的昭王殿下看到,大概会忍不住再派些事情下来。   “自老爷任职来,我还没见过爷这般闲散的模样,”林家管家给林海端上一杯茶。   林海道:“我也没想到,装病竟也能装出个闲云野鹤来。”   又忍不住自嘲道:“我瞧见以前的政务志簿,上人巡盐便是大年三十都不曾停笔。若不是想得通透一些,我怕也与他一样了。”   上任巡盐的结局不好,老管家不愿意在这上头搭话。只说过年的布置如何好了,府里又进了什么好东西,说要给黛玉补身体。   说到这个,林海目中一亮,“上次玉儿给出个菜方子,说是京中最好馆子里做的。我尝了一回,确实不错。今晚再试一道,我和玉儿配了玉泉酒来吃。”   自家老爷馋瘾上来,林管家哭笑不得,“老爷,姑娘还小呢。”   “那玉泉说是酒,不过果饮罢了,你别的废话,快去。”林海开始赶人。   管家无奈只好去了,刚走两步又被叫回来。林海问他:“各家年礼可送出去了?”   “早备了,”管家笑道,“姑娘理的事,老爷不放心?”   “我如何不放心,那是我林如海的女儿,”林老爷一瞪眼,又问,“甄家……”   管家答曰:“甄家的年礼比往年厚了两倍。不过姑娘也说了,再厚也敲不开我林家的门。只管与往常一样的。”   林海满意地点点头,“我儿聪慧。”   又见管家还站在那儿,立道:“杵着作甚,还不快去!”   管家只好快步去厨房吩咐,心道:这“病模样”,比人家没病的还要活泼康健,怕是要急死那一头的人咯。 第121章 章一百二十一   林家管家口中没病的却要急出病的,自然是指甄家的那一位了。从他知道泰汇昙那个傻子把四船东西都沉了之后, 就觉有坏事要发生。   书房里的桌子拍了七八遍, 甄应嘉几乎要把房顶骂穿天:“沉什么不好,沉了盐税!这叫人怎么救你!”   可惜骂也解决不了问题, 甄应嘉来来回回思量着。发现自己必须做一个选择。这种大错面前, 除了在皇帝下了处置结果之后上折子去求求情,实在查不出什么东西。又或者之后找个机会, 叫此人蒙恩复还,重新起官。   如果是之前, 甄应嘉一定会给泰汇昙求情张罗的。但冷静下来之后, 甄应嘉犹豫了。   太子不讲情面, 废了宁荣二府,折断了甄应嘉一条退路。现在他的亲家遭难了,他甄应嘉莫非就这般犯贱, 还要替人张罗不成?这世道可真是公平,一来一往, 谁都讨不到好处,也吃不了亏。   甄应嘉心中冷笑不已, 却也在发愁。想着这两年来的一桩桩一件件, 发生的每一件坏事都属于没有回转之地,无法更改变化。没有证据的,只要转身找一找就能找出证据。大庭广众之下抖落出来,暗中徇私都做不到。   就好像有谁,拿了一本账本, 一点一点地翻着旧账。这叫甄应嘉内心生出不妙之感,感觉被什么人盯上了。   到底是谁在和他作对?甄应嘉想到了闻颐书和梁煜。   可他不确定这二人手里到底握着多少自己的把柄,他们又打算怎么做?把所有的事情都捅给永嘉帝?甄应嘉下意识觉得不可能。   他们图什么?这是甄应嘉想不通的事情。   一时间甄大人忽然想起当年昭王殿下下江南时,那满目坚毅的样子。莫不是真的在扫荡官场污秽?   “可笑,”甄应嘉如此断言。   想来想去,他还是觉得另一个理由比较说得通。摇头感叹道:“果真还是有野心,想着自己嫡子的身份,也想争一争那个位置罢了。”   若只是如此的话,倒也好办一些。及时向这位殿下表一表忠心,主动示好,说不得也就好了。甄应嘉略安慰了自己几句。又想到与自己失之交臂的体察院总裁之位,不由又是一阵恼恨。   这个位置若说多少实权,怕比不上江宁经略使,不过一个虚名。可那代表的皇恩信任,天下再无此一份。而这份信任与恩宠降下来,眼见着又被收了回去!甄应嘉也不知是感叹贾府不争气好,还是太子太不念旧情好。   不过,伴君如伴虎。人家当你是个奴才,是个玩物,哪有什么旧情可言。君臣之义,不过古时妄念,当今总乃利字当头。   既然如此,便要好好想想怎么应对泰汇昙之事。   他甄家已经和太子分道扬镳,再为这么一个人费心费力实在不值得,略尽求情之意,已经是对得起同在一方官场为官二十多年了。何况他甄应嘉也刚从麻烦里脱身出来,再钻进去未免也太不怕死了。现在当宜明哲保身,与风头正盛的昭王殿下打好关系,想着办法为十一皇子铺好路。   为外家人做得再多,始终是别家人的。什么东西都比不上握在自家人手里放心。甄应嘉算是看透了,这些个皇子里没一个靠谱的。   打定了主意里泰汇昙那个瘟神远一些,甄应嘉不由考虑起之后的事情。泰汇昙下去了,漕运总督这个位置绝不能丢了。三十六道水路的好处全在这个位置上,只要坐上去那就能一口吃肥,肥到流油!稍稍思量了一下认为合适的人选,甄应嘉在纸上记了两笔。   此事要慢慢行进,若是泰汇昙那头刚有了结果,这一边就把荐人的折子送上去,必会惹得陛下不喜。会叫人以为身在江南,却在窥视京城。永嘉帝不喜欢臣子太机敏,总爱以谆谆教导的姿态与臣子说话。   再且说来,泰汇昙也算是江南的官儿。出了这样的大事,若他甄应嘉一言不发,不上本折子自责一番,那连坐问责一定会降到他头上。   然而,叫甄应嘉想不通的是,这次最该连坐问责的巡盐御史林海竟然一点反应都没有。派信去问,说是病了。   总不能是吓病了。甄应嘉对这个说法是一点都不相信。分明是为了躲开别人的试探。可若如此,未免心太大了。除非他已经有把握永嘉帝不会降罪下来。   但他哪里来的把握?除非……   甄应嘉心中一跳,只觉有大事要发生。很是安慰了自己一番,甄应嘉抬笔写了一封信。倒不为其他,只为去试探一番。叫来管家甄随连同今年的年礼一同送出去。又说今年给林家的年礼要备两份。甄随倒也不问什么,下去就要办事。   “等等……”   叫住了甄随,甄应嘉心里一跳一跳的,犹豫着问:“你那女婿……最近没再犯事吧?”   提到那个糟心的女婿,甄随忍不住哎呦叫了一声:“老爷,哪里敢呀!”   上回地下钱庄的事情,他家女婿借着与甄家的关系逃过一劫,不仅保命还保住了家产。但跟着他一块儿做事的商人就没这个好运了。运气好的罚了钱,运气不好的入了大狱。   分明上的是同一条贼船,偏你一家独善其身,安全靠岸,叫人如何忍得?   同是生意场上的人,若瞧一家不顺眼起来,总有办法整治你。甄家女婿的门面就被别家联合起来针对了。生意不能说一落千丈,但和以前比起来,腰杆子就没那么硬了。   但因为甄应嘉发话了,不许他拿着甄家的名头在商场上横行霸道。倒不是遵纪守法,不过是多事之秋,若不是嫌命长,还是老实一些吧。   说到底,他不过是甄家管家的女婿,不是甄家老爷的女婿。   只听管家哭道:“我那女婿自上回惹了事,日日在家悔过。哪敢再给老爷添麻烦?他若再做出那等畜生事,我第一个便饶不得他!”   甄应嘉听他说着,不过可有可无地摆摆手示意人下去。   他其实是想起闻颐书那个小子了。算起来,这小子正正经经坑了他甄应嘉两回。一次是把秉来给收拾了;另一次来了个栽赃陷害,叫太子以为他站到了梁机那边,将强抢民女的事情泄密出去。这算是一把刀,叫他和梁烨撕开面儿。   甄应嘉细细回想着地下钱庄事发的前因后果。   礼部侍郎高理泄漏考题被抓,继而地下钱庄曝光;扬州卖官案涉迁,一系盐商被抓入狱。一环接着一环,步步推进,行云流水。   他算了算时间,心想太快了。分明可以查一年的案子,竟是三下五除二就被解决了。特别是在针对扬州官系上的判定,准确得仿佛是早就准备好的。   春闱考题泄露是谁发现的?   昭王殿下……   这分明就是一个早就准备好的圈套!   甄应嘉狠狠捶了一下桌子,恼恨自己为什么没有早点发现!   秉来,扬州官系还有那些盐商。如果这些事情都早有准备,那么是谁给昭王提供的那些信息?果真只有对江南官场了如指掌的前苏州织造,扬州巡盐闻礼!而闻礼死后,这些东西全都留给了他的儿子!   闻家那小子在梁溪和昭王勾搭成奸后,就把知道的东西都给了昭王,算是走上了一条阳关大道。   若是如此,他会不会正抓着自己的一些把柄预谋不轨?甄应嘉惊疑不定。   可又一想,那小子不过是个白身平头,就算知道得再多。要想闹出事情来,也须得慢慢查询。而江南是自己的地盘,只要盯着紧一点,当能发现不对早早预防。   已经因为一时失察,叫两个毛头小子钻了空子。也幸好,他们动作那般巨大,也不过扯去自己一二毛发,不曾撼动根本。日后自己小心起来,哪有叫他们指手画脚的余地。   甄应嘉下定了决心,心中自然也不是那么慌乱了。   年节之时,甄家上下一如以往一般热闹繁华。光只在府中湖岸上放的烟花,都能照亮半个江宁城。敢问整个江南,谁家能有这样的风采。甄应嘉瞧着头顶绚烂华绽,心中踌躇满志。   今年些许风波和以前那些风浪比起来,连个小水花都算不上。他甄家尚有大好前途在侧,他甄应嘉走得路,必然是一条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通天之路。   只管过了十五,元宵得假十日。甄家女眷车马出行,前簇后拥地出门看花灯去了。甄应嘉原本也去,不过年节里感染风寒还不见好,只好留在府中修养。   正拿着一本闲书略做休憩,书房外忽然一阵喧闹。甄随满脸焦急地跑进来,蹦出一句:“京里,京里派了刑部和都察院的老爷来。他们派人把隆儿给拿走了!”   隆儿,就是甄随的女婿。元宵节他和一众狐朋狗友在酒楼中宴饮时,包房的门被一脚踹开。连人影都没有看清,他就被带走了。后头的人去追,抓人的留下一句:“向刑部和都察院要人去吧!”   甄随的女儿知道消息后立刻哭死过去,匆匆来寻亲爹帮忙。甄随打听到是京里的人,立刻跑来找甄应嘉。   甄应嘉清清楚楚听到了京里来人这一句话,只觉胸口一闷,一种难以言明的窒息感掐住了他的喉咙。   —— 第122章 章一百二十二   胡宗毕,汪直, 严正三人的新年是在路上过的。水陆两行, 没有一刻停歇过。用这种不要命的速度赶到江南,愣是缩短了一半时间。到了金陵地界, 一个招呼都不打, 直接将甄随的女婿捉拿归案。表面用的理由是当年卖官案还未结清,但真实的刀刃直指甄家。   永嘉帝朝上刚点了三人出发去江南, 下午梁煜就与三人会面留下几句话。这位殿下雷厉风行,没有那么多扭扭捏捏的话, 直接把泰汇昙的证词往三人面前一放。   “江南官场, 本王盯了快五年, 如今已到收网之时。绝不容许有一丝一毫的差错。你三人身负重命,走出的每一步都关系重大。现在后悔还来得及,仔细想想吧……”   不过是匆匆扫了那证词一眼, 三人已经是心惊肉跳。听到五年一词,更掩饰不住脸上的惊讶。如此忍耐, 只为一朝将贪腐巨头斩草除根!   三人不由倒抽一口凉气,然后道:“臣愿效命!”   “好, ”昭王殿下欣慰地勾了勾嘴角, “我没看错人。”   不待三人开心一会儿,他立马吩咐起要事。   “本王给你们两路人马,一路将钱庄卖官案中没有收网的案犯系数捉回,在金陵里闹出大些的风浪,叫人都盯住这件事。动作一定要快, 务必赶在甄家得到消息之前,把涉案的盐商及鹰犬控制住。   另一路去扬州和林海接触,盐务上的事情叫他与你们说。池望会与你们联系,他会助你们控制住扬州盐司。父皇把锦衣卫给你们了,扬州也还有本王留下的人。顾好自身安危,要犯不足为据。”   严正三人本来是匆匆出发,哪怕是带着锦衣卫心中也没个底。没想到昭王殿下准备充分,直接将关键之处点了出来。只要三人不是太笨,做事谨慎一点。几个月后,他们从扬州回来,那就是查贪杀腐的大功臣!   有这份功劳在,步步高升不在话下。   大理寺卿脾性耿直,只觉自己跟对了人,日后必能扫清污秽,澄清寰宇。而胡宗毕和汪直的激动则是因为看到了自己的锦绣前程!特别是汪直,激动得掩饰不了脸上的红晕。他十分庆幸自己当时没有因为一时犹豫就下了昭王这条大船。   三人虽然心思不一,不过都特别激动。又因梁煜言明一切速度要快,所以哪怕路上吃些苦头,年夜也没有过好,三人都咬着牙不敢松懈。   一路南下,行至金陵。锦衣卫如狼似虎,效率惊人。一把捉了甄随女婿,又应一干盐商,招呼都不打直接投入大牢。这群人审问起来可没有什么客气不客气的说法。自古那么多屈打成招的在前,否则也凑不出锦衣卫吃人的恶名来。   何况,此时证据确凿,就更加没了顾忌,不招那便是用刑。   对外的说法是卖官鬻爵案尚有主犯没有归案。可在拷问咸隆的时候,问的却是他岳父在替甄应嘉办事时走的路子与接触的人。咸隆被劈头盖脸打了一场,早就疼得不知东南西北,什么有的没的全都往外说。   证词一录好,咸隆喘着最后一口气签字画押。另外几个牢房里,盐商也都纷纷招供了自己拿了盐引,但并没有交纳全部的息银。又或者只将息银交给了某几个人。   锦衣府赵全,便是当初带人抄了宁荣府的那位。拿到证词后,吹了吹上头还没有干的血手印,笑了一声:“齐活,捉人去吧。”   且说甄随向甄应嘉求助时,甄应嘉已经觉得不对。可走出去几步,又不得不把脚步收回来。他没有这个理由去,为了一个下人的女婿出面,不就是在告诉京城来的人自己和卖官鬻爵案有干系?他身处高位,动一步都不是小动作。   暗恨从此处下手的人实在太过歹毒,甄应嘉一咬牙,吩咐甄随:“你速速去保你女婿出来!莫管用什么手段!”   甄随等的就是这么一句话,飞似的跑了。   哪里想到锦衣卫的人正巧要来捉他。赵全一听是甄家管家上门,没忍住笑了出来,与手下人打趣道:“谁想到还有亲自送上门的?省了哥几个大冷天跑一趟的工夫。”   于是,甄随来搭救自己女婿,没有把人救出来,自己也搭了进去。   然而,能救他一命的主子甄应嘉此时已经慌乱了手脚。他知道京中派人下来不是为了查什么钱庄旧案,是奔着更大的目的来的。但他实在是想不到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现在最自身难保的,难道不是泰汇昙那只毛脚猴子?为什么,沉银毁佛案不审,朝廷闹出这么大一个阵仗来收拾自己了?   京城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甄应嘉急得上火,只恨正处年关不能及时地收到北边的消息。在原地着急打转是没有用的。人在焦急时刻,最怕的也是自己做的那些亏心事被告发。   为难之下必有急智,头昏脑涨之间,甄应嘉忽然反应过——   “盐税!”   可又一想觉得不会如此,因为实在太不可思议!谁会告发他,谁敢告发他!   甄应嘉又急又怒,高声叫人:“来人,备船,备船!去扬州!去扬州!”   然而,就仅仅是一日相差的工夫,已经来不及了。此时扬州府衙里,久病未愈的林老爷还有终于适应了南方冬天的池望一起见了大理寺卿严正。   “世叔,许久未见,一切安好,”池望冲着严正行礼。   严正满面风霜,笑着对池望说:“瞻远越来越进益了……”   池望笑说:“都要谢过林公教导。”   林海病得是满面红润,摸着胡子说:“瞻远何须人教?若没有你在,盐署中那些陈旧档记,我一个人可是半点办法都没有。”   “说来说去都要谢昭王殿下。若非钱庄案拖出一段时间,也不会有暗查盐署的机会,”严正如此感慨了一番,摇头叹曰:“昭王殿下,必是一代明君啊!”   池望与林海对视了一眼,皆是笑而不语。   三人闲话了毕,便开始对接正事。池望到了扬州之后,帮着林海将盐署之中快三十年来混乱不堪的档记整理成册,一条一条,多少亏空全都明晰。期间闻颐书从京城送来闻礼任职时做出的档记备份,帮了二人好大一个忙。   有这样一摞厚厚的证据在,就一点都不怕有人浑水摸鱼,扯皮耍赖。   这一日正值半夜,扬州盐署内外漆黑一片。城内已经放了三天花灯,那一股香油味儿老远就飘了过来。   一个黑影手里拿着两罐东西,脚步匆匆地绕到了盐署后门位置。这里隔着一堵墙的地方,就是盐署存放往日档记的仓库。   “你怎么来的这么慢!”蹲在角落里的人看到他,立刻跳出来骂了一句。   那黑影道:“我怎么知道这么大一个扬州城,竟然灯油和酒都买不到!什么灯会,抢得东西都没了!”   “好了好了,别说了,”同伙儿跺了跺冻麻的脚,“快点干活儿,做完了回去。鬼天气,冻死个人!”   “谁说不是,”黑影也抱怨了一句,放下手里的罐子,与人走到一板车前开始搬东西。   他们搬下来许多干茅草与柴火,浸了灯油的干布往上一甩甩过了墙头。又把灯油浇在了码好的木头上。二人拿着罐子分喝了一口酒,仿佛是嫌不够,也把酒浇了上去。   同伙搓了搓手,取出一个火折子,念道:“莫怪爷爷我,谁叫甄家的爷爷瞧你不顺眼!”   说着刚要点火,却听得旁边传来一声轻笑。那笑声别提多慎人,火折子直接掉在他大腿上,落在地上没几下就灭了。   那人顾不上疼,哀嚎道:“谁,谁在里头!”   只见两边巷口分别窜出四五个人,将二人牢牢堵住。领头一人手里还拿着一杆烟枪子,火星在黑暗里一明一灭。   他的样貌看不清,却是满身血腥煞气。他笑道:“谁,还能谁,治你甄爷爷的爷爷!”   不待二人反应,领头人大喝一声:“拿下!”   这两人反抗都来不及,直接被按倒在地上,用灯油味儿的干草塞了满嘴。   这样的人都不用审的,刚拖起来就什么都招了。二人奉甄家之命,想烧掉扬州盐署。反正这个时候江南哪里都是花灯庙会,忽然走水也查不出什么。盐署里放的都是叫人丢官掉脑袋的催命符,这个时候甄应嘉不会叫这些白纸黑字存在。   可惜晚了。   不仅没有毁灭证据,还人赃俱获,在自己未来的罪名上又添了一桩罪名。   林海得到消息的时候,不过是一叹:“也算是在意料之中吧。”   池望哼了一声:“狗急跳墙。”   又说:“此时更加不能掉以轻心,殿下留下的侍卫还请林公时刻留在左右。”   “多谢殿下苦心,”林海真诚谢过,又问池望,“瞻远接下来做什么。”   池望答曰:“我接到殿下之命,令吾等快刀斩乱麻,用最快速度将此事解决。接下来,我会协助严大人彻查盐税贪腐之案。待此地事了之后,将污犯押解入京。”   其实到这里,林海的事情已经没有了。他送上那么一份详尽的整理,已经够他记上一大功。可听到池望这么一番话,他还是忍不住热血沸腾!激动地上前一步说:“还请务必让在下帮忙!”   他们忙了这么久,终于看到了此处清明之兆。池望也很激动,点点头,重重道了一声:“请!”   作者有话要说:  五章之内解决甄应嘉,然后解决太子,再解决一个麻烦,完结!番外什么的,暂时没什么打算,你们有想看得么?   ———— 第123章 章一百二十三   从锦衣卫南下,再到江南一系官员纷纷落马, 前后不过用了一个半月的时间。   春暖花开的时节, 百花艳满江南岸,可多少官府里人却是空了一半。江宁经略使甄应嘉、金陵知府胡鲁肃、扬州盐运司副使来鸾边、盐课提举司提举夏朔、转运租庸盐铁使郝南汴, 再有各府县令上下大大小小, 十几名官员被装了一船全都押送到京里审问。   因为少了太多重要的人,江南的政务近乎瘫痪。但皇帝的旨意很快就下来了, 设下江南承宣布政使司,命林海领受江南巡抚一职, 接手政务。同时, 吏部那一头派下来的接任官员已经在路上。近乎瘫痪的江南政务很快就能运转起来。   病了好几个月的林海终于没得闲了, 早上到衙门坐下一直到半夜也站不起来。有些时候甚至还睡在衙门里。原本还有个池望能帮帮他,可惜池望现在也很忙。因为一道旨意下来,将他直接调去了江宁织造府。   虽无明旨, 但所有人都已经确认下一任织造非他莫属。   织造一位虽不过是个五品官。可是实际地位却与巡抚总督等一二品大员相差无几。若非皇帝心腹不可能胜任。池望到江南不过一年,就担任这等位置, 不由叫幸存者侧目。皆言道:池望乃是昭王与恭王的亲舅舅,得如此信任, 可见那东宫的位子已经稳稳当当落在三皇子殿下手里了。   可池望可并不如众人想得那么志得意满。他接到的旨意并不是让他接任, 而是汪直一起追究江宁织造的渎职之罪。江宁织造既为皇帝心腹,并没有参与到盐税的贪污之中来。可他在江南多年,对此处贪腐情况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知而不报, 听之任之!已经是大大的渎职欺君之罪!   革职查办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不过这位江宁织造实在是被年节时的动静吓怕了。锦衣卫几次上门,吓得他只剩下一口气。   为了叫自己的结局不要太难看,他发出密信,说有十分重要的线索要告知。池望就是为了这个特意赶过来的。   因为有了关键证据,盐引贪污案破得非常快。但之后的扫尾依旧十分重要,很难说会不会有什么关键线索被遗漏了。众人嘴上虽然不说,但目的十分明确。要将这串被喂得脑满肠肥的硕鼠给清缴干净。   当年梁煜下江南勉强捉住了一个秉来,郁闷而归。这一次,则是新老旧账一块清算!   来的时候为了打个人措手不及,尝遍风雨,回去路上就没有那么辛苦了。除了还在扫尾的汪直,严正和胡宗毕则率先登上了回京的押运船只。回京之后还有一场硬仗要打,两人并不觉得轻松。   路遇一水道处,船速忽然慢了下来,近乎停滞。二人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忙出去查看。一问才知道,这里就是石佛的沉没之处。因为太邪乎,经过这里的船只都要停下拜祭,求菩萨保佑水上行船能安安全全,顺顺利利。   得知此事,二人不由放眼远眺。发现几乎所有的船只都摆出了香案祭拜,各路水手摇撸表情都十分虔诚。而那沉佛之处,因为春回转暖,水位增高已经看不出有什么沉船痕迹。一时二人都感慨不已,颇觉世事无常。   有诗云:刮骨做喜藏人祸,香蒙江清喻天灾;知运晓途三十载,一朝佛沉繁华岸。   后多少文人骚客途经此处,纷纷留下许多醒世文章诗篇,借古讽今。此处便也不一一详说了。   两个月后,停船靠岸,一系案犯直接压入了刑部大牢等候发落。此时朝堂之上已经完完全全由昭王殿下主事了。   永嘉帝因为年前的事情折腾了一趟,又被盐税案气了一场,下了几道旨意之后就病倒了。一直躺在大明宫中修养,起不来身。朝政事情如何,也都是梁煜处理好了去含凉殿里请示。   这可实在是非常可笑的场景了。   当今圣上病了,应该是监朝的太子殿下却还被禁足着。名不正言不顺,实在容易惹人非议。礼部、太常寺几次上书请永嘉帝重视纲常,正礼明法。   他们的意思十分简单。就是催着永嘉帝要么赶快废太子,立昭王为储君,要么就把那个不省心的失德货给放出来。不过各大臣的意思是还是不要把那祖宗放出来比较好,我们还是更加看好昭王殿下的。   也不知道永嘉帝怎么想的。看到了装作没看到,一直闷着不发旨也不传话。   梁煜自然是晓得这些的。但他实在没那个心思去装孝子,或者是去讨父皇欢心。自始至终,都是别人求他,而不是他求别人。他走的路子十分简单,那就是让永嘉帝让朝臣们知道:没了他昭王,就没有人适合站在那个位置上!   他监朝越久,朝中大臣们就越看到这位皇子的能力魄力胆识,都会为他折服,心甘情愿地追随他!如此拖延,内心煎熬的人绝对不是梁煜,而是被禁足在东宫的太子梁烨。永嘉帝一日不废,太子二字就一日比一日像一把剜肉割骨的尖刀,让他受尽煎熬。   甄应嘉等被押入大牢后就被单独关押起来。之前涉案的几个巡盐也都被关进来了。之后还需再审一二,核定其中细节。然后就是轰轰烈烈的定罪,抄家流放砍头,没一个跑得掉。   到京后,严正与胡宗毕至延英殿内上秉在江南的查案结果。当天下午梁煜丢下手中事物,来到了振安坊中接到了闻颐书。   “我们这是要去哪儿?”闻颐书坐在梁煜旁边,揉着午睡刚醒的眼睛。   梁煜道:“刑部大牢。”   闻颐书笑了,一把抱住梁煜的腰,做窦娥冤枉状戏语着:“哎呀,别,这位官老爷,小的可没犯事啊!”   顺势把人拖到腿上,梁煜抬手刮了刮闻颐书的鼻子。   “你带我去见他,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啊,”闻颐书将头靠过去,时刻荡漾着春水的眼睛里泛着一股冷意,“和他说,好久不见?还是嘲笑他,原来甄大人也有今天?”   他笑了一下,颇觉无聊的甩了甩手,“实在没意思。”   梁煜实在太了解闻颐书了。知道这纨绔在逃避什么的时候,就会露出这种不耐烦的烦躁神色。自己不愿搭理,也不想叫别人多提一句,统统都闭嘴比较好。如果强行要说,就口出恶言,横眉竖眼,阴阳怪气。   如此定定地看着他,看得闻颐书一阵发毛,推了人一把,“你看什么!”   梁煜道:“这个时候不见,以后就再无机会了。”   他拦住闻颐书急急反驳的势头,“你或许没有,但你爹或许有话要问。”   闻颐书怔住了。呆呆愣了一会儿,忽而笑了一声,半真半假地抱怨着:“你这人怎么这样?人分明不愿意动,非得拉一把扯一把地叫人往前走。”   梁煜看他一眼,道:“你若不推一把扯一把,能把人急死气死。”   “哈哈,也是,”听到这话闻颐书瞬间转愁为笑,搂着梁煜的脖子,一口亲在他的脸上,“不过呢,我是最知道你的。别人再嫌弃我,你也不会嫌弃我,你最心悦我了!”   被这不要脸的话说得脸红,梁煜烧着脸,把闻颐书从脖子上扒下来,肃着嗓音否认:“你想太多了。”   闻颐书哟呵了一声:“你还不承认?不承认就算,反正欢喜我的人海了去,我再找一个……”   梁煜立刻把人扯回来,寒着脸色问:“你要找谁?”   “自然是找最喜欢我的那个,”闻颐书眯了眯眼睛,一尾曼妙的鱼在水光中游荡。他凑得愈发近,与梁煜的唇若即若离。轻轻呵出一口气,他问,“你方才不认,现在捉着我做甚?”   在互相调戏这件事上,梁煜输多胜少。一阵无言之后,他不得不败下阵来,应着闻颐书的要求在他耳边说了三遍:“我最心悦你。”   说完之后,梁煜咬牙道:“若不是在车上……”   闻颐书又赢了一句,满面得意欢畅,继续取笑:“你还会担心这个啊?以前窗台花园的,你哪里顾忌过了?”   梁煜好整以暇地笑了,理了理袖口,他道:“我倒不是顾忌着地方,而是顾忌着时间。”   凑到闻颐书耳边,他露出一丝邪笑:“毕竟我不像你,那么……”   最后一个音节落入闻颐书的耳朵里,终于叫这嚣张纨绔满面通红,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成功扳回一局,梁煜神清气爽,胸中恶气全出。   正巧地方到了,他率先掀开帘子下车,然后伸出一只手递了过去。人比海棠娇的闻颐书钻出来狠狠瞪了梁煜一眼,无视那只手跳下了马车。抬头看见刑部大牢的招牌,他不由小小地吸了一口气。   梁煜拍了拍闻颐书的肩膀,安慰道:“别怕,去吧。”   闻颐书转头看了他一眼,张了张嘴:“你……”   在梁煜询问的眼神里,他又摇了摇头,一笑:“没什么,走吧。”   作者有话要说:  刮骨做喜藏人祸,香蒙江清喻天灾;知运晓途三十载,一朝佛沉繁华岸。   这首诗是原创。意思是:搜刮民脂民膏做贺礼藏着人祸,燃起的香灰遮住了清澈的江水议论那是天灾。三十年来知晓命途,哪里知道一朝佛沉,繁华梦碎。   大概这么个意思,不要在意公正。   ——————   猜猜梁煜说了啥,嘻嘻   ——————   另外,评论里一起求开车的,你们真是默契(捂脸 第124章 章一百二十四   关押甄应嘉的牢房成单独一间。算的上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每天除了和头顶一扇小窗说说话, 此处便也没有多余的声响了。   看到昭王殿下带人来, 衙役拿着钥匙过来要开门,被闻颐书拦住了, “说几句话而已, 不用开了。”   甄应嘉发须皆乱,瞧着闻颐书嗤笑:“我还以为闻小友是来送甄某上路的。”   闻颐书冷淡地瞧他一眼, “你不够格。”   “哈,”甄应嘉拨开眼前的乱发, 狰狞道, “我堂堂超品大员, 若叫你这么个爬床卖_屁股的东西送最后一程,甄某下去也无颜面对列祖列宗。”   听到这种话闻颐书眼皮都不抬一下,“你做官做到这么个祸国殃民, 把自己送进大牢的地步,才是无颜面对列祖列宗呢。”   甄应嘉咬牙:“若不是你!”   “我怎么了?”闻颐书让自己靠在一边木柱子上, 又觉得脏,勉强直起腰, “我叫你去贪的?”   闻颐书本来没有和他多废话的意思, 但瞧着甄应嘉一副要吃人的样子反倒来了兴致,慢悠悠地说:“像你们这种人从来不觉得贪腐有什么不对。被抓到了,也只是感叹自己的运气不好,或者有人要害你。”   “你倒是领悟得透彻,”甄应嘉冷笑一声, 盘腿坐到后头的土炕之上,“只是老夫有些地方想不明白,还请闻公子为我解惑。”   闻颐书弹了弹衣袖,随意道:“反正你也要死了,说吧。”   甄应嘉说:“若我所料不错,三皇子早就掌握了一系可置人吾等于死地的东西。那些东西都是你给出去的吧。”   闻颐书低着头,可有可无地嗯了一声。   被他这等模样激怒,甄应嘉勉强压住了怒吼的冲动,“那为何拖到现在才发难!”   闻颐书抬起眼皮,随意瞧着他,“怎么,你还嫌自己死得晚了?甄老爷啊!”   他重重喊了一声,继而感叹着:“事情总有个轻重缓急,优先排后。捉住了秉来后,你难道就没有心生一二警惕?若不循序渐进,叫你这封疆大吏联合着朝野内外为难我们。那时吾等人微言轻,怎么陪你唱戏啊。”   甄应嘉恨道:“是我着了你们的道,没有发现你们是冲着我来的。”   “何必如此说,”闻颐书揭穿道,“你不过是觉得没有人敢动你,也动不了你,不在意罢了。”   “分而划之,逐个击破,你们打得是这个主意?”   闻颐书笑了笑,说道:“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先收拾了巴结着扬州盐署的那些个盐商,上头的嘴被喂得太刁钻,当然是会不满的。想来甄老爷你也十分厌烦有些人三天两头老催着你交好处的派头了。更何况,有些人不是你唯一的选择。听到他倒霉,你大概也幸灾乐祸得很了。”   明白他说的什么,甄应嘉抽着脸皮承认:“确实不错。然而你说得天花乱坠,若无关键人物帮衬也不好办。我倒是好奇,你们是怎么说服林海的?别人我不知道,这位荣国府的女婿如何,我还是知晓一些的。”   “莫管你知晓什么,他又是个什么样的人,都无关紧要,”闻颐书打断这位老爷想要评头论足一番的欲望,“只要把我爹那个下场给他一瞧,再望着天高的人也要想一想自己有没有那个命活到出人头地的时候。”   甄应嘉狠狠瞪着一双眼睛,双眸凸出若鼓。好长一段时间,他才放声大笑,笑得简直要从那个土炕上摔下来。   “好好好!”他大笑三声,满脸怨毒地冲到牢门之前,仿佛要把自己从那缝隙里挤出来一样瞪着闻颐书,“我实在好奇,闻礼那样一个人怎么就养出你这么个一身正气的儿子?嗯?我可真是好奇,如果你爹还活着,你会不会也像这样大义灭亲,亲手将你老子送到大牢里来!”   “我爹死了,”闻颐书神情冷漠,“临死之前满腔懊悔怨恨。懊悔自己没有及早抽身,怨恨尔等无情无义。”   甄应嘉狠狠震了一下,逗着手指指着闻颐书,“你是为了,为了给你爹报仇……”   牢房里忽然窜过一阵冷风,甄应嘉哀叫一声,崩溃哭起来,“可是那些事你爹也插手了!他不是无辜的!你,你……”   他重重地喘着,伸手狂够着,仿佛冤魂索命要把闻颐书抓过来,“你也没有自己想的那么正气!你们闻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是,我爹的确不是什么好东西,我也不是,”闻颐书摊了摊手,丝毫没有被戳穿的狼狈与逃避,“可好歹他读的那些圣贤书没有喂到狗肚子里,好歹还有些良知。那些年他也后悔了,想要悔过自新。但是……你们毁了他回头的路子,只因为他不愿意再和你们同流合污。”   在这阴气之中,任何美丽的东西都会上可怖的毒性。甄应嘉如看到鬼一样,看着五步之外少年人的奢艳面容。   “你,泰汇昙,还有如今被关在这里的其他人,哪一个不是在我爹的回头上踩上一脚,扔上一块石头……”   甄应嘉想到当初第一眼见到闻礼时的那种惊艳之感。只需要一眼,他就知道面前这个年轻人前途不可限量,若收入麾下不知是怎么样的助力。所以他十分乐意去提拔这个年轻人。   他瑟缩了一下,颤抖着说:“我,我没有害他……”   “是,你没有。但别人在做时,你袖手旁观就够了。”   闻颐书神情平淡地说:“不过我爹用半个闻家去填了前头的漏洞,换了一个在地府里能投胎重新做人的机会。而你们,就在油锅钉板,刀山火海里慢慢熬着吧。”   从刑部大牢里出来后,阳光照在闻颐书脸上,惹得他忍不住抬手遮住了眼睛。他偏开头道:“今儿的光实在太亮了。”   梁煜摸了摸他的手,满是冰凉。将人身上的披风裹严实了一些,“你在里头待太久了。”   “嗯,本来没想见得,也没想到能说这么久,”闻颐书登上了马车,叫梁煜给自己倒杯热水。出来之后他才觉得身上冻僵了。   梁煜递了一杯温热的奶饮给他,“都说了什么?”   “没什么,”闻颐书将东西饮尽,窝进梁煜的怀里。疲惫地将脸埋在他的肩膀上,声音闷闷的,“就是一些出气的话。我原也想问问他,为什么对我爹袖手旁观,眼睁睁瞧着他走投无路。后来又觉得没什么好问的。”   梁煜瞬间就心疼了,抱着人亲着闻颐书的耳朵,“我不应该带你来的。”   “说什么呢,”闻颐书笑了一下。   在这温暖的怀抱里找到一个舒适的位置,他真诚地说:“还好你带着我来了。如果不来,以后我一定会后悔。老去猜他们会不会害怕,会不会后悔。现在,好歹叫我瞧见这帮无法无天的,终于晓得怕这个字怎么写,也算是无憾了。”   回程路上,梁煜又提及这些人的处置结果。不外乎是斩首流放抄家。   “这么一通倒是把国库里少掉的银子都补回来了,”闻颐书稍微算了算,又问,“行贿的盐商如何处置?”   梁煜吐出二字:“罚银。”   闻颐书没什么意外,只说:“只要那盐引之制还在,这一些不过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罢了。”   梁煜神色决然,坚定表示:“如此纵容贪腐的规制必要改革,不能叫江南成了圈养硕鼠的地方。”   “啊呀,我就喜欢看你这样子,”闻颐书伸手勾了勾梁煜的下巴,“不过在杀这些老鼠之前,你可要审问清楚了。毕竟最大的那一只还没捉住呢。”   说罢又一叹:“不过现在大局已定。无非是叫他的结果有变化罢了。是体体面面地下去,还是身败名裂地下去。”   梁煜看着他,目光深不可测,“你想如何?”   “这是我想的事吗?”闻颐书翻了翻白眼,干脆地躺了下来,似是想睡了。闭着眼睛好一会儿,他才开口道:“不过,昭王殿下你若是想要日后江山稳固一些,还是莫要把兄弟情看得太重了。”   三月桃李芬芳的时节,尘埃落定。一些判了流放的,迁成一队已经出发了。沿途的老百姓见了,纷纷都在感慨这两年往边疆去的人特别多。而判了杀头的,倒还留的半年性命。因为要秋后才会行刑。也不知关押在大牢里等死的感觉怎么样。   锦衣卫又一次下了江南,这一次就是为抄家去的。永嘉帝似乎是怕了河道上的不安定,特意下旨抄出的现银并罚没的银子不用运送入京,只管造册之后补入地方库银。全当是京城户部这般预拨下去的。   林海接到了旨意也很上道,说要拿来修河道修堤坝,开垦良田。永嘉帝很满意他这种识趣,又夸出一句:“真乃朕之肱骨也!”   这一次,这样的夸赞终于不叫林海心惊胆战了。   四月初三好日子,山寺桃花落粉成雨。闻颐书的霞辩别墅开张,一帖子请帖将认识的人都请了过来。一时之间,客满盈门。文人骚客,达官贵族都知晓了这么一个汉唐古韵的好去处。   作者有话要说:  开始动手 收拾太子了 第125章 章一百二十五   和风细缓,煦阳缓照。今儿个日子选得实在太好, 花恰好开了满院子, 还不冷。闻颐书就叫店里的伙计把东西都搬到了外头。斜榻软枕, 凉棚纱帘,瓜果美酒,泉水旁边架起一只全羊烤着。都无需看着, 就是那个香味都能把人馋得口水流一地。   闻颐书躺在一颗老树下, 头上用鲛珠纱遮虫挡阳, 身下铺着从波斯来的编毯, 或大或小的枕头周围铺了一圈, 他就那么陷在里头。手里的嵌金叶形水晶杯里装着葡萄酒, 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不用一杯, 就已经够醉人了。   梁灼三两步跑过来,一屁股坐到闻颐书身边, 口里啧啧:“你这地方,你这地方……没的说, 没的说了。”   “你也不是第一次来了,怎么还没看够,”闻颐书递了一杯酒过去, 打着趣。   “谁知道你又折腾了新玩意儿出来,上回来可没有这些,”梁灼指着周围晃了一圈,又看到那只全羊,感慨着:“怎么上一回没想到弄只鹿来呢, 可惜了。”   “可惜什么,”闻颐书笑起来,“下一回来,你想架什么都成,一只羊一只鹿算得什么。”   恭王殿下果然开心,眉飞色舞地说起又知道了一个什么新吃法。听得闻颐书都替他口干。好生念了一会儿,烤羊那头忽然爆发出一声欢呼。   梁灼的脑袋噌一下立起来,“怎么了,怎么了!”   闻颐书将他手里的杯子抽回来,“羊好了呗!还不快去,等会儿羊腿子一下就被分完了。”   “那怎么成!”梁灼瞪眼,飞似的爬起来冲着香味缭绕处就冲了过去。   “还说简王好吃呢,我瞧着你们兄弟几个都差不多,”闻颐书哼了一声,对站在不远处徘徊不定的汪蔚招了招手。   汪蔚见他搭理自己,大喜不已,立刻上前去。闻颐书对着身边拍了拍,示意他坐下。   “当真是好长时间不见你了,”汪蔚学着他的坐姿半靠着,只觉腰背之间舒爽不已。   闻颐书伸了个懒腰,指了指周围,“你也瞧见了,要折腾这些东西,哪一处不废工夫?每一日每一日都跑来,我现在看到马都要吐了。”   汪蔚忍不住顺着他的手指绕着花园看了一圈,越看越觉得此乃人间仙境,忍不住叹道确实是世间少有。若不花费许多心思,就是对不起这里的一草一木。   “果真费心思,费心思,”心不在焉地念叨了几句,汪蔚的目光朝着那头喊着要亲自片羊的恭王殿下溜过去。   身旁这位爷一直不愿意承认自己的恭王殿下的关系非一般。特别是荣国府倒了以后,愈发不与之前的人来往认识。想着以往那种和煦照顾的意思,似乎是假的一般。好像他与人认识一趟,就是为了宁荣二府来的一样。   “他终是薛蟠引着我们认识的,如此回避着也在理。”冯紫英这样说。   然而汪蔚不这么认为。闻颐书不与他们再多来往,分明是觉得他们这些公侯子弟再无价值罢了。便是今日这地方开业,忽然叫的一群人来,怕也不是为了“重修旧好”。分明是为了给他积攒名声用的。由他们这些公侯子弟宣扬出去,何愁寻不得来客。   只是叫汪蔚奇怪的是,他如今倒是不避讳与恭王的关系了。转念一想又明白了,如今昭王殿下风头大盛,他适时地打出这样一副牌,莫管是为了炫耀还是做靠山,那都是大大地好用。   又道也不知恭王知不知这位的心思,若是晓得也依旧愿意屈尊过来……汪蔚啧啧出声,忍不住在心里感慨了一番闻颐书的物尽其用。   不过这对他来说却是好事,若能投得那位爷的欢喜,于汪家来说可是天大好处。   闻颐书咬着酒杯子看着汪蔚的模样,不由笑了一下。此人所思所想,他是一清二楚。只是那一对兄弟可不是瞧着你扒上来恭维着就会把你当做自己人的人。汪蔚的确有一二眼光,可是从小不知浸得什么想头,只管往攀关系这等站不住脚的歪路上走。   “这可走不得上上路啊……”闻颐书咬着酒杯壁哼笑了一句。   汪蔚不明道:“闻兄说的什么?”   “没什么,”闻颐书执壶给他斟了半杯,敬酒道:“恭喜汪兄了,待汪侍郎从江南回来,那便是扫清贪腐的大功臣。汪家赫赫前程,指日可待。”   汪蔚眼睛一亮,先是谦虚了一番,又做为难状:“话虽如此,可那也是叔父的本事。如今我们家也不过是空有名头。胸中只管有一颗报效之心,却无门路。上一回还因家父失德之事……”   他说到一半,去瞧闻颐书的表情,发现他依旧是笑眯眯的,只好道:“唉,不提也罢……”   “想找事做还不简单。”   终于在汪蔚快失望之前,闻颐书吐出一句话,却不是他期待的。汪蔚有些急了,忍不住说:“如果闻兄愿意为……”   闻颐书将手中的杯子一举止住了汪蔚的话头,“令尊既有头衔,只管做好手中之事。做得出色了,上头自然也就看在眼里。如今正是用人的时候,立功的机会一大把。”   这样的话汪蔚听多了,不耐烦也不以为然,急道:“可是……”   “什么人做什么事,”闻颐书忽然说道。又点了点自己的胸口,“你瞧我,只会这些吃喝玩乐的,便也弄些吃喝玩乐的。便是给我其他东西,我也不会。汪兄于其操心家中,不如想想自己会些什么。人才嘛,哪儿都缺,只要……不要走上歪路邪路就好了。”   这一番道貌岸然的大道理听得汪蔚一愣一愣的,“歪路?邪路?”   “正是,”闻颐书点点头,凑过去了一点,“令尊本是在军队里混饭吃的。拿着刀的人不就最怕走上歪路,邪路?莫说你,便是紫英若兰,都是一样的。”   汪蔚听得半懂不懂的,目光还是往恭王那头偏。闻颐书笑着把他的肩膀转过来,终于不再装神弄鬼,“别瞧了,你便是凑上去,也得人家能记得你。”   也不知他是不是明白了,闻颐书瞧着汪蔚神思恍惚地放下杯子,跑去和冯紫英几个说话去了。   那一头把好好的羊腿糟蹋成肉燥的梁灼端着两盘子羊腿肉过来,搁到毯子上,“那小鬼说了什么,我总觉得他老是再瞧我。”   闻颐书捡了一块肉扔进嘴里,只觉满口留香,好吃得想把舌头吞下去。含糊着说:“人一直想巴结你,然后去巴结一下你哥。”   梁灼哦了一声,皱起眉头说:“小小年纪,怎么总想着攀关系不走正道。”   “我也是这么和他说的,只是不晓得他听进去没有,”闻颐书一耸肩膀。   “这些公侯子弟总比一般人知道得多,知道得快。可得到得容易,要么不珍惜要么就想着一步登天去。我都看不惯,莫说我哥那个死心眼儿。就算是到了我这里,我又能引给他什么?吏部的考核表一打开,尽量深浅一看就知道了。”   多喝了几杯,梁灼的话匣子被打开了。   “就这点儿,我瞧着行兰那小子就很好。起码愿意踏踏实实地做事,东西拿出去站得住脚,实实在在叫人闭嘴。”   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梅喻芝拎了一壶青梅酿过来,“说我什么呢?”   不过几个月没见罢,少年眉宇之间那种懵懂的天真已经不见了,倒有一二分池望的模样来。闻颐书从后头的木架上挑了三个杯子出来放到面前,笑道:“说你近日得了好去处。”   朝廷人事变迁,梅喻芝被外派,任福州长乐同知。好地方,好官职。家里有帮衬,最主要的还是自个儿争气。   梅喻芝握在杯子,瞧着里头的青梅酿笑:“在那儿待个几年,说不准也就扎根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怎么会回不来呢,”闻颐书安抚着他说,“你瞧着扬州闹出这么大动静。其他地方也肯定要查。让你过去熟悉一下福州官场。只等时间到了,又闹一场,就叫你衣锦归京了。”   梁灼觉得不对味儿,两条眉毛上下飞舞,“我怎么觉得你看朝廷跟看孙猴子大闹天宫似的。”   “怎么不是了,”闻颐书也飞着眉毛看回去,“现在闹才好呢。上头有人顶着,偏又不妨碍。清理干净了,等自己坐上去的时候,该磨得刀已经磨好了,该砍掉的腐枝烂叶也都干净了。接下来要做的事情那便顺顺利利,所谓乘风破浪,一济沧海啊!”   他搞搞举起杯子,一敬青天,蓦然带出一股豪气来。   梅喻芝被他的语气所感染,也忍不住同敬,“果真如此!我也不该辜负这等苦心才是!”   另一头梅喻芝几个好友招手叫他。   梅喻芝见了,转头说:“我先过去了,一会儿找你聊。”   “去吧去吧,”闻颐书含着酒水,拍着梅喻芝的肩膀含糊了一两句。   梁灼叼着酒杯子,左右来回看着。见梅喻芝走了,凑到闻颐书面前叽叽咕咕的,“我怎么觉得他对你妹妹还不死心啊。”   “你管他死没死心呢,”闻颐书托着腮帮子,“说实在话,如果是现在的行兰与我说,他有意与我家结亲,说不得我还真就考虑了。”   “少来,谁信你那话,”梁灼哼了一声,斜着眼说,“你这人,分明谁都瞧不上。我猜着你原也瞧不上阿煜。后来到了京城,你瞧不上我们家,就躲着谁也不想见。梅二想娶你妹妹,若不是一开始就是一代名相,基本没戏。”   闻颐书哈哈大笑,指着梁灼道:“殿下怎得如此明智,一眼就瞧出我是那等趋炎附势之人?”   梁灼嗤了一声:“还趋炎附势得很清高很有派头呢。”   “今儿借了殿下的势给我这小地方抬了升价。无以为谢,敬酒一杯,殿下莫要嫌弃啊,”闻颐书斟了一杯葡萄酒,敬给了梁灼。   恭王殿下挑了挑眉毛,很大方的表示:“爷这势也不是那么好借的。怎么着你也得送我两坛好酒叫我带回去,否则爷现在就去砸你家招牌。”   “好说好说,”闻颐书一指这树根下头,“埋了好几坛,随便你挑!”   梁灼拿杯子和他狠狠一碰,赞道:“这才爽快!”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我是不爱过节的。什么情人节,圣诞节,我都在家里抠脚打游戏。然后今年吧,我就想着毕竟在一起那么多年了,还搬了新家也算是新开始,怎么着也得有点表示。我说,那就自己做个慕斯蛋糕吧。然后!我昨天就在厨房里待了一个下午!文也没写,画也没画,光碗就特么洗了三趟!到了晚上八点虚脱在了沙发上。   然后一起看个电影,因为姿势不佳,一个猛抬头伤到了颈椎。感受到了传说中的“一阵天旋地转”,强烈晕眩下,我差点一头栽进马桶里。晚上十二点我一点都不安详躺在床上,感觉整个房间都在旋转。   再也不要过什么节了……(吐魂……   等下还有一章…… 第126章 章一百二十六   大明宫蓬莱山上的花又开了一批。永嘉帝的精神因为天气回暖,变得好了一些。在床上躺的实在是累了, 今日就想出来走一走。以前陪着他的人都是甄贵妃, 但是现在永嘉帝愿意给她贵妃的尊荣, 却不愿意叫她再做自己的贴心人。   至于皇后,永嘉帝从来都和她说不到一块儿去,当然不会叫她来的。于是陪在他身边的竟也只有张保寿了。   人老了再病一场, 精神头就差了很多。走了不到一刻钟, 他就觉腿脚绵软, 想坐下来。张保寿便将皇帝扶到小凉亭处坐着。   永嘉帝瞧着脚下铺着金砖的小道发呆。原本期待着这里翻新之后如何尊崇显华, 如今瞧着就不如以前那般有吸引力了。   “煜儿今日进宫了吗?”他问着旁边的人。   张保寿上前一步道:“回陛下, 早间来了一趟, 见陛下还睡着就说午后再来。方传话来, 说前朝有些事被绊住了,过两刻钟再来。”   永嘉帝嗯了一声, 盯着脚面不说话。   这个儿子还是敬重他的。每日晨昏定省从不落下,盯着太医的行诊用方, 打破砂锅问到底,一味味药有什么功效简直比他这个病着的还要清楚。有一次他醒着,听到帘后梁煜问太医的话。问的似是一味什么药, 怎么比平日多重了一钱,为何突然加量。   都无需见到那张脸,都能察觉出语气里的认真。   永嘉帝就笑这个儿子,说他问得那么仔细,是好好的皇子不做了, 要去做太医。梁煜眉头一皱,说:“关乎体康,一钱一厘都不可疏忽,不问清楚岂不蒙昧?”   当时永嘉帝就觉得这个孩子真不会说话,也不讨人喜欢。如果是太子,一定会说:“若能叫父皇龙体康健,以身入药儿都甘愿!”   偏眼前这一个一板一眼的,倒像是在教训人一般。开个玩笑都叫人讪讪然。   只是这样死板总有死板的好处。政事上他从没有偷奸耍滑,故意耍花招的地方。不会因为自己握住了权柄,就趁机弄些事端出来。就连皇后娘家都没有被特殊照顾过。好的说,不好也说。除了主张与他这个做父皇的完全不同,据理力争也要求个结果以外,真的是没有一点点叫永嘉帝不满意的地方。   可越是这样,就叫永嘉帝心中生出一股意难平来。   “最近……”永嘉帝拿着手背挡住自己的嘴,咳了好几声,好容易叫嗓子舒服了,才继续道:“最近京城里头挺热闹的。”   张保寿拿不住他要说啥,干脆笑眯起眼睛,一副年味吃饱意足的模样,“天气变暖了,人舒坦了愿意走动,自然就热闹了。”   “爱走动,爱走动……”永嘉帝点着头,似是累倦地闭上眼睛,“爱走动好啊……”   不过一句话之间,永嘉帝仿佛又睡着了。张保寿挨着近了一些,叫了两声:“陛下?陛下?”   听到微微鼾声,张保寿不再打扰,叫了一床柔毯给皇帝盖上就退到了一边去。   大约过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昭王便到了。   “殿下,”张保寿迎上去,“陛下睡着呢,要不殿下一旁等一会儿?”   梁煜不赞同地皱眉,“又睡着?若到晚间睡不着,才不宜病体。”   还不等御前总管说什么,凉亭里头便传来永嘉帝干哑的声音:“煜儿来了?进来吧。”   梁煜拾步上阶,掀开垂帘便看到父皇那张蜡黄干瘪的脸,瞧着永嘉帝发白翻皮的嘴唇,他冲外头吩咐:“倒一碗润喉的蜂蜜水来。”   永嘉帝鼻子一哼:“不爱喝那玩意儿。”   梁煜可不管他爱不爱喝,端来了就递到父皇手里。永嘉帝一阵气闷,却也不得不灌了一口。   “今儿朝上可忙?”   “扬州盐税算出来有账对不上,儿子叫他们回去重算。”   提到这个永嘉帝就心烦,怒道:“一点账簿都算不好,要他们何用。”   梁煜没有搭这个话头,干脆说起旁的事情来。永嘉帝漫不经心地听着,插了一句毫无关系的,“你近日可有去看你二哥?”   话说了一半被打断,梁煜也没有愠色,显然是习惯了。只说:“昨日去了。”   永嘉帝忙问:“你二哥如何了?”   “不知道,”梁煜老实作答。   “不知道?”永嘉帝微怒,“你怎么能如此不尽心?”   梁煜看着父皇说:“我还未到东宫门口,太子便传话出来说不愿意见我,叫我滚回去。朝中尚有事未完,自然也就回去了。”   许是病了一场,叫皇帝感叹时日无多。又担心自己去后,几个关系不好的儿子闹出那等血脉相残的丑事。于是就叫梁煜去探望自己的二哥,联络一番兄弟情谊。梁烨与梁煜的关系不要说势如水火,那也是两看生厌。偏永嘉帝当不知道似的,总叫梁煜不要忘了。   说这个话的时候,梁煜正向永嘉帝报禀今年农耕粮种之事。结果这当皇帝的半点正事都不讲,一直老调重弹地说着兄弟情深的鬼话。昭王殿下控制了很久,好悬没有甩袖而去。   实在是受不了父皇的不靠谱,当晚回去抱着闻颐书,难得抱怨了一二句。   闻颐书抱着梁煜,瞧他眉间深深一道褶子,显然是近日忧心太多下意识一直皱着。听完永嘉帝的挂心之事,他倒是很想说你爹大概是苦情剧爱好者。可这梗梁煜不明白,只好遗憾地说:“你爹……大概是……嗯,戏精?”   “戏精?何解?”   同样是戏精的闻颐书张了张嘴,半晌道:“嗯,就是,戏很多。”   梁煜皱着眉细品了一会儿,恨声说:“不是很多,是太多!”   “好吧,”闻颐书怜悯地瞧着他,“应付着就好呗,不去还能打断你的腿了?”   被气到了的昭王殿下自觉此话有理,觉得凡事不要太较真,学学心上人的无赖还是不错的。于是抱着闻颐书,好生用下巴蹭了他满脸郁闷。   “他,叫你,滚回去……”永嘉帝神色黯淡地重复了一句。   梁煜嗯了一声,道:“父皇若是惦念太子,不妨唤太子前来叙话。交心一番,说不得对父皇的病愈有好处。”   怎么可能有好处?父子俩怕不是要打起来。   一旁的张保寿没忍住撇了撇嘴角,心道这些天昭王殿下睁眼说瞎话的本事越来越高明了。   “罢了,不提这些,”永嘉帝挥了挥手,提起别的话,“这几天,京中倒也热闹……”   “不知父皇说的什么热闹,”梁煜随口问了一句。   “你不知道?”永嘉帝用奇怪的眼神瞧着儿子,“那些个热闹不正在你府上?朕听说可是有许多显贵高门、朝廷重臣前去拜访你。”   这话说得简直可以杀人!一旁的张保寿听得心肝颤,心道:原来方才说的是这个!我怎么就没听出来!   “找我?”梁煜显然也很奇怪,挑眉道,“我几乎日日都在宫中,他们去我府上寻我作甚?非休沐之日还能上门来,可见他们无需费心实务,闲暇得很。如此哪来什么朝廷重臣?”   永嘉帝被儿子的话一噎,人都给噎精神了。   咳嗽了一声,他说:“不光是你,还有灼儿。他们见你监朝,自然是要上门求见的。便是为儿孙求一二份小事情来做,也是为君分忧,略表忠心了。”   梁煜托着茶杯,依旧是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朝事无大小。若是求了一二便能做事,那还要吏部的考核做甚?朝廷岂不是养了一群闲官。”   永嘉帝算是听明白了,因为自己方才提了太子一二句,所以这孩子就专门来赌自个儿来了。一时之间,永嘉帝有些气急败坏。心中分明已经信了他的话,可还是忍不住道:“便是不求你,那灼儿呢?”   提到兄弟,梁煜终于有了些反应。他放下茶杯,正视父皇说:“前儿阿沅又犯了咳嗽。阿灼带着他去郊外的温泉庄子里养着。听说这次厉害了些,昨儿传话来叫我与父皇说一声,说要在外头住上半个月才回来。”   父子二人对视着,静默无言。   最后是永嘉帝败下阵来,说了一句:“朕知道了,你回去吧。”   张保寿送昭王出去,回来时见皇帝还捧着那碗蜂蜜水发呆,人瞧着似乎又憔悴了一些。他忍不住上前唤了一声:“陛下?”   永嘉帝望着那碗蜜水,问道:“前儿,烨儿传话来,怎么说的?”   压下了腰,张保寿垂眸答道:“说是病得难受,极是想念父皇,想一近圣颜。又恐不孝徒惹陛下伤心,只得日夜对窗空叹。”   “是啊,病得难受,”永嘉帝闭着眼睛,嘶哑着嗓子说,“病得难受,下不得床来。还能在煜儿没走到东宫门口就派人叫他滚回去。他倒是真不晓得,煜儿是我叫去的。”   皇帝将手里的碗放开,问张保寿:“你说,为什么煜儿不是我养的?为什么烨儿如今,怎么就成了这么个脾气?”   张保寿依旧是弯着个腰,从容而恭敬地回答:“回陛下的话,奴婢不曾有过儿女,实不知养育子女的辛苦债……许是,世间变化,由不得人吧。”   五月初五,端午佳节,刑部侍郎汪直回京。   作者有话要说:  嗷~ 第127章 章一百二十七   汪直跪在大殿之中,手里呈上的是江宁织造交给他, 想要用此保自身一命的东西。可汪直觉得这东西交上去可比不交要安全得多。他刚拿到这玩意儿的时候, 心里就在懊悔:为什么留下来的不是严正, 而是自己呢!   他听到御前总管踩着软底靴走过来的脚步声。金砖泛着青光,叫那编入了绣线的靴子也成了会发光的东西。汪直下意识把头低得愈发往下,好像这样他就不存在一样。   永嘉帝疲惫地声音传过来:“是什么, 叫你急吼吼地过来?若是江南盐税余事, 你们报与昭王便好。”   汪直跪在地上, 头也不敢抬, 颤巍巍地说:“此事, 事关重大!当, 当上禀陛下!”   上头传来奏折翻开的声音, 不到一会儿就听到永嘉帝干哑而剧烈地喘息声。张保寿惊呼着陛下,扑上去给他拍着胸口。这些都是汪直没看到的, 因为光听那声音就已经叫他心惊胆寒。   “这些东西,这些东西!”永嘉帝都要背过气去了, “都是哪里来的,哪里来的!”   此时已经没有退路,汪直干脆一不作二不休, 一头重重磕在地上,一嗓子将话全都嚎了出来:“臣在江南清扫盐税贪腐一案同查江宁织造姚宝明渎职之罪。审问之中,江宁织造姚宝明为保命特将此交于臣。他告知臣,只因此事重大,他身处甄应嘉所统之地, 虽然事事查明,但实在不敢贸然上报!   只因此事关国本,若稍有差池,动摇国基!若非今次陛下雷厉风行扫荡江南官场,姚宝明实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   “他不敢!可有人已经把该冒的都冒尽了!亏得朕,亏得朕还想……”   永嘉帝失望的怒吼声从上首穿来,伴随着张保寿焦急的请他息怒的声音。汪直闭着眼睛,额头上的汗砸在面前的金砖上,折光刺目。   一阵杯盘倒落的声音,永嘉帝显然是气急了喝参茶都握不住杯子。水渍挂了他满胡子,又打湿了身上的盘龙服,叫那栩栩如生的游龙都黯淡了许多。   “去,去把太,去把梁烨叫来!”永嘉帝抖着手臂,勉强坐到了龙椅上,“还有煜儿,灼儿他们,皇子们都,都叫来……”   他抖得太可怕了,看得人心惊肉跳的。张保寿都不敢放开他,维持着一手扶着脚迈出去的滑稽姿势叫着外头的值守小太监,“去,去请殿下们!还不快去!去叫御医,叫御医!”   此时汪直也顾不得什么冒犯不冒犯了,也跑上去帮着张保寿一起给皇帝顺气按压。幸好御医是一直待命的,跑两步就到了。将人放平,解开领子顺气。又有随身带着静气的药丸子,拿水溶化了服送之。   汪直惊魂未定站在一边瞧着御医忙碌,回想起自己得到的传话——若查到什么要紧的东西,万不可报去给昭王,而是直接承报给陛下。   当时他还不明白是为什么。既然是昭王殿下主理了此案,查到什么怎么还要绕过他?而当他审出这些东西的时候,其中凶险叫汪直一身冷汗。只管有一点点差错,或有一丝含糊不清,叫人捉住了一点破绽,那另一头就会咬着昭王构陷太子不放。   凭着陛下的偏心,又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踏上京城的路上,汪直捧着手里的东西连往昭王府方向望一眼都不敢。什么仪态官威全不敢顾忌,奔着含凉殿就过来,要叫永嘉帝相信自己是下船后直接过来的!   此时想来,昭王殿下怕是早就知道他们会查出些什么了!汪直是越想越怕,可怕到了极处也觉没什么好怕的了。姚宝明他已经押着进城了,证据也有了,就算是当面对质他也没什么好怕的了!况且还有昭王殿下会为他撑腰,只要过了这一遭,他便是如包公一般的青天老爷了!   按路程来说,延英殿是离含凉殿最近的,可是梁煜却是倒数第二个到的。除了太子,其余几个皇子都也已经到了。   梁机看见梁煜,不由讽道:“三哥可忙啊。”   梁煜嗯了一声:“是很忙。”   噎得肃王殿下一阵恼,旁边的献王很不留情面地就笑了。   梁灼正陪坐着的梁沅说话,看到兄弟来赶忙把人招过来,小声道:“御医还在里头”   又指了指偏殿,“我瞧见汪直了。”   “嗯,我知道,”梁煜点点头示意知晓,又看向七弟,“劳累你了。”   梁沅面色微虚地笑了,“就只是送些消息,劳累什么。这阵子过去,也就好了。”   “等今儿完事,咱们去霞辩山住着。那头新挖了水路,把山上的泉水引下来了。用竹筒子一接,上头滚着凉面下来,用黄豆酿的酱一沾!那滋味!”   梁灼回味着,啧啧称赞:“我尝过了,好吃的得要命!”   梁沅被说得口水都要流下来了,点着头拼命说:“要去的,要去的。”   “嘿嘿,”梁灼笑了两声,用手肘捅了捅梁煜,“你也去呗?那地方遭好了,你也没去几回吧。”   “是没去几回,听你这么说也该去几次,”梁煜点点头。   梁灼一拍手,落地有声:“就是啊!你总这么敷衍着,当心你家宝贝不待见你了。”   见三人叽叽咕咕,一身轻松说个没完的样子,梁机不由冷哼一声。心里想着永嘉帝把他们叫来做什么?端午训话绝不可能这个架势。难不成是突然不行了,要立退位诏书?他冷笑了一声,觉得如果是这样也挺好的。   可只有几个皇子在,未见军机大臣们来,这也不可能。   只叫皇子们来,那就是在皇帝眼中有着必须解决却不能外扬的家丑。能叫他闹出这么一处的,除了那位好二哥也没有其他人选了。   梁机转过身去,看见形容憔悴出现在含凉殿门口的梁烨,笑容愈讽愈冷,心道:果然如此。   太子梁烨出现的时候,大家都有些吃惊。大半年没见,就仿佛换了一个人一般。骤然失宠对他的打击似乎太大了一些,整个人从以前的嚣张跋扈变成如今的岣嵝萧索,实在是难以想象。   如果没有汪直报上来的那些事,永嘉帝看到曾经最宠爱的儿子变成这模样,必然会信了他报上来的说病得下不来床的那些话。可现在却是难说了。   哪怕憔悴不堪,但他仍是太子。在场所有皇子都要向这么一个毫无仪态,风度的人行礼。   而梁烨似乎已经有些自暴自弃了,几次恳求父皇的垂帘不得,他干脆破罐子破摔起来。几个兄弟的行礼视而不见,拖着步子径直走了过去。瞧见梁沅行礼后站不住坐下,立刻吼起来:“你什么东西,孤站着你坐着!”   简王身体不好,永嘉帝特赐椅座,特赦不必大礼。梁烨这么吼他,刁难他,不知是已经不把父皇放在眼里,还是外强中干只敢挑软柿子捏。   梁灼一听这话就炸了,上前一步就要理论,被梁沅一把拉住。   “是臣弟失仪态,”简王站起来,离开那张圈椅,站到了梁煜身后。   四人立成对峙之势,梁烨瞧着被梁煜梁灼护在身后的梁沅冷笑一声:“当真是一条会认主子的好狗……”   “他是狗,你是什么!”永嘉帝扶着张保寿的手出现了。声如洪钟,一点儿气病的模样都没有。他目光如鹰盯着自己的次子,“说啊,他是狗,你是什么。”   梁烨似乎是抖了一下,可还是笑了,“我是什么,父皇说我是什么,我就是什么。”   永嘉帝面露失望之色,恨声道:“你到现在还不知悔改!”   “悔改?”梁烨奇怪地重复了一声,“我若悔改了,父皇会把太子的尊荣还给我吗!会叫这贱人生的不踩在我头上吗!”   他一手指着梁煜的面门,吼得脸都扭曲了。   “父皇将我关着,却派人将朝上的事一件一件说给我听。不让我见人,不许我出去,叫我眼睁睁看着原本该是属于我的臣子对着他梁煜效忠!父皇啊父皇,儿子倒不知你有这等折磨人的手段!”   “朕!朕是为了叫你知晓朝中大事,以后出来了莫要一问三不知!”永嘉帝也吼了回去。   可是梁烨显然是不信这话,拉长了声音,“是啊,父皇优待叫我知晓呢。想来兄弟们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吧?不如也优待他们一番,叫他们知道事情来龙去脉,也总比当个瞎子聋子强。”   永嘉帝看着放浪形骸的儿子,原还想着若是他能认错……   可又一想,犯下这等事认不认都已经是定局。这个儿子是一点都救不回来了。再一想到查到的那些事情,心中便多出一二分恨意与厌恶,只觉自己教养了这么久,也不过养出一只白眼狼!   “你说的不错,”永嘉帝阴着眸子,抬手示意满头是汗的汪直上来,命令道:“把折子传给他们!然后,将你查到的东西一五一十都说出来吧!” 第128章 章一百二十八   见证了天底下最尊贵的一对父子吵架,原也是这般毫不留情地撕破脸面, 互相责怪。汪直也算是开了眼界, 忽然也有了底气。打开奏折的手也没那么抖了, 说话也顺了,整个人往前一站还真对得起他这个名字来。   他上秉的既然是江宁织造的事,此处就要来说一说姚宝明这个人。   姚宝明担任江宁织造前前后后有二十一年时光。他似是和这个位置十分有缘, 当几年或升迁平调, 然后又重新回到这个位置上。在杭州织造, 苏州织造上的官员或一蹶不振, 或步步高升, 或不得好死时, 姚宝明则像是被一条绳子牵着一般, 牢牢地栓在江宁织造府里。   织造府既为皇帝耳目,可直达天听, 叫常人看来已经是相当了不得的位置。但这位姚大人似乎总是抓不住机会。永嘉帝六下江南,有五回他赶不上。最后一回赶上个尾巴, 也不知道有没有捞到什么好处。   凡是在江南的人都知道,这位织造大人说是皇帝心腹,其实也只是个瞎子聋子, 一问三不知。就连皇帝本人都不怎么记起他,谁叫江宁已经有了一个甄应嘉了。   可就是这么一个不起眼的姚宝明利用着他偶尔脱离江南的机会,捕风捉影,暗中巡查,找到了许许多多足以叫朝堂震颤的东西。然而, 他查出来了,却不说。如若不是这一次突然的变故,他大概会把那些东西一起带进自己的棺材里。   姚宝明查出的东西皆有关太子。由泰汇昙为首等人暗中为太子梁烨进献各例违制禁物。这些东西冒犯天威至何种地步?势同谋反!   当初泰汇昙犯事被押入京,昭王殿下密中审问。就以此等似是而非之事误导之,叫他以为江南有人在那四艘船上放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借机发难。他为何慌了?因为没有一个皇帝能忍受手下的人想要背叛颠覆自己,涉及谋反哪怕小若米粒也会叫锦衣卫挖地三尺去查。   他曾经为太子做的事情被翻出来不过早晚。   此时梁煜再暗示一二,泰汇昙是彻底怕了。于是他干脆来个鱼死网破,反正江南一遭有些势力的都在盐税上动过手脚心思。不叫我活,你们自然也不好过!有这么一个内鬼在,揭露贪腐也变得易如反掌。   泰汇昙确实因为临时反水,及时“回头是岸”保住了一命。虽家财全没,革职后永不录用起复,但好歹保住了一条老命。   但世间之事就是这般无常。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泰汇昙大概永远都想不到,他为了保命能断尾全招供。也有人会为了保全自己把他供出来。   梁煜向永嘉帝汇报盐税上的账对不上,有一部分就是被挪用做了别处。   从永嘉三十一年开始,泰汇昙任漕运总督起,他贪污来的一部分银子用作给太子购入铁器马匹,并在燕冀有专门的草场饲养。另有海外舶来撞一大金钟也被送入了东宫之内。且几乎每一年,都会抽出一部分银子购入只能在中西东三座主殿才能铺设的金砖,借河道送入京城。   其他不用说,就仅仅是这三样就已经足够扎永嘉帝的眼了。这些东西告诉他,他的好儿子好太子时时刻刻都在做着登基皇位的梦。甚至已经等不及开始培养自己的势力,规划自己的帝制。因为明着不好做,就算是冒着风险他也要把东宫弄做与京内同样的架势。   当永嘉帝看到这些东西的时候,他除了愤怒之外更有恐惧。他现在病着,年老体衰。那个等不及的儿子只要稍微不耐烦一些,随便用个什么法子,这万里的大好江山就不在他手里握着了!   原本他不放梁烨出来是因为他知道,盐税案里既然涉及泰汇昙就一定涉及梁烨。当初第一次废太子的时候,不就是因为梁烨贪得无厌在江南捞得太狠了些。   上一回凭着心疼这个儿子,永嘉帝高高拿起轻轻放下。这一次他还这样想,看似圈禁实则保护。叫朝堂上的弹劾奏议的连身火不会烧到太子身上。还怕梁烨出来后难控朝局,叫人暗中传送些许消息。   而梁煜似乎也打算“到此为止”,所有贿赂贪腐的案查也只到一品大员为止。甚至把已经乞骸骨的老臣揪出来也没有再往上捅破。当时永嘉帝还十分欣慰,感慨自己这个较真格的儿子终于知道了什么叫“见好就收”。   现在这些念头都是带钉的巴掌,全往永嘉帝脸上狂抽。   不过他现在并不在意这些,永嘉帝只在庆幸:还好,还好将这逆子给关押起来了!如若不然,此时坐在皇位上的怕已经不是自己了!   汪直已经报禀结束很久了,含凉殿内一派静默。在极其失望愤怒之后,永嘉帝的语气不复以往与梁烨说话时的温和——高高在上,生杀予夺。   “梁烨,你有何话说?”   太子哼了一声:“还有什么好说?父皇若觉得这是真的,那便是真的了。”   对他到现在还死鸭子嘴硬,永嘉帝已然是不抱什么回头是岸的奢望。望向梁煜问道:“若算上这些,如何?”   梁煜并不慌忙,只道:“对上了。”   “好好好……”   永嘉帝大叹三声,闭了闭眼睛又睁开,他道:“太子梁烨,朕念其自幼失母,诸多不忍。其幼时便谆谆教训,凡所用物皆系庶民脂膏应从节俭。乃不遵朕言,穷奢极欲,逞其凶恶另更滋甚!   而今其深负朕之厚望!自为太子来,不法祖德,不遵朕训,惟肆恶暴戾淫_乱。恣取国帑,干预政事;私养兵马,擅取禁物,结党营私,意图谋反!若以此不孝不仁之人为君,必致败壤我国家,戕贼我万民而后已!   今废去其太子之位,圈禁西郊皇陵,若无新皇诏令,此生不得回京!”   圣旨之下,众人寂然跪地接旨。而梁烨却也只是冷笑一声,转身往外走去。尚未踏出殿门,身后传来永嘉帝的声音。   “低贱舞姬之子……”   梁烨因为这一句话彻底僵在原地,然后如疯了一半转身冲了过来。他双目赤红,满面狰狞,“我是低贱舞姬之子,你又算什么!你又算什么!”   他似是真的疯了,面对着亲生父亲也似乎想要扑上去同归于尽。张保寿疯狂叫着护驾,其余几个皇子则是冲过来要拦住梁烨。   但四个人依旧按不住这么一个发疯的人,梁烨一边骂着一边往玉阶上冲爬,涕泪口水糊成一脸,看着永嘉帝不像是看父亲,而是此生最大的仇人!他只管骂着:“你又算什么!你又算什么!穷奢极欲,恣取国帑,哈哈哈,你才是这朝中最大的蟊贼!庸君!昏君!”   他骂的一众人魂飞魄散,殿外的侍卫冲进来塞住他的嘴,连脱带拉将梁烨拖了出去。可即便他已经被拖出去了,殿内还是能听到梁烨不甘而恨怒的呜咽声。所有人都忘不了梁烨离开时手指抓扣着地面,瞪着眼睛,愤怒不甘怨恨害怕的模样。   一直冷眼瞧着梁烨被拖出去的永嘉帝微微勾起了脊背,面色灰败。他提了好几口气,才终于挤出一句:“你们都下去吧……”   没人敢说话,都静默告退。退了几步,永嘉帝又唤:“煜儿……”   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到了梁煜身上。永嘉帝张了张口,说:“你,去清宁宫瞧一瞧你母后吧。”   “是,儿臣知道了,”梁煜应道。   待退出殿外,梁沅露出疲惫之色。梁灼本来和梁煜有话要说的,但看他这个模样也很不放心就说先走。   梁煜点头表示知晓,说:“你送他去吧,母后那里我会说的。”   献王殿下倒似要过来说什么,结果一个小太监慌脚慌手地跑过来告诉说他府里一个侧妃要生了。儿子比兄弟重要,梁锋自然也走了。   剩下一个梁机,一直走到无人的假山藤萝下,他挑着嘴角的笑过来说:“恭喜三哥了。”   梁煜瞧了他一眼,“现在道喜还早了一些。”   以往对梁机的挑衅,昭王殿下从来是置之不理。如今却是格外的不客气,来一句怼一句。   梁机强忍着没露出难堪的神色。整理了一番,他好心劝道:“要入主东宫的人就是不一样,说话也格外有底气。可是三哥,二哥便是因太过傲慢才栽了跟头。教训在前,三哥可要当心着些……”   似乎是觉得他这话很好笑,梁煜不由勾了勾嘴角,“既然是这样的教训,你也不用费心了。”   既然没有那个资格机会,傲不傲慢的确是无需他来多操一份瞎心的。梁机脸色终于青了,瞪眼道:“你!”   梁煜好整以暇地反问:“难道不是?”   被今天咄咄逼人的梁煜吓到了,梁机色厉内荏地凑近怒问:“三哥怕不是得意忘形了?!难道你就这么确定自己能当上太子了!”   “我当不成?”梁煜反问道,“难不成你成?”   梁机大恨,指着兄长,放下狠话:“你给我等着!”   梁煜不理他,径直擦身而过。梁机站在原地,怒火中烧,只想在梁煜那张嚣张的脸上狠狠踩上一脚。在原地逗留许久,他才瞧着梁煜离开的方向露出一个阴狠的笑容,跺跺脚离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废太子的话用了一部分康熙废胤礽的原话,都搜得到的;另外那个金砖不是金色的啊,是一种十分厚重的青石板色,有兴趣请搜索关键词苏州 御窑 金砖   ——————   然后,再问一遍番外要看啥? 第129章 章一百二十九   太子因身涉江南贪腐一案,又被废了。许久没有出现在臣子面前的永嘉帝, 亲自出现在朝会上颁布旨意。而那废太子的诏书之中, 谋反二字触目惊心。只要有眼睛的人都知道这一回梁烨是再没有翻身的机会了。   当了快三十年的储君, 然后这样潦倒收场。不由叫人感叹时也,命也,运也。诏书中那一句若无新君诏令, 颇是耐人寻味。倒叫一些敏感的人猜测, 永嘉帝是否因为此事大受打击, 起了那等退位的心思。   不过这样的猜测有些捕风捉影, 毫无实据, 也只在心里思量一二分而已。更多的目光则是集中到了新任太子的头上。   梁烨被废, 梁煜被立为太子, 这已经是毫无疑问的事情。在一些大臣眼里,这位皇子的嫡出身份才是正经, 站得住脚的。最难得是那份贤明,那是梁烨比不了的。因此册封太子的圣旨颁下后, 梁煜处变不惊,倒是一些臣子激动得热泪盈眶。   册封储君的礼仪是绝对不能怠慢的。   礼部、钦天监、太常寺、内侍省都要忙碌起来,还有那座麻烦的东宫。梁烨那些个倒霉东西都藏在东宫里头, 得在新太子入主之前赶快清理,以免惹了未来的太子爷不喜。   此事由张保寿亲自负责监督。许是永嘉帝想着给梁烨留点最后的面子,不想叫别人知道这个儿子有多大逆不道。   “有的什么用?”闻颐书知道后不免嘲讽开来,“查出来还要点,点完之后他还得气一次呢。何必欲盖弥彰?”   说罢他摇了摇头, 看向身边的人,“别人为了你都忙翻天了,你还有空到我这里来?”   梁煜一点儿都没有当上太子后如愿以偿的喜悦之情,拿着一本书随意嗯了一声。他近些日子说的话太多了,静下来后便不想多言。   见他如此,闻颐书心道:以前好歹还和我调笑两句。现在竟然理都不理一下?莫非是已经到了七年之痒,老夫老妻的模式了?   眨巴着眼睛瞪了一会儿,他凑过去问:“你以后便住在宫里了,再出来就难了。你怎么个打算啊?”   梁煜头也不抬答道:“我以东宫还在修缮为由,暂时不入东宫,还住在昭王府。”   “哦,你还真节俭,”闻颐书语气干巴地念了一句,转身坐下。等了一会儿,又只等来梁煜的一声嗯,两个人接着没话。   闻颐书向着椅子边一靠,见梁煜还是没注意到自己。他气极反笑,说道:“说起来你前阵子那么忙,我有一件事一直都没和你说。趁现在你有些空闲,不妨交待你一句。”   听他语气郑重,梁煜终于把目光从书上挪开了,“什么事?”   “也没什么,”闻颐书拨拉着辫子上的金坠角,“来长安也有两年了,祭祖祭辰都没回去过。虽说苏州那头已经没人了,但总归不好。芷儿身体也养好了,我就想着回去一趟……”   梁煜终于把书放下了,语调发沉,面色发寒,“你要去哪儿?”   闻颐书把脚一架,歪着头挑衅地看着梁煜,“回去咯。”   二人沉默地对视,梁煜挪开目光,低声说:“莫要乱开玩笑。”   “切,无聊!”闻颐书哼了一声,踢着腿道:“之后你若真忙得出不了宫,我收拾东西带着妹妹跑了,你也不晓得。”   梁煜笑着摇摇头,伸手将闻颐书的手迁过来,“没有那一天,你跑不了的。”   闻颐书不服气地把手抽出来,“少瞧不起人,你……”   “实话罢了,”梁煜继续把人拉回来,捏了捏他的下巴,笑着说,“你连城门都出不去。乖,不要拿这话激我。”   不满梁煜这种一切尽在掌握中的态度,闻颐书啧了一声,不耐烦地把他的手给打开了。   若不知道他在闹什么脾气,梁煜也实在对不起他们相处的这几年。   “等册封之后便也没有那么多杂事。初夏大明宫的景致极好,你若愿意不妨带着你妹妹去宫里玩耍。若是大姑娘愿意,请她和母后说说闲话。”   如此笃定倒叫闻颐书奇怪了,问之:“怎么突然就有这样的把握了?”   梁煜笑了一下,没有回答这话,只说:“不过这两日出门你小心些,那等太安静偏僻的地方莫要去了。”   “这话听着怎么像是在哄小孩儿呢?”闻颐书眯了眯眼睛,凑上去抓着梁煜的衣领子,“你搞什么幺蛾子。”   梁煜举起双手以示清白,解释说:“不过是不想拖了,决定下一剂猛药。”   闻颐书松开双手,“随便你吧,不过不管你折腾什么,莫要牵连到我家就好。”   晓得心上人的底线在哪里,梁煜坦白:“知道你心疼大姑娘。放心,绝不会牵连了她。不过……”   “怎么?”闻颐书皱起了眉头。   “大约……会叫你受一二分委屈,”梁煜思量了一番,如此说道,“我也没什么把握,只能先这么说了。”   闻颐书当然不是一个蠢人,听他这么说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站起来冷笑:“我知道了,你原没打算告诉我。只想瞧我反应,试我真心呢。你今儿既然半瞒半露地说了,我也不怕告诉你实话。莫管是谁,我想留在谁身边就留在谁身边,天王老子来了也赶不走。可我若不想留了……哼,鱼死网破,我也是要走的!”   这一番掷地有声,逼出了闻颐书难得的一颗真心来,梁煜的双眸之中爆射出极亮的喜悦的光。终是没忍住心中的欢喜,扶着桌角用手背抵着唇边笑出了声。   好不容易说一番实话,结果换来一通笑,闻颐书不由涨红了脸,瞪之:“你笑个什么劲!这话很好笑吗!”   “怎么会!”梁煜忙站起来,上前一步抱住气鼓鼓的闻颐书。歪头在他耳边坏心眼地逗弄,“你看,你激我一次,我还你一次……还觉着无聊么?”   万万没有想到,方才这一出竟然是梁煜的恶作剧。最叫闻颐书受不了的,竟然是他真的上当了!真是岂有此理,平日都是他戏弄别人,哪想被放过来戏弄?   闻小公子的脸红了又青,青了又红,最后瞪着梁煜,咬牙切齿地说:“你……真是!奸诈狡猾!”   梁煜的心情太好了,抱着说:“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你离我远一点!”闻颐书嗷一嗓子把人推开,触及梁煜的视线脸上不由一红,躲开视线欲盖弥彰地说,“热都热死了……”   再逗下去这小子就要恼了,梁煜见好就收,只拉着人说:“不过方才与你说的多小心的话实是真的。待一切了结,也就不必这般小心翼翼了。”   闻颐书知道梁煜有为不能光明正大而遗憾的心病,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正想安慰一两句。脑中忽而一闪,狐疑道:“你不会在想着闹出去吧?”   心中分明有一二分不确定,但面上依旧装得镇定,梁煜问他:“你不肯?”   瞧出了他眼中的期待,闻颐书叹了一口气,“随便你吧,你兜得住,我自然奉陪。”   今日可真是惊喜连连。自成年以来,梁煜都没有今日这般因欢喜而略显失态——露出了那等毛头小子状。最后没忍住,他上前一步把人搂住,叹息般说了声:“颐书,谢谢你。”   闻颐书没说其他,只是转头给了梁煜一个吻。   ·   待钦天监选了一个好日子,祭告天地祖先之后,一切名正言顺。梁煜这太子之位便也坐稳当了。因那一日永嘉帝和梁烨吵了一架,烧了肝火,当晚回去之后吐了一口血出来。吓得所有人都严阵以待,彻夜不敢离开。   哪想这一口淤血吐出来,皇帝的身体竟然好上几分,没有以前那般郁闷不安了。他倒是兴头十足地想要回去主事。但御医劝诫还是要以保养为主,莫要太过劳神。于是永嘉帝就只收回一部分权力,他认为不重要的就继续交给了梁煜。   本来,永嘉帝还在暗中观察梁煜在入主东宫之后会不会得意忘形,弄出些幺蛾子。没想到梁煜一如往常,丝毫没有因身份变化而骄傲自满。这叫憋着一股劲的皇帝,微妙的有些失望。   不过最近,似是给他找到了机会。几件事情,梁煜办得不如之前那般爽利。一些决断也不如之间干脆,往复了几次。这叫永嘉帝心中起了思量,开始鸡蛋里挑骨头,在与大臣的回复之中说太子年轻,未逢国事历练,不够沉稳等等。   终是不愿意承认这个儿子的优秀,特别是在政务上的卓绝。经历了一番的永嘉帝现在如惊弓之鸟,总觉得梁煜在虎视眈眈地盯着自己屁股下的那把椅子。   刚封的太子,转头便嫌弃起来。这叫朝臣们不解,不忿,但也晓得了新太子不讨陛下欢心。暗地里有没有臣子起心思倒是不知。但肃王梁机的动作大家却是看得明白——太子几番政议都定不下来的事情里都有这位爷的份儿。   大伙儿原以为太子受了这般憋屈必然会还手,收拾这个兄弟。哪想到梁煜竟提出父皇既已安康,朝事当由陛下决断。他年轻历短,实在是惶恐,怕因无知而损伤国本。他干脆利落地抛下这一番话,请永嘉帝重新归朝。自己则站到下首,一副还需多多历练的模样。   朝臣们一阵莫名其妙,实在不知道这位事事周全,政知卓绝的殿下在做什么打算?然而不等他们多想,永嘉帝已经回来了。可皇帝回来之后,一切并没有回到正轨之上。   且倒是为何?原来已经习惯和雷厉风行的太子爷共事之后,大臣们觉得永嘉帝的处政本事实在是太慢太慢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的番外提议已经看到了,我会在里面选几个。至于开车……再让我考虑一下,一来时因为车技不佳,二来是因为没有安全开车的地方。微博上有好多不看耽美的亲友们关注,我怕一开,戳瞎她们的眼睛(捂脸 第130章 章一百三十   自梁煜监朝起,便自成一路, 追求不多言废话, 办事利落。当然是有臣子不习惯, 暗中撂挑子的。但有消息传出,殿下有意精简官员体系,已经在起草了。基本说闲话不做事的都会被裁除。所以就算是为了头上的乌纱帽, 不习惯也要习惯了。   在这种时不时冒出来的“流言”之下, 几个月下来, 朝廷的办事效率几乎翻了两倍。   等永嘉帝回朝接受的便是这样一个已经习惯了梁煜行事作风, 做起事来半点废话都没有的朝廷。   皇帝万万没想到, 也不过大半年的时间, 整个朝臣会彻底变样。一个上午, 呈上御案的奏折没少基本,反而还越来越多。在延英殿里等着当面回话的臣子一拨又一拨, 时不时叫小太监过来含蓄地询问轮到自己了吗。   这已经不是不习惯了,而是叫人觉得厌烦。   永嘉帝本就是刚刚康泰, 虽然他觉得自己可以,实际上经不起劳累。平日看着折子累了,就把那些就算没什么东西可以上奏, 也要写封折子上来拍拍马屁的臣子们的奏折挑出来。看看他们拍拍马屁,歌功颂德,权当是调剂心情。   可梁煜最烦这类言之无物的玩意儿。刚开始还只是丢在一边不理,后来直接批上“不知所云”四字丢回去。来回几回闹得没脸,这类折子也就没有了。   原本就累得心烦, 结果连调剂心情的东西也没有了。永嘉帝是倍感力不从心,觉得整个朝堂都与自己格格不入起来。人若惫懒成了习惯,再叫鼓起劲头来便是难了。他强撑了几天,便有些自暴自弃。可又怕梁煜骑到自己头上,永嘉帝只能日夜苦苦熬着,累身又累心。   这一日,瞧着日头在殿西洒下无数道金光后,桌上仍旧是一堆奏章不见下落。永嘉帝不耐烦地摔了笔,满脸烦躁。   张保寿察言观色,上前小心地将碍眼的折子搬开,劝道:“陛下停一停吧,用膳了。”   永嘉帝重重吐出一口浊气,自嘲:“老了,比不上年轻人。”   “陛下才大病初愈呢,”张保寿念了一句,将永嘉帝扶起来,眉飞色舞地说着御膳房今儿备了什么好菜,吃了又如何如何好。   “被你这么一说,朕倒是饿了,”永嘉帝从善如流地随着他站起来。   张保寿眉飞色舞的,“不是奴婢自夸。便是到了天桥底下,那些个说书的也没奴婢这张嘴巧呢。”   永嘉帝笑道:“天桥底下如何朕不知道,可这宫里没谁能比你脸皮厚。”   遭主子埋汰几句泄了主子的火,张保寿瞧皇帝心情略好了些,便提着气儿问道:“可在偏殿摆饭?”   皇帝现在可不想待在这里,沉吟一番,吩咐道:“去王贤妃宫那儿吧。”   张保寿眉毛一跳,给身后的小太监使了一个眼色。小太监忙缩身出去,跑去珠镜宫里叫那头的人准备,另有人御膳房送膳。   待一群人踏着晚霞夕阳至珠镜宫时,此处已经灯火明亮。王贤妃装扮一身,带着宫人们在殿前等候驾临。瞧见她一身朴素打扮,永嘉帝点点头,“你这样就很好,起来吧。”   王贤妃笑了下,可眼里却没什么多大的喜悦之情。谢恩后,起身扶着皇帝往宫里走去。当晚,皇帝便留宿在珠镜宫里了。   这话自然是要递到皇后那头的。   池皇后带着近日极爱的一副红宝石护指,翘着保养得宜的小拇指欣赏,得了消息头也不回地吩咐身边的朱砂,“记得叫她们记上啊。”   朱砂应了一声,出去了一趟吩咐记彤史的女官去了。回来之后,她就替皇后卸妆,一边动作一边说:“这是要给珠镜宫恩典了。”   现在皇帝再留宿哪个妃子那儿,已经没有以前那种事关子嗣的紧张感。更多的不过是那一层缥缈的旧情系着罢了。但因皇后公允得不像话,后宫里女人们的日子也并不难过。到底有多少是有旧情的,也是不知了。   池皇后一脸美滋滋地换了一副指甲,说道:“管他呢,去谁那儿都好,就别到我这儿来就好。来了排场大,还叫别人也吃不好饭。”   石青帮着皇后换一副收一副,无奈地和朱砂对视了一眼,细声细语地说:“可自从上回贾元春的事儿后,陛下就不怎么搭理珠镜宫了,这一回又闹得什么?”   “闹得什么,”皇后气哼哼地把手上的指甲一摔,“不就是瞧着我儿不顺眼,要作妖了。”   朱砂又是忧虑又是不忿的,“分明是刚封的太子。之前也没见他这般对前头那一个……”   “前头那个是亲生亲养的,煜儿算的什么,”皇后是越想越气,不由数落起来,“他哪次正眼瞧过煜儿灼儿两个了?哼,叫他们做事的时候理直气壮的。甩手见得人好了,又浑身不得劲起来,非得做出那等磨炼你为你好的样子……我呸……”   “娘娘!”石青真是拦都拦不及,“我的好娘娘哟,慎言呀!”   池皇后眉毛一挑,“怕个屁。”   石青:“……”   朱砂忍不住笑了出来,细细的眼睛弯起来,“是不怕的呢,我们娘娘和殿下什么时候吃亏过。”   池皇后骄矜地扬了扬脖子,表示朱砂这话没有说错。待将头上珠钗都卸下,她瞧着镜子里眼角出现细纹的自己,叹息道:“其实哪里没有吃亏的时候。只不过是每一回都伤筋动骨,于是便怕得时时都提防着……”   她说的伤感,两个侍女也想起了以往不顺心的时候。   “幸好啊……”池皇后扶着胸口说,“有人终于是把自己给作死了。”她这话不知是在庆幸,还是在扬眉吐气的感慨,“他既不愿留着情面,叫着父子日后好相见,我们又怕的什么呢。”   朱砂石青皆是不说话了,服侍着皇后歇下不提。   那晚在珠镜宫里留了一夜,二日永嘉帝便在朝上宣布说自己病体未愈,不堪朝政。依旧叫太子主理政事。只是太子还年轻,又担心他会骄傲浮躁,果然还是叫兄弟在一旁协助为好。在所有人都以为会点恭王殿下出来的时候,永嘉帝慢腾腾地点了肃王殿下的名字。   朝臣们心中只留下两个字:添乱!   与梁机藏不住的喜悦不同,梁煜依旧是那副处变不惊的样子。接了旨意后,连为父皇分忧这样的话都不说一声的。   卸了一身重担,又觉得有人帮他盯着朝里不会叫梁煜一家独大的永嘉帝在下朝后一声轻松地走了。留下朝臣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议论纷纷。   内阁的几位大臣们走在一处,一个说:“陛下真是……糊涂了……”   “这些年,实在不知陛下怎么想的,”一人满头不解的样子,“好容易摊上一个这样好的,非得这么折腾。”   你一言我一句地抱怨了一番,都道:“罢了罢了,不提不提了,回去,回去罢。”   另一头,年轻臣子们也在担忧。   “完了,又要聚在一起没完没了地废话了。”   “唉,我真是怕了。我家在肖水坊啊,都不知道能不能赶回去吃上热乎口的了。我家那婆娘最是狠心,可从不给人留饭的。”   “你这算的什么?我前儿刚定的梨园好座儿!现在别说早早把事做完还能走过去,能挨着门听到个尾巴都谢天谢地了。”   真是各有各的忧愁!   不过这些话都是背着两位皇子说的,要叫当面听了,怕又是一阵闹。   这一回梁机十分敏锐地抓住了永嘉帝这次抬举他是为了何事。事实上,就算是永嘉帝不这么示意,只要梁煜还监朝,他都会按照自己的心意做下去。   既然有了这个机会,他自然要好好谋划一番。要瞧一瞧父皇的底线在哪里,要做到何种程度——能叫永嘉帝满意,又叫梁煜糟心的。   肃王殿下是一个不服输的人,只要能给他机会站起来,他总能为了自己的追寻奋战下去。   梁烨那般受尽宠爱的都倒了,那梁煜又凭什么能一直站立下去?都是一样不受待见的皇子,谁当那个太子不是当?你梁煜既然总露出那一副荣辱不惊的样子,我倒是想瞧瞧你失去了这等尊贵之后,又是什么个样子。   想着以往自己总讨不到嘴上便宜,梁机这一回也没去招惹梁煜。而是正了正衣冠,到后头趁热打铁,谢父皇隆恩去了。   看见梁机昂首阔步地走了,梁灼十分同情地看着自己的兄长,“真是辛苦你。”   想了想又不解,“他不是还觉得不舒服么?怎么还有精力那么闹呢?”   梁煜神情冷淡地说:“谁知道。”   “那你打算如何?”   “等着狗急跳墙就是了。”   听到这话,梁灼面上愈发流露出同情模样,却也不知对谁。兄弟两个相携出宫,一起往昭王府上去。无名馆子出了新菜,早说了要一块去试吃。只等换下朝服,接了梁沅就一块去。刚到了王府门口,就有人传出话来,说简王殿下已经到了,等着呢。   “我就知道,”梁灼拍着大腿说,“他什么都慢腾腾的,就一个吃字当头,跑得比谁都快!”   梁煜忍不住也笑了,“颐书也这样,进去吧。”   一路入府,那简王果真在府里等着。只是脸上的表情不如一想的那般是期待与急不可耐。而是略带着忧虑与着急。一看到梁煜梁灼,便急急忙忙地站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最后一个麻烦了,解决了就完结。现在确定一个番外是交代后世对梁煜的评价,顺带会说到妹妹,黛玉的结局。 第131章 章一百三十一   “三哥……”梁沅开口总带着些许中气不足,这次是急了, 声音控制不住大了一些。   梁煜走过去按着他的肩膀叫他坐下, “什么话慢慢说。”   “昨儿我接到从江南传回来的话。有一伙人在苏州扬州等地暗暗打听闻公子的以往。这伙人行踪隐秘, 若不是在崖丘书院多徘徊了两日露了踪迹,我的人也发现不了他们。”   梁沅露出愧疚的神色说:“也怪我疏忽了,原以为江南那头尘埃落定, 也就没有盯得那么细……”   梁煜还没说话, 梁灼已经叫嚷起来:“那怪得到你头上?只有千日做贼的, 哪有千日防贼的。想来这伙人也是觉得江南事定, 所以才趁机露头。你又不是神仙, 什么都算得着。”   说着, 他给了梁煜一个“你不许对他发脾气”的无赖眼神。   面对五哥这种不讲道理的维护, 梁沅有些时候也是无奈,“我知道, 可是……”   他面露不安,“可是, 我没有查出幕后主使是谁。”   这才是梁沅真正愧疚的原因。因为没有查出幕后主使是谁,他怕自己的一点儿疏忽,便拖累了三哥。梁煜刚成为太子, 正值树大招风之际。最怕便是百密一疏,致一步错步步错。况且,闻颐书乃是他放在心尖子上的人。   大约是梁灼的瞪视实在是太火热了,梁煜终于开口宽抚了一句:“你不必多想,也无需这般紧张。往细里头想一想, 谁在我和颐书身上吃过亏,也就知道幕后主使是谁了。算算时日,这群人也正是江南乱起时下去的。趁乱浑水摸鱼,等到了时机再发难……”   在闻颐书身上吃过亏的,自然是要想到现在圈在皇陵的废太子,可他已经没有还手的余地。而另一个掺和在里头的人……   “老六?”梁灼一脸不明白,“他掺和什么呀?他又没吃亏。”   梁沅摇了摇头说:“五哥你心胸宽阔没觉得,可是以六哥那个性子,没得到好处就是吃亏了。”   “莫非是上一回,你在老六面前露了痕迹?”梁灼问梁煜。   梁煜点了点头,猜测着:“大概是从皇子监朝开始就憋着一股劲了,又或者更早一些。”   想着梁机这几年上蹿下跳,就差把不甘心三个字刻在额头上。梁灼和梁沅一时也不知评价他是执着好,还是痴心妄想好。   忍了一番没忍住,梁灼问:“可他查出你和颐书又如何?难不成还想拿颐书的安危来威胁你?”   “他不会拿我和颐书的关系威胁我,但是会直接告诉父皇,”梁煜断言。   “父皇本就对三哥不满,若是六哥捉住……捉住三哥与男人狎昵不放,那父皇也可用太子失德这个理由,时时叱责三哥,为难三哥。”   梁沅面露忧色,说出了最为忧虑的一点,“可能还会连累皇后娘娘。”   只要梁煜和闻颐书的事情曝光,永嘉帝只要稍微想一想就能发现皇后一直不给梁煜选妃的可疑之处。皇后不得永嘉帝的喜爱,在后宫中立足靠得乃是正统礼法。可若因此闹出失德,被牵连被叱责是必然之事。   池皇后与梁煜并非是无可取代的。十一皇子聪明伶俐又听话,很是值得好好培养。永嘉帝自然十分愿意看到一个母族不显的继承人,可省去不少麻烦。   “那就叫他连累不到,叱责不到,为难不到就好了,”梁煜面色不改,放出的话倒很是惊人。   梁灼眉心一跳,“阿煜?”   梁煜笑了一下,覆手摸上手腕上细细的链子。自上回他看到闻颐书将铃铛带到手上以后,便也如此做来。不到几回,便养成了想事情时慢慢摩挲它的习惯。   兄弟连心,梁灼一下就知道了这笑里的意思,叹道:“你这是等得不耐烦了呀。”   不想,梁沅也在一旁喃喃自语了一句:“一劳永逸,也好。”   梁灼目瞪口呆,脱口而出:“你俩才是亲的吧!”   而后兴致勃勃地瞧着兄长:“你打算怎么做!”   用很微妙的眼神看了一眼兄弟,梁煜道:“你以为我想怎么做?”   “嗯?难道不是……”梁灼做了一个手起刀落的动作,然后被亲哥狠狠甩了一个鄙夷的白眼。   梁沅拉住想多了的五哥,哭笑不得地说:“三哥的意思是叫父皇知道了也无妨。反正现在前朝不需要父皇,叫父皇一直在后宫里养老就好。至于六哥,他闹得天翻地覆也只给三哥一个跳板而已……为他人做嫁衣,六哥大概已经很习惯也很顺手了。”   “哦,原来你们打得这个主意,”梁灼拍了拍心口,一副劫后余生的模样。   细细一品又觉不对味儿来,狐疑地看向梁煜,“我怎么觉得你早有预谋?”   “你可以还一个更好的词,”梁煜站起来招手叫下人过来侍候自己更衣,“动作快些吧,我们已经晚了。”   于是兄弟两个换下朝服,由昭王府去无名馆不提。   此时,肃王府内。   “你说的可是真?”梁机瞪着手下的人。   侍卫模样的人道:“千真万确!崖丘书院里的学生亲口承认的!”   梁机的表情一时变得怪异无比。有点难以置信又有些喜悦兴奋,混合成一个荒诞无比的样子。他站起来在原地狠狠转了两圈,还是有些不敢相信地拉住那侍卫。   “具体是个什么模样!你仔细说来!”   “是,殿下!”   那侍卫深吸一口气,道:“因为鸿胪寺卿之子在扬州的缘故,属下们并不敢在扬州过多打听。将人手集中到了苏州。只管打听到自闻礼死后,闻颐书就变卖了一部分家产避走了。如今苏州闻家几乎都没人了,问了好几户才有个原在他家看门的门房记起来说是去梁溪读书……”   “梁溪……”梁机呢喃了一句,“我记得当初父皇确实叫梁煜去拜访过那位季麟先生,亦是重视天下学子之心。”   “正因如此属下们更不敢耽搁,连夜往崖丘书院打探!”   崖丘书院既然能闻名天下,自然是有那么一些本事的。里外看守极严格,肃王府的探子们根本接触不到里面的学生。而且,毕竟也有几年了。那时在里头读书的学生大多已经结束了学业,回乡的回乡,赶考的赶考,早已换了一批人。   “属下们留连了快半月,才在书院旬假的时候找到一个知道过往之事的人。据那人说,昭,不,太子殿下当时来书院拜访时,那个闻颐书正与一帮学生闹酒宴。放浪形骸,极尽勾_引妩媚之相。即便十分失礼,季麟也没有阻止只是叱责了几句。”   “哦?”梁机玩味地挑了挑眉毛。   那侍卫继续道:“而后,闻颐书酒力不胜告退,季麟说要摆宴招待太子殿下。可是太子殿下只是敷衍了几句,众目睽睽之下追着闻颐书往林子里走了。之后宴罢,就有传出昭王殿下看上了闻颐书的话传出来。   据说,那闻颐书读书时文章一般,却最会玩闹,常与同门勾搭调笑。可即便如此,院长依旧不曾将他赶出去,对他很是宽容包庇。至于后来,书院里的人亲眼见到那几日太子殿下和闻颐书同进同出,形态亲密。当时有个叫秉游的学生一直与闻颐书交好,为此很是不满,常在同门之间抱怨。”   “秉?”梁机回忆了一下,笑道:“我记得当时梁煜闹出个什么顶包案,里面那个犯官也姓秉吧?哈,这算什么?冲冠一怒为红颜?”   他忍不住讥笑一番,对那侍卫吩咐:“你继续。”   “倒也只是这些了。那学生告诉属下,虽然太子与闻颐书很是亲密。但没过几日,太子离开崖丘书院时并未将闻颐书带走。想来不过是逢场作戏,毕竟那个闻颐书空有样貌而无实才,到手玩个几日也就腻歪了。”   “哪里是逢场作戏,不过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罢了,”梁机似是一眼看穿了其中猫腻,想到之前秉来案破获的前因后果,他讥讽着:“否则怎么前头一无所获,到了梁溪就成了破案的青天了。也是叫人想不到了,名满天下的季麟先生竟然会给自己学生和皇子拉皮条……真是斯文扫地,斯文扫地啊!”   说着说着,他的神情变得怨怒起来,“分明就是个骚皮贱货,当初在父皇面前竟还装得大义凛然,说什么不愿陷皇子不义,兄弟阋墙,呸!供人消遣的玩意儿!”   想到当初被摆了一道,叫自己在父皇心里落了一成,梁机便一阵怨恨。他一直觉得,就是从那个时候起,自己才落了梁煜一道,以至于后来事事赶不上他。如今知道了梁煜一个天大的把柄,若不借此扬眉吐气一番,真是对不起自己当初吃的那份苦。   梁机越想越觉得自己察觉到梁煜和闻颐书之间的不对劲,真是精明无比,不由畅快道:“看来,我朝两任太子都要栽在失德二字上了。这比较起来,他梁煜果然是要厉害一些。玩男人哈!”   作者有话要说:  写着写着,突然摸鱼。 第132章 章一百三十二   “也就是说,有人跑到了书院那儿, 暗搓搓地打探你我的关系咯?”闻颐书提着鱼竿子一甩, 鱼钩子干脆利落地入了水, 荡起小圈涟漪。   梁煜扶着他的手臂,略调整了一下位置说:“这也是我上次叫你外出小心些的缘由。”   “如果你爹知道了我们的事,他会怎么做?”   “张保寿与我说过你刚来京城那一会儿, 梁烨在父皇面前告密。父皇说, 若是昌宗怀义之流, 便一根白绫了事。”   “哇, 你爹好狠的手段, 好狠的心, ”闻颐书笑起来。手里一提, 自家塘里笨笨的鱼儿就被他提了上来。   掂了掂这条胖鱼的重量,闻颐书把鱼从钩子上卸下来, 重新丢回水里,转头摸了梁煜一脸鱼腥, “那我是不是要回避一下?为了我的安危着想。”   梁煜把脸上的水擦了,毫不客气地捏回去,淡定道:“那不必。你只管出门玩乐, 不过偏僻的地方莫要去就是了。若是想来找我,只管大摇大摆地走正门,不要再从后门窜或者去找阿灼了。”   “这么招眼?”闻颐书讶然,凑过去开玩笑,“你是不是厌烦我了?想换个人又不好开口, 所以……”   梁煜捂着这纨绔没有遮拦的嘴,将人抱起来放到一旁的草垫上,叹息道:“其实我一直都很不满……”   闻颐书笑嘻嘻地拿梁煜的衣服擦手,“不满什么?”   “你平常一起玩乐的那些子弟,都以为你是阿灼身旁的,有谁知道我,嗯?”梁煜从善如流将外头的衣衫除去。   “这不是,为了你的名誉着想吗?”闻颐书咬着手背笑,挣动之中露出半个肩头,“你看阿灼为你当了多少流言蜚语和麻烦,还不快去谢谢他?”   “也不用他这么辛苦,”梁煜的手伸下去捏着身下人的腿肉,滑到臀上打了一下,咬牙道:“我倒是愿叫所有人都知道你是我的人。”   闻颐书一把把他推开,敞着胸膛撑着手臂说:“那你快和你爹去正面怼,怼完了再八抬大轿来迎我。说好了,那轿厢子不是贴金箔的就别来丢人现眼,我嫌硌脚。”   这一出一出的,说得人发笑。梁煜把人拉起来,替闻颐书把衣服拉好,“还钓不钓?”   “这里头的傻鱼一钓一个准……”嫌弃地瞥了水池一眼,闻颐书打了个哈欠,挥着手,“没什么好钓的,走了,回去吃荷叶子包。你替我尝尝,是不是太甜了?我吃着总是怪怪的……我想搁在霞辩别墅里头的,亏还想了个极做作精致的模样,偏那味道……”   闻颐书嘀嘀咕咕的,说着近日叫他头疼的荷叶子包。他终日坐行缓缓,无所事事;就算要忙,满脑子里也都是他的山庄,他的吃食。其他时候不过倦懒到底,每一笑每一言都是突然而至的闲情逸致。   可便就是这等沉醉世俗的模样,叫梁煜意识到他是真的愿意在这里留下来。暂时将故乡的烟雨都放下了,真真切切答应了他要留在长安,留在他梁煜的身边。   这一刻,梁煜说不清胸中充盈着一股什么样缠绵的情意。他两步上前,从背后一把将人抱住,喟叹道:“颐书……”   被突然袭击,闻颐书吓一跳,傻乎乎地转过来,“怎,怎么了……”   “没什么,”梁煜收紧了手臂,“不过是欢喜罢了。”   闻颐书哦了一声,“你脸上一股鱼腥味儿,放开我啊。”   “……你还嫌弃上我了?”梁煜被气笑了,一只手臂锁住开始往外跳的人,一手精准地捉住了闻颐书腰上的痒痒肉。只管将人挠得上气不接下气,瘫软在怀里一连声地叫救命,才挽着袖子将人放开。   他把笑得歪七倒八的人扶好了,硬气道:“以后不准遮遮掩掩的,只管从正门进来寻我。你那店里要有什么,也不准只叫阿灼阿沅。”   “你莫名其妙,”闻颐书笑骂了一句,“莫说叫你,你有没有空难说。我现在已经被几个想走恭王殿下路子的人烦得不行了。若叫别人知道我还傍着太子殿下,完了,我闻家的大门要倒了!”   方才那些话梁煜说来也带着一二分赌气的味道,现在恢复冷静也觉得自己性急太过,只叹:“你这怕麻烦的性子……”“别光说我,”闻颐书竖起一个手指点在梁煜的肩膀上,“难道你不怕麻烦?”   斗嘴若要赢无非无理取闹,闻颐书在这四字上可谓得天独厚,天资过人。梁煜只能大人不记小人过,把那手握住了,两个人边说边笑,拿着渔具往屋子里去。   能偷得浮生半日闲,对现在的太子梁煜来说实在难得。之后又一头扎进了朝堂的诡谲风云里。永嘉帝的人选挑得实在是好,又或者说肃王殿下实在深谙如何给人找麻烦。   眼见秋收,朝中商议粮税之事。太子殿下有意改革,推行新政,去除浮税。   粮税在运输途中必有损耗,此类损耗已然默认为粮官的补贴。此举之下,便叫许多粮官从中作梗,在百姓进粮时故意捣乱。或脚踢或抖框,给自己抖好处来。对此等损耗是各地自负盈亏的,这就叫百姓吃苦了。寄希望于人性,还不如完善法度,叫制无可击。   此时朝中正值众志成城,君臣一心,办事效率最高的时候。今年大约是来不及了。但推出草案在一地试行,预测一下效果或许也可行。抱着这样的想法,特别是一些年轻臣子,恨不得每天都扑在政案上。经过六审五过,草案出来得也快。   然后,这个时候肃王殿下横插一脚,强烈反对粮税改制。   先莫说那些影响朝廷税收这样冠冕堂皇的理由,肃王放在江西粮道上的人也不会允许新政下颁。他又有永嘉帝钦点的协助太子的职责,于公于私他都要大义凛然地站出来反对。原本被梁煜一系压得抬不起头的官员,并之前蛰伏的废太子一系也趁机浑水摸鱼,在延英殿里吵到差点把屋顶掀翻。   若非是太子殿下积威,大概真的能挽起袖子打一架。年轻的冲在前头,年迈的挥舞着拐柱,拿着芴板在后头加油助威。还有个肃王在一旁劝架,浑水摸鱼,实则不说好话,火上浇油。   眼见着吵得差不多了,肃王站出来诚恳地请梁煜主持公道:“太子殿下!不能这么吵下去,还是快说句话吧!”   梁煜没有多说其他,似是妥协服软地说:“既然如此,那便稍后再议吧。”   “正是如此,”梁机十分满意地笑了,“此新政尚有许多疑问之处,若贸然实施,必会造成震荡。到时候,想来皇兄也担不起这么大的职责了。”   说罢,他巡视下列一周,建议道:“今日不妨就到这里吧。”   梁煜点点头,表示同意。肃王殿下心满意足带着胜利的微笑离开。眼看到了太子被压制的臣子们则是脸色难看,愤怒欲言。一派静默中,户部尚书站了出来:“殿下……”   “你们方才听到了?”梁煜打断他的话。   户部尚书不明所以,犹豫着问:“殿下是指……”   梁煜道:“方才争吵之中,新税法中尚有疑问之处,是之前尚未想到,如今被点出来的。你们可听到了?”   “这……”众人惊觉,面面相觑。   “既然听到了,那便回去再多想一想。还有力气的,不妨去寻田户实际问一问。今年便想将新税法推出,未免虚论浮谈,异想天开。”   他神情冷静,语论不见高低起伏。偏一字一句分量极重,砸得一群脑子发热的臣子们一下子醒悟过来,面露羞耻之色。   点醒了太过兴奋的朝臣,将他们从油锅里捞出来后,梁煜安抚道:“你们只管回去思量怎么好好完善新税法。下回朝议言之有物,莫要叫好好一个朝堂成了泼妇吵架的菜市场。”   几句话说得几个脸皮薄的面皮充血,忙挽袖应是。也有人忧心忡忡地站出来说:“可是肃王殿下那里……”   “这不是你们该操心的事,”梁煜十分干脆,语调变都没有变一下。   此时留在这里的臣子们才察觉到刚才太子殿下其实根本没有退让的意思。他出声阻止这场争吵,并不是因为畏惧于肃王的威胁,只是为了叫莽撞的朝臣们清楚地认识到当前新税法里的不足罢了。   心情震荡的臣子们看到太子殿下从议政的椅子上站起来,一派渊渟岳峙。他说:“你们无需为此事费心,只管将手中之事做完便罢。一些不必要的麻烦,莫要去多费精神。”   不过一句话,叫留下的臣子们生出一股难言的豪气来。一齐甩袖落大礼而喝:“臣等领太子殿下之命!”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要公开了,梁煜和闻颐书都很高兴的╮(╯▽╰)╭哎 第133章 章一百三十三   眼见着要到中秋,闻家为这节庆很是忙碌起来。一应两头, 家宅内的事情一律都丢给闻芷去办, 闻颐书则焦忙起无名馆子里的月饼生意。各色月饼一样样都自个儿尝过去, 吃得嘴里头火气虚旺,舌头下一燎泡。终日捂着腮帮子,疼得吃什么都吃不下。   梁煜是看不得他落下一点儿伤。皱着个眉头, 好像他自己舌头断了一样。臣子们见了以为太子殿下为了朝堂之事殚精竭虑, 倒愈发勤恳起来。   水泡消不下去, 生意总是要做的。日头刚刚撒在菊花叶的露珠上, 闻家后门的马车就牵出来了。闻颐书靠在车厢上打哈欠, 动了动舌根依旧觉得疼, 取了杯子上凉雾茶喝了一口, 含着也不咽下。   今儿会从城外头会送来最新鲜的菱角。一个村的人都靠着种这个菱角过活,实在不敢糟蹋了命根子。闻颐书与他们说好, 如果东西好就一直与他们家定。全村壮力天不亮就护送着东西进城交货。这头闻老板刚刚出门,那边的车早早就到了店厨后头等着了。   马车加快了速度, 小风阵阵,闻颐书把头探出窗外,迷迷糊糊地叫着人的名字:“冯硕, 冯岩……”   兄弟两个立刻靠近,“公子何事……”   车窗里递出一盘子双红糕,闻颐书说:“吃吧。”   没吃早点的冯家兄弟一喜,说了声“多谢公子”,然后接过来分着吃了。   双红糕是一层红豆粉再一层粗磨的红糖蒸起来的, 入口绵软又不会太燥。是前阵子无名馆子里推着卖的。跟在闻颐书身边就有这样的好处。外头抢疯卖疯的玩意儿,无需花银子便可得了。昭王府里几个近前办事的侍卫都对两个兄弟羡慕疯了。   刚狼吞虎咽没两口,冯硕警觉地抬起头,对大哥使了个眼色。   冯岩抹了抹嘴,果然见到车后头缀着的两个人影。   清晨的人已经不少了,虽然二人极力装作闲逛模样,但依旧逃不过冯家兄弟的火眼金睛。   “怎么了,”闻颐书掀帘问。瞧兄弟二人的模样,他笑道:“这又跟上来了?”   冯硕从鼻子里嗤了一声:“阴魂不散。”   闻颐书忍不住探头出去,饶有兴致地望了一番,“这是怕我跑了不成?”   看了一会儿,他吩咐前头赶车的恒山:“等会儿走正门,出来了就去三爷府上。他们主子估计是被逼急了,若不捉些把柄在手里大概连觉都睡不着了。”   恒山得令,小马鞭挥得及是有架势。到了无名馆子里,闻颐书大摇大摆地下车。和掌柜掌勺的一起验货,忍着发疼的舌根吃了好几个菱角。满意地与村头主事的交钱拿货,又签了契子。此时也不着急出门,找了个临窗看得到外头的位置。叫上恒山,冯家兄弟尝着早茶,配着跟踪之人焦急的面容下菜。   吃完早茶,又在店里巡视一圈。闻颐书才又登上马车,眼见着往昭王府去了,忽然车头一转又去了慧明街两道坊子外的药铺子,抓了几幅清热败火的药,然后才左转一下右转一下往昭王府去了。   回头看到后头两人气急败坏又大舒一口气的模样,四个人扶着昭王府的大门哈哈大笑。   ·   肃王殿下这几天在朝上的确是被逼急了。上回他联合起一群人攻讦梁煜的新税之策,原本是站了上风的。哪里想到,太子殿下手下的这群人“虚心好学”得要命。一帮臣子很是懂得不耻下问。捉住了当时骂的最凶的那几个,十分诚恳地询问着问题的解决之策——那模样,三顾茅庐的刘玄德都比不上。   这叫人尴尬的呀,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总不能当着大庭广众的面,明晃晃地承认自己就是个找茬的吧?“无耻”不过人家,只得硬着头皮答几句,然后落荒而逃。   找茬的成了被半道拦下为难的,也是滑天下之大稽。   来回几趟,梁机虽然烦不胜扰,但也觉得梁煜也不过是垂死挣扎,想不出好办法就拿这等雕虫小技恶心人。不过,十天之后的朝会上,他的心情可就不那般美妙了。   也不知梁煜从哪里找来一个多舌书生,站在延英殿里舌战群儒。口绽莲花,讲得人虚火直冒,一口气上不来的都能憋过去。   肃王的脸色都给他说青了,瞧这小官一身县令打扮,怒喝道:“何来跳梁小丑,扰乱朝堂!来人,给本王拖出去!”   这县令也够光棍,帽子一歪,衣摆一摔惶恐道:“殿下!下官乃是长安府治下雍县县令。新税法计量算法试用皆由雍县开始。今日太子殿下特许下官到朝堂上来,聆听新税明细!殿下,你若现在将我赶出去,下官什么都不知道,回去可没法和百姓交代啊。必是要被捉住打一顿的。到时候,下官这乌纱帽可就不保了啊!”   他一膝盖跪下来,嗷一嗓子把旁边打瞌睡的小太监都给惊醒了。   此人名叫侯廉丕,也是崖丘书院的学生,算起来乃是闻颐书的师兄。在闻颐书和梁煜撒泼不愿意去考科举的时候,他已经在翰林院里苦哈哈地抄了好久的书了,抄到家里的米都买不起了。   走投无路之际,他写了一封信给季麟先生,询问书院中可有执教之位?若有,他便辞官带着一家老小回乡去。   季先生看到自己的得意门生过得这么辛苦,心疼不已。立刻提笔回信一封。上书——找你师弟!后头跟着闻家的地址。然后侯廉丕就抱着自己一双还在吃奶的儿女,敲开了闻家的大门。把刚准备出门的闻颐书堵在院子里,听他莲花落一般的哭诉,听了半个时辰。   嚎啕声中,闻颐书接过先生的信,草草看了一遭,算是明白了自家先生的意思。他先叫天池取了三十两银子过来给侯廉丕应急过日子,然后告诉他:“既为良才何必屈居乡里?师兄平日里做的好文章且都留着。最好的是贴近民生,务实粮农的。只等着日后造化降临了。”   侯廉丕原本不抱什么希望来,听到闻颐书这么说,倒有些脸红。抱着孩子很是不好意思地冲人言谢并道歉。   “师兄不必如此,”闻颐书扶起他,意有所指道,“可需记得日后一切,都是师兄凭着真才实学而得。行走官场,可莫忘了这四个字。”   彼时,侯廉丕接着烫手的三十两文银,还心中直打鼓,疑惑不已:若非自己已经没有一点水米下肚,自己恐怕永远都不会知道长安城里头还有这样一位富贵师弟。若这位师弟有什么路子,为何先生不叫留在京城的学生都来寻他帮忙?   之后这朝堂风云乱象,侯廉丕才意识到了闻颐书那番话是什么意思。贪污腐败的倒了一波,耍银子加塞的被踢下去一波,整个官场都嗷嗷待哺,急需人才!吏部急开招士令,开始考核以往进士举子,选拔人才。   得了提醒,侯廉丕保留下来没拿去当柴烧的文章果然起了大作用!特别是那一篇《新粮赋租佣改制二十条》直接叫户部邱尚书把他叫到跟前。邱尚书同侯廉丕说长安府雍县需要一个大胆的县令。这个县令需要实际为太子殿下办事,试验新税法,问侯廉丕愿不愿意去。   侯廉丕没有立刻答应,先询问了一下新税法的内容。邱尚书笑着为他解答一番,话还没说完,侯廉丕就已经一甩衣袍跪在地上高呼:“愿为太子殿下效犬马之劳!”   想起之后种种经历,侯廉丕都觉自己的造化离不开闻颐书的帮忙。终于在百忙之中,在旬假里抽了三日出来,拎着些许土产并三十两银子上得振安坊中道谢。   门房客客气气地将侯廉丕迎进来,他还来不及道谢两句就听到后面连声惊呼。然后侯廉丕就与一个满身气势的年轻男子对了个正着。   地方官上任之前,不管地方远近都要去大明宫中叩谢皇恩。当今圣上久病,此事自然是由太子殿下代领。侯廉丕站的位置不远,自然是看清了那位殿下的样貌,当然也认识面前这个年轻男人是谁。   一瞬之间,侯廉丕彻底呆住了。   “啊,真是不巧,”身后传来闻颐书带笑的声音。   年轻男人走过去站到闻颐书身边,视线落在侯廉丕身上。闻颐书介绍道:“这是我师兄,侯廉丕……”   不等他说完,男人已经开口:“你就是侯廉丕?”   侯廉丕这才惊醒,站直行大礼:“下官见过太子殿下。”   “嗯,起吧,”年轻的太子点点头,“你的文章邱郐给我看过,写得不错。敢去雍县,胆子也挺大的。没想到你是颐书的师兄……季先生的弟子果真都不一般。”   他的夸赞叫侯廉丕很惶恐,可又觉得他不是在夸自己。旁边的闻颐书哈哈一笑,推了太子一把:“你先进去,叫我招待客人。”   直到坐到堂上,侯廉丕还是觉得自己在梦里一样。看着闻颐书,觉得面前这个人也都是在梦里一样。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先生不轻易叫自己的学生知道有这样一个同窗在。闻颐书这个人,分明就是送人直登云霄的一阵风!   如果叫别人知道了,哪怕是万分之一的可能,莫管是为了什么都不得消停了。可是先生又是因为什么,愿意给自己指一条路子呢?侯廉丕惊愕的同时也生出一点小小的遗憾和想不通。他一直以为自己的命途有所转机乃是因为自己的真才实学,可如今看来,想是……   “师兄在想什么?”闻颐书笑着看问侯廉丕。   侯廉丕略惊,将一点苦涩收进心里,提起手中的土产和一包银子,谢道:“今日来是特意谢过师弟帮携之恩的。”   闻颐书没有推辞,叫人把东西收下,却不说话。侯廉丕摸摸脸,觉得面上发烫,找着话题说:“若无师弟,就没有在下今日,我……”   “师兄,”闻颐书打断了他的话,“师兄可还记得你初次上门时,我说的话?”   侯廉丕被打断了恭维,有些尴尬,但依旧实话实说:“自然记得。”   “那便是了,”闻颐书点点头,温言继续说道,“既如此你也就知道真才实学这四个字的分量。师兄不妨想一想,当初邱尚书去找你时说的什么话。不妨想想,你那锦绣文章里有多少正是朝廷要用的东西。”   侯廉丕的眼睛随着闻颐书的话亮起来,仿佛是迷雾散去,见到了太阳。   闻颐书坐在那里,一派安然地微微叹息:“我帮着师兄的,不过是那三十两银子,叫师兄一家能在京城里过活。最终的机会都是师兄自己挣来的,等来的,握住的。日后造化如何,也是如此。”   所谓一言解开无端烦恼丝。原本钻入了牛角尖的侯廉丕也是醒悟了过来,神情愈发光耀,他道:“是在下狭隘了!”   闻颐书摇摇头,只道:“只盼师兄莫要忘了许下的诺言,也莫忘了自己傍身的东西。”   凭着真才实学为太子殿下效犬马之劳!   侯廉丕在心中默默念着这一句话。他也终于明白先生让他来找闻颐书,真的不是指了一条捷径让他走,而是给了他一个可以在长安等待机会的可能。而长安也正急急等待着像他这样有着满腹才学的人。   君以国士待我,我必国士报之。   他把新税法吃得透透的,愣是在朝堂上将那些刻意刁难的人驳得体无完肤。瞧着哑口无言的肃王的一方,侯廉丕在看右上首的太子殿下。他觉得这位殿下虽然面无表情,但心里实则是笑着的。   侯廉丕心中暗暗庆幸,当年和同窗们辩论的口才没有丢,当真是太好了!   此一场,肃王殿下败了。他瞪着那些臣子,示意他们说话!可触及到梁机的目光,原本口若悬河的臣子们都躲闪着避开了。梁机气得差点咬断牙根!   尘埃落定的寂静之中,太子殿下站出来宣布:“新税法从理论上已成制,但若落到实处必有诸多问题。以雍县为试,推行此法,总结要点。待这次秋收结束,可推至长安,再至两京,最后乃是全国。还望各位戒骄戒躁,眼落实处,为我子民谋求安居乐业,衣食康足!”   满朝文武皆昂然,高呼:“臣愿效命!”   在这一片激动的效忠声中,梁机深吸一口气看向前方——   梁煜!你逼我的!   ——————   这周内完结,番外的话下周放。我看了一下,大概可以写成好几章了,哈哈   新文大概二十天后开,具体我还在考虑开哪个,选题还挺多的。 第134章 章一百三十四   中秋宫中自然是要举宴的。天子家里,就算是摆着月饼吃着茶, 也要比其他人家讲究。皇后操心的东西也不仅仅是宫中几亩地, 还得操心着赐给臣子们的东西。只不过今年许多人家头上的爵位都被一撸到底, 到省下了皇后许多心。   可即便如此,皇后还是忙的。于是便邀请王贤妃与甄贵妃前来帮忙。甄贵妃推说身体不适不来,只有王贤妃带着宫侍来了。   以往她都是很积极的模样, 这个话那个活总要添说一二句, 好显得自己的才干来。可今日却是倦倦的, 只管帮着皇后并不逾矩。   忙完了事情, 奉上茶来。池皇后仔细看去, 发现王贤妃的两只眼睛发着红肿, 不由道:“今日你瞧着没什么精神。”   王贤妃捧着杯子, 苦涩笑道:“人一旦上了年纪,精神头便不如以往。稍有些什么, 就伤春悲秋的。倒叫皇后娘娘看了笑话。”   皇后仿佛没有听懂她在说什么,只道:“人生不满百, 常怀千岁忧。将心放一放,便也没有这般多烦恼了。”   “话虽如此,却也要放得下啊, ”王贤妃拿着帕子一下捂住了眼睛,“偏是入了魔怔一般,给人当着马前卒,图得什么?命里就不是他的!”   说到这里王贤妃已然是忍不住哭泣,嚎啕起来:“那孩子早就魔怔了, 魔怔了,图得什么呀!”   皇帝的意思肃王母子都是明白的。但与梁机一身斗志相反,王贤妃十分反对儿子把自己送上去当枪使。经历了一场挫折后,她早就觉得这样的结果早就是命里定下来的。   可她的孩子始终不信!从原本只是争一口气,到后头要争父皇的偏爱,最后争成了一只乌眼鸡,可已经不知道要争什么,只知道要争!   可是再这么下去,能得来什么好?就不怕把自个儿的命送进去?   王贤妃劝了儿子很多次,但梁机没有一句听得进去。得知儿子在前朝上蹿下跳阻止新政实施。心惊胆战的王贤妃是终日睡不好觉,头发大把大把地掉,已经完全不知道该怎么阻止已经疯魔的儿子了。   她今天来清宁宫是因为心中的害怕烦躁已经是到了一个憋不住的地步,最重要的却是想向皇后求情。求皇后能在太子面前说一说好话,若是肃王哪一日做了什么冒犯之举,请太子千万要饶了这个兄弟的性命。   可话到嘴边,贤妃却又不知怎么说好。她怕一开口,就让皇后误会在自己心中太子是一个残害手足的凶暴之人。呜呜咽咽半晌,她哭道:“此一切都是我的错处,我就不该,不该将他教得那般争强好胜!”   皇后听得她这些话,倒有一二分唏嘘。一时也不去理会这哭声里是几分害怕的苦;几分愁烦的哭;还是几分做戏的哭。只叫朱砂石青端水拿帕子,叫珠镜宫宫女伺候她家主子净面匀妆。   贤妃哭了一场,睁着一双红肿的眼睛,羞惭道:“叫殿下看笑话了。”   面对着贤妃希冀的目光,皇后并不接她的话,只道:“儿孙自有儿孙福,现在年纪还小不懂事。日后吃些教训,自然也就懂了。”   教训二字如一个炸雷响在贤妃耳朵里,惊恐之下便想求情。却被皇后抬手拦住了话头:“解铃还须系铃人,只有将头上的干系解了,一切便也顺遂了。这几日我瞧着皇上都往你那儿去,贤妃不若劝劝陛下?”   她抬手喝了一口香茶,微微一笑:“那可比到我这儿来有用得多。”   王贤妃有些懵了,脑子尚转不过弯儿来,却听池皇后轻轻留下一句:“都是为了儿女,都是为了日后康平顺遂,这个时候耗费些心力也是要的。儿女们都大了,翅膀硬了会飞,我们这些老骨头日后自然就牵不住了……”   听到皇后这些话,王贤妃的表情怔怔的,半晌似是喃喃自语了一句:“……就是要牵不住才好。”   ·   “蠢货!”   永嘉帝呸一声吐出嘴上的一口茶叶沫子,清楚地看到下方的梁机面上肌肉一抽,露出一个不甘心的表情来。   “我叫你辅佐太子,你便是这样辅佐的?”永嘉帝脸上明晃晃的都是嫌弃,“辅佐到言官们都到朕这里来参一本,说你妨碍朝纲,为一己之私阻碍新政推行?梁机啊,梁机,你怎么就这么蠢!”   “父皇教训得是!”梁机毫不犹豫地跪下,“父皇叫儿臣辅佐皇兄,儿臣倍觉责任重大。战战兢兢,只怕做不好。新政实行,儿臣是真心实意赞成的。只是毕竟事关百姓,事关朝廷,便忍不住多想一些。儿臣受些误会无妨,怕得是太子殿下名誉受损!”   这话说得漂亮,永嘉帝却是瞧不上这样的花言巧语。哼了一声,他道:“说你蠢,你偏还不认。你既然是竭尽全力辅佐,怎么就只盯着粮税不放?难道太子在其他事上就是十全十美,没有疏漏?说你为了一己之私妨碍朝纲,真是一点错处都没有!”   肃王跪在下首,拳头握得咯吱作响,但不露出一丝异装,只管趴在地上说:“父皇教训得是。”   说着,他直起上半身说:“儿臣以为,在朝事上,儿臣之能比不上太子万分之一。叫儿臣去给三哥指手画脚,反倒是添乱……”   “这是什么意思?”永嘉帝脸色一下就放下来,“难不成你有不满?”   “儿臣不敢,”梁机面色不见着慌,侃侃而道,“只是儿臣觉得,太子既然身为储君,光有政才是不够的。父皇叫儿臣辅佐太子,不仅仅是为朝堂,也为监督太子德行。前车之鉴在眼前,儿臣才深深体会到父皇的苦心。”   耐不住马屁一直拍,永嘉帝神色缓和许多。点着手指道:“身为储君,当是如此……”   “儿臣既然身为皇子,当一心效忠太子殿下。若太子周旁出现败坏太子德行,引诱储君至淫邪之地的人,儿臣便是背上杀伤之民,也要为主除掉这等邪祟!”   他忽然大义凛然说出这番话,永嘉帝眼神一沉,“你查到什么了?!”   想当初梁烨被爆出德行有亏时,永嘉帝第一反应乃是不信。可轮到梁煜时,永嘉帝表现出得迫不及待,只叫人觉得心惊与荒谬。但就是如此,才叫梁机下定了那等决心。   他膝行两步上前奏道:“父皇!正有邪佞之人引诱太子,叫太子沉溺亵玩男色,偏离正统大道!今日儿臣不顾与兄弟起嫌之险,也要请父皇将那等误国误民的妖人斩除!父皇,为了日后我朝安定,还请父皇决断啊!”   “亵玩男色……”永嘉帝瞪大了眼睛重复着这四个字,瞪向下方,“是谁!”   “正是那个闻礼之子,闻颐书!”   这个名字一出现,叫永嘉帝想起许多事。他想到梁煜刚才江南回来时,梁烨跑来与他说梁煜在猫耳胡同养了一个男人。梁煜与他说是江南认识的有才学的学生,他也就信了。后来,梁烨德行有亏,分明牵扯闻家。可作为朋友,梁煜却没有出面。   接着一桩桩的事,牵扯江南各种大案。可以说,前太子梁烨的倒台与江南脱不开关系!最后盐税一遭,彻底把梁烨扯了下去。   盐税,前扬州巡盐御史闻礼……   闻颐书……   永嘉帝闭了闭眼,森寒的杀气爬上他的脸。他盯着梁机问:“你既然知道此人名字,也该晓得他此时身在何处吧?”   梁机当然不隐瞒,直言道:“他正住在振安坊之中。”   “好,”永嘉帝点了点头,对旁边的张保寿招了招手,吩咐道,“你亲自去……客气着些,把人好生请过来……”   张保寿垂着腰,应了一声是,又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他小步迈出殿门,藏青的袍角扫过高高的门槛时,一个小太监的灰青衣摆也绕过了大明宫的宫门。   张保寿敲开闻家大门的时候,闻颐书在打桂花,一身馥郁的浓香与他的样貌相得益彰。瞧见张保寿来,他丝毫都不惊讶,笑着问:“可是张家公公?”   “小公子认得咱家?”张保寿笑得很慈祥。   闻颐书点点头,微笑着:“嗯,梁煜和我说过。他小的时候,你救过他一命。”   张保寿笑得愈发慈祥了,说:“这儿有点小事,倒也麻烦公子小跑一趟。放心跟着咱家走,小公子无需害怕。”   “好啊,”闻颐书拍了拍肩膀上的金桂花,“只是请公公等我一会儿,我去换身衣服来。”   张保寿做了一个请的动作,“小公子慢来。”   闻颐书步入房内,叫来天池吩咐:“你去把那件衣摆上有蜻蜓纹的直缀取来。”   天池哦了一声,从箱子里头找到那衣服,又有些犹豫:“大爷要出去吗?”   “嗯,要出去一会儿,你等会儿去妹妹那儿说一声,让她晚间不用等我了。”   “知道了,”天池应了一声,上前伺候闻颐书换衣服,又问,“这件会不会薄了些?”   “薄什么,”闻颐书照着镜子理了理领子,笑道,“外头的太阳那般好,穿这件正好呢。”   当年他刚遇到梁煜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好天气,穿着现在身上这套衣裳——不过是一错眼,两个人就那般遇上了。   只是这一回,梁煜会让他等多久呢?   闻颐书笑了自己一声,拉开房门走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这周竟然没有榜单,难道我上周忘记申请了?还好快完结了,否则好伤╮(╯▽╰)╭ 第135章 章一百三十五   张保寿瞧见闻颐书出来, 便是笑了:“咱从未见过像公子这般长得好看的人物。”   “宫中美人那么多, 公公是瞧花眼了, ”闻颐书跟着他往外走。   “那不见得,”张保寿摇头评判着,“有些美人一眼瞧着美, 再瞧便觉得一般。美人啊, 应当是美到骨子里, 得将人的精气神全都抓住,越看越觉得好才是。”   他似乎很有见解, 咂摸了一番, 叹道:“这样的, 人生难逢, 人生难逢啊。”   闻颐书被他逗笑了,抖了抖袖子登上了那辆华美的车驾。   马车穿过热闹的大街,来往的行人嘈杂着从车厢旁经过。闻颐书百无聊赖地看着, 一点儿都不关心他会被带到什么地方去。   忽然, 他眼角余光一闪, 瞥见两个人影。立刻高声道:“快停车!”   马车骤然一停,闻颐书跃了下来,拦住了那二人,“两位大师,好久不见。”   一僧一道似乎对什么意外都是一样的反应,笑吟吟的,“小施主好久不见。小施主要往哪里去?”   “一些繁琐小事不曾解, 要往宫里去一趟,”闻颐书回答道。   那道人伸出手指一掐算,收回笑曰:“施主此去,顺风顺水啊。”   闻颐书做了一个诚挚的谢礼:“谢道长吉言,两位又到哪里去?”   僧道对视一眼,一副超脱世外的模样,“正所谓一波尚平,一波又起。天上一日,人间一年,此处正巧有一段公案开了端。吾二人奉命前去接迎呢。”   听到这段话,闻颐书倒是讶然,“这么说,上一段竟已经是了结了?”   “何是了结?何又是不了结?”僧人带着高深莫测的笑容反问,“人间走一遭,难逃俗世外,这吾等可做不得主啊。”   在这些修道的人面前,万千凡人不过是沧海一粟,偶尔能得一慧根者实乃有幸得遗珠。但凡人的喜怒哀乐也始终入不得眼去。冷眼旁观,掠世而过。或许心血来潮上前点拨一下,若能救人于苦海许是功德一件。若是救不得,也随他去而已。   “原来如此,”闻颐书点点头,倒也不再纠结什么,只让开半个身子,“耽误两位大师时候了,请……”   一僧一道念了一声礼,笑道:“施主既然千辛万苦才有了难得这一遭,只管朝前看去,自在逍遥。若吾等有缘,便日后再见了。”   闻颐书点点头,道一声:“自是如此,多谢两位点拨。”   话一刚落,这二人便已经是翩然而去,人群之中竟是半点影子都不曾留下。闻颐书果然也不留恋,头也不回地转头上了车。   张保寿一直挑着窗帘子看向这边。他能看到闻颐书在和人说话,却是看不清和他说话的人是谁。见到闻颐书回来,就好奇地瞧着他。   “以前性子浮躁,做事没头没尾的。幸得两位大师指点,倒叫我这性子收了许多,少走了许多错路。方才遇见两位高人,忍不住便去打个招呼,叫公公久等了。”   “这有何呢,”张保寿不在意地挥挥手,又抬头瞧了瞧天,“不过这天气不好耽搁,怕是有雨。小公子快上来吧。”   闻颐书一抬头,发现方才的好天气确实变得阴沉了下来,也不再多话登上了马车。   被这样接进宫,是个人都要吓死了。可闻颐书老神在在的,好似在逛园子。张保寿将他引到一座偏僻的宫殿内,推门进去还有热茶点心奉着。   “小公子只管宽坐,若是累了睡一会儿子也行。睡醒了,事情也就了了。”   闻颐书谢过张保寿的好意,坐到了那窗子下。没一会儿,淅沥的雨声就下来了。砸在屋檐地板上,真是好听得紧。张保寿见着他一切妥当,亲手关上门退了出去。   “里头的人一根头发丝儿都比你们的命值钱,都好生伺候着,”他转头厉声吩咐守在外头的侍卫太监。又抬头瞧着那落雨的天儿,啧了一声,“落完了也就变咯。”   说罢,原地叹一回气,撑着大伞匆匆跑了。   含凉殿里亦是阴沉得可怕,永嘉帝一个人坐在上端,肃穆却又老朽,仿佛是佛寺里凋漆的木像。他的眼睛里泛着浑浊的光,幽暗的殿内显得可怕而深沉。殿门发出咯吱声,张保寿带着一身水汽走了进来。   他的袍子湿了半边,水迹顺着路线流了一地。地砖上泛着光,好似是谁留下的血迹。   “陛下,”张保寿的声音发着喘,“人已经带到了。”   永嘉帝嗯了一声,“如何?”   “老三样儿,不过一刻钟之内的事儿。算算时辰,现在人都凉了。”   所谓老三样就是匕首、白绫、鹤顶红,叫人选一样。若是自己下不了手,自然会有人在旁边帮忙送上体面。   皇帝点了点头,还不曾说话,含凉殿的大门就被人十分粗暴的推开。梁煜带着比外头的风雨还要吓人的气势,毫不客气地踏了进来。张保寿忙退边行礼,大气不敢出的样子。   梁煜的闯殿给昏暗的大殿带来有些刺目的光线,永嘉帝不由眯了眯眼睛。只这一会儿,他的太子已经走到了御案之前。   “父皇一声招呼不打就把人带走,是不是不太好?”   他的语气依旧是平常,和以前和永嘉帝问安禀事时一样,是毫无起伏的毫无波澜。但就是这样,永嘉帝感受到了一种被威胁被质问的愤怒。他一直很不喜欢这个儿子和他说话时的语气,听不出一点尊重和敬畏。   或许就是从这种说话的语气开始,他便不喜欢梁煜这个儿子——在他面前,自己毫无权威。   “不过是带走一个玩物而已……”皇帝怒极反笑,眯着那双寒意结霜的眼睛,“就值得你这样来质问君父,你为臣为子的本分去哪里了。”   梁煜现在没心情和他讨论什么臣不臣,子不子。哪怕他此时有十成十的把握,确认闻颐书的安全的。但他依旧是忍不住地暴躁。沉稳一向是他面对外人时的模样,但这份沉稳之下被压抑着的暴虐与固执,会在特定的时刻露出獠牙。   感觉到喉头莫名有一种窒息感,梁煜抬手扯了扯领子,满面霜寒而不耐烦地说:“父皇只要把人还给儿子,儿子便不打扰父皇了。”   “什么东西!”御案上的茶杯被砸落,发出一声吓人的碎裂声。永嘉帝的话里藏着勃发的怒意,像是无数根箭朝着梁煜射了过来,“你要是再敢不敬一句,朕现在就把那以色媚人的玩意儿剁成肉泥送到你面前!”   空气中安静了一会儿,太子似乎真的是被这句话吓到了。沉默中,梁煜问:“父皇想如何?”   永嘉帝被问得也是一愣,他分明是满腔怨怒要冲着这个儿子发。好似从梁机那里知道了这件事情后,积攒了整年的怒火郁气就有了发泄的对象一般。   他从来都对几个儿子不假以辞色。他们既然是他的儿子,是他的臣子,自己怎么对待他们都是无妨的。若没有他,何来这些小子的性命?   以往便是那般偏爱梁烨,但他若是做了什么叫永嘉帝不满的事情,永嘉帝也会言辞十分狠厉的叱骂。更不要讲其他几个儿子了。永嘉帝十分乐意看到皇子们在受到自己的责骂时,露出伤心失望、害怕恐惧等样子。   这些表情昭示着他的赫赫权威,无上天仪。   但是,除了梁煜——   这个孩子从小就不爱多话,别人说十句,他大概应个五句。也有叫人做得不满的时候,却不见缩头缩脑的躲避,依旧是坦然的样子。就算是吊儿郎当如梁灼,以前也曾对父皇露出过害怕的神色。但梁煜面对叱责时,从来都没什么过多的情绪表露。   到了后来,他愈发成长,做事情越来越周全,叫人挑不出错处。永嘉帝越发找不到训斥梁煜的理由。几个皇子一对比,独这个孩子与众不同,愈发优秀——甚至把他最宠爱的太子都比了下去。   面对着梁煜,永嘉帝只能鸡蛋里挑骨头。有些时候挑得他自己都看不下去,毫无底气。然而这个孩子对父皇的指责,只是维持着面上的恭敬听着。但皇帝知道,梁煜是一点都不在意的。   抓住了闻颐书,并不是因为他多么愤怒儿子不务正业,而是因为他终于抓到了梁煜的把柄。他从儿子五个短短的字符之中听出一丝妥协退让之意。让他面对这个儿子时产生的挫败感忽然就有了一个宣泄的出口。   有一些话,永嘉帝想要问清楚——   “江南官场那些事儿,盐税,还有烨儿,是不是你一手计划的?”永嘉帝沉着嗓子问,每说一个字都觉得有种被戏耍的愤怒。   梁煜没有否认,却留下耐人寻味的话:“我不过是顺势而为。”   “顺势而为!”皇帝拍了一下桌子,有些失去了理智,“顺势而为就是叫你这样害你的兄弟?!”   “难道那些贪污腐败不是真的?犯上违制不是真的?”梁煜奇怪地反问,忍不住有些好笑,“父皇的意思是,发现了也该做看不见?”   永嘉帝一噎,抬手揉了揉眉心。   “若是太子有错,你身为兄弟……”   “犯上谋反的错,身为兄弟实在不敢掺和。何况废太子也没有把我当兄弟,”梁煜打断了皇帝的话,老神在在地表达着自己的不耐烦,“父皇怕是糊涂了,这些废话还是不要再说了。”   一连被打断了两次,永嘉帝的士气终于维持不下去。阴狠地盯着儿子,他开口问:“你就这么想当太子?想要朕这个皇位!甚至不惜迫害自己的兄弟?”   揭露了腐败与乱纪,肃清了朝堂的陈腐,在皇帝的眼里竟然成了错事坏事。梁煜心中冷笑不已,已然是懒得和糊涂的父皇争辩什么是非曲直了。   “我十岁那年,因为不满梁烨的戏耍反抗,被梁烨掐着脖子丢进了掖庭宫里……”他忽然提到了以前的经历,那等不甚在意的语气反倒叫永嘉帝在意起来。   “我在里头从午日高悬一直被囚至夜深才被发现,”说到这里,梁煜的余光扫向了一直默不作声的张保寿,“但还是差点没逃出来。如不是张公公抱着我,拼着断了一条腿,我大概也就出不来了。”   从此之后,张保寿青云直上,一路坐到了御前总管之位,并被永嘉帝深深信任着。   梁煜翻了翻袖口,抬眼看了永嘉帝一眼,随口笑问:“掖庭里有一位先皇方登基之时就被送进去的妃子,被人戳烂了眼睛鼻子,每天在掖庭的后围的泔水道里爬着求生。儿臣躲避逃跑的时候还被她绊了一跤。听说她两年前才断气,父皇知道吗?”   永嘉帝在他的注视之下无端打了一个寒颤,没有注意到别的东西,只问:“你说这些做什么!”   “也没什么,”梁煜随口道,“不过是想告诉父皇,从那之后我便很讨厌女人。除了母后几人,我几乎不愿有女子近身。想来父皇也不知道这些吧。”   永嘉帝皱着眉:“这便是你狎昵男色的理由?如此矫情……”   “是挺矫情的,”梁煜也跟着感叹。   “被救出来之后,我整日矫情地睡不着觉。那个时候阿灼还小,走路都会摔跤,还知道半夜一个人跑出来要陪着我。但是父皇只出事的时候来了三回,而废太子连个影子都不见。   于是我就很奇怪,为什么明明做错事的是梁烨,他却是不痛不痒的,不过是被骂了几句就被送回东宫。怎么说也该叫他也受一受我这般的苦才对。   我睁着眼睛想了三天。后来我晓得了,因为做决定的是父皇,因为他是太子……即为储君,怎么能传出迫害兄弟这样的名声呢?为君者,自然是要为大局着想了……”   最后一句话像是一把刀子一样刺进了永嘉帝的耳朵,他有些不可置信,又有些害怕地瞧着面前年轻的儿子。   梁煜微微笑了:“从那之后,我便知道了。什么向别人讨公道都是虚的,不若自己成为那个公道。父皇现在还要问我想不想当太子,想不想当皇帝吗?”   “大逆不道,”永嘉帝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脸色铁青,“你想要,朕就会给吗?”   “无所谓父皇给不给,”梁煜随口一叹,“你不给,我不会拿么?”   这一次,永嘉帝是真的被吓到了,颤颤巍巍地站起来,指着梁煜:“你,你想谋反?”   梁煜似真非假地安慰了他一句:“父皇说笑了,我怎么会做和废太子一样的事情。”   毕竟谋朝篡位实在非一般小事,而梁煜又是一副匆匆而来的模样。永嘉帝勉强或者强迫自己信了这一句话,信梁煜不会夺走他的龙椅。   只是被儿子一直危言耸听地打压,这不是永嘉帝乐于见到的事情。他说:“朕倒不知你如此气量狭小,只拿这些陈年往事来念叨不忘。”   梁煜没和他多解释。因幼年经历生出争储之心是真。但终于坚定了他这个想法的,乃是随着年岁与经历的增长,梁煜看到了在永嘉帝治下整个国家慢慢走向腐朽与不可挽回的可怕危机。   从争于毫末,再到要一个海晏河清,这是梁煜一步步走来愈发念念不忘的初心。然而这些东西,他懒得和永嘉帝多说什么。只觉得说给父皇听,都是一种亵渎和浪费。   上头的皇帝还在说:“管你如何厌恶女子,正统大道偏不得。烨儿十恶不赦,是他咎由自取。但你何必为了一个男人叫储君金印染污。如今你我父子二人不如各退一步?”   梁煜似是被逗笑了,又问了一句:“父皇想如何?”   “既然为储君,当晓得子孙之重。只要你立刻迎娶太子妃,留下子嗣。那什么闻颐书,朕便留他一命。若你是在舍不得,放在身边当个玩物也罢。只是莫要闹出难看的事情……其他都随你便是。”   皇帝提到闻颐书的时候,带上了一种十分嫌恶的语气。让梁煜娶一个皇帝认可的太子妃,依旧是把这个儿子掌握在自己手里。和男人不清不楚也只是他想用来掌控儿子的一个条件。如果梁煜不答应,转身就把这件事情宣扬出去,永嘉帝也不是做不到。   他还是想用自己的手段控制梁煜,要他做一个听话的太子。之前梁烨被废,也是因为这个儿子不听话了,叫他不满意。   原本,永嘉帝可以缓缓图之,捉住了这个小把柄威胁儿子。可是也不知是因为肃王太笨了,还是朝堂上的大臣们无能,想要压弹梁煜简直比登天还难。时不时还给他闹出个没脸,一点风浪都掀不出来。   皇帝的急切是他自己都感觉到的。梁煜稍微露出退让的姿态,他就迫不及待地说出了自己的条件——   梁煜的神色冷下来,问:“若是我说不呢?”   “那你现在就去接他的尸体吧,”永嘉帝一挥手,也没了商量的欲望,吩咐道,“张保寿,你领着太子殿下去吧……”   殿内安静着,梁煜抬手将刚才有些拉松的领子扣回去。张保寿弯着腰,低着头,动也不动一下。   此时真实而磅礴的恐惧彻彻底底地笼罩住了永嘉帝。他仓皇害怕地后退了一步,瞪着侧手边的张保寿,蹦出急促的一声:“张保寿,你!”   不等皇帝反应,梁煜道:“父皇累了,那儿臣就先告退了。”   完全无视永嘉帝惊恐地要扑上来的模样,梁煜只管转身踏步走出殿门。含凉殿外侍卫守制如旧,却对殿内皇帝暴怒的呼唤充耳不闻。   梁煜应着雨中为凉的气息呼吸。他以为今天来还能听到父皇说什么呢,竟然是各退一步这样的傻话。一时之间,梁煜觉得自己真是在浪费时间。早知就直接把人接回来,也省得一番废话了。   他看向旁边,谢道:“还劳烦你跑一趟。”   梁沅带着些许羞涩的笑意,示意不必:“刚好在清宁宫里请安,没什么跑不跑的。”   他转头看向隐隐传来咆哮怒吼声的宫宇,问兄长,“之后如何?”   “交给母后吧,”梁煜显然是不想费心,“中秋宴上还要他露个面,也有些东西没准备好。”   梁沅点点头表示知晓,轻声说:“这几日我会看好宫里,不叫六哥知道的。”   梁煜不在意,冷笑一声说:“他知不知道没什么关系,又能如何呢?”   “那三哥快去接人吧,这里有我呢。”   道了一声多谢,梁煜朝着西边去了。   张保寿带着闻颐书待的偏殿还是蛮远的,走走也要小半个时辰。等梁煜走到,天也放晴了。守在宫门口的人看到太子殿下来了,立刻跪了一地。梁煜挥手示意他们下去,自己走到的门前。   不知怎么的,他似乎是有些紧张,站在门口听了一会儿动静。但是里面什么动静都没有,梁煜等不住直接把门给推开了——   然而闻颐书支着脑袋,对着窗口睡着的模样,叫他一下子就轻了动作。   窗门开着,面前的长桌上只有一杯清茶,瞧着也没喝两口。而那个柔美奢艳,如海棠一般的人沾了些许水汽愈显清丽,以一种安静等待的姿势睡在这宫宇的一角,等着命定之人前来采摘。   梁煜注意到他身上那件直缀,心情柔软得一塌糊涂。   等待的时机到了,闻颐书睁开眼睛,都无需反应他直接转头对上梁煜的视线。他笑了,轻声抱怨了一句:“好久,我都等睡着了。”   梁煜上前一步,抬手抚摸着闻颐书绯红的眼角,语态十分温柔:“没有八抬大轿,也没有贴金箔……不知闻公子愿不愿意随在下走?”   “呀,”闻颐书露出那等熟悉的调笑申请,用侧脸蹭着梁煜的手心,“不愿意了不愿意了,本公子的脚可娇贵。没有金箔走不动道。”   梁煜的喉咙里发出一阵愉悦的低笑。动作带着激烈的攻击意味,抄手将闻颐书抱起来调了个位置,放到了自己腿上,抬首去啄吻闻颐书的下巴,哑声道:“穿着这件,可是在等我?”   闻颐书仰着白皙的脖颈向后仰,仰起一个微妙情_色的弧度,他微微喘着:“谁知道呢,许是等着一个不知道什么的谁。然后,就等到一个你了。”   “嗯,”梁煜应了一声,扶着闻颐书的脑袋深深的吻上去,“也只能等到我了。”   ……   作者有话要说:  万万没想到还是没写完;万万没想到还要拉个灯……   明天还有一章,我的妈,卡在了这周最后一天,请叫我死线献祭者。   ——————   新文的一个坑已经暗戳戳出现在了我的专栏里,一个烂俗小白文,放松心情,放飞自我。 第136章 章一百三十六   梁煜离开的时候, 永嘉帝是无比恐惧的。而更可怕的是他叫天天不应, 叫地地不灵。整个含凉殿里, 只有一个满脸褶子的张保寿,像一具木偶一样无声地对着他。永嘉帝没有想到梁煜会做到这个地步,他甚至猜不到他是什么时候把整个皇宫都握在手里的。   如果太子早就已经胜券在握, 为什么不干脆自己登上皇位, 还允许永嘉帝指示肃王在朝堂上与太子作对呢?   永嘉帝脑子里乱糟糟的一片, 额头上一片片的冷汗,完全不知道如何思考。忽然, 含凉殿的门开了。皇帝心中一惊, 期待而恐惧地看过去。出现的人并不是他期望的——池皇后扶着两个大宫女的手站在门口, 门口堵着一群他不熟悉的侍卫太监。   他盯着皇后, 从牙缝里蹦出一句:“你们母子真是了不得,不声不响地就把朕的皇宫,朕的江山给拿走了。朕倒是想问问, 你是怎么教出这样的好儿子的?”   皇后也看着皇帝, 开口问:“我也想问问陛下, 为什么总是要为难煜儿。”   她叹了一口气,“好好的,不折腾不行吗?”   永嘉帝当然不屑回答她的问题。他身为主子,做事哪里需要什么解释。不过这等外强中干的模样,一下就被看穿。   皇后款款上前,说道:“陛下每每心情不佳,就会把煜儿灼儿叫去训斥一番。一次两次倒也罢了, 多了也叫人厌烦。如今孩儿们也大了,总不能老围绕父母打转。皇上不妨体恤一下孩子们,好好休养生息,莫要多话了。”   “你们果然是图谋不轨……”永嘉帝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怎么会,”皇后笑着看了自己的手指甲一眼,用一种无所谓地口气说,“不过是想叫陛下在后宫修养几日。莫要再给煜儿添麻烦。要知道,煜儿要将陛下搞得一团糟的朝堂正本清源,拨乱反正已经十分辛苦。偏陛下还要在后头添乱,拿着煜儿的心上人威胁。”   这一下永嘉帝是彻底怒了,蹭一下站起来指着皇后大骂:“你的儿子和个男人不清不楚,连个种都留不下。就这样的储君,你觉得前朝有谁会乐意他坐上这个位置!你们母子简直就是异想天开,痴人说梦!”   皇后彻底笑开了,抬起指尖吹了吹,“留不留种有什么关系,你家的种很好么?瞧瞧你养的那个败家玩意儿,现在在哪里?煜儿,灼儿,还有沅儿,若不是有我在,怕也都是败家祸根的孽障。”   虽然一直知道自己的这位皇后与别的女子有些不同。但当她说出这些话的时候,一种从未感受过的屈辱感狠狠扇在了永嘉帝的脸上——他的皇权被架空,父权被挑战。在妻妾面前彻底的权威也被皇后几句话撬翻了脚跟。   喉咙里发出几声咕噜,永嘉帝身子一歪,一下偏瘫在了椅子上。   见他这副样子,皇后嫌恶地摇了摇头,对左右吩咐道:“陛下累了,叫他好好休养吧。”   张保寿抬头应了一声是,跟在皇后身边的太监宫女们沉默上前,或抬或抱,把瞪着眼睛十分不甘心的皇帝挪移到了寝殿之内。   大约是觉得殿内空气实在污浊,皇后丝毫不留恋地退了出去。正好看见守在一边的简王殿下。她的笑容柔和下来,冲着他招了招手。梁沅上前去,乖巧地由皇后抬手摸着脸颊。   “外头有风,怎么还干等着呢?”皇后埋怨地说了他一句。   梁沅腼腆笑着:“母后在里面呢。”   皇后笑着,把自己的手交给他,“那你扶着母后走。今天有好好地逛园子吗?”   “逛的,”梁沅点点头,指着西南的一角说,“我在那头瞧见几株没见过的花儿,说不上名字。要不要去看看?阿娘侍弄过那么多花草,一定知道。”   “好哇,就去看看,”池皇后也来了兴致。说着又小小的嫌弃了一番,“也只有你能注意到这些细微的小东西了。煜儿和灼儿两个粗头鬼,哪里看得见这些小物。”   梁沅笑起来,跟着皇后的步子过去,带着略微狡黠的表情说:“这些话阿娘说给我听就好,不要叫三哥五哥知道。”   在这座宫宇之中有许多许多秘密。从梁沅懂事的时候开始,皇后就在慢慢教导这个身体不好的皇子用另一种眼光去观察,去发现这座宫宇里的秘密。让梁沅可以躲开别人嫌弃或惶恐的目光,可以不用顾忌身体的缺陷。   他就像是被秘密投射到了地上的影子,没有什么存在感,却又注视着一切。他乐此不疲,并对教他用这种方式的池皇后心怀感激。   ·   转眼到了中秋节宴。今年因为陛下身体不适,倒没举什么君臣同乐的大宴,只宫中赐下丰厚的赏赐罢了。然后由太子殿下出来勉励了几句。   大家都没有觉得什么不对,毕竟皇帝不主事已经太久。前段日子的新税制一波三折,叫累了数月的臣子们只在心中暗暗期待皇帝还是不要露面,不要捣乱地好。   自然是有人满腹怀疑的,暗中使人去打听。御医们的回答叫人心惊,说陛下现在只能静养,稍有打扰就会造成病情的反复。   这话藏着的意思分明就是皇帝快不行了。半惊半疑之间,也悄悄的在大臣们之间流传开来。有心思活络的到太子面前暗示询问,却被神情冷肃的太子斥为无妄之谈。可那等模样,却愈发叫人相信那是真的了。   在所有人都快默认永嘉帝快不行的时候,只有一个人对此一分都不相信,那便是肃王殿下。他怎么可能信呢?那日他信心满满的将闻颐书的事情告诉了父皇,永嘉帝那副要给梁煜好看的模样可是给了他很大的信心。   然而半日过去,什么都没有发生。   梁机火急火燎地去求见,结果被张保寿拦住,说皇帝龙体不适谁都不见。   “本王有要是禀报父皇,你这阉奴拦着本王。若耽误了正事,你十条狗命都赔不起!”   “陛下早有旨意由太子主持政事,王爷若有什么要是当与太子殿下去说。之后自然也由太子殿下向陛下禀明。”   张保寿再没有了那等恭敬模样,张口就堵住了梁机的骂声:“陛下原本龙体好转,却与殿下说了什么话后大发雷霆,如今病倒了。要是有什么闪失,王爷可担待得起?”   “放屁,分明是梁煜他德行有亏!”“殿下慎言。肃王殿下何处知道的太子殿下德行有亏?正是你如此污蔑太子,挑拨天家父子关系,才叫陛下大怒,病倒在床的。”   梁机万万没有想到一个太监也敢这么瞧不起自己,不由逼上前抓住了张保寿的领子,抽动着面部狠道:“你这阉狗……”   尚且来不及骂完,张保寿眼中那等阴寒的光,叫他背脊一颤,只觉有什么不好。   在这里大喊大叫的确是闹不出什么,梁机犹豫了一番还是不甘心地松开了手,怒气冲天地走了。张保寿理了理被扯乱的领子,瞧着肃王离去的放下冷哼了一声,招手叫来一个小太监。   肃王前脚刚到了府邸,后脚梁煜就知道了他大闹的事情。他已经从昭王府入主了东宫,顺便把闻颐书也一起接了进来。   这一会儿午歇刚醒。听到这件事,梁煜也没什么在意,在帐子后问:“母后知道了吗?”   来禀的內侍答道:“已经传话给娘娘了。”   “那就好,母后会处置的,你下去吧……”   几句话一说,闻颐书也醒了。半眯着眼睛说:“你好懒,什么都交给皇后娘娘。”   梁煜凑下去吻了吻他的后颈,叹息道:“前朝我已经忙得顾不过来,后头的事只能叫母后帮我一把。你什么时候得了闲,也帮我一帮。”   闻颐书不知道说了什么,只听得一声笑,帐子后的声音又小了下去。   且说梁机苦熬了几日,始终打听不到什么消息。他派人去闻家查看,盯了几日也没有发现闻家有什么异常。除了仆从出入,根本不见闻颐书的影子。后来实在是熬不住,梁机决定去东宫一趟。   然而刚走到门口,还不曾叫人禀报。梁机就看到闻颐书靠在窗边上逗弄一只鹦鹉,他叫一声,鹦鹉叫一声。闲散的模样,叫人以为这里根本不是严肃的东宫。   闻颐书看到梁机,不在意地对他笑了笑,也不理他,继续逗鹦鹉。他那副奢艳模样,此时在梁机眼里分明就是一个恶鬼模样——他连招呼都来不及打一声,就吓得奔出了东宫。   此时此刻,肃王已经十成十确定,皇帝已经被太子给囚禁起来。而他却没有丝毫办法!咬着牙想了又想,梁机决定入宫去见一趟王贤妃。   虽然母子二人因为意见不合,关系已经闹得很僵。但是他们终究是母子,关键时候只有至亲会站在他的一边。   前往珠镜宫的路途十分顺畅,顺畅到叫梁机觉得有些诡异。但他实在没有精力顾忌这些,一见到母亲的第一句话就是:“母妃!你可有法子见到父皇!”   王贤妃露出一个奇怪的表情,疑惑道:“什么?你父皇病了,需要休养。你急吼吼的,要作甚?”   “梁煜他囚禁了父皇!意图不轨!”梁机实在忍不住怒吼出声,“我们若再不想法子,一切都晚了!”   “你这孩子!胡说什么!”王贤妃狠狠捶了儿子一下,指着他骂道,“你父皇现在就在我这儿,你说的这些话!你,你!你嫌自己命太大了!”   突如其来一句话,梁机都懵了,“什,什么?父皇,父皇在这里?”   “你若不信,只管去看好了,”贤妃气吼吼地坐下,“你真是,越来越不叫人省心。”   这一刻,没有什么能形容肃王的喜悦,他涨红了脸,“我,我现在就要见他。”   说罢,也不等母亲说什么,就往里头冲。   “你父皇他刚喝了药睡着了,你莫扰了他,”贤妃拦住他说了一句。   梁机胡乱点头说了声知道。抬脚急冲冲地往里走,没有来得及看清母亲脸上隐秘的担忧。   永嘉帝果然在珠镜宫的寝宫里躺着,闭着眼睛神情不好地躺着。梁机看到他,先是舒了一口气。又焦灼地在原地转了两圈,不再犹豫上前小声地叫唤着——   “父皇,父皇……”   一声声叫唤之下,永嘉帝终于睁开了眼睛。他看到梁机,眼中迸发出一阵精光,枯爪一般的手抓住了过去,急促地喘息道:“梁,梁煜……大逆不道,杀,杀,杀!”   梁机眼中爆发强烈的亮光,凑上去说:“父皇可是要我清君侧?可是儿臣没有虎符,调动不得禁军。父皇不妨告诉儿臣虎符在哪里?儿臣拿到虎符就替父皇结果了梁煜那个乱臣贼子!”   本来看到梁机很激动的永嘉帝听到这一段话后忽然就不激动了,只是很深沉地看了他一眼,又闭上了眼睛。   梁机暗骂太过心急,又道:“这个法子或许太冒险了。父皇可有值得托付的臣子?不若给儿一个信物,儿臣去召集这些义臣,叫天下人都知道太子如何大逆不道!”   永嘉帝缓缓睁开了眼睛,看着梁机。直看得梁机背后渗出一层薄汗,他才开口沙哑地说了几个大臣的名字。梁机记了下来,又催促:“父皇可有信物?”   说着也不等永嘉帝反应,他从父皇手上褪下一个戒指握在手里,强忍着急切对父皇说:“父皇,儿臣告退了。”   皇帝已经没有了气力,似不甘似急切地叫了两声。然后放弃一般歪过头去,勉强抬手挥了挥。   梁机再等不住,告别父皇就奔了出来。路过王贤妃时,彻底略过了母亲欲言又止的神色。王贤妃看着儿子招呼都不打一句就跑了,面上露出一阵悲戚。只是没有什么眼泪流下来,转头进了里头,看见永嘉帝躺在床上。   只一眼,她就似忍不住地奔了出来冲到一个木架子边上,哆嗦地从一个盒子里取出一个药瓶子紧紧握在手里。   足有好一会儿,王贤妃才站直了,叫来心腹宫女吩咐道:“你去清宁宫一趟。问,问皇后娘娘,之前说,保我母子安危的话是否作数!”   心腹宫女肩膀抖了一抖,忙拎着裙子跑了。   等宫女回来时,日头已经偏西。红昏的日光照在宫女的脸上,带着一种诡异的血腥。在王贤妃如刀子一般的目光注视下,宫女咬着牙轻轻点了点头。尽管幅度小得可怜,但王贤妃还是看清了。   “好,好,好……”王贤妃咬着牙露出一个血气森寒的表情。意味不明地叹了几声,摸着手中的药瓶子进了内殿。   三日之后,又是朝会。   今日的朝会注定是不太平的,大臣们刚到没多久,便有大臣在朝上发难。说出的话十分惊悚,直指太子囚禁皇帝,意图不轨。整个前朝都沸腾了,不等梁煜说什么,就已经有别的臣子来怒斥此乃胡说八道!   用瞬间炸了锅来形容也不过如此。如若之前的争执还能说是政见不和,这次的争端则带上了迸发的杀意。如若叫对面的人得逞,那么自己的下场就是万劫不复。所有人都清楚地明白这一点,干脆地露出了獠牙厮杀。   争闹的高_潮在肃王殿下拿出了那枚戒指。   凡是面见过陛下的臣子都认得这枚戒指,自然晓得这是永嘉帝贴身的信物。用这个来做信物倒一二可信的成分。而且方才站出来攻击太子的人,都是永嘉帝信任的臣子。这两边一对,叫人立刻心生疑虑。   梁机说完自己是如何艰辛万苦才见到了父皇,又是如何忍辱负重要揭开太子不轨的真面目。说得声泪俱下也不过如此。最后他质问梁煜:“太子殿下!事实面前,你如何解释!”   所有人都瞧着梁煜,瞧着一步踏错就步入漩涡的太子殿下——   “你说,你见到了父皇?”梁煜忽然问了一句。   梁机冷笑一声:“自然。”   “在何处?”   “父皇身在何处,你不知道吗!”   梁煜一叹道:“自中秋前父皇病重,我已经很久没有见到父皇了。”   他这话出来,所有人都面面相觑:太子不曾见过皇帝?这又是为何?   “那日我与父皇起了争执,父皇斥我德行堪忧,令我回去反省。自那之后,我多次求见,父皇都不愿见我。”   皇帝不满太子的姿态做得太足,朝中之人都晓得。时不时有教训太子的话传来,还经常是着传旨太监当着众臣的面宣骂。言辞之厉,叫人不忍卒听。所以太子说皇帝不愿见他,大臣们自然也信了。   “六弟既然说见到了父皇。不妨说说是在何处见得,父皇身体如何?你们又说了什么?”   此时,肃王终于察觉到不对来,呢嚅着不曾答话。终于一位德高望重的军机大臣站出来严肃地问:“肃王殿下,还请告知吾等,你在何处见到的皇上!”   地板反射上来的光令人头晕目眩,肃王喘了一下,挤出一句:“在珠镜宫……”   太子殿下哦了一声,“原来是在贤妃娘娘那儿……”   不等众人说什么,殿门之外冲进来一个满脸是汗的小太监,跪在地上大哭道:“不,不好,陛下,陛下他……”   在场之人哗然不已,太子从座上起身钦点了内阁臣子并各部尚书,另叫人去通知皇子宗室一同前往大明宫。臣子不得入后宫,大臣们只能在含凉殿里等待。   其他皇子还没有来,只有梁机恍然不已地跟在了梁煜身后。到了珠镜宫门口,听到里头一阵呜咽哭嚎之声,他狠狠抖了一下。   梁煜站在门口没有立刻进去,而是转头对满脸苍白的梁机说:“你要是不那么心急……”   后半句他没有说完,因为梁机已经瘫软在珠镜宫门前了。   经御医诊断,皇帝是突然腹泻难止,最后衰竭而崩。但是皇帝一切入口的东西都由王贤妃亲自照料,如今这等局面,自然是要将王贤妃先关押起来的。肃王没有来得及在臣子面前揭穿梁煜的阴谋,自己先陷入到了谋害圣上的麻烦之中。   而等宫中查清这桩案子,证明王贤妃母子的确没有下毒暗害皇帝已经是半年后的事情。肃王从圈禁之中出来时,正巧赶上了太子殿下的登基大典。哪怕梁机再不甘愿,也必须穿上亲王礼服站在玉阶之下,看着梁煜成为天下的主人。   ·   又是一年花朝节将至。   今年的生日闻颐书过得有些不同。   首先这个生日他是在宫里过的,又因为到了年岁,他要在这个生日上行冠礼。他身边没有长辈,于是梁煜特意将远在梁溪的季麟先生给请了过来。   季先生看到弟子的第一眼,就脱下鞋子对着闻颐书一顿猛捶,一边捶一边骂:“你这个不孝徒孙,不孝徒孙!”   捶得闻颐书上蹿下跳,大哭大叫:“先生,先生,你的鞋!你的鞋!臭,太臭了!”   才名远播的季院长差点被他活生生气撅过去。可等闹完了这一遭,瞧着弟子的模样,他又忍不住哭:“可叫我……可叫我不会愧对你爹了,不会了啊!”   这话说得闻颐书也忍不住掉泪,扶着先生说:“好了,莫哭了。先生在京城待多久?我在京城开了两家饭庄子,菜色都还不错。晓得先生爱吃,我让他们把最好的手艺都端出来,就孝敬先生好不好?还有稷下学宫,里头好多的书,我一瞧就觉得晕,可先生一定喜欢的。先生带了书童来么?咱们抄几本回去,放心,梁煜不知道……”   絮絮叨叨的,说的季麟头都大了,但握着闻颐书的手却是没放开的。他转头看了旁边含笑的梁煜一眼,似乎想说什么。但他发现梁煜的眼神一直黏在闻颐书身上,专注得叫人以为旁边没有其他人。于是他也不再说什么,只管与学生抬起杠来。   梁煜铁了心要叫闻颐书这个生日过得不一般,特意请了闻芷和池皇后一起操办。闻芷本来每天忙着作诗弹琴练字泡茶,猛一下就听说梁煜登基了,也是有些懵的。见他又诚心诚意要替哥哥办生日,忽然觉得他曾经许下的话或许真的能成真。   于是也就去了宫里,和皇后一起忙碌起来。池皇后又十分喜欢她,总把人带在身边,倒叫这姑娘日后忽然就扬名了,自然也不奇怪。   在生日的前一天,梁煜带着闻颐书去了一趟城外的霞辩山。二人相携登上山顶,闻颐书擦着脖子上的汗,气喘吁吁地问道:“你这一出,又是做得什么。”   梁煜转头看他,“不过几步路你就喘成这样,之前还说要巡游天下河山?”   闻颐书回头就是一句:“再多话我就弑君!”   梁煜笑了,把人拉上来,“然后呢?”   “然后自杀!”闻颐书大义凛然!   掐了掐他的脸,梁煜说:“不要胡说八道。”   “所以你到底带我到这儿做什么呀?”闻颐书被牵着手,在山道里左转右拐,始终到不了目的地,不免发问。   梁煜没说话,只是带着人又走了几步,到了一处泉水才停了下来。他说:“你上回和我说找不到合适泡茶的水。我着人在城外寻了两日,巧得很,就在这儿找着了。这里离你的别墅不远,水又甘甜,拿来泡茶是极好的。”   不等闻颐书说什么,他又道:“后头还有山峦,可以望见整个长安城。以后在这里建个行宫,你要是愿意,就到这儿来住上一段时间。   “颐书,我知道你心中还惦念着山河美色。若不是我,这长安城里也没有什么值得你留恋的地方。只是我还有许多东西放不下,暂时不能放你走。等到以后……以后这里安定了,我就和你一起去。天下大好河山,我也没有见全,也很想去看。   只是在那之前,只能叫你委屈一段时日,在这里略过过瘾。不止这里,京郊还有许多好玩的去处,我也会陪你来。所以,你……”   说到这里,梁煜的声音竟然带上了一二分哽咽,“所以,你能不能……能不能再等等我?”   “好了好了,”闻颐书抬手捂住梁煜的嘴,眼泪不停地流下来,“你别说了,别说了。”   梁煜得不到答案不甘心,伸手抬起闻颐书的下巴,“你还没答应我……”   闻颐书点着头,主动去抱梁煜,“我答应你,我等着你。以后我也会帮你的,叫你快些放下担子,我们一去云游四海去。”   “好,好,”梁煜克制着情绪念了几声,但又忍不住激动低下头去吻闻颐书的唇瓣。缠绵的,动情的,矢志不渝,海枯石烂的吻。   再分开时,两个人都有些气息不稳。但梁煜还是不放开人,额头抵着额头,呼吸灼热地喟叹:“我第一次见你,就在水边。”   闻颐书闭着眼睛,笑道:“嗯,我还记得你看我的眼神呢,一瞧就知道是图谋不轨。”   “我知道你没醉,你要是醉了,不会那么多话的。”   “噢 ,听着这个语气你好像很遗憾?”   “是啊,”梁煜捧着闻颐书的脑袋,轻触他殷红的唇瓣,“我当时就在想你要是醉了就好了,如果醉了,我就不会那么后悔和遗憾。”   “嗯?为什么?”   “因为那样我就可以在第一眼见到你的时候,就吻你了。”   最后的感慨淹没在二人相接的唇中。而往后的日子里,梁煜也用与闻颐书相处的所有时间去弥补他们初次见面时掩埋在心中的遗憾。   天荒地老,至死方休——   作者有话要说:  我看过的红楼梦同人不算多也不算少。至今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有两本。一本是《许阳的十八世纪》,一本是《红楼之公子无良》。这两本给予了我十分大的震撼!   在《许》这一本中,对贾宝玉结局的安排是最另我佩服的。贾宝玉最后出家,法号一石,致力于拯救天下陷入苦难的女子。这种升华的结局真的太棒了。现在想想如果红楼不是衰落的命定,除了这个结局实在不能兼顾脱离尘世又具有积极意义了。当然了,我看过一个贾宝玉最后开了家胭脂铺子的结局也很可爱。   而《公子无良》这一本的结局则是真的有一种繁华到了极点,忽然放火焚毁,最后白茫茫大地真干净的原著震撼感。而且作者语言老道,主角塑造有种令人感觉到恶毒的讥讽感。也是超级棒的   优秀的红楼同人很多,我能有幸读到《红楼梦》并能写一本这本书的同人已是幸运。而叫我开心的是,我写了一个有变化的,有缺点有优点的主角。并且他的生活不是十全十美的,甚至到了最后依旧留有遗憾。这是文章结束时,我最满意的地方。   当然,本文也有我自己的遗憾。而这样的遗憾也只能在日后的创作去弥补。锻炼笔力,叫这样的遗憾越来越少。   最后,依旧是对大家的感谢。感谢一路陪伴与支持,遇到你们就如同闻颐书遇到梁煜一样幸运……   ————————   周二开始更新番外,这里做个预警,因为番外走的是原大纲。所以会有虐!如果受不了,请务必停在这里哦。爱你们,比心 第137章 一千年以后(一)   袁媛拎着一大袋新鲜蔬菜果肉, 勉强抬起手腕用个人终端刷开了寝室大门。换鞋入内, 把食材分类放到公用厨房的冰箱里, 刚取出果汁喝了两口,就听到客厅里传来一声哀嚎,吓得她差点把果汁丢出去。   探头往客厅里一瞧, 见到同寝室的二宝趴在桌子上, 一副三魂移体, 七魄升天的样子。   “她怎么了,”袁媛抬头问下楼来的另一个室友乔乔。   乔乔甩了甩僵硬的胳膊, 答道:“论文写不出来。”   真是闻者伤心, 见者流泪。袁媛啧了两声, 奇怪道:“可是昨天我看她不是很兴奋么, 说题目定了。”   乔乔一下没忍住笑出声,“你去看看她那个题目就晓得了。”   袁媛走到二宝面前,看清楚了她屏幕上的题目——《从昭元帝梁煜的个人经历极其政策看其个人对近代同性恋婚姻合法化的重大影响》   “……”   什么玩意儿?   有一瞬间, 袁媛觉得自己看不懂中文。   二宝还趴在桌子上抽搐, 显然已经是被这个重大影响给影响到了身心健康。袁媛怜悯地看着她, 同情道:“你怎么选了这么个题目?”   “身为一名肩负着还原历史真相伟大使命,探索人文奥秘的光荣的周朝历史研究的有志青年!我们应该从多角度地,深入地研究这位千古一帝的生平!只有这样,我们才能深刻理解万法奠基人这个称呼的深远意义。”   二宝噌一下坐起来,手舞足蹈地阐述着自己的使命,活跃得如同诈尸。   袁媛一脸淡定,“所以你就去搜罗昭元帝的八卦, 打探人家的情感生活了?”   “哈?!他的情感生活还要我去八卦吗?全世界都晓得了好么!”二宝怪叫一声,点着自己的屏幕,“他和闻相那点卿卿我我的事情,已经不知道被拍了多少版本的电视剧电影话剧,每年暑假像是病毒一样传播在我们的视野之中好么!”   旁边的乔乔也端着杯子插话进来:“是啊,光是演闻相的男星都能装一太空舱了。而且年年都有人去挑战,有的红了有的炒糊了。我家闻相都成了这群人进娱乐圈的踏脚石了,唉,伤心!”   袁媛也被勾得伤心起来,感慨道:“也是啊,可是他们没有一个人像闻相啊。不要说像了,就根本不是同一个级别的美貌啊!都说人类是不断进化着的,可现在的人怎么越来越丑了?”   二宝哗哗地拍手,叹为观止:“哇,媛媛你这地图炮炮了所有的人类,好生牛逼。”   “我说错了吗,”袁媛冷笑一声,开始为自己的男神疯狂打call,“史载闻相 ‘貌奢骨艳,风流无双’。你看看那些男明星,哪几个当得起这八个字。难怪公布一个被群嘲一个。”   乔乔默默上网搜索着闻相的画像。关键词打进去,跳出来的全是同一幅工笔画。三个人看到后,同时摇头叹息起来。   她说:“说句实话,我以前完全想象不出这个骨艳两个字是怎么个艳法,直到看到这一副画……才晓得什么叫做绝了!而且,这是闻相三十五岁时候的画像啊!要知道昭元帝刚认识闻相的时候,闻相才十七岁啊!那个美貌度……天啊,我要窒息了!”   “史载昭元帝擅长书法,从来不晓得他擅长绘画啊,”袁媛不由感慨。   二宝说:“也不奇怪吧,这个时候西洋油画刚传入大周,在宫中特别流行。很多画师都结合了传统工笔和油画的技法来创作。给爱人画像这么浪漫的事情,昭元帝那个恋爱脑怎么可能错过啦……不过如果不是这样,我们也不知道闻相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可惜也只有这么一副,”乔乔摊了摊手,“其他的全在乾陵里。”   说到这个,二宝是又气又笑:“昭元帝太小气了,下葬的时候要把闻相有关的东西全都带走。如果不是圣同皇帝机灵藏了这么一副下来,真的是啥都给搜干净了。但是现在想想又还好他都带走了,否则就给烧了!啊!!说到这个我就来气!什么保皇党维护正统,维护正统的要烧了皇宫,丫都是群傻逼吗!”   “他们又不是真的要维护正统,维护祖宗基业,那群人只不过是维护自己的阶级地位和固有权力罢了。”乔乔上前揉着二宝的脑袋,给她顺毛宽心。   “打着这个旗号反对圣同皇帝改制。还攻讦圣同皇帝的血缘不正统,又借着这个把祸国殃民的罪名扣在闻相头上,所以就烧了闻相当时居住的宫殿。幸好啦,只烧掉一半。圣同帝毕竟是昭元帝和闻相教出来的。而且他爹延丰帝也不是省油的灯,看到儿子被欺负,出来就是一顿kuakua地削!”   “说句实话,历史上少有不经历磨难与屈辱就能改制成功的。能放弃帝制,走民主法治之路,这样的勇气是世间难有的。作为享受这份成果的我们,真的应该感谢圣同帝。”   从昭元开始,历经三代皇帝的坚持不懈,周朝的法治观念与教育观念深入人心,同时又有强大的经济基础做后盾。面对着西方外来的观念文化冲击,周朝没有被打败,而是吸纳与并容。在后来的时代里,出现了许许多多睁眼看世界的人。并且乐意将发展与变化普及传播出去。这也是后来改制得到很多人支持的原因。   袁媛的感慨引起了另外两人的共鸣。   “圣同皇帝受他爷爷和闻相的影响真的很深啊。很多政治观念的继承都非常明显。明明他们相处的时间也不是很长。”   二宝难得严肃起来托了托鼻梁上的大眼镜。现代社会,明明已经完全可以通过微创手术植入人工晶状体彻底扭转近视,但还是有很多少女喜爱眼镜这一种古老的装饰。二宝同学就是眼镜的热情追捧者,据说眼镜可以让她变得富有学术气息。   “虽然闻相明明只做到御史而已,但是后来不管延丰帝还是圣同都称呼其闻相。可见二人对他的尊重!”   乔乔戳了戳二宝肉嘟嘟的脸颊,笑道:“不管是延丰帝还是圣同帝,差不多都是昭元帝和闻相看着长大的啊。不要小看童年到青春这段时间的经历,影响很深的。不是有野史记载,昭元帝就是因为小时候受到过惊吓和迫害才不喜欢女子的嘛。”   “有理有理,”二宝频频点头,陶醉不已,“所以说男神就是男神,美貌和智慧是成正比的。丞相之称,当之无愧!”   袁媛看着窗外,从圣同帝宣布改制的那一天起,已经过去整整一千年。这一千年里,人们从地球上搬到了太空之中。所有的科技几乎是用光速在发展着。然而即使是现在,那个时候的闪光思想依旧在影响着现在的人们。   如果做个全民评选,评价历史上你最喜欢的人是谁,昭元帝和闻相绝对是高票当选!不仅仅是因为他们的贡献,也因为他们的动人爱情。   人类迁入太空生活后,现在的地球就像是城市里的中心花园,成了人类度假休闲的地方。而合葬着闻相和昭元帝的乾陵是世间上最最热门的旅游景点之一。只要身上流着华种之血的人,此生必然会有一次到达乾陵瞻仰二人。   “可是啊,天妒英才啊,”二宝说着说着忽然就哭了,大颗眼泪砸到了面前的悬浮屏上,荡漾开圈圈光波的涟漪。   她哽咽着,哭得可怜巴巴的,“闻相活了四十八岁就被人害死了……”   “还是在他生日上,在昭元帝身边……”乔乔黯然补充。   二宝终于是听不下去了,嗷一声冲到卫生间里开着水龙头嚎啕大哭。   听着她的哭声,袁媛不由一叹,视线落在了屏幕上的一段史学介绍上——   在一次改革之中,昭元帝颁布的法案再一次削弱了当时贵族阶级的特权。一直以来被昭元帝压制的贵族特权阶级开始了绝地反扑。而在这一次报复之中,昭元帝失去了自己的爱人。   昭元二十八年的花朝节上,御膳房中的一个传菜的太监将见血封喉的鸩毒放入了闻颐书专用的玉杯之中。闻颐书喝下第一口毒酒,便呕血当场。他倒在昭元帝怀里,来不及多说一句话就断气了。(“痛未多言,即亡”——《旧周史》)   袁媛闭了闭眼睛,想到了那部《昭元之殇》的电影。在这场电影有一个经典镜头,讲得就是在这次报复事件后,梁煜捉到了幕后主谋审问。饰演反派的影帝跪在地上,念出了那段经典台词——   “都道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你本可以将本王五马分尸,千刀万剐,可你偏偏要推行什么新法,硬生生作茧自缚。现在什么都做不成了吧!哈哈哈,你活该!你咎由自取!   生前罪不及死后,这可是你的新法里说的。所以本王现在就算是死了,那也是亲王尊位!入得皇陵的,享日后子孙香火的!你想夺我爵位,你就等着被百官被后世说你徇私枉法,说你滥用皇权!戳着你那个小情儿的脊梁骨,说他是祸国殃民的妖精!   哈哈哈推行新法的是你,结果第一个违背新法的也是你!爽快啊!爽快——”   因为朝臣的反对,昭元帝梁煜直到驾崩,都没有成功地将闻颐书封做自己的皇后。当时有很多人都反对二人合葬在一起。最后还是延丰帝将闻颐书的牌位抬入了贤臣阁,叫二人能在死后同衿,免了生前阴阳相隔的遗憾。   昭元帝梁煜同失所爱,却为了践行维护自己和闻颐书的理想,不得不按照新法内容处置幕后元凶——仅处死,不累及家人不累及身后。   他是一个皇帝,但是用一个皇帝的身份去为爱人报仇这件事情都不得不忍耐。在此后的四十年里,梁煜都拒绝再提起关于闻颐书的任何一句话,任何一件事——   作者有话要说:  我这弄死主角的癖好,真的是一言难尽,哈哈哈= =(为自己+1S 第138章 一千年以后(二)   同宿舍的大苗回到寝室的时候就听到二宝在卫生间里嗷嗷地哭, 疑惑的眼神飘向另外两人。   袁媛耸了耸肩膀, “论文没写出来。”   大苗挑了挑眉毛, “仅仅?”   乔乔一摊手,“提到闻相了。”   “那不奇怪了,”大苗了然, 将背上的包一甩, 把二宝从卫生间里拖出来递了一杯果汁给她补充水分。   二宝哼哼唧唧的, 抱着果汁一脸可怜相。大苗揉了揉她的耳垂,“别哭了宝贝, 虽然没有男神的八卦, 但是男神妹妹的八卦听不啦?”   “什么!”另外三个人同时叫起来, “我女神!”   “对呀, 女神,汀兰先生,听不听?”大苗轻轻笑着。   二宝一下会恢复精神了, 抱着大苗的手臂撒娇, “说啊说啊, 汀兰先生真女神啊!”   她嗷嗷叫了两句,又疑惑道:“你可以说吗?这个不涉及保密吗?”   “可以说啊,”大苗揉她的头发,“上个星期录的节目,今天晚上会播出,所以告诉你们也无妨啦。”   大苗的导师是现代有名的古诗词研究类的专家,受邀做了一期汀兰先生与潇湘居士的诗词文学赏析节目。作为这位专家的弟子, 大苗跟着做了许多研究,不论是资料还是论文都参与其中。不过因为某些原因,很多东西都不能说。   大苗在三双眼睛的火辣注视下,慢悠悠喝了一口果汁,宣布了一个消息:“已经确认了,汀兰先生就是梅冢居士!”   “啊啊啊啊啊!!!”X3   宿舍楼的房顶差点被三人的尖叫声掀翻。大苗捂着耳朵哭笑不得地瞧着三个人,“有必要这么惊讶吗?”   乔乔瞪圆了眼睛,“当然有啊!我一直以为梅冢居士是闻芷的恋人啊,原来是同一个人吗!”   “我也是啊,都说梅冢是当时那个谁,那个谁来着!”   袁媛想了半天没想起名字,大苗补充了一句:“柴易初。”   “对,就是他!”二宝一声嚎,继而不解问:“所以到底是怎么传出柴易初是梅冢居士的啊?”   “当然是我们的历史发明家刘先生啊,”乔乔幽幽地说。   她哼了一声,“虽然他以前讲的东西都很扯淡。但是上次的演讲还是有理有据的,所以梅冢居士是他的说法就成公认了。虽然研究闻相的人很多,但是对他妹妹的研究也只是停留在表面,有人说的稍微在理一点,就能成功忽悠一票人。”   做了一个愤愤的表情,乔乔表达了一下自己被忽悠的不满。   “他们两个是兄妹啊,多研究一下闻芷也有利于了解闻相吧?”袁媛不是历史人文专业的,对这方面不是很了解,不免如此问。   “话虽如此,”大苗点点头,带着遗憾说,“但是留下的资料太少了。闻女神显然是很不喜欢别人过多关注她本人。谈起茶琴棋诗,还能多说几句。”   “难道是因为太遭人嫉恨所以刻意低调吗 ?女学创立也是十多年后的事情来着,还有很多酸儒攻击她来着,那个什么柴易初还带头……”   说到这里,乔乔摇头道:“就是嘛,这么一个小气的人怎么可能写出那种朗阔大气的诗句?是状元很了不起哦?还亏得有人八卦什么看到汀兰先生的诗词后惊为天人,当着众人的面道歉拜师,又成就一段姻缘什么的……噫,好油腻。”   她忍不住缩了缩脖子,搓了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   这个消息将三人震了个七零八碎,你一言我一句讨论了许多。可想今天晚上节目播出后,又会掀起多大的波澜。   《雅居一醉薄才女,妙词半句惊状元》这个故事是记载在周朝著名的笔记小说《青梗书言》里的故事——乃是根据真实的历史故事记录或改编的。   讲的是当时的状元郎柴易初当众批评汀兰先生的词句矫揉造作,一股闺怨之气。然后被带着妹妹出来吃饭的闻相给听到了。闻相当场就斥此人井底之蛙,夜郎自大。柴易初既为状元,自然有文人风骨,可不会因为皇帝近臣一句话改变自己的观点,也就去和闻相辩论起来。   闻相既为御(专)史(业)大(喷)夫(子),说话自然犀利,只把这个刚出茅庐的小进士说得哑口无言。当时柴易初的同科在一旁不服气,就说闻相以大欺小之类的话。   这个时候便听得一个侍女出来传话说:“你要评的既然是汀兰,那就由汀兰与你一较高下。你不妨选个题目,咱们赛一场!”   彼时汀兰名声方显,多有眼红之人污蔑其之才名是借着兄长的光。闻芷从不在意这些,却极度不忿有人污辱她的兄长,于是毫不犹豫地站了出来,不再掩饰自己的身份。   二人要做比试,当然要选题选韵脚。也有人刻意为难汀兰,看准了她一个姑娘,整天大概也就想的是风花雪月,就说要做边塞诗。结果当然是不用多说,否则也就没有“妙词半句惊状元”的题目了。   而在这个故事的结尾,闻相在柴易初认输之后留下的一句话也成了后来嘲笑一个人见识短浅的有名典故——   “略拂灯下灰三寸,遂与夏虫言黄沙。”   一骂骂了一群,闻相之毒舌,古今无二。   因为涉及到赫赫有名的人物闻相及他妹妹闻芷,还有一个连中三元的状元郎柴易初,所以流传极为广泛。虽然现代的学者对这本书的出现时间存疑,但因为的确是有还是很多人认为这个故事的细节是准确的。   特别是在著名的讲座节目《万古流芳》播出后,一位刘姓学者经过自己的考据认为历史上赫赫有名的梅冢居士就是柴易初。他化用这个名字与汀兰先生有一段以诗寄情的来往。两个人因此互生情愫,但因为闻相和他是政敌,所以结局黯然。   莫名给闻相背上一个棒打鸳鸯的罪名,那期节目播出后,电视台收到了好多闻相迷妹的投诉信(二宝:没错,我就写了!)不过在没有明确的史料证明之前,这样的学术探讨不会因为粉丝的投诉而停播。刘先生倒借着这把风火了一把。   但是今天这口被栽在闻相头上的王母娘娘之锅马上就可以踢掉了!   “这么说的话!你们是找到确切的证据了!”袁媛一下子就抓住了重点。   大苗一副帮人洗尽冤屈的青天老爷样,很有派头地说:“是的,你们晓得折虚法师吗?”   “晓得呀,”三人异口同声地说,“汀兰先生的好朋友,著名的女尼主持。”   “嗯,没错的。前段时间,长安牟尼寺的佛塔不是坍塌了嘛。然后他们在佛塔下面发现了一座地宫。地宫里面出土了很多文物,佛经舍利都有。然后他们在地宫里面发现了很多折虚法师的东西,其中一个木盒子里全是她和汀兰先生,潇湘居士的来往书信。”   “卧……槽……”另外三个人都惊了。   然而大苗表示这个小意思,继续放劲爆消息,“在其中几份书信上,折虚法师白纸黑字地写了闻芷更换称名梅冢之后,那些原本对汀兰万分嫌弃轻视的人又如何追捧梅冢。还把两人放在一起比较,踩一个捧一个……不仅仅这些,反正还发现了潇湘和汀兰的回复信件,挺多的。”   “我靠啊,”二宝都快吓成斗鸡眼儿了,“这么劲爆的消息,你是怎么做到瞒到现在的?”   大苗喝水,淡定道:“当然是为了欣赏你们现在的表情啦。”   乔乔和袁媛同时爆了一句粗。   二宝咽了一口口水,结巴着:“那,那今晚会公布……么?”   “会的,”大苗爆出一个时间,“先会放舒老的节目,爆炸一波,然后再放地宫的挖掘纪录片。”   “好阴险,”袁媛鄙视道,“这样的收拾绝对会爆炸!哪个节目领导做这样的安排!阴险,太阴险!”   “是啊,我今天可以不用写论文了,”二宝一脸梦幻。   乔乔没多说话,默默打开了客厅中间的放映设备,打开冰箱翻出了零食,又打开个人终端冷静地说:“今天不做饭了吧?叫外卖吧。”   所有人同时欢呼,表示为了女神可以腐败一下。   晚上四个人窝在沙发上收看大苗老师的节目,眼见着老先生淡定说出考据结果后,收看直播的人数立刻翻了三番,弹幕把整个人屏幕都挡住了。   “幸好我之前调了透明度,”二宝啧啧摇头,指着说,“真不淡定。”   大苗给了她一个鄙视的小眼神,意思是:你还好意思说别人。   节目方果然是故意的,在中间插播了纪录片的预告广告,成功地把观众锁定在了历史人文频道,赶都赶不走的。   广告途中,二宝作为专业学生给室友们详细科普了一下汀兰、折虚、潇湘三位历史人物的生平。   “折虚法师在自传里说过自己是宁国府的女儿,和潇湘居士林黛玉是有亲缘关系的。宁荣二府是同宗同源,宁国公和荣国公是亲兄弟啦!林黛玉在母亲去世之后呢,在荣国府寄居过一段时间。两个人小时候就认识啦。”   大苗在一旁补充道:“是的,折虚法师原名贾惜春。不管是她自己还是林黛玉都提到过她自小就有向佛之意。宁荣二府被抄之后,她虽然侥幸没有被连累。但也因为一大家子女眷实在太多,愈发觉得衰贫人世无需过多留恋。就拜托闻芷介绍她去了牟尼寺出家。但是,闻芷是怎么和林黛玉,折虚认识的却没有资料记载。”   “原来如此,”袁媛点头,问道,“那宁荣二府被抄之后,林黛玉就回乡了吧?”   “是哒,她爹就是大名鼎鼎的林海啦!一路官至军机阁大学士!学者分析过,他在当巡盐御史的时候就是昭王党啦!昭元帝的上位资本就是那场清洗了一半江南高官的盐税贪污案!而成功劝说林海的就是我男神,不对,我们的男神——闻相!鼓掌!”   四个姑娘十分默契地同时拍巴掌。   “汀兰先生出过家吗?”乔乔问。   大苗回答道:“小时候体弱多病,带发修行过。闻相上京的时候,她就在牟尼寺修行了。”   二宝继续说:“林海主持过春闱,也是学子老师了。林黛玉后来就嫁给了林海的学生吧,最后还是回扬州的。她老公也很开明的,不阻止妻子办诗社办女学,还大力支持,蹭了个名誉院长当当,哈哈。”   “她儿子后来也创办了书院,就是我们学校的前身白梧书院,这个刚好知道,不用科普了。”乔乔插了一句嘴,两个人哈哈笑着大闹了一番。   “潇湘居士一生很蛮幸福的,最大的波折也就是外祖母家被抄。但她和折虚法师刚好收到闻芷的邀请去了闻家,也没有被波及到。嗯,你们别看我,等下舒老会讲。”   大苗耸了耸肩膀,表示自己不是故意剧透,只是顺嘴科普。   袁媛说:“我记得汀兰先生是终身未嫁的吧?如果把柴什么的绯闻去掉,她就一点情感经历都没有了欸。真的一辈子诗,一辈子茶,一辈子琴了。哇,和她那个哥哥谈恋爱谈得享誉古今,闻名中外相比,真的是两个极端。他们闻家的恋爱基因都点到闻相身上去了吧?”   二宝继续给她点赞:“媛媛,你真是透过现象看本质,可以说非常犀利了!”   四个人嬉笑了一番,窝在一起将节目看完,又熬着看完了地宫纪录片。显然这两个节目点燃了所有观众的热情,网上就热闹地讨论了起了闻颐书,梁煜,闻芷等等人物的事迹。   而那个不按套路出牌的节目台在这波热潮之中又默默投下一个惊人的□□,直接将天网上给引爆了。小宿舍里因为这个消息整整安静了五分钟,然后也炸了!乔乔和大苗直接摔了手里的杯子,袁媛惊讶得下巴快脱臼。二宝差点心梗,一副不行了的样子倒在沙发上。   她大口大口喘着气说:“我是不是,是不是……幻听了……”   然后狠狠掐了乔乔一把,可惜乔乔半点反应都没有。   “天啊,”二宝紧紧捂住了嘴,眼泪疯了一般再次夺眶而出——   “乾陵要保护性挖掘了……”   作者有话要说:  评论里还是有很多懂我的小伙伴的!(被自己虐到傻逼嚼着玻璃渣说…… 第139章 一千年以后(三)   今晚注定是个无眠之夜。只要是读过书认过字的都在讨论乾陵要保护性挖掘的事情。而在文盲占比已经为负数的当今, 从生下来就配备个人终端的现代社会, 所有人都在天网之上爆_炸, 爆_炸,再爆_炸!节目效果是成功的,这个消息点燃了半个环地球生活圈。   已经到半夜了, 寝室里没有人睡觉, 都在论坛上刷着乾陵的消息。护眼光屏把四个姑娘的脸都映成了修仙色。一条一条消息长了翅膀似的飞起来, 兴奋得让人手抖。   【天啊! 我要疯了!真的是国家台发布的消息啊!卧槽!真的是乾陵啊!】   【说是庆祝改制一千年的企划启动,经过数次讨论之后定下来的结果。我觉得根本不是讨论, 而是互殴数次后, 挖掘派赢了。】   【楼上正解!虽然是保护性挖掘, 但是在传统的观念之中也算是不尊重吧。据说第一次提出的时候, 就遭到了晋抚梁家的坚决反对。】   【但是严格算起来,晋抚梁家根本不算是正统的圣同帝后人呀。只是宗室偏支而已,他们也没资格在这件事上指手画脚。改制的时候圣同帝把皇家财产都上缴国家了, 并特意声明皇家无后人。就是为了防止出现特权妨碍啊!】   【就凭这一点我都要吹一波圣同男神, 这个魄力放眼古今还有谁!】   【吹两波……】   【吹三波……】   ……   【吹身份ID波……】   【破坏队形!话虽如此, 但说不关注梁家真的不可能啊。放图!就凭这个颜值,我可以用口水把我的终端洗一遍。】   【哈哈哈,我和楼上一起洗。这张图选得好,把梁翊爸爸的盖戳身份证明完整地表现出来了。】   【我对楼上这种互换口水的行为表示赞赏。你们慢慢换,梁翊爸爸左眼角的痣我承包了!】   【妄图承包者杀!梁翊爸爸是所有人的爸爸!】   【不,我不要他当爸爸,他是我老公(哀嚎.jpg)】   【天哪楼上, 你说出了所有人的心声,为你胆色鼓掌!】   【哼,也只是心声而已,我是梁翊正房我说什么了吗?】   【一个洗脚婢戏这么多,梁翊明明在我床上!】   【说在床上的怕是石乐志,梁翊现在明明抱着我!】   ……   【不要吵了,大家都是姐妹,让老公省点心好么?话说只有我关心老公从西圈回来了吗?挖掘现场他会到吗?这个消息放出来,说明他同意了吧!】   【肯定会同意啊!老公在,晋抚那群傻逼哪有资格哔哔?他们这些年上蹿下跳只是因为老公懒得搭理好吗?连颗左眼角泪痣都没有,还敢说自己是圣同后人。】   【哈哈哈,话说那颗痣真的超级顽固的啊。宪慈皇太后的基因好牛逼啊,昭元帝梁煜有,安禧亲王梁灼有。之后延丰帝,圣同帝都有盖戳。】   【但这颗宝贵的痣也只剩下梁翊了,安禧亲王的血脉传到第四十一代就没有了。】   【大家不用怀疑了,梁翊是一定会回来的,而且是特意请他回来的。消息来源可靠,你们明天大概可以看到国家台采访梁翊。还有我真的信了,关于乾陵的那个传闻。】   【萌新瑟瑟发抖啊,乾陵有什么传闻啊,求科普!】   【楼上果然是萌新,你不知道吗?传闻乾陵只有真正的昭元帝血亲后人的血才能打开。】   【卧槽?!】   【卧槽?!x2】   【卧槽?!x3】   ……   【卧槽?!x身份ID】   【不是,你们卧槽什么?这么多人不知道的吗?卧槽!】   【我去,你们的初中历史老师都被流放了吗?历史课学过没有啊。九百年前的意识形态战争,恐_怖分子为了颠覆_破坏_民主_政权,在占领首都之后决定炸毁乾陵,实施毁灭性的精神围_剿。但是这群傻逼用□□都轰不开乾陵的大门啊!】   【楼上你别驴我,我去翻初中课本了,根本没这一段。】   【楼上驴,初中一级课本第二百五十三页《精神重铸》第四段第五小节注释,睁大你的驴眼看清楚。】   【我只想说…卧槽!没有别的意思,让我卧槽……姐妹们一起来卧槽!】   【那也不能说明乾陵要用梁家人的血才能打开吧。】   【不想嘲讽了,你们去过乾陵没有?墓前正门那么大一个血槽(放图),你们以为是碗吗?】   【什么,那是血槽?我一直以为是放祭品的地方。】   【我以为是插香的地方。】   【我以为是拴马放草料的地方……】   【神特么拴马放草料,你这个想法很危险啊,不怕半夜闻相和昭元帝去找你吗?】   【不怕的,嘻嘻(害羞.jpg)】   【……只是一个槽口而已,怎么就证明要用血了?不要民科好么,有点科学素养。】   【但我们的确活在一个未知力量环绕的世界里。关于血开墓门的说法的确是正史上有记载的。参见这些书,基本都是周朝的官方记载了。】   【我还是不信,毕竟古代人都迷信。乾陵自昭元帝入葬之后就没开过,这个说法没有经过证实。除非这次挖掘梁翊到场滴血。】   【啊?少年,我觉得经历这个晚上,说闻相是穿越的我都信了好么?汀兰先生就是梅冢居士被证实了,乾陵又要开了。】   【那就看下个星期,梁翊要不要到墓前划一刀了。】   【只有我觉得这个血槽太深了吗?心疼我老公要滴那么多血,嘤嘤嘤。】   【楼上的,姐妹与你同在。】   【同在+1】   【同在+2】   【同在+3】   ……   【同在+身份ID】   【老婆团们真可怕,出没在里面的基佬们更可怕。】   【不要瞧不起基佬,这个世界出名的基佬现在在乾陵里躺着呢,下周说不准我们就能面对面了。】   【其实我觉得滴血什么的也不是很未知力量啊,只是基因识别技术,现在也有啊。可怕的是当时是怎么会有这样的技术的,这个才是最可怕的啊!】   【那个时候说不清的事情太多了,不也有传说说闻相是麒麟降世吗?】   【啥玩意儿?现在是在玄幻频道吗?哈喽?】   【这个我来!这个说法虽然很玄乎,但是真的是有理有据!你们发现没有,男神被害死之后周朝就陷入了一系列的倒霉事情。接下来的整整二十年都没得好过,如果不是之前就准备妥当,绝对是撑不过来的!】   【是的!这个时候刚好进入小冰河时期。冬天超级冷,夏天是大旱+大涝交替出现。历史上很多朝代的灭亡都和气候有关系。但是周朝却挺下来了啊!虽然辛辛苦苦二十年的积累被消耗了过半,但也没有受到太多的灾害。这个真的超牛逼的,闻相和昭元帝都太了不起了。】   【啊?这也只能说是昭元帝牛逼吧,关闻颐书什么事?】   【楼上的可以稍微再懒一点,蠢一点吗?你动动手指就搜到了啊!你知道昭元帝登基后,在闻相的建议之下命大臣清查了能查到的所有关于气候的记录,又派人走访全国各地。花了整整三年时间才得出结论:未来五十年之内,肯定会有规模不一般的天灾。   这个时间跨度非常大了,说不准下一年就GG了。为了能挺过去,昭元帝直接搬空了国库。去塞外去海外,就为了寻找适宜种植的粮食,推行御寒植物的种植。简直就像是仓鼠囤粮一样,硬生生把粮仓填起来的。】   【我的天……我刚去查了一下这段历史,草,我要哭了。】   【当时昭元帝登基前后抄了一帮子世家,还有那个盐税贪污案,按理来说国库是很丰盈的。但就是五年之内,用光了。】   【最可怕的不是这个好么?最可怕的是,听说西境茜香国产一种优质稻米。昭元帝直接派人去谈判要买地。买地,我靠,真他妈绝了,买地。】   【问题是还买成功了啊!整个茜香国直接买下来,然后派心腹过去管理了啊!】   【……让我猜一下,去谈判买地的是不是闻相?】   【哈哈哈,楼上正解。据说当时茜香国国主看到闻相就被迷住了,说买地可以,但要闻相留下做王夫。昭元帝嘛,你们懂的。谁知道最后茜香国是买下来的,还是威逼利诱抢下来的。】   【我昭元皇帝恋爱脑享誉古今,闻名中外!哈哈哈】   【我昭元皇帝恋爱脑享誉古今,闻名中外!哈哈哈】   【我昭元皇帝恋爱脑享誉古今,闻名中外!哈哈哈】   ……   【我昭元皇帝恋爱脑享誉古今,闻名中外!哈哈哈】   【不要跑题,那麒麟降世的说法到底怎么回事。】   【麒麟出,盛世现。闻相辅佐昭元帝的近三十年里,大周的国运真的超牛逼的。差不多就是靠一代人的力量,推快了历史的发展吧。很多重大决策里面闻相的作用都举足轻重啊。   而在很多史料里面也记载,闻颐书从小就带着一块麒麟籽玉,上面刻着麟趾。所以当时的人们都说他是麒麟降世。   后来,闻相被害死之后,气候开始异常。如果没有之前几十年准备,大周真的够呛。也就第三年吧,民间流传起麟趾公子被害死,遭了老天报应的说法。虽然有人觉得这个是朝廷里传出来的宣传口径。但这个说法的确流传很广,当时愤怒的人们还去砸了忠顺亲王的坟头……】   【哇,说到忠顺亲王真的是一言难尽,一直在作死,从没成功过。本来他的头衔是肃恪。但因为作得太厉害了,昭元帝受不了,之后改了忠顺。】   【谁说他没成功过?他作得最大的一次死,不就把闻相给害死了吗。】   【我靠,说真的,当时昭元帝干嘛不直接砍死他啊!尼玛,想到这个就憋屈。】   【不知道,反正我觉得就凭忠顺这么作,昭元帝都没取他性命。那废太子义忠肯定是自杀的,不是昭元帝害死的。】   【那不一定啊,忠顺没嫡没长的,做皇帝轮不到他啊。但是义忠是前太子又是嫡子,肯定威胁要大一点。】   【楼上搞笑吗?要这样说,安禧亲王的威胁不更大?他也是嫡子好吧。而且义忠这个奇葩的嫡子身份也不牢靠好吧。永嘉帝废他的时候,说的那句低贱舞姬之子,你是瞎才看不到?】   【讨论男神的帖子里为什么要出现奇葩?说实话,昭元帝对兄弟真的超级好的好么?当时七皇子梁沅身体不好,梁煜为了给他找一个满意压得住的封号,差点逼疯了礼部。最后还是梁沅看不下去,说就叫康平可以了。】   【有时候想想昭元帝真的好可爱啊,哈哈哈!】   【可是他这么可爱,命运对他却那么不好!】   【哇!别说了!我真的受不了了!闻相死得太冤了……】   【闻相他生前被那么多人诋毁,死后缅怀他的人倒是越累越多。人们只对死者宽容,对生者苛责。而最有资格怀念他的人,在接下来几十年都不愿提到他的名字。我真的觉得,要不是责任两个字撑着,昭元帝绝对会殉情的。】   【是的,因为闻相是被毒酒害死的。后来昭元帝都没有再喝过酒。想想好难过啊,连买醉都做不到。】   【自书去后二十载,独余一人,形单影只,茕茕孑立。世间再无可亲之人,无可留之地……】   【楼上你什么愁什么怨,你要放这句话!】   【这句话怎么了?求科普。】   【哦,那是昭元四十八年的中秋节,御膳房端上来的一盘枇杷膏,据说是昭元帝喜欢吃。但御膳房不知道昭元帝喜欢吃枇杷膏,是因为这道点心是闻相按照他的口味改良过的。当时大家都喝醉了,昭元帝就看着那个枇杷膏说了这么一句话,还是笑着说的。】   【艹哟,这么虐的吗?】   【就是这么虐的。这个不是瞎编啊,是圣同皇帝写的关于皇祖父的回忆录里提到的。他说当时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只有他看到听到了。再回忆起闻相的音容笑貌,圣同皇帝都不知道怎么替祖父难过,哭都哭不出来。】   【不行,我受不了了,能翻篇了吗!】   【翻翻翻!谁特么受得了这个!】   ……   作者有话要说:  大概点了个题? 第140章 一千年以后(四)   四个姑娘刷了一晚上的天网, 第二天中午的时候才勉强起来。袁媛和乔乔做了一顿中早饭, 把刷伤的二宝和大苗给拉了起来。虽然修仙伤身, 但精神上是极度兴奋的。特别是二宝,一副随时可以找人打一架的架势。   吃着吃着,二宝掐着时间站起来, 把客厅里的电视给打开了。国家台庆祝改制一千年的特别栏目准时开始, 主持人做完开场之后, 摄像头微转。国民老公梁翊全方面无死角的帅脸出现在东圈人民眼前。   尖叫声撕裂时间,空间汇聚成一个称呼——老公!   梁翊风度翩翩, 面对镜头克制而内敛。当主持人赞扬他的高觉悟, 并感谢他为文化事业及我国历史研究做出了宝贵贡献时, 他说:“先祖早将一切都献给他的人民。我没有做什么, 只不过继承了先祖的遗志而已。这是我的荣幸。”   他的话不多,但足够震撼人心。   之后,国家台宣布挖掘会在国庆节当天启动, 那个时候会有一个启动仪式在整个地球圈直播, 大家可以同步收看。这段内容只有短短五分钟, 但诚意是足够的。天网上再一次热闹起来,讨论声比昨天晚上只更激烈,不见消减。   袁媛和大苗捧着脸,痴道:“老公的脸啊,真是怎么看都不够。”   “不愧是世界上最忙碌的男人,接受国家台的采访都感觉像是见缝插针,挤出时间来说几句, ”乔乔啧舌。一转头看到二宝一脸发光盯着终端屏幕,伸手把她的下巴抬起一点,“宝贝儿,头都要埋到终端里了。”   二宝抬起一张兴奋的脸,嘿嘿凑过来说:“ 我就说嘛,这么大一个热闹,我们学校怎么会没动静!刚才得到的消息,我们学校的教授会去现场。”   “哇,好棒!会有学生的参加资格吗?”   “至少也得研三,”二宝耸了耸肩膀,“我还差两个级别。”   大苗摸了摸她的头,“我觉得你应该看看你家老大会不会去,这样你的论文死线就可以推迟一点。你大概可以留个全尸。”   “天啊大苗!你真是天才!”二宝嚎了一声,立刻去群里打听老大的行踪去了。   ·   梁翊捂着额头坐到沙发上,皱着眉忍耐了一会儿,他拨通生活机器人的通话,“镇痛剂。”   不一会儿,圆胖胖的机器人就拿着一支蓝色药剂上来。梁翊接过,不满道:“不够。”   “您近端时日摄入药剂成分过多。根据医生的嘱咐,应酌情减量,”机器人倒是毫不留情。参照医嘱,绝不乱来。   梁翊啧了一声,将药剂一饮而尽,倒在沙发上等待着头疼过去。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梁翊的私人医生童信就发来了对话请求。梁翊挥手接通,冷冷道:“你是监视上瘾了吗?”   童信举了举手,笑道:“作为医生,我有责任监控你的用药情况。阿翊,镇痛剂只是一时的。你应该听取我的建议,去做一个心理上的检查。”   “心理检查能让我脑子里的声音停掉吗?”梁翊面色不佳。   “你的生理没出问题,心理检查起码是一个解决问题的方向,”童信苦笑了一声,耐心劝说之:“出现幻听有很多种原因。说不准你只是最近压力太大,纾解过了也就痊愈了。阿翊你不要这么排斥。”   梁翊断言道:“现代社会没有人会就心理问题讳疾忌医。我不去只是因为我清楚地知道我没有问题。”   “但你出现了幻听……”   “是,只要打开乾陵就好了。”   童信简直要被他的顽固打败了,气极反笑,说道:“说不准你的顽固就是一切的病端。”   梁翊揉了揉松伐下来的额头,放松了语气说:“阿信,你的关心我收下了,也十分感激。但……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你形容这种必须去做这件事的感觉——那种如果我不去,我会后悔一辈子,甚至生生世世都后悔的感觉。”   “能从你梁翊嘴里听到这么非理性,甚至肉麻的话,我也算三生有幸了,”童信一副无奈模样。   梁翊笑了一下,声音变得温和:“我并没有你想得那般理性。情感是促使我做出决定的重要动力之一。若非如此,我不会一直都待在地球圈,且几乎不曾回到故土。”   童信微微皱眉,“你是指你回到地球之后就会莫名觉得不舒服的事情?”   “是的,准确来说是靠近长安……”梁翊点点头,目光望向窗外,望向那颗有着温柔蓝色的星球,眼中流露出柔软。   他回忆道:“小时候回去祭祖,只要一回到长安我就会毫无理由地哭泣。以前不懂,长大之后才晓得那种心情名为悲伤。为逃避这种情感状况,我几乎不回地球,之后甚至连东圈都不回来了。”   “那你这次?”   “心里有个声音叫我回来,这种渴望甚至压过了那种悲伤的情绪。”   童信皱着眉,没有说话。   “一年之前,你出现了幻听的症状,我们一直没有找到原因。但随着跃迁回程,你的幻听症状减轻。之后一直有反复的状况,并在一个月前加重。   你拒绝治疗,坚持回到东圈。并不顾反对,同意了乾陵挖掘计划。然后我被告知,你的头疼和幻听又有所减轻。但近日却出现反弹并加重的情况……”   良久,才将梁翊的病情梳理了一遍,童信十分严肃地说:“我必须承认我作为医生的不合格和不称职。梁翊,你现在可否告诉我,这一次的病发和之前可有不同?”   “更加难忍,”梁翊摇了摇手里已经喝空的镇痛剂,又深吸一口气苦笑道,“却能感受到由衷的喜悦和迫不及待。”   “……这就是你所有无理由坚持的原因吗?”   “是的。”   “好吧,”童信终于认输,承认了梁翊现在除了回到地球一探究竟,已经是无可救药。他在自己的终端上输入了一排指令,嘱咐道,“我现在建议你停止一切药物对你的精神干扰,以免伤害你的感知系统。至于镇痛,我建议你选择物理方法。这是方案,你可以让你的生活机器人为你准备。”   梁翊松了一口气,说:“谢谢你。”   童信耸了耸肩膀,随口猜测着:“或许这根本不是病,是深刻在你基因里的,来自祖先的馈赠。”   ……的确不是病,梁翊在心里默默地说,它是一种徘徊许久无处安放的执念。它太过深刻,以至于浸染了我的思想,让我以为这份执念的主人是我。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馈赠。或许,称之为遗憾更合适一点。”梁翊为一直困扰着自己的病症下了一个定义。褪去理智与被幻听折磨的不耐,他露出无奈的神色,苦笑着说:“我甚至不知道,为什么我会被选中……”   与童信的通话结束,梁翊从终端上搜索了一部关于乾陵的纪录片来看。这部纪录片很长,前后五集,长达五个小时。梁翊看着看着,神思便开始游离——在他以前的生活之中,除了睡眠之外,让这样一段长的时间出现空白,是十分不可思议的。   他感觉自己脱离了自己的身体,随着镜头走到了长安大明宫的深处。这里的每一寸角落,他都曾经和一个人来过。最后,他的脚步停留在一座宫宇之前。还不等梁翊反应过来这里是哪里,一阵剧烈地心痛袭来,催促着他离开这里!   那无法用言语描述的悲伤与后悔……   梁煜捂着自己脑袋,勉强□□:“又是你……”   脑海之中的情绪在翻腾,梁翊终于忍不住咆哮:“你明明想要见他,却连事实都不敢面对吗!”   痛苦骤然停歇,随之而来的是一种哀伤的不知所措。   “我会带你去见他,如果这是你的遗愿的话。”梁翊放软了语气,看着屏幕上的乾陵,他说,“你也不必有如此情怯,你应该相信他也在等你。”   等了一会儿,明明没有任何声音,但梁翊还是感觉到了那一种欲言又止的气息。他道:“如果……你真的是我猜想的那个人,你就应该相信我——毕竟我是你的子孙,不是吗?”   “但是,”梁翊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在这之前能否请你安静一些,让我能好好休息一下?不要到时候乾陵没有打开,我已经疯了。”   他笑了一下,开着玩笑说:“你应该悠着一点,现在你的直系血亲就剩我一个人了。我要是被折磨疯了,谁去开乾陵?”   感受到一阵笑意,多日来脑中的噪音如潮水一般褪去。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   “……真像是他会说的话。”   之前的幻听都是毫无逻辑的,更像是直白的情感诉求。但如此理智的对话,还是第一次。被折磨这么久都没有疯掉的梁翊,此时忍不住惊讶起来:“……闻相吗?”   “哦?你们叫他闻相?”那个声音笑起来,“他要是知道了,大概会嘚瑟很久。”   梁翊道:“他配得上这个称呼……”   “可是当年叫他去科举,都是朕求着他去的,”脑中的声音无奈又好笑,“动不动还给朕耍小性子,一个不开心就嚷着要回苏州。”   没有想到传说中的闻相是这个款,梁翊一下没把人和历史上风流无双的贤臣对上号。很是恍惚了一下,“……感觉是在喊要回娘家。”   “如此说,也是差不离了,”这个声音越来越明显,越来越将属于人的情感丰润起来,“可到最后……我也没能带他回去……”   感受到那份悲戚,梁翊默然。过了一会儿,他才道:“陛下若是不介意,可否与我多说说闻相的事情?”   那声音笑了一下,“你想知道什么?”   梁翊起身给自己倒了一杯红酒,也笑道:“无妨,陛下想说什么便是什么。闷了一千多年,你应该挺想说说话的。”   “那便先说,方才你瞧的那个纪录片里说颐书如何如何顾全大局都是瞎说……”   作者有话要说:  憋了一千多年,梁煜没成话痨也是难得。   也不会一直虐啦~ 第141章 一千年以后(五)   十分自然地就接受了自己的祖先附身在自己身上这件事, 对梁翊来说似乎并不是很难。就这个荒谬的事情, 他已经和童信讨论过很多回。从刚开始的难以置信, 再到陪着梁翊一起分析寻找佐证,最后妥协。好友一直理智而温情的举动是支持梁翊没有在一日日幻听之中彻底失控的重要支柱之一。   因为宗教信仰的缘故,童信对祖先的遗赠这种说法接受度很高。所以在仔细询问过梁翊的情况之后, 他采取了保守治疗。但是对身为医生的责任, 童信在和梁翊通话完的第二天就放下了手上的工作, 从西圈赶回了东圈。   “虽然我对乾陵开墓的方法抱怀疑态度,在我的认知内, 你大概也对此嗤之以鼻。但既然这种可能性存在, 你也坚持要去冒险, 作为医生我必须随时待命。”   “我应该谢谢你, 还好还有你相信我没有疯,”梁翊上前给好友一个感谢的拥抱,然后点了点自己的脑子, “你绝对想不到, 和我通话的是谁。”   童信哭笑不得:“不是我想不到, 只是我不敢想罢了。”   二人说笑了一番,梁翊的秘书敲门进来通知:“先生,童博士,该出发了。”   今天是国庆,是乾陵开幕的日子——   因为人类的移居,地球早已经是退住还林的状态,入眼之处除了必要的检测设备, 皆是一片浓绿。航天飞机平稳地降落在位于长安五十公里的降落坪上。舱门打开,等待已久的媒体们纷纷打开了自己的记录设备,闪光灯将通道照耀成一条银河。   前来迎接的是主持这次保护性挖掘的白梧综合大学考古系的黎教授。他看到梁翊十分激动,德高望重的老人家主动上前握住了梁翊的手,由衷道:“感谢你,梁先生!感谢你为我国的文化事业做出的贡献。”   梁翊露出得体的微笑,“这是我的荣幸。”   黎教授显然是十分激动,一口气没喘上来就咳嗽了起来。他旁边站着的一个年轻学生,立刻上前给自己的老师拍着背,皱着眉一副不放心的模样。   “失礼了,”黎教授冲梁翊道歉,由自己的学生扶着走到一边。久侯多时的接待人员上前,和梁翊寒暄起来,也一并告知之后的安排。   挖掘在下午一点开始,在这之前还有一场招待会要开。他们现在要前往相关馆场。工作人员在一边说着之后的安排,梁翊的心思却飞到了黎教授和他学生的对话上。   “教授,你的身体不好,不该这样勉强……”   “不,小久,就是因为这样我才不能错过这样的机会。能在有生之年,能看到乾陵……我一生从事考古研究工作,只有亲自来才不会留下遗憾!”   “我知道,”叫小久的学生显然是无奈极了,“我们有同步监控设备,你完全可以在场外指导!为什么要坚持下场呢?”   “要亲自下场才有意义!”黎教授瞪起眼睛,“你看老李,他想来还来不了!这会儿估计坐在直播前哭!”   小久闭着眼睛一副头疼样,前面的梁翊听着直接笑了。   而此时,天网上的讨论也如火如荼的——   【哇!老公笑了,老公笑了!是听到什么话了,笑得这么勾人?】   【难道是这次的安排特别令人满意?】   【什么呀,明显是听到后面人在说话才笑的。你看黎教授和学生的样子——】   【哈哈哈,小哥的无奈样子好可爱啊!】   【这个小哥长得也好好看啊!深得朕心!】   【这种冷冷清清的长相,又一身学术气质!我去,太勾人了(抹口水……】   【能跟着黎教授一起参加挖掘的,又是学神一枚!】   【哈哈哈,这是我师兄!我师兄!我师兄!哈哈哈哈——】   【楼上莫非是白梧的学生?快快快,求八小哥真身!】   【我也不知道给你说什么好啊。反正只能告诉你,如果不是我们念久师兄不愿意,他会是我们学校最年轻的教授。】   【……我觉得我的眼睛可能出现了问题,我要去看下医生。】   【卧槽?什么,最年轻的什么?】   【靠!为什么上来看个直播还要被学神光环糊一脸?】   【教授?你们脑子里装得水吗?别人瞎比比也特么信?傻逼呢么?】   【呵呵,楼上没读过书就觉得别人和自己一样傻逼。看看清楚,这里,看看人家念久的头衔!】   【艹……国家博物馆特聘顾问……】   【啊?这个头衔怎么了,怎么了?】   【抚摸楼上,就这么跟你说吧。每年都会举办的文化成果展,交流一年的重大成果。(P.S.我估摸着今年就是乾陵)。然后联政最高执行官会出席,而他的旁边坐着的就是国家博物馆特聘顾问……】   【这就是传说中的牛逼到让人不知道怎么说牛逼啊……】   【我决定了,要把念久小哥哥列入男神列表!梁翊爸爸是老公,念久小哥哥是男朋友!】   【哈哈哈,楼上一起啊。】   【哈哈哈,楼上一起啊+1】   【哈哈哈,楼上一起啊+2】   【哈哈哈,楼上一起啊+3】   ……   【哈哈哈,楼上一起啊+身份ID】   ·   到了会场之后,先是举行了一个小时的新闻发布会。梁翊倒不用露脸,于是便一个人去了旁边的博物馆参观。场馆里陈列的都是已经出土的宝贵文物,周朝则专门有一个展示厅。梁翊站在那副世界闻名的画像之前出神。   ”……梁先生?”   犹豫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梁翊转过身看到念久一身秀然地站在那里。   “念先生,”他打着招呼,“发布会结束了吗?”   “这……”念久有点尴尬地偏了偏头,“我是溜出来的。”   梁翊笑了,指着橱窗问:“这里为什么空白了?”   在画像的后面,一排空白的展列柜和其他满满当当的展示形成了鲜明反差。   “这次挖掘结束,乾陵中的一些展品会在这里展出。取填补期待之意,这里提前整理过了,”念久作答道。   梁翊一挑眉,说:“我以为昭元帝这段历史并不是空白的。”   “确实如此,”念久并不否认,走到梁翊身边望着那副画像,出神道:“可是缺少了闻颐书,梁煜这个人就是空白的。我们有史料证明这个人的存在,可这个人留下的东西,我们一样都没有。”   听到这段话,梁翊心中一阵剧烈的颤动,他忍不住抬手按住了胸口。   念久看到他的动作,“梁先生?你没事吧?”   “我没事,”梁翊示意无妨,“这是从官方层面对他们的认可吗?”   “这不需要我们去认可,历史早已认证一切。”   梁翊笑了,温言道:“这样的举动,昭元帝会很开心。”   毕竟这是他一生追求都未能成功的事情。而来自后世子孙的认同与尊重的确赋予了许多安慰。   念久只当他是客气礼貌的话,并没有多在意这句话。只是看了看时间,对梁翊说:“时间差不多了,我该走了,梁先生?”   “一起,”梁翊做了一个先请的动作。   二人一起走出展厅,念久犹豫了一番,方开口问:“虽然十分冒昧,但是可否请教梁先生一个问题?”   梁翊微笑,转过头看念久,“你是想问我,为什么同意打开乾陵么?”   念久啊了一声,仓促地点了点头。   梁翊一叹,轻声说:“我……也不过是受人之托……”   “……什么?”   念久没有听清,立时抬头抬头询问。他的表情里蕴藏着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急切意味。问完,他才意识到这样有点失礼。转过头控制了一下情绪。一时想说些什么解释一下,又不知怎么开口。   梁翊没有注意到身边人的不对,只收起一时外露的情绪,恢复了平静神色说:“没什么……能帮助到你们的研究,总比一直封锁着好。我个人也十分期待那片空白区域的填满。比起一位帝王,或许昭元帝更希望能被后世当做一个人来看待——这是作为后代,我的一点点拙劣想法……”   不过这段大方得体的话并没有得到共鸣,只听念久露出一个苦笑:“其实……我并不是为了研究来的……”   这次轮到梁翊愣了,他惊愕地看着念久,“你说什么……”   “……从很小的时候开始我就在做一个梦……梦见我在一个石室里躺着。周围的摆设都很古典,很有历史感……我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但……大概是在等一个人……”   清冷如雪,气质如诗的年轻人站在光亮的大厅里,光线填满视线也填满了寂寞。   “没有特别着急……偶尔发发呆,翻翻书……或者,就是睡觉……那种没有什么着急的感觉,但坚信那个人一定回来的……等着一个人……”   念久有些尴尬地笑了一下,但这种终于能把一切说出来的感觉实在太好,叫他一下刹不住——   “我记了好多遍,才把那个石室里的布置,朝代特色记下来。从六岁开始,自己去翻书去查资料,知道这些都是周朝的墓葬格局。几乎……每个被发现的周朝大墓我都去过了……”   他站在原地很局促,白皙的手指缠在一起,用力成了透明——   “现在,现在……只……剩下乾陵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番外结束,然后开个车吧?获取方法明天告知~   ————   这里给新文打个广告——《我的明星小男友,黑红黑红的》,全文存稿中~在专栏里~拜托拜托,点个收藏~十一的时候放出~   一句话简介:碰到一个小明星,太可爱了,受不了,想日~ 第142章 一千年以后(六)   “你……”   浓烈的情感如海潮一般翻涌, 梁翊感到脑中一阵剧痛, 想说的话没有说出来。念久原本沉浸在自己的记忆之中, 见此不由吃了一惊,忙上前扶住梁翊。   “梁先生,你没事吧……”   然后被梁翊一把抓住了手腕——   梁翊的胸口被一种满胀的情绪充满, 却不知用何种语言去表达:“念久, 我……你……”   此时一个工作人员匆匆跑过来打断了两人的纠葛:“念先生, 黎教授晕倒了!”   念久这下可是管不得梁翊了。匆匆回头,发现梁翊已经恢复成正常模样, 不过脸色仍旧有些苍白, 额头上挂着冷汗。他说:“我和你一起过去。”   二人匆忙赶到会场, 黎教授已经在童信的帮助下转入医疗仓。梁翊问:“怎么回事?”   童信答道:“突发脑溢血, 不是什么大病。但是等一下,是不能下墓了。”   听说老师没事,念久稍稍安心下来。面对工作人员的询问, 他道:“没有关系, 之后的工作由我主持。”   又看向童信问:“现在能否允许探望?”   “可以, ”童信点点头,“只是不要超过十分钟。”   念久谢过,又看了梁翊一眼,一双眼睛欲说还休。最终什么都没说,匆匆离去。   “你看着脸色不好,刚才发生了什么?”童信问梁翊。   梁翊目送念久离开,一脸一言难尽的样子, 只道:“等一下我要一起下去。”   “什么?”童信一脸WTF的表情,“你要下墓?嘿,听着!你不是专业人员,下去说不准会添乱。而且墓室里或许有机关,那会很危险……”   梁翊抬手打断好友的念叨,“阿信,我觉得你应该少看一点盗墓小说。相信我,不会的。”   童信愣了一下,然后一语双关地说:“好吧,你的地盘,你最清楚了。”   另一头,念久看着一脸哀怨的老师,无奈道:“如果你听我的话,多休养几日,虽然赶不上开墓,但后期进场也是可以的。现在也只能和李老一样,在直播前哭了。”   黎教授不服地哼哼了一句:“就是个脑溢血,十分钟就站起来了……”   然后在弟子严厉的目光之中消了音。   师徒二人无声的对峙了一番,黎教授说:“你带着人下去吧。手脚轻一点儿,一点子墙灰都不准给我刮下来!听到没有!”   忍了忍,他还是没忍住,说:“不行,叫人把我的医疗仓搬到外头去,我要亲自盯着!”   念久头都大了,捏了捏眉心,强忍着说:“这个要问过医生。”   科技发展的好处就是床随人动,最后黎教授拖着一个巨大的医疗仓愣生生卡在了主道上,占据了所有的直播镜头。国家台的记者抹着满头的汗,打着圆场夸赞黎教授的敬业精神。   离开墓门还有半个小时,现场开始搭建隔离幕布。在科技还不发达的过去,环境变化使文物接触空气发生反应,以致于破坏了文物。这一直都是考古之中的大难题。每一次的挖掘都是争分夺秒的战斗!许多大墓不曾挖掘,都是出于这个原因考虑。   而现在这样的难题已经解决。用整体的隔离幕布将陵墓笼罩起来,并在其中直接充入保护文物的惰性气体。工作人员则身穿专业防护服,佩戴压缩氧气盒入内,保证绝对不会破坏乾陵一草一木。   当天网的人看到巨大的浅色幕布被拉起来的时候,又一次沸腾了起来。乾陵是否需要滴血才能打开的猜测又一次声势浩大地讨论了起来。   然而十分可惜的是,网友们并不能亲眼见证这一幕。   “梁先生?”念久有些不放心地看着身边的梁翊。   梁翊正将脖子上的拉链拉上,漫不经心地歪了歪头,嗯了一声。这个动作无疑是慵懒而性感的。念久结巴了一下,把视线给移开了。   他重新整理了一下气息,说道:“墓中的情况并不明确,我个人以为梁先生不必如此冒险。”   “冒险?”梁翊将制氧装置扣在手腕上,“你们不是有扫描装置吗?”   “不,我不单指这个……”念久蹙眉说。   “好了,”梁翊拿起另一个装置,捉住念久的手替他戴上扣好,微笑道:“不会有危险的。放心吧,我们该走了。”   已经有工作人员用扫描装置将整个乾陵都扫描过了。扫描图显示整个乾陵是一个没有一丝空隙的完整建筑物。也就是说除了正门,没有任何一个可以进入的地方。   【天啊,难道真的只有梁爸爸的血能打开了吗?】   【都是什么黑科技啊,我去,一千多年前是怎么做到这种地步的!】   【这就是一座瑰宝啊!要是能把这个研究透彻,我觉得完全可以运用到军事、建筑方向啊!】   【啊!老公出来了!他也换了防护服!我擦!他也要下墓吗!】   【靠,这种紧身效果的防护服……我的妈呀,我的鼻血……】   【妈呀,我脚软手抖……】   【旁边的念久小哥哥也是腿长腰细啊……陷入昏迷……】   【啊!他们进去了!】   【要开了吗,要开了吗!靠!】   直播的画面直接被切到了幕布外面,墓门的开启情况并未直播出来,网上立刻爆声一片。而站在墓门口的工作人员们再一次清点的工具装备,都确认准备完毕后,众人的视线聚向了梁翊。   梁翊点点头从旁边童信的手里接过一个低温箱子,取出一直装着血液管。文明社会,完全可以不用那么野蛮的取血方式嘛。   扫描仪能扫出乾陵的内部结构之中,墓葬的构造和之前挖掘的周朝大墓完全不一样。甚至看不到常见的封墓石土。这引起了很多人的讨论甚至质疑:一个皇帝的陵寝外头固若金汤而里面却是空空荡荡?甚至连构造走向都不合寻常。   这到底是一个什么墓?   如今这个谜题即将被彻底解开!   将血液倒入血槽之中,一阵轻微的震动后,乾陵墓门缓缓开启。沉寂了一千多年的秘密展现在了全人类面前——   墓道里果然什么都没有,随着墓门的打开,一排长明灯竟直接将整个墓道点亮了!见到这一幕的人都惊呼出声!长明灯不是没见过,但如此……仿佛在欢迎人一般的却是从未见过。   梁翊按了按太阳穴,抬手拍了拍念久的肩膀,“进去吧。”   这种熟稔的态度,叫两个人都不由一愣。   【……话说只有我一个人这么觉得吗?我怎么觉得梁翊对乾陵好熟悉的样子啊,走路一点拐弯都不见,好像是在自己家一样……】   【楼上!你不是一个人!卧槽,你看爸爸走的啊,都冲在最前面了!】   【他在找什么的样子?好像很急啊!念小哥都追不上他了!】   【我擦,他说什么?他叫念小哥跟他去主墓室?!】   【……梁爸爸以前真的没有悄悄开过乾陵吗?】   有着这样疑问的人不止是正在看直播的人,在墓中的考古人员也是懵了。特别是梁翊告诉他们在不同的墓室里都放着什么的时候,这帮专家已经彻底凌乱!   特别是当他们来到一扇石门前,判断这就是主墓室,昭元帝与闻相的棺椁就在这里头时。梁翊否认道:“不是,棺椁不在这里面……”   已经有人猜测梁家绝对有私藏的乾陵地图。   念久被梁翊拽得半天回不过神,示意同事将直播镜头带到另一边去。他关掉了身上的话筒,后退一步对梁翊说:“梁先生,接下来的工作交给我们就可以了。如果方便的话,请……”   他有些生气,梁翊这么来一遭彻底打乱了他们的行动计划。严肃的考古工作变成了墓园参观。然而不等念久说完,梁翊忽然一把抓住他,也扯掉了自己身上的通讯设备,指着旁边一扇石门说:“你所有的疑惑就在这扇石门后面,你不想知道吗?”   “什么……”念久愣住了。   梁翊靠近他,抓住念久的肩膀,忍着剧烈的头疼,一字一句问:“你……不想知道吗?”   念久反抓住梁翊的手,胡乱地点着头。   梁翊一把推开墓室的门,抓着念久踏了进去。石门在二人身后重重合上,留下一群考古队友众脸懵逼。此时他们的通讯设备响了起来:“我们没事,半个小时候之后石门会开启。刚才梁先生已经指明了随葬品的分布,麻烦各位先去挖掘研究,注意安全。”   说完这些话,念久一把将话筒扯掉扔到了一遍,看着梁翊脱力一般地沿着石门滑坐到地上,额头上冷汗密布。   “梁先生,你还好吗?”他蹲下来关切询问。   “我没事,”梁翊捉着念久的手放在胸口,亲密的姿态叫二人又是一阵愣。   靠!梁翊在口中爆了一句粗,心道:祖宗!你能不能稍微忍耐一下!   念久尴尬地收回自己手,视线落在墓室中间的棺椁上。他有些恍惚,如受了蛊惑一般上前,将手放在了棺椁上。就这么短短一瞬间!眼前的画面变了——   这里不再是冰冷的墓室,而是一处颇有情趣的房间。当是春时雨晴,烟笼树梢。燕子呢喃□□过,相互依偎在绿纱氤氲的窗下。那个年近半百依旧风韵的男子瞧见那双燕子,不由露出笑意。他提起笔,犹豫了一下,还是写道——   愿与君做梁上燕,岁岁常相见。   画面旋转,富丽堂皇的宫殿里,男子口流污血倒在另一个男人怀中,尚未闭上的眼睛里满是留恋与不舍。之后的一年又一年了,他的尸首被好好珍藏不曾入泥销骨,而被抛下的那个人早在寂寞人间,霜雪满头。   最后那个男人迈着蹒跚的步伐,关掉了这座仿照着生前生活居所仿建的陵寝,躺入棺椁之中,用余生最后一点亮光痛苦祈祷着。   他最后的话淹没在白亮的光中,画面开始坍塌——   念久的眼泪砸落下来,落在缓缓合上的棺椁里那个有着奢艳相貌的男人脸上。仿佛是他听到了爱人的呼唤终于忍不住流泪回应一般。   梁翊看呆了,他听到自己,或者是梁煜喊了一声:“颐书……”   站在棺前的人倏然回头——   “两位施主求仁得仁,如今终于团圆,真是善哉善哉!”凭空之中出现一僧一道,对着在场的人贺喜道。   梁翊和念久感觉到身上一空,两个影子从他们身上脱空而出——梁煜牵着闻颐书的手,两人都是二十岁的模样。   梁煜对两位方外之人道谢:“多谢二位大师的点拨。”   “算不得,算不得,”渺渺大士转着手里的佛珠笑言,“自古心性坚定若施主者,不过二三。吾等能与施主相遇,也是幸事。”   闻颐书紧紧抿着嘴,将梁煜的手又抓得紧了一些。在他死去的后几十年中,梁煜没有放弃任何叫二人重遇的希望。一直到生命尽头,一僧一道出现告知梁煜,他二人功德非凡,不必在此世徘徊。如果梁煜愿意,等上一段时日,便可与闻颐书重逢。   而梁煜这一等,就等了一千多年。   “如今劫数已毕,二位已无人世牵绊,皆可自由来去了。吾等听闻西方有婆娑宝树,结长生之果。尔等诸事了毕之后,不妨前去游览一番。”渺渺真人不多闲话,只是指点了一条路。便和同伴毫不留恋的飘然离去。   一旁的梁翊和念久是完完全全,彻彻底底的懵。念久呆呆地瞧着执手相看泪眼的昭元帝和闻相,僵硬地问梁翊:“你……早就知道了?”   梁翊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是啊,刚才怎么走,怎么开门全是我这位祖宗告诉我的。”   停了一下,他呼出一口浊气:“这祖宗不好伺候啊……”   “嗯,嗯……”念久意识空茫地应了一声,又奇怪道,“可是……我祖上应该和闻相没有关系啊……”   “是因为那颗你滴在我脸上的眼泪,”闻颐书飘过来,笑着解释道,“我该是谢谢你的。如果你不哭,我就被阿煜彻底锁着了。”   传说中的貌奢骨艳正面相对,念久呆呆的,“不客气……”   “噗,”旁边的梁翊忍不住用拳头遮住了嘴边的笑意,他发现这小哥哥一身冷清书卷,其实内里倒有些纯真可爱。   “还有你,”闻颐书看向他,“也该谢你的,梁煜这家伙不好伺候吧?烦了你多久?”   梁翊咳嗽了一声,镇定道:“还好,没有很辛苦。”   “是吗?”闻颐书挑了挑眉头,牵过梁煜的手说,“那以后还要麻烦你了。”   “什么?”梁翊一愣。   梁煜道:“我与颐书约定好去游览名山大川。只是如今景象,似乎有诸多不便。以后大约要麻烦你,替我二人寻个身份。”   “对,就是这样,”分明是飘着的模样,闻颐书愣是拍出巴掌声,“放心,不会蹭你白饭的好吗?”   一旁的念久十分激动,勉强维持着风度,双眼掩饰不住地放光:“你们还会来吗!”   闻颐书觉得他超级可爱,恨不得去摸他的脑袋,“对呀对呀,要不要请我去你家玩?”   “要的!”念久欢呼一声,如果不是因为碰不到,他大概会扑上去抱闻颐书,“你们一定要来啊!一定啊!”   两个梁家的男人同时咳嗽一声,将二人分别扯开一步。四人相视,忍不住都笑了。   梁煜看着闻颐书,目光之缱绻温柔将千年的时光捧起。他似乎有很多话,但最后也只是牵起闻颐书的手,轻声道:“走吧?”   闻颐书颤抖着手指无比小心地触了触梁煜的脸颊,同时落下泪来。他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点了点头,朝着后代二人做了一个感谢的挥别。又对梁煜灿然一笑。   眼中再无其他,二人注视着彼此,相携消失在白光之中——   虽然晚了一点,但总算叫我等来了机会。   所有的亏欠与思念,也都终于有了我们期待着的归宿。   ·   因为乾陵的特殊,挖掘只进行了半个月,但之后的研究大概永远没有尽头。博物馆中的空白展柜被填满,有些文物只能定期放出展览。而合葬昭元帝和闻相的棺椁则依旧封存于乾陵之中,永不开馆——这是梁翊在后来对政府提出的条件。经过一番谈论之后,政府答应了梁翊的要求。   乾陵的挖掘收货颇丰,特别是现场出土的两本日记,差点叫场外的黎教授开心得再晕过去一次。这两本日记分别属于闻相和昭元帝。   闻相的日记每一篇都很长,记满了各种吐槽,吐槽的对象大部分都是昭元帝梁煜。在昭元二十八年花朝节那日,他在日记上留下的那一句情诗叫无数人动容,在展柜面前哭泣不已。   与闻相相比,昭元帝的日记习惯则要好上许多。但或许因为政事忙碌,偶尔不过几句话。而在闻颐书死后的几十年中,他的人生出现了空白,那一本日记上也再无只言片语。直到他驾崩的那一日,纸页上终于有了他这一生唯一的诉求。   在对这本日记的展示上,博物馆也将这一页作为了日记的展示上。那一页纸上浸润了泪水与无限深情,在往后的日子里成就永恒——   若有来生……   愿世间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别重逢。